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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耐:最后的狐狸精(二)

(2010-06-01 11:44:55) 下一个

  “洛洛,你怎么眼圈都红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回去吧,就当我这是出差,你赶紧去下一站等我。”
  “可是……每次你出差我也是送你到机场安检处的。”
  “回去吧,这回你答应我的,我们青梅竹马地开始。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要和你在一起。”赌徒一边说,一边如常地张开手臂,准备给一个告别拥抱。可是两人都很尴尬地发现,赌徒的拥抱虚无如空气,只具型,不具实。赌徒只得无奈地一笑,摊开手倒退着走开。他的背后是座不起眼的石桥,桥边一块抛光黑金大理石碑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小篆大字:奈何桥。
  洛洛的手也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怔怔地看着又回复年轻时候模样的赌徒的魂,看着他倒退着依依不舍地走上奈何桥,知道把他拽回来是不可能,只有赌气地道:“好吧,你走。哼,我下一秒就在幼儿园等你。”
  赌徒这才放心,大笑着转身,很快便消失于愁云惨雾中。
  洛洛嘀咕着伸出五枚青葱般的手指,偏着头照着城隍提供的法术捻指算计,天为乾,地为坤,人为……
  忽然,守在桥边的孟婆眼见这个千娇百媚的狐狸精一窜三丈高,随即自半空落下,大汗淋漓跌坐于尘埃,嘴里喃喃不绝,神色如凡人见鬼一般,白玉一般的俏脸上没一丝血色。孟婆心下称愿:未必长一张好脸蛋便可通吃四方,这不也一样束手无策了吗?
  还没等孟婆的嘴角微微吊起来,露出一丝千年难遇的笑容,洛洛早一蹦而起,绝尘而走,仿佛后面追着一群恶鬼。孟婆不解,只得也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捻指心算,一算之下,顿时笑倒于地,一张老脸笑成一朵皱巴巴的蟹菊。“你这狐狸精,原来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洛洛站在一家私人幼儿园门口,里面破墙而出的喧闹的孩童尖叫声中,有一抹声音是承载着赌徒灵魂的躯体发出来的,她只要扣门进去,便可接上奈何桥边的前缘。可是……
  正不知进一步还是退一步,傻愣愣地站在大毒日下发呆,幼儿园的铝合金拉门“嘎拉”一声拉开,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此人一见洛洛,神色中闪过一丝鄙夷,但随即便淡淡地道:“你这么早来接阿乐了?我去叫她出来。”
  洛洛心里狂叫一声“慢!”,可一张嘴却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张不开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中年妇女转身进去,留给她一个触目惊心的胖圆屁股。就要见赌徒了,可是洛洛此刻却是心里面如开了食品超市一般,甜酸苦辣咸,什么味道都有。
  未等洛洛理清头绪,便是连额角瀑布般的汗水都来不及擦干净,只见黑暗的房间里跑出一个小小身影,但是到得门边,她却又慢了下来,咬着小嘴唇扶着门框停了一下,这才若是想通了似的低着头走了过来。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小孩,倒是有满腹心事似的。
  洛洛虽然掐指算时已经知道赌徒投胎居然反而回到两千年,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可是真正面对面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不由自主地往下扯了一下身上短得露脐的黑色缀珠片吊带衫,艰难无比地蹲下,只觉得身上这条劣质牛仔裤绷得人快断气。无论如何,现在洛洛是借了小赌徒妈妈的躯壳,总得做出个妈妈欢迎孩儿的模样来,还得穿上小女孩熟悉的衣服。奈何桥前与赌徒约定在幼儿园见,虽然是一分不差,但洛洛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情形。首先接受不了的是赌徒是女孩的现实。
  洛洛战战兢兢如见鬼一般看着小赌徒,不,现在应该叫阿乐,很奇怪一个孩子的眼睛怎么会有那么多内容。但与年龄最不相配的还是阿乐眼睛中的冷漠,似乎是阅尽世态炎凉后,看穿红尘的冷漠。
  阿乐走到洛洛一手可及范围之前,便停了下来,仰起一张小脸吃惊地看着“妈妈”,心里好生奇怪,今天“妈妈”怎么举止这么反常。小小的心便害怕起来,又不敢问,只是夹着两条手臂,瑟瑟颤抖着看着“妈妈”,不知道接下去招呼上来的是爆栗子还是脆耳光。
  “母女”俩就这么眉来眼去地若是陌生人般地对视了好久,洛洛的眼光终于停留在阿乐耳边的一条抓痕上。什么,居然有人敢对小赌徒下手?洛洛几乎想都没想,跳起身对中年妇女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管的小孩?”
  中年妇女本来是看好戏一般地倚在门口,闻言“嗤”地一声冷笑,道:“管好你自己吧,要不是你不要脸,你女儿怎么会挨打?明知故问,今天吃错药啦?哎,下月饭钱要交了,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洛洛满心的责难,却被人一句话就挡了回来,可又不知道怎么还嘴,怕牛头不对马嘴,再说又知道阿乐的妈不是好东西,气势便已弱了三分。犹豫了好久才道:“上月的饭钱总给你的吧,可你怎么管的孩子?孩子打架都伤成这样子,这要落下疤痕该怎么办?”
  中年妇女“哼”地一声,无中生有出一口清痰,“呸”地吐在两人之间,然后懒懒地旋身欲回房去,临走抛下一句话:“算了,我也不希罕你一个月的饭钱,你家阿乐放在这儿,人家好人家的孩子都不敢送来我这儿了。明天开始阿乐就别送来了,你也省得出那几个钱。”
  洛洛平静地看了那胖妇一眼,抱起小小的阿乐,一句话没有,转身就走。打从遥远的北极进入人间始,洛洛就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市井男女,心里也排斥与这些人接触。现在虽然明知中年妇女的话很不好听,句句都是暗指着什么,可是洛洛就是懒得与这种人说话,还是早早带着阿乐离开。一边在心里哀叹,小赌徒怎么投生到这种娘胎,这种环境。那胖妇一嘴丑话,她开的幼儿园能好到哪里去,小赌徒在这种幼儿园能受到什么好的教育?走就走,还不如换个环境从新开始。小赌徒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她能懂什么,环境变好,她只有开心才是。
  中年妇女本来被这闷热天气憋了一肚子郁闷,正想抓住火爆脾气的阿乐妈吵一架,便是连稿子都已拟好,没想到对方今天像是吃错药到底了,只是冷冷瞥她一眼就走,让她一句话憋在肚里,怎么也说不出口,连冲着“母女”俩吐口水的欲望都灭于嘴边。心里好生奇怪,怎么今天这个婊子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不是轻轻一撩拨就跳的吗?架没吵成,心里没劲,只有关上门扭回屋里。
  洛洛则是长长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中年妇女不依不饶地冲出来跟她辩个你长我短,都不知道怎么跟这种人说话,光是那一把大嗓门,洛洛听着就怵头。逃也似的走出好几步,这才从沉甸甸的手感里想到阿乐还抱在怀里,忙勉强挤出温和的笑容,可又很排斥看阿乐这张脸,只得两眼乱晃地道:“阿乐,今天我们不回家了,妈妈带你去城里玩好不好?”
  反而是阿乐异常冷静地道:“妈妈,你别乱花钱。”
  洛洛只觉得背心全是虚汗,心说看来孩子也不容易骗啊。但不容易也得硬着头皮上,那个家是说什么都回不去了。终究是已经有了在人间几十年的见识,说个谎还是容易的,但叫她看着小阿乐纯真而冷漠的眼睛说话,那还是有点难度。所以只有看着前面的路,强作镇定地道:“阿乐别担心,妈妈刚赚了一笔钱,我们以后住城里。”
  没想到阿乐人小鬼大,冷静地答道:“妈妈你就不怕虎哥打断你的腿?”
  洛洛心中暗说一句“早打断了,还打死了呢”,可嘴里却不敢说,只是道:“我们乘火车逃走,虎哥追不上的。阿乐放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转到小巷尽头,洛洛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一路上,阿乐一言不发,只是扭着脸往车后面看,满脸都是紧张。洛洛想,她这可是在担心虎哥追上来?看着阿乐懂事又害怕的小脸,洛洛心里非常不忍,真想紧紧把她抱进怀里,柔柔告诉她从此可以不再害怕。可是自己心里却是迈不过那条坎,总觉得好怪,一向都是赌徒主外,把她好好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这会儿却要换个个儿,要她为小赌徒挡风挡雨,虽然明知阿乐身体里面只是忘记过去的赌徒的灵魂,可她还是接受不了,一路只知道偷偷地怪怪地偶尔瞄一下阿乐,无法立即适应目前这个阿乐妈的最新身份。都不知道该是用洛洛的身份抱赌徒,还是用阿乐妈的身份抱阿乐。
  所以虽然明知虎哥不可能追上,也明知即使有其他人追来她也不怕,可洛洛还是象逃命似地抱着阿乐窜上最近到达的一列火车,都不知内心的惶恐来自什么,究竟是在逃避着什么东西。便是上了火车找到位置坐下,一颗心还是“砰砰”乱跳,还是阿乐清冷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妈妈,阿乐饿了。”
  洛洛条件反射一般想都没想就道:“好,妈妈带你去餐车吃饭。”说完才想,这母女俩这么穷,哪里可能去餐车奢侈。可话已出口,收回已难,只得硬着头皮看阿乐的反应。
  阿乐到底还是小孩,闻言只是好奇地问:“餐车是什么?”
  洛洛舒了口气,忙道:“餐车就是火车上面吃饭的地方啊。我们阿乐不是饿了要吃饭了吗?来,跟妈妈走。”
  阿乐没想到“妈妈”一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反而不适应,呆呆看了“妈妈”好一会儿,才跳下位置,走到已经起身的“妈妈”身边。这时火车不知怎么的晃了一晃,阿乐忙抱住“妈妈”的手,觉得“妈妈”的手好软。车子平稳后,她也不舍得放开,偷偷看了一眼,见“妈妈”没有生气的样子,便大着胆子还是拉着“妈妈”的手,跟着“妈妈”往餐车走。可是才走了一步,就被“妈妈”一把抱了起来。“妈妈”的怀抱好温暖,阿乐都记不得有多久没被“妈妈”抱了,真是依恋,忍不住地紧紧抱住“妈妈”的脖子,小脸蛋轻轻贴在“妈妈”脸上。
  这一刻,洛洛心中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下意识地抱紧了阿乐,那种排斥的感觉悄悄消退。赌徒,既然命中注定你今生女身,何妨我们换一种方式相处。我总是要陪你一起走完今生。
  因着过去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洛洛还不至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此刻火车上寡淡无味的饭菜她还是很不习惯,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看着阿乐狼吞虎咽。心里很想知道阿乐过去喜欢什么,爱好什么,阿乐的妈妈是什么性格,平时言行有什么特征,方便往后相处。她也有本事掐指一算,把阿乐的过往如放录像快进一次过上一遍。可是这个念头早在奈何桥边她便已经打消。因为阿乐妈妈的过往充斥着无数的妖精打架镜头,洛洛想到就会恶心,所以懒得从那些恶心事情里面扒出过往,还是全新地从头开始吧。目前看来,阿乐还是挺能适应她的,两人相处挺好。
  阿乐真是饿了,这么小的孩子吃饭都不用人喂,自己吃得专心。洛洛这才有时间梳理一下刚刚经历的一切。奈何桥边算出这段哭笑不得的未来的时候,洛洛真是惊呆了,可是没想到的是,接着算下去,却发觉赌徒投胎没找准人,小女孩这个叫苏果的娘原来是个小太妹似的人物,十八岁生下阿乐,旋即被暴怒的父母赶出家门。此后她好吃懒做,坐台三陪地过着堕落的日子,身边有个叫虎哥的情夫。难得的是,对女儿倒是一直不离不弃,没有丢下不管的意思。
  洛洛当时算到这里的时候,只会无力地坐在奈何桥边抓头皮,如此说来,难道要她洛洛女伴男装拐了赌徒转世的女孩,两人颠倒鸾凤做二世的夫妻?可是……这能行吗?自己真身都是雌的啊。想到其中的荒唐,洛洛冷汗直流。
  神志恍惚间,忽然算到,赌徒转世的女孩虚岁六岁时候成孤儿。咦,怎么会?赶紧按一下RE,回头一看,心下了然。可怜的孩子,这么小成了孤儿,父亲又不详,外公外婆能收留她吗?如果不收,小女孩岂不成了流浪儿?那还有美好前途吗?不行,洛洛决定自己插手,怎么也不忍心看着赌徒的转世吃苦。
  洛洛一向喜欢提早到场,不喜欢故意让别人枯等。所以进去苏果小窝时候,周围还是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会儿才见黑白无常板着脸进来,如今地府也讲文明,大家见面点头招呼,很是礼貌。洛洛不死心地问一句:“可不可以留下她的性命,她还有一个才六岁的女儿。”
  无常倒也没有取笑,只是微微欠身,很是绅士地道:“你也知道这不可能。”
  洛洛闻言只有叹气,看来她李代桃僵,当赌徒转世的妈妈是当定了。她很害怕,万一那么几年下来,习惯了与赌徒母女相处,若干年后转到三世,再次面对赌徒的时候会不会有乱伦的感觉?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可是又不能甩手不管此世的赌徒,看着她从小缺衣少食,流浪沉沦。前面没有选择,只有一条路可走。
  可也容不得洛洛多想,很快就听见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旋即薄薄的木门被一脚踢开,喝得烂醉的虎哥摇摇晃晃进来,嘴里不清不楚地骂骂咧咧着,目标准确地扑向躺在床上午睡的女人。女人贪恋好眠,不依,虎哥酒劲发作,咯咯笑着骂着掐女人的脖子,手脚没轻没重,就这么断送了女人的性命。而他自己也酒气上涌,头一歪睡死在死人旁边。
  整个过程简单利落,不出几分钟,女人的鬼魂便随着黑白无常离去。小小的房间只余床上酒屁臭嗝的虎哥。洛洛看着觉得人生无常得很,虽然那个女人与自己没有关系,但心里还是挺悲凉的,生命居然就是那么轻贱,一个十五便可断送一生。这下更是为赌徒的今世担忧,小小的她,如果没人保护,该怎么度过后面长长的人生。看来再有什么想法,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本来洛洛准备钻进床上女人的躯壳,简单方便。但一近身,便闻到一股如猪舍冒出的酸臭。可怕,这么热的天,这个女人难道就不洗澡的吗?而且再一掐算,此人身上还有不清不白的花柳病根。洛洛说什么也不敢动用这等躯壳,只得作法灭了这身躯壳,自己摇身一变,然后穿上女人洗净晒干的衣服,打定心思去幼儿园带阿乐出逃。只有逃离这种糜烂环境,方可安心重新做人。
  可是,去往哪里呢?才冒出这个念头,对面小小的阿乐吃干抹净,拿脏脏的手背一擦小嘴,冷静地问道:“妈妈,我们去哪里?”
  洛洛心说,还真不愧是赌徒的转世,虽然灵魂还受缚于幼儿之躯,浑浑噩噩,可已经知道哪壶不开拎哪壶,问出来的问题一针见血。洛洛只有含混道:“我们今晚就在终点站下车。阿乐你想去哪里呀?”
  阿乐不知这是大人的诡计,连忙道:“阿乐想找爸爸。”
  洛洛吓了一条,忍不住手伸到桌布底下,偷偷掐指一算,咦,还真有爸爸其人,而且正好就在本次火车终点站,可是那人与阿乐妈一夜情缘,他恐怕怎么都不能想像自己在世上有那么个女儿。贸然认上去,不知该人会有什么反应。洛洛心中没有把握,又不便与阿乐说实话,打击她幼小心灵,只得微笑道:“好,那等我们下了火车,明天妈妈上街去把爸爸给阿乐找来。”
  阿乐惊喜,这一下原本冷漠的眼睛变得稍微热情起来,小嘴得寸进尺地叽叽呱呱问个不休,三句不离爸爸。洛洛左支右拙地费劲回答着,心里却是下定决心,即便只为了阿乐眼中那点重新燃起的热情,她也得设法把阿乐的父亲找到。

  陈樨,男,二十九岁,汉族。
  见过陈樨的人,鲜少有不说一句“天之骄子”的。如此年轻,却已是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开发的楼盘个个都是该城市的风向标。虽然陈樨的背景不容忽视,父母都是省厅高官,可以比常人获得更灵活的政策,可是换个旁人接手那家原本资不抵债的房管所包袱企业试试?没人会说陈樨是花架子,都知道他工作的时候是个拼命三郎。
  正因为是天之骄子,陈樨行事之间飞扬跋扈,尖锐骄横,大家都以为是理所应当,无人指责。尤其是陈樨的秘书封仲,更是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差错,以免惹陈樨雷霆震怒。
  一大早,陈樨桌面上便有三份文件待批,其中一份是最近一个项目的预案,因为将投入近乎公司全部资金进去,所以陈樨看得分外仔细,一边拿笔在纸上随手记录几个数据,或者粗粗笔算一番。封仲轻声进门的时候见老板难得地下意识地啃着笔头,立刻知道老板此刻正聚精会神,俨然暗示着“请勿打扰”,所以什么话都没说,轻手轻脚便退了出去。没想到才想关门,身后传来陈樨的问话:“封仲,什么事?”
  封仲只得回身,回道:“门口有个叫苏果的女律师找陈总……”
  陈樨眼睛都没抬一下,便接口道:“什么事?你先跟她谈一下。”
  封仲微笑道:“她不肯说具体,只是说是有关陈总个人隐私,不便与我详谈。”迟疑了一下,又小心地看着陈樨笑道:“女律师是个出众的美女。”
  陈樨闻言打鼻子里笑出一声,道:“封仲,看来女律师是很出挑的美女了,否则你怎么可能做事这般没有原则。好,看你面子,叫她进来。我暂时没法招呼她,你准备点糖果饮料喂美女。”说的时候,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手中文件,不过不再轻啃笔头。
  封仲松口气出门,见门外苏果正若无其事地姿态曼妙地坐着,哪里能知道他为她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但想到终于是为美女办了一件好事,心里还是很骄傲的。得意地走过去道:“苏小姐,陈总请你进去。”
  这个苏果当然正是洛洛。她昨晚抵埠后,找了一家锦江之星住下,因为怕太好太贵的宾馆被小小的阿乐疑心。可饶是如此,这种地方还是阿乐住过的最好的环境了,她本来还是睡眼惺忪,见了房间里面干净的环境,感受到强劲清凉的空调,还有两张柔软舒适的床,一下兴奋了,闹了好久才肯被洛洛抓着洗澡睡觉。而这一晚上,洛洛没怎么睡,不得不花时间调整了自己如坐过山车般的心态,告诉自己以后的身份乃是一女之母苏果,有不堪回首的前科,但即使再不堪回首,她以后还是得从心里到外表适应苏果这个身份,将洛洛这个身份深埋心底。只为赌徒转世的阿乐。同时,洛洛手掐心算,还制定了面见陈樨的计划。不,以后还是叫自己苏果,免得露出马脚。
  阿乐很听话,这正应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今天第一次见陈樨,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循正常途径得见,所以只得把阿乐留在宾馆,临走好好嘱咐了几句,没想到阿乐听了后自己总结说,她不会离开这个房间一步,苏果才放下心来。但她还是想在陈樨这儿速战速决,以便赶紧回去陪似乎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小阿乐。不知是因为母子连心,还是因为看在赌徒灵魂的份上,苏果现在满心都是阿乐,就像以前满心都是赌徒一般。
  没想到跨出的第一步很顺利,苏果起身之间对封仲感激地微笑一下,随他进陈樨的办公室。苏果是见过未来几十年光景的人,所以对陈樨办公室里面奢华的现代派装饰并不觉得好到哪里去,只感觉脚下软而厚实的纯羊毛地毯很是不错,她以前在陆西透办公室里面感受过,很喜欢。之后赌徒不喜欢地毯,换了地板。才在宽大的沙发上面坐下,封仲便端了一盘花花绿绿的糖果进来,还有一杯夏日正应景的蜂蜜薄荷茶。苏果知道这是封仲的心意,虽然她入世以来受到的这种心意多了,可还是不忘礼貌地点头致谢。这一微笑,如优昙绽放,封仲只觉得眼前一黑,眼中只余那一双晨星般遥远晶莹闪亮的眼睛,胸口“咚”地一声,似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心,竟会无端地痛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可他终究还是个跟着陈樨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克制再克制,强自镇定地走了出去,不敢回头。他怕再呆下去,一条小命将湮没在那秋水般双瞳里。
  而自始至终,陈樨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侧着身子认真看他的文件,目中无人。
  苏果仔细打量着只给个侧面的陈樨,觉得此人工作时候的神情有点象赌徒年轻时候,喜欢稍稍皱一点眉头,苏果以前就喜欢笑嘻嘻地强力抻平赌徒的眉头,还美其名曰给做眼保健操。想到这儿,不由笑了一笑,知道陈樨正认真工作者,不便打扰,便回眼看眼前花花绿绿的糖果。一看之下欣喜,原来是以前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若干年后如赌徒所言,科技发展了,世界却花不香,糖不甜了。此刻看见巧克力如见亲人,一点不客气地剥了一颗黑巧克力来吃。那丝滑醇厚的香味,足以勾起人无数的回忆。
  一颗吃完,苏果还想再剥一颗,忽然想到,阿乐可曾吃过这种品质的巧克力?虽然知道以后可以给她买,可此刻还是不自觉地收了手不舍得吃,想到时给阿乐带几颗回去。
  陈樨打一开始就没把苏果的约见放在心上,美女?这世上只要是平头整脸的,稍微化妆一下都是美女。美女想钓他的招数他见过无数,这个叫苏果的美女使出的大概是最不入流的。不过她敢闯到他的办公室来,勇气可嘉,赏她一个见面机会。可手头的文件看着看着便忘记了身边还有美女这个事实,等一口气把文件看完,抬头看见对面沙发上一个短发白针织衫寻常牛仔裤的女子垂首看报,这才想起还有美女约见这么回事,心说这美女也够迁就的,一声不响等了那么久。便随意地问了句:“苏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话音一落,便见美女轻轻放下手头的报纸,直起身子看向他。整个动作舒缓优雅,带有说不出的美感。而那张脸,封仲说得没错,这是美女,绝对的美女。
  苏果对于陈樨眼中“惊艳”两个字毫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公事公办地道:“我叫苏果,但不是律师,律师这个名号我只为能方便见你而自诩。你很忙,我长话短说,我来,是想与你讨论你我共有的一个女儿的安置问题。”
  陈樨正恍惚于苏果惊人的美丽,此刻又被“你我共有的一个女儿”这一闷棍打下,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会拿眼睛睃着苏果,强自镇定着端起桌子上的水喝了口,才真正稍微镇定下来,可说出来的声音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是他在说话,“你……我不认识你,希望你可以给我合理答案。”可说出来后,心里又担心这话会不会唐突佳人。
  苏果并不觉得唐突,就她掐指算出的结果可知,阿乐的孕育实在是苏果年少无知的意外。所以就事论事地道:“是这样的,男方大学毕业时候与同学喝多,因男方平日心高气傲,被损友设计与女方关在一个房间。女方一向仰慕才貌出众的男方,所以百般引诱,两人发生关系。女方因此怀孕,被父母打出家门,但因对男方的仰慕,所以坚持生下孩子。这是孩子的照片。”苏果从一只硕大草编包里取出今早刚拍的照片放在身前的茶几上。
  陈樨回想了一下,毕业时候还真有这么回事,当时他酒后乱性,醒来见一美少女宛然在抱,还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可他想道歉时候,却被那少女热烈的吻给夺去心智,当时那女孩自始至终没告诉她名字,只是诡笑着说她是狐狸精。因为那是陈樨的第一次,所以他记得很牢,少女那时长发如丝,肌肤如玉,樱唇如花,虽然那一夜后不复再见,可那张昏暗中如玫瑰般的娇容还是驻留在他心中至今。此刻拿眼前女子与记忆对照,竟不觉得有什么相同,以前的苏果只是寻常可见的小甜妞,如今的……让陈樨想到他心中的女神,奥黛丽.赫本,而很巧,苏果剪的正是所谓的赫本头。
  只是好奇的是,苏果说起那段往事的时候,口气仿若局外人一般,男方女方,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以前仰慕他的小女子如今早就在心里放下他,不再当他是一回事?想到这里的时候,陈樨略感遗憾。他掩饰地轻咳一声,起身到茶几前取了照片,一看之下,自己心里就肯定三分:这张小脸,虽然还是个女孩,但与他小时还真有点象。边看照片,边顺便坐到苏果左手的沙发上,一回眸,只见苏果正侧脸看落地大窗外面的城市,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擦着她的脸而过,只见她的耳廓似乎如半透明的羊脂玉一般,莹润娇好。忽然想到,若是论五官,她除了一双眼睛可算完美,其他只能说精致,可是配上她全身流淌的气质,除了“天使”俩字,都不知还可以用什么来形容。
  此刻见苏果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有转身的意思,他忙收起眼光,微笑道:“照片很象我,你说说,需要我做什么。”
  苏果回转身,微微一垂眼,心说没想到顺利如斯。而陈樨只觉得她垂眼之间,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小扇子般扇出一股微风,一直吹进他的心底,让他的一颗心忽悠忽悠地荡了几回秋千,竟是一点没去想,这事会不会是什么圈套。
  苏果见此了然,但心中不欲与之牵扯太多,便还是公事公办地道:“照片只是给你个印象,为公平合理,你可以安排一个时间与阿乐做个DNA鉴定。本城我不了解,时间地点你来安排吧。不过我手头紧,不允许我住太长时间的旅店,还是希望你尽早安排此事。我没有其他要求,孩子大了,需要良好的学习环境和生活环境,如果DNA鉴定结果表明你与阿乐是血亲关系,希望你提供我们母女一个七十平方左右的住处,不要求产权,给阿乐一个稍有规模的幼儿园名额,平均一周与阿乐见一次面。没有其他要求。”
  陈樨听了这话才想到自己前面答应得有多荒唐轻率,是啊,仅凭几张照片怎么就认了天外飞来的女儿了呢?可是不知为何,又觉得苏果合理得过分的要求很让他受不了,似乎太把他当外人?可又一想,自己不是外人又是什么?今天怎么如此失常。可是想镇定却还是不能,清凉的中央空调把苏果幽幽的体香传入他的鼻孔,他不得不起身回到办公桌后面,与苏果隔得远远的,才有办法正常说话,“苏小姐,照片我先拿着。不过不管DNA鉴定结果如何,如果苏小姐愿意住在本城,阿乐的幼儿园名额问题我都可以帮你解决。现在距离幼儿园开学时间不远,不如你把你的身份证复印件给我,我现在就开始着手办理。其他的事,容后再谈。”
  苏果掏出身份证,起身交给陈樨,“不过阿乐没有身份,她是私生,可能要给你添麻烦了。目前大家都叫她阿乐,你报名时候可以填某乐,这个某可以视DNA结果和你的想法而定。”
  陈樨说了句“应该的”,可忽然想到,这万一阿乐不是他的女儿,那还哪来的应该?他有点逃避地道:“这些都是小细节,以后再说。具体我会尽快安排,不会让你久等。我把你的身份证复印一下,你最好给我留个联系电话。”
  苏果趁陈樨出门复印时候,在纸上写出她目前的联系电话和地址,交给转瞬即进的陈樨。陈樨接过一看,见字不是很好,但好歹清晰柔美,正想说话,却被苏果抢了去。“陈总,你很忙,我不打扰你。我……可以拿几颗巧克力吗?阿乐可能会喜欢。”
  陈樨很想说,我不忙,一点不忙,你尽管坐着说话,就是不说陪着我坐着也好。可终究是不便说出口,只得不舍地道:“那我不留你,你放心,我会很快便联络你。这些糖果你喜欢的话全拿走吧,或者我叫封仲再送些进来?”
  苏果也不客气,落落大方地把巧克力全倒入她的草编大包,微笑道:“这些够了,谢谢你,阿乐会很喜欢的。那我回去等你消息。”
  陈樨起身看着苏果离开,果然如她所言,她的经济状况并不好,所以身上的衣服并不名贵,只是穿在她的身上,便是包片麻袋都漂亮的吧。见封仲上前殷勤送别,他看着不是味道,干脆关门上锁,眼不见为净。回头见茶几上苏果喝茶过的玻璃杯还在,不由鬼差神使地过去,把杯子举到阳光下打量。果然她没用唇膏,可杯沿还是清晰可见浅浅的吻痕。陈樨犹豫了一下,进洗手间把杯子里的水倒了,珍而重之地将杯子放入一个抽屉。可又忍不住把杯子取出来,对着光线微笑凝视。终于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太傻,可还是把杯子收进抽屉,让封仲去怀疑去吧。
  此刻,陈樨恨不得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阿乐真是他的女儿。只要有那么一条纽带牵着,他不就可以来日方长了吗?要不晚上就约她们母女吃饭吧,按说,这也是合理要求。但是陈樨最好奇的还是苏果如今出尘的气质,是什么让一个原来熟桃子一样的小甜妞变成如今的天使?所以他犹豫没三秒,便把手头苏果的身份证复印件传真给一个相熟的朋友,让他帮助调查苏果的过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陈樨心想,不管阿乐是不是他的女儿,苏果他是追定了。  
  苏果虽然在陈樨的办公室里力持云淡风清,可心里着实担心一个人在宾馆的小阿乐,归心似箭。等回到宾馆打开门,一个小小身影飞扑入怀,她一颗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不由心暖暖地抱起阿乐,起身进门,一脚把门踢上。却听怀里的阿乐细声细气地道:“妈妈擦擦脸,毛巾冰冰的,好舒服。”
  话音未落,一块沁凉的毛巾覆上苏果的脸。苏果感受着小阿乐亲情的同时,忽然想到,房间里又没有冰箱,洗手间的水温比房间里的空气温度还高,怎么可能有那么沁凉的毛巾。等脸上的毛巾移开,苏果两眼看去,果然,空调下面放着一把凳子。苏果临走前怕空调对着床吹不舒服,所以把风向调得接近垂直向下,这个傻阿乐不会是踩着凳子站在空调下面举着毛巾吹凉的吧。忙看向阿乐的小脸,果然嘴唇冻得青紫,一张小脸也是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这才明白,怪不得阿乐全身那么凉,原来是冻的。不由感动得眼眶濡湿。连忙抱着孩子进去浴室,放热水温暖。
  嘴里则是不住念叨:“傻孩子,这么吹着冷风会吹出病来的知道吗?阿乐生病的话,妈妈会心疼死的。”
  阿乐只是吐着水珠开心地笑,一边说:“妈妈,我不冷,空调可舒服了。”
  苏果一生接收过无数好意和关怀,可是来自这么小孩子的还是第一次,心说怪不得阿乐妈妈一直对女儿不离不弃,这么乖的女儿,谁见了不喜欢?见阿乐眼皮也是肿肿的,心疼地问:“阿乐,妈妈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
  阿乐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好不容易才嘀嘀咕咕地道:“妈妈一直不回来,阿乐想妈妈了。”
  苏果心想,可能还不止,小家伙没有安全感,心里担心妈妈不要她才哭了吧。想起来挺内疚的,刚刚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陈樨看上去正派大方,而阿乐毫无疑问是他的女儿,DNA结果出来后,想来他是不会不负起养育阿乐的责任的。不如让他们彼此好好熟悉,倒是自己可以脱身出来,回头找赌徒再续前缘。可如今看阿乐这么依恋妈妈,她怎么还走得下手。可以说,阿乐自出生至今,一直只有与妈妈相依为命,不用怀疑,自己如果抽身离开的话,将对阿乐小小的心灵造成多大影响。苏果心中暗责自己,以后这种离开的主意想都不要再想,这辈子就好好把阿乐带大。
  把终于冲暖的阿乐擦干,苏果抱着她信誓旦旦地道:“阿乐,你放心,妈妈永远是阿乐的妈妈,不会离开你。谁要敢来抢阿乐,妈妈第一个把他打走。”
  阿乐听了放心地笑了,小手捧住妈妈的脸,开心地道:“妈妈,阿乐帮你一起打。”又亲了一下,道:“妈妈,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苏果忙做贼心虚地解释道:“是啊,这儿热水洗澡好舒服,床也很舒服,妈妈睡得好,洗得干净,所以越来越好看啦,我们阿乐也好看很多,你瞧。”
  两母女对着镜子大笑,这个时候,阿乐眼中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终于消失。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陈樨终于坐不住,心说也不打电话预约了,母女俩不在也罢,在更好,最怕还是电话过去被拒绝。又不知带什么上门比较好,只得去商店买了一大摞巧克力,不是说阿乐喜欢巧克力吗?陈樨怎么说都是个生意人,知道笼络住女儿就等于拉住妈妈。即便阿乐不是他的女儿,他也得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不,要比亲生女儿更亲。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道理谁都懂。
  陈樨从来不知道敲门会那么难,敲重了,会不会导致苏果反感?敲轻了,苏果会不会没听见?多敲几下,会不会显得自己性格浮躁?竟是举起手,又没底气地放下,扯扯领带鼓一会儿勇气,然后又举手。如此几下,只见已经有警惕的楼层服务员走了出来,斜眼盯着他瞧。陈樨无法,只得孤注一掷,举手敲了三下。就三下,陈樨记得平时住宾馆时候服务员也是这么敲的。
  很快,便听见里面有女声清晰地喊了声:“来了。”陈樨这时有点害怕,想拔脚就走。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以往的勇气哪里去了?怎么连个女人都不敢见?能吃了你吗?才胡思乱想着,门被轻轻打开,现出一脸惊愕的苏果。“你,怎么会过来?”
  见了真人,陈樨反而镇定下来,多年历练摆着那儿,再大的谈判都上过,虽然紧张,可还是可以收放自如。他展开一个最亲善的微笑,道:“知道有个阿乐,心里等不及地想看看真人。不会打扰吧?”
  苏果微笑把门大开,请他进门,一边道:“不会,我们很欢迎你。”心想,陈樨说话可真老到,因为还没最后确认,所以不说女儿,只是提阿乐,叫人听着亲切而不失分寸。这一点,可真像以前的陆叔叔。而且陈樨一来就是说来看女儿,让苏果心中好感倍增。
  陈樨见苏果欢迎,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走进房间,见里面简简单单,只有有限几样东西不属于宾馆所有。可见这母女俩果真清贫。一个这么大美女,居然只过着这么简单的日子,这后面说明什么问题,不言而喻。触目所及,见一个小小女孩坐在床上,前面摊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人书,这就是阿乐了吧?陈樨直觉,阿乐眼睛里面有问题,似乎不欢迎他。
  苏果关上门,站在陈樨旁边微笑道:“阿乐,这是陈叔叔,早上那么好吃的巧克力都是陈叔叔给的。”
  陈樨忙举起手中的大大小小盒子,讨好地道:“阿乐喜欢巧克力?看来陈叔叔买对了。阿乐,这些都是给你的。”
  原以为阿乐会得开心地接受礼物,两个大人都没想到,小小的阿乐只是拿着大眼睛看看妈妈,看看陈樨,最后一声不响地迅速下床,从两人面前飞跑而过,钻进洗手间,“砰”一声关上门。两个大人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觑,陈樨心想,不好,阿乐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吗?怎么看上去并不喜欢他。苏果也不胡思乱想,则是默默背着手一算,立刻了然。不由心酸地看着关紧的洗手间门,愣怔了好久。
  原来她们母女以前住的房子小,客厅卧室厨房都没有分开,只有卫生间有门,就跟现在的客房似的。那个当妈妈的接客的时候,女儿看着总是不方便,所以每当男人进门,她就把阿乐关心洗手间里。久而久之,阿乐养成条件反射,只要有男人上门,她只要跑进洗手间蹲着总没错。可怜的孩子,难怪她的眼中有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只怕她与幼儿园小朋友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妈妈惹起。
  陈樨见苏果脸色阴郁地看着那门,不知所以,还以为是阿乐不喜欢他。若是换了大人,他还可以舌灿莲花,可对于一个小孩子,他可就无计可施了。只得强自微笑道:“看来阿乐不喜欢我。要不周末我找个时间我们换个环境,比如儿童乐园动物园什么的,再……”
  苏果摇头道:“与你无关,是我的错。你坐一会儿,立刻就好。”
  陈樨巴不得有这一句,忙找椅子坐下,看着苏果进去洗手间,关上门。陈樨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房间。
  苏果进去,见阿乐埋着头蹲在地上,全身瑟索。拉她起来时,见她一头都是汗珠,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一时心中想的所有话都说不出来,紧紧抱住阿乐无语。好久才感觉到她小小身子不抖了,才放开她,轻轻地道:“妈妈以后不会了,这个叔叔是好人。来,我们出去见见叔叔,然后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可能是苏果平时撒谎太多,阿乐显然是不信,只是拿眼睛冷冷地看着妈妈。苏果无奈,只得轻轻地道:“妈妈不是在找爸爸吗?妈妈觉得陈叔叔好象阿乐的爸爸哦,所以今天请陈叔叔过来吃饭。阿乐看着觉得陈叔叔象不象你?我们只要等明天到陈叔叔安排的地方检查了就知道陈叔叔是不是阿乐的爸爸。阿乐今天要是不喜欢见陈叔叔的话,妈妈就叫他回去,等明天或者后天检查出来他是爸爸了,阿乐在见他,好不好?”
  阿乐毕竟是小孩,听了这话早相信了,连忙点头道:“那我要见他,可是我能叫他爸爸吗?我好喜欢他哦,他笑起来眼睛好好看。”
  苏果心说还真是,陈樨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很亲切,自己似乎没怎么在意,还是阿乐一看就喜欢上了,或许这是血缘在作怪?“阿乐,今天还不行,等检查过后才可以,今天还是叫陈叔叔。那我们现在出去吧。”
  阿乐点头,等苏果一开门,她先一步跑了出去,可是跑到陈樨面前的时候又站住了,只是咬着手指怯怯地笑着看着这个据说可能是爸爸的人。陈樨一向不是太喜欢孩子,可是看见这个可能是自己女儿的孩子却是比较顺眼,见她不再走过来,便离座蹲下身,语声轻柔地问:“你叫阿乐?”
  阿乐忙点头,可还是不敢说话,只是笑。
  陈樨看着也忍不住笑出来,取来自己带来的巧克力,拆了一盒,取出一颗圆球状的交到阿乐小手里,轻问:“需要我帮你剥吗?”
  阿乐总算开口,但还是有点害羞,“我自己会剥。”
  苏果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进去洗手间换下居家衣服,变出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下面还是早上的牛仔裤,这才出来,对陈樨道:“陈总不知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肯德基。我们以前住在乡下,没吃过那个,听说小孩子都喜欢。”其实是苏果自己对辣鸡翅百吃不厌。
  陈樨连忙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味道一定比肯德基的炸鸡香甜,既然你们过来这儿,理应是我请客。走吧,阿乐,我来抱着你怎么样?”见苏果换了衣服出来,虽然还是式样简单,面料不佳,可穿在她身上还是好看。
  阿乐叫了声:“妈妈,我要上厕所,等等我。”便自己跑了进去。
  苏果等她关上门,这才轻轻对陈樨微笑道:“谢谢你对阿乐这么好。这下我放心了。”
  陈樨看着近前这么美丽的笑脸,心神荡漾,柔声道:“幼儿园我已经叫人在联系了。你如果准备住下来的话,这儿住着不方便,不如先搬到我的房子里去,我可以住到父母家。等你要求的房子收拾出来,你再换地方。怎么样?如果行的话,我看你们行李也带得不多,不如等下下去就退了房,行李放我车上。”
  苏果岂能不知陈樨真正的用心,不过这么多年来她早见怪不怪,只是微笑道:“等等,等结果出来再说,不能无缘无故总是麻烦你。”
  陈樨岂是个轻易放弃的主儿,闻言微笑道:“跟我客气什么,也就举手之劳。不行的话,我问问阿乐的意见,看二比一的结果倾向谁。”
  苏果看着阿乐从洗手间出来,湿湿的小手居然先拉住陈樨,然后才拉她,知道这血缘关系不正视不行,这意见征求出来,或者阿乐还真是站在陈樨一边。她也是个爽快人,再说阿乐与陈樨的父女关系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也就差一道程序而已,陈樨提供房子不能算是太意外。便笑道:“也好。不过下不为例,不得再以阿乐来要挟我。”
  陈樨见她一点就明,却又不是犀利地反对或者直接采取措施拒绝,心里喜欢。不过下去结帐时他也没非要抢着付那住店费用,反正来日方长。
  坐上陈樨的车,苏果有种回到原来生活的感觉。与赌徒分别后,这一天一夜多下来,一直疲于奔命,也没多想什么,此刻遇到略微熟悉的环境,一时千般滋味涌上心头。真的就这样了吗?就那样守着女体的赌徒做母女到底?未来会怎样?或者,可不可能去上海看一眼这个时候年轻的赌徒?可是,一个赌徒的灵魂,又怎么可能存在于同一时空的两个人身上?苏果百思无解,只觉得非常疲惫,那种无依无靠的疲惫。
  阿乐坐在副驾,两只眼睛被城市的夜景晃得眼花缭乱,都不会去想别的。陈樨在一个红绿灯前的时候,下意识地回眸看了苏果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她在哭,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泪痕在夜光中反射着幽光。陈樨想说什么,又忍住,两人总归还不熟悉,不便多问。这时他心里才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两母女出来准备移居此地,却只带着那么一点行李;而且孩子生下那么多年都没声音,怎么会现在才忽然想到寻父?而且两地相隔遥远,她怎么查出他的方位?陈樨有自知之明,他不认为自己已经出名到全国闻名,那么容易被找上。难道这其中埋伏着什么阴谋?陈樨隐忍不发,心想调查的人已经中午出发,相信照着身份证按图索骥,应该很快便有结果。
  等到了饭店,陈樨借着灯光偷偷一看,却发觉苏果脸上早找不到哭过的痕迹。但是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苏果心情不如白天,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而陈樨又细心地发觉,苏果虽然说他们一直住乡下,连肯德基都没到过,可是看得出,苏果开关车门手法熟练,进到这等高档饭店也无怯意,似乎她天生就是进出这等场合的人。再一想,一直窝在农村的人,会有如此高华的气质吗?不知道苏果身后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这么想来想去,心中更是乱成一团,所谓关心则乱,便是说的这种情况吧。
  阿乐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场所,一时连话都不敢说了,只是贴着妈妈坐着,两只眼睛小心地东张西望。
  陈樨既然存了心思,所以后面说话的时候也就小心多了,点菜时候多有试探。“这里的红酒烤羊排很不错,我想阿乐也会喜欢。”
  苏果想都没想就道:“对不起,我不能碰酒,不如黑胡椒羊排。孜然羊排可能不会有吧。”
  陈樨心想,她知道黑胡椒?还知道这种饭店可能不会有孜然羊排?可疑。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点了黑胡椒羊排,然后问:“喜欢鲍鱼还是鱼翅?燕窝养颜,你来一盅?”
  苏果笑道:“鲍汁鹅掌吧,鲍汁正好给阿乐拌饭吃,阿乐喜欢这么吃。”
  陈樨心中又是打了一个突。但随即笑道:“蟹粉狮子头行吗?个头都不大,鲜味很足,汤汁拌饭也好。”
  这是阿乐小心翼翼地拉拉妈妈的袖子,轻声道:“妈妈,我要吃油煎带鱼。”
  陈樨看了只是一笑的苏果,心说她一定知道这儿不会有油煎带鱼,她太清楚这种饭店的菜单。所以也就不再试探,只是吩咐了软煎银鳕鱼。然后又点了沙拉,甜点,牛肉浓汤,这才作罢。
  苏果看上去虽然情绪不高,但是胃口还是很不错,与陈樨旗鼓相当。连阿乐都吃得非常起劲。看苏果熟练使用刀叉切割羊排,陈樨更是毫不怀疑,苏果的背景不会简单。但既然已经亲口许诺把房子让给她们暂住,他还是不会小气地收回的,即使有损失,那也可以承受。但或许是自己误解她呢。
  席间,陈樨忍不住问道:“你住下来后,有下一步的打算吗?”
  苏果自己心里也没底,自从最初上班一年后,以后再没工作过,不知可以做什么。不过想到自己好歹也是满腹学问,找个糊口的工作还是应该不会找不到的吧,工作其实也就是个障眼法,只要有收入摆在那儿就行,免得招人怀疑,最不能让阿乐怀疑。但陈樨既然问了,她也只有道:“不清楚,我明天找一下报纸,看看有什么职位可以在找人。总得找份工作,有份收入。”
  陈樨微笑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公司上班。”话才出口,忽然想到,她十八岁就生了孩子,只怕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安排位置只怕是件伤脑筋的事。
  苏果微笑道:“谢谢,我先找一下看看,如果实在不行,再来麻烦你。”
  这一下,两人一时都想不出其他话头,苏果不想说太多,怕马脚露得太多,而陈樨也不敢说太多,怕被苏果知道他在怀疑,他感觉得到,苏果性格有点大而化之,但并不是笨人。
  饭后去陈樨的房子,是一幢别墅,他自己公司开发的。最怪的是,里面居然没有保姆。因为陈樨不喜欢有人时刻在他面前晃悠,所以只用钟点工。带着苏果母女参观房子后,陈樨准备告别。苏果忽然觉得怪怪的,就这么住在这儿了?人家房间门都没上锁,是不是太相信她们母女了一点?不由得小心地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看你刚才一直没与父母联系,你这个时候回家去住,会不会打扰他们的休息?不如我和阿乐住在楼下的客房,你还是别走了。”
  陈樨闻言愕然,听得出苏果有挽留的意思。想了想才道:“是不是房子太大,你们母女俩住着害怕?”
  苏果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害怕,但此时不方便多说,怕引起误会,只得点头道:“是,这么大房子,似乎都有回声。”
  陈樨微笑,他其实何尝想走了。虽然这个苏果疑点多多,但能够多看一眼是一眼,比如说现在,她牵着阿乐站在屋子中央,全身似乎能够反射光线一般,美得炫目。心里真是遗憾她没有养一头长发,这个时候如果微风吹动发丝,那该是多美的景致。他想看,又不敢多看,怕被苏果看轻了去,只得与母女道了晚安,自己上楼休息。
  陈家客房可比宾馆舒适得多,这一晚苏果与阿乐都睡得非常舒适。
  “妈妈,这叫喷泉?为什么叫喷泉?”
  “妈妈,要是喷钱就好啦,喷小星星也好。妈妈,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我要是有了钱,我要天天穿戏里面小姐的衣服,头上带花花。”
  苏果没有想到,小孩子的审美会如此的“低级趣味”,头上戴满花花绿绿的发夹以为美,看见满是蕾丝的公主裙离不开身,最要命的是,阿乐赤裸裸地表明她喜欢钱。她觉得很新奇,很好玩,就把这些都记录下来,给晚报编辑发了过去,联系地址用的是陈樨的别墅地址。两天便发了四篇,用的是陈樨在别墅的电脑。
  陈樨这一天都无法集中精力办公,桌上放着的两份资料,一份稍厚,一份轻薄,可两份的分量都是不轻。
  轻薄的那份其实很简单,DNA检测结果表明,阿乐毫无疑问是他的女儿。而另一份是有关苏果的调查报告,上面附有苏果以前所住地址的照片,苏果过去的照片等。咋一看,怎么也不能相信照片上的苏果与他所见的是同一个人。但仔细看了,那眉眼,那身段,可不就是同一个。调查结果也说,苏果携女儿人间蒸发,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可陈樨简直不能相信报告所言。
  他犹豫再三,给调查公司去了电话,“罹,你确信你调查的人就是苏果?没搞错?”
  罹与陈樨合作多年,被陈樨这么一问,顿时颇感委屈,道:“你要只是给我一张照片的话我还可能弄错,照着身份中查过去,怎么可能出错。除非你给的身份证是假的。可是你给我的小女孩照片那些人一看就认出那是苏果的女儿,所以身份证是假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
  陈樨心想也是,双重保证在手,罹又是精明过人的主儿,怎么可能出错,“可是……罹,今天下去我安排你跟苏果见面,你倒是帮我看看,你报告里面写的那种野鸡一样的从来没有走出小城镇的女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冰清玉洁的气质。而且她还非常熟悉高级场合,你说,一个你报告中所调查的人怎么可能有那见识?”
  罹也被陈樨问得答不出来。他本来感觉这趟差使简单明了,没什么争议。可终究是没有见过苏果本人,所有资料都是来自他人之口。难道是因为苏果做人手法太差受人嫉恨,所以被人抹黑了?可他又觉得那不可能,他调查的人又不止一个两个,问的话也不是家长里短,他自信通过他的分析,应该可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可是陈樨多年交往,他相信陈樨的眼光,所以也被搞得不自信了,疑惑地道:“本人与调查结果真的相差那么多?陈樨,你怎么安排我跟本人见面?”
  陈樨听到电话里面罹的疑惑,才不自觉地感到有丝轻松,忍不住扯了一下领带,道:“这样吧,今天下午我安排他们搬家,我正好忙,走不开,干脆你帮我一个忙吧。其实他们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只一个手指掂得起来的包。主要还是要借用一下你的车子。”
  罹笑道:“你直说吧,那么紧张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在,有什么需要我注意需要我回避的,最好先说了,免得我这个直性子坏了你的好事。”
  陈樨心说,我就那么紧张的吗?那么明显?只得笑道:“你别胡说,不过有句话你得记着,朋友妻不可欺。”
  罹笑嘻嘻地应了声“知道”,放下电话时候心想,陈大少眼高于顶,身边美女自动投怀送抱,怎么可能看上那种流莺?难道那个苏果真人真的不同于调查报告所言?如果真是,他的金字招牌可就得砸了。所以心中又紧张又期待,等着与苏果真人会面。
  这边陈樨因为成功挑起罹心中的怀疑,不知怎地,他自己心中好受很多,又抽出阿乐的DNA检测报告看了一遍,终于下了决心拨打别墅电话。等电话那头传来苏果天籁般的应答时,他忽然觉得电话很烫手,很想一把扔了它,可是随着苏果在电话那头因为一直听不到声音又疑惑地问声“喂”,他又来了精神,急急忙忙应声道:“啊,是我。你们今天没有出去?”
  苏果笑道:“出去了刚回来,阿乐还要睡个午觉呢。”
  听着这话,陈樨眼前似乎看到苏果坐在床沿,柔声给阿乐讲故事的情景,不由微笑,心里一团温馨散开,人也不知不觉从抓起电话时的剑拔弩张,变为全身放松地靠在椅背。“啊,有个孩子就由不得自己了。对了,DNA结果出来了,你想会是什么结局?”
  苏果微笑道:“不会有第二种结果,除非你不喜欢看到第一种结果。”
  陈樨听了极其尴尬,被苏果说中了,刚才他看了有关苏果的调查报告后,心里还真生出那种离得她们母女远远的想法。可终因不愿做那不负责任的人,而停止打那退堂鼓。此刻心里只希望罹见过苏果后重新调查,否认桌面上的那份调查结果。陈樨需得好好调整一下呼吸,才能开口:“谢谢你,一个人辛苦带大阿乐。以后这份重担由我来担。”
  苏果心中本来一直对阿乐的真正母亲心存腹诽,可被陈樨这么一说,这才想到,真苏果一个人带大阿乐,虽然生活颇为荒唐,可也算是送读幼儿园,三餐管饱,不离不弃,她那样的人能做到那一步已经是很不容易,实在不应该对她再有要求。不过嘴里只得言不由衷地道:“应该的,阿乐带给我无数快乐。你几天接触下来也应有所体会。”
  陈樨听了心想,说得出这么大方得体言语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种流莺?说她是某人的高级情妇还可信一点。“你要求的房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因为时间紧,所以没特别装修。你们先将就着用。我今天下午走不开,等下我叫一个朋友过去你那里帮忙,如果你不喜欢见外人的话,那就等我晚上过去。可能今天会比较晚。”
  苏果微笑道:“你想得太周到了,其实你知道告诉我地址,我自己会过去,又没什么东西。”
  陈樨笑道:“可是钥匙呢?第一次过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再说你还带着阿乐。我会叫朋友两点钟时候上门,那时阿乐应该已经睡醒午觉了吧?”
  苏果没想到陈樨这么个新贵能把事情布置得这么周全贴心,看来他事业成功也是有其原因的。而陈樨放下电话的时候心想,自己怎么做事如此婆婆妈妈起来,难道人做了父亲,性格自动会琐碎?但他心里又分明知道,自己做那么多,其实最主要还是为了博苏果一笑,至于阿乐,他现在感觉到有责任,但感情还没怎么培养出来。
  下午两点时候,别墅的门正点敲响。苏果不由一笑,这个习惯倒是与赌徒差不多,他也喜欢守时,不早到,更别提晚到。抱起阿乐,打开门,一下呆住。外面的人高大,英俊,浓眉如墨,双目似星,全身上下似是透着一股劲气。那眉眼,那身架,即便是那神情,都与年轻时候的赌徒差了八九不离十。
  而罹也被门里面站着的苏果惊住。他曾收集到几张苏果的照片,容貌不差,神态恶俗。可是眼前这个人……早上陈樨说苏果冰清玉洁的时候,他还在心中取笑,一个孩子都那么大了的女人怎么可能冰清玉洁。待得现在看清了真人,虽然调查还是他自己亲自为了朋友去做的,没有假手他人,可是他也开始怀疑起自己得出的结果了。难怪陈樨不相信那份报告,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刚从震惊中恢复,罹又陷入另一波疑问,他与苏果素不相识,为什么这个苏果看他的眼神那么怪,居然有欣喜,有幽怨,有震惊,一张脸上表情千变万化,其他或许还是他看花眼,自作多情,可明明又见苏果最后小嘴一撇,眼圈慢慢红了起来,两只秋水般的双瞳蒙上一层烟雾。那不是哭了吗?难道是陈樨告诉了她他去调查她的事?可那也最多招致一顿好骂而已,值得这么丰富的表情吗?
  可是,苏果真美,美得让罹不舍得对她再有置疑,心想,即使她有那段过往,那也是生活所迫,她自己心里不知道多苦。
  阿乐终于忍不住,小手把妈妈眼角将要滴下的眼泪擦掉,小声道:“妈妈不哭,阿乐抱抱。”
  苏果这才如梦初醒,再一定神,发觉眼前那人还是与赌徒有区别的,赌徒的眼神是狂,而此人的眼神是野,似乎还带着点阴暗,与赌徒阳光灿烂的眼神不是一回事。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先生是陈先生的朋友吗?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赌徒的人吗?”
  罹忙笑道:“是,陈樨叫我来接你去新居。车子就在前面,你们有什么行李需要我拿?”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个赌徒,我接触不少赌徒。”
  这个答案让苏果失望,也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们只有一个小包,不劳先生你了。请帮我关门。”
  罹忙上前关了别墅的门,又快一步殷勤帮苏果母女开了车门,他特意开了副驾位的门。苏果没有推却,抱着阿乐坐了进去。罹与赌徒一样,也喜欢开运动型的车,开的也是切诺基,不过级别差赌徒的车几分。苏果心中叹息,赌徒只有一个,又不是孙猴子拔毛一吹就可以变出来的一群,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可想归想,一双眼睛还是管不住地看向开车的罹,等到了红绿灯前的时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罹做的事游走于歪门邪道与正派之间,自然满身都长着眼睛,一向警觉得很,所以在感知苏果又看向他的时候,也不管正开着车,目光炯炯地看向苏果,若有所思地问:“你认识我?”
  苏果也没打算骗他,道:“你很像我一个故人。而你看向我的眼神也似乎是认识我,是吗?”言语间,似有一声低徊的叹息如微风般弥漫在车内小小空间,带来一丝低压。
  罹明白,那个故人一定就是刚才说的叫“赌徒”的人,看来他们之间应该有段过去。而这个女人也够直接够敏锐,大胆地提问,一问又问到点子上,所以罹也爽快地道:“我了解一些你的过往。”
  苏果闻言淡淡地道:“噢,那是过去。”心中却想,难道这个男人以前见过苏果?或许还曾是真苏果的恩客,可真懒得从真苏果的过往中去寻找些小片断,还是见机行事吧。
  罹听了那话却是心中一恸,如此说来,那些调查是正确的了?如此冰清玉洁一个女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自暴自弃?罹忍不住很真诚地道:“苏小姐,既然换了环境,不如重新开始。你要是需要一份工作的话,我和陈樨都可以帮你。对了,我叫宋罹,朋友们都只叫我罹,受苦受难的意思。”
  虽然知道罹是陌生人,可因着这张脸,苏果还是对他有熟络的感觉,所以很坦诚地道:“因为必须独立照顾阿乐,我不方便做朝九晚五的工作,刚刚写了几份稿子交给报社,希望可以因此赚点钱,等住下来后,我再寻找工作机会。”
  几句话下来,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调查。写稿?这种出身的女人会写稿?可是苏果的语气又让他不得不相信。他也是直性子的人,再说对苏果好感,自己心中先自有了帮她否认一切的念头,所以觉得如果是错误的话,一定要帮苏果搞清出,不能冤屈了这么美丽的一个人。“苏小姐,你原谅我这人是老粗,我心里有话就直说了。据我了解,你以前是……”
  苏果想到阿乐,连忙当机立断,一只手伸出去掩住罹的嘴,可又一想这似乎很不妥当,忙似抓住烙铁似的急急放开手,一张白玉似的脸一下沁出红霞,但怕罹继续说下去,只得勉强道:“我知道你了解的是什么,你也不用怀疑,但再不堪也只是过去,以后请看在阿乐面上什么都别提,起码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罹需要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这才如录音机倒带一般把刚才苏果说的话在脑子里回放一遍,可还是没法集中精力思考,满脑子嗡嗡嗡的,只有刚才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馨香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直到苏果的声音再度响起:“罹,刚才好像已经过了我们要去的小区。”罹这才猛然清醒,一眼看出去,果然已经过了要去的小区,忙找地方调头。这才想到,刚才苏果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要不是那么不堪,她何必要出手捂住他的嘴?苏果自己不知道心伤没有,罹已经开始为她扼腕叹息了。
  陈樨给安排的房子是两室两厅,超过苏果要求的七十平方的要求。看得出里面刚刚粉刷了墙壁,水电设施与家具都是新货,连复合地板也是全新。速度真够快的。罹打量着房间,心想,难道陈樨准备金屋藏娇?再一想陈樨早上说的“朋友妻,不可欺”,看来陈樨有那意思。依陈樨的身份,他肯定是不会娶这么个女子为妻的,否则以后怎么带得出去见人。心里不由替苏果惋惜,但是又不便表明自己立场。
  因为罹是那么象赌徒,苏果对他很有好感,她到处参观了一遍房间后,见罹有些茫然地站在客厅,便走近去,微笑道:“罹,谢谢你帮忙,我连杯茶水都没法招待你。我看见附近有家超市,你等我一会儿,帮我看着阿乐,我想去那里买些生活用品,行吗?”
  罹忙道:“你要买的东西不少,不如我一起去,可以帮你拎东西,阿乐也一起去。”
  苏果就是不要阿乐一起去,因为她知道,这一次要买太多东西,花的钱不会少,而阿乐又是那么聪明,知道节省,所以不能让她看出反常。“外面很热,阿乐还是不要去了。我暂时也不会买太多东西,一个人速战速决。罹,我很快就能回来的,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吧?”
  苏果这么一说,罹就不便再坚持,只得陪着阿乐等在房间里。这才仔细看了,见一个房间是主卧,另一个红粉菲菲,显然是儿童房。客厅里电视电脑齐全,饭桌上还有一只精致的骨瓷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海芋。他在房间里转悠,那个阿乐也咬着指头跟着他转悠。但等他回头,她又一溜小跑走开。罹在心里暗想,陈樨也太不大方了点,怎么只给那么大一个地方给女友住。可是苏果既然要摆脱不堪的过往,现在却又是投入陈樨的怀抱,那不是又失去一个翻身机会吗?
  正胡思乱想着,客厅里电话响,罹迟疑了一下,过去接起,却原来是陈樨,“苏果出去超市买东西,托我看着她的孩子。”
  陈樨有点紧张地问道:“罹,真人你也看见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想不想收回你的报告。”
  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道:“陈樨,明天我把招牌扛去你处,随你发落。”
  陈樨一听,一颗心如开花了一般,坐都坐不住,跳起来笑道:“罹,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我还得谢谢你帮我澄清这个事实。不瞒你说,你看看阿乐象谁?”
  罹倒吸一口冷气,看向站在门边看着他的阿乐,喃喃地道:“难道是你女儿?连她喜欢咬指头的动作也与你小时候象。陈樨,你小子瞒得很深啊。”
  陈樨笑道:“错了,我也才知道。今天DNA检测刚出来。罹,以后做荒唐事的时候千万小心。”
  猜测被证实,罹一颗心如落入冰水里,怪不得陈樨肯让她们母女住别墅,这家伙好静,连保姆都不肯要,却容得下那母女俩,本来还在奇怪,现在答案有了。想到那只柔软馨香的小手,心说这下是无望的了。他不得不强自镇定道:“虽然苏果的过去经我试探了没那么不堪,不过一个女人要养大一个婴儿,其中艰苦你应该清楚,有些什么过去的话,那也是你的错。那是个好女人,你要好好待她。调查公司的牌子被我这次砸了,我明天准备改行。陈樨,看在幼儿园光屁股同学到高中的份上,以后你有什么运输生意都交给我。”
  陈樨被这话惊住,方才的高兴也丢到远远的,想了想,道:“苏果的好我知道,以后我会补偿她。罹,侦探工作不是你一向的爱好吗?你别太认真,要是你为这次事情改行的话,我会内疚。要不我帮你安排进市公安局刑大,你可以继续你的爱好。”
  罹苦笑一下,道:“今天受刺激了,你女儿都那么大了,我还是孤家寡人。我都一把年纪,也该现实一点,赚点钱好讨老婆。说定了,你的生意以后不许给别人。”
  陈樨这才放心,笑道:“那还不是一句话,以后即使与我相关企业的运输生意也是你的。”
  罹放下电话后心里很不好受,成就了朋友,他只有放弃自己的爱好了。因为他相信,陈樨与苏果继续下去的话,肯定还会发现什么不妥,而陈樨是好面子的人,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断不肯把这种调查工作交给别的没有深交的人去做。他只有先收了自己的招牌,免得陈樨以后又找到他,他不愿总是对朋友撒谎,可又不想对苏果造成伤害,只有收摊一条路了。
  冷气充足的空调卧室,床边放着电脑桌,桌上摊着一本小小的存折,一只手指纤长的玉手遮了存折的右边,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问:“一加上五等于几啊?”
  “六!”
  “那么一百加上五百等于几啊?”
  “六百百。”回答的声音底气有一点点不足。
  “嘻嘻,哪有六百百这种叫法的,一百加上五百就是六百。明白了吗?阿乐。”
  “明白了,妈妈。妈妈,我们有六百块钱啦,妈妈真会赚钱。”
  “还没完呢,妈妈不止赚了六百块钱。我们再往下算。六加上三等于多少?”
  ……
  阿乐是个小财迷,又顽皮,又聪明,可就是不肯坐下来学习。苏果无计可施,只得想出存折当课本的绝招,两周不到,阿乐不止把数字都学会,个位数的加法都做得滚瓜烂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苏果自从在一家翻译社里面找到工作后,不仅可以留在家里陪着阿乐,又因为她懂得很多冷僻语言而获得不小的收入,母女俩的日子越过越上台阶。而这些工作的过程苏果都一一告诉阿乐,让阿乐知道钱的出处,希望慢慢能抹去她小小脑袋中妈妈靠皮肉挣钱的印象。
  与阿乐的感情当然是越来越好,可是对赌徒的思念也是越来越深。每天看着阿乐,抱着阿乐,心里却怎么也不能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前不久趁阿乐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一夜飞渡,去上海故地重游,却发现物是人非,再不见前生的赌徒和陆西透等人,更别说看见过去的自己。去问城隍,城隍倒是在的,依然是偷偷摸摸地看他的肥皂剧,不过城隍说出来的话玄得很,他说,一个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两次。再问,他又说天机不可泄漏。想到忘机比城隍还混,所以苏果不得不怏怏而返。心里却是明白,那段过往,是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现在连想发呆的时间都没有,阿乐睡觉的时候她的加油翻译,阿乐醒着的时候她只要一发呆,阿乐就会钻进怀里撒娇,都没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这会儿阿乐终于高高兴兴地拿着存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却又有电话进来。却是陈樨。
  “苏果,今天晚上不要烧饭了,我请你们吃饭。等我下班后到你那儿接你们。”
  陈樨自从确认与阿乐的父女关系后,倒也规矩,一周只要求见面一次,平时隔天有电话问候,并不会热络得叫人发腻。而阿乐则是很喜欢这个爸爸。苏果闻言笑嘻嘻地道:“为什么是今天,不是原定的周末?”
  陈樨也笑道:“原因有二:一是我今天收到一张一百二十块的汇款单,由晚报寄出,收件人是你。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非常值得庆祝;原因之二是因为后天就是阿乐幼儿园开学的时间,我可能不方便跟去,所以有些事情我得与你商量一下。”
  苏果没想到无意投到晚报的几篇文章给发表了,那还真得好好找一下晚报,看看有没有被修改了。心里欢喜,笑道:“既然我今天有收入,不如今天的饭就由我来请吧。你说个地点,你也别过来了,我和阿乐直接过去,节省时间。”
  陈樨也没坚持,只是笑道:“那好,我让封仲定好饭店后通知你。对了,你在晚报上面发表的文章是用真名还是用笔名?”
  苏果笑道:“我没用真名,笔名是幽若,还是住你别墅那阵写了四篇,都是写阿乐的。你那里由晚报留底吗?可不可以把那一段时间的报纸给我,我好好找找。”
  陈樨笑道:“我晚上吃饭时候拿给你。阿乐呢?让她来跟我说几句话。”
  苏果笑道:“要不是我站着说话,阿乐早把电话抢了,好,你等着。”便把电话给了阿乐。每次都是这样,她说完后阿乐接上,阿乐总是要与爸爸絮絮叨叨说上好久,什么都说,这会儿正说她做算术题的事。一点不隐瞒地就把妈妈的收入都曝光了。她还记性特别好,一笔笔收入记得一丝不差,完了非常得意地宣布,她们现在有钱了。
  苏果本来不想与陈樨说这事,瞒得过阿乐,可未必瞒得过陈樨,看上去这个陈樨比当年的赌徒要精明,有陆西透的风格。可是既然阿乐只有拿着存折才肯学算术,她也只有眼睁睁地愁眉苦脸地看着陈樨从阿乐嘴里知道这件秘密。她知道,她的这个收入算是相当不错了,主要还是因为翻译的是冷僻语种,不知精明的陈樨会想到什么,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钱,意味着好吃好用。这一次吃饭,苏果与阿乐母女俩的穿着虽然未必高档,但也已经够上台面。两人坐着等了十几分钟,才见陈樨大步走来,苏果见阿乐看见陈樨的时候满脸喜欢,眼睛笑得弯弯的,与陈樨真正笑起来的时候非常象。可惜陈樨不常真笑,大多是微笑或者礼节性的笑。
  陈樨一坐下,便掏出汇单给苏果,笑道:“没想到你笔头这么漂亮,喏,这是晚报,共发表了四篇。你投稿投了几篇?写的都是阿乐啊。”
  苏果接过汇单,笑道:“是啊是啊,靠出卖女儿趣味低级的隐私来赚银子。我写了四篇,看来百发百中。”
  陈樨摸摸阿乐的小脸,问道:“妈妈写字的时候,我们阿乐在忙什么?”
  阿乐非常得意地道:“阿乐数钱。”
  苏果只得解释道:“我翻译赚的钱都是由公司打到存折上的,阿乐最喜欢把这些数字加起来玩,小财迷呢。”
  阿乐又是得意地道:“妈妈好会赚钱哦,妈妈肯定比爸爸厉害。”
  陈樨笑道:“那是那是,妈妈是天下最好看的妈妈,妈妈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是不是?”也不等阿乐回答,便冲苏果道:“阿乐没有本地户口,进那些公立幼儿园需要挖门路,我不是很想动用父母的职权做这种小事,所以干脆把阿乐送进贵族幼儿园,全托,周末两天可以回家。那边的教育比较好,据说孩子不会被教傻。不过我考虑你们母女从来没有分离过,会不会不适应?”
  苏果博古通今,甚至知晓未来,可是对幼儿教育却是一片空白,因为以前没有接触,也从来没去思考。见陈樨这么说,她也不知道好坏,只得道:“你是阿乐爸爸,你觉得好就那么决定吧。阿乐有小朋友作伴,不会寂寞,我自己会找事做。”
  陈樨没想到苏果这么容易被说服,倒是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原来准备的无数劝说辞全部作废。想了一想,才道:“那家幼儿园的孩子非富则贵,你最好把阿乐的服装等用品好好更新一下,我们虽然没必要争那风头,但也不能让孩子被人瞧不起。等下我送你们回家时候把钱给你。你不要推辞,做爸爸的养家糊口是应该的。”
  苏果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听着挺怪的。不过我现在也赚钱,你负责学杂费用,我负责吃穿,那样才公平。”
  陈樨想了想,道:“看来你事业很有起色,那就依你,但是如果钱不够,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苏果,我很有疑心,不知你可不可以给我解答。”
  苏果不去理他,却是微笑着对阿乐道:“阿乐,爸爸给你找好幼儿园了,比你原来读的好多了。但是需要每天跟小朋友住一起,礼拜天才能和爸爸妈妈玩,行吗?”
  阿乐坚决地道:“不好,我要和妈妈住一起。”
  苏果早就猜到一定是这种答案,所以循循善诱道:“嗯,那我们就不去读了,但是爸爸已经给你交了一年的学费,好几万呢,这下这些钱收不回来了,爸爸亏死了。”
  陈樨一听就在一边笑出声来,心说这个当妈妈的怎么那么不正经。阿乐却是认真上了,问道:“好几万是多少钱?”
  苏果也是无比认真地道:“好几万顶妈妈十个存折,够我们吃好几年呢。爸爸省钱给阿乐交的学费,阿乐要是不去的话,那些钱爸爸也收不回来了,爸爸亏死了,阿乐快去亲爸爸一下,免得爸爸哭鼻子。”
  阿乐非常郁闷,扑过去亲了陈樨一下,这才很委屈地答应去上那个该死的幼儿园。.陈樨笑道:“本来还以为需要花费大量口舌来劝说你们。这下晚饭后面的时间没有主题了。”刚才才提一下苏果的秘密,便被她一笑带过,所以只能不说。
  苏果微笑道:“你心中肯定还有其他主题,不过我们不方便现在谈,既然你是阿乐的爸爸,我们以后大量时间相处,有必要开诚布公,所以有些事我也不便瞒你。饭后等阿乐睡觉了我们再谈吧。你有没有时间?”
  陈樨听了愣住,他见多了美女,也见识无数美女的手段,如今苏果一点手段都没有,反而让他无所适从。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苏果眼里什么都不是,所以她连手段都不屑冲他使出?看她对阿乐却是七哄八骗的,对他怎么就要么不说,要么就全是大白话,为什么就不用点心力骗骗他呢?他觉得挺挫败的,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使劲,所以苏果感觉不到他的心意。
  所以闷声吃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再说话,叫他生气的是,他不找话题,苏果也就不跟他说话,只是照顾着阿乐吃饭。“苏果,你看你左首那边一桌两夫妻,中老年的,他们是我父母。我们的事我跟他们说了,他们……想看看阿乐。”
  苏果一听头大,以前与赌徒在一起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见赌徒的父母,他们见面总是软硬兼施地问她要孙子,搞得她非常为难。所以一转头,视线撞上陈樨父母精明的四只眼睛,立刻条件反射似的心一虚,转回眼眼观鼻鼻观心,心好一阵狂跳。
  陈樨见此反而高兴,咦,这不是说明苏果在意他吗?要不是在意他,看见他父母又何必紧张?虽然他父母知道了他有阿乐这个女儿的时候,满心不悦,但是陈樨并不是很担心,父母现在又管不了他。他最担心的还是怕苏果责备他先斩后奏。但现在见苏果对他这么坦白,他想他要是坦白的话苏果也一定不会太为难他,所以才把安排父母偷看阿乐的秘密说出来。
  好不容易才听苏果道:“我不反对你带阿乐过去认爷爷奶奶。”
  陈樨忙道:“要不我们两桌并一桌吧,我过去说一下。”
  苏果见陈樨一脸开心地准备起身的样子,忙道:“你别误会,你是阿乐的爸爸,我是阿乐的妈妈,但并不意味着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带阿乐过去便是。”
  这一句话说得陈樨从头凉到脚,一下明白了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但他是个好强的人,虽然满心的不舒服,可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客气了一下便带阿乐过去父母那一桌。
  陈樨的母亲章愉女士见了孙女却揶揄儿子:“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樨本就心烦,被母亲揭了疮疤,一下便跳了起来:“我怎么左右都不是人啊,你们要我怎么做才好?”
  陈樨爸爸陈冷泉本来就对儿子不明不白在外面有个女儿的事心里很反感,今天是被章愉软磨硬泡拖来,见儿子一上来就发火,本来就有的火气便抑制不住,拍桌道:“你还有理了你……”却被章愉女士一把拉住,死死扣着他的手不放,两眼直冲他使眼色,压低声音道:“又不是在家里,那么大声音干什么。”
  阿乐见陈冷泉脸色通红,面目可怕,吓得一把抱住陈樨,欲哭不敢。陈樨没好气,抱起阿乐道:“爱看不看。”便起身回去苏果那一桌。把这边他的父母气个半死。回到苏果面前也一时无法阴转晴,粗声粗气地道:“家里有吃的吗?”
  因为事不关己,所以阿乐并没有动用法力去偷听他们那一桌的讲话,见陈樨三言两语就与父母闹崩回来,还以为他父母不接受阿乐,心里不悦,便自觉站到陈樨这一边,起身道:“走吧,到我那儿去吃。阿乐,妈妈抱,我们不哭。”
  没想到阿乐却一扭身钻进陈樨怀里,攀着陈樨的脖子不放。苏果不得不心想,难道血缘就这么要紧?她与陈樨几乎同时起跑,可她在阿乐身上花的精力要多得多,为什么阿乐只要陈樨在场的时候只粘住陈樨呢?她患得患失地跟在陈樨身后,外人看来,这是个普通的一家三口。
  因为阿乐哭得伤心,陈樨只得一直抱着她,连车子都换苏果来开。不过阿乐毕竟还是个孩子,多哭一会儿后便在陈樨怀里睡了过去。到了苏果住的地方,也就直接上床睡觉。
  苏果安置了阿乐出来,见陈樨站在客厅里发呆,心想他才三十不到,还是个孩子呢,这么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女儿,父母又不接受,他做人还真够为难的。走到他身后,见他尤在沉思,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如果为难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你已经做得够好,够对得起阿乐。今后……”
  陈樨按住肩上的小手,坚决地道:“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除非是自己不想去做。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提。”
  “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除非是自己不想去做。”苏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多么熟悉,即使口气也差不多,要是黑暗中有人这么说的话,她早一句“赌徒”叫出口。这几天压抑再压抑,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赌徒,可陈樨的话便如石破天惊一般,一下在她心里钻了一个洞,血,止不住地畅流。
  陈樨说了句赌气话,心里觉得舒服了点,便握着苏果放在他肩头的手回身,想好好与苏果说了自己的心事。没曾想,却看见一双失神的眼睛和抽去血色的脸。一下急了,还以为苏果因为饭店里的冲突有感于心,而她刚才说了气话,可心里却失落。他不忍见这楚楚可怜的脸,想都没想就一把把苏果拥进怀里,急急地道:“别难过,别难过,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没知会你就安排你们与我父母见面,我只是心急,我喜欢你,也喜欢阿乐,所以迫不及待地希望我父母也喜欢你们,接受你们。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勉强你。”
  苏果越听越不对,忙挣出来,双手撑开与陈樨的距离,道:“你,你理解错了,我不是为这个难过,我只是……”
  陈樨不肯放手,不等苏果说完,便急着道:“苏果,我一看见就喜欢上你,再说,我们又有了共同的孩子,我也不算差,不如顺水推舟组成家庭,以后阿乐有爸爸妈妈疼爱,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做单亲妈妈,我又有人照顾,我们相亲相爱,岂不是好?”
  苏果冲口而出:“不,我不是阿乐的真妈妈。阿乐的真妈妈……”忽然想到隔壁房间里还睡着一个阿乐,怕她听见,只得贴着陈樨的耳朵轻道:“阿乐的真妈妈死了。”
  陈樨听了,反而放开苏果,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苏果,你看错我,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岂会逼迫你,你又何苦非要诅咒自己呢?”
  苏果知道他误会,忙道:“是真的,我说请你饭后来这儿说话,本来想说的就是这件事。你不信可以去调查,真阿乐妈有没有水平写文章做翻译。我相信你自己也在怀疑了,所以本来就想今天冲你摊牌,你相信我。”
  陈樨肃然道:“苏果,我确实有怀疑,可是我愿意选择相信你。你现在说的话反而是画蛇添足。我只相信,孩子是最本能,最敏感的,不会连妈妈都错认,你没看见我与阿乐本来素不相识,可是不出一天就相处融洽了吗?那是血缘,是一种最直接的反应。苏果,你若有难言之隐,我不会追问,可是你不应该说这种无聊话,当我是什么人了。”
  苏果无言以对,陈樨的推理一点没错,他只是没想到世上还有狐狸精这么一个物种。可是相知时短,又不便告诉他真相,所以只有不接腔,沉默了会儿,道:“我给你去炒个蛋炒饭。”
  陈樨自己激动,却见苏果一派云淡风清,气急,一把抓住苏果的肩膀,细细看了,果然,苏果脸上连一丝歉意或者惊慌都没有,似乎撒谎是理所当然,也或者根本就没必要重视他,一时一股浊气涌上心头。他一向心高气傲,精明过人,可对着苏果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只求她喜欢,可是结果呢?定定地看了苏果半天,很希望苏果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三个字,“对不起”,可没有。非常泄气,毫不犹豫指出:“苏果,你心里有别的男人。”
  苏果闻言反感,淡淡道:“相对他和我的关系而言,你才是别的男人。”
  原来还真是自作多情。陈樨再没说别的,转身就走。
  苏果看着他离开,心里虽然不愿意惹恼他,可又没有办法留住他,总不能硬着头皮接受他的好感吧?这样也好,省得每次带阿乐见他的时候总得小心翼翼的躲开他炽热的眼光。
  阿乐开学时间,苏果按照封仲与她约的时间,八点下来楼下等车来接。阿乐穿了件牛仔布连衣裙,配套的帽子,看上去雪玉可爱,一晃两周多的时间过去,阿乐已从原来的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眼中早就没了冷漠,不过苏果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迁就疼爱她了,阿乐似乎没以前听话成熟,开始变得无法无天起来。或许幼儿园教育会带给她一些新的变化。
  夏天的东西不多,一个新秀丽的箱子便可打发。本来以为得自己打车过去,没想到昨天陈樨的秘书封仲来电话,说老板安排他过来接送。苏果原先对于陈樨那天晚上的拂袖而去颇不以为然,可见了陈樨生气后还是安排得如此周到,心中觉得不好意思了。
  夏日的早晨,幸好可以避入大楼的阴影,否则一样的炎热。八点出了一点头,只见陈樨常开的车子打转弯处冒出头来,停到母女俩前面。苏果已经看清,开车的不是封仲,而是陈樨。他不是说不方便过去吗?
  陈樨下车便若无其事地道:“对不起,我晚到几分钟,早该来个电话让你们晚点下来,下面这么热的。”边说,边蹲下身亲亲阿乐,非常自然潇洒,似乎前天晚上的事情不曾发生。“对了,你们很早下来的吧,我打你们电话没人接,苏果,你应该配个手机,以后阿乐不在你身边,万一有老师需要联系你的话,你不在家也比较麻烦。”
  苏果一想也对,笑道:“好吧,这回给阿乐置办行头把钱都用光了,等我回头再赚一点就买个手机,手机也不贵的。”
  陈樨想把阿乐放到副驾位置,结果阿乐树袋熊似地巴住陈樨不放,非要坐在爸爸怀里,“爸爸,阿乐要开车车。”
  苏果自己动手把行李扔进后座,然后想从陈樨手中接过胡闹的阿乐,可是阿乐不肯,非要缠着爸爸。苏果略已沉吟,别有所指地道:“阿乐似乎下意识地跟爸爸比较亲呢。”
  陈樨当然明白她想说明她不是阿乐的真母亲,所以只是一笑,道:“以后看见男朋友了还得把爹娘都扔了呢。苏果,还是你开车吧,我得对付这个小魔头。”
  一路都是阿乐叽叽呱呱地与陈樨说话,苏果只有微笑着听的份。几乎可以确信了,阿乐依恋陈樨甚于她。
  入学手续都是陈樨在办,苏果牵着阿乐后面跟着。这时阿乐忽然问道:“妈妈,阿乐不回家,你一个人会哭吗?”
  苏果怔了一下,一时有些无法回答。离开赌徒后,幸亏有阿乐小鸟似的陪伴在身边,阿乐睡觉时候她得加油做翻译赚钱,下意识地不给自己静心思考的时间。但是阿乐全托后呢?想到空屋留回音,孤影对四壁,苏果还真有点担心。犹豫了一会,才有点言不由衷地道:“妈妈会想阿乐,想到阿乐的时候妈妈就会笑。妈妈不哭。”
  阿乐却扑进苏果怀里,抱着妈妈乱亲,嘴里嘀嘀咕咕道:“把明天的亲了,把后天的亲了,把后后天的也亲了。”
  这时候旁边有个孩子因为要离开爸爸妈妈哭了,这一哭带动一大片,一下很多孩子跟着哭,然后妈妈们都忍不住也是眼泪汪汪。阿乐抱着苏果的脖子东看看西看看,坚决地道:“阿乐打架都不哭的,妈妈也不能哭。”
  苏果却是说不出话来了,怕一说话泄露底气,眼泪会不争气地流下来,只是紧紧抱住阿乐。刚才还说阿乐喜欢爸爸比较多呢,可现在看看,她才多大的孩子,都已经体贴妈妈一个人会寂寞了,再大一点的孩子都还不会想到这一层呢。
  手续很快便完,看着老师领阿乐进去,阿乐果真坚强地没流眼泪,但是苏果眼尖,快转弯时候,忽然看见阿乐伸出小手在抹眼睛。她也在哭了吧,这个懂事的孩子,那么小都已经知道为了别让妈妈伤心而忍了。不知是母子连心还是怎的,苏果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和周围的妈妈们一起哭。
  眼泪只要一出来,就由不得自己了。对赌徒的思念此刻绵绵涌上心头,压抑了近一个月的感觉如山洪暴发,再控制不住。一别就是一生一世,却又不知道下一世又会如何,心中思念夹着绝望,一片惨淡。
  陈樨站在苏果后面,见她捂着脸无声哭泣,微削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心里很想揽她入怀,帮她承担一点苦痛,可是又很清楚,人家不需要。沉默了会儿,才轻问:“想他了?”
  “嗯。”苏果也知道陈樨说的是什么。
  “那就去找他啊。”
  “没办法了。”
  “外面热,进去车子里慢慢说吧。你也别太伤心,大不了我替你把人去绑过来随你发落。”
  “他……死了。”
  “我昨天才见过他,好好的,也没见他怎么想找你。”
  苏果闻言吃惊,也不哭了,猛抬头看向陈樨。陈樨忙把她拉进车子,自己也坐下来,才道:“没错,我昨天去你以前住的地方了。对不起。”
  “那你该相信我前天所说的话了吧。”外强逼近,不得不收起心神,虽然还是得哽咽一下,可不再流泪。
  “转变似乎应该在真苏果所谓的失踪当天。我问你,阿乐的真妈妈究竟在哪里?虽然你带着阿乐比她真妈妈带着阿乐要好,可是,我只要求真苏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毕竟她是阿乐的妈妈,我和阿乐都有知情权。”
  苏果非常无奈地看着陈樨,他不是阿乐,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蒙骗的。可是事实匪夷所思,即便是告诉他她是狐狸精,除非她变回一只狐狸顺便把他吓疯,否则只怕磨破嘴皮子陈樨都不会相信,好像在他心里,他已经认定了她很会撒谎了。苏果咽了咽口水,道:“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真苏果已经去世了。”
  “可是公安局并无类似死亡记录,近期也无类似无名女尸。”
  “她的尸体不可能被发现。除非你找到卫斯理。陈樨,你别追问了行吗?很多事情不是常情可以解释的。”
  陈樨终于印证了自己昨天酝酿在心中的想法,此事蹊跷,似乎闻到了阴谋的气息。可是,他真不敢相信,面前的苏果会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可是阿乐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骨血,即使目前亲情还不算太足,可保护小小阿乐他还是责无旁贷的。所以他不得不硬下心肠道:“苏……我还是叫你苏果吧,苏果,周五我自己会来接阿乐,你就别操心了。孩子是我的,我自己会扛起责任。”
  苏果惊住,盯着陈樨道:“你以为我会对阿乐不利?你准备隔离我和阿乐?”
  陈樨无奈地道:“等我搞清楚事实。阿乐太小,我不能让她受丁点委屈。”
  苏果不得不承认,陈樨说得对。“你想知道哪些事实才能罢休?是不是想拿阿乐要挟我?”
  陈樨还是无奈地道:“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可是你又怎么解释这些事实?一,阿乐的真妈妈究竟遇到什么事了?二,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三,真苏果没有一个类似你的近亲亲戚,你从哪里来?四,为什么取真苏果而代之?五,为什么你们长相如此类似,可能其他还有气味之类的也类似,以致阿乐都错认你?六,据我调查,真苏果十八岁那时便已生活糜烂,她周围人都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七,我看你是真心实意对阿乐好,为什么?”
  苏果一想,果然,自己认为合理不过的事,没想到居然可以一下被抓出那么多破绽。可是怎么回答?想了半天,只有叹气道:“既然你看得出我是真心对阿乐好,还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不是我害死阿乐真妈妈的,你放心吧,其他,我还真不便多说。我也想送害死真苏果的人坐牢,可是这么一来的话,以后总会传到长大了的阿乐耳朵里,我只想,阿乐以前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以后让她好好地轻松地过。希望你别以爸爸的身份作梗,相信我,只要我硬得下心肠,你是无法阻止我带阿乐离开你的。我也不希望看到这种不得已的局面,我还是希望阿乐有爸爸有妈妈,童年快快乐乐。”
  陈樨伸出手指,轻轻擦去苏果脸上的一滴泪水,叹了声气,然后坐直了,发动汽车。一边坚决地道:“苏果,我虽然无法对你硬下心肠,但是为了阿乐,我必须把她与可疑的人和物隔离开来。你如果真心为阿乐好,请洗刷自己。否则,还是希望你别出格,别影响阿乐目前平和快乐的生活。我相信我有这能力保护我自己的女儿。请记住,阿乐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你也看到,阿乐对我自来亲,为阿乐好的话,请你别打把阿乐从我身边拉开的主意。”
  苏果犯难,陈樨说的非常有理,父母保护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换了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阿乐与可疑人物隔离开来。可是……她既不想放弃赌徒转世的阿乐的抚养权,又不愿阿乐失去刚刚得到的父爱,难道只有说出真相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陈樨今天打定主意想逼出一些什么,但现在眼见苏果一脸犯难,却还是没有说的意思,心里很想妥协,既然看上去对阿乐没危害,就这么维持现状也挺好。可是再一想,那么多疑问,其中又还有一条人命,阿乐放在她手里怎么能让人放心?这么一想,心又硬下来,不想得罪苏果也只有得罪了。但又不舍得多加威逼,只有沉默。这一路直到苏果住处,两人都没再说话。
  苏果临下车前,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不通融吗?”
  陈樨顾左右而言他,“你若是寂寞的话,可以来我公司上班,买到手机给我一个号码,方便以后联络。阿乐嘛,周五我会去接,而且我已经跟校方约好,只有我可以去接。”
  苏果点头,起身下车,关车门前又不无讽刺地说了句:“你办事效率可真高。”
  陈樨无奈,看着苏果头也不回的进去楼道,知道这么一来,自己在她心目中更无好感可言了。
  苏果也一样的无奈,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陈樨放弃隔离她和阿乐的念头?
  才到门口,忽然感觉气场不对,立刻止步,想要有所准备,没想到门却自动打开,里面传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笨蛋,连我们俩的仙气你都闻不出来了吗?”
  苏果不禁笑出声来,可不就是这对活宝神仙。抬脚进去,果然见城隍与忘机两位坐在沙发上,腿上各蹲着一只猫,正是价值千金的纯种苏格兰折耳猫娜娜猫和晒太阳的猫。“我还说怎么走近就是一股浊气,原来是你们四个。娜娜姐姐和晒猫姐姐好,看来修炼得不错耶,胡子都变黑了。”
  晒猫白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你这狐狸哪壶不开拎哪壶,我一身雪白毛发,你说这几撇黑胡子算什么。”
  苏果笑道:“那还不容易,我带你们去漂白了。”
  娜娜猫道:“我们本来前几天就要来看你的,但是你身边一个小尾巴在,不方便。今天你总算自由了。洛洛啊,我们今天是给你带好消息来的,你要不要听?”
  苏果听着“洛洛”两个字,似乎有点陌生,有点遥远。“什么好消息?赌徒……”
  忘机吆喝道:“你这狐狸精怎么只知道赌徒不知道其他人。好吧,我问你,你有没有算一下赌徒哪一世是男身?”
  苏果愣了一下,道:“没算。”
  城隍一针见血:“是不敢算吧。我帮你算了,你可以去一个年代,那时候赌徒是男身,不像有的时代即使是男身你也去不了。但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赌徒今生不知前生事,与你相处也都得从头开始,那为什么你还要那么死心眼,非认准赌徒的转世呢?你与赌徒转世谈恋爱与同陌生人有什么不同?小狐狸我看你脑子有问题了。”
  苏果闻言默然,因为见到阿乐是女身的时候,她也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转世,天命,谁知道会转成怎样。
  晒猫一个哈欠,道:“什么都别说了,我还想着陆叔叔的转世呢。洛洛打小就是死心眼,没办法的事。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让洛洛去见一见那个年代的赌徒,看看还能不能合得到一起,试过了才能死心,免得现在不三不四地冒充人家的娘。”
  苏果不言,默默地低头一算,这才抬头道:“不行,又是去做他的娘,不去。”
  忘机道:“也就那个转世赌徒娘的位置你才插得进,其他人都不行。可是你自己只要坚持原则,不把他当儿子看,瞧着喜欢不喜欢这个赌徒转世不就行了?”
  苏果冷笑道:“忘机,你还不如直说,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做他的娘。你刚才的理由破绽百出,我又不是非得在那个时间到他身边,我也可以装作一个宫女接近他,为什么非要成为他的娘?”
  城隍笑道:“果然是狐狸精,谁都不可能骗你。这么说吧,你的赌徒那个年代的转世是一名皇子,也就是嫡长子,而他的弟弟是天上某星宿下凡,合该最后成为皇帝。可是阴差阳错,不知那个人搞错,他们的母亲,皇后玮月失宠,打入冷宫。外家有功名的亲戚全部罢官,皇后连自己都没法照顾得周全,她膝下两名皇子的命运也一样风雨飘摇。最要命的是,废皇后忍受不住冷宫寂寞,悬带自杀。这一自杀势必连累她的两个儿子,所以天庭希望有人能去解决这个问题,让命定的皇子顺利登基。我们推荐你去顶替玮月皇后,正好顺便看看你的赌徒男身转世。当然是有好处的,天庭答应你,从此免去赌徒每次进入地狱所需受的苦难,赦免他无论哪一个转世在世上所犯的过错。”
  苏果心中一动,正想说时,娜娜猫轻声轻气地道:“洛洛,我看你就答应吧,这可是忘机硬着头皮帮你去争取的呢,你也知道忘机是最不喜欢与天庭那帮官僚接触的。那个小阿乐现在不是有她爸爸照顾了吗?你如果不放心的话,你也可以去了那个年代后,还是今天这个时间回来这个世上看阿乐的啊。你犹豫什么。”
  苏果叹息道:“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干过,可是人这么去别的时空走上一遭后,即使一秒不差地准点回来,心境也大不相同了。这回这件事……忘机,我得好好谢谢你,你帮我争取的好处正是我想要的。娜娜姐姐说得也对,阿乐已经有了父亲照料,想来未来衣食无忧。再说我又不是不能回来的,是不是?”
  晒猫笑道:“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那边好的话就留下来,不要管这边这对父女了,那边呆着不爽,等皇子登基了你就一命呜呼,回来这儿继续花天酒地,不是很好?笨洛洛,你迟早得适应人的性命比你的性命短暂无数倍的现实,所以有些事情该忘就忘,该放手就放手。也是,谁让你这妖精是速成的呢?象我们就不一样,等我们修炼成人形,一颗老心早麻木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苦恼了。洛洛,你还是放开怀抱享受来之不易的妖精时光吧,多少人想得都得不到呢。”
  娜娜猫也点头道:“是啊,洛洛,晒猫的话糙是糙了点,可句句都是理,我们老朋友这几天看着你愁眉苦脸,人前欢笑人后悲的,心里也都不好受。所以忘机才会上天庭给你找机会。你还是换个不熟悉的环境调适一下心情吧,正好又有那么大的好处送你,你还不谢谢忘机。”
  晒猫快速接腔:“那还用说,洛洛自出山就是受我晒猫指点,否则她一个小妖还怎么活得下去。洛洛,你就听我的,保证没错。”
  苏果听着两个猫姐姐你一语我一语地说话,心里暖暖的,眼眶红了一下,怕被晒猫看了笑话,忙又当作没事人地笑道:“嗯,谢谢忘机,你们都是对我最好的。我这就过去那里。”
  晒猫笑嘻嘻地道:“我们这一群里面也就你一个重色轻友的,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你最讨人喜欢,是狐媚子呢?去吧,跟我们别一付生离死别的模样,我们不吃这一套。”
  苏果上前亲了一下忘机的脸颊,随即一捏口诀,消失在眼前。忘机一个不防,晚节不保,脸红得连胡子都映成粉色。俩猫等苏果一走,一齐欢叫一声,打开冰箱,取出冰淇淋狂吃。跟着没油没水的忘机清修,都已经快不知肉味。
  宫院深深,寂寞梧桐窗外锁清秋。闲来无事,已经摇身变成废后黎玮月的狐狸精每天坐着勾指掐算玮月的全部过往。真的是单纯的一生,十五岁进宫,凭借娘家权势,成为当今皇后。十六岁生子朗,为皇长子,也是皇嫡子,这个就是赌徒了吧。十八岁生子熏,为皇三子,这个应该是天上星宿下凡以后要做皇帝的。以后再无生育,而期间皇帝的儿女还是层出不穷地被生出来,当然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皇后失宠了。让现在的玮月气闷的是,这个皇后只知谨守妇道,从不管身后嫔妃的明刀暗箭,连得宠的贵妃与她平起平坐她都毫不在意,整一面人。皇帝嫌她无味,又忌皇后外家气盛,经过多年布置,终于一举连根端起,黎家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下狱,其他男女圈禁于府内,等候处置。与此同时,九九重阳,皇后被废,打入远离宫廷中心的沉醉东风宫。至今已是过去一月。
  朗和熏倒是依然居于宫中,跟着太傅苦读圣贤之书。让玮月觉得奇怪的是,她也算是通读史书,为什么这个朝代却是从来未见于记载呢?难道是一个时间内存在着无数的时空,而她以前看到的只是时空的某一部分?
  过几天便是皇帝的寿诞,这个皇帝比玮月皇后大上一岁,今年正好三十。玮月想到陈樨二十九岁才有意外所得的一女,而这个皇帝却已经膝下儿女成群,人比人气死人啊。
  有什么办法可以促使皇帝肯立熏为太子呢?显然,她一直关在冷宫对熏将是非常不利的。只有走出冷宫,重新得宠,即使不得宠,起码也要回复皇后地位,才将对熏有所助益。可是,一直身处冷宫,怎么可能得见天颜。那么,如何才能让皇帝进入沉醉东风宫,或者召她出沉醉东风宫一见呢?玮月相信自己的魅力,虽然二十九岁对于后宫女子而言已是大龄,可是她是谁啊,她是千年不遇的狐狸精呀。
  办法当然得一步一步地推行。首先,月黑风高夜,玮月暗暗于沉醉东风宫作法,送一段好梦入皇帝梦乡。好梦乃是当年的新婚燕尔,两小无猜,那时的皇帝刚刚亲政,意气风发。那一段日子皇帝芟除前朝积弊,颇得黎家大力支持。那一段时间,是两人的蜜月。玮月暗笑着把那段时间如放电影般在皇帝的脑海里放了一段。心想,一点一点地来,就当是看连续剧。
  效果如何,玮月都懒得去检验,施完法术,便倒头大睡,一觉睡到大天亮。晒猫说得对,放开怀抱,享受生活,何必总是营营于凡尘俗世,非要当自己是个凡人?
  连续剧一直放到皇帝寿诞,也不知皇帝天天好梦不断,精力亏耗几许。玮月则是天天好吃好睡,白天隐身出宫变做翩翩浊世佳公子,游逛市集。什么歌台舞榭,佳肴美食,统统一网打尽。不一样的风光,果然有不一样的心情。
  皇帝寿诞,当然是普天同庆。皇宫内院,更是竭尽奢靡。即便是远在沉醉东风宫,也可清晰听闻丝竹悠扬。
  中午筵席,皇帝大宴群臣,宫中上下忙了个四脚朝天,连守着沉醉东风宫的太监也被叫去帮忙,自然,玮月一餐无着,只得自己出门去市集吃了一顿脆皮乳猪。回来午觉,心想晚上皇帝将于皇族及后宫欢宴,应该有她玮月好戏可唱了,此刻需得养足精神。
  眼见天色转暗,阳光从后窗消失,乐声从前窗传入。玮月有丝失望,前面该开筵了吧,难道此次连续剧创作不佳,或者选材有误,不曾打动龙心?而晚饭又未送达,玮月最是耐不得饥饿,正准备出宫觅食,只听门外有太监扬声尖叫:“宣,庶人黎玮月寿筵见驾。”玮月听了哑然失笑,成了。可见夜夜梦缠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原本以为众人皆已入座,后来着昂然进入将会是件非常风光的事,玮月还在心中偷偷温习了一遍以前熟悉的猫步,务求一鸣惊人。没想到却是被太监带着从极偏小门进入,悄悄入座于红漆圆柱之后,无声无息,连殿上的景都不得见,只有身边几桌之人看见,却也无人上前招呼。不过看来桌上酒菜应与他人相同,虽然已冷,可这总归是她正式吃上的第一顿宫廷佳肴不是?所以她吃得很是认真,品评其中好处。可是几筷下来,并不觉得有甚过人之处,也就意兴阑珊了。
  搞了半天,连个热闹都没法看成,只听见周围没滋没味的音乐绵绵不绝,扰人兴致,很是失望,真想一走了之。只是心中有一息之念,不知这个赌徒转世会是什么模样。做儿子的怎么不来给母亲敬酒?
  无聊间,只见一角明黄衣衫进入眼帘。玮月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当作视而不见。什么叫出位?这就叫出位。人人见了皇帝都唯恐迎之不及,博出位就得当他皇帝为虚无。
  这该死的皇帝也沉得住气,一声不吭看了好久,这才冷冷道:“废后黎氏,见了朕怎么不跪?心有怨念吗?”
  玮月这才装作如梦初醒状,抬起头来一看,然后不慌不忙跪拜如仪,然后肃立一旁,心想,这个皇帝怎么这么眼熟,好像陈樨。会不会他身上便是陈樨的灵魂?掐指一算,不是。
  皇帝上下打量玮月,见她着半旧鸦青衣衫,一头青丝只作圆髻束于脑后,无一丝粉黛,无一枝珠钗,寒酸窘迫,与殿上衣香鬓影格格不入。心中略微震动了一下,这才道:“玮月,为何对朕视而不见?”
  玮月清晰地回答:“僻处冷宫,三餐不继,今日蒙皇上恩典,才得尽情果腹。实非故意视而不见。”
  皇帝若有所思,又看了玮月一会儿,才道:“你出身名门大家,居然可以为三餐而废礼节,以前的教养都白费了吗?”
  玮月一笑,道:“前人云,仓廪足而后知礼节,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名门大家出来的一样也是人。”
  皇帝闻言只是“哈”地一声,又是看了玮月好一会儿,这才拂袖离开。
  后面的筵席也就乏善可陈,该亮的相已经亮足,后面皇帝要怎么做,端看他心中如何咀嚼这几句话了。
  独自回去冷宫,天上一轮秋月如钩。慢慢到得宫门,却见有太监等候门外,不是平时常见的太监。见了玮月便快步迎上来,急急道:“皇上召见,请娘娘随奴才过去。”
  玮月一惊,心说这效果也太好了点,心中冷笑一声,道:“公公客气,称我庶人黎氏便可。公公请前面带路。”
  太监因为玮月身份敏感,一路不敢说话,默默引着玮月到了皇帝住的长乐宫,便止步不前,再由其他宫人带玮月进屋,然后肃然退下。屋里鸦雀无声,只见皇帝一人背着身子,站在一幅泼墨山水前。
  又是跪拜,还没结束全套,皇帝已经转身道:“起来吧。这下吃饱知荣辱了?”
  玮月抬头,冲皇帝一笑,道:“是,今晚是。”
  皇帝吃惊,没想到一向胆小谦恭的皇后会变成这样,瞪着眼看了她很久,这才道:“几天没吃饱了?”
  玮月笑道:“今日中午便无人送餐,玮月只得学道家辟谷。”
  皇帝静静看着玮月,好久才道:“你变了。”
  玮月还是笑道:“玮月一向如此,只是皇上不给机会表现。”
  皇帝还是看着玮月,明知这话不尽不实,可又觉得今日对话比之过去要有趣得多,也就不去点破,只是淡淡地道:“夜了,睡吧。”
  玮月吓了一跳,心说都不要培养感情就直接上床吗?忙一脸诚恐诚惶地道:“如此,玮月告辞。”
  正要装腔作势地拜下去,却被皇帝一把抓住手臂。“看来,你心中还是存着怨念。少跟朕玩什么花样,给朕宽衣。”边说边转过身去。
  玮月心说,我连你们这朝代的衣服结构都还没搞清楚呢,怎么一下就叫我做这种宽衣解带的高难度动作了?左看右看,从背后金累丝玉版软腰带上找到一个疑似暗扣的东西,下手一拧,果然衣带应声而散。哈,成功的开始。接下来的动作就方便多了,宽衣,脱鞋,解袜带,脱袜。古代没有莱卡,全是宽松衣服,所以脱起来分外便利。
  不就是给个臭男人脱衣服吗?当你是木头。
  脱得只剩鱼白绵绸短袄的时候,皇帝忽然扬声喊道:“进来伺候。”
  立刻太监宫女端着脸盆面巾等鱼贯而入。一式两份,玮月也被人伺候了一遍。还是第一次在非赌徒的男人面前盥洗,非常不惯,偷眼看去,却见皇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心说这皇帝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啊。
  等太监退出关门,皇帝已经坐于床沿。玮月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强颜欢笑道:“玮月伺候皇上安寝。”
  皇帝不语,只是拿眼睛看着也是一身鱼白绵绸内衣的玮月,只觉得今日的玮月与往日不同,浑身似有莹光透出,吹弹得破的肌肤被白衫一映,如雪如玉。伸手拉她在身边坐下,又闻到幽幽清香传来,中人欲醉。忍不住埋首于颈深吸了口气,这才道:“你记得朕有多少时间没亲近你了?”
  玮月想了想,道:“多少年吧。”
  皇帝“哼”了声,道:“知道为什么吗?”
  玮月被皇帝呼到脖子上的气搞得很窘迫,只得拿说话排解紧张,“天意难测,玮月不敢妄加猜度。”
  皇帝抬眼深深看入玮月双眸,伸出一只手指轻轻从玮月圆润的肩胛顺脖子细细画到娇好的眉眼,好久这才笑道:“朕困了,睡吧。这几天很累。”
  玮月心说,当然累了,夜夜看午夜剧场到通宵,这会儿眼圈都黑了呢。见皇帝躺下,只得也老着脸皮躺到他身边。两人中间隔着一臂距离。
  黑暗中,传来皇帝一声笑问:“怎么不抓住时机?”
  玮月忙答:“今日吃得太饱,荣辱之心大炽,是以战战栗栗,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终于笑出声来,拉她入怀,轻声道:“朕今日幸你,明日起便会有人背后赶着喊你娘娘。终究是结发夫妻,朕不愿看着旁人欺负你。”
  玮月懒得表现得感激涕零,只是“喔”了一声,心思都花在怎么避开皇帝的亲昵。可是怎么可能避开。于是终于明白,其实什么助儿子登基啊,说到底还不是拿色相勾引住皇帝,让皇帝对她死心塌地,非得拿太子位来哄她开心。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好好享用这自己送上门来的玉面肌肉男吧。
  可正闭眼皱眉,以大无畏牺牲精神等待序幕揭过,好戏登场之时,耳边却是分明传来清清楚楚的鼾声。什么,在现代社会人见人爱的狐狸精,这都已经投怀送抱了,难道都还没人接手吗?难道宫里还有其他娇媚胜过她的美女?又或者皇帝今日召幸还真的只为不愿意看见别人欺负于她?真搞不懂他,看来妖精还是捉摸不透人精。
  不过,还好今天好戏没有上场,否则才一见面的陌生人,总是很不习惯。虽然明知不得不在心里放下赌徒,为了赌徒转世的安危得争取此人的爱宠,可真做了起来心里还是别扭,这下可好,皇帝睡着了。忽然心想,这往后要是每次见面都施展法术让他入眠不是很好?
  烛光从床帐的缝隙间钻入,仗着这一点光线,玮月这才可以细细端详眼前这个“结发”的脸。还真像陈樨,醒着的时候满脸自信,甚至有点骄横,是不是有事业有地位的男人都是如此?不过他此刻睡得那么熟,鼻子里轻轻的呼噜声就像晒猫和娜娜猫睡着的时候,原本坚毅的眉眼此刻轻松地舒展,原来还是个很英俊的男子呢。筵席上只见其之威严,竟然可以让人忽略他原本俊美的长相。看来这个皇帝也做得挺累的,每天得罩上面具才能做人,否则众人还不蹬头上脸?只有睡觉时候才能不知不觉放下面具,可怜。
  许是连日未曾好眠,皇帝的额头鼻翼下巴分别长出几粒暗疮。玮月看着手痒,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伸出兰花指头,辅以法术,往额头轻轻一挤,咦,好脏。眼珠子一转,一点不客气地把脏物抹在皇帝鱼白春绸衫的肩上。额头下巴都无挑战性,最后只余鼻翼的一颗。随着呼吸,皇帝的鼻翼一张一歙,那是最敏感的部位,搞得不好,很可能就把皇帝弄醒。放弃吗?不,自从跟了赌徒一来,玮月的性格中早少了“妥协”俩字,那么就上。
  角度,力度,时机,每个数据都得计算得分毫不差,玮月以一个来自未来世界,通晓天文地理之才子的手段,眼光如电,不一刻便确定进攻方位,那一只肮脏的手伸向皇帝的鼻翼。
  不知是千虑必有一失,还是做皇帝的都是星宿下凡,自有神人保护,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皇帝这个时候会得轻轻一动,龙鼻一甩撞上兰花指。玮月一惊之下,忙缩手至胸,微闭双眼,从浓密的睫毛下警惕地扫视着皇帝的面部表情。只见皇帝皱了皱眉,可没睁眼,然后如小狗一样的耸了耸鼻子,便一脸无害地继续呼噜。本来皇帝高高在上,一脸不屑地看着玮月的时候,玮月很是不爽,背后三片逆鳞剑拔弩张。此刻见了这等情形,心便软了下来,看见他额头一缕乱发垂下,擦着眼皮将要伸至鼻孔,便忍不住替他把头发撩到后面,又轻轻用手指抿了一下,压住那缕头发。那么,鼻翼上的那粒暗疮就放过它吧。
  既来之则安之了。收起小动作,闭目安睡。呼吸之间全是皇帝的气息,慢慢地,慢慢地,这缕气息侵袭了玮月心中的记忆,于不知不觉间,一丝一丝地拔出那段前世的良缘。
  清早于朦胧间,只听屋外有怪异的梆子声敲响,先是轻轻地三下,等一会儿后,又是稍微重了一点的三下。这时候,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还没等玮月完全清醒,外面又是重重三下。不由轻声嘀咕:“怎么跟闹钟似的,都不让人好睡。”
  才说完,耳边暖烘烘的气流撞击耳膜,带来丝丝微痒,“这是朕前年想出的法子,提示朕该早起上朝了。也是,你有好几年没与朕共寝了。”
  玮月拨开床帐往窗户看去,之间外面都几乎没什么亮光透入,不知才是几时。不由感慨:“做个明君很是不易,起码这天天早起便不是寻常人都受得住的。难怪皇上昨日晚上那么明显的黑眼圈。玮月伺候皇上起床。”
  说着便要起床,皇帝却是伸出手来,揽住玮月的纤腰,如待珍宝地小心吻了吻她的鼻子,这才道:“跟你一起,总算可以睡个安心觉。我们,也快十五年了吧?”
  玮月一夜下来,已经不是很排斥这个怀抱,闻言微笑道:“是,朗儿与熏儿都那么大了。”
  皇帝一笑,自己起身,双臂使力,做了两下扩胸动作,这才道:“想他们了?”
  玮月忙也起身,笑道:“是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不知肉味。”
  皇帝道:“你三秋没有见朕,也没见你多么想念啊。昨晚对朕便是疏远隔膜得很。”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玮月对朗儿与熏儿是小爱,对皇上是大爱。皇上是龙,飞龙在天时候,玮月最好的爱是在地上仰望,而不是以小爱捆束皇上的手脚。”
  皇帝跳下床,走开几步,又回头道:“言不由衷。你一个月沉淀下来,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也越来越不知‘敬畏’俩字该如何书写了。”
  听到声音,外面的太监宫女鱼贯进入,伺候更衣。玮月这次才满脸恭敬,把“敬畏”两字演绎得恰到好处。而皇帝则是满脸玩味地看着这个废后,心说怎么一个月不见,整个人变了那么多?似乎比以前有趣很多。
  这时一宫女轻声道:“皇上内衣已脏,请容奴婢替皇上换下。”
  玮月闻言眼皮一跳,忙扭过身去当作没看见,怕正审视着她的皇帝看见她眼中的促狭。而皇帝见她有异,不由拿过衣服看了,见上面有几点如血迹已干的痕迹,很是疑惑,不由伸手摸了下额头,却发觉昨天红肿的地方已经消退,隐约想起昨晚似乎有人在他脸上大做道场,可他正贪着好眠,懒得搭理,看来……
  沉思中回头,忽见玮月眼中波光闪烁,嘴角微微上翘,似是什么顽皮主意得逞的模样,跳脱可爱。心中更是疑惑,怎么脱胎换骨成这模样了。原本昨天召幸的时候,还在担心会不会听她一夜哭诉,却不曾想,这一夜睡得安稳踏实,而她更是没给一丝压力,比之以前的唯唯诺诺,如木偶转世要有趣得多。心中不觉起了好几年都没再有的好奇。只是早朝在即,无暇多有试探,只得匆匆吃了早餐,率众出去。临出门的时候,也没看向玮月,只随意地说了句:“晚上等着我。”
  此刻,玮月脸上端穆,心中却有个小人非常无赖地满地打滚,捧腹大笑,笑得一点不知世上还有“敬畏”俩字。
  虽然被皇帝一夜召幸,可废后还是废后,太监头儿送玮月到寝宫大门口,便不敢再越过一步,一脸内疚地躬送她远去。玮月当然知道那一脸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内疚也不过是高明的演戏,皇后以前也就管好自己和两个儿子,未见得英明到哪儿去,只得太监怀旧,否则昨天也就不会出现那种三餐不继的局面了。
  一个人缓缓回去沉醉东风宫,难得天气晴好,天高云淡,空气干净得似乎是透明,风中送来不知什么散发的甜香,让人心旷神怡。虽然有丝凉意,可玮月最是不怕冷的,这种天气到了工业化社会后便成了希罕物儿,此刻当然得尽情享受。
  微闭着眼,微微仰头享受着深秋和煦的阳光,惬意得昏昏欲睡之际,只听耳边传来一阵女子笑语,心想,难道是皇帝的醋娘子们拦路寻衅来了?睁开眼,见面前过来一队人,其中两个显然是主子的样子,玮月不想惹事,便避到路边,垂手肃立。一边掐算出,过来的两位一个是正得宠的葛妃葛芮斯,一个是跟着皇后进宫的两妃中的一妃谷妃谷姿。这个葛芮斯气焰正盛,目前皇后被废,中宫空虚,她正紧锣密鼓地筹划着抢夺这个好位置。况且,她膝下正好也有一子,虽然尚在襁褓。
  一行走到玮月身边的时候,还是谷姿站住,冲垂手肃立的玮月一福,才道:“姐姐好久不见,可好?”
  玮月微笑道:“好,谢谢娘娘惦念。”
  葛芮斯本来准备视而不见走过的,既然见谷姿打了招呼,只得也停下,但没施礼,只是淡淡地道:“终是结发夫妻,昨天皇上三十大寿,最终还是召姐姐侍寝。恭喜姐姐出头有望了。”
  玮月还是微笑道:“谢娘娘。”
  谷姿叹了口气,拉着葛芮斯道:“咱们走吧,他们还等着呢。”
  玮月听他们走远,才松一口气,要不是谷妃拉开,真不知葛妃还会说出什么话来。看起来昨晚与皇帝共度,不知惹了多少人心中的醋意。她要是皇后倒也罢了,那是天经地义,可她现在偏是废后,朝中势力又被皇帝一网打尽,所以皇帝大寿的日子幸她,似乎是太看重于她了。
  幸好路上没再见什么主子,却见沉醉东风宫门大开,太监宫女络绎不绝。见她转弯出现,一个太监一脸喜气地小碎步快步向前,到她面前,还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容道:“奴才方小袭叩见娘娘,皇上指令奴才带人洒扫沉醉东风宫,这往后,就有奴才带着两名内侍,两名宫女伺候娘娘了。”
  玮月听了心中好笑,怪不得葛芮斯要气急如此,一夜宠幸原来可以换来如许好处,那么皇帝又要她晚上等他,不是更要叫人眼红至吐血了吗?看来以后有得麻烦了。“你们辛苦。不如你拿个垫子给我,我就在外面山子石上坐一会儿吧。我在屋里,你们打扫起来不方便。”
  方小袭忙笑道:“娘娘最是体恤下人了,您请稍候,奴才这就去拿。”
  垫子是全新团花万字织锦面子,看来是刚搬来的,动作倒是快。坐在垫子上,前面是一张小桌,桌上一杯绿茶,一碟糖渍梅子,都是前儿不曾见过的东西。而此刻还是有东西陆续搬来,方小袭指挥着都拿来玮月面前让她过目。玮月也是好奇,一一细看这些皇家拿出的东西与寻常百姓家的有何不同。
  这时又有两名太监捧着两只托盘过来,其中一个见了玮月,笑嘻嘻地上来见礼,道:“奴才们的主子谷娘娘让奴才们敬送一两玩物孝敬娘娘,还说娘娘这儿有短了什么缺了什么的,尽管问奴才们的娘娘拿,千万不要客气。”
  玮月笑道:“难为你们娘娘如此惦记,回去帮我好生谢谢她。”看那盘子,一只上面是紫檀木架缠丝玛瑙盆一尺来高珊瑚,玮月知道这应该是非常珍贵的,一只上面是一枝累丝金凤钗,一枝镶翡翠金累丝莲花簪,一串伽楠木珠手串。要不是方小袭在一边报着名字,玮月看了也就金光闪闪,古色古香,没见多少好处,以前自己拥有的钻石首饰可要耀眼多了。看完了,忙满面堆笑地道:“你们娘娘这般客气,倒叫我不知怎么说才好。多谢她了,改日等我可以自在出入了,再去你们娘娘宫中面谢。”
  送走这一拨,眼见已经可以中饭,却见远远又有一大队人过来。方小袭见了那阵仗,悄声道:“是大爷与三爷过来了。”儿子?赌徒?星宿?妾身未分明的感觉。
  两个皇子到了跟前,都规规矩矩先倒地拜了,这才起身。玮月看时,见俩孩子都才小学生那么大小,大儿子朗,已经是上初中的年龄,眉清目秀,神态温婉,更因为唇红齿白,身体瘦弱,看上去像个小姑娘。这怎么象赌徒的风骨了?此刻朗满脸激动,站在母亲面前泫然欲泣,谁看着都觉得好一幕母子情深,可是说实话,玮月心中却是失望透顶,这不是浑然一个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吗?反观熏,也是一脸孺慕地看着母亲,却是满脸兴奋,一双眼睛如黑夜最亮的星星。看熏站在朗旁边,几乎谁也不会怀疑,如果有谁来犯,熏一准会拔出拳头,保护哥哥,回击来敌,这才象赌徒的样子。不由心中叹息,脸上还是笑眯眯地道:“这么多天没见,你们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是你们父皇允许你们来的吧?不知可不可以与娘一起用餐?”
  熏斥退众人,轻笑道:“娘,看见您气色那么好,儿子可放心了,本来一直担心您想不开,儿子还晚上偷偷爬墙看过娘,见娘孤零零坐在窗前烛下,很想敲门进去陪您说会儿话,可是想到要是被人捉住的话,肯定会把儿子的过错降到娘身上,连累娘继续吃苦,所以只好含恨离开。今天父皇下了早朝就召我们过去问话,特许我们过来看您,可把我们乐坏了。刚才路上我与哥哥商量,父皇没说允许我们在娘这儿吃饭,我们不如带着几只攒盒过来,就在这儿野地摆开吃喝,这可就不是违背父皇的旨意了,我们只是对着满园秋色把酒话桑麻。”边说边挤眉弄眼,说完了自己先放声大笑。
  玮月本来就是个爱玩的,听了熏这么歪解皇帝的话,也是觉得好笑,拉过熏的手,笑道:“是啊,管那么多干什么,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朗儿你也过来坐娘身边,让娘好好看看你。”
  朗欠身才刚坐下,只听熏轻声道:“娘,外公舅舅他们在刑部大狱中所受待遇不差,父皇也一直有意压着未审,可能父皇心中也是犹豫。我和哥哥这几天都特别乖巧,比往日用功读书,希望父皇看在我们面子上,放过外公。这事不能太拖,时间长了,原本首鼠两端观望着不敢落井下石的人也会转变立场,风向要是全部偏离黎家的话,再想好结果是不可能了。娘,父皇看来还是念旧,您最近见了父皇,也不能再过于被动了,该讨的恩旨还是得寻机讨要。”
  玮月听了只会笑,多聪明的孩子,这么小就已经有了心计,“熏儿你放心,这回娘不会那么傻啦。以后啊,该我们的我们都要,一点不用客气。朗儿,你是皇上的嫡长子,以后也不要那么谦让了,这个宫里谁都不会因你是好人而为你仗义执言的。”
  朗一脸疑问,可是终究还是没问出来,玮月看着反而难受,他心里有话,说出来不就得了?这么守礼,不明摆着会在宫中成为受气包吗?
  熏反而笑道:“就是,进入虎狼窝,你做一只羊,结果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也把自己变成虎狼,而且是最凶的虎狼,这才能生存下去。”
  玮月循循善诱:“熏说到点上了,不过娘再补充一点。人毕竟不是虎狼,而是披着羊皮的虎狼,所以做事时候还得讲点策略。不一定要最凶,可是一定要知道利用最凶最毒最邪等等的虎狼,不要自己投入博杀,坐山观虎斗才是最佳策略。”
  朗终于忍不住,辩道:“我若以仁义之心待虎狼,虎狼必不至害我。娘不能因为一次遭遇而否定一切,您最终还是走出冷宫了不是?那都是因为您平日与人为善,敬上爱下的缘故啊。”
  玮月听了真是恨不得一个后脑勺打过去,这次要不是自己想方设法,哪里可能走出冷宫?这哪里是赌徒?简直一腐儒。心一下冷了,不过还是微笑道:“朗儿仁义待人,那是最好的,以后你们兄弟之间也得永远如此坦承相待。朗儿,你最懂规矩,现在他们重新布置沉醉东风宫,你帮娘进去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符合规矩,娘这儿现在经不得风言风语,不能走错一步又给关回冷宫。”
  朗忙应声进去,熏终于忍不住道:“哥哥是好哥哥,可是太好,受人欺负到头上了。谷妃养的二哥都没把哥哥放在眼里。娘,我不会这么迂腐。”
  玮月轻轻抚着熏的头发,笑道:“这回我为了见你父皇,下了不少功夫。熏儿,黎家的事,你要适可而止,皇上便是因为怕黎家坐大,所以才罗列罪名倾覆黎家的,你要想让黎家恢复旧貌,那不是明摆着不给你父皇面子,指责他做错此事吗?皇上是断不可能承认错从新启用黎家的。黎家只有在你接手江山后再说了。现在只要能保住他们性命,能让他们衣食无忧便可。”
  熏听了连忙点头道:“娘说得是,熏儿明白了。原来娘是支开哥哥要与熏儿说这些话呢。”
  玮月微笑道:“可不是,你哥哥仁义,这些话到了他耳朵里,那可是无异于天打雷轰了。朗儿仁义也好,他心无杂念,以后熏儿你在朝中也有个永远的支持。你往后也注意着点不要拿俗事沾染了朗儿。”
  熏开心地道:“娘,熏儿知道了。”可终究是孩子,还是忍不住道:“娘,您与以前不一样了。”
  玮月笑道:“那当然是不一样了,跌倒一次,还能不记得一点教训?”相信原皇后是不可能有什么变化的,但这不是要瞒过这个精明儿子吗?“熏儿,还有一件事。只要娘稳坐这个位置,不再打入冷宫,而你们两个争气,相信是没人敢对黎家怎样的,即使有人出手,那也不会获得黎家旧人的支持。黎家暂时不可能复原,但是黎家的门生弟子旧员可都没下狱,他们看的是什么?还不是把宝压在你们兄弟身上。所以熏儿,趁你外公和舅舅都还在里面,这些人你都悄悄地笼络过来,为你所用。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外家身上,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可放心的。至于怎么做,熏儿你得自己因人而异地发挥。”
  熏听了吃惊,张着一张小嘴好半天都合不拢,半天才道:“娘,您好厉害,原来您以前一直不声不响,可都看在眼里的啊。娘您其实以前要是就那么强硬的话,您和黎家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玮月笑道:“错了不是?那时黎家太强,功高震主,娘要是也那么强的话,那今天黎家的结局可能就是灭门九族了。皇上是个雄才大略的人,断不能容忍皇后家外戚欺到他头上,要不是看在娘一向诚恳勤勉,于人无害的份上,他哪里肯一直不审黎家?”
  熏恍然大悟,道:“哦,那熏儿知道了,以后我联系黎家旧部的时候,也一定要悄悄地不能让人探知。国无二君,再怎么也不能明刀明枪地强过父皇头上去。”
  玮月开心地看着这个儿子,道:“你这么明白事理,娘就放心了。”心想自己是那么多年的历练,熟读无数历史书籍,加上又通盘了解全局,这才能知道一点什么,而这个熏才多大啊,居然一点就通,可见人精是天生的,与后世历练无关,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妖精,做人精这种妄想是想都别想了。
  此时朗出来,看他走路举止,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可惜性子不对劲,以后也就指望熏能保护他了。朗坐下坐正了,才对玮月道:“娘,若是都按父皇旨意来的,应是不会有差。只是那树珊瑚是谷妃娘娘生二弟的时候太后所赏,用大块红玉雕琢而成,名贵异常,只怕目前放娘这儿不好,于制不合。”
  玮月听了,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若是你们父皇过来看见这个,恐怕有得他可以想了。”
  熏看了一眼朗,隐晦地道:“原来娘极受后宫敬爱,这不意味着尾大不掉吗?”
  玮月见熏已经说到做到,不拿俗事沾染了朗,心中喜悦,笑道:“既然已经送来,总不好退回去,弄得人家不愉快,又想着送什么别的来。此事娘自会解决。朗儿,最近太傅教你们什么了?你跟娘说说。”
  朗脑筋还是不错的,说起功课来头头是道,熏在这方面则是稍逊。母子三人一起吃了饭,玮月便打发他们回去。来日方长,何必非要今天一股脑儿都做给人看,招致他人嫉妒。
  儿子走了没多久,皇帝老子便率众浩浩荡荡而至。原本的门可罗雀刹那变为门庭若市。皇帝大步进门,经过跪迎的玮月旁边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又开步走开,进了房门,这才由太监过来喊一声:“平身。”玮月心里暗暗嘲笑一句:雀占鸠巢。
  进去房间,见里面果然已经焕然一新,便是光线都似乎比早前充足了一点。皇帝已经坐于桌子后面,神态似乎要开堂会审。而跟随的太监则是陆续地在桌上摆上文房四宝,奏折条陈,而皇帝则是静静的看着玮月,玮月的眼睛却是随着屋子里所有会动的东西乱动。等太监摆放妥当,其中一个准备磨墨的时候,皇帝一摆手,让所有伺候的人出去,这才对玮月道:“你给朕磨墨。”
  玮月在心中骂了一句“沙猪”,不得不上前挽起衣袖动作。皇帝则是全身放松,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玮月磨墨。见她还是穿着昨晚见过的鸦青衣服,一条欺霜赛雪的皓腕被墨汁衬着,又被鸦青衣服衬着,越发显得润泽如羊脂白玉。此刻见她低眉顺眼的,又是恢复以前的老实模样,心里都快怀疑,是不是早上是自己看花眼了。转开眼睛,四周看了看,眼光停留在条案中间放的红玉珊瑚上。但也只是眼皮跳了一下,便转开眼,似是拉家常地道:“已经有人来过了?”
  玮月一边认认真真地磨墨,一边状若无心地道:“除了两个儿子奉命过来探望,也就都是太监宫女。对了,谷妃差人送了几件玩物过来,玮月想请皇上示下,什么时候可以登门道谢去。”
  皇帝看着玮月,微笑道:“谷妃一向为人大方随和,与六宫上下相处无隙,这等本事是你拍马都追不上的。如今中宫空虚,你看朕升谷妃为皇后如何?”
  玮月微笑道:“玮月实在不忍大方随和的谷妃成为众矢之的。”
  皇帝指着远处条案上的红玉珊瑚道:“人家都把那么贵重的镇宫至宝也送给你了,你为什么小气得连一句好话都不肯替她说?玮月,你以前可从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玮月见墨已磨好,便把砚台一推,退开几步,微笑道:“皇上,您从昨晚到今天一直讥笑试探,无非是嫌玮月年老色衰,懦弱无用。今儿玮月儿子也见了,龙颜也亲近了,要怎么发落,您自己看着办吧。至于谷妃送珊瑚过来是什么意思,想来皇上也已经接受到谷妃给的暗示,以为玮月在宫中有些什么意思。与其不得不逆来顺受,不如皇上给个痛快,再把玮月圈起来,外人想如何欺负,玮月也可眼不见为净。百毒不侵,更可免杀身之祸。还是求皇上放玮月一条生路吧。”
  皇帝本想继续昨晚今早的趣谈,却被玮月三言两语冷冷打了回头,脸上挂不住,脸色顿时阴转多云。“你什么意思。”
  玮月冷笑道:“皇上不是一直以为玮月本应呆在冷宫吗?谷妃不也使计想让玮月被皇上猜疑,再打入冷宫吗?与其等她做了皇后,再来折腾玮月,不如皇上先发善心,把玮月关起来,省得总是被人惦念着。”一边说,一边委屈地流下眼泪。却又拿泪眼飞快瞥了皇帝一眼,这才垂下头去,默默扯出一条月白手绢拭泪。
  皇帝本来被玮月一席话气得火气渐渐升起,却随即被她盈盈泪眼那么一勾,心魂勾去一半。冷着脸看了半天,只见她还是垂着头落泪,却又是无声无息,这才显得万分委屈。不由再坐不住,起身走到玮月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手绢,托起她的泪脸,轻轻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满以为此时玮月会得感激涕淋,投怀送抱,没想到见到的却是轻嗔薄怒,没一点好气。一时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不觉手下就重了一点,不曾想手中的手绢就被玮月劈手抢去,又是腰一拧,转过半个身去,只拿个侧面给他,蹬足嘀咕:“下手那么重,脸皮都给刮得生疼,不要你来了。”
  皇帝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跟他顶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压根不领他的情,更没见过轻嗔薄怒原来还可以优美如斯,一颗心被撩拨得忽上忽下,软绵绵全无着力之处,忍不住伸手把玮月揽进怀中,凑过脸去,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珠,一边轻问:“这样可以了吗?这样不痛了吧。”
  没想到怀中佳人依然不卖帐,伸出一只小手挡开他的嘴唇,脆生生道:“胡子刺得人难受。”
  皇帝哭笑不得,扬脸嘴唇躲开这只小手,叹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朕怎么样。”
  玮月放开双手,滑到皇帝胸前,又拿眼睛狡黠地瞟了他鼻翼上的暗疮一眼,便咬着下唇吃吃偷笑,好久才说了一句:“昨晚你鼻翼上的暗疮没给你清了,玮月好生惦念。”
  皇帝原本以为玮月会提出诸般要求,诸如迁出沉醉东风宫,释放黎家等,没想到她却是贼心不死,只惦念着他脸上的暗疮,不由大笑,俯下脸道:“给你,你爱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只要你别再哭。怎么原本挺温厚一个人,现在变得如此刁蛮。”
  玮月立刻不由分说,冲暗疮下手。皇帝原本最不喜欢有人碰他头上脸上,此刻却是受用得很,闭目享受着软玉温香,满脸都是笑意。等玮月一声“好了”,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她哭过以后粉红的眼帘,道:“玮月,你说奇不奇怪,朕寿诞之前,夜夜梦见你和朕的过去。”
  玮月娇笑道:“玮月以前老是给什么国家社稷压着,天天谨小慎微地做人,怕有什么过失,失却天下之母仪。前几天相通了,如果老天再给玮月一次机会,玮月一定要做回自己,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无拘无束做人。可能老天也感知玮月的诚心了,这才帮玮月托梦给皇上。”
  皇帝听了笑道:“原来是这样,从来只听说孝心动天,忠心动天,倒还是第一次听说顽心动天。怪不得现在又是小气,又是刁蛮,忽笑忽哭,似只狐狸精。”
  边说,边想俯身吻下,却又被玮月挡住,不过这回她却是正正经经地道:“皇上再不去披阅奏章,玮月刚刚辛苦磨的墨就得干了。狐狸精好吃懒做,这等亏是万万不肯吃的。”
  皇帝又是大笑,明白玮月其实只是劝他专心做事,不要耽溺于风花雪月,可她偏又不肯正经说话,是以叫人听着生不出反感。避开她的手,终是深深吻了一下,这才放开,柔声道:“那狐狸精再吃亏一次,给朕倒杯茶来。”
  玮月虽然很不给面子给了他一声“哼”,却是依言去外面斟了杯茶过来,放在他案头。这才拿起一本书,搬来一把青花瓷凳,靠着皇帝左肩看书。皇帝还是第一次于披阅奏章之时获得如此香艳待遇,不过还是笑道:“你这么靠着我,我还怎么做事?”
  玮月回之以怒颜:“再不吃亏做好人了,以后就是不讲理,就是赖着你,省得你不理我。”
  皇帝心都酥了,笑道:“你叫我什么?怎么一口一个你啊你的。”
  玮月不答,却是冲着他吐舌头刮脸皮,皇帝这才想到,自己刚才也情不自禁地失言,忘了称自己为朕。不过心中却觉得这么你啊我啊的叫着满是小门小户的亲昵,心中非常受用。这天披阅奏章的效率都大大增加
  这个怀抱有点陌生,但这个怀抱很温暖。早晨闹钟一般的梆子在窗外敲响的时候,玮月竟是很依恋这个怀抱,下床以后,还是忍不住在太监破门而入之前,主动抱住皇帝,静静靠着他宽阔的胸膛听他胸中有力的心跳。
  等皇帝离开上朝去,她这才静下心来,暗忖:自己这样是不是可以叫做水性杨花?或者也叫朝三暮四?
  人类的文字上面似乎都是这么解释她现在的这种现象,可是忘机和城隍这两个神仙似乎很不以为然呢。想到后来,不得不自暴自弃地发狠,我就是狐狸精,怎么样,狐狸精本该如此。
  于是,有点不敢再去回忆起赌徒,只觉心中有愧。但是又想到转世的朗,即使朗到了二十多岁适婚年龄,玮月也可以保证自己绝不会喜欢他。也就是说,原本想着与赌徒生生世世的念头该就此断绝。既然如此,一生那么长,她为什么不可以再找一个伴侣?谁叫老天灭了其他的狐狸精,害得她想专一也不成。
  听晒猫的,放开怀抱,享受生活。
  可是,心中根深蒂固的人类教育却时时冒头,冷不丁要来刺她一下。心中苦笑,可能也就只有用时间来磨去某些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了。
  早餐后才想了一会儿心事,便已见日头高起。沉醉东风宫因为荒僻,反而周围树木环绕,秋阳照在强留枝头的金黄的树叶上,反射出它们最后的绚烂。
  玮月总觉得古代这种宽大屋檐投下的阴影很让人压抑,尤其是在她现在深思不属的时候。换上一件刚刚昨天送来的松花色衣裙,出去院子里走走。皇帝没有宣诏她可以随便出门,暂时还是别触这个霉头为好。原本以为松花色应该是那种嫩嫩的黄,没想到原来是嫩嫩的黄绿。穿着这一身嫩嫩的衣服,站在金黄的秋阳里,心情忽然想飞,放松地飞。是啊,那么压抑自己干什么。
  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跑着接近,扭头看去,见方小袭带进一个太监,似乎就是昨天跟着朗一起过来的太监。那个太监见了玮月,便跪拜于地,一边急着气喘吁吁地道:“禀娘娘,不好,大爷不知吃了什么中毒,如今不省人事。”
  “什么?”朗中毒了?这个消息反应到玮月耳朵里便直接变成了是赌徒中毒,几乎都没法思考,提起裙子便跑出大门,直奔朗的柳下系舟宫而去。她有妖精强健的体魄,虽然恨不得飞起来却不能飞,可跑起来也不亚于琼斯的百米冲刺,直把报信的太监远远抛在身后。很快,便云鬓散乱地跑到了柳下系舟宫,见里面已经围了一群太医。
  玮月也顾不得太医是男的,古人对此有极严的规矩,冲进去拨开人群,果然见朗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一个太监抱着他的身子,一个太监拿着一碗黄浊的汤水在喂朗。
  那几个太医见废后披头散发进来,来不及避让,想跪拜又觉得现在她身份不明,照规矩不能跪拜,很是尴尬地站在一边,走又不是,留又不是。
  玮月通晓两千年时代的医术,可是拿中医没办法,见了朗这样也帮不上忙,心里又急,仿佛躺在床上的是赌徒,只有赶着问太医:“中的什么毒?有没有什么事?喝的什么药?”
  太医陪着小心道:“没有找到毒源,都已经被大皇子吃了进去。因此无法对症下药,只有灌粪水促吐。”
  “什么?”原来那黄浊的东西是粪水。玮月听了自己先胃部抽筋,俯身干呕。好不容易能说话,指着太监道“快,停止灌粪水,去取大黄煎汤促便,取人奶牛奶无论什么奶灌肠,取端头圆润可以插入肠胃的管子,我来动手。”粪水?也不知里面含没含蛔虫卵和病毒,正常人取粪水促吐还行,朗都已经毒得人事不省,他还能自己吐才怪呢。
  很快取来玉管,大黄汤本来就已经煎着,牛奶也取来一坛,玮月不得不硬着心肠把那么粗的管子从朗的口中插入,以前见过别人做胃镜,那个难受,相信朗只有更难受。一边操作,一边自己先眼泪直流。赌徒,赌徒,怎么可以捡回你的一条性命。想的时候不由速速四周环视,见房间里面没有黑白无常的踪影,心中才略为放心,这么说,赌徒,不,朗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时有伺候朗的宫女拿手巾给她擦汗擦眼泪,手法轻柔,让人感觉获得支持。方小袭一直紧紧跟着,此刻就是他拿着牛奶盅。他轻声道:“奴才让人去报皇上了。“
  “嗯,好。”玮月都没法有太多精力多说几个字。眼看已经灌进去很多牛奶,朗的嘴角也开始流出牛奶,可是要等大黄起作用从下面排出牛奶,还得等待。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有太监高喊:“华贵妃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立刻太医外臣都躬身退下,房间里面空了好多。这边玮月还是涕泗交流地给朗灌肠,没时间去迎接她华贵妃。直到身后有人正义地大喊一声:“大胆黎庶人,见了华贵妃为何不跪?”
  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轻道:“情急不得已,救人要紧。算了,不用跪。”
  当时与皇后一起进宫的还有两妃,一个是谷妃,一个就是这个华贵妃华倩。玮月此刻救人都来不及,只得回头冲华贵妃点点头,又开始灌肠。救人时候哪里能奢侈一分一秒。也看见谷妃和葛妃也在后面跟着,团花簇锦地来了不少人。
  却听那个正义的声音又道:“启禀娘娘,祖宗规矩,打入冷宫的庶人不得擅自离开,违者处以五十大板。救人有太医,黎庶人接救人而目无祖宗,又目无娘娘等鸾驾,理应法办,以儆后人。”
  那个华贵妃迟疑地道:“这个……今天情况特殊,还是免了吧,等启奏了皇上再说。”
  那个正义的声音道:“娘娘,法不容情,老奴替您作主了。”说完,便大喝一声,让人上来架住玮月,拖着往外走。玮月虽然有本事可以把这些人三振开去,但是她性格变化那么大,本来已经够叫人怀疑,这时如果再力大无穷,还不惹祸,性格变化还有源可寻,而力气大增可就没道理了,这时候露底反而为朗和熏招祸。只得放手让她们架出去,嘴里吩咐方小袭:“小袭,你继续,千万别停。”眼睛只是直直看着华贵妃,骗谁呢?唱什么好戏呢?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皇上无法追究了吗?华贵妃被她盯得心虚,等她被拖远,忙附耳对那正义声音的嬷嬷道:“死劲地打。”
  方小袭见此,把牛奶往宫女手中一递,让她动手,反正还有其他太监扶着玉管呢。自己则是悄悄转到床后,从窗户偷偷翻出去,撒丫子直奔皇帝那里报信。这不是那些贵妃娘娘们借机会存心想要自家娘娘的性命吗?皇上现在对自家娘娘那么好,怎么可能不管,只有找他了。他好不容易因为伺候玮月看见冒头的机会,玮月娘娘又善待下人,怎么可以看着娘娘吃苦头呢?
  华贵妃的人看来也是知道皇上迟早要来,所以速战速决,一拖到外面,也不找地方,按在青石地上就打,下手极重。玮月当然是不怕这种皮肉之苦的,但是也总得给他们看见血花不是?所以,很快,松花色裙子上溅上朵朵碧桃花。数到十五下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板子不再落下,偷眼一看,原来是熏赶到了,拿着马鞭追着施刑的太监打。那些太监哪里敢对皇子回手,只有被打得抱头鼠窜。而华贵妃因为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所以没法出声喝止,而那个正义的声音当然也无法对皇子指手画脚,所以后三十五板子就没法再打下来。
  熏赶开施刑太监,便跑过来跪在地上想扶起母亲,又怕弄痛她,汗流浃背地道:“娘,痛不痛,我叫太医过来。”
  玮月一只耳朵贴在地上,听见外面又有大量脚步声传来,知道应该是皇帝赶来,便装着断断续续地对熏道:“继续灌奶,停止灌大黄,我不要离开,要在这儿看着朗康复。”说完,便眼睛一闭,装作昏了过去。当然,耳朵可是可以清清楚楚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的。
  只听熏大叫一声:“来人,拿长条春凳抬我娘进去,太医伺候。”
  同时,门外传来太监尖叫:“皇上驾到。”
  只听无数脚步身从身边经过,迎到门口去,熏无法,但又不敢离开母亲,只得跪在玮月身边。玮月在心里想,也就是熏,换了朗的话,看见她挨打是说什么也不敢出手赶人的。一阵纷扰之后,只听透顶霹雳般地一声:“怎么回事?谁下的命令?拖出去乱棍打死。”
  方小袭立刻在旁边道:“是华娘娘身边的宋嬷嬷。”其实他早在路上遇见赶来的皇上的时候已经与皇上说起,但见皇上明知故问,只得又说一遍。
  皇帝的眼睛唰地看向宋嬷嬷,吓得宋嬷嬷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哀求道:“皇上饶命,奴才是照祖宗规矩来的,祖宗规矩不许废入冷宫的庶人擅自出宫。”
  皇帝冷冷地道:“朕还要你教吗?拖出去打死,找出她娘家三系,一并下狱。”
  宋嬷嬷这下怕了,双眼看向华贵妃,叫道:“娘娘饶命,娘娘帮我。”华贵妃哪里敢说,闻言立刻扭过头去。那宋嬷嬷见此知道华贵妃想脱身,也顾不得了,叫道:“皇上明鉴,这是华娘娘路上指示奴才这么做的。奴才也是不得已。”
  华贵妃闻言慌了,偷眼看向皇帝,只见皇帝也是两眼如刀地盯着她,吓得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道:“皇上明鉴,这儿大家都听见的,臣妾还叫她禀报了皇上再说呢,实在是臣妾太懦弱,阻止不了下人行恶。”
  皇帝还是盯着她,却一字一顿地道:“奴才污攀主子,罪加一等,还等什么,拖出去往死里打。”说完便一甩袖进屋看已经被抬进屋里的玮月,把那些妃子都晾在外面,没有吩咐,又都不敢走,而华贵妃更是连站都不敢站起来。
  太医见了皇帝进来,连忙跪拜道:“娘娘体质虚弱,暂时晕厥,但是没有大碍。臣等已经派人宣招药婆来给娘娘上药。”
  皇帝皱眉看着趴在春凳上的玮月,见她樱桃似的嘴唇失却血色,乱发沾着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上,眉头微微拧着,似乎还在忍着痛楚,心里抽紧,都顾不得去看躺在床上的儿子,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来,细心替玮月把头发清理,别到耳后。玮月此时当然得有所表示,所以眼睛缓缓睁开,幽幽地看向皇帝。皇帝一见,立刻欣喜地道:“呵,你醒了,醒了就好,朕晚来一步。”
  玮月看着皇帝,牵了下嘴角,作为笑容,可衬着她拧紧的眉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嘴唇抖了半天,才问了一句:“朗儿有起色了吗?”
  皇帝这才恍然想起还有个儿子也躺在床上,忙起身,却听熏清清朗朗地道:“禀父皇,哥哥开始大解排毒。”
  玮月松了口气,道:“继续灌奶,继续,断大黄。”
  熏道:“已经尊娘昏倒前的嘱咐做了,请娘放心。太医说哥哥既然已经大解,情况应该可得好转。”
  玮月闭上眼睛,道:“那就好。你们没事就好。我没事,皮肉伤而已。”
  这时药婆气喘吁吁赶来,玮月被抬入别的房间上药。这边皇帝这才有心思查问朗中毒的事。才问了几句话,传了两个人,一个太监快步进来报说,今早伺候大皇子早餐的太监畏罪自杀。皇帝顿时心中明白,这一切都是全套,原因只有一个:黎玮月重新得宠。肯定是有谁在背后安排,毒死皇子,逼玮月违规闯出冷宫,借机以祖宗大法打死玮月。是华贵妃吗?如今投毒太监畏罪自杀,死无对证;而宋嬷嬷则是他存心打死,因为这种事口说无凭,华贵妃自己也会喊冤说被污攀。而事情真是华贵妃所为吗?万一宋嬷嬷还是被别人买通的呢?断无理由奴才招一个他发落一个,或者奴才招了半天他却拿被招出来的主子没措施。他不是昏君。只有打死宋嬷嬷堵住她的嘴,也让后面使黑手的看看他的决心。
  想到昨天下午玮月说还不如把她继续关在冷宫,免得受害,心说还真被她猜到了。昨天的红玉珊瑚他后来也想到可能是谷妃有意为之,想让他猜疑废后在后宫的庞大势力。那么今天,那是更明显的针对玮月的行动,甚至还斩草除根,连她的儿子都一锅端。很显然,这后面涉及的是太子位之争。因为有人看见废后复宠,担心自己的地位而儿子的未来了。会是谁呢?
  有太监进来轻声请示:“启禀皇上,娘娘们都还跪在门外。”
  皇帝挥手道:“让他们走。”
  太监轻轻退出。皇帝这才问熏:“是你阻止他们打你娘的?”
  熏必恭必敬地回道:“熏儿以为娘舐犊情深,这才会破规走出沉醉东风宫。娘固然有错,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国法家法,都不能逃过一个情字,娘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熏儿也有错,情急之下违背孝道,顶撞庶母华贵妃娘娘的决定,熏儿甘愿接受父皇的处罚。”边说,边跪了下去,等待处罚。其实他心中非常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及时赶到是做得好做得妙。但是面对父皇,他不得不这么违心。
  皇帝听完微微一笑,再看一眼床上的朗,感慨道:“你起来,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么懂理。既然你说了国法家法都不能逃过一个情字,朕还怎么处罚你。好孩子,以后好好保护你哥哥和你妈妈。”
  熏又拜了一下,说到:“熏儿谢父皇夸奖。”这才起身,道:“父皇,熏儿想请父皇恩准,让熏儿留在这儿照看哥哥。”他一个小小孩子,看见哥哥被下毒,母亲被打,虽然镇定处理了所有的一切,可心中还是惶然,此刻被父皇夸奖了,反而心酸起来,强忍了半天,眨了好几下眼睛,还是没能把眼泪忍回去,忙伸手抹去。又坚强地道:“父皇请移步外室,此地空气太过污浊。”
  皇帝见此,反而心软,心里觉得这个孩子不错,虽然还小,可已有镇定自若的气度。这时候反而不夸奖了,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也没离开,自己信步在朗的房间察看。而熏则转身去看朗,看着太监宫女流水般替朗收拾大解。最先见到还是黑色的,现在颜色已经转黄,见此抓过太医轻问:“颜色变了,是不是意味着毒气排解了?”太医点头。“那么是不是可以开药方帮哥哥恢复身体了?”
  太医道:“三皇子别急,体内的毒还是先排清了再考虑收敛补益,大皇子的脉息已经比刚才时候强了很多,还是黎娘娘医术高超啊。”
  熏“哦”了一声,又是担忧地看着依然昏迷的朗,又呆不住,跑到母亲换药的房间门口倾听动静。见一个宫女端了一盆洗下来的血水出来,忙拉住,问:“伤得重不重?”
  宫女满眼都是泪水,轻声道:“好厉害,背上到腿上都没几块肉是好的。大家看着都哭,只有娘娘不哭。药婆说都不知伤了五脏六腑了没有,还得过几天才看得出来。”
  熏闻言愣住,心痛如绞,暗暗在心中发誓,绝不放过下毒手的任何人。而皇帝也听见宫女的陈述,也是呆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反而害了玮月。想了想,召太医过来,问道:“娘娘的脉息如何你看了没有?会不会伤到内脏?”
  太医道:“照脉象看,应该只是皮肉伤。但那么大板子打下去,内脏受震还是会有的,娘娘需得好一阵子保养了。等娘娘上完药,微臣再看一次,才拟药方。”
  皇帝点头,也只有等了。脸上看不出喜怒,心中早就满天火焰。即便不是针对玮月,他也绝不能允许后宫出现这种自相残杀的情况。今天的事件可能还只是事情的开幕,很有可能,随着儿子们的长大,这种明争暗斗更会走向白热化,就像他当年所受的一样。这事如果不打压下去,以后儿女们的死伤恐怕会层出不穷。不,决不能让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想到这儿,对跟随的太监道:“传朕旨意,复黎氏皇后之位,归还四宝。黎氏族人多有过错,念其有功在朝,赦免其罪。所抄家产尽数发还,没收封地归还三成。”又招手叫熏过来,道:“你即刻领旨到刑部放黎氏男丁出来,让他们回家好生过清静日子,修身养性。这里,有朕在。”
  熏连忙应声谢恩出去。这边皇帝又次第下诏:
  “封皇长子为荣安王,赐住柳下系舟宫。”
  “封皇二子为升平王,赐出宫开府。”
  “封皇三子为诚恭王,赐……住宫中,待满十五岁出宫开府。”
  玮月在里面虽然依然闭着眼睛,可却把这些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说,这要是她自己使的计策的话,那可是天下最成功的苦肉计之一了,换来多少好处啊。可是看皇帝的意思,虽然三个儿子都封王,但老大依然住在宫中,老儿却放出去开府独过,这是不是意味着视老大为太子的意思?可是后来皇帝也考虑让熏还是留住宫中,按说,老二应该也还不到十五岁吧,为什么会让熏留下而放老二出去?难道是因为对熏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所以皇帝心中有了什么什么意思?
  那倒是好现象,熏自己争气,她再替熏努力一把,难保就可以因此完成天庭交下的重任。
  因为恢复后位,上完药后,玮月被特别准备的铺着厚软丝绵垫子的春凳直接送进皇后可住的坤泰宫。因方小袭处事果断,忠心可嘉,当即升为昆泰宫主事。这一命令从玮月嘴里有气无力说出,却震得方小袭足足傻了半天。好一阵子,才心里默默念叨着“我现在是坤泰宫主事了,不能失了庄重”,“我现在是坤泰宫主事了,不能失了庄重”……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喜悦,不想露出小船不可重载的样子。可是谁都看得出,他笑得眼睛都快没缝了。
  皇帝送玮月进坤泰宫后,自己出去处理政务,答应晚上再来。熏急急领旨从刑部大牢放出外公舅舅表兄们后,也来不及送他们回府,而他外公因为听说女儿恢复皇后位置,心中非常高兴,只要有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所以也催着外孙回去照看皇后与他哥哥。老谋深算的外公一下想到非常多的未来。
  熏打马回宫,等到不能在骑马的地方,这才下来飞奔到坤泰宫看母亲。见母亲因为背部挨打,所以只能趴着躺,而门外跪着华贵妃等一众在柳下系舟宫出现过的妃子。熏俯身在玮月耳边,轻声把放外家出来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外面这些人是母后让他们跪着的吗?这不好啊。”
  玮月笑道:“我也知道不好,这只会激起他们更大的仇恨。是你们父皇骂了她们一通后,让她们跪到晚饭时候才能回去。熏儿,不如你去你父皇那儿讨个旨意,让她们回去吧,说母后不忍心见姐妹们跪那么久,她们有受教训已经可以了。”
  熏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熏儿真想踢她们的屁股,尤其是那个华贵妃。那熏儿慢慢地走去父皇那儿。”
  玮月听了好笑,道:“孩子,今天辛苦你啦,看你这种天气都跑出汗来了。这事儿你还是要抓紧做,显示我们的诚心。还有,你哥哥那里还等着你去安排呢,千万要再仔细查一遍,看有没有放过谁。而且你慢慢瞧着,也把你哥哥手下的人都筛选一下,免得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熏儿,母后相信你自己的手下你是会抓得紧紧的,但你也要引以为戒。”
  熏儿连连点头,忽然有点扭捏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道:“母后今天好坚强,伤那么重都没掉眼泪。熏儿平时被太傅打手心的时候,都会痛得非要装一个鬼脸才忍得住呢。熏儿真想陪您坐着说说话,给母后解闷,可是……”说着冲外面装个鬼脸,眯眼吐舌地非常好玩,逗得玮月忍不住地笑。
  “熏儿,母后也很希望你陪着说话,可是你哥哥更需要你。你赶紧办了外面这些人的事就去你哥哥那里,一个时辰给母后传一次消息。其实母后挨了这一顿板子心里反而轻松,本来你父皇心里还在别扭,因为以前黎家气焰太盛,他多少心中是不舒服的,所以现在一顿打下来,他只会呵护着母后了。你放心,母后心情好,这点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熏听了这话,眼中掠过一丝乌云,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天威难测”,便跪拜了后离去。玮月看着熏急急出去,心说这两孩子一个娘胎爬出来的,怎么性子差那么多,老大怎么连自保都不能?
  皇帝晚饭后才来坤泰宫,外面天已全暗。走进里面,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玮月立刻笑嘻嘻伸出手去,皇帝忙接住,双掌一合,捧在手心里,微笑地看着她,道:“朗儿还没苏醒,不过太医说脉息已经平静了,估计晚上应该会醒来。你呢?痛不痛?让朕看看。”
  玮月忙道:“呀,别看,肯定好脏的。幸好是在背部,要是在前面,我自己都不要看。痛倒是可以忍,只是闷得难受,她们那些人又不识字,本来想让她们给我读点什么故事听听也好。对了,熏儿回来说了,我父亲他们非常感激天恩,说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皇帝只是一笑,道:“说到熏儿,他是个懂事的,说起话来一丝不乱。下午虽然是你吩咐他到朕这儿求情,可他把理由说得头头是道,连旁边的大学士听着都连连点头。朕本来只想封老大老二为王,因为他们过了年可以满十五岁,今天喜爱老三聪颖,也封了他。不过朕看老大那里以后明枪暗箭还少不了,得让老三帮忖着对付,等看看势头过去再赐他府第吧。
  玮月听皇帝这么说,心里也就放心,只要他能看到熏的好处,事情就可以一点一点地争取了。她想了想,道:“皇上,我要道歉,要不是我思虑不周,披头散发跑去看朗儿,也不会惹出那么多事情来,害得皇上替我担心。可是您现在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话,我又觉得吃这些苦也都值了。”说着,嘴一噘,眼圈开始红了。
  皇帝听着心里软软的,忙攥紧她的手,笑道:“朕都还在想,今天皇后够能忍的,吃了那么大苦头都不掉一滴眼泪,你看这会儿说着话你倒是反而哭了。你们母子俩还真是相象。熏儿今天也一直很镇定,但是看见朕被朕夸奖了,这孩子也反而哭了。你也别冲着朕道歉,你儿子已经都替你说了,情非得已,嘿嘿,这孩子想出来的好词儿,说得又中肯又大方,回头你让他自己跟你说一遍。真像朕当年。”
  玮月听了开心地笑了,道:“皇上这么一说,我这心里真是吃了蜜一样,孩子总算养成人了。唯一遗憾是朗儿心性太过忠厚,以致连自保都难,也是我以前管教太严。后来熏放着养了,他自小崇拜皇上您,最爱听我跟他说皇上的事,所以处处学着皇上行事,没想到反而更好。”
  皇帝揉着玮月的手,笑道:“你啊,以前拘谨太过,把朗儿也管傻了。现在你放开怀抱,却又变得朕都快认不出你。要不是你今天不要命地护着朗儿,朕都要以为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玮月听了心想,还真是妖邪附身呢,看来这一顿打得好,解决无数大小问题。但脸上却是不依地白了皇帝一眼,道:“我以后也就这样啦,对皇上对儿子不带假面地一门心思地好,对后宫其他人没办法,谁让我是皇后呢?当然还是得以礼相待,力求和睦,少给皇上添麻烦。皇上您可不能一脸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好不容易想明白了,您要是看不顺眼我可不依。”
  皇帝听了直笑,他也喜欢皇后昨天那样对他,昨晚……他很快乐,本来还想今天继续昨晚的快乐,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心里非常遗憾。原本他以为皇后既然想明白了,不知对待其他妃子会不会也不再如过去一样的和颜悦色,让那些妃子跪在她门口也有试探的意思。下午见她差熏去求情,这才放心。这样最好,面面俱到。不由腾出手刮刮玮月的鼻子,笑道:“你怎么一下子傻了?朕今天那么忙都赶着过来见你,晚上朕也宿这儿了,这还不说明问题?你就安心躺着,朕看几本奏折再睡觉。”
  玮月把手收回来,枕在脸下面,侧着脸看着皇帝眉开眼笑,心说他还是对她很不错的。既然如此,那就是他了吧,以后全心全意对他好。皇帝到书桌后面坐下,见玮月笑得跟小狐狸似的,忍不住道:“笑什么?”
  玮月笑容不改:“我真开心。”皇帝听了就知道她开心什么,也微笑,不过比较含蓄。玮月见皇帝领会,接着道:“皇上,我心里很想留您的,可是我背上的狗皮膏药我自己闻着都想吐,你还是别留在这儿睡了,免得被熏得做恶梦。您明天白天可要处理好多事呢,不能坏了精神。不如您在我这儿批了奏折再去别处睡吧,我在这儿看着您就已经够开心了。”
  皇帝听着这段话,心中只有四个字,“情真意切”,她说的应该是她心里所想的大实话。非常喜欢她性子变成这样,这让他感受到真心实意的亲切,让他对这个人对这个屋子产生依恋,视之为家,为归宿。他微笑地答:“好,依你。等你不再用药的时候,朕再留宿。以后朕经常会晚上过来你这儿陪你一会儿。”
  玮月甜甜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出声,看着皇帝披阅奏折,心里则是想着,其实这样也好,昨天进度太快了,还真有点接受不过来。这么缓冲几天也好,可以好好调适心情。
  可怜皇帝,大冷的夜晚还得转宿去葛芮斯葛妃那里。可是自见了人间极品狐狸精后,皇帝看葛妃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脸上粉太厚,撒娇矫揉造作,说话后面条件多多。有了对比,越发感觉皇后的可爱,尤其是一样的撒娇,葛妃只会献媚,不像皇后竟然还会撒赖,段位高下可见一斑。
  可是皇帝也是着实讨厌药味,晚上到皇后寝宫去坐一会儿已经是极限,所以只得忍了。
  别人以为皇后一定会背部疼痛,辗转难免,即便睡着,也会因为无法翻身,而睡得辛苦,哪料这个皇后是狐狸精所变,睡觉时候除了怕弄坏背部膏药,被明天换药的药婆看见起疑,她还巴不得别有人呆在她屋里,妨碍她下床四处走动。所以她趁半夜无人动了一晚,细细掐算了华贵妃、葛妃、谷妃的过往,本来还想掐算她们的未来,但是奇怪,算不出来。难道是上天限制她知道目前所处环境的发展?不过这样也好,后面的事情要都知道了,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而早上发生的事,若要追究起来,也就这几天的事,她玮月如果没出冷宫参加寿筵,没在晚上被皇帝召幸,后面的什么朗中毒她挨打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那么是谁心计那么深,对个人喜好把握得那么好,设计出这场一箭双雕,甚至一石三鸟的计策的呢?因为照她对华贵妃的掐算,此姝虽然也有害她之心,可宋嬷嬷却还真不是由她所所支使,宋嬷嬷还是奉的别人之命,而那个别人,玮月却看不清楚是谁,那张脸不熟悉。当然也不会是葛妃和谷妃。
  难道还另有其人?是哪个有儿子的嫔妃呢?只有等以后慢慢地查出来了。
  等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宫女头儿碧思带着两个小宫女小鹤和小叶一起轻手轻脚地进来。碧思有一张微圆的脸,笑起来左颊有个圆圆的酒窝,眼睛也是圆圆的,嘴唇也是圆圆的,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甜美。她进来见玮月已经睁开眼,便笑着细声细气地道:“娘娘醒得好早,柳下系舟宫来消息了,说荣安王爷昨晚已醒,还嚷着饿,进了一小碗燕窝粥,现今又睡着了,但是脸色看上去已经大安,诚恭王爷请娘娘不必再过挂心了。”
  玮月松了一口气,还好,赌徒,在我任务完成前,你可千万悠着点性命,提前去了地狱可是没法预支福利待遇的。她想了想,道:“你们叫个人去跟诚恭王说,他辛苦了一天一夜,也该好好休息一下,现在最坏的都已过去,叫他好好睡了觉以后才来见我。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要是累着了,做娘的会伤心。”
  碧思应了一声“是”,给小叶做了个手势,小叶便躬身退下,想来是去报信去了。小叶走后,小均进来接替,三个人忙忙碌碌,却还是鸦雀无声,似乎只有行动间衣带带出的风有那么一点点声音。玮月心想,那可比当年洪叶罗家的家规严格多了。
  过了一回,又进来两个宫女,球球与油油各自托着杯盘,该是进早餐了。想来这些粥点都是原玮月喜欢的东西,里面有玫瑰絮子软糕,薄荷松子三色酥,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油炸葱饼,燕窝薏米香稻米粥,就是不见一个狐狸爱吃的肉包子。可是一夜下来玮月还是饿得够呛,一盘吃的再没荤腥她也可以忍受,尤其是油炸葱饼香酥可口,做得可比当年在酒店所吃的要精巧好吃了,纯手工的呀。
  吃完玮月当即吩咐:“每天喝药,口淡得很,让他们明天进一些两广口味的粥来,比如皮蛋瘦肉粥,鱼片粥,鸡丝粥,肉骨粥等。我背后的伤要愈合长肉,医道说,吃啥补啥,三餐里面也得多点荤腥,不要总是清汤寡水的,连养病的力气都吃得没了。还有,燕窝鱼翅不要上,可怜见儿的,吃了也不安心。”
  球球与油油细细地应了,又复述一遍,这才下去。出门了忍不住互问,为什么燕窝鱼翅可怜见儿的?这个问题很多日子后她们才转弯抹角地打听到缘由,不由为皇后的见识倾倒。
  碧思又笑吟吟地进来,回道:“禀娘娘,外面好几宫的娘娘都来探望您呢,还有几个外夷的特使夫人也递了牌子进来,恭祝娘娘呢。”
  外国的特使夫人?玮月听了好奇心大起,连忙吩咐:“你请华贵妃进来说话,其他都让她们先回去吧,就说我今天体力不济,不能一一见面,多谢她们关心。请外夷特使夫人都进宫来等候,她们来祝贺我复位,那是国家礼仪,不能推搪不见。你给我准备礼服吧。“
  碧思忙道:“娘娘,太医吩咐,娘娘最近三天千万不得移动,以免撕裂结痂的地方。接见外夷特使夫人的事,还是延后几天在做吧。“
  玮月哪里肯,所以她当然有理由说:“嗯,要换了其他病,也就拖几天了。可是今次挨打,想必外面也有一些风言风语,若是我今天不见,便是坐实了这些风言风语,那可是有伤国体。碧思,到时你也别当我是薄胎瓷人儿似的伺候着我,务必都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碧思听了感动,凝神想了想,这才应了声“是”,眼圈儿红了一下。玮月心想,她倒是个实心对皇后好的人。
  华贵妃很快被召了进来,看得出,她眼睛里有害怕,有担心。玮月这个人不是个喜欢弄权的,见了她那样,心便软了,这宫里类似虎狼窝,好好的女孩儿进来了也都得变质,也别深责了。治标要治本,既然现在由她玮月掌了后宫,以后总得把这种风气改了才好。等华贵妃见了礼,她才道:“碧思,给华贵妃拿椅子来我床边。你们都退下去吧,我跟华贵妃有话要说。”
  华贵妃闻言,很是吃惊,战战兢兢坐了,却只敢坐个边沿。玮月看了,也没去抚慰,心想古代既然级别森严,自己也别做得太出格。温和地道:“你起得倒早,外面天冷了不少吧。”
  华贵妃忙道:“昨晚开始起风的,早上起来看见下了几滴雨,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出来果然冷了许多。”
  玮月微笑道:“是啊,难为你们这种天气都来看我。”
  华贵妃也没脸皮此时大献殷勤,只得转了话题道:“昨天没能阻止恶奴行凶,幸得姐姐不追究,妹妹感激不尽。差人送了两盆素心建兰过来姐姐这儿,希望能冲淡一点药香,万望姐姐一定要收下。”
  玮月笑道:“呵,那是好东西,拿进来我看一下,妹妹真是有心。”
  华贵妃闻言喜上眉梢,送出的东西对方能收,那已是给面子,而对方又能喜欢,那说明后面就好说话。忙起身叫人搬兰花进来。那是非常大的两盆,下面是素净的青花瓷大盆,上面郁郁葱葱墨绿的兰草。光是看着兰草便喜欢不尽,何况这款素心建兰又是异常有型,十几条花枝稍稍高出兰草几分,每枝上面跳跃着五六朵花瓣到花萼均无一丝杂色的似是碧玉雕就的花朵,且那花瓣又作梅花状,清雅中透出一丝雍容。
  玮月已经经历人生近百年,她记性极好,看书又杂,是以一见这两盆兰花便已知其之名贵,非常喜欢,笑道:“妹妹,这两盆兰花,即便全是拿碧玉雕出叶子花朵,也不及它的名贵。建兰素心本少,它又是梅瓣素心,更难得的是花枝亭亭玉立,三样凑在一起,便是绝品了。何况又是如此诺大两盆,只怕种了二十年都不止了。多谢妹妹,只是我这屋里满是药气,真是怕沾染了这花中君子呢。”
  华贵妃听皇后如数家珍地说出这些珍贵之处,心中佩服,以前一直以为她是面人,不声不响,所以也不是很看得起她,心中对她很是不服,可又不得不屈居于她之下。而这盆兰花是她哥哥从福建回任带来,送了她两盆,说了一堆好处,竟是与皇后说的一丝不差。本来是忍痛割肉,现在见割肉有效果,倒是欢喜,脸上也少了点担忧,忙道:“建兰的香比之春兰就差许多,姐姐放在屋里也不会混了药气,偶尔眼睛看几眼绿的,心里也舒坦。唉,都是妹妹害的姐姐。”
  玮月这才转入主题,收起笑脸,正经地道:“这件事,妹妹也不必再行自责。皇上昨儿已经说了,不是妹妹你的错。换个角度想想,你膝下只有两位公主,没有皇子,只安安稳稳过日子便是,又何必对我下那毒手?我在想,妹妹其实也是被那背后的人给害了呢。要不是皇上昨天明察秋毫,妹妹你又有什么好处?明摆着你被人当了枪使。说起来,你还得好好推敲一下周围的人,看是不是还有谁是别人安插在你身边捣乱使坏的。”
  华贵妃本来只是在心里想着,这回要是能得皇后稍微宽恕,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也就得了,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么贴心的话来,让她始料不及。细细想了皇后的话,果然有道理,不由得滑向地面,老老实实拜下去,泣道:“姐姐这么贴心,妹妹更是无地自容。”
  玮月笑道:“起来吧,又不是你的错。我也乏了,你退下吧。你两盆花儿我喜欢,就收下了。”
  华贵妃又是好好拜了一下才起身垂着泪离开。玮月相信,不用再多说,她回去一定会动手好好肃清自己宫里的钉子。宋嬷嬷本来就是她宫里的人,由她去查,当然事半功倍。
  真累,以前看书上所言也就当看戏,自己真做起来,要不是有法术跟着,还不定怎么被那些人精欺负呢。
  外夷特使夫人来了不少,什么大食、波斯、暹罗、高丽等,除了暹罗的语言不懂外,其他语言,勉强说几句还是可以的。那些夫人见上国皇后竟然能笑眯眯地跟他们用祖国语言攀谈,大为心折,回家便大肆宣扬这个皇后的贤德,不提。
  春节将至,宫中的活动都得向皇后请示,玮月只得装着因背上用了波斯的什么灵丹妙药而愈合神速,开始下床活动,也开始放弃使用那些臭臭的膏药。一时宫内宫外都传说波斯的金创药膏神效非常,达官贵人都托着关系问波斯特使要那神药,弄得波斯特使惊诧莫名,他们确因捕风捉影得知皇后受伤而送去一些药物,难道歪打正着效果就那么好吗?心中也是喜欢,从此此药成了两国友谊的使者,有说,送礼要送金创膏。
  其他特使夫人知道了,都变着法儿想出自家祖国的宝贝进献皇后,希望也能因此一举成名。于是玮月终于吃到了久违的泰国米,当时还叫暹罗米。
  天气越发寒冷,阳光已经没了热度。屋子里不得不日日夜夜放着两只炭盆,才能驱走凛冽的寒气。这天太监传话来说晚饭皇帝准备过来吃。皇帝还从来没到玮月这里吃过饭,他一般都是在上书房晚饭,饭后批点奏折才过来。玮月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心说男人总喜欢吃点荤腥的,而此刻天气寒冷,不如来个火锅如何?
  于是叫人准备了两只小炭炉,上面架两只银盆,一只里面放的是乳白的高汤,一只里面则是红艳艳辣椒花椒草果等。又让厨师将羊肉牛肉去骨在天外冻硬了,拿木匠的木刨刨成片,鲜活的黑鱼去皮剔骨片肉,又准备了几色不下锅的小菜,等皇帝过来。
  没想到一等等到月亮升起,皇帝还是没来。让人去探,说是皇帝还在上书房与大臣议事,都没吃饭,看来暂时也没结束的可能。玮月心知肯定是出了什么军国大事,又不便去催,不像当年与赌徒的时候眼见时间到了他还没回家,她早就电话过去骚扰。此刻只有婉转提醒。于是让小厨房准备一点热点心,让方小袭送去上书房。果然没多久,皇帝摆架坤泰宫。
  玮月披上棉袍站到房间棉里大红猩猩毡门帘外面迎接,亲自替皇帝脱了黄锻绣金龙貂皮镶边朝袍,替他摘去帽子时候,皇帝伸手抱住就在身前忙碌的佳人,笑道:“等急了?准备什么好吃的?”
  玮月把帽子摘下递给碧思,却拿手指轻轻描着皇帝的眼睛,皱眉道:“怎么几天没管您,眼圈都黑了,最近没睡好?”
  皇帝贴着玮月的耳朵轻笑道:“你身上大好了没有,闻着药味全没了,今天朕就宿这儿不走了。”
  玮月捶了他一下,微红着脸道:“我也心疼您晚上那么冷的还要走呢。来,先吃饭,这玩意儿叫火锅,还是西域的不知那个特使夫人告诉我的,连御厨房总管都说没见过。试试味道如何,我总觉得冬天吃这个应不会差。”
  皇帝揽着玮月过去饭桌,见桌上东西果然怪异,从来不曾见过。看着玮月动作,皇帝也模仿着在白锅里涮了羊肉片,一吃之下,果然鲜甜。再拿羊肉往红锅里面一涮,虽然麻辣呛人,却更为鲜美。两只锅子都不大,两人抢着吃涮熟的肉片,非常开心,旁边伺候的碧思她们都强忍着笑。吃到肚子里有点底了,这才慢了下来,皇帝先笑道:“都说你跟那些外夷关系亲密,原来还是学到不少好处的,这种火锅食料简单,味道却是非常鲜美,呵呵。”
  玮月笑道:“哪止这些好处,否则不成了只知道吃喝玩乐了吗?小鹤,你去把我藏着的几把刀拿来,给皇上看看。”一边趁空暇,道:“朗儿已经可以下床了,我让熏儿去他外公处接收抄没发还的家什,顺便监管着黎府的吃穿用度,让他知道一点平民生计。他那几个舅舅奢侈惯了,我还真担心年迈的老父管不住他们,到时坐吃山空,丢了天家脸面。熏儿不知能不能压得住他们。”
  皇帝微笑道:“让熏儿知道一点柴米油盐也好,免得说出什么肉糜之类不着边际的话。你让他既然做了就得做踏实,看仔细了钱粮管理怎么做才不会出漏子,不要浮于表面。不过也不要一粒米一个铜板地抠,他终究不是小门小户,做事情还是得有点大气。”
  玮月忙笑道:“是了,这话我就考虑不到。”边说,边接过小鹤拿来的一只青色绸包,打开,取出四把刀子,一把把拔出鞘来陈列在皇帝面前。“皇上您看,这分别是波斯、大食等四国的铁器,四把刀子各有其长。我转弯抹角打听了他们各自的锻炼方法,其中竟是大有学问。又问了宫中专管铜铁的太监,才知道有些方法我们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这几天记录了一张单子,宫中作坊小,可能做不了,想请皇上批示了,交兵部试炼,如果能做出这把类似大食国弯刀这样锋利耐用的兵器来的话,以后边境将士也就可以少点伤亡了。”
  皇帝哦了一声,绕有兴致地接过那把大食弯刀,忽然起身走向室外,使力便向石柱砍去,只听几声脆响过去,皇帝便立刻回身就灯下细细查看刀锋。一看之下,连连点头道:“好刀,好刀。这种刀拿去战场,才不愁几刀砍下刀便卷刃。你果然是个有心的,你把单子给朕,朕让兵部立刻试制,这要是能用到明春的战场上的话,一定大有好处。”
  其实这些所谓走夫人路线听来的炼铁法都是玮月自己按照现在的技术条件自己写出来的,只怕自己想出来的太过突兀,所以就假托从别人出问来,容易叫人相信。小叶都不要人提示,主动去书房取了一叠纸来,交给皇帝随行的太监。玮月此时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明春要发兵,只想着我们的刀子快一点的话,将士就多占一点便宜,皇上也可以少操一点心。”
  皇帝闻言,伸出手握住对面玮月的手,心里很是感慨。微笑着看了玮月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刚刚朕一直没来吃饭是在忙什么吗?就是在说明春攻打西北的事。西北那块毒瘤一天不除,一天贻祸。可是打仗,朕心中又没有底,目前看来,敌我势均力敌,打起来,必将是一场持久战。最怕的是时间拖长了,国库吃不消啊。所以今天主战的也有,主维持现状的也有,议了一天都每个结果。”说着举起一把雪亮锋利的波斯刀,一刀挥向桌角,桌角应声而落,“要是兵部能如愿练出这等锋利耐用兵器,朕明春准定发兵。”说话的时候眼睛雪亮。
  玮月看着他,微笑道:“我对军国大事不懂,但这几天因为准备春节过年,每天看着送上的单子就心惊肉跳,实在是奢靡太过。我看除了一些祭天祭祖等必不可少的礼仪,很多花费大可不必,都是些无谓浪费。现在听了皇上说的担忧国库吃不消,我倒是想在宫里先节省起来了。多少也是一些银子,对外也是个榜样,皇宫都已经做起来,以后国库真吃紧了的话,皇上要筹钱也方便好多。”
  皇帝听了笑道:“春节难得一个节日,也便罢了。平日里流水一般的用度倒是可以节省就节省,虽然天下归朕,可朕也不能乱吃乱用。你想个办法?”
  玮月笑道:“办法我前几天躺床上时候已经想了,除了节省之外,还有另一个想法。这回华贵妃手下宋嬷嬷背主行凶也是一个警示。宫中老人太多,虽然有些方面可以因此严明规矩,沿袭祖宗家法,但也产生一个最大问题,那就是拉帮结派。帮派一根深蒂固,人便没了头脑,行事因为身后有庞大帮派支撑,便是连主子也敢顶撞。而且有些老人仗其资格,横行不法,各宫串连,宫中倒有一半太监宫女只为伺候着他们这些半主子了,也有一半是非出自他们之手。不如趁着春节临近,先把宫中一批超过二十五岁的宫女嬷嬷放了,让她们回家团聚,也是皇上体恤天下儿女亲情的恩典。太监等忙过春节也放一些年老的出去,让他们临老享乐几天。如此一来,便是每月月例都可以省下不少。当然天家并不愁这些银子,不必做得如此小气,到时失了天家脸面就不好了。可是这么多日子看下来,宫中倒是有一大半事情是这些人生出来的,找个用兵节省的借口放了他们,正好一举两得。”
  皇帝听了点头道:“你看出来了正好,朕也想斩草除根,朗儿的事情和你的事情,都太可恨。也就是宫中盘根错节太多,才会生出无数利害关系。搞得有些宫中主子还得看奴才眼色行事。”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给他的太监一个眼色,那太监便带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皇帝这才轻声道:“华贵妃对你说了没有?”
  “调查宋嬷嬷的事吗?”
  “是,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啊,朕最先以为也就后宫争风吃醋,争权夺利,没想到还牵涉到宫外,牵涉到朝廷。朕知道这些的时候只想着这个宋嬷嬷还只是浮出水面的爪牙,还不知有什么大鱼沉在底下,总不能等那些人一一发难才把他们起出,不如一刀下去,把些根子最深的老人先拔了放出宫去,让他们想做什么也做不成。明春要真是对外用兵的话,宫内是万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先乱套的。否则就是意味着江山不稳。”
  玮月闻言怔住,眼睛直直地看着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想对了,朕正准备御驾亲征。所以,后宫你得替朕管牢了,有个风吹草动,格杀勿论。”
  “不要。”玮月轻呼一声,钻进皇上怀中,“我不要你离开那么久,而且没有你支持我,我呆在宫里会很害怕的。我要跟着你走。”
  皇帝听了心中受用,笑道:“你看,一急之下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又是你啊你啊的。皇后,朕如果御驾亲征,你得替朕监管那些监国的大臣。免得朕在外面,这儿后院起火。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请教你的父亲。”
  玮月从那一个长音中忽然被提示到了什么,想了一想,才镇定自若地道:“我最不放心就是我父亲啊。父亲从高位跌下,怎么都会在心里有些怨言的,所以我才派熏去接收发还的家产,就怕是有人见他失势,有些什么不敬举动,使他心中积怨更甚,对皇上不利。皇上大恩不追究他们的罪过,我怎么可以让他们恩将仇报呢。有熏在,起码可以挡掉一点不敬。而皇上御驾亲征的话,我最担心的还是我这个父亲啊。到时皇上不在,京中表面上我最有说话的份,我倒是不怕父亲求我做些什么,最怕他借我名头做出什么。皇上又最知道的,我心太软。如果皇上决定亲征了,不如我趁春节见父母的时候与他们提一下,先派遣几个黎家子弟去了西北军前效力,也好对我父亲有些牵制。”
  皇帝闻言,情不自禁地“嗳”了一声,从怀中掏出玮月的脸,捧在手心细细审视了半晌,这才深深吻了下去。她都自己提出来了,也早就考虑到了,他还能有什么说的?爱妻,居然就是这么事事为他考虑的,事事先替他着想,扫清前路。本来他亲征最担心的就是出狱的黎家,还在后悔不该全部放出,留下几个押往军前,那就有了牵制,可是他现在心中爱极这个皇后,不想做出太多伤及黎家的事,让她光洁的额头添上愁思。没想到,她却主动提出由她出面。相信她也会说出大方得体的话消磨黎家老小的戾气。如此,他便无后顾之忧了。
  这一吻,自然便带着很多种类的感情和感想。而玮月心中的感想也很多,与他,就不会是与赌徒那样的单纯的爱恋了,他是皇帝,又是个想要有所建树的明君,所以他的爱,必然会涉及到国家社稷,还有庞大的后宫。即使她得专宠,那也得顾忌到后宫那些虎视眈眈的嫔妃。
  皇帝一吻既罢,贴着玮月的耳朵轻道:“你还是坐到对面去,看朕今晚就把这些事情解决了。”
  玮月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皇上要解决大龄宫女嬷嬷等的事,便一笑起身坐回原处,看着皇帝宣侍卫总管相光和跟随他的太监们进来,一一发号施令。如此一来,宫中除了奶娘,再无超龄宫女。而皇朝最重孝道,奶娘都是需得留在宫中养老送终的,好在人数有限,此事过后,谅她们也没胆再兴波澜。
  这一晚,打的是皇帝感念天伦、恩赐团圆的幌子,行事之际却有雷厉风行之势。号令过处,不容被点到名的女子略作逗留,连与各宫主子话别都不许,只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净身被转移到一处大屋过夜,只等天亮发出宫去。不是没有有心的人想打点了包裹送一送老姐妹,但大屋外面灯火如昼,得了皇帝严命的侍卫和太监在类似光天化日之下,都不敢徇私,所以,一晚上下来,外面连只鸟都飞不进屋。
  屋里那些耀武扬威了多年的嬷嬷此刻都没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都如霜打了的茄子,除了哭,都不知做什么好。可又碍于规矩不敢大声哭泣,因此上,一屋子都是闷闷的嘤嘤嗡嗡声。那些平时已经靠边站了的白头宫女,此刻见高高在上嬷嬷们也一样的待遇,又想到不就便可与家人团聚,惊吓过后,反而欢喜。但还是有点茫然,宫中关了那么久,不知出去后怎么回家。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坤泰宫虽然听不到一丝杂音,皇帝也吩咐没什么突发事件不必禀报,所以吩咐下去后,皇帝照旧地批折子,与玮月闲话,没事人一般。反而是玮月是不是地看看窗户,似乎从那儿可以看到什么似的。这是她有生以来参与的第一件涉及的人那么多的大事,心中有兴奋,有不安,不知这么做会留下什么祸根,不知别的妃子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她。皇帝在她这里发号施令,又是在她挨打之后做出的如此决定,相信谁都会把今天清理高龄宫女的事件与她联系到一起,她因此事无可避免地正式走到台前,而不再是以往那个无害而懦弱的皇后。看来她以后遭遇的明枪暗箭将更多,而且偏重暗箭。
  夜深人静时分,玮月悄悄支起身子,对着酣睡的皇帝深思。以前和赌徒的时候,她乐得做一个傻呵呵快乐的小女人,从来没想过要去用法术窥知赌徒的心思,因为她知道赌徒心中只有她,她更喜欢赌徒费心为她带来惊喜,喜欢赌徒没原则地哄她、小小地骗她。这些要是预先知道了的话,不知会少了多少情趣。可是对眼前这个皇帝,玮月心中没把握了。跟他,压根就不能以寻常夫妻之间的关系来考量,就像刚才吃饭时候,要是当时一个不小心,没揣摩透了皇帝御驾亲征的疑虑,不知又会是什么结果。
  所以玮月几乎是没有犹豫,对着皇帝默默地把他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如放电影一般地筛了一遍,虽然无法入侵他的思想,读透他脑袋里究竟想着些什么,可清楚了解了他的所有言行,总可以从中看到一点什么的吧。很累,心累,玮月并不喜欢这么做,她想如对待赌徒那样对皇帝,可是那显然不现实。而她又不是个人精,所以也就只有靠法术来弥补不足了。她虽然今晚应对得体,可心中并不觉得愉快,总感觉御皇帝的这种关系太不平等,又夹杂着太多不纯粹的因素,让她这个从未来过来的人对这种关系产生怀疑。
  她思绪万千的时候,皇帝在睡梦中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闭着眼睛把玮月这边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把,遮住她因用心掐算而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玮月见此非常吃惊。别人这么做她一点不会觉得怎样,可那是皇帝,从来只有别人照料他的皇帝。他赏赐什么金银珠宝都不希罕,可梦中给她掖被子,那说明什么?是不是他虽然不可能做到正常人间夫妻之爱,也不可能有普通人家之亲情,可心中也隐约对此有那么一点向往呢?简单点说,他是不是潜意识里也知道心疼老婆?想到这个,又想到她“受伤”时期皇帝的轻怜蜜爱,玮月心软。皇帝也有很多不得已吧,他又是个好强的皇帝,一个人要挑起那么重的担子,也不容易呢。
  那么,好好待他,尽量给他纯粹的家庭关爱?
  春节未到,腊月尾声开始,便是没完没了地与民同乐,没完没了地祭天拜祖。那么多的规矩,即使连她这个超常的头脑都能被搞晕,相信其他人更是只会照着礼部官员的指示行事了。天子眼皮底下,谁都知道行差踏错会是什么结局。让玮月更深地认识到,这是帝王之家,不是寻常人家。
  朗已经可以起床,可体质未复,脸色苍白,行止之间,时间长了就得有人搀扶。玮月心疼,似乎看见的是赌徒在虚弱难受,所以总是见缝插针地吩咐他休息休息休息。可是朗对于“规矩”俩字非常在意,即使冷汗直冒,却还是一点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熏总是在合适的时候消失不见,想是休息去了。所以元宵过出,朗终于支撑不住,又复躺下。
  而过了元宵,玮月也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可以有时间思考一些事情。比如御驾亲征在即,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原先商量的开源节流该从哪里入手,等等。也终于有时间可以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朗。从朗的嘴里听到有关熏整肃柳下系舟宫的情形,玮月听着感到欣慰。好歹熏知道权术,不是个书呆子。
  才没说几句话,华贵妃便过来探望。令得玮月怀疑,华贵妃来的时间如此凑巧,正好差不多是她到了柳下系舟宫后,华贵妃闻讯赶来那么长一段时间。难道是经过整肃后的柳下系舟宫内还是满是眼线?
  经过上回的指点,华贵妃眼下也知道了好歹,见面非常客气,和她一起来的是皇帝的大女儿,美丽的曦宇公主。曦宇公主虽未及笄,可这个时候的女孩儿皮肤如掐得出水一般的娇嫩,嘴唇如含苞欲放的献花一般诱人,眼睛如空谷清泉一般纯净,人见人爱。
  玮月不善言辞,寒暄过后,只得拿曦宇公主做话题。“好漂亮的孩子,后宫只怕都找不出可以跟曦宇比的女孩子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以前还不觉得,这会儿这孩子长开了就跟一朵鲜花儿似的好看,又是长在我们帝王家,当真是天之骄女。看着孩子长那么大了,华妹妹,你说我们还能不老?”
  华贵妃心中也是最得意这个女儿,见皇后这么夸奖,当母亲的脸上很有光彩,忙笑道:“姐姐过奖了。这孩子要是能学得姐姐的一份大度宽容的好性子,那才是最好呢。唉,我以前愚钝,一直不知道姐姐的好。”
  玮月微笑道:“谁没有个眼错不见的时候?我也得要大家姐妹帮忙着提点着才能把事情做好。还都不是为着一个目的吗。这次华妹妹禀报皇上的后宫嬷嬷们生事和可能有的内外勾结的事儿,便是姐姐我一直想不到的。皇上为此一直夸你呢。”都是明白人,玮月虽然没把清理大龄宫女的事与华贵妃的禀报挂上钩,可谁听了都应该想得到其中关联原来如此。如果柳下系舟宫还有各色眼线的话,想来很快便会传开到各家主子那里。也好,这种功劳,玮月并不愿意背着,华贵妃喜欢,给她便是。
  华贵妃是个直性子,闻言开心,笑道:“皇上真的夸我?真的?”
  玮月见此不由松口气,心说这人虽然以前主持打她,可看来性子还是比较直爽的,不大人精,倒也好相处。便笑道:“那还有假?皇上虽然没跟我说全部,可字里行间全是赞同呢。华妹妹,希望你以后也能提点着姐姐啊。”
  华贵妃开心地道:“姐姐客气了,姐姐只是忙,有些事顾不到也是有的,真要说起来,姐姐那么睿智,哪里有我们插嘴的份儿。做妹妹的提点是怎么也说不上的,只是心疼姐姐,还真是希望能够替姐姐分担一些什么,让姐姐不用那么操心,就只怕做不好呢。对了,葛妃葛妹妹的生日就在这几天了呢。她原是皇上最宠的,如今……”还没说下去,下面便着了曦宇一脚,这才想到自己话多了,忙收住口,尴尬地笑了笑,拿喝茶掩饰过去。
  玮月一笑,知道华贵妃咽下的是什么话,现在皇帝夜夜留宿坤泰宫,原先得宠的葛妃哪里能不恼?华贵妃的意思还不是想提示她趁葛妃生日时候,给葛妃一点好处,平息葛妃心中的怨气。正想说什么表示一下感激,却见方小袭进来,轻声道:“禀娘娘,皇上已赴坤泰宫。”
  玮月只得起身,对华贵妃微笑道:“妹妹,谢谢你的提点,你的好意,姐姐心里非常感激。对了,你送的那两盆素心建兰花儿虽然谢了,可叶子还是那么郁郁葱葱,看着让人打心眼儿里的喜欢。你再坐一会儿,姐姐先走一步。朗儿,你招呼好华贵妃,母后以后再来看你。”临出门时候,又拉着曦宇笑道:“多好的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曦宇懂事,知道这一次的夸奖不同刚刚见面时候,这次是真心真意的,所以笑得非常开心。虽然是在黑暗的房间里,可那笑容还是熠熠生辉,如冬日最耀眼的一缕阳光。
  玮月看着喜欢,走出门后,吩咐方小袭回去让碧思把她的一套南海粉红珍珠钏链找出来赐给曦宇。心里又想,曦宇这个年纪正是该找婆家的时候,不知道皇帝会给她找个什么驸马。刚才她出脚阻止她母亲说话已经落入玮月眼里,心想,这么懂事的孩子,那么小便心里什么都清楚,要是驸马找得不好,还不是伤心一辈子?到时可得替她留心着。
  光顾着低头想这事儿,也没注意到周围已经寂静一片,冷不防皇帝的声音在身边扬起:“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玮月一惊,抬头见皇帝已经笑吟吟近在眼前,忙磕头施礼,却被皇帝一手扯起。自从被打伤起,皇帝就没再如以前那样对她的跪拜视而不见,直接走过,一般都是等她施礼便拉起,待遇已经大不相同。玮月这才笑道:“刚刚去柳下系舟宫,正好华贵妃也过去探望朗儿,说了几句话。别的倒也罢了,看到曦宇公主那么美丽又那么懂事,非常喜欢,心里在琢磨究竟哪家公子可以配得上我们的公主。”
  皇帝听了笑道:“你还真是有心。也罢,等朕物色了人选,都叫来给你看看,省得你不放心。”
  玮月笑道:“哎哟,皇上这不是揶揄臣妾嘛。皇上英明,经您看过的人选,臣妾还能有什么话说的。不过是喜欢曦宇这个孩子,白操心罢了。”大庭广众的时候,玮月还是依着规矩来,不会满嘴“我”啊“你”啊的。“对了,皇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可以过来?”
  皇帝听着喜欢,皇后喜欢自己的儿子,每天把朗儿熏儿挂在嘴边,那是天经地义。如今见她不计前嫌,喜欢华贵妃的女儿,替华贵妃女儿操心,这才见胸怀。不过没回答玮月的话,只是一笑,随即抬眼看向周围。坤泰宫周围树木不多,都是一些长绿的松柏。春雪积在针叶丛中,雪白衬着墨绿,分外好看。
  没几步便进了坤泰宫,进门便是暖暖的香气扑鼻而来。玮月亲自摘下皇帝的貂皮护耳帽,又替他宽了大衣儿,交给旁边接着的碧思,这才让小叶小鹤帮她脱去外衣。那边皇帝早就熟门熟路坐到他在书桌前的位置。等她走来,这才道:“朗儿好点没有?“
  玮月摇摇头,叹息道:“这孩子礼数周全,不肯落下一点不是,这下撑坏了身子,看来又得养好一阵子了。指望天气早日回暖,他可以好得快一点。”
  皇帝点头,想了想道:“看来朗儿是赶不上了,熏儿又还小,这回亲征,朕只能带檄儿了。檄儿做事一向大胆斗狠,不知道上了战场还能不能一如既往,若是,那是好事。”
  玮月听了微笑道:“不如让熏儿也跟去吧,虽然他还小,不能学他父皇那样驰骋沙场,可好歹也学点运筹帷幄来。男孩子不怕摔打,越是摔打越能成人。朗儿已经被我养娇了,熏儿这儿得改了。而且上战场毕竟不比出巡那么轻松,虽然有皇上领着,可危险总还是在的。熏儿也去,谷妃应该可以宽心一点。”
  皇帝笑道:“你是怕谷妃怨朕厚此薄彼?你啊,没看到跟朕御驾亲征的好处,只看到后宫姐姐妹妹的恩恩怨怨了。只怕谷妃得知这一消息,欢喜都来不及。罚你给朕磨墨。”
  玮月立刻想到“枪杆子底下出政权”这句话,原来如此,檄要是在沙场表现出色,不就意味着很有统兵带将的可能了吗?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军权啊。一愣之下,随即笑嘻嘻地挽起袖子,亲自磨墨,一边笑道:“原来还是我有可能招怨了。那熏儿还是别跟去了,在宫里呆着,有什么事,我也可以有个人跑腿。”
  皇帝嗤笑:“你啊,胸无大志,只想眼前太平。也罢,熏儿这回就别去了,替朕看着户部,督促他们钱粮跟上。还有,朕出发前这段时间里,你安排一下各宫与家眷见面。等朕出征,为免生出一些叫人防不胜防的闲杂事情,朕准备禁止后宫与外界接触交往,包括家眷。”
  玮月点头,服气地道:“皇上考虑得还真是周详。刚刚才与华贵妃说到内外勾结的事,要是禁了各宫与外面交通,起码这种事情可以避免一二。”
  皇帝微笑道:“真要有什么大事,宫门即使连日不开也是挡不住事情发生的,也就只能防些鸡鸣狗盗的小事。”
  玮月对于这一点也是想到了的,但是见皇帝这么说出来,听着还是心里愉快,这是不是说明皇帝与她有商有量,便是连弱点都没瞒着她?笑道:“还有一件事,过几天是葛妃的生日,她那里冷落很久了,我在想着怎么替她热闹一下。”
  皇帝嘻笑着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玮月,道:“你想怎样?把朕送过去当人情?”
  玮月满嘴的刻薄话儿,那都是以前与赌徒斗嘴练熟了的,可是碍于小鹤小叶就在旁边伺候着,这种小门小户人家的闺房话说出来得吓死人。只得生生咽下,挑眉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皇帝,手下狠狠地磨墨,直把一方诺大端砚磨得“咄咄”直响。
  皇帝也是笑嘻嘻地回看着她,见她鼓了鼓腮帮子欲言又止,却把一方端砚当仇人一般折腾,心里明白她心中的不愿,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也不愿意被玮月故作大方地送作人情,当然他会拒绝,可是如果玮月此话说出口,他会心中不甘。说到底,宠谁宿谁宫里,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玮月没有替他拿主意的权力。见端砚上已现干痕,这才瞥了远远的小叶小鹤一眼,见她们都是垂首规规矩矩站着,便微笑着伸手握住玮月温玉一般的手臂,拢在手心里,轻道:“这块徽墨不知怎么得罪皇后娘娘了?”
  玮月低眉一看,果然砚台上面的干痕纵横阑干,墨已磨得过头。不由“嗤“地一声笑出声来,放下手中的徽墨,掂起一块湿手巾就着皇帝的手仔细擦着手指,一边俯身在皇帝耳边轻道:“我才不会遂了你的心愿。”
  皇帝笑问:“朕有什么心思又让你知道了?”
  玮月一笑,纤手拈来一张纸,又取笔筒里最细的毛笔浓浓地沾了墨汁,欲下笔时,又停住,看着皇帝笑:“真要我写出来?”皇帝在那流转的眼波中不由自主地放了手,笑道:“写。”玮月这才飞快在纸上写下“狼子野心”这四个字,写完,瞟了皇帝一眼,又在“狼”下面打个小箭头,补上俩字:“色狼”,在“子”上面也伸出一个小箭头,补上仨字:“登徒子”。也不等皇帝出声,自己先大笑着抢着揭起纸来撕成丝缕,揉成一团扔了。
  皇帝需得怔忡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今天在殿上大骂西北蛮夷“狼子野心”这个词在此给歪解成了什么玩意儿,又给安在了他自己的头上。也忍不住大笑,极喜欢玮月的聪明伶俐俏媚诙谐,总觉得在玮月这儿他才得以脱下面具做人。这才是他最迷恋坤泰宫的原因所在。玮月笑完,这才有点不情不愿地道:“对不起,皇上,我放肆了。”
  皇帝笑道:“你这才想起放肆了?来,看看朕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起身携玮月走向长案,见上面早就摆上了一只青缎包裹,小鹤忙走过来打开。里面是黑油油的两把刀剑。皇帝抽出那把剑,又是仔细地重看一遍,这才道:“这就是照你给的方子打造的刀剑。你看,多好的钢口,朕今天在书房试用,当下便被一边看着眼红的镇远将军讨去一把大刀。只可惜时间短促,没法大批量换下前方所有将士手中的刀枪,不过那些小校以上的将官都将可以如虎添翼。玮月,就冲这些,朕怎么赏你都不够。”
  玮月小心翼翼地拿手指碰碰剑把,又很快缩回手,笑道:“这玩意儿描在纸上与看见实物的感觉完全不同,就那么近看了,才知道杀气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怕。”
  皇帝闻言失笑,偏要挥剑舞了几下,这才道:“杀气,需得持剑的人心中有杀机,才能形于剑上。否则,再好的剑也只是挂在壁上任人玩赏的器物。”
  玮月笑道:“健将,快马,御驾亲征,如今又添锋利的兵器,我看皇上现在舞出两团气,左手一团是杀气,右手一团是喜气。想来皇上早对今次的御驾亲征胸有成竹。”
  皇帝笑道:“你说对了,健将、快马、利器是主要,朕过去也就给他们鼓动士气。西域辽阔,朕要凭这手中三宝,一举芟除多年以来困扰边境的最大问题。”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地道:“东留王陈墨见朕此刻万事具备,今日朝堂之上也想争取出征立功机会,叫嚣欲率千军荡平大漠。朕能不知他的野心?精兵强将怎么可以放到他的手上?”
  玮月知道这个东留王是皇帝的胞兄,当年也是觊觎皇位的几大派系之一,皇帝至今防备于他,而他料想也从未放手。这回华贵妃提出有人内外勾结,皇帝虽然没说,可玮月推知他暗中叫人留意了东留王陈墨。而且让玮月头大的是,陈墨素来与黎家关系不错,先皇时候黎家支持陈墨也是黎家后来招祸的原因之一。虽然最后黎家把女儿送入宫中做了新即位皇帝的皇后,以示与争位亏输的陈墨划清界线,但皇帝当时怎可能不对墙头草一般的黎家心生不满?想来也就只因还拿黎家每办法才硬着头皮答应要她玮月做皇后。只不知现在皇帝说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玮月想了想,才道:“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刚刚也说臣妾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太平。但臣妾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还请皇上摆正安内与攘外之间的平衡关系,不要因把心思全放攘外之上而致后院失火。”因为说正经事,玮月又自称臣妾。
  皇帝停下手中的剑,皱眉道:“怎么说?你听说什么了?”
  玮月道:“臣妾没听说什么,但一直以为朗儿中毒并非空穴来风,华贵妃又说此事是内外勾结,臣妾以为,朗儿中毒是有人暗中蓄谋的第一步棋,目的只为借臣妾复出之机搞乱后宫。想必他们还有第二手第三手棋子等着出手,皇上御驾亲征,权力远离的时候,当是他们蠢蠢欲动的最佳机会。所以臣妾以为,西域之敌如狼似虎,可世人痛恨虎狼,皆欲杀之而后快,至今又可曾见虎狼绝迹?同理,西域辽阔,我军又岂能真正荡平大漠,寸草不留?东留王借争功之机,妄图误导朝廷兵力长期陷于西域,劳命伤财,穷我朝国力,搅民怨沸腾,最终出现百人精锐尽出只为杀一山脚手无寸铁牧羊人的荒唐局面。却把朝廷中枢长期荒芜,拱手让与心怀叵测之徒肆意横行。臣妾以为,即使杀光烧光,西疆安宁最多也就保持数年,若干年后还是会有他人占据辽阔的西域,重新集结与我朝对抗。与其如此,不如借此次出兵震慑西域,扶持一敬畏我朝的蛮王上位,以蛮制蛮,才是永保西疆安宁的长治久安之方。”
  皇帝一直非常认真地听着玮月的长篇大论,话音断了很久才道:“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父亲通过熏儿传递给你的?”
  玮月笑道:“臣妾的父亲老奸巨猾,经此巨变,料想即使撬开他的嘴唇也未必能从他嘴里挖出什么了。这些话都是出自臣妾的私心,一是因为臣妾不明西疆状况,很是担心皇上亲征途中的安全;二是臣妾自问向来不理政事,若有变故,定是力有不逮;三是……”说到这儿,脸上飞红,扭捏了半天不肯再说下去。
  皇帝想了想,微笑着轻道:“可是担心长相思,久别离?”
  玮月轻道:“嗯,其实我很想跟着去的,可是祖宗规矩又不许皇后跟着。皇上,我也就因着一点私心瞎想想,最主要还是自己担心,所以把问题想得严重了点,皇上别见怪才好。我最怕的就是不太平,所以把安内也就想得多了一点。不过皇上有皇上的考虑,别被我的一点小小的担心扰了大局。”
  皇帝点点头,微笑道:“后宫干政,先皇后期的争端百出便是最好的例证,朕一直反对。所以今天你说的话虽然很是在理,但朕也不欲与你就此讨论下去。天色暗下去了,今晚你给朕吃什么?”
  玮月闻言,心中暗自叹息,觉得自己一番好意被皇帝弹了回来,虽然明知她的话一定已经入了皇帝的心,也引发了他的考虑,但是他的回答很让人失望。可见,皇帝还是很提防着她,和她身后的黎家。
  借着去小厨房看晚餐的当儿,玮月压抑又压抑自己的不快,没想到的是曦宇公主得到赠礼后亲自冒雪过来道谢,那份乖巧劲儿倒是叫人看着喜欢。回来书房,见皇帝又开始蹙眉披阅奏章,再一想,他也难,这个皇位着实诱人,连兄弟都要阋墙,父子也要成仇,何况后宫三千老婆。天下之大,能让他相信谁?而且,以前的玮月皇后和黎家还真不是个能让他信任的,怨不得他。其实他心中不知有多懊恼呢,遇上一个魅力无人能够抗拒的狐狸精,他不得不为了她故作大方赦免宿敌,还得继续与宿敌之女双宿双飞,依他睥睨天下的性子,这也真够难为了他。
  也难怪以前众妃都明目张胆地陷害这个复出的皇后,因为了解这个皇后底细的人谁都不会相信皇上会真心爱宠她。可她们怎么可能知道,皇后早就从头到外换了个人,谁都不会想到,皇帝居然会头脑发昏迷恋上这个失宠多达几年的皇后,。
  想到这儿,玮月反而又觉得好笑了,要是有窥心法术,她还真想看看,皇帝心中是如何的挣扎。可怜的孩子,别以为他人精一个,可是这回他好死不死对上的是狐狸精。
  想到这里,玮月现前的不快早消失殆尽,挽起袖子,亲自又磨出一砚浓墨,替代原先已经被屋子里的炭火热气蒸干的端砚。茶水不时更替,总是在最佳温度的时候放在皇帝最顺手的地方。蜡烛总在爆灯花之前剪去。这一切偏又做得无声无息,只有隐约的一阵香风提示她在周围,她在动。而皇帝也是定力十足,面对美色诱惑,照样可以一点不分心的看他的奏折。球球进来轻声禀报饭桌已经齐备的时候,玮月这才站到椅子背后,一双手抬起皇帝的下巴,柔美地笑道:“休息会儿。”
  皇帝偏着头,亲了亲玮月露在外面的手腕,这才伸个懒腰,道:“今天怎么不安安静静靠着朕看书?”
  玮月一笑,道:“每天做同一件事,皇上不烦,我都觉得烦。”
  皇帝拿他那双似乎可以洞察人心的眼睛深深看入玮月的眼睛,半晌才问了一句:“不是在生朕的气?”
  玮月手指上移,轻轻在皇帝太阳穴附近打圈按摩,一边轻道:“最先有点生气,气你不接受我的好意。再想想,你也不易,若是谁都要求特殊,那么大的国,那么大的家,你还怎么管得过来?其实你虽然回绝我,可已经够给我留面子了。”
  皇帝闭上眼睛,叹息道:“玮月,玮月……”却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不过玮月相信自己猜得到皇帝在想什么,他很矛盾,谁不想有个亲密的人分担心中的压力?可是他面对的是个不能信任的人。
  这一刻,玮月的心似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些痛楚从心中弥漫开来。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捏出原来藏在心底的一些存货,把眼前这个男人的叹息挤入清空的那部分空间,长驻。
  后宫没有太后,三宫六院依照规矩都是早上先到皇后地方请安,然后才可回去自己地方该干吗干吗。
  这天正是葛妃葛芮斯的生日,葛妃恹恹地对着铜镜坐着,让宫女飞飞给她梳头。皇上已经很久不履此地,柳叶双眉也不描久矣,今天生日,却得先去皇后那儿请安,要换作往日,早就有其他嫔妃赶着过来先给她道喜送礼了。皇后呢?这个失宠的女人谁耐烦理她。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也有她葛芮斯失宠的一天,还是那么突然,而且还败在那个年老色衰的皇后手里。
  飞飞的手一向是最巧的。也是最轻的,很快便给她梳了个云鬓高耸喜气洋洋的发式。然后给她插上一枝金累丝寿面簪,簪头是三挂滴水流苏东珠,正想把同一套的流苏东珠耳环给葛妃戴上,忽听外面有太监高喊:“皇后娘娘驾到。”
  “她来干什么?”葛芮斯几乎想都没想就爆出这么一句。
  飞飞连忙快手替葛妃戴上耳环,一边轻道:“无论如何,娘娘今天都得挺起胸膛,既来之则安之。”
  葛妃点点头,起身深吸一口气,却又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就非得勉强自己,去欢迎别人来冲我耀武扬威吗?”
  飞飞无言以对,只得伸手推着葛妃出去,也就只有她这样从小伺候葛妃,跟着葛妃入宫的宫女才会如此贴心对待主子。
  葛妃无奈迎出去,见皇后率众后宫嫔妃已经出现在宫门。忙走快几步,在滴水檐下跪倒拜迎。玮月赶紧走快几步,双手拉起葛妃,微笑道:“今天寿星最大,一切俗礼都免了。葛妹妹还没进膳吧,我带了银丝长寿面来,又邀请那么多姐妹一起过来陪葛妹妹一起吃长寿面,一定要让葛妹妹开心一整天才行。”
  说话间,方小袭带领小太监送上寿礼:一朵粉红色碧玺牡丹头面簪,以及其他玩物几色。接着,其他嫔妃也纷纷上来道喜,送上寿礼。有自己手工的,也有珠宝玩好,不表。一眼看去,只见每个人都是一脸诚意,喜庆的笑脸很快便感染了葛妃的心扉,她也不知不觉高兴了起来。
  那么多人,椅子凳子不够使用,品级低的嫔妃不得不坐在脚踏或者小杌子上,一室团花簇锦,非常富贵热闹。一会儿抱了睡醒的小皇子出来,众人的话题不是围着葛妃转,就是夸小皇子粉团似的长得好养得好,葛妃好久没那么热闹过了,一时应接不暇,早把早晨对镜恹恹生闷气的事情抛到脑后。
  乱哄哄热闹闹吃了长寿面,葛妃都记不得自己吃了几口。又说笑一会儿,玮月这才拉住葛妃的手,笑吟吟道:“葛妹妹,等会儿锦湘候将率候府命妇过来给妹妹祝寿,皇上还恩准妹妹喜爱的兄弟入宫。我叫御厨房备了酒宴,方便你们一家团聚,我们姐妹们就不打扰了。等晚上时候再请妹妹过清韵院,我们一起看戏喝酒。”
  葛妃惊喜,自进宫后,即使宠夺后宫的日子里,她都没有想过能与娘家人一起过生日,没想到皇后今天悄悄为她安排了这一切。不由情不自禁地握紧皇后的手,心中内疚早上的怨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知道连声说“谢谢,谢谢”。
  最让葛妃喜出望外的是,中午家人团聚时候,皇上不期而至。虽然她失宠已是天下皆知的事,可皇上的到来还是让她在家人面前挣足了面子。尤其是皇上亲手给她斟酒祝寿的时候,她都不知说什么好,捏酒杯的双手都会颤抖。那一刻,她在皇上的眼中看到怜惜,久违的怜惜。
  这个生日,她过得很快乐,很充实,唯一遗憾是皇上最终还是宿在坤泰宫。她是等到鼓敲三更才死心上床睡觉的。
  第二天一早,还是照老规矩去坤泰宫请安,不过这回过去,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出来后,与谷妃一起走回。路上的冰雪都已扫除,风不大,阳光虽然不暖,却也明媚。仿佛还可以听见欢快的鸟鸣声。飞飞在一边搀扶着她。谷妃也是由一位宫女搀扶着,一行人慢慢地走。
  谷妃忽然若有感慨地说道:“妹妹昨天畅叙天伦,感觉如何?今日皇后娘娘安排我们近日会见家眷,终是不能与妹妹一样,可以与娘家人一起吃顿饭,说那么多时间的话,连皇上都出席。都不知多少年未与娘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想都不敢想。”
  葛妃闻言,会心的微笑浮上脸容,叹息道:“有那么一次,我也满足了。姐姐说的是,原是想都不敢想的。还得多谢皇后娘娘费心替我求得皇上的恩典呢。”
  谷妃轻笑揶揄道:“要是皇后娘娘安排在晚上家宴那就更好了,皇上既然晚上到了妹妹那里,难道还有再走的道理?不过昨天早上晚上大家都被皇后娘娘率领着说着妹妹爱听的话,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葛妃心中咯噔了一下,但一时还没想出什么来,等与谷妃在岔道上分手后,这才细细玩味谷妃的言语。心中忽然想,皇后既然可以请得动皇上昨天中午过来欢宴,为什么就不能安排到晚上?难道真是怕皇上晚上顺便在她这儿歇了,夺了她皇后的宠?她都已经春从春游夜专夜了,那份宠爱连她全盛时期都不如,难道还不知足,非得把皇上抓得那么紧?想到昨天皇上眼中的怜惜,是啊,皇上对她也是很有感情的,一定是皇后从中作梗。
  至于其他嫔妃,以前她得宠时候她们都已是皮里阳秋,此刻哪里还能真心祝寿?如谷妃提点,还不是做给皇后看的。皇后这一来,一点没有亏输,却既赢得了贤惠的好名声,又率众羞辱了她,手段着实高明。其实昨天在场的谁不知道,所谓的为她祝寿,说到底还不是给皇后面子,否则她哪里有那么大号召力了。可怜自己一点不知,就那么被皇后戏耍了一回,还是在她生日的时候。
  回到自己宫中,只留飞飞伺候,拴上门,这才怔怔地落下泪来。飞飞见状吓了一跳,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忙低声劝道:“娘娘何必听了谷娘娘的话,您以为她是安着好心的吗?阖宫上下,也就谷娘娘的手腕最是厉害,您以前也是知道的,也尝到过她的能耐。倒是皇后一向都是个面人,如今也就仗着皇上的宠爱得势而已。要她想出娘娘心中所想的戏弄主意,只怕还有点困难。娘娘何苦把好好的高兴事情想岔了,给自己气受呢?再说皇上一向强势,他在哪里吃饭,什么时候吃饭,哪里就由得皇后娘娘支使了?昨儿您没见皇后娘娘都没提皇上会中午过来用膳吗?谷妃娘娘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定是她看到娘娘还得皇上宠信,在娘娘娘家人面前挣足面子,心里不忿,想挑起娘娘与皇后娘娘对立呢。要如此,她又何不自己找上皇后,非要撺掇着娘娘出面?还不是看中娘娘性子急又年轻,还是以前最得宠的?她其实是害娘娘呢。娘娘可别把她当作知心人儿。”
  葛妃听了细细寻思,觉得飞飞说的也是有理,更要紧的是,飞飞一向都是她的贴心人,说的话句句偏着她,既没说皇后娘娘的好,又一针见血以旁观者的眼光指出谷妃的用心,这是她没想到的。不由收住了眼泪,前思后想,把昨天的场面好好回味了一遍,又再想今天早上皇后那里那些嫔妃对她的态度,似乎还比以前客气了点。她疑惑地对飞飞道:“如果皇后没当众羞辱我的意思,那么是不是该看作皇后借此机会当众宣示我的地位还是与以前一样牢固,所以引得以前以为我失势的那些嫔妃收起嘲讽嘴脸,重新尊重于我呢?今早好像还真有这种趋势,那些人对我亲近了一点。”
  飞飞想了想,道:“宫中也就一个得宠的,其他都是失势的,娘娘原不必为此太过自寻烦恼。若是为此与皇后对立起来,想想,大家又会偏向谁?娘娘不是自寻绝路吗?昨日皇后娘娘做了这个姿态,众人也就明白皇后娘娘心中重视您,不会与娘娘为难,所以才敢与娘娘亲近。别说娘娘,年前支使恶奴打了皇后娘娘的华贵妃娘娘如今不也与皇后娘娘亲近得很吗?听说皇后娘娘前几日还赏了曦宇公主首饰。看来皇后娘娘还是以往宽厚的性格,娘娘您又何必太过疑心呢?反而是谷妃娘娘的儿子与皇后娘娘的两个儿子一起封王,她心中的野心才真是大得很呢,不得不防。”
  葛妃恍悟,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惊道:“飞飞,要是没有你的提醒,我还真会被谷妃激得跳脚,不知会做出什么忤逆皇后娘娘的举动来,也不知被皇上知道后会怎么发落于我。原来是谷妃想把我当枪使了。幸好有你,幸好有你。飞飞,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一下皇后替我做的那么好的安排呢?我想不管她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我还是趁这个机会与她拉近关系吧,起码面子上客客气气,皇上知道了也会赞赏。华贵妃如今与皇后走得那么近,其实她心中难道会没我现在的想法?”
  飞飞见葛妃想明白了,这才松了口气,柔声道:“娘娘急性子,您要还皇后娘娘的礼,心中记着,慢慢物色好的送去就是了,何必急在这几天?我听说华贵妃当初送了两盆罕见的兰花,又高雅,又得体,皇后娘娘天天摆在房间里,皇上出入都有看见,其实也是在皇上面前给华娘娘挣脸呢。娘娘也不急,想到什么好的再说。这几天就还礼,反显得娘娘巴巴儿地巴结上去呢。”
  葛妃此刻只觉得飞飞的话句句都是理,连连点头,道:“也不一定非得送什么礼,我的礼物送出去,再怎么好也未必贵重得比得过皇后送来的碧玺牡丹,我又何必与她比富贵。不过皇后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娘家如今失势,日子难过得很,不如叫我爹爹在她们黎家下点功夫,传到皇后耳朵里,她也当能明白我的心意。这么做大家都有面子,反而是好。飞飞,你等下叫人传话出去给锦湘候府,就说我这个意思。”
  飞飞听了轻轻拍手道:“果然是娘娘想出来的主意,送皇后什么礼物那是锦上添花,给皇后娘家黎家好处,却无疑是锦上添花了。又大方又得体,皇后知道了还不非常感激?等奴婢伺候娘娘洗了脸就出去传话。”
  玮月这边自以为对葛妃这事做得大方得体,又得皇上配合,应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心中好奇,想看看葛妃的反应。没想到掐指一算,答案却让她目瞪口呆,心中非常感慨,原来一件事情未必自己一厢情愿了,别人也会认同,这其中原来还会有心怀叵测的人挑拨作梗,非把好事说成坏事。这个谷妃真是人精。想来葛妃生日,她如果只是漠然对待,倒是到了谷妃嘴里也会是不怀好意吧,这说话还真是一门艺术。
  还好葛妃那里有飞飞那么一个懂事的贴心宫女跟着,否则还真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呢。玮月一面觉得自己冤得很,一面又对谷妃暗自警惕。原本以为对谷妃敬而远之,大家互不相干,还能冲突到哪儿去。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以后要多花点精力在谷妃那头了。
  宫中闲来无事,又不象在未来社会可以上网,可以出门逛街,可以看电影电视,可以泡吧,可以旅游,外面的街市她都已经隐身逛了无数遍。又因为已经享受过未来社会的声色之乐,玮月对如今没有什么舞台声光特技的做戏也没感觉得很,昨天勉强支持着看完两个时辰咿咿呀呀的戏,发誓以后是再也不肯出这种看戏的馊主意了。日子过得无聊得很,只有皇帝过来的时候才有点精彩。
  最最无聊的时候,她不由开始计划完成这儿的使命后,再回未来社会,她该去做些什么事。在古代几天下来,她心中对阿乐的牵记淡了一点。要不回去后与陈樨打个招呼,以后阿乐就交给他了。可是万一陈樨不依不饶非要追问真苏果的下落,那该怎么办?又想,自己都准备一走了之了,还干吗非要给陈樨一个解释?可是,阿乐事赌徒转世后最近的一个,心里终究还是不大放得下,看来到时还得见机行事了,也是件头痛的事。
  看到窗外的雪,不由想到自己出身的冰天雪地的北极。以前一直粘在赌徒身边,没想抽空过去看看,此番结束这儿的使命后,是不是该去老家看看了。成精不还乡,与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吃得下过去喜欢的旅鼠,想到毛茸茸的老鼠,玮月先自恶心起来。
  不知当年蓝狐精这个享遍天下美食的老狐狸精吃到久违的美味旅鼠时候,是什么感觉,想想还真难为了他。
  穷极无聊,只得把思绪追到皇帝议事的上书房。看着他举重若轻地处理着各色事务,与赌徒和陆西透的风格又是不同,心中也是满佩服的,他们没有法术,不知怎么能揣摩得出别人的所思所想,按说皇帝也不年老,谈不上老奸巨猾啊,可见那是他的真功夫。不知那个老奸巨猾的黎家老大见面的时候会不会看出什么来,或者会提什么要求,想起来又是头大。
  谷妃回到自己的屋子,路上也没轻松,她不断回味着葛妃的表情,估计葛妃怎么都应该会在心中有所思的。不知这个莽撞货心中种下疙瘩后会做出什么来。谷妃又回味了一下她说对话,感觉基本无把柄可抓,说出来的话可以放到大庭广众之下接受众人品评,葛妃要想歪,那是她个人的事。
  还没进门,就见儿子檄站在门外迎候。应是刚从屋里出来,只穿着石青缎面双色绣银鼠皮袍,腰系同色青玉版腰带,头上束发紫金冠。大红门帘映得他身材挺拔,萧瑟西风更衬他目如朗星。谷妃满意地看着这个儿子,那样貌,那气势,皇上的几个儿子中,只有檄最象当年她初进宫时皇上的雄姿英发。
  “才穿那么些就出来外面站着,也不怕冻着,快进屋去。”与所有的母亲一样,谷妃心疼儿子。
  檄则是稍稍曲身,并不急着往里走,而是亲自给谷妃打起帘子,伺候着他母妃进去了,这才跟着进门。谷妃很满意儿子的贴心举动,进去后接过新拨的手炉,便挥手叫宫女们退下,轻声问道:“定下来了吗?”
  檄笑道:“回母妃,定下来了。只我跟着去,老大老三都不去。”
  谷妃想了想,点头道:“老大不去是意料中的事,他即使这次不中毒,每天也都病怏怏的。老三为什么也不能去?”
  檄笑道:“老大即使换在没病的日子里,一天骑马下来,他的骨头也得散架。父皇说老三还小,这回又不是出巡,总不能弄一队人专门伺候他。”
  谷妃冷笑了一声,道:“你才比老三大一岁多点啊,可是你怎么就可以为你的父皇做事了呢?哼。檄儿,在这宫里,你的外家要不是黎家倒霉,原本是最没势力的。娘千辛万苦爬到妃位,现在也只剩个虚位,并无其他。咱们要在宫中立足,只有靠自己,靠你父皇对你的青睐了。这回老大老三都不能跟去,那是你的机会,你说什么都要好好把握了。以后你能不能……”谷妃没说出来,顿了顿才接着道:“这回的机会是关键。”
  檄收起笑容,恭敬地道:“是,还望母妃指点。儿子就怕这回略有失足,毁了大好机会。”
  谷妃坐到铺着锦垫地暖龛里,端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明白这回的重要,最好。军中不比朝廷,你外公以前说过,军中只认军功,认勇力,你什么天皇贵胄,到了军中都只能从头做起,否则别人表面上敬着你,背后可还是看不起你呢。所以你跟着你父皇,要少说多看,对待将士不能耍你皇帝儿子的贵脾气。你毕竟年幼,勇力不足就别逞强,得了功劳别自己独占,更别邀功请赏。你父皇是最明白的人,即使你带队出去立了军功,却一字不提自己的功劳,他只会觉得你谦虚宽仁,善待下人,赏赐只有更厚。同时也为你在军中博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趁此机会广交朋友,当然,在你父皇眼皮底下,也不能做得太明了,否则导致你父皇反感。檄儿,娘说得那么多,你能理解吗?”
  檄用力点头,认真地道:“儿子把母妃的话都记下了,有些不能理解的,儿子会见机行事。”
  谷妃点头,又想了会儿,拍手道:“都差点忘了一件事,我搜罗了一些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给你随身带着。交朋友交朋友,离开银子寸步难行。檄儿,你去打开屋角那个花梨木角橱,里面那个蓝缎包袱等下你拿着走。”
  檄嘴里应着,过去打开角橱,取出蓝缎包袱,打开一看,忙道:“母妃,您……还是留点自己用吧,宫中迎来送往,哪儿都需要银子,您可别亏了自己。”
  谷妃欣慰地笑道:“难为你还替娘想着,你有这份心,娘已经满足了。娘已经带信给娘家,过几天他们进来见面的时候,会带些银子过来。你不用替娘担心。”正说着,只听外屋传来几声猫叫,又有低低的人声。谷妃给儿子使了个眼色,便扬声冲着门外道:“冰星,你又淘气了?”
  话音才落,门口便探入一张小小的脸,精灵顽皮,长相讨喜。“哥哥也在啊,怎么刚刚没见你来?母妃,您看我找到什么了?喏,这不是皇后娘娘以前最喜欢的肥猫吗?我刚刚与他们在山子石边堆雪人,见到肥猫窜进洞去,原来这小可怜这么冷的天就睡在小石洞里了,好可怜,瞧它都瘦了好多。母妃,我等下把肥猫送回给皇后娘娘去,好不好?”
  谷妃笑道:“好,你把肥猫送回去,皇后娘娘一定喜欢。不过不急,这么又脏又瘦的肥猫送回去,皇后娘娘见了会心疼,你先让他们给它洗个澡,捉了虱子,再养肥一点,皇后娘娘见了才喜欢。”
  檄则是站在一边看着妹妹与母妃絮絮叨叨,那一刻,他眼中的安祥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直到母女俩说完猫儿的事,他才插嘴道:“妹妹,哥哥开春就要跟父皇去西疆打仗了,你想要哥哥带什么回来,尽管说。”
  冰星公主闻言惊住了,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哥哥半天,忽然眼圈一红,垂下头去流泪。檄看了一眼谷妃,忙低声哄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哭起来了?哥哥跟着父皇出去,背靠大树好乘凉,又不会有危险的,你别担心。”
  冰星一撇小嘴,只是不说,见哥哥一张笑脸冲到面前,她便一拧腰转过身去。谷妃见此叹息,看着冰星也垂下眼泪,道:“唉,都是娘没用,这才需你哥哥去沙场博命来换取我们的安宁。要是能象皇后娘娘那样重获皇上宠爱,你哥哥的前程哪里还需如此算计。好在檄儿争气,第一个出去开府,只是老大留在宫中,终是我的心头之刺啊。冰星,你是不是在怨娘狠心?可是娘也是没办法啊。”
  冰星被谷妃说中心事,但见母妃也是垂泪,吓得连忙跪了下去,啜泣着道:“母妃,母妃,是冰星不好,您别难过了,冰星向您赔罪。”说着连连磕头。怀中的肥猫早叫了一声跑了开去。
  檄见此也连忙跪下,但却是对着冰星道:“妹妹体恤哥哥,可是哥哥是男子汉大丈夫,好男儿志在四方,跟父皇出征是哥哥的梦想。我就是要给父皇看看,他的这个儿子是最象他的,也是最出色的。西疆,才是哥哥表演的舞台。”
  谷妃原本一直只想着儿子出人头地,此时见儿子豪言壮语,反而不忍,心想,此行虽然有皇上的庇护,可谁都知道沙场上面刀剑无眼,能不能回来,怎么回来,她心中都没数,而檄却是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希望。檄才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啊,却要他过早地挑起荣辱的重担,自己是不是太苛求了一点?可是事已至此,她还能在要求檄不去吗?开弓没有回头箭,皇上金口玉言,也不会允许檄不去,除非檄愿意做懦夫,临阵装病,受人一世嗤笑。她此时无话可说,说什么都不对,只有抱着冰星默默垂泪,又不敢放声大哭,以免隔墙有耳。见此,檄的眼泪也忍不住在眼眶打转,母子三个在密室里抱成一团,哭成一团。
  掐算至此的时候,玮月无限感慨。皇宫是条急流,处在其中的人不进则退,退则身后便是万丈深渊。看来,怨不得葛妃想岔,也怨不得谷妃使尽手脚,她们都是可怜人,为了自己,为了子女,拼命谋取一席之地。而谷妃尤其可怜,为此,将唯一的儿子也押上赌桌。可以想知,母子三人抱首低泣那一刻,谷妃该是如何心痛。至此,玮月对谷妃再也反感不起来。
  她又何尝不是这么在教导着熏?只有朗出身事外,以后她再不强迫朗了,何必再把一个心性宽仁纯朴的朗再投入皇宫这只酱缸?
  当玮月掐算到冰星迁怒于肥猫,将之溺毙于冰水之中,而谷妃担忧,两人连夜将猫亲手葬于院角时,心中感喟,谷妃虽然费尽心机,可是把自己的怨毒展示给了儿女,对孩子稚嫩的心灵影响何其大,好好的冰星,她的童年将因此蒙上阴影。
  不知曦宇的温柔懂事背后隐藏了多少成长中的惨痛经历?这个皇宫,真是扭曲人性的地方。
  即使再不情愿,可顶着黎家女儿的名头,总得尽点做人女儿的义务。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时间拖了两天,最终还是得见黎家上下。否则,熏儿那头先得造反了。
  不过,玮月点名只传父母两人进宫,她对皇帝说出的理由是,黎家目前无在职男也无命妇,见父母叙天伦,已是皇恩浩荡,作为皇后,她想以自己之正服人,不想为自己破例太多。当时皇帝只是一笑,其实两人心照不宣。黎家本来就是玮月的父亲黎羿说了算,黎羿进宫,便可说尽黎家所有人的心思,还要听其他妇孺的哭哭啼啼作甚?皇帝自己心中没有小家概念,只觉一大家子,孝敬了父母便是全部。他没想到的是,皇后早就换了一个人,当然对黎家众多亲眷没什么感情。
  约定的时辰,约定的地点,玮月进去的时候,见珠帘前面已经坐了两个人。男的一身驼色细布棉袍,头上束的也是同色布巾,错眼看去,似是一介布衣,与周围富丽堂皇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是再看一眼,印象将完全改观。玮月心想,黎羿这么做有点矫情了,谁不知道黎家家产已经归还一半,即使只是一半,也是富可敌国,不会连绸衫都穿不起。而黎母总算还是穿着丝绸,也是驼色,不过看上去只是七成新。
  玮月没有停留,更没在设定的位置上坐下,直接亲手掀开珠帘,走到伏地跪拜的父母面前,一手一个扶起他们,一边微笑道:“自家人,讲那么多礼数干什么?”顺便四周看了眼,见屋角站着两名不熟悉的太监。心想,多半那是皇帝派来监听的了。地位放在那里,寒暄也没法多说几句,几乎是直接归位。细细一看,黎母已经是满脸泪水。
  玮月当然哭不出来,当然她可以假哭,但是懒得做。只是默默地看着黎母,好久才说道:“那几天,你们受苦了。”
  黎羿立刻答:“原是黎家罪孽深重,合该受罚。总算天恩浩荡,娘娘恩慈,才得今天。黎家老小俱都感谢天恩。”
  玮月淡淡“嗯”了一声,便回头道:“方小袭,你带大家都下去吧,没听宣诏,不可进来。”
  黎羿略微吃惊地看着玮月,心想,以前女儿从来都不敢遣伺候的人下去的,今天何以如此大胆?难道是进出一次冷宫后性情大变?最近听说皇上专宠皇后,是不是因为这个她便恃宠生骄了呢?等众人退出后,他这才小心翼翼,略带试探地道:“娘娘,这么做,于规矩不合吧。”
  玮月一笑,道:“请父亲来,谈的是家国大事,他们这些人不必予闻。”
  黎羿更是吃惊,抬头看了玮月很久,这才字斟句酌地道:“娘娘可是准备说御驾亲征的事?”
  玮月点头:“是。黎家多年为官,无论因为政见因为私怨,树敌肯定不少,如今树倒,仰仗皇上天恩,才不致有人欺负上门。若是御驾亲征,鞭长莫及,而父亲又无职无权,将无以自保。我在宫中,自顾不暇,估计也无法保护于你。怎生想个法子,既不让皇上在外对京中尾大不掉的黎家疑心,又可保黎家这段时间平安?”
  黎母哽咽着插话:“娘娘,难道黎家就不能东山再起了吗?娘娘能不能……”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黎羿打断:“娘娘不必考虑这等夫人之见。黎家只要娘娘犹居中宫,荣安王和诚恭王前景看好,入不入朝并无大碍。”
  玮月心说,这就好办了,看来黎羿人精不是白叫的。“父亲说的是,黎家,还请父亲花时间大力整肃才是。以前几位族人仗着黎家盛名,在外横行不法,多少也是坏了黎家清誉。二十条罪未必条条正确,却有一半是那些族人惹出来的。当务之急,不是东山再起,而是韬光养晦,更须保全自己。有人,方可徐徐以图将来。至于怎么做,还需请父亲指教。”
  黎羿闻言更是错愕,直勾勾盯着玮月看了好久,忽然老泪纵横,起身离椅,拜伏于地,泣不成声:“娘娘深谋远虑,黎家有望了。”
  玮月虽然如今经常受人跪拜,可是面前这个据说是父亲的人跪拜于前,还是让她坐立不安,忙起身搀扶起黎羿,道:“父亲请上座,时间限制,还是切入主题吧,玮月等着聆听父亲教诲。”
  黎羿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闻言忙止住眼泪,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冷静地道:“娘娘已经考虑得非常周到,当务之急是两件事,其他事以后缓缓再谈。不让皇上疑心,只有一个办法。我年纪大了,当然不可能随军西下,但如果皇上答应,娘娘的大哥、二哥、和二妹夫希望从军,为皇上效力。”
  玮月点头,黎羿既然说出这三个黎家举足轻重的后辈来,料想他也是心知肚明,派这三个男丁随军,无非是往皇上手中送去人质。本来还以为需得花言巧语说服黎羿,没想到黎羿先说一步。到底是人精,最知道皇帝担心的是什么。“母亲尽管放心,我会恳求皇上照应他们三个。他们最多只会受点风霜颠簸之苦。”
  黎羿却道:“娘娘不必跟皇上提起,三人随军,只有活着才有用处。至于吃点风霜之苦,他们年轻,不会受不起。娘娘乐得大方,显示黎家诚意。”
  玮月失笑,看着黎羿心想,果然姜是老的辣,一眼看到事情本质。而黎羿也与玮月对视而笑,从玮月的笑容中,看出女儿一点就通,很是欣慰。只有黎母听得云深雾罩,却再不敢插嘴。
  过一会儿,玮月才又道:“那么,如何保全黎家?”
  黎羿道:“昨日前锋已出,很快将与蛮寇交手……”
  “皇上不是还在京城?”玮月惊问。
  黎羿耐心解答:“御驾亲征闹得天下皆知,蛮寇还能不预作准备,或避或迎,占据先机?皇上这一招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当蛮寇密探还在京城留意皇宫动向时候,先锋部队已经从西疆附近调集,快速奔袭,杀蛮寇个措手不及。大局渐见明朗时候,皇上再御驾亲征,奠定胜局,自然是明面暗面都将非常好看。”
  玮月还是吃惊,黎羿怎么能了解得这么清楚。既然是要杀蛮寇个措手不及,皇上对前锋的安排一定非常机密,而那么机密的事,已经退居于野的黎羿却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可见,他虽然貌似布衣,其实手中依然抓持着无数看不见的资源。她神色凝重地点头应道:“这些,出了这门,我会悉数忘记。如此看来,御驾亲征的时间不会很长?”
  黎羿满意地点头,心里有丝奇怪,女儿怎么一下精明起来了。还好不是万事皆通,否则真要怀疑是不是吃了什么仙丹了。“是,时间不会很长,皇上不可能离开权力中枢太久。所以我想请娘娘请求皇上,让皇上最信任的侍卫总管相光将黎家软禁起来,不许进出。因为关山万里,黎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如果经有心人传到西疆,很可能便成皇上最忌讳的罪名。敏感时期,皇上绝对会不顾娘娘面子,对黎家痛下杀手。不如由皇上最信任的人把我们软禁起来,消息进不来出不去,以不变应万变,别人再想怎么陷害都不成。”
  玮月却是对黎羿的第一句话感慨,若是如黎羿所言,那前几天她对着皇帝议论攘外与安内关系的时候,皇帝心中其实早有成竹。在皇帝心中,安内也是重中之重,可是他那天就是吝啬说一个赞同,视她的好意为无物。想起来还是郁闷。在想黎羿后面的话,觉得有理,但是不可行。“皇上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放了黎家老小,当然不会再派人明刀明枪地软禁你们。便是连大哥他们随军,也是要我们求恳着才行的。不如父亲回家,自己把大小门都关闭起来,约束上下人等进出,先做给皇上看。相光那里,等皇上出征后,我再设法。我总是心惊肉跳,担心有人乘机搞出什么意外。”
  黎羿点头道:“娘娘所言极是。我正是担心与东留王陈墨多有牵扯,才不得不求自困一隅。请娘娘也在宫中留意不与东留王牵扯。至于其他嫔妃纠纷,那些都是不入流的争斗,娘娘地位超然,万勿与之同流合污。”
  玮月一笑,道:“想来父亲已是听说我吃的小亏了,我正为这些事烦心着,父亲的点拨来得正好。东留王那里,既然父亲已经有所打算,我也可以放心了。不知父亲还有什么教诲?”
  黎羿自然明白玮月言外之意,他们三个在里面谈话,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睛关注着他们,多谈招祸。便立即起身道:“不敢提教诲二字,还请娘娘自己保重。”
  玮月也起身,先自行礼,道:“父母亲也保重,来日方长。”说完,扶起下跪的父母,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穿过珠帘,出去。
  外面已经雪消冰融,天气却是阴沉沉的,寒风凛冽,吹在脸上,似乎比之前几天下雪时候还冷。玮月坐在软兜上回坤泰宫,一路想着心事,深感黎羿若不成皇帝的眼中钉,天下还有谁能有此资格。他把皇帝的想法摸得那么透,手中又抓着朝野盘根错节的关系,皇帝怎能不忌惮于他。看来,一点都不用担心他那里的处境,他那个人自保绰绰有余。
  回到温暖的坤泰宫,见碧思率众迎出来,问了句:“很快吃晚饭了吧,皇上有没有说要过来?”
  碧思微笑道:“皇上没说要过来晚饭,不过已经派人过来吩咐,估计今天可能会很晚过来,要娘娘再晚也得等着皇上。晚饭还得过半个时辰才到点,娘娘若是饿了,奴婢传小厨房先进一些点心上来。”
  此刻因为与黎羿谈了话,玮月才能明白皇帝这么晚回来的原因所在。前线军队集结,大战在即,他不忙才怪。不过脸上还是平平常常地道:“那么,准备一些细点,等皇上过来时候享用。对了,我上回跟你们说的那种虾饺试出来了没有?”
  碧思笑看了一眼油油,油油上来笑道:“回娘娘,今儿才做出来了,眼色白里透红,像是上好的玛瑙,好看得紧。正等着娘娘晚上品评呢。”
  玮月闻言笑道:“谁最后想出来的?说得我都饿了,快去蒸几只上来。”
  油油忙应了一声出去传虾饺,碧思在一边笑着道:“是个以前去过南边的御厨房厨师想出来的,他也只是听说过,据说试了好几次才成呢,都说娘娘好眼光。”
  玮月估计他们也都赞美了她的好口味,一定私下都已吃过了。不过大家心照不宣。
  皇帝果然没过来吃饭,饭后很久,玮月坐在他常坐的书桌前看了好几页书,也还没见人来。已经习惯了饭后这一段时间有他陪伴,此刻他不在,心里空落落的,很是牵挂,不知他累着了没有,那么多军国大事,都要他一个人决断,那么多明枪暗箭,他得一一避开或者反击,他那脑筋得运作得比电脑还快。
  三更时候,才听外面有太监飞快奔来传话,说皇上已经过来。玮月不觉心中欢喜,就像等到久违的亲人似的。连忙吩咐蒸上虾饺,准备老火汤,自己则是亲自迎出门外。暗而冷的天气里,远远见一队黄晕的灯光缓缓过来,那灯光对于看惯未来社会璀璨夜灯的玮月来说并不炫目,可是,它很温暖,因为灯光照着她等待的人回来。
  本以为皇帝那么晚回来会很累,没想到入目的是一双神气飞扬的眼睛,是不是今天决议的内容都很精彩,所以他的精神还亢奋着?没想到皇帝进屋第一件事却是一声不响拿过一盏灯,举到玮月脸旁,细细打量,又伸出一只指头轻轻摩索了一遍玮月的双眼,这才笑道:“害朕担心了一天,还好你没哭得眼睛红肿。给朕准备点吃的,饿了。”
  很简单的几句话,玮月心中却是如被箭击中,咀嚼出几重味道。难得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伸手主动抱住皇帝,一张脸埋在他的怀里,闭目轻叹:“我也只有你了。”
  皇帝闻言奇怪,可又觉得心中有一丝柔软弥漫开来,不知玮月与家眷见面遇到什么问题,她屏退众人,他当然也不可能强迫偷听,可心中好奇挂牵了一下午。没想到回来就听到她的这一句话。她只有他了,什么意思?可是,又何必问什么意思。揽着玮月走去里屋,一手轻挥,示意旁人退下,碧思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房门。“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说出来,朕替你设法。”又忍不住问了句:“没哭?”
  玮月仰起脸,看着皇帝,认真地道:“没哭,也没谁为难我,只是忽然感觉到,只有你对我好是没条件的。也说不出来什么,刚刚等着你来的时候,竟是难得的焦躁,看见远远的灯光,心里才安稳下来。皇上,我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皇帝没说什么,他今天也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想到玮月与家人或许抱头痛哭,他心里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换了以前,那么晚又那么冷,他也就宿在书房里了,可今天再晚也要知道个究竟,看见玮月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他竟是莫名的高兴。可是他说不出来,玮月那样的话他又不肯说,只是抱紧了玮月,脸贴着她的头发,什么都可以不想。
  开门出来的时候,玮月笑容如花,皇帝身上似乎少了点棱角,两人直至坐到桌边都没说什么话,但是旁边人从他们的眼波交汇中,看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皇帝举起筷子,这才奇道:“这是什么?又给朕吃什么新奇玩意儿?”
  玮月笑道:“这叫虾饺,以前一个南边的官员带着厨子回京,在我家做过一次。前几天我不知怎么想起这个来了,问御厨房见过这个没有,今天才试了出来。请皇上尝尝,很不错的呢,色香味,它先占了头条。还有这个,参芪老龟汤,皇上这几天太累,得补补了。”
  皇帝看着一碗浑浊浊的汤,没什么兴趣,但见虾饺只只玲珑可爱,先自喜欢。吃了一只,清爽鲜香,可是太小巧,还未等品出味道,已囫囵咽下,那就再来一个。可是小小蒸笼,几筷下去便是见底,皇帝忍不住道:“再来一点,不错。”
  玮月见他吃得香甜,心里喜欢,抓住他的手,将筷子拿下,笑道:“都那么晚了,吃太多睡得不舒服,明天早上再吃。喝点汤嘛,我亲手炖的呢,都炖了一天了。样子不好看,可心意足呢,给点面子嘛。”
  皇帝听着觉得这个理由很搞笑,不过还真给面子喝了几口,完了皱着眉头道:“还真除了心意,没有其他。”
  玮月听了大笑,这个答案出乎意料。手绢卷在手指上,替皇帝抹去嘴角一点汤水,一边笑道:“我父亲说要送我大哥二哥妹夫军前效力,赎他过往的罪孽呢,我说这三个连鸡都不会杀,能行吗?不过还是答应帮他求恳皇上,皇上您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皇帝笑嘻嘻地起身,道:“当然好,你的面子朕怎么会驳回。”回头便与跟随他的太监道:“让他们三个明天到兵部点卯。”然后又回过头来,笑道:“还有什么没有?”
  玮月想了想,道:“别的没了,不过我让父亲储足吃食,花圃种菜,阖府上下关上门安安稳稳呆上几月,御驾亲征那几天少出来惹事。我有几个族兄族弟平日里胡闹得很,如今父亲闲了,正好关起门来教训。没想到我父亲会同意。”
  皇帝略微吃惊,看了玮月一会儿才道:“也好,你父亲回去正好托言皇后饬令。”
  玮月道:“还得靠他们自觉,否则即使捆了他们手脚,照样可以大声喊出来。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皇上您在军前这段时间,可不能让我家这几个混世魔王搅了心神。我跟父亲说了,要是管束不严出什么乱子,我先乱棍打死他们。”
  皇帝握住玮月的手,欲言又止,带着她在屋内踱了几步,这才停下,柔声道:“玮月,你太紧张了。你也不能太苛待了你们黎家。朕不会出去太长时间,你不是说过安内的重要吗?朕自有布置,你不用太过担心。朕还是喜欢你快快乐乐地过你说的没心没肺的日子,不要有太多不必要的心事。”
  玮月点头,微笑道:“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否则明天一大早外面竹梆子敲响的时候起不来。您又不肯晚起。”
  皇帝长长伸了个懒腰,却道:“没睡意,脑子里还是千头万绪。你陪朕说说话。对了,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只胖猫呢?”
  “胖猫以前看我三餐不继,离了我自己讨生活去了。等开春时候找找会不会还在。”玮月不想说出胖猫已被冰星溺死。说话时候,纤指轻揉,给皇帝按摩。她知道穴道,又解剖过人体,虽然力量用得不大,可按摩的位置恰到好处,伴着她柔柔的说话声,皇帝的精神很快放松下来。说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皇帝笑眯眯地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很快便睡意朦胧。感觉自己似乎是坐在春日的暖阳下,春风轻拂,柳丝随风,花香清雅,鸟鸣欢畅。浑身懒洋洋的,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服。
  坤泰宫一天比一天吸引着他,到坤泰宫有种回家的感觉,时间到了,事情做完了,便很自然地拔脚就回,对,就是回,知道这个地方可以放松,可以随意。
  以前因为一直住在城市,玮月竟不知春天来得那么快。才刚见水边的柳枝吐绿,没几天柳絮便飘得漫天飞扬,水塘便都似积了层雪。鲜花争先恐后地开放,坤泰宫门外的几树苍松都天天落下黄澄澄的松花,郊外运来的泉水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便会染上清幽的松花香气,喝起来分外甜润。
  宫女们纷纷换下冬天的棉袍,穿上新发的青碧夹袄,个个都如水葱一般娇嫩。更不必说那些嫔妃,姹紫嫣红,直把园中的献花都比了下去。
  这一天,太阳很好,玮月站在坤泰宫的院子里看碧思指挥所有人晾霉。没想到皇后的衣服有那么多,比玮月以前跟赌徒一起几十年置办的衣服都多。挂了满院子的花红柳绿,看上去就跟时装展示厅一般热闹。华贵妃带着曦宇公主也在,曦宇静静地坐在花荫下绣花,她前一阵送了玮月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荷包,手工精美绝伦,玮月都不舍得用,放在白玉盘子里供着赏玩。
  华贵妃跟在玮月后面看晾出来的衣服,忽然笑问:“听说姐姐让把今年的新衣一概免了?“
  玮月笑道:“没有全免,祭天祭地祭祖宗用的礼服还是要照规矩办的,其它家常衣服,你看,都那么多了,又有好多是从没穿用过的,我想今年就断上一年,应该够穿。还有一些份例的头面,今年也不让打制我的那一份了。西疆战事不绝,国库吃紧,我让把我例下的那份胭脂花粉钱全划出来,交还户部。数量不多,多做几双鞋子也是好的。不过我没让他们说这银子是怎么来的。妹妹是从内务府华大人那儿得知的吧。”
  华贵妃想了想,道:“还真是的,那是我的叔叔。姐姐干脆把我的那一份也减了,还有曦宇的,我们娘儿俩的衣服首饰断上一年也不会有什么事。”
  玮月点头笑道:“妹妹的一份我就不推辞了,曦宇这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花儿一样的人,穿上吊手吊脚的衣服就不好看了,朗儿熏儿那份我也没减呢。不过妹妹得替我保密,我们的份例一向多,断一年不要紧,其他嫔妃的份例本来就不多,又都是年轻爱漂亮的时候,他们知道了心里不愿意可嘴里也得求断,可怜见儿的,我都还不好意思要呢。那就委屈妹妹了。”
  华贵妃笑道:“姐姐才是客气了,那都是我们应该的。对了,姐姐以前每天作伴的一只胖猫呢?”
  玮月笑道:“怪了,前几天皇上也问起胖猫来,这小家伙投了那么多贵人的人缘了。都说猫是奸臣,一点不假,我在沉醉东风宫时候它便离了我,至今找不到,也不知溜去哪个角落了。宫中那么大,不知它在哪儿好吃好喝着,哪里还找得到它。”
  华贵妃略略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姐姐,恕妹妹多嘴,您还是找找吧。有些风言风语呢,说得很不好听。”
  玮月骇笑,道:“不会是说我冷血无情,当初在沉醉东风宫烹了肥猫解馋了吧。”正好走过曦宇身边,两人都自觉住嘴,玮月弯腰看着曦宇绣花,笑道:“花如其人,曦宇的巧手在宫中可算第一人了。”
  曦宇忙起身笑道:“母后过奖了。”
  玮月忍不住摸摸她乌黑发亮的头发,这才拉着华贵妃走开。华贵妃满意地笑着,跟着玮月走开,一边招手叫方小袭过来,道:“方公公天天在外面跑,你来跟你们娘娘说说,外面都怎么在传说那只肥猫。“
  方小袭一听,吓得脸色都黄了,腿一软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娘娘恕罪,奴才怎么都不敢说出口。那都是谣言,奴才前儿已经为此鞭了几个胡说八道的人。”
  玮月一愣,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不会说我是肥猫成的精吧。妹妹不也是不信吗?可见这个谣言传得不好。不用去理它,时间久了自会淡下去。方小袭你起来,以后不可背着我打人,那么着反而显得我们胸中理不直气不壮。”
  华贵妃看着方小袭又是战战兢兢地磕头后起来退开,这才认真地道:“姐姐以仁义待人,妹妹以前不知道,上回事情后才知道得清楚,可别人未必知道。这事若是有什么人在煽风点火,恐怕姐姐的宽仁无法换得同样的回报。不过,妹妹希望这件事只是偶然。”
  玮月心知肚明,还能是谁编派的谣言,这个宫中,只有两个人清楚知道肥猫已死,又以为无人知道肥猫下落,死无对证。虽然前儿已经体谅了谷妃的不得已,可心中很是不以为然,自己想上位,又何必踩着别人上去呢?一而再,再而三,还真当她玮月是泥人了,殊不知泥人也有土性子呢。可是又想起黎羿的话,宫中这种争斗只是鸡毛蒜皮,不值趟那混水。黎羿老谋深算,他说出那种话,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很有可能,他既然能即时了解西疆战况,对宫中的一切也会了如指掌。还是听他的,她玮月在宫中呆得好,对他只有好处,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说实话,心中还真是不舒服。
  玮月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微笑道:“多谢妹妹提醒,清者自清,随他去。”
  华贵妃却是不干,板着脸道:“姐姐性子太好,有人未必领情,还幸亏姐姐养的是只胖猫,要换作狐狸的话,那才更中那些散布谣言人的意了呢。”
  玮月一听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华贵妃歪打正着,她还真是狐狸精呢。不过看华贵妃为她动气,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忍住笑,道:“妹妹别恼,说真的,皇上如今天天来坤泰宫,我都是摸不着头脑,旁人有想法也是难免。有妹妹替我撑腰,我还有什么说的呢?也就这种时刻才能见真情呢。咱们不用做什么,免得越描越黑,时间长了,自然一清二楚了。”
  华贵妃还是不平,道:“我就不信查不出黑手来,姐姐您自己不用出手,妹妹替您来。”
  玮月知道,华贵妃的气愤中未必没有讨好于她的成分在,不过她不便说出,她现在的身份,人家不讨好才不可能,非要撇清拒绝别人的讨好,反而是把人往外推。华贵妃要查就去查吧,谷妃什么手段,她未必查得出什么来。如黎羿所言,她玮月地位超然,不要插手为好。
  不过晚上对着皇帝吃饭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道:“传说我是肥猫精。”
  皇帝神色如常,亲自动手把一盘松鼠鳜鱼放到玮月面前,笑道:“那朕就忍痛割爱,把这盘鱼给赏独享吧。”
  闻言,玮月嗤地笑了出来,道:“华贵妃说,幸好我养的不是狐狸是胖猫,否则据说更有凭有据。”
  皇帝听了也笑道:“说你是狐狸精的话朕只会相信一半。不过狐狸精哪里有你那么没用的,凡人前面都会吃亏。”
  一句话戳中玮月痛处,是,多少年了,她一直都在人精面前吃亏,多大法力都没用,可见资质一定有问题。但自己想是自己想,别人可不允许说,何况还是他。顿时柳眉倒竖,一双俏目狠狠瞪着皇帝,抿嘴不言。皇帝看着好玩,忍不住拿手指戳戳她鼓起的腮帮子,笑道:“生气了?有朕在,谁敢再欺负你。”
  玮月依然瞪着眼睛道:“不许当我小玩意儿,否则明天皇上御驾亲征了,我还不给欺负死。”
  皇帝笑道:“你现在这么做就很不错,超然一点,谁爱吵随他们吵去,他们吵得得意了,自会忘形,露出狐狸尾巴。朕嘱咐了侍卫总管相光,真闹得厉害了,你让方小袭找相光进来说话。”
  玮月听了“咦”地一声,皇帝奇道:“怎么,什么不对?”
  玮月笑道:“看来我是公认的榆木脑袋,皇上您这么周到地替我安排,我父亲也叫我不要参与进去,离得开一点。看来都知道我笨。”
  皇帝笑了笑,道:“你父亲?那么多年了,他倒是还了解你。”
  玮月立即明白自己得意忘形嘴快了,皇帝能相信分开这么多年黎羿还能对女儿一针见血地指教?丈夫与父亲是冤家,夹在中间还真难弄,难怪朱丽叶的日子那么不好过。只得期期艾艾地道:“父亲以为我还是小时候的脾气,耳根子软,谁说话都有道理,一不小心就给人拐去了。”
  皇帝听着直笑,好一会儿才道:“你啊,有时聪明有时笨,好在笨的时候只显可爱。宫中嘛,葛妃泼辣谷妃精明,朕不在时候你尽量别与她们正面冲突。华贵妃现在对你还算服帖,其他低一级的都还不敢怎么样。玮月,朕很不放心你。”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凝肃起来。
  玮月看着皇帝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面有浓浓的不安。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其他我都会处理得很好。你不用挂牵我。我最怕的只有你的误会,因为我只有你。”
  皇帝眼睛一亮,捧起玮月一双手,按在自己心口,欲言又止,可终是放下架子,深吸了口气,道:“我也是。”
  玮月心中笑骂一声“别扭”,但马马虎虎也把这三个字当成那普遍意义上的三个字了。这一刻,她很幸福,满心的幸福。狐狸精的魅力再无阻挡地散放出来,望着皇帝盈盈地笑,却又是抿着嘴不说,看上去,十足一只惊人美丽的狐狸。
  第二天清晨,率众嫔妃大礼恭送皇帝出征回来寂静的坤泰宫,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起昨晚皇帝在她惊人的魅力之下落花流水,嘴角不由浮起微笑。他虽然是皇帝,可他的心里还是有个大男孩,那个大男孩爱她,非常爱她。她以为自己不会象那些小女人一样地哭泣,因为她随时可以隐身过去看他,千山万水都是等闲。可是……可是她还是想念了。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垂了一早上的泪。
  中午草草吃了饭,原本皇帝也都从不在中午来坤泰宫进膳的,可是今天就是看着另一张空着的椅子心抽得慌,都没法如常享受美食。那感觉,就好像当初与赌徒在奈何桥边分别,无奈地认领了阿乐,带阿乐亡命火车上时吃的那顿饭似的,没滋没味,她一向的好胃口都没了。
  吃完饭,她让方小袭请相光过来说话。
  这个年代最麻烦的事便是通讯,对于用惯了未来社会最便捷通讯方式的玮月来说,生活的节奏慢如老牛。
  好不容易见相光进来,玮月客气几句,便直入主题:“相将军,有件事必须拜托你。请你派人日夜不息便衣盯住我的娘家黎府,不许有人进去,也不许有人出来。黎府若有违抗的,格杀勿论。此事关系我,也关系皇上,必须强制。”
  对于这个从冷宫走一遭出来的皇后,相光一直感到非常好奇。是什么能让刚愎自用的皇上重新迷恋于她?春节大祭时候远远见了,但那时整个人罩在宽大的礼服之下,看不出什么高低。此刻相光带着一个男人的好奇走进坤泰宫,进门就闻到一股炯异于他妻妾闺房的香气。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侵入鼻端,未等体会,便倏忽消失。居然如有生命一般,一下勾住人的魂魄,香气氤氲中,似有一只精灵一般的小手柔柔地调皮地搔动一下他的心,又笑嘻嘻地一闪离去,留下银铃似的笑声缠绵在心头。恍恍惚惚之间,却有声音娇柔妩媚地从纱帘之后传出,那么类似他心头快要消失的那抹娇笑,他精神一震,连忙竖起耳朵,捕捉那声音中所有最细微的脉动,以致等玮月说完,他还沉静在那天纶妙音之中,无法领会其中的意思。
  玮月不知,还以为他有难处,但又无法出言否定,所以选择沉默。难道是皇上行前有什么嘱咐过他?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声音,只得婉转地又道:“相将军是否有什么难处?若是,可否……”
  因为有求于人,自然语气低婉。停在相光耳朵里,更是柔媚彻骨,那只小手似又回来,挽住他的心,扯一下,放一下,使他呼吸艰难。混沌之中忽然有一丝定力闪过,他忙掩饰地重重咳了一声,起身屈身退出,一边退一边说话:“请娘娘恕罪,微臣闻香便会窒息。请娘娘允许微臣门外说话。”走到门外,深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神智这才清醒,循着那声音好好一回想,这才明白了皇后要说的意思。一时有点难以答复,理智告诉他,皇上未必赞同他那么做,而且他似乎也没理由为黎府动用皇宫侍卫,可是心中却又觉得难以拒绝,那有着美妙声音的女子呵。
  玮月怔了一下,随即想到过敏,有些人还真是闻不得香水味。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微笑道:“相将军若是有难处,请不妨直说,或者可以考虑一个折中的方案。”
  相光这回总算能够同步理解玮月话中的意思,虽然没有氤氲香氛环绕的话语少了一些魅惑,可还是动听。他艰难地思索了一下,几乎是没怎么深思熟虑就道:“娘娘吩咐,微臣敢不从命。只是万一黎府有急。非要进出,请问娘娘该当如何处置。”
  玮月没想到事情竟会那么顺利,还以为相光会在犹豫中提出什么不便来推却。见问,忙道:“一切由相将军从权处理便是。”
  相光还是爽快地答应。又云里雾里地寒暄几句后退出,相光退出,需得很久这才想到,黎羿这个老狐狸哪是那么容易关得住的?会不会最终变成软禁只是成了形式,他们暗中另有通道进出,而他被置于可笑位置?而且,皇后娘娘是真心要他管住黎府吗?她真能对黎府的违规者格杀勿论?相光感觉他接手了一只烫手的山芋。可是已经答应了皇后,回头推辞或者阳奉阴违都不是他的性格,只有硬着头皮去做。
  一面又时时回味起那抹美妙的声音。忽然想到侍卫中间传说的谣言,这皇后,难道真是肥猫精?寻常人怎么可能一面未见,三言两语已经足以震撼他这样一个也算阅人无数的男人?可是,那声音只见娇媚,不见妖邪,要是精怪,英明如皇上,怎么可能不知?但是……
  相光欲不想,可是那抹声音却如影随形,时时在内心深处响起,提点着他:有那么一个女人……
  相光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玮月等相光走后,使了个分身术,隐身追去看相光布置。见相光神思恍惚,若有惧意,心中怀疑,皇帝这个人够精明,怎么会用相光这么个拎不清的人坐镇重要位置,留守京城。万一有个突发事件,相光能扛得起吗?
  不过见相光到了衙门,人便清醒过来,叫来手下,一一分派,指挥若定。玮月见他安排得力便衣监禁黎府,然后又见他一一分派皇宫各门值守,亮出尚方宝剑叮嘱各侍卫头目不得徇私放纵任何人等擅自进出皇宫。只除几名腰佩金牌的司值太监。玮月心想,这应该是皇帝的主意,倒与黎羿的自我软禁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这么做真的能阻止消息进出吗?未必。连黎府这么被软禁,玮月都不信他们会没办法与外界交流。
  玮月见相光安排好各色事务,开始进餐时候,人似乎又傻了。总是见他停箸不食,眼中若隐若现的又是刚才路上所见的恍惚。难道他这个人平时就是这种样子?那是不是叫做大智若愚?玮月有点好奇。不过她也得赶紧回去,否则碧思她们得在门外等她吃饭等得焦躁。
  寂寥的晚上,尤其是在这么个春风沉醉的夜。吃完晚饭,玮月若有所待地在院子里闷声不响散步,头上是清亮的一弯新月,牛郎织女星千年不变地遥遥对望着。这时有人敲响坤泰宫的大门。玮月不知怎的心中一动,站住了看小太监去开门。虽然很清楚,皇帝一天飞马奔驰下来,早就到了一个很远的陌生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
  门开处,进来两个宫女,一个手中挑着一盏琉璃瓜灯,一个手中捧着一个锦袱。天暗,她们没瞧见玮月,玮月却把她们认出来了,是葛妃宫中的两个小宫女。碧思早闻声走了出来,迎住她们往里面让,但她们不敢进,对着碧思作礼后,其中一个细声细气地道:“飞飞姐姐要我们对碧思姐姐说,这一些先请将就着用,明儿跟姐姐见了面,再配几色皇后娘娘中意的络子。”
  玮月对葛妃那儿那个懂事的宫女飞飞很有好感,闻言便走过去,微笑道:“什么好东西,还劳葛妃妹妹这么暗的天打发你们专门送来?”
  两个小宫女没想到皇后娘娘就在附近,吓得连忙跪下,玮月看得出她们的肩膀都在发抖。这很不正常,没必要怕成这样子。等她们起来,玮月就着碧思的手看锦袱里的东西,暗暗的不是很看的清楚,便顺手去取一个小宫女手中的琉璃瓜灯。没想到一不小心碰到小宫女的手,只听“哗啦”一声,琉璃瓜灯落地,蜡烛熄灭,而那小宫女则是带着惊吓的眼神,恐慌地倒退了几步,撞在高高的门槛上,腿一软应声倒地。
  玮月见此,皱了下眉头,道:“还真当我是肥猫精了,怕成这样。碧思,别为难她,她还小呢。地上不知多少琉璃碎片,你带她到屋里看看,可有扎到她身上的。”懒得多说,转身回屋。
  碧思见娘娘不予斥责,她当然不会多嘴,但还是轻轻对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宫女道:“那么好的娘娘怎么可能是妖精?行事都要自己拿脑子想想,别听了流言蜚语。还好娘娘是个大度的人,换了别个还不赏你们一顿嘴巴子。”
  两个小宫女只是哭,说不出话,也不敢说话。碧思看着生气,她心里清楚,娘娘一定也知道了宫中有关她是肥猫精的传闻是越传越炽,她想起来就很生气,她每天看着娘娘,怎么看怎么不像传说中的妖精,娘娘可比那些没名没份的有些美人要可亲多了,对皇上也是没使出什么妖术,都正常的很,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传言一直不息,而且相信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多。
  打发走了两个小宫女,碧思回来娘娘的房间,见娘娘安静地伏在桌上看书,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她站一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娘娘,外面传言那么多,您一直不站出来说话,人家会不会以为您心虚呢?”
  玮月放下书,看着碧思笑道:“我在意的人都相信我,比如皇上,比如荣安王和诚恭王,比如你们几个,比如华贵妃与曦宇公主,那就成了。这种事越描越黑,辩了,别有用心的人照样会说我心虚,说我要不是心虚辩个什么。再说,有人是存心往我身上抹黑,泼脏水,难道我被人淋了一身脏水,还得赶着上去跟她们解释,我不是这样那样,你们泼错了之类的话吗?这种事我不屑。碧思,你让小叶她们也不要为这事生气,气坏了自己,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碧思听着这话,心里暖暖的,娘娘把她们几个当下人的都挂在心里呢。而且深思下去,娘娘说得很在理,干什么要站出来说话呢?没得给人看戏。可是,娘娘好冤,那些委屈她都得自己埋在心里,忍着。想到这个时候,她眼圈热热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忙转身拿手巾擦了。
  玮月看了会子书,心里念着皇帝,便借口早睡了,分身飞去行营前去找皇帝,只隐身在边上看看也好。
  虽说是在路上,可皇帝案头的奏折一点不少,已不算早,可临时书房里面大臣进出,异常忙碌,军国大事都用快马送到军前,奏请皇上批阅。玮月见了皇帝,一颗心才定了下来,笑眯眯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忙碌。皇帝的亲信太监旺财跟前跟后的也很忙,行营之中,人手毕竟不如在宫中宽裕。
  好不容易看着皇帝做完事,玮月笑嘻嘻地跟着他穿过回廊走向卧室,心里不由在想,什么时候找个机会跟他把真相说明了,免得她思念他的时候,只能她在一边傻乎乎看着他,太不公平。
  穿堂入室,左右一打量,玮月傻眼。只见里面盈盈站着四个女孩,看服色,两个不是宫女,玮月隐约记得是什么美人还是贵人的。后宫虽然没有三千佳丽,可是要玮月记住皇帝大小老婆还是勉为其难,非不能也,乃懒得也。这两个看上去才十七八岁,还年幼得很,看见皇帝进门,连头都不敢抬。玮月生气,昨晚皇帝还信誓旦旦,说去去没多久,带宫女上路不方便,可是一转眼,难道这女孩是凭空冒出来的?
  看着四个女子殷勤伺候皇帝更衣洗漱,玮月在一边气闷地想,手段倒是高明,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两个最低品级的嫔妃来跟着,她这个人又是粗心,懒得多事,这才发现不了。要换作让葛妃她们跟着,是不是皇帝得在枕席边多花点口舌跟她解释?可是,如果带了葛妃,皇帝真会解释吗?今天带着这四个女子,又跟她说不带女子,是不是类似天下所有男人的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呢?
  少年女子,只要眉眼长得顺,一般看着都水灵,何况眼前这几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其中一个美女在灯光下都看得出皮肤莹润如玉,两只大眼睛都似会得滴水。皇帝的审美看来与玮月相同,一眼便看上这个女孩,洗脸的时候温柔地问了句:“你叫什么?什么时候进宫的?”
  小姑娘没脸飞红,细声细气地答了一句:“奴婢纪悠悠,去年夏天进的宫。”
  皇帝微侧了下头,想了一想,道:“翰林院纪学士是你什么人?”
  悠悠口齿清晰地回答:“禀皇上,是奴婢的叔父。”玮月在一边听着眼睛出血,皇帝怎么能拿这么温柔的态度对待别的女人。虽然知道皇帝有三宫六院,后妃无数,可是他不是最在意的是她吗?怎么离了她才第一天就瞄上其他女人呢?不能多几天吗?多几天,她还可以自欺是男人激素作怪。可是她插不了嘴,只有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而皇帝则是“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家学渊源,你自幼读了些什么书?”
  悠悠含羞道:“先是跟着哥哥们学《三字经》和《百家姓》,后来看的是《女儿经》、《女诫》、《烈女传》、《女孝经》等书。”
  玮月听着瞠目结舌,她也看过这几本,但几本是拿它们当笑话看,而这女孩却是拿这些当教科书了吧?恐怖。不过读了那么多《女诫》之类的书,未来等她坐到葛妃谷妃那样位置的时候,不知她会不会一样做出那些偏执的事情来?
  只见皇帝听了微微皱了下眉头,但这个动作只落入旁边的太监旺财与玮月眼中,玮月见了心中满喜欢的,还好,皇帝不是很喜欢她。不过皇帝似乎没有停嘴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是问道:“每天在宫里有没有看看书写写字?”
  悠悠轻轻地答:“奴婢进宫时候没带一些书进来,平常闲来无事,有时练字,有时做些女红。”
  皇帝抬头若有所思,两只眼睛看向黑黝黝的窗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皇后那里有不少书。”玮月听了立刻笑逐颜开,咦,他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个时候想起她来了?还是有点良心的。一下气顺了不少。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旁人则是有条不紊地坐完了该做的事,玮月见旺财悄悄地几下招呼,众人立即都无声无息地鱼贯退出,只剩下屋里的孤男寡女。这场景太熟悉,玮月不知多少此经历过。那么后面会发生什么,还用问吗?看着一男一女进入床帷,玮月心头如被蝎子蛰了一般,又痛又麻,四肢都微微颤抖起来,怕看更多让她心痛的场景,干脆一摔手穿墙离开。外面,一样的新月如钩,可行营不比宫廷,春风中没有花香鸟语,只有刀剑敲击的冰凉。
  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走到了哪里,等落座于一棵千年大树之顶的时候,玮月已是披头散发,新月下如同一个鬼魅。
  周围非常寂静,静得可以听见鸟儿的哈欠声。所以,玮月的眼泪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分外惊心。他怎么可以这样……
  刚刚在心里无奈地放下赌徒,开始全身心地体会他的好,也把自己的心交给了他,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
  刚刚他才心疼地说她笨,才别扭地以三个字承认他的心,更是在她耳边灌满了誓言,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
  原本以为她会是宫廷中的特例,可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独占他的身心,可是他却转身就变成这样……
  玮月满心都是惆怅,既然可以摔手离开那间屋子,她很想也挥一挥手离开这个时代,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答应为赌徒灵魂做的事还没完成呢。熏登上皇位前,她不得不留在这个时代,不得不与他见面,继续逢迎他,那叫虚与委蛇吧。除非她有本事暴力推翻她,可他虽然可恶,玮月还不想对他使暴,使暴算什么。可是,叫她以后如何以一颗平静的心面对他?还让她如何把心交给他?
  玮月心不感情不愿地回去皇宫,躺回那张两人双宿双飞那么多日子的大床,想到刚刚看到的情形,心里厌恶,躺不住又站起来,抱了条被子,躺到东窗边的贵妃榻。这一刻,她开始理解葛妃谷妃等的心情,谁愿意看着跟自己亲热过的男人转去跟别的女人亲热?即便是熟读什么《女诫》《女儿经》之类的悠悠,想必事到临头,她也会忘记良好修养的吧。这个后宫,真是畸形。
  这天开始,玮月下意识地强迫自己不去想念皇帝,更别说为了看一眼他,关山万里,一夜飞度。连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到了西疆,仗打得怎么样,她都不愿意去想。一个固执的声音在心中告诉她,她是她,他不是她,她可以做到心中只有他一个,他做不到,规矩使然也罢,社会风起如此也罢,玮月只是不能允许他离别的当天就可以带别的女人上床,他压根没把她太放在心上。以前所谓的柔情蜜意,要么是她自作多情,要么是她魅力惊人,皇帝沉溺其中。但,皇帝没有专心,那是一定的。
  对于玮月来说,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想不让旁人从脸上看出什么,那是很容易的。但是睡在贵妃榻上的事实那是无法被人忽视的,而她也不想回去大床遮掩什么。
  碧思带小叶小鹤小钧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拥衾坐于窗边,都心照不宣地以为她昨晚孤枕难眠。玮月看着她们的脸色还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不愿解释,自己洗了脸,随她们给她梳头穿衣。小叶请示她今天穿哪一件衣服,她想了一想,道:“藕色绣海棠色果子的那件吧,下面白绫裙。”
  小叶应了去找,走到门口,见方小袭杀鸡抹脖子似地从她做手势,忙小心地走出去问:“什么事?”
  方小袭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小叶一听,一张脸都黄了,惊惶地回头看一眼屋里,轻问:“要不要禀报娘娘?”
  方小袭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笨,否则还跟你说什么,我现在又进不去,这事紧急,赶紧禀报娘娘。”
  小叶忙回身,衣服都来不及拿了,想走快,可跌跌撞撞地走都走不稳,裙下的两条腿直打哆嗦。玮月看了奇怪,抬眼从镜子里看见碧思冲着小叶瞪眼,道:“小叶,什么事?刚才和谁说话?”
  小叶垂手站住,慌慌张张地道:“启禀娘娘,刚刚方管事过来说,昨晚送络子过来的葛娘娘宫中的两位宫女,其中一个昨晚提灯的今天被发现死在床上。这会子宫中已经传开了,什么话都有,很难听。”
  玮月一怔,看向碧思,见碧思也傻了,怔怔地看着小叶,好一会儿才转回眼睛,见玮月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急忙跪下,道:“娘娘,昨晚那个提灯宫女只是被碎琉璃扎破两处,都是皮肉伤,断不会致死。奴婢因为娘娘吩咐,昨晚还给她上了一点药止血。她回去时候虽然紧张,可是身体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个宫女的死因一定有问题。”
  玮月一张脸铁青,简短地道:“你起来,与你无关。”这什么地方啊,丈夫不是丈夫,妻子不是妻子,个个都是心怀叵测,她出了沉醉东风宫后,已经出现两次针对她的阴谋,上次死了一个嬷嬷,一个太监,还差点还是朗,这回是一个碰到她的手的宫女。她把手缩在袖子里暗暗闭目掐算,很快便知道了答案。而碧思她们见她闭目沉思,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垂手站在一边。
  玮月本就一腔子的无名火,一晚上下来,蒸腾发酵,早处于爆发边缘,此刻一条人命横在面前,而那条人命明摆着是为诬陷她而亡,让她对这个皇宫深恶痛绝。想了一回,起身道:“快点穿衣吃饭,今天一定得把此事审个水落石出。皇上才不在一天,就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杀人,没王法了吗?。”
  一句话出来,碧思她们立刻忙开了,最短时间内做完所有事,出来外面,已见有几个嫔妃等着请安。可是她们再怎么掩饰,眼睛里的慌张还是无法遮盖地流露出来。玮月冷冷看她们一眼,心中立刻冒出昨晚纪悠悠那张光滑莹润的小脸,心中冷笑,在场的女子,哪天机会轮到她们头上的时候,哪个都会与纪悠悠一样。她闭了会儿眼睛,顺了顺气,白皙的脸上露出坚毅。忍让总有个头,丈夫被人抢了,别人都打上门来了,叫她如何隔岸观火?“方小袭,叫上总管,到葛妃宫中汇合。”
  说完,便自己走在头里,冲葛妃那里行去。才到半路,却见华贵妃迎面而来,只得稍稍慢下来。华贵妃见面行礼后,便道:“姐姐不急着走,妹妹刚刚已经去葛妃那里转了一下,让人把那边看了起来。”
  玮月冷冷一笑,心说来了个挟私报复的。“那么葛妃呢?”
  华贵妃汇入玮月这个队伍,紧跟在玮月身边道:“我进去时候葛妃正摔东西骂人,被我训斥了。”
  玮月不语,只是“哼”了一声,岔路口看见谷妃已经等在路边。玮月只是瞥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很快便到了葛妃宫中。果见一众宫人全都被华贵妃宫里的太监捆在一处,只葛妃一个背着手站在廊下,一言不发,看见玮月一行进来,这才不紧不慢走过来,下跪行礼。
  玮月等她全套做完,这才冷冷地道:“葛妃请起,你有什么话说?或者还是让你的贴身侍女飞飞代言?”
  葛妃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冷静地抚平衣角的褶皱,一字一顿地道:“娘娘容禀,此事乃是有人一箭双雕,妄图借此诬陷娘娘为肥猫精,而将此罪名栽赃于我头上。我平日虽然行事焦躁,可还不屑做这种鬼鬼祟祟害人的勾当。娘娘若是不信,沉醉东风宫眼下空着,我可以住进去。”
  玮月一听,心下赞赏,坐到刚刚从屋中搬出的椅子上,微笑道:“华妹妹与葛妹妹也坐。”却不令同样也是妃位的谷妃坐下,一时场面尴尬,连葛妃都疑惑地看看皇后,再看看谷妃,见皇后坦然带笑地看着她,这才明白皇后心中看来并不相信这事是她做的,那么,皇后不让谷妃坐下难道是有所指?谷妃此刻站在一张椅子前面,可是皇后没有吩咐,她又不便坐下,只得站着。好在她涵养一流,脸上倒也不见什么异样。倒是华贵妃看着皇后直瞪眼,心中冒出无数念头。玮月拿眼睛环视一圈,才又道:“放了飞飞,让她给我们倒茶。”
  众人更是狐疑,这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葛妃吃惊地看着玮月,一张红艳的小嘴都合不上。这时太监总管飞奔而来,难为他胖胖的身体,跑起来跟一只球似的。进门后见大小嫔妃都在,虽然路上已经全面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见了这场面此刻他心中更是确定,皇后发火了。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葛妃坐着,而谷妃却是站着。
  玮月一见他来,便道:“验尸,看是被人弄死的,还是被什么妖魔鬼怪弄死的。”总管忙应声带人进了下人房间。此刻谁都不敢做声,站了那么多人的院子鸦雀无声,只偶尔有佩环轻轻撞击的脆响。
  玮月喝了一口飞飞端来的茶,忽然一笑,道:“华妹妹,他们查出结果来还早,我带你去看件好玩的东西。”
  华贵妃不明白这个时候皇后怎么忽然想到好玩的,但见她不给谷妃位置,这好玩的里面似乎又有可能隐含着什么秘密,忙站起来,笑道:“姐姐说好玩的,一定是有意思的,我们这就过去?”
  玮月点点头,笑道:“不只我们两个过去,总管不是忤作,站这儿也没用,一起去吧。飞飞,替你们娘娘好好梳妆了,不许偷懒。你们其他人都这儿等着,我们去去就会。”
  华贵妃与总管一起跟着出去,方小袭带了皇后的随从也跟着,其他人谁都不敢跟上。这个时候,谷妃虽然神色如常,可是,葛妃偷眼看去,她的脸色已经隐隐泛青。不由心说,难道背后设局的是这个谷妃?想到上回谷妃三言两语激得她差点对抗皇后的事,这个时候,葛妃心中杀谷妃的主意一个个地自觉升腾出来。
  谷妃则是一点不敢懈怠,凝神偷眼看着皇后与华贵妃出去的方向,见她们出门后边往左拐,背脊一阵阵发凉。做得那么严密的事,怎么可能被她知道了。
  玮月走到大门外面,这才缓缓地道:“华妹妹,上回你跟我提起有人传说我是肥猫精的时候,我还以为不过是宫中的争风吃醋,虽然暗中查了查,但不想多说,只希望做出事来的人能迷途知返。没想到我的姑息有人竟会一点都不领情,现在连人命都闹出来了。一条人命啊,女孩子的父母知道了,还不哭死了过去。”
  华贵妃吃惊地道:“什么,姐姐早就知道谣言是谁散播的?妹妹也曾暗中调查,还以为是葛妃所为呢。难道是谷妃?”
  玮月点点头,却对总管严肃地道:“总管,你着人立即把谷妃宫中所有太监宫女一对一地看管起来,不得死伤一人,若有谁自杀或者被杀,我唯你是问。”
  总管还从来没听皇后这么对他说话过,大大吓了一跳,一半因为皇后口中隐约露出的问题的实质,一半因为皇后坚毅的语气。这么胸有成竹的人,他不敢在她面前耍滑头,虽然需要得罪的是在宫中根系发达、八面玲珑的谷妃,也只有硬着头皮得罪了,因为他有数,得罪眼前的皇后下场只有更惨。当然,只要原因,还是因为现在皇后是皇上跟前最红的人。
  见总管答应了后亲自跑着过去布置,华贵妃跟着皇后缓缓走着,道:“姐姐,原来您早就知道了的,这等心胸,妹妹望尘莫及。”
  玮月无言以对,以前是因为爱着皇帝,一心想为他好,求个后宫清静,现在呢?俏媚眼飞给瞎子看,原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她只有顾左右而言他:“妹妹,人非圣贤,谁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火气上来,做出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来,闯下一点小祸,总不能就把人一棍子打死了。可是那样有步骤有计划地步步紧逼,甚至夺人性命,那就不是冲动可以解释了。因为这个,我才不能饶了她。”
  华贵妃立刻联想到当初皇后对她的宽容,感慨万分,因为她最清楚皇后正是这么身体力行地在做着,所以才分外感动。“姐姐,我以前一直有私心,唉,不说了,说了惹姐姐难过。以后再不会了。”
  玮月本来听着应该宽心的,可是此刻只会叹息,都是所为何来?都只是为着一个男人。
  葛妃与谷妃的住处本来就离得近,说话间便到了,总管果然办事迅速,有那么一套,进去一看,所有宫人都已被控制了起来,而谷妃的女儿冰星公主惊恐地站在院子中央,脸上有泪。但还是知道见到皇后和贵妃必须磕头如仪。
  玮月亲手扶起冰星,双目炯炯地看着她,温柔地道:“冰星,你还是孩子,告诉母后,你把肥猫怎样了?”
  冰星虽然已被谷妃教导该如何隐瞒此事,但眼见这么大阵仗过来,小小孩子心中害怕了,虽然拼命摇头,可是脸上的恐慌泄露无遗。“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强自镇定地否认。
  玮月闻言,原本扶住她的手一松,站直了身子,脸上和声音不再温和。“那么,冰星,你把你那把小铲子去取出来,母后带你去屋后的墙角挖一点东西出来。”
  冰星听了大惊,尖叫出声:“你……你怎么知道的。”
  华贵妃本来是惊奇地旁观着,心说皇后怎么在短短时间内找到内情的,听见冰星那么说,忙斥道:“小孩子没有规矩,怎么可以这么对着你母后说话。”
  总管早着人找了铲子来,当然不是冰星以前用过的那一把。玮月看了一眼,便一把拉过冰星的手,脸色铁青的扯着她往埋着肥猫的屋角走去。冰星非常害怕,可是妈妈哥哥都不在身边,平时亲近的宫女又都被看了起来,谁都没能帮她,只会哭着被皇后扯着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泪眼朦胧中,见大伙儿准确地到了那个她和妈妈谷妃以前秘密埋下肥猫的地方,移开诺大的花盆,露出泥地里飞爬的一大堆虫子。
  谁都看得出,这土下面一准埋着什么东西,否则不可能招来那么多虫子。一个小太监早就被总管指示着拿起铲子小心翼翼地开挖。几铲下去,几乎毫无悬念地,露出一堆腐肉。已经快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但是猫毛却是一点没有腐烂,华贵妃一看就道:“是肥猫,以前我见过,这种猫非常罕见,是波斯进贡来的。”
  玮月不去看那堆腐肉,只是双目如刀地看着冰星,道:“冰星,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要母后一句一句地问你?”
  冰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会放声大哭,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玮月看着觉得胜之不武,再说小孩子家家的,又不是她做的坏事,便把冰星的手交给总管,道:“你慢慢哄吧,我回去葛妃那里,等下你来告诉我冰星公主说了些什么,不能打骂。”
  华贵妃梦游似的跟着玮月出来,好半天才说道:“只有明知肥猫已死的人才会造姐姐的谣,否则肥猫跳将出来,不是什么意思都没有了吗?”
  玮月点头道:“是啊,而且这事她们自以为天知地知她们母女俩知,没想到隔墙有耳。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华贵妃不知道皇后究竟动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打入精明的谷妃布下的铜墙铁壁,当然她不会问,那种秘密是皇后的法宝,亦或者有可能皇上也参与其中,内情不知多少复杂。她现在是想明白了,她只有女儿,再升是升不上去了,不如好好过日子,别挨人欺负,但也懒得多事。她想了议会,快到葛妃宫的大门时候,拉住玮月,轻声道:“那么说,谷妃自己做了,又嫁祸于人?”
  玮月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看最后冰星怎么说了。要是这孩子胡说八道,那我还得再费点心思。”
  华贵妃点头,跟着玮月走进大门,里面葛妃立刻迎了上来,经过梳妆后的葛妃果然美丽动人,比之那个已经很漂亮的悠悠要好看多了,玮月心中揣测,皇帝昨晚那是饥不择食。心中伤痛,又兼鄙夷,可最郁闷的是,这些还都不能说出来,以前还有两个猫姐姐可以帮她拿主意,现在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靠自己了。看向谷妃,只见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傲然站于庭中,反倒是有了与众不同的风采。
  葛妃迎了两人,还没说话,华贵妃已经抢上一步,拉住她的手,很诚恳地道:“妹妹,今早是我不好,让你受惊吓了。我没想到,这儿有人的心地会是这么阴毒。”
  葛妃本来对华贵妃一肚子的气,这会儿见她当着那么多人主动上来认错,脸上顿时光彩倍增,还有什么说的,人家终究是贵妃啊。她忙笑道:“姐姐快别那么说,折杀妹妹了,这事怨不得姐姐,换谁都会那么想的,我这已是第二次受她陷害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还一直当她是好人。这回要不是皇后姐姐……我都百口难辩啦。”
  华贵妃连忙就坡下驴,道:“是啊,也不知为什么有人非要把后宫搅成一滩混水,搅得我们姐妹差点生分。”
  听着她们两个的对话,玮月心中忽有所动,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跳荡了一下,可又一时抓不住,只觉得这事非常重要。可是越是想搜出心底所忧,越是搜不出来,干着急。
  而其他嫔妃们都无法插话,一双双眼睛齐齐地看着门口的三人,眼光中什么内容都有,有胆小怕事,有幸灾乐祸,更有唯恐天下不乱。只有谷妃的眼睛里满是轻蔑,更显得她鹤立鸡群。
  玮月也不吭声,一双眼睛只是围着谷妃打转,已经掐算出她为什么要搬弄是非,而且也理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是很不能原谅她草菅人命。看她现在傲然而立,玮月都怀疑她这是借此掩盖心虚。可是两人的目光对了那么就,谷妃竟是一点都不屈服,那目光比玮月更坚定,更深邃。
  玮月心中都有疑问了,难道这其中另有黑幕,所以谷妃胸有成竹?她不知不觉迈步走向下人房间,那里,忤作太监还没忙出头绪。方小袭赶上前往停着去世宫女的房间一望,立马躬身挡住玮月,急道:“娘娘,里面腌za(月+赞),请您留步。”
  玮月挥挥手,道:“我只在门口看一眼,为这个可怜的孩子送行。都是好人家的女人,究竟是谁下得了这等毒手。”
  众人听着都是感动,连原本心中存疑的人见此都无话可说,那些太监宫女尤其心折,没想到皇后还这么在意他们这些蚁蝼之躯。
  房间里小宫女的尸身被放在窗前亮堂的地上,验尸还能做些什么?相比与未来社会,这个年代的验尸着实不是太恐怖。玮月连解剖台都上过,这等小儿科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她也不能多呆了,否则引起外面有心人的怀疑。毕竟正宗玮月出自公候之家,哪曾经过那么多的野路子,别说是看见死人,只怕是看见死肥猫都会叫出声来的。她只有适可而止。
  但即便是那么惊鸿一瞥,玮月还是抓住某些微妙的信息,心中浮现昨晚刺杀一幕。在她出宫为皇帝心碎的时候,这里有黑衣人翻身入屋,屋内劳累了一天的宫女竟是一个都没醒。黑衣人在小宫女头顶摆弄一番后离去,咦,他竟然窜入荒无人烟的沉醉东风宫,看那样子,此人如今以此为家了。就此人行踪往前推算,只见黑衣人白天的衣着是一个太监,唯一可疑一幕是他持杆从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中粘下一张枯叶,枯叶上面是给他的指令。那么,枯叶是谁放在树上的?这一点,玮月无法推断,可她此刻在心中隐隐怀疑,谷妃在宫中有那么大的势力吗?难道她已经处心积虑地收买了那么多人,形成了盘根错节的体系?如果是那样,此人就极端可怕了。可是,如果她有那么大能量,当初又何必自己亲自动手,与冰星一起掩埋肥猫?叫个亲信人做不就是了?
  如此细想下来,玮月心中隐隐升起怀疑。难道,还有另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宫中的一切?那么,那只手的目的何在?玮月沉思着离开下人房子,回到远远躲开死人的宫妃群中。很快,太监总管便过来汇报。
  内容不出玮月所料,那本来都是玮月眼见的。隔离冰星与谷妃,让小小的冰星无可倚仗,在人精般的总管循循诱导之下,冰星还能不和盘托出?同样不出玮月所料,冰星没有说出任何与谷妃杀人有关的内幕。原因可能有二,一是谷妃避免给冰星知道此等血腥内幕,二是杀人的布局不是出自谷妃之手。
  此刻的玮月有点尴尬,查出谷妃造谣,并不意味着人也是她所杀,两者之间少一根连线。而此行目的是查杀人之事,她前此快手一步把葛妃放了,而直接把矛头指向谷妃,最终却没法拿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只要谷妃反驳一句,她便无法还嘴,相信,以谷妃的能耐,她的反驳不会软弱无力,恐怕还会让她玮月染上一身腥骚。所以,玮月不得不在验尸结果出来前先下手为强。她看都不看谷妃,只是对总管道:“送谷妃回宫,好生伺候着,不得短了吃穿用途。谷妃宫中人等,没我谕示不得出入,一切等皇上回来再行发落。总管安排好这一切,赶紧回来这儿继续调查。”
  谷妃不等玮月话落,顾自抬脚离开葛妃宫殿,经过玮月身边的时候,她冷笑道:“你虽然是皇后,可你还是没胆放我在这儿等待水落石出。因为脏水都是要从身后泼的。”
  玮月微微一笑,道:“不错,泼脏水的功夫你最在行,说出话来一针见血。眼前两盆脏水,一盆是你泼向我,一盆是你家学渊源,由你女儿泼向你。”
  葛妃在一边大笑道:“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啊,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做娘的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谷妃正好经过葛妃身边,如此被揭疮疤,怒火上头,想都没想,一个耳光便甩在葛妃脸上,“先把自己刷刷干净,你这双手还沾着血呢,别以为有人可以护着你。”
  葛妃本来娇纵,当众被打耳光,哪里肯依,扑上去抓住谷妃又抓又挠。谷妃虽然精明,可是手脚上不是年轻的葛妃的对手,转眼便着了道儿。而众人见皇后不置一辞,谁都不敢劝架。谷妃带来的人此刻自身难保,哪里还敢以身拦阻葛妃娘娘,都是眼睁睁看着谷妃云鬓斜堕,粉脸出血,却无计可施。
  看着这一切,玮月想到当初黎羿的话来,“嫔妃纠纷,那些都是不入流的争斗,娘娘地位超然,万勿与之同流合污。”言犹在耳,这边果然发生这种不入流的争斗。黎羿真是洞悉一切,可是他又可知,她作为后宫之主,皇帝不在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插手其中的争斗?难道他能不知道皇后这个位置虽然超然,可也是万众瞩目的吗?有些在眼皮地下发生的事,她怎么可能超然不顾?
  华贵妃最初有点幸灾乐祸,心中隐隐也在怀疑,当初她手下的嬷嬷斗胆冒犯废皇后的时候,是不是也受了谷妃的支使。但见打到后来越来越不对,怎么就跟是泼妇闹街了,而且葛妃一边打一边碎碎念念把过往受谷妃的挑拨都说了出来,周围人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心想这么下去也是不好。冷眼见皇后却是看着别处如有所思,好像有什么事想不通,她只得自己挺身出来,上前抱住葛妃的腰,急急道:“妹妹快适可而止,皇后姐姐说了,谷妃的事等皇上回来处置,千万别太莽撞了。”
  见华贵妃出手,旁人这才敢上来拉架,一顿闹腾,谷妃被众人拥着回去。这别飞飞也上来抱住葛妃,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葛妃这才一脸恍然,不再打闹。
  华贵妃见皇后还是目光迷离,忍不住过去伸出三枚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道:“姐姐想什么呢?谷妃已经出去了。”
  玮月似是一下从梦中惊醒,愣了会儿,才招手叫正抿着头发的葛妃也一起过来,轻道:“华妹妹,你瞧着这件事与上回朗儿中毒事件是不是有点类似?都是在宫中有矛盾萌芽的时候,有什么黑手在暗中推上一把,促使矛盾白热化,导致后宫混乱。你当年查下去,好像是查到有内外勾结的可能在吧?我怀疑这回会不会也是如此,谷妃和葛妹妹,包括你我,都是一个外来阴谋的对象,希望我们几个之间因为一个死去的宫女互相猜忌,如刚才葛妹妹与谷妃打架,我翻出谷妃造谣老底,你误会葛妹妹先把她拿下,宫中一片大乱。我们是不是还应该查下去?你们看看该怎么查?”
  华贵妃与葛妃两人面面相觑,面如土色,均觉皇后的话很有玄机,今天宫女之死的背后可能是更大的黑幕。那双黑手可以轻易处死一个宫女,如果他高兴,什么时候取她们的命也是不在话下。怪不得葛妃痛打谷妃的时候皇后一语不发,原来想到更加可怖的事情。华贵妃思前想后,终于大着胆子道:“姐姐,谷妃造谣惑众,诬陷姐姐,姐姐这等处理已是手下留情。应该不算冤枉她。若不是姐姐明察秋毫,这会子才真会乱成一团呢。事情既已至此,杀人的事我们只能慢慢查了,别人若要怀疑到谷妃头上去也罢,省得再殃及他人,闹出更多的乱子来。我们这件事上就含糊其词不点破了吧。”
  玮月皱眉,道:“可是,这样挺冤枉谷妃。”
  华贵妃道:“最终是谁下的手,还不能确定呢,这事只能这么按一按啦,否则宫里人人难逃嫌疑,人人自危,以致人心惶惶。还不知又会生出什么疑心生暗鬼的事来呢。谷妃先委屈一下,最多是受点言语上的不恭,只要姐姐不去处置她,谁又敢拿她怎么样。”
  玮月点点头,道:“也罢,外松内紧,对外就说等皇上回来最后处置,究竟处置什么,就照华妹妹说的含糊其词,我们自己私下继续留心查找。华妹妹你多费心,上回调查,你已经有点经验了。”
  葛妃一只插不进嘴,这时才有机会说话:“华姐姐,你上回的事,最后查出来究竟是谁干的?”
  华贵妃道:“只查到那个自杀太监得到的指令来自宫外,我便查不下去了,禀报了皇上,不知皇上查到什么没有。”
  玮月正好看见忤作太监捧着一块白布出来,便给华贵妃与葛妃施了个眼色,两人立即闭嘴,一起看着忤作太监过来。那太监跪下,朗声道:“启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葛妃娘娘,奴才等已经查出死因,为一钢针自脑后贯入,一针毙命。有次可见,杀人者手法极其老到,应是个种老手。此乃杀人钢针,敬请娘娘查验。”
  玮月心说,那就是了,她推算出来的便是杀手在小宫女头顶作了点手脚。一眼看去,只见白布之上静静卧着一根细长钢针,白布衬得钢针越发阴冷黑沉。玮月学过解剖,知道成年人头骨已硬,这个杀手能用一枚钢针杀人致命,要么是力大无穷,不必动作太大便一针穿骨,要么是非常熟悉头骨排列,如庖丁解牛一般游刃有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熟练可怕的杀手。
  看了看吓成一团的旁人,玮月沉静地道:“收起来吧,连人一起送到侍卫总管那边去。请他查查,有什么人能做出这等事情来。”这时总管正好回来,玮月便对他道:“总管今天带人在宫里各处搜一搜,尤其是看一下那些长年不住人的房子。再把各位太监宫女理一理,看有没有从外面混入的。皇上如今征战在外,我们宫中平安第一,不能给远在关外的皇上添烦。各位都好生小心做人行事,谁敢在这段时间孟浪,我第一个对谁不客气。”
  众人送皇后与华贵妃回去,这才散去。玮月对华贵妃道了乏,各自散开。一路之上,玮月心里咬牙切齿,刚刚说了不给皇上添烦,可是他现在左拥右抱不知多风流快活呢,她恨不得打包了无数麻烦扔去给他。要不是为了熏的皇位,为了朗的灵魂,她才不会愿意如此忍声吞气。跑去做醋娘子了再说。
  可是,她现在是皇后,没有办法,面对着这么多人的眼睛,她不自觉地只能这么做。否则给不给皇帝添烦还慢说,自己首先没脸。
  回来坤泰宫,只觉全身无力。一夜未睡,心神震荡,还得支撑着面对那么大场面,已经让她筋疲力尽。草草吃了中饭,便关门睡觉。才一睡下,又想起推算出来的隐藏在沉醉东风宫的杀手,心想,这个人留在宫中终是大患,怎么除了他才好。可是又在心里赌气,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为什么要为他维持后宫,保护他的大小老婆?心里两个念头翻滚打架,闹得她睡不着觉。终于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起床腾身飞去沉醉东风宫。谁叫她是个善良的狐狸精呢?
  身为狐狸精,真是件吃重的活计,既要美丽,又要聪明,还得勤快。老天,谁来告诉我,还要具备一些什么条件?
  沉醉东风宫,这儿可以算是玮月的发迹地吧。外面春意盎然,花木扶疏,越发衬得里面阴冷孤寒。一圈异常高耸的青砖围墙将阳光挡在外面,将春风也挡在外面,走入里面,鸟语花香似乎便成了隔世的回忆。名字起得好,沉醉东风,可哪里吹得到和煦的东风?怪不得真皇后玮月会在这里面住得绝望,终至自杀。而这地方若是与阴谋结合,那真是太完美了,一样的见不得光。
  玮月穿墙而过,飘然入室。只见一个瘦小汉子据案而坐,一个人喝酒吃鸡腿。此人虽然瘦,可是手指粗短,骨节有力,掰起鸡骨头来,连袖子都不会动上丝毫,一看就是个力气不小的人,不知是不是可以算是传说中的武林人士。玮月转到他身后现身,这才伸手重重在窗板上一拍。瘦小汉子猝不及防,跃起身便窜出几步,这才回头,却失声叫道:“大小姐!”
  玮月一惊,“大小姐”?难道这人是旧识?再看瘦小汉子,只见他眼光之中满是矛盾,似是为什么事犹豫不决。玮月想了想,问道:“你是黎府的?我以前见过你吗?”
  瘦小汉子绝望地看着她,嘴唇抖了半天,这才道:“我……我……我不是黎府的。”
  玮月见瘦小汉子神色有异,心中怀疑他的话,追问:“那你是谁派来的?那棵树上的枯叶是谁放上去的?”
  瘦小汉子闻言双眼暴突,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玮月,半天才嘶哑着嗓音,道:“大……大小姐都知道了?”说完腮帮子一紧,颓然坐于地上,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总算是见了面了。”一边说,一条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流出,缓缓流过下巴,流向头颈。血迹蜿蜒,如一条爬虫般狰狞。
  玮月见此吃惊,叫道:“你干什么?不要自杀,有话好说。”
  身后一个古板的声音道:“他还有两分钟可活,已经吞药了。我最讨厌这些自杀的,一点弹性思维都没有。”
  玮月一回头,见识黑白无常站在身后,忙强笑了声,道:“幸会,最近似乎总是见着你们。”
  依然还是白无常笑眯眯地以其古板的声音道:“本来前几天你的朗儿也没命的,可是上天一定要我们改数字,我们老板火一大,给在前面添了一竖。”
  玮月骇笑道:“什么?那我的朗儿可以活到一百多岁?”
  黑无常板着脸却是声音温和:“狐狸精,这是内参里面的内容,你可别酒一喝多就给说出来了。”
  玮月在这个时代听见这些个古怪名词,心中觉得好笑,道:“你们放心,我一喝酒就打回原型了,哪里还能多嘴。对了,这个瘦子叫什么名字?谁派来杀人的?”
  白无常声音古板地笑道:“我们只管出外勤,查档案的事得找判官。瘦子离魂了,你自己问他吧。”
  瘦小汉子的鬼魂一如既往吃惊地瞪着玮月,继续着心中的不解,为什么大小姐可以与黑白无常对话,难道做了皇后还真不是普通人了吗?玮月当然明白他的惊讶,淡淡地道:“我懒得跟你去地府找判官问个究竟,你还是在这儿简单跟我说一下,谁派你来?上回荣安王的事是不是你们所为?”
  瘦小汉子的鬼魂看看躺在地上自己的躯壳,再看看黑白无常,这才看向玮月,道:“我不是死了吗?大小姐就让我入土为安吧,这件事我死也不会说。”
  黑无常终于没了好性子,嘀咕道:“你不说我们也有记录,你想少挨几顿板子还是自己说。你活着想不说可以自杀,死了鬼魂可再不能自杀了。奉劝你实话实说,否则没你好处。”
  瘦小汉子还是反应不过来,张口结舌地眼睛乱晃,就是说不出话,连玮月看着都火气上头,只得道:“算了,我自己掐算,也就费点时间。”
  白无常道:“好吧,那就过几天见,我们最近很忙,不与你多说了,再见。”
  玮月看着他们离去,懊恼地正准备坐下掐算瘦小汉子的来龙去脉,忽听门外一串脚步声传来,只得隐身穿墙离开。不用问,一定是总管安排的抄查皇宫的人查到这儿了。
  既然凶手已经死去,玮月知道暂时没有凶险,便回坤泰宫疲惫地睡上一觉。她虽然能掐会算,可是也敌不过周围那么多事情一起发生,哪里能一个个地掐算过来?真想回去以前那种简单的小家庭生活。
  
  宫女的尸体,凶器,疑似凶手的尸体,以及疑似凶手身上搜出的所有东西,林林总总全都摊放在地上,占了大半间屋子的地面。
  太监总管静静坐在一边,两只眼睛却是一刻都不离相光,但是看了半天,相光还是只有一个神色,似乎老僧入定了一般。总管终于耐不住性子,出声道:“相将军,对于这件事,皇后娘娘非常生气,娘娘的意思是,皇上出征在外,宫里可不能乱了套,拖皇上后腿。”
  相光抬眼,似是不认识地看着总管,总管被他看的浑身发毛,不知相光的眼光为什么既不是生气,又不是严肃,而是一种神智不清的恍惚。总管知道相光杀人不眨眼,可此刻被盯得毛了,怕相光神智恍惚中杀了他,忙陪笑道:“相将军,您……您就别太认真,都是死尸,问不出口供,还真是为难了您。”
  相光这才似是还魂,掩饰地咳了一声,道:“不用口供,尸体便是最诚实的口供。此事我大致已有头绪,请总管等会儿回去禀报娘娘,说相光失职,致使娘娘受惊。还请总管详述一下谷妃娘娘诬陷皇后娘娘使肥猫精的事。”相光其实已经从尸首中看出大概,但他还是以权谋私,套问总管有关皇后的消息。
  总管不疑有他,便详详细细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因为他亲身参与,所以说起来活灵活现。相光默默地听着,时时“唔唔啊啊”地应着,让看惯相光死人脸的总管备受鼓舞,于是更加说的巨细无遗。说到谷妃被皇后软禁起来,相光吃惊,怎么皇后最近总是一个风格,喜欢软禁人?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真的因为肥猫事件软禁谷妃娘娘?”
  总管忙解释道:“按照宫中规矩,谷妃娘娘以下犯上,又是妖言惑众,本是应该处理得更重的,但是皇后娘娘仁慈,只说软禁起来留待皇上回来处理。而且皇后娘娘还吩咐下来,看紧谷妃娘娘宫中上下人等,不得让其有一人轻生或被杀。老奴心想,皇后娘娘心中还是为谷妃娘娘好的。”
  相光听了点头,道:“不错,软禁起来,起码不会发生类似葛妃娘娘打上门去的事。”心里又补充一句,而且皇后又不知杀人者与谷妃究竟是何牵连,软禁对于谷妃来说,既是出于保护,也是出于阻止谷妃再有行动的双重考虑。应该说是做得面面俱到。原来皇后不止是美丽,她还是那么聪慧。
  待得送走总管,相光又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这才传幕僚进来,一同研究分析宫中发生的这一切。分析的结果,大家一致认定宫中发生的一切只是冰山之一角,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于是,一骑信差绑上敲有相光印章的书信飞奔皇帝行营。稍隔一段时间,相光又派出一名便衣携带信件出城,悄悄绕远路奔向同一目标。
  谷妃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回到自己的宫中,听着宫门在身后重重关闭,她肃然在太阳底下站着,一动不动。春日和煦的阳光似乎在她身边结冰坠落碎裂,无法融化她一身的冰寒。
  所有的宫人都鸦雀无声地避到远处,只冰星公主双目红肿地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两只大眼睛惊惶地看着母亲,不知母亲会不会因为她守不住秘密而责难她。
  而谷妃根本没将周围的一切放在心上,更不会去审度周围人的眼神,他们是嘲笑是怜悯,都于事无补,所以管他们作甚?她只是沉着脸翱翔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怎么会败给她?原以为算无遗策,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那个皇后心中一清二楚。难道皇后表面忠厚,暗地却是早有布置?自己身边究竟有几个人已是那个皇后的爪牙?今后在自己的地盘可还会有秘密可言?
  她是皇后,今天自己功亏一篑,坏在自己女儿冰星手里,若是再行抵制,只会落得更加难堪的下场。可是自己有希望,皇上回宫,看檄儿份上,未必会拿她怎样,那便是有好儿子的好处。原想挺起胸膛,以胜利者的姿态退场,给皇后一个不屑与争的背影,留待日后山水相逢,没曾想半路杀出个葛妃贱婢。这一仗,自己算是一败涂地。
  可是,皇后日见强势,第一次以珊瑚树离间未获成功,此次又是反累己身。今日下来,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往日积累的人脉在皇后手中被剥离消灭,而她谷姿更成宫中诸人的笑柄。才刚葛妃放肆,竟无一人劝阻,人心势利可见一斑。
  可是,不怕,那些都算什么。谁笑到最后,谁才可以笑得最甜。她谷姿对自己,对儿子,对未来,都充满信心。
  想到这里,谷妃的身心在融融的暖阳下舒展开来,身板又挺得笔直。走着瞧,鹿死谁手。
  谁都不会想到,众人眼中本该最扬眉吐气的玮月此刻却是情绪低落,睡醒午觉,又到吃饭时间,这日子似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猪一样的无聊。
  一觉睡醒,早晨的亢奋早已消散,心中只余浓浓的失落。这究竟是怎么了?她好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前有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后的狐狸精,为什么跑到这儿想好好的爱一个人,完美地给以前的爱人做一件事,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狐狸精居然会成弃妇。这种事,说出去怕不被晒猫嘲笑死。
  好好的一个狐狸精,何必非要学作人精,去跟人精斗法?赢了又如何,胜之不武。输了呢?对于一个狐狸精来说,今天的局面应算是大败亏输。按说,她已经那么多年活下来,可对于谷妃的行径还是很不认同,但现实却让她束手束脚,无法进一步处置谷妃,想必谷妃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昂然带着藐视退场。狐狸精有什么用,丈夫三心两意,逼得她忍声吞气做那人精。未来会如何?如果谷妃的儿子檄在战场上面立了功,谷妃非但可能不被处置,还可能获得封赏。那么,今天的所谓胜利将是明天甩在她脸上最响亮的耳光。
  还有那个杀手。见面惊讶之下,“大小姐”仨字冲口而出,毫无疑问,他是黎府多年家将。否则依他本事,若是从了别家主子,多年下来,见了她玮月要么不复认识,要么只会称呼她为皇后。“大小姐”,还有后面的自言自语,无不看出,此人与黎府至今关系紧密。难道是父亲黎羿假意要求软禁,其实暗渡陈仓,早就有所布置?此刻再回想黎羿的叮嘱,忽然品出另一种味道。黎羿叫她超然,叫她不参与争斗,她如果真听了他对话,那么后宫无主,今天早上的局面将会滑向何方?不可想象。
  但再不可想象又是如何?今早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愚蠢无比。干什么要替那个负心的汉子管束他的小老婆们?他们爱怎么打架应该随他们去,只要不打到自己头上来便是。忘了自己来这个时代的任务了吗?为何舍本趋末,把心思都化在莺莺燕燕之中,对了,该多想想熏,将熏早日推上皇位。这个年代,她呆腻了,周围的人性太畸形,她不喜欢。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爱的是江山社稷,而她不是人精,她只是狐狸精,她只想全身心地爱一个人。她与这个时代的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这个地方让她窒息。
  想到熏儿,玮月再次诅咒这个破地方,什么规矩,男人打仗出征,女人得被锁在家里。儿子因为可以自由出入,所以连儿子都得隔离。这吃人的规矩不存心是折腾死女人吗?做母亲的居然连看儿子的权力都没有了。一个女人丈夫花心,又看不见儿子,她还能干什么?当然只有变态了。玮月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具备了一切走向变态的条件。
  这可怎么好,她可不想一个不慎,变成变态,她还得活个千秋万载呢。若是成了变态,那不贻害千年了吗?想到这儿,玮月自己都忍不住苦中作乐。不知道多情书生遇到变态狐狸精会是什么结局?值得想像。
  原本想着自己身为狐狸精,可以轻而易举魅惑皇帝,于安享人间情爱的同时,顺利完成天庭交给的任务,顺便为赌徒的灵魂谋取不世福利。没曾想,皇帝魅力也是惊人,自己一个大意先是失了荆州。这以后,一直便是跟着皇帝的思维而活,竟没有了自己的思想。其实,只要不去取了皇帝的性命,多的是让熏登基的办法,何必苦了自己,在那没良心的皇帝身上多花心思,辗转沉湎于红尘的是是非非,放弃自己身为狐狸精的特权呢?一个字:笨。
  既然如此,那就重新为熏作打算。当此多事之秋,黎羿动向不明,还是让熏暂时回避黎家,躲自己宫中暂避风头吧。这种时候,无过便是功。谁知道权力中空的京城这几天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月黑风高时候,玮月写了一张纸条,隐身出宫,放于熏的床头。第二天,聪明的熏便传出生病的消息,消息甚至快速传入消息闭塞的后宫,让处于郁闷之中的玮月心情为之一舒。可爱的熏,相信他的病一定会拖到皇帝亲征归来。
  玮月自己也不再如绷紧的发条,心里虽然还是时时冒出对皇帝的恨意,可是再不去主动关心他的去向,再不会傻傻地跟去看他几眼,更不会多管闲事约束他的大小老婆。这几天,她迷上了种花养鸟,恨不得把坤泰宫的青石全都撬了种花。她发掘到了一个好去处,赶着总管把沉醉东风宫墙拆矮了一半,墙头种了燕子草,墙身天天浇水配置出青苔,墙内更是移植了各色香花老藤。春天本就是成长的季节,两场春雨浇灌下来,沉醉东风宫名副其实。
  宫中难得一见的三间青砖粉墙瓦房早被收拾一新,窗上糊了鸭卵青纯色宫制窗纱,门框窗框只是水洗清净,连桐油都不着一滴,虽是年月浸染的深沉,却被清新的窗纱衬得古朴。白粉为墙,白绫弹墨为帐,潇湘斑竹为器,邢窑白瓷为皿。初入房间,只觉雪洞一般空寂,可沉下心来,外面有氤氲的花香,耳边是清脆的鸟鸣,手头有经史子集,这儿竟是神仙福地。
  玮月干脆三天两头住在沉醉东风宫,不管旁人有什么闲言碎语。身为狐狸精,贵为皇后,连这点喜好都不可以吗?以后还是这么由着性子做人才好。
  没想到曦宇也是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起先还是羞涩的带着女红来,后来喜欢上了这里的书,这里的书不是什么《女儿经》,看着看着,一颗心会飞出高墙,在蓝天翱翔。有不懂的地方,便可请教皇后,似乎皇后什么都懂,问一个问题,她便举一反三,拿出很多解释。有的解释是那么的匪夷所思,让曦宇充满遐想。华贵妃当然也不能不跟着,她虽然不是很喜欢书,可是她喜欢檐下大青瓷缸里的金鱼,尤其喜欢看雨水顺屋檐滴入鱼缸,金鱼欢快雀跃的情形。三个女人往往一句话都没有,便可以过上一天。
  雨过天晴,曦宇走出房间,在屋檐下悄悄舒舒筋骨,见花圃月月红开得正好,想起书上所言,便好奇地采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走进房间。华贵妃看见了轻笑道:“你这孩子,采花哪有不带柄的,怎么插?漂在水盆里吗?”
  曦宇笑道:“月月红既然可以入药,不知这么香的鲜花泡茶是什么味道。”
  玮月在一边听了,扔下手头的书,拍手笑道:“哎呀,曦宇提醒我了,我们不如把修剪下来的月月红花蕾晒干了存着,可以泡一年的茶呢。我们自己做,又好玩了,又可以吃,一举两得呢。曦宇你再查查,我们院子里还有什么花草又香又可以入药的,我正愁着没事干呢。”
  曦宇虽然懂事,可终究是个孩子,如今皇后率领着玩,她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两眼闪亮地道:“母后,我看见屋前屋后有不少益母草,已经从书上找了益母草膏的方子,想自己偷偷熬制呢,母后您看这个。”
  玮月接过曦宇夹在书中的纸片,看了笑道:“益母草我们自己去采,蜂蜜和当归小厨房里有,川芎与木香得问御医拿了。这都不是问题。那我们说干就干,这就开始吧。”
  球球和油油被派去拿川芎木香,宫中其他人到处找益母草全草,有的负责整理清洗,大家都巴不得有好玩的,一时到处莺声燕语。玮月耳朵尖,却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脚步声里透着焦躁,不知为何,她的心微微揪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不善的事情又要发生。便放下手头的益母草,到水盆里洗了手,略微抿了下头发,等待事情上门。华贵妃见此也洗了手,站到玮月身边,默默看向门外。
  终于看见远处相光与总管一起大步过来,总管跟不上相光的大步流星,只得一溜小跑。华贵妃见此失声惊道:“出大事了?他们两人否则怎么会跑得这么急?”
  玮月心里没当一回事,除非是有人想推翻朝廷,害她的熏儿无法当皇帝,否则管他什么事呢,一概不管。所以气定神闲地站在庭中,看着相光和总管走近。见相光到门口便止步,跪拜于地,大声道:“启禀娘娘,前方战报,皇上失踪,下落不明。”
  什么?玮月只听身边一声惊叫,见华贵妃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忙一把扶住她,急问相光:“具体怎么回事?有无性命之忧?你起来说话”
  相光是不得已才硬着头皮来见皇后,现下虽然十万火急,可是听了皇后的声音还是神魂为之夺,哪里还敢起身看着皇后。还是跪着道:“今日紧急战报,十天之前,皇上亲率大军千里奔袭,中途遇小股蛮匪侵扰,皇上于大军失散。三天之前,还未寻得皇上踪迹。西域大漠辽阔,一人进去犹如水入大海,寻找工作非常艰难。而且……”
  见相光说不下去,玮月帮他说明:“而且西域荒凉少水,人烟稀少,一旦迷路,性命难卜,是不是?”话音刚落,怀中的华贵妃更是轻轻尖叫一声,软软蹲了下去,竟是昏过去了。玮月只得把她交给碧思他们。腾出手来缩在袖管里面一算,嘻,没事,他活得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正骑马上跑着,身边还有几个人,只是缺个软玉温香。只是眼前都是人,不便算得太过仔细,但已可对付着用了。
  相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皇后所料不差,正是如此。至此已经十天过去,朝廷闻讯一片哗然。京城上下,七嘴八舌,什么传闻都有,也什么揣测都有……”
  玮月奇道:“战报今天才到朝廷,怎么可能已经传至京城上下了?相将军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相光在心中赞了一声好,忙道:“这正是微臣所担心的。军报早上才到,可消息昨晚已经传开。似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玮月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皇帝没死,只得装出一付沉重的口气,道:“皇上受命于天,此番即使失踪,也应是有惊无险。”心中却是骂了句,祸害遗千年,他哪那么容易死了。“宫外事务,皇上临行前应有布置,而且相将军应知,我朝严禁后宫干政,所以还是请相将军与朝中诸臣能者多劳了。我将率宫中上下为皇上念经祈福,翘盼皇上早日回归。”
  相光虽然趴在地上,可以大致知道有一个女人已经倒下,应该是刚刚与皇后在一起的华贵妃。可不明白皇后怎么能够如此镇静,尤其是说的话,听上去全是道理,可是落到实处,却是一团空虚,他来这个禀报了等于没禀报,什么答案都没捞到。只得继续道:“朝臣也是昨天已得消息,今早都是议论纷纷,虽然不曾明说,可是话中都是透着无望。已经有人开始传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担心,照此下去……”
  玮月打断他的话,冷静地道:“相将军,刚刚我已经说了,皇上受命于天,断无出事可能。你不可先自乱了阵脚,朝中上下目前都是看着你呢。西疆好消息到来前,相将军,你的职责是守卫京中要害,维持京城安定,压制流言蜚语。”
  相光一时被说得无话,推了推总管,总管只得硬着头皮道:“启禀娘娘,大臣们都等候在承天殿,求见娘娘。”
  “什么?”玮月惊住。皇帝没死,她却得被逼上梁山见一大堆的人精?可是值此危机时刻,她有立场推却吗?老天,老子不干了,也晕倒算了。
  玮月坐在承天殿龙座斜后边的珠帘后面,据说这里曾是皇帝幼年时候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地方,心里除了觉得滑稽,还是觉得滑稽。对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现实,她给予“沐猴而冠”的评价。太监总管尽心尽责地跟在她身边打点,但玮月怀疑,他最大的动机还是在一边监看着她,免得她行差踏错,失了体统。
  玮月想起路上与相光的对话,当时相光就跟怕见鬼似的远远避着她,让她深刻怀疑,这家伙对她有贼心没贼胆。从对话中,玮月感觉,相光应该是昨天京城传出皇帝失踪消息前已经知道西疆内情,但那时他不来宫中禀报,究竟是选择隐瞒不报呢,还是另有其他隐情?说起来也是滑稽,丈夫失踪了,做妻子的却是最后知道,都不知把皇后和其他宫妃放在什么位置。而刚刚他跪在门口禀报时候也是大喘气似的,问一句说一句,使得玮月更是在心中怀疑,今天上殿面对的人和事将非常错综复杂。
  殿下众人跪拜仪式可比电影里面放出来的要乱多了,年轻的跪下爬起比较快,年纪大的要在地上撑一把才行,便是朝贺的声音也有先有后,间中还夹杂着尖锐的方言腔。玮月好奇地打量着,因为心中没有担忧也没有痛苦,所以沉重不起来,只除了脸是板着的。
  跪拜过后,等了半天,还是没人站出来说话,玮月不知道其他时候他们是怎么上朝的,便偏着头轻轻冲总管问了一句:“怎么都没人说话?”没想到她话音刚落,珠帘边一个敦实高壮的太监尖着嗓子大声道:“尔等为何不说。”玮月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过来,那么大殿堂,说话原来是靠这么传声的。否则皇帝手头不是还得配一块惊堂木了?心想这下得注意着不要胡乱说话了,否则就跟未来法制社会时候说的那样,你可以不说话,但你所说的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当下有一人站了出来,朗声道:“请娘娘就皇上失踪事与臣等商榷善后事宜。”
  玮月心说,都知道真皇后是什么德性,他们急着请皇后出来表态,那不是要她好看吗?她从传话太监嘴里得知,这个说话的人是东留王。如此看来,此人的司马昭之心准备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了。玮月舒舒服服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清晰响亮地道:“适才相大人急急进宫禀报此事,可是相大人口齿不清,语焉不详,我除皇上失踪,竟不曾听出第二重意思。既是皇上失踪,各位急促西疆将士细细找寻便是,东留王何来善后事宜一说?莫非相大人对我有所隐瞒?烦请东留王将此事再述一遍。”
  一言既出,站在下面列班的相光一张脸都黑了,什么,刚才不是全说清了吗?她怎么还明知故问大加讽刺的。想到当初黎府是由他率兵查抄,心说,会不会是皇后借机报复打击?倒要好好用心对付了。他刚刚在宫中见了皇后正面,也跟在后面看了皇后侧面与背面,发觉比起声音与香气,其本人也就不过尔尔。所以向往之心少了很多。此刻也就可以集中精神注意殿上动向。
  东留王听皇后夹枪夹棒地对相光一顿揶揄,也想到了相光与黎府的渊源,心中感到有意思,虽然他并没有把这个懦弱的皇后放在眼里,让她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现在看来皇后自觉站在相光的敌对面,那么事情又可以好办一点。他胸有成竹地道:十天之前……”
  玮月听他与相光说得一样,不由又想到一点,御驾亲征,皇帝身边应该是众星捧月一般,怎么可能被小股蛮匪冲散?难道是随驾的将士中有心怀叵测的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等东留王说到“京城哗然,人心惶惶”结束,玮月才又清晰响亮地道:“我有几点不明,请在场各位大人指点,更请东留王指点。一,战报是否机密?既是机密,何来今日战报抵京,即导致满城哗然之说?这其中,究竟是东留王危言耸听,还是有人蓄意传播机密战报,造谣惑众,动摇人心,或者更有甚者,乃是有人与军前私通消息,早知此事?请东留王答。”
  东留王想都没有想到,皇后会字字见血地指出其中纰漏,顿时脸上掠过一丝黑云,眼睛斜睨了一下站在一边的宰相,才道:“娘娘此言差矣,值此危难之时,我等需得从速想出主意安定大局,安抚人心,而非追究责任,急于算帐。事实摆在这里,西疆荒蛮之地,荒无人烟,缺水少食,十天已经过去,皇上至今还无踪迹。眼下西域征战未息,京城内外又是人心惶惶,而朝廷更是群龙无首。为今之计,急需有人出来发号施令。娘娘,乱象已生,必须快刀断乱麻,否则民众危殆,边境危殆。”
  玮月心说,这不是明摆着逼宫吗?怎么朝廷上下都无一人出来反对?难道说东留王早就有所布置,站在殿上的这些人都已是提线木偶?那么,相光的那些精兵强将呢?但是,东留王的目的非常明显,不外是挟群臣而篡位。他要干什么都行,唯独篡位不行,否则自己辛辛苦苦跑来这儿一趟不是白来了吗?所以她一点不客气地道:“这就是我的第二第三问题。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公文快马传来,路上需用三天,所以东留王十天之说不妥,应该是七天才是,这三天里面风云变幻,发生了什么问题,谁都不能说清,所以东留王还是危言耸听了。再者,西疆虽是荒无人烟,可是皇上身后跟有随从,胯下各自有马,渴可饮马血,饥可食马肉,马粪又可烧狼烟指路,维持七天甚至十天半月绰绰有余。东留王口口声声之中直指皇上罹难,却不以常识推断皇上天命所归,吉人天相,以平众人心中之疑,究竟是何居心?”
  最后一句既出,东留王不由自主倒退一步,暗中倒吸一口冷气,皇后字字句句直指向他,以字为刀,剥下他话中的伪装,露出他密谋篡位的野心。即便是皇上都不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对他说话,他这下是大大低估这个皇后了。而此刻本来已经被传言搅得人心惶惶,当墙头草以作壁上观的大臣心中开始有所动摇。
  玮月几乎不给东留王喘息的机会,干脆站起来,站到珠帘之后,继续大声道:“第三个问题,请掌管兵部战报的主事答话。最近战报所言,究竟我军战况如何?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既然你们请我出来这儿坐着,我不得不说,皇上御驾亲征之时,据我所知,西域战局已经基本明朗。至今已经一月过去,想来皇师到时,大局已定。如此说来,小股蛮匪岂能冲散皇师大营?如今关山万里,军报一路行来,究竟会不会出现恶意偷换之事,着实可疑。当战报与常理推断冲突之时,我宁愿相信后者。兵部主事出班说话,宣明最近西疆军情变化。”
  不止东留王目瞪口呆,原本预备着殿上关说不行,武力发难的相光都瞠目结舌,他压根就没把皇后当作他行动中的一枚棋子,只是想着,群臣既然要请出皇后,那么他就请出,程序必需一点不差才行,因为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没想到皇后咄咄逼人,东留王才说几句,她却已把东留王批得体无完肤,只差一点直接指出,此刻谁来讨论大权之事,谁便有篡位嫌疑。东留王的处境顿时非常尴尬了。同时,原本明哲保身,指望含糊其词的大臣都不得不做出选择,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相信,没几个人会得明目张胆站在篡位之人一边的。因为照皇后的分析,皇上可能未必失踪,所谓失踪传闻只是某些人的蓄意篡改,而且,即使失踪,也未必不能找到。目前举国兵力一大半在西疆,皇上若是无恙,谁敢支持东留王登基?墙头草几乎是一边倒了。
  那个兵部主事本来已被东留王关说成功,军报便是由他流入到民间的,此刻他在皇后的咄咄逼人之下,不敢再做手脚,但却上前答道:“为保证所报确切,臣提议将最近七天军报拿来,殿上交由娘娘亲自审阅。”他想拖延时间,看看形势发展再说。
  玮月批准,于是那个兵部主事亲自跑出殿外,终于脱离台风圈。反正他谁都不想得罪,只想安安心心做他的大官,他们现在要吵,赶紧吵,最好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吵出结果,那样他两边都不会得罪。反正他拿来的军报会随着两边谁胜谁负而取出胜方想要的内容的。很多东西无非是添一个字换一种语气,说出来的结果便会大不相同。官场上人谁都会那一套。
  兵部主事出去后,殿上玮月与东留王僵持,大臣也隐隐分作两派僵持,谁都不跳出来说话,因为玮月先声夺人,已经把问题定调,别人再要说话,只有辩驳和支持两条路,可是证据没有拿来,说什么话都是无本之木,说什么话都会被对方驳回,在场都是人精,没人会做这等傻事。
  而东留王尤其不能辩驳,主动被皇后占了去,他这时要是辩驳自己没有不良居心,那么气势上面便是弱了一层,他不愿,而有关兵部战报,他无权说话,否则人家一句“证据呢”就堵得他没话说。他只有退回列班,闷声等候。此刻,还不能与旁人商量,大家都乌鸡眼似的互相监视。还有什么比皇位之争更加重要?这时,东留王已经在后悔当初不该引出这个皇后了。原本以为皇后无用,正好可以威逼利诱用作傀儡,为他篡位正名,当时他的幕僚团全部都同意,尤其是那些与皇后相熟的人。没想到皇后今天异常尖锐,句句诛心。他因为被打个措手不及,是以失了先机,此刻非常被动。
  玮月自己也紧张,她不知道东留王在外还有什么阴谋,最近她懒得管事,什么都没推算过,而此刻众目睽睽,她又不能细细推算,所以提心吊胆,生怕跟个什么鸿门宴似的,东留王早就在外面布置妥当,相光已经被架空,而只等东留王恼羞成怒,摔杯为号,刀斧手冲进殿中砍杀。她不怕死,因为她死不了。可她要是被砍了却不死,那是不可能,所以只有死路一条。而她这一死,熏儿还有前途吗?她到这个年代受了大把罪,还做了弃妇,那不都功亏一篑,做了无用功了吗?她可不愿。
  可是由不得她啊,眼前那么多人却一片死寂,想来他们也都是心有顾虑的吧。
  因为紧张,因为焦虑,她不由自主地不断喝水,小巧的杯子往往三两口便是见底,然后有太监上来换上一杯。总管见大家一时都不出声,料想暂时也不会有话,便稍微走开一会去安排一些事情。这时又有一个太监过来换杯,玮月没接,照理那人是应该将杯子放在前面长案上的,但是玮月奇怪,那太监为什么不识相地把杯子一直举在她面前。不由一眼瞪了过去,要不是在殿上,她都想骂过去,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有眼色。可眼睛一碰上那太监的手,却是一惊,只见太监手指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极细的蝇头小楷写着几个字:囡囡,此事袖手旁观,万勿参与,父。她才看罢,正一头雾水,只见那太监已经把纸条送入口中,吞了下去。随即快速退了下去。
  毫无疑问,看来黎羿这个老狐狸明被软禁,暗渡陈仓了。宫中不知布了他多少眼线,连大殿之上都可以自如地传话,可怕。看来皇帝当初放了他,还真是给她玮月天大的人情了。当时要不是她挨一顿打,朗儿差点给毒死,皇帝会不会痛下决心放他出来?这么说,会不会她挨打与朗儿中毒也都是黎羿的苦肉计呢?若是,此人太不择手段了,相比之下,看来还是皇帝稍微仁慈一点。可是她挨打和朗儿中毒后那个朗儿宫中太监自杀的手段,以及事情所选的时机,都与这回葛妃宫中死人时间如出一辙。谋杀葛妃宫中宫女的杀手是黎府旧人,所以,她不能不把事情联想过去。
  黎羿想干什么?是他自己想得皇位,还是想给熏儿争取皇位?即使是后者,玮月也觉得黎羿手段太恶毒了,这种人留着,即使以后熏儿做了皇帝,只怕他也得死死抓着熏儿的所有朝政不放,只把熏儿当作傀儡。看他把儿子女婿送到军前做皇帝的人质,却还敢在京城暗中使力,他不正是不想要儿子们的性命了吗?再想到他对她玮月的利用,老天,这个人心中可有儿女亲情?可有人性?
  玮月忽然感觉到,自己处在了阴谋的中心。此刻,她再无刚才理直气壮驳斥东留王的气概,她心中已经快乱成一团麻了。而即使她想掐指细算,可千头万绪,又从何算起?她又想晕过去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关键是,熏儿有没有参与黎羿的阴谋?如果没参与,又知不知道黎羿的阴谋?现在不知道,但以后熏儿会不会被迫知道,就如今天纸条传入一样?如果知道或者参与,未来,皇帝还能看重他吗?不过只要皇帝不杀熏儿,不贬熏儿与朗儿,她自有办法让熏儿登基。可那种登基比较没意思。
  而东留王与黎羿是什么关系?听说两人原本关系密切,会不会是东留王在明,黎羿在暗?可是黎羿支持东留王登基又有什么好处?他还不如支持熏儿登基,他名正言顺的是皇帝的外公,那才方便他在朝廷横着走路。
  又或者东留王归东留王,黎羿归黎羿,两人都认准这个时候起事?那他们两个自己也够打的了。
  玮月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给自己的各种想法后面敲上四个大字:纯属虚构。她没什么政治经验,仅凭书中得来知识推算,而她又比较不喜欢看历史书中的勾心斗角,这方面知识水平麻麻,所以她严重怀疑,自己的推断很可能完全错误。
  见总管安排完事情回来,便轻轻问他:“诚恭王病情如何?”
  总管忙轻声回道:“王爷病情时时反复,至今连起床都难。”
  玮月也不知道熏使了什么法子让病情看上去很重,但总觉得这孩子定是使了苦肉计,病是一定有的。想到他以往精灵活泼的样子,不由垂泪,大人们打斗,苦了夹在当中的孩子了。她犹豫再三,下了决心,轻而坚决地道:“你今天下朝后把熏转到沉醉东风宫,伺候他的人就不必跟着进来了,我不放心这孩子的病,我得自己看着他。”
  总管犹豫,照规矩,这么大孩子是不能长留后宫的,可是皇后说得那么坚决,现在情况又那么特殊,再说诚恭王又在病中,似乎于情于理都不便拒绝。
  玮月见总管犹豫,知道他做下人的难处,便道:“我回去给你一份手谕,你不必太为难,如果皇上责难,你拿出手谕来把责任都推给我。外面现在那么乱,熏又在病中,我着实不放心他,荣安王只有随他去了。我不过跟一只老母鸡一样,老鹰来时,只会张开翅膀把小鸡们护在羽翼下,这是做母亲的天性。总管你不能拒绝我。”
  总管看着皇后哀戚的脸容,毫不犹豫答应了,道:“娘娘别那么小心,这都是人之常情。相将军那里,老奴也会去打个招呼,娘娘请放心。”
  玮月这才收起哀容,开心地道:“如此,需得总管多担待了。”
  总管忙躬身说不敢。这事直到后来退朝,他才后悔自己答应得太爽快了,毫无疑问,皇上回来即使因为看皇后面子不予责怪,但心中可就记下他这次自作主张了。皇帝最不喜欢自作主张坏了规矩的人。可既然已经答应,只能照办。很是奇怪,为什么看着皇后难受,他自己心里也难受,按说,他可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啊。而后来最让他不能明白的是,相光居然也一口答应,一点没问为什么,爽快得让总管怀疑。总管并不太相信皇后仁义以致可以感化铁石之类的神话,他是个现实的人,所以尽力搜寻现实的答案,可是他搜不出他认为最合适的解释。难道是皇上早有指示?很有可能,相光这块茅坑石头也就只听皇上的话了。那就好,既然是皇上早答应的,他无虞矣。
  兵部主事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磨磨蹭蹭回来,迎接他的是所有人严峻的目光,那么多目光叠加起来重如千钧,让他这么个从战场刀子尖里滚出来的人心里隐隐发寒。是了,这些目光都会吃人。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再有私心,也不能在殿上诸多同僚面前暴露。如今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指望从他这里得到最后答案的依据,而他怎么能独立将此重任挑在肩上?他的话中若有任何偏颇,万一他偏的是东留王,而最后得势的是皇帝,那他岂不是招了杀身之祸了吗?
  众人只见到兵部主事从身上东一摸西一摸地差不多从四个地方摸出一堆军报,都觉得滑稽得很,哪里想得到此人心中所打的主意?玮月隔着珠帘也看清楚了,心中好奇,要是这人换作在未来社会生活的话,他会不会手中拎着无数个包?又或者,他的包得设计成手风琴状以便他到处塞文件?
  太监接过军报呈给玮月,玮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看,但最终还是决定不看,将军报交给总管,让他转呈给相光,她在珠帘后面说道:“军国大事,本不是我们妇人可以参与的,今儿你们请我坐在此处,我已是迫不得已,军机大事我是断断不敢沾手的。还请相大人与两位宰相大人仔细斟酌,照这几份最近的军报,我皇师西进,究竟战况如何。”
  只见其中一个白须飘飘的宰相越众而出,稳重地道:“臣等三人日日都看军报,据老臣看来,西域战事已稳操胜券。”
  玮月追问一句:“那么说来,是不是小股蛮匪得以冲散中军,导致皇上失踪的传闻显得比较荒唐?另外,即便是皇上失踪,于西疆战事而言,是不是也无甚大碍?”
  白须宰相道:“诚如皇后娘娘所言,西疆战事大局已定。”
  玮月兴奋地站起身来,差一点以前的口头禅“OK”夺口而出,但说话时候还是用了以前常见赌徒和陆西透用的口气,“好,让我们把话题回到前面。前此东留王说,‘眼下西域征战未息,京城内外又是人心惶惶,而朝廷更是群龙无首。为今之计,急需有人出来发号施令’。可如今看来,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是有人蓄意煽动,西域战事也大局已定,不劳东留王挂牵,朝廷事务皇上行前已有安排。我倒是想不通了,为什么东留王急不可耐地要求另找新人出来发号施令,而非群策群力,找寻皇上?依我看来,此事并无可议之处,当务之急除了找皇上,还是找皇上。在朝的大人也请如常各司职守,大力平定人心,尽快恢复正常秩序。各位大人都是朝廷栋梁,该怎么做,各自应该心中有数。我拜托各位尽忠尽职,前线的尽快找到皇上,后方的稳定局面,在此先谢过了。没什么别的事,散了吧。”
  说完便起身不管不顾地离开。玮月即使再无政治头脑,心里也明白,这种朝廷上面的较量是力量的较量,她手无重权,空有一个皇后头衔,即使磨破嘴皮子,又有谁会真把她当一回事?她今天所作所为,无非只是拒绝成为东留王的傀儡而已,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些。再坐下去,难道还想驳得东留王下跪认错?或者引得群臣跳出来一起指责东留王?连相光都没跳出来呢,谁知道桌面下都有些什么考虑,她可不想在殿上胡说八道丢尽自己脸面。如果她还指望着能在承天殿解决问题,除非她真给皇帝刺激得变态了。再说已经把东留王驳得体无完肤,再接再厉的话,人家可要恼羞成怒了,她得保住她自己的性命,否则唯一重要的任务得无法完成了。
  可是她出门的时候还是缩着脖子仔细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刀斧手横眉冷目,这才放心乘软兜回去坤泰宫,不一会儿,面皮子蜡黄的熏儿也被送到坤泰宫。
  “怎么病了的?”
  “简单,晚上偷块冬天藏的冰掖在怀里睡,第二天准发烧。”
  “一晚上湿漉漉的难受不难受?”
  “最难受的还是早上他们整被窝时候那眼神,还以为我尿床了。”
  “常干这事吧?说说逃了几回学?别告诉我没有。”
  “嘻嘻,母后明察秋毫。逃了不下十回了。”
  “嗯,逃学好啊,我都不知道这些之乎者也读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看点其他书。我一个儿子已经成书呆子了,你可不能也读傻了。”
  “哈哈,母后,外公说您以前可自觉了,都不用人催,早早把先生布置的文章抄出来。”
  “所以母后才有切肤之痛啊。小家伙,你不会在外家光顾着玩了吧,娘让你好好跟着外公学习,你学到点什么?知道怎么理财,怎么管家了吗?”
  “这个太容易啦,我都还知道了怎么类比。回来找内务府的帐目一看,发觉外公家人的饭量都太好啦,每月花在吃上面的银子平均下来比我们宫中多得多。就好比我们宫中一个人只吃两碗饭,外公家的要吃四碗。其他倒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
  “哈哈,还真被你父皇料中,你怎么管起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来了?可能是我们宫中饭菜比较好吧,一般菜里面油水足的时候,饭就吃得少了,外公家现在落魄,享受方面当然差一点了,所以大家只好拼命吃饭了。”
  “才没呢,别看外公家里现在装模作样地都不穿新衣服,吃的东西一点不比宫中差,还有好多珍馐我以前都没吃到过,听说是外公在外面上任的学生送来的。宫中樱桃之类的果品,一层一层分下来,分到我们手上都没几粒了,可外公家里大家放开了吃。可能肚子都给吃大了。”
  玮月听了哈哈大笑,可是没笑几声,忽然一个念头冒上心头,忍不住压低声音问熏:“熏儿,会不会是因为外公家实际吃饭人数比在册人数要多?比如说,经常有人来往之类的?”
  熏想了想,摇头否认:“不会,预算里面本来就是打出来每天有五十个人的余量的,这些都是准备给来往客人的用度。可是如今外公家门庭冷落,这些预算每月都用不了。母后,会不会是外公家还藏着一些不见天日的人?”
  玮月点头,道:“我早就有这种怀疑,所以叫你装病,不要再与外家接触。”
  熏听了躺在枕头上看着帐顶发呆,好一阵子才道:“母后,外公不知道这么做是在害我们吗?如今举国七成兵力紧紧抓在父皇手中,他哪里闹得出什么花头来?他再这么折腾下去,哥哥本来就不讨父皇欢心,以后还不是便宜了檄?”
  玮月叹息道:“连你都看出来了,我都不知道你外公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难道只为赌气吗?眼下看来,你外公这个人冷血得很,为了自己的目的,儿子女儿都可以不要,标准的政客。实在不行的话……”玮月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实在不行,她只有出手把黎羿灭了。此人阴险毒辣,手段高明,非东留王可比。真要由着他来,只怕得赔上天下无数生灵。
  熏虽然聪明,可毕竟年幼,因为从母亲的言语中听出了杀气,他的眼睛都瞪了起来,不置信地看着母后,好久才道:“母后,父皇最忌讳后宫参政,听说父皇年幼时候在这上面很吃了点苦头。这回您被迫到承天殿垂帘议政,要是再主动出手对付黎家的话,父皇会不会怀疑您其实对外面风云变幻了若指掌,从而怀疑上您呢?您上回打入冷宫,罪名就是‘妄议朝政’啊。”
  玮月听了皱眉,这一点她倒是没弄清楚过,也没想到。她考虑半天,才道:“黎府造反,或母后干政,孰轻孰重?为了你们兄弟,也为了天下生灵不致因战乱涂炭,我只有硬着头皮了。况且,你外公还未必会愿意自杀呢。但愿你父皇能看在你们面上,不会太过留难。”
  熏忽然冲口而出:“父皇儿女太多了,并不会太过看重一个两个儿子。”说出了才觉得这话大逆不道,一时有点紧张。
  玮月一笑,笑得很是苦涩:“老婆也太多啦,所以废掉个把老婆不在话下。”说到这个话题,玮月心情还是沉重,便强颜欢笑道:“熏儿,你午睡一会儿,母后今天上朝也累了,在隔壁靠一靠。等会儿再来看你喝药。”
  玮月躺上床,可哪里睡得着,一早找去黎府探听动向。黎府的密室对于玮月来说,形同虚设,玮月隐身看到有人通过地道进进出出,而黎羿也正就皇后承天殿上的行为作出反应。玮月听了一会儿,便基本可以肯定,黎羿是挑拨东留王的黑手,他们如今谋划的是如何逼迫东留王造反。看形势,在此之前,已经有人领命出去散布谣言,说皇上失踪,下落不明,东留王陈墨逼宫,相光挟皇后号令群臣等。东留王在承天殿的行为已经足够定罪,如果再有流言蜚语缠上他,他即使没造反的心,此时也只有给逼上梁山,搏上一搏了。一样都是死,挣扎一下,赌上一把,或许还有赢的可能。看样子,黎羿的目的在于搅浑朝廷上下宫内宫外的混水,方便他从中渔利。至于他要谋什么利,暂时看不出来。
  不过这么些时间看下来,玮月基本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所以也不再多看,回来皇宫,速召相光觐见。
  相光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便是见皇后,可这几天情势所迫,他不得不时时面对皇后。赶到坤泰宫,又是闻到那若有若无的香味,这次有备而来,所以老老实实呆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肯再进一步了。“娘娘有何吩咐?”
  玮月心中觉得挺难跟相光说这件事,见问,愣了一会儿,才道:“上回沉醉东风宫死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相光迟疑,久久没有回答,不知道皇后问这话,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承天殿舌战下来,相光再不敢轻视这个皇后。
  玮月叹了一口气,让所有伺候的人都远远走开,这才道:“跟黎家有关吧,难为你了。看来软禁对于黎府来说,实在是个障眼法。干脆撤了吧,省得占着你的人手,没得给他们用作护身符。再有,东留王今天在殿上受我挤兑,回家必有动作。相将军,不占你时间,你还是回去好生布置吧。”
  相光闻言吃惊,抬头看向里面。室外阳光灿烂,越发显得里面阴暗朦胧。皇后坐在珠帘后面,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皇后这么说,是不是算是大义灭亲了呢?好久,这才字斟句酌地道:“微臣遵命。”
  玮月原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只要能从他行止中大致知道他调查到什么就行了。“宫中太监鱼龙混杂,当此危难之机,你要加紧巡防,以免里应外合。辛苦你了。”
  这时候相光已经不吃惊了,已经领略了太多皇后的智慧,见怪不怪。他答应了出去,心中开始犯难,这些,要不要告诉皇上?因为他知道,皇上未必喜欢皇后这么精明,虽然皇后那么做都是为着皇上好。可是,刚才皇后的口吻是多么的无奈啊,她似乎已经做好了什么准备。依她的聪慧,和与皇上那么多年的想处,她能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吗?她是逼不得已啊。相光心中很是同情。
  相光走后,玮月推说要静一静,独自关在屋里想了一会儿,便又隐身赶去黎府。好不容易等着密室人都走光,只剩黎羿兄弟的时候,玮月这才摇身穿上黎府小厮衣服,不请自入。“父亲和叔叔果然都在这里。”她一边说话,一边随手合上门,不让外人进来。
  黎羿闻言大惊,手中茶杯落地,烫了脚都不知,只是一只手指指着玮月张口结舌,半天这才想到行礼,玮月已经道:“密室之中,也不用讲究什么了。我且问你们,葛妃宫中的宫女是不是你们指使人杀的?”
  黎羿兄弟对视一眼,才由黎羿道:“不是,我们一家受娘娘叮嘱,无人胆敢出门。”
  玮月也找椅子坐下,道:“父亲不必瞒我,那个杀手本来就是我们黎府出去的,见了我面还叫我大小姐,你们想必已经知道他自杀了,可是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因为他被我发现了。否则,你说我怎么那么容易找得到这里。”
  黎羿沉默,不知道玮月为这事找上门来做什么。
  玮月也不在乎他们说不说,继续道:“那么,那次我挨打,朗儿中毒,也是你们安排的吧?也是用树叶传的消息?父亲够狠,连女儿外孙的性命都不顾。”
  黎羿谨慎地道:“不错,但唯有行此苦肉计,皇上才会放下心中对黎家的怨恨,释放黎家。苦了娘娘了,不过我们早有安排,不会伤了娘娘与荣安王的性命。”
  玮月见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心中火起,压抑着情绪,问道:“我可能被打死,朗儿可能被毒死,你想到过没有?你以为你的安排可以那么天衣无缝吗?还有,你把大哥二哥和妹夫送到军前给皇上做人质,却在这儿做那可致抄家灭门的逆天之案,你有没有把他们三个的死活放在心里?你连儿子女儿都可以随便牺牲,你说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目的何在?”
  黎羿听到这儿,低头想了一阵,终于收起恭敬的表情,挺起身子坐直了,目光如电盯着玮月,安然道:“做皇后,随时可以被废,做太后呢?我是处处为娘娘着想,娘娘别不领情。还请娘娘回宫,配合我们行事。”
  玮月冷笑道:“黎羿,你不会是想让我做公主吧。我有一个猜测,皇上面临胜局的时候,为什么会被区区一股小蛮匪扰得失踪,而你为什么于皇上行前已经多方准备,若有所待,是不是皇上失踪是你安排的毒计?还有,今天东留王明目张胆喧嚣着夺位,是不是也受了你的什么暗示?”
  话音才落,只听外面“轰”地一声巨响,室内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来,侧耳倾听,过得一会,黎羿自言自语道:“东留王动手了。”
  玮月愣怔,没想到东留王那么耐不住性子,这么快便动了手,转眼看向黎羿,见黎羿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便和蔼地微笑道:“娘娘是一个人出来的,还是有人保护着出来?东留王动手的话,一定是先攻向皇宫,您若是一个人出来的,我派一队人保护您回去。”
  玮月几乎想都没想就答:“我是一个人出来的,不劳你派人护送,我自己会回去。我只问你,皇上失踪是不是与你有关?”
  黎羿还是好脾气地微笑道:“囡囡,人说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舍得白白把儿子女婿送给皇帝当人质?他们三个是有任务去的。不错,皇帝失踪确实是他们三个所为,而所谓小股蛮匪,只是我们派出的武林高手,又是事先精密策划。否则,如你所说,皇帝怎么会那么容易失散的?要不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一手,硬碰硬哪里是手握重兵的皇帝的对手?现在群龙无首了,正是我们起事的大好时机啊。囡囡,你真不愧是我黎羿的女儿,大殿之上把个东留王说得没法回嘴,逼得他提前动用武力,本来我还想让他多嚣张几天,我再举起义旗讨伐他的,一切做得名正言顺,无懈可击。现在这样也好,速战速决,也可避免夜长梦多。囡囡,以前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你长大啦。”
  玮月感觉这话不是一切,便又追问:“你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相光说成挟皇后号令群臣。为你的反叛找个理由,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还要撺掇东留王先行一步,让他这个替死鬼死得不明不白?你要起事,自己按部就章地来,岂不是更主动?”
  黎羿一笑,捻着他的山羊胡子,扬着脸看着屋梁,眼睛中满是戏谑,“还是嫩啊,真不知你这几年皇后是怎么做的,我的皇帝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至今没搞清楚过吧?皇帝御驾亲征,他不放心京城,这才会把相光留在京城,而相光只是放在明处的一枚棋子,究竟他还在京城埋了多少人马,还得请东留王这个对皇位眼睛冒红光的傻瓜来试试了。这叫投石问路,而我又不损分毫。”
  玮月气极,果然都是他捣的鬼,她死死盯着黎羿得意洋洋的脸,咬牙切齿道:“禽兽,你不知这么一来,多少性命得毁在你的手下?别人家的性命不是命,只有你的性命是命吗?你不用自以为成功,我告诉你,皇上还活着,正率兵赶来京城,你不会得逞。我也会阻止你。”
  黎羿笑道:“这孩子,嫁出去了胳膊肘就往外拐,那个皇帝对你很好吗?值得你这么维护他。我的人一直在西疆大营守着,皇帝找没找到我第一个知道。皇帝自以为布置得天衣无缝,可是也经不起我给他里外击破,再说,现在他这个主心骨都还不知在哪里呢。囡囡,你既然是一个人出来的,那就别回去了,如今兵荒马乱,少一个人很正常。再说我什么都告诉了你,我怎么放心你回去?”
  玮月这才明白,黎羿刚才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来是为这个原因,她还以为黎羿难得关心她,没想到他早就打定了押下她的主意。才明白过来,忽见黎羿冲叔叔一个眼色,叔叔离座暴起,一拳冲她面部打来,这才又明白一层,他们哪里是强留下她,压根是怕事情泄露,先下手为强,杀她灭口。可是他们死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囡囡已不复当年。身为武将出身的叔叔醋钵大的拳头停在玮月面前半尺处,便被定住身子,眼睁睁地看着玮月,却一动不能再动。
  黎羿察觉有异,跳起身来惊道:“怎么回事?”
  玮月不理他,对刚刚进门的黑白无常笑道:“你们说的过几天再会,果然是一点不错,他们现在能看见你们吗?”
  黑无常温和地道:“将死的人当然看得见我们,你看你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吓得冒汗了呢。”
  玮月看过去,果然,不由鄙夷地道:“黎羿,你取人性命时候,有没有想过性命对于每一个人的可贵?今天需留不得你,留你在世上,不知多少人得被你害死,包括我刚刚也差点被你害死。”
  黎羿被传说中的黑白无常现身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听了他们的对话,更是脑袋里空白一片,腿脚早就支撑不住,软软瘫到地上,声嘶力竭地道:“你……你不是玮月?囡囡救我。”
  玮月轻描淡写地道:“我是狐狸精,不是人,更不是你家囡囡。”
  白无常好心地补充道:“你真女儿已经在沉醉东风宫自杀,也是我们收的魂。不过我们管收不管别的,你女儿应该已经投胎了吧。”
  玮月淡淡道:“说起来,你这个女儿也是被你害死的,要不是你野心太大,别说皇帝不会动你们,你女儿也会好好坐在皇后位置直到老死。好了,闲话不说,你们上路吧。”
  黑无常白了玮月一眼,不忿地道:“究竟是你勾魂还是我们勾魂,不要捞过界嘛。”
  玮月奇道:“我不制造现场,你们怎么勾人?我造恶一次吧,方便你们勾魂。”
  白无常嗤地一笑,道:“大限到时,即使喝口水,都会呛死。你瞧,你那名义上的父亲和叔叔已经都给吓死了。”
  玮月不置信地看去,果然见黎羿兄弟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死在地上,他们的魂正慢慢脱离躯体。不由看看自己的手,奇道:“那么说,今天即使我不过来他们也会死?”
  黑无常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还是过来了,他们还是死了,是被你吓死的。”
  玮月还是看着自己的手,道:“好了,不要我出手,否则杀人总是有点怕怕的,会导致我提早变态。”
  白无常严肃地道:“小狐狸你话恁多,我们今天任务重得很,这一片区今天大量的鬼魂要收,不与你聊了,看见你尽耽误我们工作。”
  玮月因为没有亲手杀人,心中并不算太沉重,闻言失笑,片区?还片儿警呢。她进来时候已给密室设了结界,跟黎羿兄弟对话过程中,早就感觉到有人软闯硬闯了这儿好几次,心说都是来汇报坏主意的吧。但是慢着,她得把现场修理一下。笑话,两兄弟一脸吓死的样子,说给谁听谁不相信,这两个祸害能被什么吓死?尤其是在严防死守的密室?
  她坐下想了半天,该做个什么死亡场面出来呢?他杀?谁杀的?怎么杀?相光他们验尸时候会看出什么破绽来?那么畏罪自杀?这倒是个办法,虽然莫名其妙了点,可是,黎老人精的心谁猜得到啊。就这么办。然后,怎么自杀?最简单的办法,玮月解下他们两人的腰带,悬于梁上,然后把两人的脖子各自套了进去,再忍着恶心拖出他们的舌头,好,大功告成。外面人的冲门声是越来越激烈了。玮月可不急,到旁边放的铜盆里洗了手,再看看有没纰漏,果然有。她只得再在两具尸体下面放了两把倾倒的凳子。好,完美。这才消了结界。可怜一代枭雄竟然如此无声无息葬生于一个千娇百媚的狐狸精之手。这大概是黎羿起事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的。
  才准备退出密室,忽听近处一声巨响,大吃一惊,腾身飞入夜空,却见黑压压的兵丁冲进黎府,见人就砍,男女不论,更有一队直接冲向密室。玮月看着心惊,这是些什么人?相光派出的,还是东留王派出的?可是她没法阻拦眼前的屠杀,忽然看见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被奶娘拖着拎着个小包袱惊惶失措地躲在假山小洞里,小男孩的嘴被奶娘捂住,只看得见两只圆溜溜的恐慌的眼睛。玮月算出这是她的弟弟,叹了口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施了个障眼法,将两人隐在假山里。再看黎府,已经火光满天,尸横遍地。总算救出两个,玮月失魂落魄地离开。
  才要腾身,只见白无常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叫道:“狐狸精,你犯大错了,怎么可以救下一个大限已至的人,你不知道你这么做会留下祸害吗?”
  玮月被接踵而至的事情搞得头昏脑涨,愤愤地道:“是两个,不是一个。”
  白无常气道:“奶娘早就吓死了,这个男孩天性冷薄,这才不死。不跟你说,我走了。”
  玮月愣了下,心说,难道又会是一出赵氏孤儿?但是她怎么能看着这么小的孩子遭殃,算了,还是快快离开这个修罗场。
  飞回坤泰宫,却不见了躺在床上的躯壳,急急奔向隔壁,熏儿也已不在。远处传来隐隐的厮杀声。她伸指一算,原来刚刚一队侍卫奉旨闯进坤泰宫,着太监抬着她的躯壳和病弱的熏儿一起去了沉醉东风宫。皇帝回来了?他回来得很迅速。看来,他准备秋后算帐了。
  玮月赶到沉醉东风宫,果然看到墙外铁桶般围着无数将士,更有四个高手各据一只墙角,虎视眈眈。玮月无力地想,看来,黎府是皇帝下令灭的门,皇帝已经洞悉黎羿的阴谋。那么,她这个黎家的女儿当然也不会有好下场了。她混入躯壳,才刚装作醒来,喊了声“熏儿”,却见宫门又开,朗儿被推了进来,宫门随即关闭。
  玮月心死,看来,皇帝收拾完外面的乱臣孽子,很快便要准备慢慢收拾他们母子三个了。
  等着,看他怎么做,他要不仁,她就不义。大不了取他性命,自己扮作他的模样。
  可是,想到杀他的时候,玮月心中剧痛。难道,难道她心中还有他?
  这两个儿子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子,从小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会干。玮月这个天下绝无仅有的狐狸精只得降贵纡尊,做了老妈子。
  她点起蜡烛,拉朗儿一起来到熏儿床前,见两个儿子都是强自镇定,只得叹气道:“都吃了晚饭没有?”
  朗点头,道:“母后吃了没有?弟弟还得吃药,不知药带来没有。”
  熏道:“母后还没吃饭,刚刚一直昏睡,没人敢叫醒母后。可是……后来那帮人说是奉父皇诏令,硬闯进门把母后移到这里来了。母后,熏儿没能保护您。让您受那些奴才欺负了。”
  玮月本来一边说话,一边借着烛光打量周围有什么变化,看见熏的床头放着一包东西,便拿出来准备看,见熏那么说,忙微笑道:“没什么的,主要还是今天母后被迫上朝,心中紧张得很,回来一直手脚酸软,幸好与熏儿说说话才静心。所以睡下去就起不来了。呀,这包里面是熏儿的药啊,正好,母后找个小风炉,给你把晚上的药煎了。孩子们,虽然我们又被打倒冷宫,但是现在的沉醉东风宫宫墙矮了,环境好了,最要紧的是我们母子三个聚在一起,可以有商有量,而且你们看,他们没有扔掉熏儿的药。所以我们还有希望,我们的情况不太坏,你们说是不是?”
  朗和熏不约而同地应了个“是“,小脸上面开始泛出光彩。朗又补充一句:“母后,听说父皇回来了,可是怎么都没见他人影?”
  玮月淡淡地道:“他会来见我们的。”说话时候,两眼看向黑沉沉的窗外。外面那些高手不知还在不在?看来他们现在还真重视她这个皇后了,正视她的能力了,可惜她再有能力也不过是文弱之辈,哪里用得着四大高手虎视眈眈?可笑,这才显出指使者的心虚。“朗儿跟娘来,帮娘拿着蜡烛,我们去小厨房找些东西过来这儿,娘还没吃饭呢。”
  熏对于母后忽然改称自己为“娘”,心头原本的那丝阴影更是凸现,父皇突然回来,外家心怀叵测,他们三个被强行移至此地并众兵把守,这一切都说明什么?是不是父皇与黎家的冲突已经摆上台面?娘说情况不太坏,和还有希望,可能只是娘安慰他们两个的强颜欢笑,否则娘怎么可能下午昏睡不醒?她早就心力交瘁了吧。看着娘与朗一起出去,躺在床上的熏感到很无力。
  一会儿便见娘与朗搬着东西进来,熏忙笑问:“娘,小风炉煎药成吗?才那么一点点火头。”他想帮着娘苦中作乐,起码大家能吃着黄连唱山歌,稍稍好过一点。
  玮月一边安排忙碌着,一边笑道:“能,怎么不能?娘还要拿它煎鸡蛋饼呢,还好小厨房里还有点吃的。来,朗儿帮娘的忙,拿这把铜钳子夹着银炭到蜡烛上烤,烤红了接着烤第二块,烤个三块就差不多了。熏儿旁边看着,娘做最拿手的鸡蛋饼。”
  熏看着娘,想笑,眼泪却落了下来,忙拿袖子擦去,硬是当作没事人一般。玮月只是斜睨他一眼,给这小男子汉面子,不去戳穿他,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不管以后会怎样,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吃好睡好,不能亏待了自己。”说话间,利落地将鸡蛋打入碗中,铰葱花,加水,加面粉,以黄金比例调配妥当。
  银炭很快烤红,朗接着第二块,玮月见此便把一只小铁锅放上风炉,点上菜油加热。熏吃惊地看着这一切,眼泪都忘记流了,奇道:“娘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切的?”
  玮月只得撒一个谎:“重回坤泰宫后,才明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再说平时你们父皇总是过来吃饭,所以在吃上面用了点心思。不过也就三脚猫的功夫,要想做一桌大菜上来,只有等下辈子喽。”
  朗回头笑道:“我喜欢这种生活,一箪食,一瓢酒,贫不改其志,荣不失其操,坦然做人,无愧天地。”
  熏听了微笑道:“哥哥是个君子。今天我才真正明白哥哥的境界,可惜我还担了那么多的心。”
  朗又钳了一块烤红的银炭放铁锅下,虽然做得笨手笨脚,好歹没把铁锅打翻了,他心中很有成就感。玮月在边上看着心里觉得好笑,不知再艰苦几天,甚至缺衣少食,朗还会不改其志吗?超然,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何况朗还那么年轻。不过她不会点破。
  三块炭热,玮月又往上面加了一些敲碎成小块的银炭,油这时也香了,她这才倒入一点蛋面糊开煎。很快,香气便弥漫房间,叫人食指大动。熏看着焦急,道:“娘,我们今天这才象民间小户小家一家子围着火炉等饭吃了吧,等下第一张饼娘先吃,第二张饼我得跟哥哥一起分,我闻着香味又饿了。”
  玮月笑道:“我也喜欢这种小家小户的和乐,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天天可以见面,多好。熏儿,这张饼你就休想了,你要是吃了饼,等下喝药怎么办?你的药是得空肚喝的。”
  朗笑道:“要是饼有多出来,不如我送几张给外面的侍卫,他们一夜不能睡,够辛苦。”
  玮月听了忍不住又想取笑,总算忍住,却听熏笑道:“哥哥差矣,不信你送饼出去瞧瞧,他们还怕我们在饼里下毒呢。未必人人都是君子,尤其是他们正看管着我们的时候,他们早自觉把自己当成我们的敌人了。”
  朗闻言愣怔,好久才叹了口气,却是没说。
  三个人有说有笑,却又都下意识地避开敏感话题,时间过得轻松。看顾着朗自己动手洗漱,又帮熏洗漱了,看着两兄弟上床睡觉,玮月这才回到东侧她的房间睡下。
  外面还是听得见打打杀杀声,也是,首恶虽已被她除去,可是东留王还在,黎家造反的机制也已启动,虽说群龙无首,剿灭起来容易,可真正平息,却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不知还得打多久,杀多少人。想起白无常气急败坏的提示,她不敢再出手救人,只能无奈的龟缩于沉醉东风宫,等待与皇帝的较量。
  睡得香甜的时候,忽然被外面一声低喝惊醒。玮月惊跳起身,掀开帘帐,看向外面。只听有人轻回:“是皇上。”玮月闻言傻眼,他这么快就来算帐了?可见他心中是多么的深仇大恨了。他那么聪敏,失散后还能猜不出是谁做的手脚?否则怎么会一回来便对黎家赶尽杀绝?他没叫人提刀子直接杀了她玮月,而是由他自己来动手,算是还顾点夫妻情分吧。随他处理了,今天他若是杀了玮月,明天坐到朝堂上的将是变作皇帝模样的狐狸精。
  那群人轻手轻脚进了园子,很快接近房门。玮月披衣下床,心中冷笑,傲然迎出。死对于别人而言,是大劫,对她而言,实在只是人生之一小小插曲,大可以昂然以对。
  门被轻轻打开,总管先持着灯走了进来,一见玮月赫然站在屋中,惊了一下,忙下跪施礼,这才很轻很轻地道:“娘娘还没睡呢?”
  玮月看看他恭敬的眼神,再看看坐在肩舆上沉睡的皇帝,有点失措,怎么会与想像不一样?难道不是来连夜处置她?犹豫了好久,这才问:“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来这里?”
  总管忙解释道:“听相大人报说外面大局已定,皇上便说了句‘去皇后那里睡觉”,说完歪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奴才等这就把皇上抬来这儿了。
  玮月听着只觉天方夜谭,忍不住盯着问了句:“总管会不会搞错?皇上或者要去的是坤泰宫,而不是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总管不会不知道吧。”
  总管笑得有点尴尬,嗫嚅了半天,才笑嘻嘻地道:“皇上说的是去皇后那里,没说是坤泰宫,那个时候皇上还醒着,不会说错。娘娘,有些事会不会并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呢?”
  玮月心下玩味了一下总管的话,这才想起自己是大刀金马地拦在过道上,只得不情不愿地一偏身让开,让小太监抬着皇帝进屋。总管这才跟着玮月走进卧室,因为大家都是尽量的放轻手脚,所以屋子里静得可以清晰听见皇帝响亮的鼾声。总管看皇后皱着眉头,忙轻道:“听说皇上星夜兼程赶来,所以才累得慌,老奴以前伺候皇上睡觉,从没听那么响的鼾声过。”
  玮月点头,心说他要不是这个时间赶来,别人早布置好口袋等着他入局了。见伺候洗漱的太监给皇帝宽衣解带,里面的小衣儿都看不出颜色,脏得象团抹布。不由心里酸酸的,叹了口气,对总管道:“不管怎样,你们给皇上洗个澡吧,睡得也可以舒服一点。”自己便走了出去。
  独自坐在外面,玮月心里还是不相信皇帝要来的是皇后这儿,而不是坤泰宫。类似他那样一个一出门就把她抛在脑后,急着与别个女子上床的花心男人,他怎么会在回来第一夜便找乱臣贼子的女儿共眠?一定是他累得昏头昏脑,习惯性地说出以前常说的话,随他去吧。
  幸好朗和熏都没被吵醒。想到这儿的时候,玮月忽然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多情了一点,别人的儿子,她当假娘却当得有滋有味,明知皇帝三宫六院,她却把心放到他身上,说起来,都是她自己太傻。
  可是听总管口吻,他应该知道外面的局势,他难道就不怕把睡成一堆稀泥的皇帝放在乱臣贼子女儿的手头会出什么问题吗?等了好久见总管率众退出,玮月这才又回到卧室。果然见床上的皇帝已经焕然一新,夜依然鼾声如雷。再看屋子里,玮月心中冷笑,果然还是不放心的,总管已经把屋子里所有锋利物件和瓷器都收了走。也不用问,屋子外面,窗下墙角,一定埋伏着高手细听里面动静。也难为了他们,只因为皇帝金口玉言,他们得多出多少工作。
  原本想自己悄悄在窗边湘妃竹榻上将就一夜,可躺下后,又忍不住起来,执灯过去看他。他睡得跟傻瓜一样,嘴唇咧着呼气。即使是在微弱的烛光下,也可以看得出,他黑了好多,脸颊更是削进去一圈肉。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背在他脸旁一比,果然是黑白分明。不要说是他,即使换了别人,丈人如此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他还能如常对待妻子?照例,黎家应该诛灭九族,不知她玮月算不算其中一个。
  她这边思绪万千,他那头却是睡得死猪一般,让她心中很不好受,还不如两人面对面把事情解决了,即使是吵架打闹也行,免得如此拖着让人牵肠挂肚。
  皇帝一觉醒来,见周围环境很不熟悉,撩来床帐看出来,见是一间极清雅的房子。也没多想,伸了个懒腰,叫了声,“旺财”。
  一早就赶过来候着的总管忙开门进来,笑着道:“皇上您好睡,今儿看来精神好比昨天好多了。”
  皇帝看着他,这才像是略略回过神来,指着房间问:“这是哪里?这是皇宫里面吗?”
  总管忙道:“回皇上,这儿是沉醉东风宫,不止房子里面,房子外面也被皇后娘娘改了,难怪皇上不认识了。昨儿皇上忙完事,说要来皇后这儿,奴才就斗胆送皇上过来这儿了。请皇上赎罪。”
  皇帝一回想,心中却是什么印象都没有,想是这话放在心头熟了,即使累极,也会脱口而出。不由觉得好笑,道:“皇后呢?朗和熏也在吧?”
  总管忙道:“皇后起床后怕吵着皇上,先带着两位王爷到园子里坐着去了,奴才这就去请皇后进来?”
  皇帝“噢”了一声,原本微笑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怕吵出去?借口吧。是因为昨天一来就把她们隔离到这个沉醉东风宫而生他的气吧,也或许,她已经知道黎家被灭门的消息了?应该说不会,谁敢说给她听?可是黎家……,皇帝出了会儿神,才道:“算了,等下再说。你们有没有跟皇后说外面的消息?”
  总管小心地道:“谁都不敢说,可是据老奴看来,皇后娘娘昨天说话口气中,似乎已经大致知道了外面的情形,娘娘对皇上昨晚过来这儿很吃惊。”
  皇帝听了冷哼了一声,道:“看来朕估计得没错,宫中都是黎家的耳目。洗漱后直接去上书房。
  总管不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脸色变化得这么快,忙小心地应了,手上利索的收拾,很快便收拾停当,一声“起驾”清清楚楚传出屋外。
  皇帝抬脚出门,不由自主地在滴水檐下停了下来,四周一看,见玮月带着两个儿子远远跪送,心中很是生气,心说你老子处心积虑害我,朕昨晚累得稀里糊涂来了你这儿,本来大家都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以后该怎么还是怎么的,可是你却偏要拿乔,硬要远远跪着不肯过来。你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是因为宫中黎家的眼线其实时时在与你联系?
  本来皇帝心里没怎么怀疑玮月,只是因为黎羿做事太过恶毒,顺带他也有点生玮月的气,可没想到他心里还是很想着玮月,所以今早起来听说这是玮月的地方,自己想着都觉得好笑,此刻倒是有点怀疑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能知道得那么清楚?熏要是没生病的话,还能把消息带给她,朗是书呆子一个,他知道什么。何况,黎家灭门的时候,三个人早就被他隔离可起来。她老子害他她就不生气了?
  皇帝的双目越来越冷,深深的注视着母子三个好久,这才一声不响离开。顿时,沉醉东风宫里面的太监退个一干而尽。
  三个人这才起身,熏小心翼翼地道:“娘,父皇其实想跟我们说话来者。他不会是真生我们的气,可这下他是真的生气了。”
  玮月抬头看着天空,天是阴沉沉的,她的心也是如此,梦着块阴沉的黑布。她考虑好久,才道:“皇上昨天已经下令把黎家灭门了,因为黎家图谋造反。皇上昨晚是稀里糊涂睡着了才会来,如果清醒着,熏儿,你以为皇上会过来吗?何必凑上去让皇上为难呢?”
  朗想了想,道:“娘,黎家造反,可是我们三个都没参与,父皇圣明,怎么也不会把我们也一起处置了。娘不必担心,如此猜疑父皇,父皇心中何尝不冤?”
  玮月心中一动,是啊,皇帝昨晚过来这儿,说明他心中并没太把她与黎家联系在一起,更没生她的气。但又一想,黎家的事也不过是她的借口,她生气的是皇帝花心的事。“朗儿,黎家灭门,你说黎家那些才生下来的孩子和那些丫鬟仆妇也没曾参与作乱,他们不也丢了性命?有些事,并无道理可言。”
  熏忽然冷不丁地自言自语道:“黎家真的一个不剩了?那么,我那个才十岁的精灵古怪的小舅舅也死了?唉,前几天我还一直逗着他玩呢。”他和朗不一样,他与黎家的人接触得多,所以有感情。说起来的时候,满脸落寞。“他们真的都走了吗?可惜我现在身不由己,否则……”他没在说下去,缓缓垂下头。
  玮月想到昨晚救的那个男孩,便问:“你说的小舅舅是不是那个右眼角有颗泪痣的那个?”
  熏点头,道:“是的,他是个叫人印象深刻的人,他似乎与活在这个世上的其他人不同。他小的时候因为生病,在道观里生活了好几年,小小的人都已经有了仙风道骨,可惜他竟然走了。”
  玮月想告诉熏,那孩子没死,可是又想,那孩子还那么小,即使没死,一个人又怎么生活。出了会神,才道:“那孩子或许成了仙呢,知道你那么想念他,他在天上也会高兴的。”
  不说这母子三个各有心事,且说皇帝到了上书房,一时千头万绪,便是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大臣们流水般地进出,无数事情等着皇帝批示。晚饭都没时间坐下来吃,叫送上点心来,一边说话一边抓着吃。
  一直忙到鼓敲三更,总管才大着胆子上前,轻道:“皇上,很晚,都三更了,该歇息了。”
  皇帝闻言,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眼总管,这才对相光道:“相光,让你等了一天,说说黎府的事。”话音才落,又想到什么,偏了脸问总管:“今天熏的是什么香,怎么那么好闻。”
  相光不知怎的,立刻想到了那缕若有若无勾魂的香味,很想提醒皇上是不是那个。只听总管道:“还是一直再用的龙涎香,可能皇上出去时间长了,闻到了又觉新鲜。”
  皇帝“哦”了一声,脸上却是将信将疑的,相光真想点醒了他,因为相光知道,皇上昨晚宿在皇后哪里。可又很清楚,皇上一定很不愿意从他嘴里听到答案。只得忍着。却见皇上微微仰头,若有所思,削瘦的脸颊上阴隐越发浓重。相光不语,明白皇上也想到了。皇上心中定是矛盾得很,所以黎家大事,今天竟然一直回避不谈,直到现在夜深露重,书房里只剩他一个外臣,这才似是闲闲的提起。
  相光等了会,直到皇上把眼睛转向他,他这才道:“皇上出征前的准备,微臣不说了,微臣就从皇上出征后的事说起吧。有件事,请皇上恕罪,微臣没在给皇上的书信中说明。皇上出征当日,皇后娘娘便忧心忡忡地传唤微臣,以商量语气让臣安排人手监视黎府,微臣当时答应了,也照做了。”
  “为什么,皇后说了为什么没有?”皇上吃惊。
  相光道:“皇后娘娘似乎是很担心黎府,隐约知道黎府要发生什么,可是又不是很明确,只是说为皇上为皇后娘娘她自己好,还是监管了黎府。但是昨天下午,什么都还没发生之前,皇后娘娘又传微臣,非常失望地嘱咐微臣,她那时已经猜到死在沉醉东风宫的杀手与黎府有关,皇后娘娘说,既然微臣的监视反而成了障眼法,更成黎府的护身符,不如撤了监视。微臣怀疑,宫中又黎府的耳目向皇后传了什么消息,导致皇后的怀疑。更让微臣怀疑的是,昨晚攻入密室的时候黎羿兄弟已经上吊自杀不少时间,躯体已硬。黎羿兄弟志在必得,他们的秘道若非攻入密室,我们至今也不会知道。他们有的是逃命机会,为什么会自杀?”
  皇帝沉吟道:“黎羿不是那种会屈服会自杀的性格,何况他那时还不会知道朕已经回到京城,应该说,那个时候一切正朝着他算计的前行,他应该春风得意才是,怎么会自杀?其中有什么秘密?即使他知道了朕回京,照他的性格,他也是应该拼个鱼死网破,然后循秘道外逃才是,断无自杀的道理。即使皇后逼迫他,他也不会答应,这事太过蹊跷。黎府有活口留下吗?”
  相光道:“没有活口留下,点了人数,少个孩子。是黎羿最小的儿子,大约十来岁。可能一早已经送走。”
  皇帝想了想,道:“继续查,十岁已经懂事,不能留下这个祸根。相光,你说皇后与黎家作乱有无关联?”
  相光斩钉截铁地道:“微臣以为,皇后娘娘与黎家作乱绝无关联,黎家可能有意拉拢皇后娘娘,可是照娘娘的举动来看,她是想阻止的,可是有心无力。就像昨天在承天殿怒斥东留王一样,皇后娘娘很清楚,她无力改变一切。黎羿不是皇后娘娘可以左右的。”
  皇帝听到这里,双眸锁定相光,深深地看了他半天,这才扭头对总管道:“你昨天也跟朕提起皇后在承天殿的事,你详细跟朕说说。”
  相光顿悟,皇上约莫探到了他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都怪自己操之过急了,不知会不会因此反而适得其反?他忐忑不安地听着总管叙述昨天殿上的情形,语声落了很久,才听皇帝自言自语地道:“皇后冷静得惊人。”
  总管不敢接声,偷偷地看看相光,又看看沉思的皇帝,发觉这两人都有点怪,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对总管道:“昨天通知失踪,是你去的吧,当时皇后怎么说?”
  总管偷眼又看一眼相光,道:“奴才是跟相大人一起去的,当时皇后娘娘与华贵妃娘娘在一起,华娘娘听了消息晕过去,皇后娘娘问了相大人不少问题,一直说皇上受命于天,不会出什么问题,让……”
  皇帝不耐烦地喝道:“朕问你皇后什么表情。”
  总管这个时候才明白皇帝心中想的是什么,想到昨天皇后的表情,对比华贵妃,心说不妙,但不得不如实说出:“皇后娘娘昨天一点不信皇上会出什么事,所谓一直非常冷静。”
  话音才落,只听轻轻地一声“咯”,总管虽然惊惶地低着头,但一只眼睛艰难地斜睨过去,只见皇帝手中原来拿起放下又拿起的毛笔被一拗两段。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后,皇帝起身,淡淡地道:“今天……就到这儿吧,睡觉。”
  相光满头大汗地退出去,心里明白,皇上猜疑上了他。
  太监总管伺候皇上睡下,退出来在中庭舒了口气,心里念叨着旺财快回来,否则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得累死。
  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早有伺候他的小太监体贴地将一只略为烫手的皮袋从背后塞入他的衣服,顿时他一把老骨头松活下来,睡意袭上心头,脸也懒得洗了,直接跳上床睡觉。年岁不绕人,跟着年轻的皇帝,恨不得站着的时候都能打一小会儿瞌睡。
  正睡得香甜,忽然门被敲得山响,“总管,总管,皇上起来了,您快起床。”
  总管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惊得一颗老心嗵嗵只跳,深吸口气,才喊了声:“知道啦,敲那么重,后面煞鬼跟着吗?”可骂是骂,手头却一点不敢慢,利索地穿上衣服,速速站了起来,却觉得一阵晕眩上头,忙扶住床边的桌子,站了好一会儿才好。不敢多逗留,跑着出去,直奔皇上寝宫。
  还好,才到寝宫,正好寝宫门开,见皇帝准备出来,总管忙跪在正门,急道:“皇上,眼下宫中余毒未除,皇上半夜出去小心。即便是要走,也等奴才叫齐了侍卫,准备充足再走。”
  皇帝听着有理,便站住了,总管这才进门,轻道:“皇上,四更了,天都快亮了,您还是歇息吧,否则明天起不来。”
  “今天中午才起,晚上反而睡不着,出来走走。”暗夜中,皇帝的眼珠子亮晶晶的,但是没看着谁,只有点茫然看着远处天边的新月。其实他睡下不久,因为心静,那抹清幽的香气似乎浓重起来,把他心头放着的一个人提出来,冲着他微笑。他失踪,她为什么不难过,还那么反常的冷静?是她不在意他,还是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还有,相光为什么那么使劲为她说话,他不在的时候,他们经常见面,见出什么花样来了?
  他越想越走岔路,越走岔路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生气,干脆一捶床板,坐了起来。那抹香味这才黯淡下去。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又为什么要用那印记时时提醒他,她的存在?他要问问她,问个清楚,她即使说假话骗他,也好过他自己辗转床头,夜不能寐。或许,他冤枉了她?
  总管连忙安排,可是头晕晕的,说话都不利索,可即使再晕,他也想得到皇上想去哪里,让侍卫早早先去那个方向清道。直到安排妥当,这才进门,对皇帝轻声道:“皇上,请走好了。”
  沉醉东风宫离正殿很远,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越几乎大半个宫殿,轻轻来到沉醉东风宫门口。总管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揣测正确,否则如果走了其他路,那就麻烦了。一路都有打前的提醒噤声,到了沉醉东风宫还是如此,因为知道里面没有宫女太监值守,所以早有人翻墙进去,打开了大门。总管亲自快一步上去,打开房间正门,往里看了看,才让开身,请皇帝进去。可是麻烦来了,玮月那个房间的门关着。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总管正要上前敲门,门却被轻轻打开,玮月白衣如月,清清凉凉地现身,看见皇帝,这才曲下身去,准备行礼。皇帝没等她下蹲,早一步跨过门槛,伸手挽住她。总管很识相地立刻在后面合上那门,一手轻挥,把大家都赶了出去。总管回去路上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皇上那么爱宠皇后,在心里一刻都放不下。今天皇上原是生了很大气的,原以为皇上会去找其他妃子,可是没有,皇帝还是找上皇后,为什么。不过总管起码知道一件事,今晚可以长长睡一觉了。
  门后面的两个人却是对峙着,谁都没有动一动。皇帝想说话,但见玮月没有一丝暖意的目光,原本的一丝热心便给打了回去。闷了半天,才往屋子中央走去,说了几个字,“给朕宽衣。”
  这四个字何其熟悉,往前一想,原来是第一次侍寝时候,皇帝居高临下说的话。是,现在她是什么所谓的黎家余孽,当然地位与前一阵刚从冷宫被开恩提出来的皇后一致。但是,她今天已经决定了,不再对他妥协。所以她不予理睬,一个转身,干脆面对着门板,看都不看他。
  皇帝空等了半天,见什么动静都没有,转头一看,却见玮月也是背对着他,冷下来的心又热起来,不过这回却是火起,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逆他而行。他想了想,冷冷地道:“相光有那么好?”
  玮月闻言莫名其妙,回头也是冷冷道:“关相光什么事。”
  皇帝见玮月说到相光了才肯回头,气道:“你们两个不错,很不错,相光拼命替你开脱,你这儿也使劲为相光开脱,打量朕是个傻子?”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响,皇帝自己也感觉不对,这种话要是给外面太监听了去,他可谓威信扫地,不得不忍下,朝天喘了半天气。
  玮月看他说了一半话,等着他说下一半,可是等了好久不见他说,这才轻而有力地道:“我们之间的事,你扯上外人干什么?要说有外人,那也是你的事,你不要血口喷人,倒打一耙,诬我清白。你那个纪悠悠怎么回事?你出征前怎么跟我说的?还说不带女人,结果言而无信。我才是傻子,我会那么相信你。”
  皇帝这才醍醐灌顶,指着玮月奇道:“你……你……你吃醋?你今早躲得远远的不理朕是因为吃醋?”
  玮月嗤之以鼻:“废话,我是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你可以为相光吃醋,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没能耐象你一样打上门来,我不理你可以吗?别人的人我不要,走开,回你的纪悠悠那里去。”
  玮月以前也说过这种你只是我的我只是你的之类的话,皇上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很多妃子都有这种妄想,希望他专宠一个人,但是那怎么可能?可今天看来,玮月竟是来真的,便急道:“玮月,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后宫又不止你一个人,朕爱你宠你,所以时间都化在你身边,但是那么多年下来,你又不是没看见朕与别的嫔妃在一起,你怎么今天忽然不讲道理起来?你究竟是为什么事情跟朕无理取闹?为黎家?为相光?朕今天非常不明白,你把理由跟朕说清楚。”
  正因为明知后宫佳丽三千,玮月已经够挠心,不得不说服自己面对他的大小老婆,可自己做自己思想工作是一回事,看着他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又是一回事,气道:“你不要总是东拉西扯,一会儿黎家,一会儿相光。黎家与我什么相干,相光更与我不相干。我为的只是我的心。”说到这儿,前一阵的委屈又涌上心头,扭过身去,默默滴泪。
  相光与她不相干还可说,黎家怎么不相干了?可是为了“我为的只是我的心”,皇帝的心便软了下来,叹口气,知道自己再摆臭架子下去,这个臭女人也一准会跟他僵持到底,只得主动上前,扳过玮月,想把她搂进怀里,他不会也不愿说肉麻话,那就用行动表示吧。没想到,一双小手却是飞快支在他胸口,生生把两人撑开一段距离。皇帝这下真的恼火,他都那么迁就了,她还想怎么样?当下便沉下脸,道:“你为的是你的心?你有心吗?为什么听见朕失踪的消息,华贵妃会晕倒,你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反而更冷静?朕究竟在不在你的心上?”
  玮月“嗳”了一声,怔怔看着皇帝,无法回答。好不容易才勉强道:“有因才有果,你心里没我,带着什么纪悠悠出门,还想我怎么想着你?没门。”
  皇帝紧盯一句:“那么多年夫妻情分,连朕生死不明的消息你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毫不动心?”
  玮月急道:“不要光说我,你才真的对我没心,才一转身,我们当天才分别的啊,你就把个什么纪悠悠叫上床,你但凡忍几天我也就没话说了,你那算是对我有心吗?回来呢?又看着我难看了吧,一把把我塞进冷宫。我是乱臣贼子的余孽,你这么处理是你的立场,但是你既无心我便休,可以吗?你可以随意处置我,可是我的心不属于你,你无法处置。”
  皇帝被她这噼里啪啦一顿说得头晕,冷静了一阵才道:“朕现在需要花大量人手肃清京城中黎家和陈墨的余毒,手头没太多好手可以拿出来保护你,所以把你们母子三个转到这儿,坤泰宫太大,朕以为这儿墙高地方小,比较容易集中少量的人手保护你。而且,宫中黎羿耳目太多,朕怕他们对你们不利,所以在最终弄清所有人底细前,你们母子将就着自己过,否则你一个女流,一个儿子没用,一个儿子重病,谁来保护你们?”
  玮月闻言震惊,看着皇帝久久说不出话来,再一想,若是要看着他们母子三个,又何必用此重兵?原来是自己当时钻了牛角尖。
  皇帝见此,还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已有动摇,便趁热打铁,句句紧逼:“那你回答朕的话,你怎么知道朕第一天就跟纪悠悠在一起?谁跟你说的?”
  玮月“嗳”了一声,没法回答。
  皇帝又是紧问:“朕失踪消息传来,你为什么行若无事,口口声声说朕不会出事?”
  玮月还是“嗳”了一声,没法回答。心虚,知道前面心急,把狐狸尾巴都露给了皇帝,而这皇帝又太精明,即使暴怒时候,也竟然能一个不漏地揪出来问。不知道还有什么话露了馅,还有什么辫子被皇帝抓到了。皇帝趁机手一紧,终于把她紧紧揉在怀里,叹了口气,道:“朕已经为你大破规矩,你还对朕诸多腹诽。”
  “可是……”
  “可是什么?朕问你,是你在朕身边安插了人,还是黎羿在朕身边安插了人?如果是你安插的人,谁有那么好本事在行军途中把什么纪悠悠的消息传给你?如果是黎羿的人,为了朕的安危,你得给朕指出来。”
  玮月为难地看着他,他这不是想揪着狐狸尾巴,把她全身毛都拖出来亮相吗?可是现在方便跟他说吗?
  皇帝又道:“朕再问你。朕失踪,被小股蛮匪冲散,是真的失踪,大军全不知道朕的下落。可是朕机缘凑巧,遇上商队,又因此得知所谓小股蛮匪是黎羿所伪造,所以朕当机立断,不回大营,直奔京城。沿路不打招呼,直到昨天在京郊提兵,才有旁人知道。一路连相光都不知,即使当时朕身边有你的耳目,也未必来得及把消息即时传递给你,你是怎么知道朕不会有事?”
  玮月无法回答,只好吞吞吐吐地道:“你别逼我。”
  皇帝却是不依不饶,乘胜追击:“黎羿怎么说都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跟朕说了那么多话,却一句不问黎家下场?朕刚刚说蛮匪是黎羿手下所扮,你为什么全无惊讶之意?”
  玮月额角冷汗直冒,才刚提醒自己要警惕不要露了尾巴,可一转眼又不知不觉把尾巴伸了过去送给他当把柄,面对人精,她永远是无计可施。只得勉强提起精神强词夺理:“我才问了你一个问题,你一下问出那么多,你不回答我的那个问题,我也不回答你的问题。”
  皇帝到这个时候心里已没了大气,只是勉强笑嘻嘻地象猫捉老鼠似地看着玮月,再问一句肉麻的:“朕还有一件最大的事一直弄不明白,朕虽然几年没碰你,可还依稀记得你的脾性,为什么你变了那么多?又为什么让朕对你念念不忘?”
  玮月至此再无退路可走,晕晕糊糊地看着皇帝,见他笑眯眯的眼睛里全是一句话,“看你往哪儿跑”。她的脑子里面搅了半天浆糊,这才耍赖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就是不说。”说完忽然想到皇帝最后一句话,“你胡说,你对我念念不忘的话,怎么可能当天就让别的女人侍寝?”
  皇帝有点词穷,想了半天,才勉强道:“朕身边有女人,不是很正常的吗?你看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身边没有一群女人?”
  “那你好歹也拖个几天再要别的女人啊,否则我算是什么了?你连门都不让我迈出,我就不能要求你一点点吗?”
  皇帝感觉玮月的话很是不可理喻,大家都是这样的,她怎么要求那么多那么怪?除了无理取闹,皇帝还真不知用什么来形容她,原本已经喜笑颜开的脸又沉了下去,可还是不忍心太过责怪她,淡淡地道:“朕已经把答案告诉了你,你满意也罢,不满意也罢,你可以告诉朕你的答案了。”
  玮月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说明,心说不行的话,反正还是回到原来考虑的路子上去,只好……只好对不起他了。“我,我不是人……”
  皇帝心中本来热热心心地为玮月设定了无数答案,也为她做了无数开脱,听到“我不是人”四个字,顿觉冷水兜头浇下,寒彻心底。当下便打断她的话,冷冷道:“黎家已被我灭门。睡吧。”不等玮月帮他脱衣,自己一声不响和衣睡到床上去,闭目再不看她。
  玮月不明白皇帝进门后一直是斗志昂扬的,怎么听她讲真话了,他却反而一踩刹车,又加一个手刹,便把吵架嘎然而止了呢?她玮月不是人与黎家被他灭门之间有什么内在外在的必然联系吗?或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吗?莫名其妙地看着朝内侧卧,赌气看都不看她一眼的皇帝,玮月把自己与黎家的关系推演了一遍,得出无数结果,大致是,“因为我不是人,所以黎家遭灭门”,可是皇帝事先又不知道她不是人。“因为黎家遭灭门,所以我不是人”,也不对,余孽也是人,说人猪狗不如,可还是人不是?“黎家灭门了,我又不是人,所以他睡觉,当我没有”,这倒是很有可能。
  这个可能的答案让玮月非常生气,前者皇帝解释纪悠悠的话已经非常让她不满意,什么叫很正常?虽然她相信这个年代的男人对于三妻四妾啊,家花不如野花香啊,都是向往得很,也身体力行着。可是,她还以为她那么对皇帝,皇帝也应是真心对她,既然真心,是不是就该有点表现,起码离开她时候洁身自好两三天?皇帝却让她失望,而且就今天他的话来看,他以后也还会如此,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对,当然是理所当然。他是皇帝,他有为家国千秋万代繁育优良后代的责任,既然是繁育优良后代,当然得有所选择,有所淘汰,有所后备,有所替补,这么一算,哗,不得了,还真是她玮月不讲道理,她怎么可以独占着这么个珍稀基因的授粉者小蜜蜂?
  罢了,都是她自己看不清现实。
  可是,熏还那么小,即使做了皇帝她也不放心。再给熏三年时间不知够不够?三年不行就五年,忍忍,再忍忍。三年并不是很长的时间,转眼过去。大不了每天房门一闭,到外面游山玩水去。做事情起码得有始有终,扶熏儿登基,就得让他坐稳了。
  让玮月万分生气的是,她柔肠百结的时候,皇帝那边却呼吸平稳,竟然已经安然入睡。呵,什么念念不忘,原来都是说出来的甜言蜜语,要真是念念不忘,把她放在心里,话没说清楚,他能睡得着吗?看他那么快的入睡,说明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个甜蜜的小玩意儿,有可无可,他喜欢了就宠她,她刺得他难受了,他生一下气,却不会太放在心上,因为她不很重要。
  原来如此。玮月这下真是死心了,明白自己犯的最大一个错误是用赌徒的心来揣度皇帝的心。两人怎么可能一样呢?赌徒是唯一。
  赌徒,想到自己来了这儿竟然心心念念着这个皇帝,差点把赌徒忘记,玮月心中生出无限的内疚。
  皇帝早起,撩开白绫弹墨帐,外面已是春光敲窗,鸟语花香。记得自己是赌气和衣睡觉的,此刻却见身上只着着中衣儿,脚下的鞋子袜子都被除去,那还能是谁做的?昨天还绽着颈毛吵得跟一只发怒的猫似的,原来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她昨天说的话……
  才胡思乱想着,只听帐外有个声音柔柔地道:“醒啦?”随即,床帐被轻轻撩起,一双同样雪白如玉的手把一捧白绫挂到一只凤头修身白玉钩上,床外的人穿着鹅黄衫子,白绫百褶裙,娇嫩如三月新柳。
  皇帝一点不在意这个玉人儿见面连施礼都不曾,昨晚她都敢一口一个你啊我啊当面忤逆,皇帝都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敢的。心中仍有无数疑问,可是不急,她既然回头,慢慢问来便是。免得逼急了,她又来个“我不是人”,什么话,哪有那么咒自己的。
  见左右都没旁人,玮月亲手端来一盆水,手脚利落地递上青盐给他漱口,皇帝心中觉得好奇,她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但是只要是她用心设计出来的花样,他都喜欢。想到这儿,一双深瞳流露出温柔。两眼如流星追月一般跟着手脚忙活的玮月转,直到她捧着面巾送到他面前,他忙伸手捉住她,微笑着闭上眼睛,让她给他细细净脸。面巾带来那抹熟悉的香气,她的手移开后,余味依然氤氲在他心中。而那个小妖精竟然趁此一旋身滑了出去,只余绸缎冷滑的记忆,还真是滑不溜手。
  她不说话,皇帝微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看她玩出什么把戏。只见她端着脸盆出去,一会儿又亲手捧着一只磨光生漆本色黄杨木盘来,上面一水的邢窑白瓷碗碟。玮月放下盘子,坐到皇帝左手,先端出一碟,微笑道:“这是你喜欢的虾饺,我早上起早做了几只,可能没御厨房做得好,你尝尝。”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又是你啊我啊,不过现在左右没有旁人,皇帝只觉这象小门小户过日子似的,很有感觉。他右手持筷,左手握住玮月玉蝴蝶般翩跹于桌面的小手,笑问:“你忙了一早上,自己吃了没有?”
  玮月笑道:“没坐下来正经儿地吃,倒是与朗儿熏儿一起做出来东西先给你留一份,其他出来一件吃一件,吃了不少。今儿这一早餐,可是熏儿添柴,朗儿拉风箱,我们娘儿三个一起做出来的呢。样子不好,还是只能图个心意。再试试这个,这是园子里新鲜采的紫藤花做得藤萝饼,香甜着呢,两小儿喜欢得不得了,这些还是我虎口夺食给你留下来的。”
  “这一盘晶莹剔透的好看吧?那是我问外夷学来的焦糖布丁。是你从未吃过的风味。”
  “这一碗是野鸡崽子合御田香稻米熬的粥,配这碟玫瑰腐乳,味道挺好。”
  “最后是我最拿手的葱花鸡蛋饼,就着粥吃,噱头不怎么样,味道还可以。”
  “吃完拿曦宇做的月季香茶漱口,这孩子真是巧手慧心。”
  佳肴珍奇,美人解语,这一顿早饭竟吃了老长时间。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杯盘,皇帝不由笑道:“朕看来中饭是不用吃了。”
  玮月微笑道:“这已经是中餐了,你没见日影已经正中了吗?”
  皇帝看看窗外,这才又扭头看玮月,总觉得她今天的笑有点没有以往的欢畅,心想可能还是有昨晚吵架的阴影在心吧。“朕这都快赶上昏君了,日日睡到日头高起。”
  玮月笑道:“那我去叫他们准备一下吧,最近外面事情多着呢。”
  皇帝点头,玮月这才盈盈起身,才要离开,一只手又被皇帝拉住,微笑看着她,欲言又止,只是以一指轻轻缓缓摩挲她的手背,那粗糙的感觉如电一般颤颤抖入心底,将玮月刚刚封住的内心撬开一丝细缝。玮月再笑不出来,不知该怎么处置那份感受,水一般的双目流露出迷茫。皇帝细细注视着她脸上的变化,这才放开手,轻道:“去开门吧。”
  玮月傻傻地点头,出去开了门,让太监们进来伺候。自己则是站在一边神思不属。
  皇帝穿好衣服,见玮月傻站在一边,心中疼惜,便走过去,道:“别太难为自己,朕有耐心等你解释。”但想了想,又道:“可一定要给朕说人话。”
  皇帝转身出屋,他没看到,玮月闻言,浑身震颤,一双迷茫的眼睛立时风扫雾霾,露出积雪皑皑的冰峰。差点又自欺欺人了一回,都又忘记了他是皇帝。
  快乐的皇帝又一直忙到夜晚,两更鼓响时,他看着奏折对身边的总管道:“跟皇后去说一声,朕很快过去。”说完却听不见回答,不由狐疑地抬眼,却见总管一脸为难,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不由心中一惊,道:“皇后怎么了?”
  总管嗫嚅着道:“皇后娘娘将两位王爷请出沉醉东风宫,让他们自行回去柳下系舟宫,又清除了里面的所有下人,然后自己封了宫门。”
  什么?皇帝闻言惊住。那早上这算是干什么?他细细地回味早上那浓情蜜意的早餐,眼光渐渐黯淡下去。他明白了皇后为什么要亲自下厨,亲自伺候,他明白了她的心意。
  繁花楼虽不是临街而立,可从高人一头的二楼往外看,依然可以清晰看见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一个小孩子临窗而立,熏风吹过,拂开他脸颊下垂的发丝,露出右眼角小小的一颗泪痣。不知是因为泪痣还是什么原因,这张小小的脸上,满是浓浓的悲哀。
  小孩子看着从东门进入的一队人马,指着问身边一个穿栗色长衫的瘦弱中年男子:“师傅,谁京城了?好大的阵仗。”
  中年男子道:“是升平王凯旋了。听说这个升平王为寻找失踪皇上很吃了点苦头,还受了伤,皇上怜惜,特赐八宝软轿迎他回来,荣安王奉旨率众城外迎接。”
  小孩子听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好一阵子才道:“他们为什么要回来,都在西疆死了才好,死了才什么事都没有。”
  中年男子轻咳一声,止住他的话,可心中又觉有异,睁眼环顾四周,却见什么都没有,好生奇怪,为什么心头有那么一种感觉呢?忙低头掐指喃喃细算,可算了半天,还是茫然。小孩子看着他手忙脚乱,奇道:“师傅,怎么了?难道是相光的人追上来了?你不是说别人看不见我们吗?”
  中年男子喃喃地道:“京城藏龙卧虎,不知隐藏着多少看不见的高手。我找到你的时候,要不是已经过了五天,罩在你身外的结界我还不知道怎么破,也不知是哪位高手保护了你。刚刚师傅心里悸动,似乎有什么高人靠近我们,可是师傅算了半天算不出来。好在那高手肯定没有伤害我们之心,否则只怕师傅不是对手。”
  小孩子清亮的眼睛看着师傅,却不以为意,道:“是师傅风声鹤唳吧。相光再勇,又哪里是师傅的对手,对于我们的逃亡,我是不怎么担心的。我只担心皇宫里面的皇后姐姐,不知狗皇帝会怎么处置她。狗皇帝大张旗鼓地欢迎他二儿子凯旋,是不是想以此打压我姐姐的两个儿子?”
  中年男子道:“小孩子,别想太多了,皇上没拿你皇后姐姐怎么样,倒是你皇后姐姐自己把自己封在冷宫里。不过奇怪的是,皇上并没有削去你皇后姐姐的封号,却把谷妃给放了出来,听说是看她儿子立功的份上。听说虽然你皇后姐姐自封在冷宫,可没一个人敢小看你姐姐,所以你别太过担心。”
  小孩子道:“那当然,因为我皇后姐姐是最美丽,最聪明的人。师傅,你有没有办法带我进宫去看一眼姐姐,我从小都是知听说有那么一个姐姐,但从来没见过人。现在我要离开京城了,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真想看她一眼。”
  他师傅呆了一下,尴尬地道:“这个恐怕不行,师傅能耐有限。皇宫可比不得你们黎府,里面气场太重,我穿不进去。”
  小孩子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闷闷不乐。这时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传来,师徒两个顿时如撞见了鬼一样,一齐跳起身,看向那门。小孩紧张地道:“师傅,你不是说设结界了吗?怎么会有敲门声传进来?”
  做师傅的摇头,对着门喊道:“请进。”
  只听外面一抹温厚的声音朗声道:“光天化日,师傅你叫我穿墙而入,就不怕旁人看着吓死?”
  做师傅的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轻道:“可能就是我刚才算不出的高手找上门来了。”边说,边过去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有力,却不见粗鲁,给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感觉,他身上穿的是蟹壳青宁绸长衫,腰系的是青玉软带,头上是同色镶青玉纶巾。小孩子看的富贵繁花多了,可依然还是一眼觉得这个年轻男子卓尔不群。
  年轻男子进门,便掩上门径自走到小孩子面前,微笑道:“我姓胡,人称赌徒。我知道你是谁,你不用害怕,就是我救的你。”
  那师傅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恩人,恩人请上坐。”
  小孩子忽然拜倒在他师傅面前,道:“师傅,请您恩准我拜胡师傅为师。”
  赌徒笑道:“为什么?我的法术不适合你,否则你即使不拜我为师,我也不会不教你的。不用叫我胡师傅什么的,直接喊我赌徒便是,最多在后面加一个哥哥。”
  小孩子起身看着赌徒,坚定地道:“赌徒哥哥,你一定有办法教我的。我心里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看一眼皇后姐姐,一个是杀了那个皇帝。请你成全。”
  赌徒吃惊,看着小孩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第一个愿望我可以成全你,第二个愿望嘛,你去问问你姐姐行不行,实情她最清楚。”
  小孩子一张小脸顿时泛出光彩,惊道:“真的吗?我可以见我的皇后姐姐?现在就去吗?师傅一起去吗?”
  赌徒微笑道:“不急,晚上才好,现在我怕有点疏失。还有,我得与你皇后姐姐打个招呼。我先告辞,天暗后再来。”
  他双手行礼正要离开,却被那师傅抓住衣袖,问:“赌徒先生既然救了孩子,为什么那么多天都不把他从结界里救出,你不知道他差点饿死?你看他现今依然行动无力,害我花了多少丹药调养。”
  赌徒嘿嘿笑道:“没事,有人说过他没事,不会死。”心里还是惭愧现在才想起这事来,忙甩开手溜了。
  这个夜晚,有很圆的月亮,照得地上都象落了层霜似的白。小孩子被带到一处清静的粉墙小院落,赌徒轻道:“你自己敲门进去吧。”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小孩子虽然一直念叨着姐姐,可却从来没见过姐姐,现下机会来了,他却紧张了,站在庭院里攥着小拳头愣了半天,这才敲门。门很快便被打来,一个神仙般的姐姐把他搂进怀里。家破人亡那么多天后,小孩子还是第一次感到万分委屈,趴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哭得不亦乐乎。
  赌徒当然是玮月扮的,她想着女人出去不方便,便想变个男人。很自然的,她一转身变出的是心中唯一的赌徒。此刻黎家仅剩的独苗在她怀里痛哭,她只觉得这孩子挺可怜,哀戚的心是没有的。过了好一会儿,见孩子的哭声小了,这才拍着孩子的肩,轻轻地道:“姐姐很惭愧,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好歹黎家还有你一个血脉。你跟诚恭王熏是好朋友吧?”
  小孩子点头嗯了一声,抽抽答答地道:“可是现在我不把他当朋友了,他是皇帝的儿子。”
  玮月叹息道:“这件事吧,说实在的,是我们的父亲咎由自取,害了我们黎家一大家子。”
  孩子惊道:“不会,爹爹和叔叔都是最好的人,他们自从罢官后,一直与世无争,每天只在后院下下棋,看看书,他们是被诬陷的。”
  玮月摇头道:“弟弟,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我是不会跟着旁人来诬陷我自己的父亲的。我只是不想让仇恨毁了你的生活,所以我要把事实告诉你,你现在或许还不会明白,但千万记住,长大后好好回想。不要让仇恨蒙住你的眼睛。若我们的父亲是被冤屈的话,我也不必自封于冷宫,因为父亲的罪孽,才让我着实无颜见到旁人了。你相信姐姐吗?”
  孩子虽然不能置信,可是看着玮月的脸,又觉得这是非常可信的,而且他小小的脑袋想着,姐姐怎么可能会说父亲坏话呢?所以决定相信姐姐。
  玮月见孩子的脸由狐疑转平和,这才道:“父亲是个野心很大的人,当年皇上年幼,父亲一直死死控制着朝政,令百官感怒而不敢言。后来皇上长大了,把权力抢回来了,便削了父亲的官。”
  孩子插话道:“这后面我知道啦,是皇后姐姐让皇上把爹爹放出来的。”
  玮月想到白无常的话,心里只想化解这孩子的仇恨,免得以后真成了祸害,便只有倾向性地说些谎话了:“其实与外面传说的不同,黎家是皇上自己想放的。姐姐没那么大能耐指使皇上放人。但是皇上放人的原因是在牢中的父亲密谋让人差点毒死荣安王朗和打死姐姐我,幸好当时熏赶到救了我们两个,我们才没死。皇上不知道,还以为是他没保护好我们,所以才内疚之下,放了黎家。说起来,父亲真是个冷血的人。”
  孩子吃惊地看着玮月,怎么也不能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玮月接着道:“你记得父亲和叔叔常去下棋的后院吗?棋亭下面有座假山不是?你不知道,这假山是黎家的密室,那里有条地道通向城外,父亲与叔叔看似在后院下一下午的棋子,其实是在谋划犯上作乱的大事。最先姐姐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密室,探知父亲有谋反的心之后,让相光派人把黎府围起来,想阻止父亲作乱,为黎家几百口人留条生路,可是没想到围着白围,他有秘道通向外面。姐姐知道后,请那位赌徒先生前去劝阻,可是父亲却差点又杀了姐姐。最后,他们事情不成,自己自杀了,却害了黎家老小那么多人的性命。这个,你也看见了。你说,谋反是不是灭九族的大罪?对于姐姐来说,皇帝由谁来当无所谓,谋反也就谋反了。可是我们父亲的阴谋中需杀很多的人。这样的人,即使是我们的父亲,我还是要说,改杀,可是他是自杀。”
  孩子惊恐地看着玮月,非常不能相信,半天才说道:“可是,爹爹跟我是最好的,从来有好东西都先给我。”
  玮月道:“只要你没有用的时候,父亲是不会对你坏的。但是你知道大哥二哥和姐夫是怎么回事吗?父亲为了不让皇上怀疑上他,把他们送去西疆随军做人质,可他又在这儿犯上作乱,那不是明着把哥哥们的性命往死里断送吗?儿子对于他来说,比江山轻多了。”
  孩子傻了半天,这才吐出一口气,闷头不再说话。玮月看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也不再多说。过很久,孩子才道:“就因为这个,姐姐才无颜见人吗?换我也不好意思了。可是,爹爹真这么坏。”这一次,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虽然不坚定,但看来是没怀疑了。
  玮月点头,道:“是啊,要不是你,换了别人,我还不好意思说出这些。那不是自己批自己耳光吗?弟弟,京城终究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你眼角的泪痣太明显,很容易便被人认出。还是跟着你师傅走吧。你师傅有点本事,保护你不被抓应该还是可以的。对了,换个名字吧。”
  孩子道:“师傅已经帮我想好新名字。我娘是黎门乐氏,师傅让我干脆跟娘的姓,师傅说我骨骼清奇,大有仙家之风,说我是流落到红尘的仙童,所以他给我起的名字叫乐履尘。”
  玮月听了微笑道:“嗯,好名字,姐姐记着了。那弟弟的师傅叫什么?”
  “师傅人称观月楼主。”
  玮月笑道:“也是仙风道骨的好名字。弟弟,姐姐住在宫中,不能出去帮你,这儿有尊和田羊脂玉的观音,据说是已经传了好几百年的老古董了。虽然挺大,却胜在比较薄,你戴在胸口,姐姐希望能保佑你逢凶化吉。生活过不下去的话,就把这个当了,应该值不少银子,正宗的羊脂玉世上已经很少了。姐姐身边还有一些金子……”
  乐履尘感动地扑到玮月怀里,插话:“姐姐,奶娘当时收了不少珍宝让我带着,师傅说够我好几辈子用了。玉观音弟弟留着,想起姐姐的时候就看她。金子还是姐姐自己用,他们说宫中用途挺大的,谁来了都要赏钱。”
  玮月没想到小小的孩子能说出那么体贴的话来,心中感动,对乐履尘也动了真心。抱着孩子轻道:“弟弟,姐姐没法跟着你,可是姐姐真怕你学坏了,你要答应姐姐,绝不能害人。”
  乐履尘听了使劲点头,道:“我答应姐姐。可是姐姐,师傅说我可能活不长呢。”
  “为什么?”
  “师傅说我饿了五天才被他发现,他怕我死,一急之下,把什么丹药都往我嘴里塞,连一颗据说是过路神仙给的仙丹也塞进我的嘴里。师傅说,他事后才想起,丹药哪有这么吃的,不知道以后我的肚子会出什么乱子,所以他以后不得不跟着我,免得他不在的时候我发作死掉。”
  玮月心软,听着这个,也忍不住滴下泪来,抱着乐履尘一起哭泣。可怜的孩子。
  送走乐履尘,玮月回来独坐。心中比较放心,这一来,这孩子应该不会演出一出王子复仇记了。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黎羿,实在不能赔上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她既然偶尔出手救了他,就该引他往好路子上走。
  正想着,忽听院门的门环轻轻撞击,她不知道这么晚会是谁过来,走出去贴着门轻问:“谁啊?”
  外面一个轻柔的声音道:“拜见母后,是我,曦宇。”
  也是个好孩子,“曦宇,你那么晚出来,给人看见可不好,有什么事吗?”
  “母后,我做了一些花茶,花名和性味都标在瓷瓶子上面。荷塘的小荷叶已经抽出来了,我让人采了一些,做了几块薄荷荷叶糕,想请母后尝尝鲜。”
  玮月听了心里很温暖,打开门,接过曦宇手中的锦袱,又叮嘱几句,曦宇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后宫那么多人,也就这孩子是个长情的人。
  玮月在沉醉东风宫其实住的很自由,撇开她可以隐身出宫,游山玩水之外,皇帝做得很隐晦。既不废了她的皇后,又不宣布她入住沉醉东风宫,就那么含糊其辞着。每天派两个太监两个宫女过来收拾一番,送来必须的食品衣物,玮月要出宫走走也可以,没人关着她,都只看她自己意愿。朗和熏可以一个月来两次,呆多久都可以,曦宇也可以来,只是被华贵妃管住而已。宫中的嫔妃都不知道皇上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所以既不敢得罪玮月,也不敢走动得勤快,也就华贵妃和葛妃隔三岔五的过来看看,说说话,因为皇后淡淡的,她们也就淡淡的,时间长了,渐渐来的次数也就少了。
  只有皇帝没见。但玮月相信,两人之间心照不宣。
  这一天,玮月地毯式旅游来到一个城市,这个城市位于京城与西疆之间,乃是商队必经之地。虽不如京城热闹,却也市面不错。时值初夏,玮月又是扮作赌徒模样,穿一件石青夹纱长袍,白底洒金折扇上的画,乃是她自己的大作。
  日头当空时分,天气很热,玮月天性不怕冷,倒是怕热,被那日头晒得头晕,便找城中看上去最大的饭庄就餐,饭庄的名字起得不错,叫风雨搂。
  风雨楼上下两层,楼下屋檐下,是一排没桌子的长凳,坐满钱不多的力夫。走进里面,密密地摆满桌子椅子,也密密地坐满吃饭的人,可见生意很好。玮月受不得那么杂的人气,当然上了二楼。
  二楼布置得清雅,人要少了很多,但也没隔成什么包厢,所以感觉房间很大,自然生出习习凉风。小二领着玮月到一张柱子边的八仙桌。玮月走过去,却见这一桌旁边那桌已经坐了六个人,其中一个赫然竟是相光。相光不是大内侍卫吗?他怎么来了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相光一眼,没想到相光也正好看过来,目光如刀,锋利可以杀人。以前不觉得,玮月这一次才相信有关相光杀人不眨眼的传闻。原来以前见面的时候,他隐了锋芒。
  玮月的位置在相光这一桌旁边,她不想面对着他们一群人,便背对着他们坐,正好坐在相光身后。点了菜,等菜上桌的时候,玮月便故作风雅地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屋子里的风总算有点凉意,几下下来,汗终于慢慢收了回去。
  隔壁桌可能都是官僚,个个对着相光拍马屁,玮月听得差点呕吐的时候,只听相光淡淡说了句:“观月楼主现在何处?”玮月一惊,连忙竖耳倾听。
  其中一个人道:“下官已将他们围困在郊外一处山沟边的无言阁。桃木剑和狗血都齐备了,由道士们作法困住观月楼主的法术。等大人饭后,下官给大人带路。”
  原来相光来这儿的目的为此。
  却听相光道:“本官来此虽然非为此事,但是既然路过,既然听闻反贼余孽在此,断无袖手旁观之理。本官愿随各位大人行犬马之劳。”
  相光虽然没有位及人臣,可他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旁人连巴结都巴结不上,此刻到了他们地盘,还能不热情招待。当下有一人道:“大人何以如此客气,下官等得大人指挥,定能马到成功,下官愿唯大人马首是瞻。”
  玮月听着摇头,那么多大人追一个孩子,即使好孩子也给逼坏了。等一下就跟着过去帮忙吧。正好这时小二上菜,玮月这才放下扇子。她一向是食荤者,饭这东西能免则免,所以菜一上来,她便开动。一块羊肉才要进嘴,却听身边闷雷般的声音响起:“这位兄台请了。”
  玮月抬眉一看,居然身边站的是相光。吓了一跳,忍不住低眉看了一下自己,难道扮的赌徒样子不对吗?这不可能啊。见相光上下大量她,她忙道:“这位兄台看着面生,小弟应该是不认得你吧。”
  相光倒也诚实,点头道:“正是,不过兄台请借过一边说话,在下有一小事相求。”
  玮月不知他有什么事,疑惑地跟着相光到一个屋角。却见相光这时候却扭捏起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还很有点恍惚。好不容易才听他中气不足地道:“在下想问这位兄台打听一件事,兄台平日用的是什么熏香,气味如此熟悉,正是我家内子喜欢的味道。还请兄台告知何处可够。”
  玮月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么香艳的问题,不由开笑,但还是认认真真回答:“小弟从来不用熏香,家中也无人用此熏香,可能是小弟刚刚经过楼下左拐的一家胭脂脯子,进去与一个朋友打了声招呼,是以染了一点香味。”玮月知道自己身上有股很淡的香味,变做谁都变不掉这香味,心说相光怎么给认出来了。她这香味独一无二,他娘子怎么可能喜欢得到?定是他爱屋及乌,喜欢皇后连带喜欢上她的香味。
  相光听了忙道:“多谢兄台指点,在下等下即过去看看。谢谢,打扰兄台了。”
  玮月客客气气地笑道:“不谢不谢,适才看着相大人眼熟,现在多看了才想了起来。相大人请恕在下眼拙。”
  相光换了平时,早就该警醒起来,可此刻离玮月这么近了,被那香味撩拨得魂不守舍,竟是也客气地说了声:“兄台好眼力。请了。”
  两人这才各自回桌。玮月心想,怪不得皇帝那天晚上一口一个相光,怀疑她和相光有牵连,这相光也太神了,连她的香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定是他情急之下,在精明无比的皇帝面前露出马脚了,听刚才他们说话,相光似乎是去西疆效力的样子,难不成他是因此事而被外放?想到这儿,玮月不由失笑。又害了一个人。
  相光被玮月一下一下扇过来的香气搞得心神不宁,干脆借口观月楼主的事情需速战速决,便强拉了一般官僚离席。玮月只得也结帐下去,找个僻静处隐身了跟上。
  究竟可以想个什么办法,保全乐履尘的性命?
  原以为救人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玮月跟着一队人马才跑到山脚下,便觉有股中人欲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狗血?玮月不信邪,以前吃旅鼠也是生吞活剥的,现在不过是娇生惯养了点,看见血腥的东西不习惯。再说抬头便见远处无言阁雕梁画栋,其中两人相拥站在阁中,不用看脸,身姿便是透着无比的惊恐。两人一大一小,不是观月楼主和乐履尘是谁?
  玮月想着,呕就呕吧,即使黄胆汁吐出来,也要救这两人。找出一条大手巾捂住鼻子,玮月又往里冲。可是,不知是因为闻着血腥气浑身无力,还是因为山上道士桃木剑阵的威力,玮月走了几步,便全身无力,瘫坐于地。她的心也是突突乱跳,似是要撞出胸膛。这种感觉何其熟悉,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玮月想起来了,当年与陆西透出席酒会,她喝多了收不住定力,最终露出狐狸真身。那一次,她的全身也满是类似的无力感。
  眼睁睁看着相光他们直奔上山头,不知围着议论了一些什么。道士继续作法,旁边的军士围着无言阁扇型散开,手中各自从旁边小山般堆着的草包中拎起一袋,只等令下。玮月不知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火烧吗?不知道观月楼主的法术有没办法抗得住火烧。她只得手脚酸软地倒退下山脚,脱离那股血腥气味后,这才现身,扯起嗓子大喊:“相光,这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弟弟,你杀得下手吗?”没办法,只有施美人计了。
  声音穿透血腥,传入相光耳朵,相光全身一震,愣在当地,却听旁边一个地方官员大喝一声:“哪来的刁民,竟敢干扰官兵捉拿朝廷钦犯。来人……”
  相光被那官员的大喝一声喝醒,挥挥手止住那官员,若有所思地朝山下看了一会儿,随即腰板一挺,斩钉截铁下令:“动手。”只听“喀喇”“喀喇”声音响起,只见一条条铁索缠上无言阁梁柱,又出现一班军士扯起铁索,有人领头喊一声号子,众人跟着一声吼,只见无言阁无言摇晃。难道他们想拉倒无言阁,把逃不出来的两个人埋在下面?
  玮月无法出手,即使往血腥里面冲,最多变回雪白的一只没有法力的狐狸却无能为力,一只马脚就可踢死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无言阁在声声号子中终于坍塌,尘雾扬起的时候,玮月听见一个小孩子清亮冷冽的声音穿透血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诅咒:“我的怨毒将轮回千年,直至灭绝陈相姓氏。”
  那不是刚刚跟她发誓绝不害人的乐履尘的声音吗?那一晚的乐履尘是哀伤的,但也是纯真的,他心中有恨,可他心中更有爱。不知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他的声音,他的诅咒,竟能遮蔽初夏的烈日,生出阴冷的山风,寒彻玮月的心底。所谓六月飞雪便是说的这种濒死前彻骨的怨毒吗?乐履尘真的没救了吗?玮月瘫在地上,眼看着军士将一包一包的不知装着何物的草包扔上倒下的无言阁,直有活埋的意思。忽然想到什么,拼命捶地大喊:“忘机,忘机,城隍,你们快来救人,快来啊……”
  不知为什么,忘机和城隍都没有来,玮月只有眼睁睁看着无言阁残骸上的草包越垒越高。若说无言阁的砖木压不死人的话,此刻便是无异于活埋了。山风越挂越猛,风中带来血腥味的雨丝。草包已经垒成小山,军士开始在外面砌起石墙。
  倏忽而来的疾风骤雨刮走玮月头上的纶巾,刮散她的头发,看在骑马下山的相光眼里,这个吃饭时候还气质出群的风流男子此刻陷在泥水滩里只见狼狈。相光勒住马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正想离开,只见坐在地上那人抹开脸上散发,缓缓站起身来,盯着相光,道:“何必赶尽杀绝,你听着那孩子被逼出来的诅咒,以后还睡得安稳吗?”
  相光的眼里看不见玮月全身泥水的狼狈,直盯住她闪闪发亮的眸子。这双眼睛他熟悉,那天承天殿,他被唤出来与两个宰相看军报,那时的皇后紧贴珠帘站立,慷慨陈辞时,他的鹰眼穿越珠帘,见到的是同样的星光。他若是没有听见玮月的问话,只是迷茫地急问:“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皇后娘娘……”可是他硬是不敢问出太多话,不止是太过匪夷所思,还因为周围都是人。
  旁边一个官员道:“大人,此人言语可疑,不如带回去细问。”
  相光心中一个动摇,可是看着玮月豪雨中依然倔强清冷的眼神,不由叹息,道:“算了,此人与黎家无关。”说着拍马离开,走开几步,又回头叮嘱:“回去好生喝碗姜汤。”
  玮月闻言怔住,耳边却传来一个跟随官员冷冷的声音:“诅咒?诅咒有什么用?即便他们是妖孽,草包里面的狗血拌秽泥还不够镇住他们?小小刁民休得痴心妄想。”
  玮月一点没有痴心妄想,她只是为小小的乐履尘难过,那么小的一个人,别人还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却已经速成了人生的艰险,带着满心的怨毒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他何其无辜。他甚至没有报仇的机会,怨毒若是能够轮回千年,她玮月不就可以永远和赌徒相伴了吗?可怜的乐履尘,便是连他生前最后一个愿望都是虚幻。
  说话的官员见玮月没一丝反应,便是连看都没看一眼他就把脸转了过去,心中有气,追上相光,愤愤地道:“什么人,长得大好一副身板子,全身一股娘娘腔。”
  相光闻言心中一动,对这个陌生男子的怀疑又加深一重。不自觉地回头看去,却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渺无一人。怕是眼睛花了,拭去雨水再看,又周围巡视一遍,依然没人。他心中疑云更甚,可是不敢与旁人说出,耳边不知不觉响起那个男子的大喊。皇后,皇后她会知道吗?会恨死他相光吗?
  玮月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泪,那么多年异于常人的生活下来,连心爱人的生死都看了,她对于死人已没有太大感想。而且她知道,死,不过是换一个躯壳从新生活的必要步骤,就像谁会为一块将入熔炉的铁矿石哭泣?她只是对这个年代失望,这是一个惘顾生命,更惘顾人性的年代,每个人利用手中的职权践踏别人。皇帝自不必说,便是连最没用的男人,还是家中妻子的天。大鱼吃小鱼,直接得连温情脉脉的面纱都不用,多的是所谓的规矩为强权者辩护。
  她只是激愤,可又很无奈,她即使是狐狸精,可很多事她还是无能为力,比如看着黎家无辜人被杀,看着无言阁倒塌。她直想眼不见为净,离开这个时代,可是她有私心,她暂时还不能走,所以只能看着践踏人性的事屡屡在身边发生。她开始讨厌这个时代。
  每天看着太监低声下气地进来打扫,玮月心想,要换作是未来社会,阉割是件多么大的事,而在这儿,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清楚这是时代的局限,可是她看不惯。玮月越来越觉得自己再在这儿闷下去,迟早得变成变态。她承受不了那种人性和文化的冲突。
  怎么想个办法完成任务,然后顺利离开?
  想了很多天,她都没法想出最合适的办法的。她可以想办法让皇帝立刻答应让熏做了太子。可是她走了以后呢?皇帝可以很轻易就把这个太子废了的。别说是来这个时代的时候城隍切切叮嘱不得泄露天机,玮月心说,即使她把天机告诉了皇帝,她还不能确定皇帝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呢。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忌惮一个真正受命于天的人?难说得很,弄不好找个理由先把熏给杀了。为了皇权,多少人疯狂啊,那么人精的黎羿都会做出疯狂举动。皇帝人人想做,做了不愿放弃。对于一个已经做了皇帝的人,已经不能用正常人性可以去衡量他了。这种行为,如果美化一下的话,便是所谓的“天下”。
  玮月又自闭了好几天,这才肯开门见曦宇,触目的是一张失了沉静又强装沉静的脸,那么小的孩子强装镇静才让人看着心疼。玮月忙请她进门,内疚地道:“我最近身体不好,一直没开门,曦宇,出什么事了?”
  曦宇低垂着脑袋,反常地咬了半天手巾子,这才低声道:“曦宇是跟母后来道别的,以后不能再到母后膝下尽孝了。”
  玮月听着这话奇怪,想了想,才笑道:“哦,原来是要出嫁了,是不是?都没听他们说起,怪我,太不关心你。曦宇啊,出嫁不是件可怕的事,皇上跟我说起,他会给你找个好婆家的。跟我说说,是哪一家公子?”
  曦宇沉默了很久,沉默得玮月看出不妙了,她这才道:“是西域的番王。”
  “和亲?”玮月惊住,拉住曦宇的手,急切地道:“你还那么小,即便是把你嫁给谁家的公子我都会心疼,番王那里气候那么恶劣,人又粗鲁,哪是你那么小的孩子能适应的,谁想出来的主意?不存心把你往死里推吗?”
  曦宇听着这母亲都不敢说出来的贴心话,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是父皇亲自找母妃谈的,母妃也劝我,国事为重,不要使小女儿性子,只有母后您说不好。这几天后宫那些人都来祝贺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玮月气道:“换她们骨肉试试看,还能说得那么体面吗?曦宇别哭,我找皇上说去。”没办法了,为了曦宇只能出关了。玮月不得不想,这是不是皇帝钓她主动破关出来的计划?如果写条子要他来商量,他会不会来?“曦宇,离你和亲上路的日子还有多久?”
  曦宇啜泣着道:“时间很赶,听说嫁妆都在紧着预备。与上路的吉日还差大概一个来月,我怕母后经常不开门的,所以早早先来跟母后道别,免得走了再见不到母后。”
  一个月,好,有的是时间与皇帝博弈。“曦宇,我写张纸条,你帮我带出去交给皇上,我找他谈谈。”
  玮月心里很清楚,皇帝心里明白她自封其实只是封死他,此刻她却不得不写条子主动要求见面,任谁看来都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但她这不是为了曦宇吗?不管这是不是皇帝设的陷阱,她只有张着眼跳了。博弈博弈,不就是下棋吗?难道两人一过招,被皇帝吃掉一条大龙,她就可以掀翻棋盘说老子不干了吗?要不干她早可以不干了,可两人有那么些牵扯在,哪里不干得了?当然得继续硬着头皮下棋,即使到最后披头散发滚得满身泥,赢家还是赢家,笑到最后才是硬道理。再说,这事要真是皇帝设计的,说到头来,还是他先伸出的橄榄枝。
  可没想到的是,纸条出去,如石沉大海。
  夏天的夜晚,乘凉是件很令人感到愉快的事,于闷热之中吹得一丝凉风,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会张口呼吸。虽然玮月有办法让蚊子远离她,可她还是点了一束艾草,暗夜中看着一缕青烟扶摇直上,那是非常美丽的一种享受。谁说兰艾同焚,贤愚之叹?说这话的人可能够静心体会艾草的一派自然?
  静谧之时的敲门声总是显得非常响亮。玮月此时心静自然凉,再说只穿着自己改良过的短袖短袄,及膝裙裤,很不愿意有人过来敲门,便不应声。这已是她这儿的规矩,只要她不应声,别人便不得打扰。那敲门声果然响了一次后,便停了下来。玮月舒了口气,重新躺回湘妃竹床。没想到才及挨身,敲门声又起。不紧不慢正好三声,中间稍有间隔,让玮月体会得出敲门人的好整以暇。看那样子,敲门的人似乎与她耗上了。这还有谁能这么大胆?只有一个人了。
  他终于上门了。拔开门闩,拉开门,探出一个脑袋,果然,外面灯火通明,皇帝正站在门前。
  没想到的是,皇帝只身走进,还亲手替她掩上了门,这才回身打量不敢置信站在一边的玮月,见她一身短打,不由大笑出来。“怎么穿成这样?太热?”
  玮月“唔”了声,不解地道:“今天才想起要过来?我有人话要跟你说。”
  皇帝不理她,径自抱起她一起躺到竹床上,微笑道:“今天是你生日,朕下令不让她们来打扰你。你不是想过蓬门荜户的小日子吗?朕想你一定不喜欢看见她们。”
  玮月懒得挣开,作为女人,她不是对手,作为狐狸精,她得考虑后果。“朕是谁?”
  皇帝失笑,道:“朕是陈君文。”
  玮月没想到皇帝会那么说,不由酸他一把:“咦,你还有名字?还以为你就叫皇上呢。”
  皇帝只是好脾气地笑,他为了今天迈出这一步,早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玮月这几句话早在料想之中,所以不会很在意。再说想念多时的人即使再不情不愿,此刻也还是乖乖地躺在他怀里,他本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在那么多人面前吃一顿闭门羹的。
  玮月见皇帝不说曦宇的事,她当然也不急着开口,博弈嘛,谁先耐不住性子谁先露底。再说了,提醒皇帝说纸条相邀的事,她也没面子。但见皇帝这么好脾气,奇怪了,支起头看着他,满腹疑问:“你什么礼物都不带,好意思就这么来这儿说什么给我过生日?”
  皇帝干脆摊开手臂,笑嘻嘻地道:“礼物后面太监拎着,你要就去开门。玮月,帮我把外面的袍子脱了,我们乘会儿凉,说说话。”
  玮月听了推开他,叹息道:“何必非要来这儿作昙花一现状呢?你又不可能一直这样,放我一个人清静不是好?就只说说话可以吗?”
  皇帝看着她微笑道:“各退一步行不行?什么事都还不是慢慢适应?”
  玮月闻言,知道皇帝这一阵应该也是想了很多,这才会有今天这一出。作为皇帝,他已经做了很大的退让了,很不容易。可是……,她起身,默默替皇帝解了外面的夹纱罩袍,扔到旁边一株桂花的岔枝上,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要不要不管不顾地离开,回去我来的地方。你来了正好,我正没人可说。”
  皇帝本是满心喜悦,以为有门了,忽然听了这么几句话,越想越不对劲,闷了半天,才起身捧起玮月的脸,疑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来自哪里?你不是玮月?你真不是人?”
  玮月心说狐狸精这个名词似乎太过吓人,说出来的话可能毁了熏儿的前程,只得道:“我打个比方。比如说水里的鱼,和地上的人。人可以进水里找鱼,可是鱼不能跳出水生活。君文,我这么叫你行吗?你们就像生活在水里的鱼,而我们是地上的人,我来这儿相当于人下水,当然我的行为要复杂一点,我正好看到这里有一个女人上吊自杀,我看这个人长得比较好看,我就化作她的模样。没想到阴差阳错,便和你有了交集。”
  弯月照着底下两个定定对视的人,两个人眼中的神情都是瞬息万变。皇帝心头如霹雳打过,好歹以人精道行强持镇定,可还是盯了玮月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你是妖精还是神仙?”
  玮月一笑,道:“这话又俗了,妖精和神仙是人对我们这些人的无知分类,对人好的,人说她是神仙,对人不好的,人说她是妖精。君文你和我那么多天,你说我是妖精还是神仙?”
  皇帝发现,自己久已成型的世界观一下被玮月搞得乱套,拧眉想了半天,这才道:“你是妖精,神仙哪有那么折腾人的。玮月,你说说,你真名叫什么?你来水里,做什么来?”
  玮月想不到皇帝这么容易便能接受,反而是她变傻了,这什么世道,以前陆西透和赌徒容易接受她不是人的事实还可说,因为两千年那个时代人的神经都早被儿童不宜恐怖电影给轰皮实了,怎么这个年代的皇帝胆子也那么大?不去理他的问题,管自己问道:“君文,你真相信了?你就不怕我?”
  皇帝心说,怎么可能不怕,但这个时候怕还有什么用,都已经附身快一年了。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是他遇见的风浪太多,而且身份摆在那里,只得强笑道:“你又没害过我。而且你一直很好心,对谁都不错,除了对我。再说,我以前问你的那些问题,也就只有这个答案了。我原先不是没考虑到过。这样最好,黎家与你无关,省得我总是担心你为黎家的事怨上我。让我看看你的真身。”
  玮月当然不会露出狐狸的面目,当年那么疼爱她的陆西透都能被她的真身吓跑,她可不敢贸然考验人的承受力,便变出以前的苏果模样,衣服当然也变成T恤与七分裤。“信了吗?这是我以前外出的装扮。”
  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玮月转眼间变成另一个美女,而这个美女看上去比玮月更是年轻美丽,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有隔阂,不愿意去碰这个不熟悉的美女。好半天这才又平静下来,道:“变回来吧,我还是看着玮月比较熟悉。”
  这种感受以前赌徒也有过,他喜欢看她乱变,可最后还是要求她变回最熟悉的洛洛模样。相信皇帝也是一样心思。变回玮月,笑嘻嘻地道:“不怕我那个什么什么害了你?”
  皇帝心领神会,这下也放松下来,看着玮月谑笑道:“那个什么什么是什么?我怎么没感觉呢?”
  玮月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什么,见艾草已经烧到头,便又取了一束点燃,然后甩去明火,只余枝头红红的亮点。皇帝在一边看着她,心中当真是什么想法都有,就是暂时没了那个什么什么的打算。等玮月把艾草束插到地上石板缝隙,这才拉住她的手,又坐回竹榻,认真地问道:“你来这儿不会没缘由,能告诉我吗?”
  玮月想了想,道:“他们说我要怎么露自己的身份都行,就是不能泄露天机,所以抱歉,我不能说出来,但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害人。真要不称我心,就像这几天,我最多是完不成任务离开,不会怎么样。”
  皇帝看着她,还是想到以前的一个问题,便问:“我以前问你,你知道我失踪消息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平静,是因为你已经知道我没事,还是你来自别处,只将这儿当作临时歇脚处,所以没太挂怀?”
  “你怎么只追问这个问题?”玮月心中一动。
  皇帝也一点不掩饰,在这种神仙妖怪面前,掩饰还有什么用?“我最在意这件事。”
  玮月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我可以知道所有已经发生过的事,但是我道行不深,不能知道太多未来的事。尤其是这儿的,奇怪,我一来这儿就算不出所有的未来。那天你出征第一天,我晚上没事跟着去想看看你,结果呢?”说到这儿,横了皇帝一眼。
  皇帝尴尬地笑,却狡黠地道:“结果我什么偷偷掏耳朵挖鼻子的举动都落入你法眼了?玮月,说好不去说这件事,以后我会注意着点,你的脾气也耍够了,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事,还能不知道我这也是很正常的。”原来玮月是偷偷跑去看他,想到这儿,他也不用再追问玮月对他失踪事情的态度了,她要是没心,怎么可能追去看他?月光下见玮月的脸皎洁如月,不由心神荡漾。“我以后还是天天来?”
  “那得答应我以后别再出现这种对不起我的事。”
  “可以,上回本来也是意外,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带女人,快去快回吗?也不知旺财怎么最后还是带了四个。不过我只能答应你离开你以后几天不接触别的女人,否则即使我做得到,御史也会不要命地参我一本。”知道玮月真实身份后,皇帝心里也不挣扎了,面对的是神仙妖怪呢,他不沉溺进去才没道理,而且神仙妖怪当然脾气是大了一点,没那么容易压服。干脆你有条件就说,免得再有罗嗦。她反正什么都知道,还不如对她坦诚相对。
  玮月笑嘻嘻地一掌拦住皇帝的嘴,道:“还没完,曦宇的事怎么办?你要不答应我,我就给你来一出抢亲,让你在蛮人面前丢面子。”
  皇帝想起来还是吃味:“要不是我拿曦宇当幌子,你肯开门见我?你对曦宇可比对我好多了。”
  玮月听了笑,看来还真是陷阱。不过这个陷阱不错,解决了她很多问题。
  挪威的斯瓦尔巴得群岛,即使夏天,也没多高的温度。苏果来这里,是为完成在古代想了那么多日子的宿愿:她要以她的视角记录北极狐的世界,让外人了解北极狐,喜欢北极狐,而不是想到北极狐的时候,只想到它们温暖柔软的皮毛。
  为此,她做了很多准备,特殊摄影摄像器材,装装样子要用的防寒保暖衣服,食品,卫星通讯设备,活动房等。雇车一起拉到岛上据说北极狐经常出没的地方。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么多日子,可是回来一看,不过是物是人非,触目还是以前熟悉的环境,没什么大的变化。
  虽然是夏天,可这里还是荒无人烟,真正的主人便是在浅草丛中出没的北极狐。北极狐真是聪明的动物,连毛色都那么善于适应环境,这个时候的毛色不是纯白,而是与北极草原颜色差不多的灰黄。远近也有几处科考站,对于那么美丽的一个女性,大家都很有好感,只要她一声招呼,大家都愿意帮忙,苏果经常搭便车。但这儿毕竟不是喧嚣烦闹的都市,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居多。所以,苏果有大量时间沉淀心情,从过去的生活中走出。
  记得谁说过,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苏果不以为然,她是过来人,最有发言权,她经历了赌徒和君文,两个人个性截然不同,处境也完全不一,带给她的感受也完全不同。君文虽然说她是妖精,但他心里一直以为捡到宝,撞到个迷糊仙女了。他的命不长,所以幸福的日子嘎然而止才让当时的玮月此时的苏果心里很难接受。没想到君文也是天上星君下凡,他直到回去天庭前才醒悟,原来玮月是个狐狸精,哭笑不得。但此时已天人永隔,他不能对狐狸精念念不忘,不能在天上动情,只有一步三回头地被值日星君拖了回去。不知他现在怎么打发日子。说起来还不如做妖精,可以无拘无束地生活。
  当然最后是熏做了皇帝,可怜的檄哪里经得住一个狐狸精三番两次的捣蛋,自求发到南越为王,把他母亲谷妃和妹妹冰星也带了去,天高皇帝远,相信日子不会差。朗过着舒舒服服的朝中大隐的日子,地狱内参说他可以活到一百多,而且,因为她狐狸精给天庭办了好事,朗以后将永免地狱拷问之苦。曦宇在皇帝皇后千挑万捡下,嫁了个现在人说的很有情趣的帅哥,小日子过得很美满。只有可怜的相光,直到玮月装作无疾而终的时候,他还在西疆受风沙之苦。
  原本以为那个年代与她格格不入,住下去会很难过,可没想到爱可以克服很多障碍,连君文最后都因为她变了很多。回想起那些日子的时候,苏果只会微笑,想念那些人的时候,她会以美好的回忆来冲淡。斯瓦尔巴得群岛安静美丽,与皇宫截然不同,相处的北极狐虽然也可以语言相通,可它们的思维直截了当,陌生的环境,让苏果很快适应回到现代了的现实。
  冬天到来的时候,考察站基本上撤了回去,反正苏果活动范围内没有一个人烟,大家走的时候都把吃剩的食物留给了苏果,他们都很佩服这个小女子的勇气。
  北极狐多疑,世人很难拍到它们灵巧的身影,更别说把它们生活的如实记录。可苏果不一样,她是端着摄影器材去串门,跟它们聊天,还可以变回真身与它们在冰天雪地玩耍。很快地,她住的地方成了正宗的狐狸窝,每天得提防那些聪明的大小家伙找出属于她的食物,她吃饭都得悄悄地进行。她试了旅鼠,最后没敢吃。
  她和它们经常合影,要它们摆什么pose就什么pose,但经常唧唧喳喳跟幼儿园小孩子一样,需要闹腾上一小阵子才能拍成。她在第二年夏天依依不舍地离开的时候,其中两只母狐已经有了孩子。在苏果的照料下,母子健康安全地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第二年夏天进驻北极站的人员都惊讶地看到,苏果离开的时候,一大群北极狐扶老携幼地送别,场面蔚为壮观。
  
  陈樨一向有看原版《国家地理》的习惯,说他小资,他已经正宗资了,所以只能说是爱好。这一期的居然以美女做封面,一个穿着白色御寒服的女孩,侧着身背着手闭着眼睛仰天大笑,身前是两只成年北极狐也冲同一个方向大笑,身后是两只白着眼睛非常不屑的北极狐。整幅画面生趣昂然。
  陈樨的眼睛基本上就落在那四只活泼美丽的雪白北极狐身上,看着爱不释手之余,这才眼光往上移了一下,想看看能深入敌后,与群众打成一片,拍得出那么美丽照片的女子会是怎样的蛮婆。一看之下,脑子嗡嗡直响,愣怔半天,这才擦擦眼睛重新细看,可不就是失踪一年了的苏果。立刻快手翻到内容,什么都不看,先看作者署名,果然是Youruo。幽若,正是苏果以前在晚报发文章时候用的笔名。他都来不及看文章内容,赶紧给罹去个电话,“罹,苏果找到了。你快来,这儿还有一张她的照片。”
  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到达,抢进陈樨的办公室,盯着杂志封面看了半天,才激动地连连道:“是她,是她。”
  陈樨取出在办公桌抽屉底放了一年的资料,递到罹的面前,有点不自然地道:“文章是苏果自己所写,没有注明翻译,她的英语非常好。罹,你说,与这资料里面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罹一看那本资料便知是什么,那是他当年帮陈樨调查的苏果的身世。他都不用翻开,便道:“肯定不会是同一个人,资料里的苏果即使再用功,限于环境,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学养。陈樨,杂志上的这个苏果当年对你承认的现实,你现在也已经相信了,但是那些疑问究竟怎么解?”
  陈樨转开椅子,侧身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或许去年是我那么一连串的疑问把她想走的。阿乐很想她,以前她也很爱阿乐,只要有办法联系到她,我不会再问她什么让她为难的问题。”
  罹的眼光沉了沉,却笑道:“你自己也想她了吧。”
  陈樨一笑,坦然承认:“是,我几乎为她守身如玉一年了。罹,你看她在照片中笑得多开朗,比那时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多了。我要联系到她。”
  罹想了想,道:“不是国内,可能比较难联系到。不过你有你的路子。”
  陈樨欢快地道:“是,我让朋友找过去,只要她还爱阿乐,不怕他不联系我。”
  罹的心里有点复杂,苏果既然不是阿乐的真妈妈,他还用不用得着遵循“朋友妻,不可欺”的法则?
  苏果从挪威回来,徘徊了好几回,才按下去看望一下阿乐的心。几年古代下来,她的旧情淡了不少,再说朗也是赌徒转世,看得已没有感觉。可是,阿乐因为与她相处那么两周多的时光,又是她刚与赌徒分离的最低落时期,所以她与阿乐还是有点感情的。但是,真怕面对咄咄逼人的陈樨。
  下意识地,苏果来到当年京城的所在。此刻站在古老的城墙极目望去,再看不见千年前的一抹熟悉,便是连天都不再是当年的纯净,月亮天天都是暧昧的朦胧。故地重游,多情应笑我,可是那些笑都已经只存在于遥远的回忆之中。
  古都往西,还有一个熟悉的城市,玮月乘火柴过去,那里现在已不再繁华。城外的小山还在,周围不复当年树木葱茏的景象。让她感到怪异的是,小山似乎变了很多。找到附近一户农家一问,原来这儿十几年前豪雨连绵,发生了山崩。苏果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欣慰,如此说来,那压在乐履尘身上的污秽可以倒塌了。她还真想象鲁迅先生一般,写一片《论无言阁的倒掉》。倒得好。虽然已经相隔千年,但对苏果来说,似乎才是几年,所以她才分外欣喜。
  因为欢喜,也因为跋山涉水了一天,晚饭吃得酣畅。寻常宾馆难得见的整个蹄胖这儿居然有,苏果开开心心地叫了一只,吃了七七八八,吃得周围桌子的男人女人都吃惊地看着她。如此一个腰身不盈一握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食量。
  苏果本来就习惯别人的注目,如今更是因为做过皇后,更是浑不把别人的眼光放在眼里。吃饱喝足,取出自己不含酒精的湿巾擦了嘴,施施然回房间。等电梯的时候,忽然感觉反常的安静,这儿好歹也算是城里最好的宾馆,为什么等电梯的居然会是只有她一个人?
  电梯“叮咚”一声到的时候,才有一个瘦高黑衣男子匆匆过来,和苏果一起进入电梯。此人赶得匆忙,可是到了电梯门口的时候,还是略一停顿,让苏果先入。这年头男人能做到这一点,苏果以为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电梯里有镜子,苏果看了看,见饭前洗的头发差不多已干,好像左边头发还一缕一缕的没怎么干透,便伸出手指轻轻抓一下,想把那几缕头发抖开。去北极一年,都没法剪头发,本来变回现代时候的短发早就及肩还长了。顺手理好头发,正好电梯到她的十一楼,她举步便走,没想到,脑后一紧,不好,头发缠在身边那个男人的纽扣上。苏果非常尴尬,稍稍侧脸看向那个男人,入目的是一张年轻而瘦削的俊脸,那人脸上的神情似是非常厌烦。“对不起,对不起,我把头发解开。”
  那男子没动,电梯又关上门上升,苏果费劲地解头发,未果,因为背着手又斜着眼睛,非常不便。那个男人看着不耐烦,嘴里“啧”了一声,终于伸出手指,三下两下便把头发解了。苏果窘极,做人以来还从来没这么在陌生人面前狼狈过,收回头发,连声道谢。那男子不理她,到了他所在的楼层,便径自走了出去。
  苏果抹了抹额头,按住十一楼和关门键,在电梯关得只剩一条缝的时候,她看见那个男子快速走来,嘴里好像还喊了一声,但门已关,电梯下行。苏果认为这人是忽然开窍之后想搭讪美女,所以不以为意,回到自己房间。
  照例打开电脑上网收邮件,自从文章在《国家地理》发表后,苏果一天可以收到很多电邮,什么内容的都有,有的荒唐得让她捧腹,但大多是对她工作的支持,苏果还是第一次从工作中享受到那么强的成就感。过不久录像也将在电视上面播出,不知效果又是如何。
  编辑给她转来不少邮件,苏果一一细看,很快,陈樨的邮件便跳入她的眼睛。他写得很简单,大致只有说明他在杂志上看到她,想投石问路,说明阿乐非常想念她,希望她回去看看。附件是阿乐的照片,阿乐现在胖了,好看了,更要紧的是快乐了。苏果看着阿乐一张拎着裤脚趟水的照片直乐,这孩子还有那么顽皮的时候。不知不觉,思念涌上心头,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照着陈樨在电邮里面给的手机号码打电话。
  对方的手机似乎处于烦闹的背景中,接通电话,陈樨的声音很随便地“喂”了一声,苏果一时不知怎么称呼他才好,顿了一下,那边似乎已经反应过来,惊呼一声,道:“是苏果吗?”
  苏果忙应了一声:“是,是我,陈先生你如果忙碌的话,我可以过一会儿打来。”一边说,一边使劲回想,一个与君文有点象的形象呼之欲出。
  陈樨兴奋于苏果那么快便回应联络,听她那么说,忙道:“你别挂,我到外面车上跟你说话。没关系。阿乐一直想念你,做梦都喊妈妈,能不能回来看看我们?”
  苏果心中一动,但随即便冷静地道:“你应该已经清楚,我不是阿乐的妈妈。我想……”
  陈樨忙打断她的话,知道这个“我想”后面是什么,怎么能让她说出来?“既然阿乐认你是妈妈,你又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来看看,对了,是我以前不好,有些话太伤人心,苏果,你原谅我。你什么时候来,我带阿乐去机场接你。”
  苏果查一下时间,道:“今天刚好是周四,我明天就过去你那里吧,你工作的地方还是过去那个地址吗?我自己找过去便是。阿乐如果还是以前那样周末接回来一次……”
  陈樨又是笑着打断:“一年不见还真有沧海桑田的感觉,阿乐上小学了,才前几天开的学。”
  苏果骇笑:“什么,这么小小的人竟然上小学了?书包都比她大呢,呀,我明天一定能多早就多早出发,真想看看小阿乐下课跑出来的欢快样。”
  陈樨听了心里暖暖地,笑道:“是啊,有时候我有空,也会中途跑出去接阿乐下课,阿乐这个时候最饿,看见什么都要吃。你明天过来还是我去接一下吧,可以直接赶去阿乐的小学。”
  苏果爽快地答应:“也好,那我明天定下飞机班次的时候和你招呼一声吧。我现在西北一个小城,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陈樨非常温柔地道:“现在比较乱,你晚上还是别出去了,白天你也是赶路没时间,不用太在意礼物,你来,阿乐最开心了。”当然他也开心。
  苏果答应了。陈樨欢喜得差点蹦起来,恨不得拿块布赶紧把他已经光亮无比的车子亲自再擦上一遍,明天给苏果一个最好的印象。没想到,原来那么短短相处,苏果已经深入他内心深处。
  苏果则是又调出阿乐的照片,看着她直笑,居然上小学了,不知她的成绩会如何?以前赌徒可是个天才呢。好像阿乐对数字也是敏感得很,接受能力特强。不说别的吧,真苏果不知脑筋如何,陈樨似乎还是比较聪明的,应该会有点遗传的。苏果都已经想到遥远的未来阿乐高考的时候,她都可以先去偷看了试卷来喂她。
  也好,陈樨既然说了道歉,即使他心中有疑问,只要他不说,苏果正好懒得解释,因为那解释起来是件太麻烦的事。但愿他不要见了面又想起来,不过不管了,如果他要问,到时她还是溜走。她已经策划了下一站去观察大兴安岭的生物群。
  想到要去见阿乐,苏果似乎有归心似箭的感觉,这才明白,她还是回来这个时代,虽然有用真苏果的身份证,避免还要费事入侵电脑系统获得身份的麻烦,对阿乐的惦念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当晚就整理了行李。她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只有点大的双肩包。
  早上早早背着双肩包下楼结帐,准备赶去火车站乘最早经过的一班列车去西安,再飞机转到陈樨所在的城市。
  出得宾馆大门,只见一辆黑色Jagur缓缓淌过来,正好停在她面前,一个男子从驾驶座开门出来,微笑道:“苏小姐,希望我可以送送你。”
  苏果看看他,正是昨天的男子,不知为什么,此人即使微笑着,全身还是透出一股冷意。苏果也是微笑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我不上陌生人的车。”
  那个男子早大踏步绕过车头,微微倾身打开副驾的门,还是微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不算陌生。不知为什么,我看见苏小姐有熟悉的感觉,请你接受我的好意,我不会难为你。或者你可以让门童记下我的车号,方便以后查询。”
  苏果看着这个男子,心说奇怪,怎么也看出熟悉的感觉来了?她是艺高人胆大,见那人说得诚恳,虽然知道那是寻常吊膀子的套路,但还是点头。那男子很殷勤地接过她的背包,苏果坐了进去。
  等那男子放下行李上车,她才保持着微笑,道:“请送我去火车站,我赶一班去西安的火车。”
  那个男子想了想,道:“我送你去西安吧,走高速比火车快一些,你那么早起应该是赶时间吧。”
  苏果微笑道:“西安离这儿有段路程,还是不麻烦你了。”
  那个男子看着前方的岔路,一扭方向盘,便上了去高速的岔路,“不远,一路说说话很快便到。不要怕我麻烦,我觉得你有一股我很熟悉很亲切的气息,所以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苏果想到昨天见面时候那男子还冷着一张脸,今天虽然依然冷,可客气了很多,很有一天一个样的味道。听他说到气息,不由想起以前的相光,那个被她搞得很狼狈的男人。见车子拐上去高速的路,她装作视而不见,上了火车也一样会遇到献殷勤的人,还不如坐这么好的专车舒服。
  那男子见苏果不说话,也冷场了好久,直到上了高速,这才又道:“冒昧请问一下苏小姐,你用的是什么香水,很好闻的味道。”
  苏果惊讶,怎么果然是个跟相光差不多的人。不由有点戏谑地笑道:“你一定弄错了,我喜欢天天洗澡没有人肉味便可,香水不用。”
  那男子“哦”了一下,没有不三不四地答话,只是开到前面没车的路段,侧脸深深看了她一眼。后面的路段他依然话很少,最多是问问这儿休息区要不要下去一下之类的话,但会时不时看她一眼,眼光很深,好像带着很多的意味。直到把苏果送到机场,看着她买好票,做好行李,走向安检,他才又道:“苏小姐,可以问你要一个联系电话吗?”
  苏果站住,微笑着看着他,很久才道:“这是我的名片,但是你也得给我你的名片作为交换。”她总觉得这个男子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所以想知道。
  那男子递过一张便笺,而不是名片,上面是他刚写的名字:墨鸦。苏果看了这个名字哑然失笑,果然一身黑,而且气质也相同,比较的酷。应该是没见过这样的一个男子,难道是以前那个苏果的情人?以前那个苏果的一身气息可并不怎么高明。
  但是为什么她会有熟悉的感觉呢?坐上飞机,难得的是旁边人不是男人,还是一个美女。可是无论多美的美女,坐到苏果旁边,一样也会被打入陪衬的地位。可是这位美女却是引起了苏果的好奇,因为她手中拿的一本书不是寻常美女常拿的时尚杂志,也不是路上随便花钱买上一张的报纸,而是一本有关遗传工程方面的专著。
  系上安全带,苏果便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双手懒懒支在胸前,掐指算计。旁人看来,还以为是一个小姑娘坐着无聊玩手指,而且旁人看着小姑娘的手指纤细圆润,小小一个玩手指的动作赏心悦目,可以手指的舞蹈来形容。
  可苏果并不轻松,不知为何,她算不到送她来机场那男子的出生之处,这还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她能算到的那男子最早的画面一直只停格在那个男子年幼时候,全身光裸,满是污泥地从泥浆堆里钻出来,瓢泼般的雨水才洗去他身上一点点污垢,他又被无情的山风打回地面,非常无助。好在那个地方的风雨似乎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得一会儿,那儿便风消雨歇,难得可见的几柱绿草含着露珠迎接重降的阳光。
  苏果看到,那个时候,那男孩才有办法稳稳站了起来,泥污满身中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闪亮精神,可也透着阴冷的寒光。那寒光甚至比昨晚遇见时候所见还要阴冷几分。苏果都不能想像,一个小小的孩子能有那样的深刻的寒冷。只见他走出来晃了几下后,又回去刚才起身的泥沼,伸手扒拉几下,摸出一大团也满是污秽的东西,左右转转,见附近有一水塘还算干净,他便走过去,冷静地将那些东西一一清洗出来。先出来的是一只镶红宝金累丝长命锁,这种东西她以前做玮月的时候见过,不过男孩手上那件因为镶嵌的红宝有鸡卵之大,才显异常珍贵。
  荒山野岭,加手握重宝的阴寒男孩,怎么看怎么古怪。难道是这个男孩偷了东西逃来此处?再看他又洗出一件东西,颜色润黄,底下一寸左右见方,原来是方田黄印玺。苏果以前见过的君文的一方闲章用的也是田黄,据说已经是最好的了,可是看那男孩手中田黄的色泽,竟是比君文那块还好。如果这方印玺还是老古董的话,那就价值连城了。
  苏果越看越疑心,又见那男孩洗出一件水色极好的翡翠雕龙九连环、一件汉玉含蝉、和一只远古时期的金虎符。小孩拿出最后一件的时候,苏果见他恭恭敬敬地双腿合拢跪正了,用双手珍而重之的捧着那件东西下水,不是象刚才那样用拇指搓食指抠的,而是极有耐性地捧着那东西在水中打圈,用柔和的水波缓缓涤荡上面的污垢。苏果好奇之极,凝神屏气看仔细了,终于见那男孩神色虔诚地必恭必敬地捧出手中宝物。雨后初晴的阳光正好正正地照在那方宝物上,苏果凝神一看,大惊,不由跳了起来,冲口而出:“乐履尘!”幸好腰间的安全带拦住了她,她一屁股坐回椅子,尤自怔怔发呆。男孩手中的宝物正是她做玮月时候赠给乐履尘护身的羊脂白玉观音。怎么会到了那男孩手中?而且周围看去,正是她昨天拜访过的郊外小山,男孩出来的地方,全是淤泥污秽,像是刚刚发生过山体滑坡。难道,乐履尘最后诅咒中的怨毒让他存活了上千年?
  难怪那自称墨鸦的男子看上去那么面熟,他与玮月的脸有点象,可是已经看不出他小时候的圆润线条,现在的乐履尘,看上去类似他自称的名字墨鸦,浑身带着阴寒邪恶。
  收起手指,睁开眼,见身边美女冲她和煦微笑,她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忙也冲那美女友好地一笑。那美女微笑道:“做恶梦啦?刚才看你的手指起舞,我不由想起,《红楼梦》中神仙般的女孩子玩起‘拇战’时候一定也是与你的收拾一般美丽。”
  苏果听了大是中意,连忙笑道:“那我刚才跳上去又撞回来,可不可以叫沉闷的‘射覆’?”
  那美女欢然而笑,道:“你那么精灵美丽,怪不得可以与同样精灵一般的北极狐成为朋友。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抽个假期到北极拜访那些美丽的精灵,看了你的文章,我都恨不得把工作辞了现在就走。”
  苏果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原来这张脸都那么有名了,都是编辑坏的事,我不小心把那张自己的照片给夹在狐狸照片中寄出去了,没想到他那么庸俗,居然用美人头做那么好杂志的封面。你是做遗传的吗?我有计划去大兴安岭调查动物群落,你有没有兴趣?我准备趁着现在天还没冷下来,这几天就出发。”
  那美女显然没有想到苏果会对陌生人发出邀请,有点尴尬地道:“还是没时间。要是再早几天,趁暑假时期学生休息,我或许可以调剂出来一点时间。我对居住在大兴安岭的鄂温克族语言有兴趣,曾想过退休以后,或许到那里住一段时间,将那么稀少的语言形成可以书写传授流传的文字。”
  苏果听了眼睛一亮,道:“我记得朝鲜的文字以前也是只有语言没有文字,需要用汉字的音和意来记录,五百多年前才由世宗着大臣编写出文字来,那可是很有意义的事呢。”
  两个女子趣味相投,交换了通讯方式。美女叫徐闱,三十出点头,竟然已经是一所世界名校的教授。
  陈樨几乎是吃完中饭便迫不及待地出发去了机场,他多少长了个小心眼,没把苏果要来的消息通知罹。虽然与罹无话不谈,可是他早就看出罹对苏果有心,否则,他怎么可能对苏果的事一直那么热心。虽然是最好的朋友,但陈樨安慰自己,什么都可以出让,唯独老婆是不可以让的。
  陈樨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正好有几个省办的人也在机场等着接人,大家熟悉,聊了几句。陈樨自己也感觉到今天有点神不守舍,怕言语之间对父母的同僚有所得罪,不得不在一个电话进来时候借口出去外面独处。所有诸如心跳加速,手心发汗等现象一一在他身上出现。高考时候都没那么紧张过。让他奇怪的是,有两个体格健壮的年轻男子说说笑笑从车子里出来,手上倒拎着一块牌子,上面居然写着“欢迎苏果小姐”。难道还有另一个苏果?或者,苏果来此不止是看他?
  想到这个,陈樨不免失落。可还是足足等足了半个小时,等到苏果的飞机降临。但心中还是不免在想,那两个持牌男子的到达时间也是比苏果抵达时间早很多,可见他们也很重视苏果这个人。但他们究竟是哪种角度的重视呢?
  苏果很是周到,到达时候先到出口探一下头,与陈樨打个招呼,这才回去等行李。她注意到人群中有两个男子持着写着她名字的牌子,她除了陈樨,没有通知过别的人,难道是乐履尘让人来接?考虑到乐履尘的阴暗,而陈樨又是他以前最痛恨的陈姓,苏果不想让他的人与陈樨接触,干脆当作没看见。
  陈樨相信苏果出来探头时候一定已经看见那块醒目的牌子,但见她没有招呼的意思,心里很爽。终于,看见只穿着简单白衬衫,米色及膝裤的苏果背着一只双肩包走出来,长发被随随便便地用橡皮筋扎到脑后,清纯一如学生。这个时候省办的人与他拍肩说话他也没听见,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点,那一点就是苏果。省办的人见陈大公子迎上一个绝色美女,非常殷勤地接过美女的双肩包,然后双眼一直不离美女地一起出去,等他们的背影消失于转弯处时,全体轰动,新闻啊。
  陈樨的千言万语等到遇见苏果的时候全哽在喉咙,嗫嚅半晌才浓缩成一句:“你几乎没变。”
  苏果并没感觉出这话有什么千钧之力,只笑了笑道:“现在赶去接阿乐来不来得及?小学好像挺早放学的。”说话的时候,不时回头看举牌站在那里的两个人,隐隐感觉这两人不像是正道上的,很有点邪气。
  陈樨顺着苏果的眼光看过去,不得不违心地道:“要不要与他们打一声招呼?”
  苏果摇头:“不要,我不想与他们接触。看着不像好人。”但还是又回头看了一眼,马尾巴刷过陈樨的手臂,令陈樨非常后悔穿的是西装,而不是夏天众人都穿的短袖。
  “昨晚跟阿乐提起你要来,阿乐开心坏了,说一定要我们一起参加她的小朋友钟笛的生日PARTY。他们几个小朋友是在幼儿园认识,一起进的小学,因为我们这些家长的鼓励,所以经常借孩子的名义聚会。平时都是我带阿乐参加。”
  苏果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樨微笑,却没说去还是不去,只是问道:“有个问题昨晚才想起来,你给阿乐报的户口上,她姓什么?”
  陈樨被苏果的笑搅得心神大乱,没想到苏果一眼看穿他想拉她出去示众,以在舆论面前造成生米煮成熟饭的心思,好在苏果没就此发挥。忙如释重负地道:“还是姓苏,不能抹煞她母亲一个人抚养她的功劳。”
  苏果微笑上车,很客气地对陈樨道:“我打个电话给人。”苏果要找的是墨鸦,她作为一个狐狸精,虽然对墨鸦存活千年的现实并不会太惊讶,怀疑是他师傅观月楼主当年胡塞给他的丹药起的作用。但是她心里总是觉得,墨鸦可能还记着当年的诅咒,看他那阴沉样,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今天他人没到,却能千山万水地指挥样子同样有点歪门邪道的人过来接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可见他现在有不小的势力。这样的他如果想实现那个诅咒的话,会不会是很大的灾难?都不知道千年下来,一个人埋在地底下,那怨毒会发酵成什么样子。
  手机接通,接起的不是墨鸦的声音,苏果大喇喇地道:“我是苏果,请墨鸦接电话。”墨鸦后面也不加先生之类的称呼,因为从墨鸦出土时候的举止看,他对玮月给的东西相当珍惜,说明他虽然恨天恨地,可一定不恨这个姐姐。或许以后感化墨鸦的时候,还得搬出玮月的影响来。既然如此,她现在便得争取比墨鸦稍高一点的位份。
  墨鸦接起电话,简单地道:“我的人没接到你。”
  苏果用以前玮月的声音温柔地道:“我出来时候看见他们了,但是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墨鸦不说话,沉默好久,令苏果都要怀疑是不是信号断了的时候,他才道:“你昨天到这儿来做什么?有人说你去了城外的一处荒山。”
  苏果略惊,但随即想到,墨鸦今天早上见面就叫她苏小姐,显然是已经做了调查。只是没想到他的调查能做到那么细致,显然他的根系比她想像的还要发达深入。干脆与他玩玄的,吊起他的胃口:“说起来很荒唐,因为从小做梦经常梦见那么个地方,这次去算是圆梦吧。我查了好多县志,才知道古代那么有名的一个城市现在只是不起眼的小城了。可是到那里一看,什么都没有,山不是我梦中的山,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里十几年前曾出现山体滑坡。怎么,不会你也梦到过那个地方吧。”
  墨鸦沉默更久,这回苏果有了准备,“苏小姐,请问你还梦见过什么?”
  苏果干脆笑道:“还要荒唐,我梦见我居然有一个弟弟窘迫地住在那里,可是到那里一看,别说没梦中的山,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周围也没什么农家,有农家的,年轻人也早进城打工了,看来什么时候我得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
  却听墨鸦在电话那端呼道:“不可以。”但随即他便领悟到什么,转作原本沉静的声音,“苏小姐,说起来很巧,我也有类似的梦,所以才会问你。你先别去看什么心理医生,等我,我们见面详细交流一下你再作决定,可不可以?”说到后来的时候,语气中还是透露出急切。
  苏果狡计得售,当然说好,“我这几天处理一些个人事情,请你别让你的人打扰我,过几天我去大兴安岭,你有空的话,下周六我们在哈尔滨碰头。”
  墨鸦一口答应。他当然会一口答应。这时候苏果已经怀疑,一定是他在电梯里给她解头发的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气息的。因为第二天他一直口口声声说熟悉她的气息,当年他可是趴在玮月怀里痛哭过的。而且从墨鸦前后两天态度变化来看,墨鸦今早送她到西安机场,套磁的可能性比较小。这个冷酷的人可能把心中最后一块温暖留给了玮月。苏果当然不可能变回玮月去劝解他,否则怎么解释中间间隔着的千年?即使解释得了,她是狐狸精而不是他真姐姐的现实不是粉碎墨鸦心中最后一块温暖了吗?所以,她只有故弄玄虚。
  陈樨体贴地等着苏果打完电话,又思考了一段时间后,这才说话:“你看前面右首,就是阿乐的小学了。”
  苏果往前一看,笑道:“贵族学校。”
  陈樨嘻笑,把车停到停车场,那里已经停了不少名车。苏果自己下车,见刚下车的陈樨已经被一个年轻男子拉住说话,“小陈,我说守株待兔总是没错。你怎么把手机关了?封仲都找不到你。”一边说,一边已看向苏果,笑容里顿时有了意味。
  陈樨也是与那人勾肩搭背的,“阿乐妈妈回来,我去接一下,封仲没告诉你原因?苏果,这就是阿乐的小朋友钟笛的爸爸,我们都叫他阿钟。”
  苏果只得过来招呼,阿钟看着苏果,却对陈樨道:“好了,我明白你为什么关机了,没良心的,干脆阿乐交给我,你们两个自己玩去,也算是我今天的功德。”
  陈樨只是笑,却不解释,绕到车后,从里面拿出一本《国家地理》交给阿钟,笑道:“给钟笛的生日礼物之一,苏果,你给他签个字。”
  阿钟看看封面,再看看苏果,恍然大悟:“怪不得长年不见阿乐的妈妈,原来你做研究去了。去了一年多吧?这一年我们几个家长聚会都没见你。”
  苏果这才明白陈樨主动出示杂志的意图,也是,他明显爱着女儿的妈妈,只有用这种方法说明两人长时间不在一起的原因了,否则他少年得志的人,一张嫩脸往哪儿搁?只得笑视陈樨一眼,对阿钟道:“是啊,为了全面了解北极狐,我去挪威住了一年,去年等阿乐开学以后去的。刚刚听陈樨说阿乐的小朋友聚会,他正游说我呢,只是我在北极闷了一年没人说话,怕今天笨嘴笨舌被人笑话,陈樨才不便做决定。”
  一旁紧张地看着苏果的陈樨这才松了口气,取出笔给苏果,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声“谢谢”,这个时候,苏果感觉陈樨很可怜。她那么多年看人下来,最清楚陈樨心中所想。
  趁她签字时候,阿钟拉了陈樨过去,轻笑道:“难怪老弟你守身如玉,原来老婆是这么一个美女,换我也看不上别的女人了。老天不公平,居然还是才女。”
  陈樨一脸是笑,可是心中一点没底,从苏果笑视她的一眼看,她不是傻乎乎容易低头的女人。再说,她与刚刚通话的那个墨鸦之间似乎很有玄机,苏果很主动地在给那个墨鸦机会。陈樨知道,他只有善用手头这一点点阿乐给予的资源了。
  陆续又有陈樨的朋友过来接孩子,几个人围成一团,陈樨与苏果一直只是微笑,由着阿钟开发布会。苏果看见陈樨从车后拿出一箱杂志的时候,只会骇笑,“你这会不会是有王婆卖瓜嫌疑?”
  陈樨笑道:“我还想把以前登着你文章的晚报分发给他们,可惜找不到那么多。不过那些报纸我给你存着,你还想看吗?”
  苏果即使不是狐狸精都看得出陈樨眼中的情意,有点吃不消,但又喜欢这张长得象君文的脸对她示好,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带给她久违的刺激。是以前刚认识赌徒时候,心中不确定他对她的好,是以患得患失,又因为心中的爱而勇往直前的那种刺激。反而是与君文相处之初,有的只是哭笑不得的无奈。有点不敢看陈樨的眼睛,低头道:“给阿乐留着吧,让她以后看看,她小时候是怎样的小财迷。”
  陈樨听了笑道:“春节时候我父母也领教阿乐的财迷了,不得不一人封一个大红包,我全给她买了国债,算是给她理财。我的保险箱里现在有一格是专门给她用的,里面已经存了不少钱。苏果,你这次回来,会不会再为她写几篇?”
  苏果想了想,道:“试试看,等你上班阿乐上课去的时候我写写看,不知道隔了一年,还写不写得出当年的感情。”当年是透过阿乐看赌徒,现在心情颇有不同。
  陈樨看着低着头的苏果有点乱的头发,心里很想给她理一理,但此时他还不敢动手,“这次你回来,看上去气气色好了不少,人也乐观很多。我本来真担心你,又一直找不到你,见你回来,真好。”
  陈樨虽然短短几句话,可是苏果却听出很多意思。以前她与陈樨说过她心上人死了,可陈樨哪里知道,她刚刚又死了一个。陈樨还在为他当年的质问内疚吧?苏果想了想,轻道:“真苏果的事,我这回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有些细节我不便解释,你得相信我说的话。”
  陈樨连忙点头。旁边的朋友听说他们刚刚团聚,看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都挤眉弄眼地看着他们取笑,倒也没不识相地去打扰他们。不过他们还是有点怀疑苏果的年纪,这两人什么时候生的孩子,看来自视甚高,不屑酒色的陈樨以前还那么风流过。直到学校大门打开,阿乐跑出来扑进苏果怀里,他们才真正相信苏果是阿乐的妈妈。阿钟当即拍着陈樨的肩膀戏说要给他儿子钟笛定下娃娃亲,美妈生美女,现在不定下阿乐,以后还哪有机会。
  因为生活安定,教养得当,一年不见,阿乐真成了小美女,想到是赌徒的魂在阿乐身体里,哭笑不得之余,心里还是很有亲切感的,阿乐更是不用说,抱着妈妈狂亲,又一个一个的叫小朋友过来,炫耀自己的妈妈,一边又赶着小朋友做鬼脸,说着“谁说我没妈妈的,道歉。”“我妈妈比你妈妈好看。”“我妈妈最好看,最好。”
  这一晚,阿乐玩得特别开心,钟笛家一百多平房的客厅铺着地毯,大家席地而坐,孩子们毫无障碍地跑来跑去,阿乐总是不忘记跑累了钻进苏果怀里叫苏果抱着。陈樨一直伴在苏果身边,离开也只是给她取吃的取用的,那份体贴,让苏果心里暖暖的。虽然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很多男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可那也得是她看得上眼的。陈樨,因着他与君文相象的脸,苏果愿意接受他的亲近。
  孩子们玩到最后,一个个都睡倒在各自妈妈怀里,大人们说话都吵不醒。很晚,陈樨和苏果才得以告别出来,又在停车场和朋友们说了好一会儿时间的话,才算真正告别。苏果上了车才敢说话:“这哪是孩子生日party啊,简直是大人们的酒会。一看你们的架势就是大人们拿小孩子当幌子。”
  陈樨笑道:“那是当然的,阿乐幼儿园那么多同学,最后只这几个走到一起,主要还是看他们父母亲的实力。不过我给阿乐办生日没敢在家里办,只好找酒店。你在的话,在家里办就方便了。今天就住我家了吧,免得阿乐睁开眼睛看不到你。你如果怕不方便,我住到我父母家去。”
  苏果笑道:“以前也在你那儿住几天过。还是那幢别墅吗?我还是住那客房吧。看样子,阿钟跟你算是比较好的。”
  陈樨笑道:“他在靠我拿批文。我们这帮酒肉朋友嘛,凑在一起时间长了,似乎还真有那么点感情了。但要说朋友,那还有点距离。”
  苏果道:“到你这位置,你的朋友不跟你有点业务往来或合作,那是不可能的了,可能即便是打小一起玩大的朋友,也会与你谈谈业务。想明白一点,不用太计较什么单纯的友谊。”
  陈樨很真诚地说了声“是的”,后面想跟一句“听你的”,可是有前车之鉴,再不敢胡说八道,怕又把苏果吓走。“你和阿乐住过的房子我还保留着,你什么时候回来长驻?如果还喜欢这房子的话,我把钥匙给你。”
  苏果微笑道:“心野了,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多呆。谢谢你。”
  陈樨听了不语,他不会听不出这是婉转的拒绝。一直到家,都没再说什么。陈樨抱着熟睡的阿乐,苏果背着她自己的包,走进别墅,有保姆迎接,为了阿乐,陈樨不得不放弃不用专职保姆的习惯。
  苏果记性好,进门便指着一楼的客房问:“我住那儿吧?”
  陈樨拿下巴指指楼上,道:“跟我上去,这儿现在是保姆房。我给你留着房间,跟阿乐的房间有小门相通。”
  “专门给我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苏果照直了问。
  “当时装修阿乐房间的时候,我把隔壁房间打通了,想着你要是来的话就这那一间,与阿乐也近一点。喏,你打开那扇画着kitty猫的门,那是通向你房间的。”陈樨轻轻把阿乐放下,手脚利索地给她脱鞋脱袜,看来是个二十四孝老爸。这个样子,换作一年前,苏果可不敢想像。连陈樨自己都不能想到他会做这种琐碎事。
  苏果看了忙碌的陈樨一会儿,这才打开腰门,进入据说是属于她的房间,至此,陈樨虽然没直接说,他的心意已经全放在她面前任她宰割了。陈樨是个生意人,怎么一点策略都没有,这样做不是得被她苏果捏着做人了吗?
  她的房间很素净简洁,色调偏白,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桌上唯一多出来的东西是一蓬开得轰轰烈烈的粉红蔷薇。床单是白色间条,盖的是白色丝绒毯。久违了的舒适。要不是嫌自己的衣裤比较脏,苏果真想跳上床去蹦两下。
  “喜欢吗?”陈樨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完阿乐,走到门口,但以门为界,没再进入,“如果不喜欢,下次你来时候我改一下。”
  苏果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转圈,笑道:“很喜欢,以前我房子的色调也与这儿差不多,我喜欢白色。”
  陈樨这才又放心地笑,“本来床单颜色不是这样的,但看你在杂志封面的照片,感觉你与白色非常融合。这才……呃。”看到苏果打开一个壁橱的出门,陈樨尴尬地打住,说不出下面的话来。这个壁橱门怎么会忘了锁?记得应该是锁住的啊。
  苏果看着壁橱里面林林总总的东西,不由笑道:“怪不得桌面上什么都没有,原来都是放在这儿,咦,怎么茶杯不配套的?也好,各自的茶杯分清楚,免得喝……”苏果忽然呆住,不对,这儿的东西有古怪。看向陈樨,见他手足无措,眼睛闪闪烁烁地都不敢看人。忙悄悄一算,终于明白,这儿的东西都是她用过的。举起一个玻璃杯,一年下来了,她的唇印还在上面。一时也呆住了,看着陈樨说不出话来。
  “宣判,宣判,快宣判啊。”陈樨心中钟鼓齐鸣,可平日里灵活的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苏果一定是明白这些东西是什么了,不知道她盯着他看,想的是什么,她会有什么反应呢?这个时候,她要么不说,要么,说的不是“是”就是“否”。陈樨忽然很害怕,怕苏果嘴里说出“否”。时间太仓促,她回来后都还没多少时间交流,加上以前她又是被他气走的,陈樨还能指望是什么答案呢?算了,还是别让她说出来,否则若是说了“否”,挽回就要难上几分。只得嗫嚅道:“你赶了一天路,早点休息,我在对面,有事叫我。”
  苏果还是呆呆地看着陈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看阿乐那一间的灯熄灭,门被轻轻关上,她还是拿着那只玻璃杯发呆。很多人对她好,可没见过象陈樨这样痴心的。这几年她上穷碧落下黄泉,身心俱疲,与君文在一起虽然很快乐,可也让她疲惫,那一家子太大,很多时候人是做给别人看的。这时候来到一个很有家的味道的小环境,而且还是她习惯的环境,又有一个那么痴心的男人等着她,她一下有了丝萝托乔木的依赖感。他会用心地对她好的,他知道怎么对她好。
  洗完澡睡觉,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考虑着这个,一直睡不着,那么舒适的床,那么舒适的睡衣,那么舒适的环境,都能让人沉迷。忍不住取出手机,打陈樨的手机。原本是想让自己死心的,那么晚了,他睡觉还能不关手机?却是通了。
  “你还没睡?”
  “嗯,脑子乱。”
  “过来。”说完,不等陈樨回答,苏果便关掉手机,扔在一边。人早就缩进毯子里,疯了,这是疯了。
  怕老婆者,根据其成因,分为被迫型和自愿型。陈樨最初被朋友称为妻管严,可经朋友们多方观察取证,发觉苏果温柔理智,樱桃小口决不可能发出河东狮吼,而且陈樨在生意场上又素来是以强硬骄狂著称,又岂是一个小小女子所能降服得了,可以推理,陈樨自愿雌伏,成为妻奴。
  换作以往,周末两天因为没有杂事干扰,陈樨一般是到公司处理一些内部事务,或者与一些朋友来一场高尔夫约会。可这一次的周末,谁约他都是拒绝。而原指望积极一把,在公司加班被老板看见以获得嘉奖的员工了失望了一把,老板压根儿没出场。
  老板正在家里围着老婆女儿无计可施。阿乐想去游乐场,可是陈樨怕九月的太阳晒化了冰雪为肤的苏果,他总下意识地觉得苏果与北极狐有着微妙的共通,应该耐不得热。苏果想在家呆着,看看阿乐的功课,陈樨又怕生活太单调,苏果最后会不会腻。他竟然在一夜之间成了个悲观主义者,总是怕什么事情做得不对,使得苏果无可留恋,急于进入下一站,更可怕的是她可能再无眷顾之念。
  早餐是苏果亲手做的,精致美味,营养合度,连陈樨这么个大人都对一份美丽又好吃的草莓冰淇淋慕斯赞不绝口。陈樨心中非常怀疑,一个看上去才二十五六的人怎么可能懂那么多,可又不敢乱问。但还是忍不住问:“苏果,你这一手功夫是什么时候学的?我很少看到样子这么漂亮,味道又很不错的点心。”
  苏果微笑,道:“我喜欢吃花俏的东西,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木莓上面浇一大勺奶油,越不健康的吃法越美味。西点比中餐学着容易,用量都是几克几升的标注得很明确,只要做过一次就差不多记住了。不像做中餐,几天不烧,放盐的那只手便没了准头。阿乐,你喜欢吃的话,等下跟妈妈逛街去买材料,回来和妈妈一起动手做,多做一点放在冰箱里。我们不去游乐场吧。”苏果怕热不怕冷。
  阿乐疑惑地问:“我能做吗?那我要做大蛋糕,上面做出很多粉红的花。”
  苏果笑道:“怎么不可以?妈妈还可以做奶油小兔子钻在巧克力蛋糕做的洞洞里。给阿乐带去小学,眼红死钟笛他们。”
  阿乐欢呼,昨天他们小朋友已经被阿乐强迫着通过表决,选举出阿乐的妈妈最好看,这下阿乐又更有扬眉吐气的机会了。陈樨一直笑吟吟看着这两个人,想起以前苏果对阿乐也是连骗带哄,哄得阿乐服服帖帖的,这方面的本事他是没有的。可他有很要紧的问题要问:“你下周六一定要去哈尔滨?可不可以缓几天?”
  苏果沉吟道:“我见过墨鸦就回来吧。那个人,我不希望他出现在这儿,他比较危险。”
  陈樨听了狂喜,毫不犹豫伸手按住苏果放在餐桌上的手,又不便在阿乐面前亲昵太过,只得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可让他心中略微失望的是,苏果看了阿乐一眼,便笑一笑,把手缩了回去。苏果接受不了那么熟悉的场景,这种动作是君文常做,而陈樨又那么象君文。陈樨只得收回手臂,掩饰地轻咳一声,“我陪你过去吧,昨天机场那两个来接你的男子我看着也不是很上路。你一个女孩过去,我比较担心。”
  苏果微笑,道:“不用,墨鸦不会伤害我,他只会当我是老好姐姐一样供着,但我相信他肯定会伤害你。陈樨,今天带我去逛商场,我需要添置一点衣服了,以后天天面对的是人,不能象面对着北极狐那么随便。还有,我对韩国烤肉想念已久。”
  陈樨听着这话的心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好,不如这样,你的签证去香港方便吗?我们干脆去香港吧。我看你一只包里面装的东西不会多,不如一次性多添置一点喜欢的。”
  苏果心说,我做皇后时候,天下最好的东西可以一个人占有了,占不了自己也可以变出来,哪里还存在喜欢不喜欢的,富贵如过眼烟云这句话对她来说合适不过。不过是因为要和陈樨继续在一起,总得给他留着颜面,不能太过简单了。“我对衣服首饰之类的兴趣一般,穿着打扮只要不要象昨天那样太随便,与你的朋友环境格格不入就行。阿乐,昨天你们小朋友是不是说妈妈穿的衣服最难看了?”
  阿乐大笑道:“妈妈真聪明,我跟他们说,妈妈要是穿上裙子,他们的妈妈就更难看了,他们就不敢说话了。”
  陈樨忽然感觉苏果很理智,理智得太超然,似乎任何事在她眼里都不值得挂怀。包括今天早晨,他还想依恋一会儿她的馨香,她却跟鲤鱼打挺似的一点没留恋地跳出被窝。让他的心里好一阵失落。是不是因为她热爱自然,生性也就自然洒脱?“那我这样安排好不好?先去商场走一圈,然后到高尔夫俱乐部餐厅吃烧烤,再去超市购物,晚上去吃海鲜,吃完你们如果还不累,我们……”
  苏果连忙伸出手摇着,笑道:“打住,打住,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你安排得那么密集,不怕阿乐累坏了?脚踩西瓜皮好不好?如果在俱乐部呆得舒服,晚点走也行。你怎么跟安排会议议程似的啊,呵呵。”
  陈樨也有点不要意思,这哪像是他平时洒脱的风格,一定是心里求好求精太过了,这才考虑得战战兢兢的,唯恐有一点错误,让苏果不舒服。他只得笑嘻嘻地对阿乐道:“阿乐,你看爸爸被妈妈取笑掉了。妈妈说爸爸像个老古板。”
  苏果笑道:“不许找同盟军。出发吧,哎,我该穿什么衣服?我只有休闲的。”
  陈樨听了这有点撒娇的话心中跟浸了蜜一样,笑道:“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你反正披张报纸都没人说你丑。”
  苏果笑,这是实话。“可是我不想走在你身边就跟个好不容易攀上高枝的掘金女似的,好歹俺们也是有些小名气的人了。再说我穿得差,你不也得被人骂小气不是?”
  陈樨笑道:“你披挂得叮叮当当象棵圣诞树地出去我才没脸呢。你喜欢我穿什么?阿乐穿什么?我给阿乐换了。”这一刻,陈樨才觉得轻松。他的神经给拽在苏果手里,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苏果还是第一次体验带孩子出去逛街的味道,心中很是好奇,上楼换了件珠灰带莱卡无袖直身布裙,下面一双白色中根凉拖,头发还是往后束了起来,首饰一点没有。饶是如此,走出来的时候,陈樨还是眼睛一亮。
  原本陈樨以为会在商场化上很多时间,可看到苏果走进商场,简单利落地挑了几套质料讲究,颜色全为黑白灰的衣服出来就完成购物了,还是化在给阿乐买衣服上的时间多。让陈樨心中不快的是,苏果不要用他的钱,非刷她自己的卡。不过陈樨忍着一言不发,直到上了车,这才有意无意地对阿乐道:“阿乐,买了那么多好看衣服,开心吗?”
  没想到阿乐这个没良心的大声道:“不开心,妈妈不让我买小美人鱼裙子。”
  苏果脑海里立即冒出那件俗不可耐的钉满珠光片的玫瑰红纱裙,哭笑不得:“阿乐,那条裙子穿着很俗气,非常俗气。”
  陈樨没想到阿乐的回答会不受控制,忙接着道:“阿乐,你花自己的钱买小美人鱼裙子吧,爱买什么买什么。”
  阿乐急了,冲着开车的陈樨吐舌头做鬼脸,“那不行,女儿的裙子当然要爸爸出钱买。”
  陈樨闲闲地道:“可是你没见妈妈的裙子都是妈妈自己出钱买的吗?阿乐要向妈妈学习。”
  苏果听到这儿才知道原来他说了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笑道:“行了行了,别绕了半天弯子骂我,以后用你的行了吧?哪天用穷你了你才真开心呢。”
  没想到大人的调笑,听到阿乐耳朵里全变了味,她一扭身抱住苏果,眼泪就管不住地流出来了,“爸爸不要骂妈妈,妈妈会气走的,阿乐要妈妈。”哭得异常伤心。
  苏果明白,她上次的不辞而别,给一直跟着妈妈长大的小阿乐心中留下阴影了。心里很是内疚,既然担下了照顾阿乐的责任,临了却又临阵脱逃,说起来比较孬种没担当,还不如接手了阿乐,现在都能熟练给阿乐脱鞋穿衣的陈樨多了。见阿乐哭得伤心,她心里难受,忙搂住阿乐轻道:“阿乐乖,爸爸没骂妈妈,妈妈说错话了,妈妈以后不会离开阿乐了。”一边说,一边心中还真生出做妈妈的感觉来。
  陈樨把车停到路边,追问一句:“真的不离开了?”
  苏果点头,可又忍不住叹息:“你们都对我那么好。”可是你们最终还是要离开我的,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你们知不知道?苏果心里想着,有一丝丝麻木涌上心头。
  陈樨不知道“你们”里面除了他和阿乐,还有谁,但清楚,其中一定不止他们父女俩,但苏果既然已经答应,他的心还是放了下来,虽然心中有那么一丝悲壮的成分存在。凑上去亲亲苏果,再亲亲阿乐,这才默默地开车。苏果身上有无数的谜团,也似乎沉积了千年的哀伤和无奈,他很想走入她的内心,帮她解决所有问题。可是他现在有心无力,苏果的心飘在天边。
  苏果自己也很无奈,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即便是没什么打击,可也差不多要厌倦了。可是,他们偏偏都对她那么好。
  陈樨其实一点不喜欢高尔夫这种运动,这种慢吞吞的消磨时间的运动,对于他这么个对于时间锱铢必较的人而言,实在是不对胃口。可是有很多人喜欢,不管是不是真心喜欢。他为此经常得把约会安排在这里,时间久了,对这儿的设施产生了习惯,再说这个地方清静,环境好,不会都是油烟气。
  可有一个不好,熟悉的人太多。以前不觉得烦,现在巴不得与苏果执手私语,恨不得把阿乐也送到母亲家里去,真受不得有人上来打扰。可还是有人上来,胖大的许总过来,巨灵掌一把拍在陈樨肩上,左手把一瓶酒顿在桌面上,嚷嚷道:“陈总,我跟你赌这瓶酒,上回太便宜你,只放了你三百块钱的血。”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看上苏果,若有所思,“陈总,你不会愿意在你那么漂亮的女友面前退缩吧?大家都在赌你敢不敢上阵。”
  阿乐在一边很不满意地道:“许伯伯搞错了,妈妈是阿乐的妈妈,是爸爸的太太,不是女朋友。”
  又有申总过来,笑道:“那陈总更应该上阵了,起码找个借口把这瓶酒开了,请我们喝酒,吃糖让你赖了吧。”
  陈樨笑道:“瞧瞧,都知道我打得不好,凡有赌注的球局找上我一定没错。这样吧,我请大家喝酒,球就不打了,我还有老婆孩子要照料。”
  许总笑道:“陈总这是什么话,好像是我们赖你酒喝似的,起来,你老婆孩子有我们照料着,你是一定要跟我比一比的,总不能我教了你那么多次你还是那点臭水平,至少给我看看你进步了没有。”
  阿钟夫妻带着钟笛也正好进来,听见这边打赌,走过来也凑热闹,“许总,你今天不能饶了小陈?人家如花似玉的老婆在旁边看着,叫他怎么敢输?”
  陈樨只得看着苏果笑道:“你等等,我立刻回来。”便要起身。
  苏果看着陈樨那么尴尬,觉得满好玩的,起身按住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笑道:“我帮你收拾了许总。”
  陈樨大喜,抱起阿乐,道:“我们给你呐喊去,许总,我老婆跟你打,我家一门忠烈,都不用我出手。哈哈。”
  许总打量苏果,疑惑地道:“你行吗?还是先把裙子鞋子换了吧,陈总,算我输给你好不好?”
  苏果把鞋子一甩,赤脚上阵,“有什么不行,我在北极每天没事都跟狐狸们玩冰球。走,让你输也输得心服口服,免得你说还是让我们的。”心中不由得想起在北极时候常玩的打企鹅。
  许总这下被苏果挤兑到悬崖了,只得与苏果三击掌,巨灵掌差点打歪苏果的手。阿钟看看苏果甩掉鞋子的雪白纤细柔美的赤脚,心说这人怎么能那么完美,连两只脚都美得让人心为之荡。陈樨真是喜欢苏果的洒脱,可还是有点不放心,切切叮咛:“别太赌气使劲,伤着自己不好。一瓶酒就一瓶酒,没什么,反正我经常是输的。”
  苏果笑倚着他的肩倒提球杆出去,那副样子,老虎伍兹都没她自信。“相信我,我最讨厌占地那么广的高尔夫,所以最喜欢挫那些积极分子的积极性。”
  陈樨心说,这什么理由,还是第一次听说。可还是在走出房间,走到太阳底下的时候,腾出一只手抱了苏果一把,怕被太阳晒烫的花岗石地烫着她的脚。苏果感激他的细心,踮脚亲他一下,这才昂然笑上战场。身后的钟太太好奇地与丈夫讨论,“他们两个昨天还跟刚谈恋爱的一样只四只眼睛看来看去,今天就不一样了,象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
  “还用说,要不是两人以前有问题,陈樨怎么肯放那么漂亮的老婆出去整整一年,自己独守空房?昨晚一定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了。”说话的时候,阿乐早找了钟笛过去玩。阿钟说完话,只觉得身后冷浸浸的,警觉地回头一看,见身后一个穿黑色T恤,黑色裤子,戴着墨镜的瘦高男子站在他后边,冷气似乎是从这个男子身上透出。不过即使有墨镜遮着,阿钟也感觉得出,这个阴冷的人只关心场中的赌局。
  钟太太也感觉出那男子的关注,不由酸溜溜地跟阿钟道:“人长得好就那么好,以后小陈有得麻烦了,每天得提防老婆出墙。”
  阿钟心说,丑人多作怪的比比皆是,出墙的往往是那些不怎么样的。但夫人面前是怎么也不敢直说的,怕耳根不清静。
  很快,所有的人都闭住了嘴,所有人都想不到,原来球杆可以挥得那么好看,球杆可以与人如此浑然一体,配合着蓝天白云碧草地,那个小白球飞得象个精灵,带着眼睛,舞动自己的曲线,飞向苏果要它飞去的地方。苏果一杆既出,许总都没力气挥杆,沮丧地回身对陈樨道:“你老婆既然打得那么好,干什么还要我教你?我输了,那瓶酒我买单。”
  苏果眯着眼冲许总笑,陈樨感觉她活脱脱像个小狐狸,可能是与北极狐一起呆了一年,手势风姿都学了个十足十。可是她为什么样样都那么出色,她哪来那么多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那么精?许总说完话,见陈樨痴痴迷迷地看着苏果笑,忍不住拍他一下,陈樨这才如梦初醒,笑道:“听说两夫妻互教开车,到最后一定闹到离婚,我可不敢冒这个险。许总,酒还是我买单,我请大家喝酒。”
  苏果笑嘻嘻地凑到陈樨身边,轻道:“真好玩,以前看见这种呼五喝六的打赌烦得很,原来也满有乐趣的。我都赢来了,你干吗还要买单?”
  陈樨笑道:“我得意。”又是双手一抱,把光脚的苏果抱进房间。动作非常自然,俊男美女,不见一点猥琐。阿钟看着这一切,心想看看那个墨镜男人的反应,不料回首看时,那人早就如幽灵般地消失,里面餐厅也不见人。他不识相地与陈樨一家挤到一桌去,因为儿子钟笛已经爬上那一桌。正好一个侍应生走过来,跟陈樨道:“陈先生,那瓶酒已经有人买单。”
  陈樨略微吃惊,笑道:“许总那么客气干什么,好吧,那就算了。”
  侍应生笑道:“不是许总买单,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先生,全身穿着黑衣服,他说酒是送给苏小姐的。”
  阿钟在一边听了恍然道:“我知道是谁了,刚刚我看见他也看着小苏打球,回头就不见了,这个人瘦瘦高高的……”钟太太补充一句:“大帅哥哦,我一看见他就想到基奴李维斯。”说到这儿的时候,脚下被阿钟踢了一脚,立刻明白过来,陈樨听了这话还能没感想?
  苏果听了心里打鼓,还能是谁?见陈樨脸上虽然不明显,但显然有被压抑的警觉,不由心疼他,轻轻对他说:“是墨鸦啊,他还是来了。既然如此,我不如尽快见了他,把事情说说完也好。”
  陈樨犹豫了一下,道:“这个人……似乎有点神秘。”
  “而且还挺冷酷。”苏果轻道,“我出去给他电话,对不起。”
  钟氏夫妇见此,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都觉古怪。
  苏果走到外面草地上,很快拨通墨鸦电话,“你答应我的没做到。”
  墨鸦却道:“我答应你的是我的人不会打扰你。”他似乎是在车上,车子里有轰响的歌声,那首歌苏果熟悉,也很喜欢,是罗大佑的《恋曲2000》。
  “跟踪就不是打扰?相信你也在加紧对我的调查吧。我不妨告诉你,你查出来的都是我造的假,我的身世除非我自己肯说,你才能知道,别白费劲了。我把答案先撂在你面前,你的调查结果会是苏果是一个江南小镇的流莺,但是你相信吗?不要枉费心机,我不喜欢。包括我现在的所有行为,你能看见的和能调查出来的都是假象。”
  墨鸦沉默一会儿,才道:“那么,我等你自己来告诉我,我现在就停止调查。”
  苏果松了口气,但还是紧逼一步:“虽然我不喜欢,但我不反对你继续调查以验证我今天对你说的话的正确性。我只是看着你感觉熟悉,似乎你是一个久远之前的回忆,这才愿意搭理你,希望一起验证什么。即使我愿意搭理你,我也愿意跟你说真话,但是,我有底线,别自说自话惹火了我,不许打扰我的生活,否则,到时你撬开我嘴巴都得不到一个字。”
  墨鸦冷冷地道:“我好像是吓大的。你以为你的话对我有用?”
  苏果也是冷笑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相信你自己会取舍。我把我的底线先告诉你,希望你好自为之。周一我联系你。”
  墨鸦还是冷冷地道:“走着瞧。”便收了线。
  苏果不清楚,依墨鸦的个性,他会不会深入调查下去,然后调查到她身边的陈樨,然后勾起他千年之前的回忆,先灭了陈樨。也巧,千年之前,他的姐夫也姓陈。那个刺激对于他来说,太大。也或许,他今天已经知道陈樨,毕竟刚才打赌起哄,不止一次有人叫到陈总。
  不知“走着瞧”会走到什么地步去。
  夜晚,安顿下阿乐睡觉,两个人轻轻掩门出来,走到外面走廊,苏果这才轻道:“我跟你谈谈墨鸦的事。”
  “方便吗?如果你为难,我不会勉强你。”陈樨这倒不是假惺惺,苏果身上秘密太多,他还真管不过来墨鸦的事。
  苏果忍不住挽住陈樨的手臂,脸贴在他肩上,想从中获得一点支持,“不为难,只是我压力很大,很担心会发生什么暴力事件。”
  陈樨难得看见苏果的无助,他本就是个强硬的人物,闻言便道:“不用担心,我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墨鸦今天已经威胁到你,我可以今晚便让人对他采取行动。这儿应该还算是我的地盘。来,我们下楼,我给你放松放松神经。”
  苏果随着陈樨下去,一边轻道:“打死墨鸦都不敢对不起我,他把我当成他最想念的姐姐的转世了。但是他对他姐夫有深仇大恨,恰好他姐夫又是与你一个姓,我担心的还是怕他失去理智找上你,那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找上的结果很可能是要你的命。”
  陈樨愣了一下,道:“看他手下那两个人,我倒是不怀疑他会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情来。只是你会不会风声鹤唳了一点?毕竟我与他没有什么干系,而且我也不是他的情敌。”
  苏果虽然不愿意说可怜的乐履尘的坏话,但还是不得不实说:“此人心态严重扭曲。”
  “这是你一年前不告而别的原因吗?是不是因为墨鸦,你担心牵累到我?”陈樨心中有点期待。
  苏果摇头,被陈樨拥坐到钢琴琴凳上,看陈樨打开盖子,手指如泻,清脆柔美的琴音流淌而出。苏果一听便知,是很经典的爵士乐《Green dolphin street》,只单独用钢琴演奏出来,竟然也挺好听,尤其是在那样静谧的夜晚。“我有些明白了,真苏果为什么会什么都不求地和你同学一起设计你,又为什么即使被家里赶出来,也要生下阿乐。从某个方面说,她是个可敬的人。”
  “你对真苏果非常了解,我怀疑真苏果自己都不会记得那么多。”
  苏果笑道:“你看你,躲避话题躲避得那么快。我身份特殊,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谁也瞒不住我,你赖也没用。真苏果后来为了维持生计,在小镇上做流莺,有个混混和她生活在一起,也算是保护人吧。那个混混有一次酒后过失杀人,力气用得过大,杀了真苏果。我不知为什么看着阿乐喜欢,似乎有点渊源,再说与真苏果比较象,所以干脆对现场做了手脚,恐怕除了你我,现在世上没人知道真苏果已死。然后直接去幼儿园接了阿乐过来找你。我想的是,阿乐有爸爸总比没爸爸好。至于你问我的为什么我对阿乐是你女儿那么有信心,这个与我的身份有关,等墨鸦这件事以后我告诉你吧,你能再等等吗?”
  陈樨点头,一曲既罢,又换上另一曲,这一曲苏果不熟悉,问道:“这叫什么?以前没听见过。”
  “Joe Sample 的《Old places old faces》。”
  “我喜欢这一曲,前面那首绿海豚街有点慢。”
  “那等下我给你弹第二遍。你喜欢,还可以点播。这首曲子要是有人拿萨克斯来配合就好了”
  苏果听着笑了,闭上眼睛听完一曲,这才道:“我可以立刻去学萨克斯。”
  陈樨果然又重复,“你似乎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出色,我等你学成。不过女的吹萨克斯好像比较少。”
  苏果笑道:“不急,我可以闭门造车,给我时间。”
  陈樨慢吞吞地道:“你是不是想离开我,避免我受墨鸦伤害?不许。我要是连保护自己都不行,还成什么男人。”
  苏果的心事被他说中,顿了顿,忽然听出琴音一变,变得活泼俏皮,略一思索,先笑了出来,这个陈樨。
  陈樨转眉看看她,微笑道:“又听懂了?真没法蒙你。你为什么这么聪明。”
  “这首是旧上海很有名的爵士曲,听得人都会摇晃。难为你拿钢琴演绎得那么好。陈樨,你也是什么都顶尖的人,别总是夸我。”这首曲子叫《得不到的爱情》,苏果最喜欢的曲子之一,虽然对怨女的倾诉比较不以为然,但发觉还挺适合陈樨的心情。不过被她听出来,陈樨心中想必比较尴尬。
  陈樨倒是还好,反正他的心早摊给了她看,还有什么可以尴尬的,只是低声道:“我担心的是我们出去一天,这儿已经被那个墨鸦安了什么窃听装置,还好刚刚你我在楼梯走廊的说话声音都很轻。我感觉那个墨鸦来头不会小,他竟然能盯我们到高尔夫球场去,我们中途又去商场又停车的都没察觉。而且他敢在高尔夫球场公然送酒,肆无忌惮地不怕你知道,说明他非常自信,而且已经有了多方安排。”
  苏果一听怔住,原来陈樨浪漫背后有这么严肃的考虑。一拍脑袋,起身背着陈樨掐指细算,果然白天有人进来过,苏果不客气,楼上楼下一只一只地把窃听装置都顺藤摸瓜出来,足有一把,还真是重视她。还好楼梯上真没装。一起放到电视机音响面前,然后骤然打开电视,放大音量。陈樨看着失笑,窃听人的耳朵有得受的了。不过很好奇,苏果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徒手找出窃听器。
  搞完脑子,苏果这才下手把窃听器全扔进装满水的花瓶里,走过来笑道:“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这话多么正确啊。真没想到你那么美妙的爵士乐们都是障眼法,害我白欢喜一场。”
  陈樨微笑道:“你要喜欢,我再给你弹一夜都可以,不过夜了,别到时候保安来敲门。阿乐倒是睡得熟。”
  苏果笑一笑,可又忍不住怔忡,“我信你能自保,但是阿乐还那么小,墨鸦随时可以拿阿乐来胁迫我,本来我还以为他不会做得太过分,但是我想错了,这人真的精神很有问题,他受的苦难太多太深重。本来跟他约哈尔滨是为了避开你们,现在看来墨鸦步步紧逼,避不开了。陈樨,我会速战速决,已经跟他约了周一见面。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暂时你别采取什么主动行动,可以吗?”
  陈樨点头,“我会见机行事,你不用顾虑我。阿乐嘛,我送她住她外婆家去,那里警卫好,也没什么人有胆进去。等你回来再说。”
  “好,我放心不少。”苏果心里真安定不少,“我们明天玩什么去?今天这种闹哄哄的地方还真挺有意思的,我以前最多也就是参加酒会之类的,但人们在酒会上要文气得多。你以后有什么好玩的可别拉下我。”
  “一起打网球去好不好?我最近工作一直很忙,很长时间没有锻炼。然后,有没有兴趣去我父母家晚餐?顺便晚上就把阿乐放父母家了。”
  苏果笑了一笑,“可不可以缓一阵去你父母家?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吧。”
  陈樨看出她这一笑的勉强,心里也觉得快了一点,可是他急不可耐,反而觉得昨晚苏果唤他过去才是正常速度。
  苏果则是又想到了墨鸦在车里面放的曲子,《恋曲2000》。那么多年下来,苏果不是很记得清那首曲子的歌词了,问陈樨:“你有没有罗大佑《恋曲2000》的歌词?”
  “没有,上网查一下吧。”陈樨拉苏果上楼,书房里,苏果又摸出一只窃听器。陈樨看着苏果像是本能一样地摸窃听器,非常好奇,但还是守住好奇没问。“你准备对我唱《恋曲2000》?”
  苏果笑道:“那还不如唱千年等一回比较直截了当。不是的,我今天给墨鸦打电话的时候,他车子里放着这首歌,而且放得很响,似乎是有意让我听到似的。我本来也没什么怀疑,但是他都会装窃听器,说明他用了很多心思在我这儿,这首歌我只有大致概念,具体歌词忘记了。我得好好看一下歌词,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特殊意思在里面。”
  陈樨找得很快,一会儿便把笔记本电脑推给苏果,似笑非笑道:“这歌词有问题啊,你真的确定他是以为你是他姐姐?”
  苏果仔细阅读歌词:
  远攀入云层里的喜玛拉雅 回首投身浪影浮沉的海峡
  北望孤独冰冷如西伯利亚 传情是否有这种说法?
  等遍了千年终于见你到达 等到青春终于也见了白发
  倘若能摸抚你的双手面颊 此生终也不算虚假!
  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 你可愿跟我走吗?
  蓝色的太平洋 隐没的红太阳
  是否唤起了 你的回答?
  缠绵的千年以后的时差 你还愿认得我吗?
  我不能让自己再装聋作哑 沉默的表达代价太傻
  远似孤独冰冷如西伯利亚 远到今生飘零浪迹天涯
  远到了千年后的恩情挥洒 传言恋曲有这种说法
  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 古老的像个神话
  我不能让自己与千年挣扎 让我揭晓这千年问答
  让我揭晓这千年问答 让这恋曲有这种说法
  看完不自信起来,这首歌词里面,几乎是口口声声影射着墨鸦是千年前的乐履尘,可是,他们不是姐弟关系吗?墨鸦难道会变态成这样?也或者,他取的只是其中的“千年”两个字?
  陈樨笑道:“换了我我也宁可抹煞你是我姐姐转世的可能。再说,你与他有没任何血缘关系。苏果,还敢与墨鸦约见面吗?如果不,我今晚就布置。”
  苏果还是摇头:“不,我还是要试试,不信他连最后一点善念都会泯灭。如果他连最后一点善念都没有了,不用你出手,我自己也会动手。不让祸害遗千年。”
  陈樨哪里能知道祸害遗千年是真实情况,他只看到苏果的眼睛里真的流露出坚决,相信她真做得到。联想到苏果什么都能知道,比自诩天才侦探的罹能力还大,而且找起窃听器来如小菜一叠,心里都怀疑她是女版007了。不过苏果此刻坐在他怀里,小鸟依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心中有了计较,准备周一时候让罹远远跟着,如果苏果定时没有联系他,他只有找人出手。
  周一,与陈樨约定了隔两个小时手机联系一次,苏果这才与墨鸦联系见面。很快,一辆黑色奔驰便开来陈樨的别墅,开车的不是墨鸦,而是其他人,相信墨鸦会焦急等候。
  奔驰出城,开了一会儿后,进入农村,七拐八弯地,停在一幢灰色水泥墙面,既没墙面涂料,也没外墙砖的二层农舍面前,如同很多农舍,这幢房子有围墙围起来的园子,不过这儿的园子规模比较大,前后加一起,占地一亩有余。大铁门应声打开,车子直接开进门去。这个城市不会是墨鸦的据点吧,有那么巧吗?如果不是墨鸦的据点,他若是全国各省会城市都有那么一处据点,那实力已经可说非常强大了,陈樨千万不能以卵击石。而如果只是临时起用的,那么他的办事能力实在太高。非常可怕的一个对手。
  被开车的男子请进屋,那个男子便退了出去,轻手轻脚的,没一点声音发出来。苏果进门,见里面与外面截然不同,装饰得很是豪华,可光线很是黯淡,不得不以灯光照明。玄关处迎着门,挂着一张油画,画中一个小男孩蜷着身子俯卧,周围是一片阴暗混沌的包围。换作别人,一定会以为小男孩钻在母亲子宫里,可是苏果清楚,这画,是墨鸦存心给她看的。而她,不可能不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驻足。再进去,又是一幅画,画的是江南山水,苏果也就一带而过。
  转过冰裂玻璃屏,里面落地大窗前坐着墨鸦。苏果进来前环视了一下园子,见外面数目葱茏,夏花竞放,原以为坐在窗前是很惬意的事,可以一眼看见外面的翠绿,可没想到,窗户的玻璃灰沉沉的,外面火热的阳光不知能否透过一成,难怪里面这么暗。墨鸦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苏果直接过去,坐在墨鸦对面,淡淡地道:“我送上门来了,有什么话请说。”
  墨鸦一直拿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苏果,见她说话,这才道:“看见玄关那幅画,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整个人如快刀削就,只有眼睛锐利得象刀子。室内光线昏暗,更为他的脸上增添阴影。
  苏果还是淡然道:“如果手法高明一点,或许可以和蒙克的《呐喊》差不多震撼。”
  墨鸦挑了一下眉,手指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估计是上网找蒙克的画,过一会儿才道:“有那么恐怖?你不觉得这是一个新生命在黑暗中孕育吗?”
  苏果故意道:“我只看到是一个小男孩被活埋,即使是孕育,也只是在孕育罪恶。”
  闻言,顿时墨鸦的瞳孔收紧,苏果说到了点上。“那么对于江南水乡那幅画有什么评价?”
  “更没什么高人之处。”苏果没什么犹豫,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喝。想了想,又给墨鸦把水续上。
  墨鸦沉默地看着苏果给他倒水,一直等到她把茶壶放下,这才道:“你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很玄的联系吗?”
  苏果镇定自若地喝一口水,道:“本来准备与你好好探讨这个问题,但现在没兴趣了,你这种人,我只想远远避开你。不妨告诉你,那些窃听器是我收走的,放的人水平也太差了一点。”
  墨鸦淡淡地道:“不是放的人水平太差,而是你水平太好。不过担心你的人太不了解你,派了水平这么水的人跟着你。”边说,边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苏果。
  苏果一看,居然是罹,看来陈樨还是不放心,动用了他的好朋友。她只是淡淡地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一年前他去调查过真苏果的身份。放了他吧,不相干的人。”
  墨鸦拿回电脑,也是淡淡地道:“放他可以,不过要给他留点纪念,让他知道有些生意是不能接的。”说着便要去拿手头的电话。
  苏果干脆一脚勾住垂在桌边的电话线,将电话拖下桌,笑道:“他既然是来保护我的,就算是我的人,你当着我的面不给我的人面子,你的意思是想与我合作还是对抗?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明白了,看你对我做的所有事,似乎想与我合作,解开你心中的某个谜团,可是又在在想要我好看。你别惜字如金了,直说吧,我最讨厌弯弯绕的人。”
  墨鸦也没生气,只是深深地看住苏果的笑容,一直等到苏果的笑意消失于唇边眼角,这才俯身捡起电话,只简单与电话那头说了句“拉到城里放了”,然后放下电话,静静地看着苏果,不吱声。
  苏果看着心里起疑,也是凝视着墨鸦不语。他这算是示好?既然要示好,为什么又要在陈樨的别墅到处放窃听器?苏果一时摸不到头脑。于是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苏果的手机响起,是陈樨。“陈樨,我没事,聊天谈事。罹跟着我,被捉了,现在被放了。”
  陈樨正为联系不到罹担心,见说这才放下一点点的心,但是依然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倒宁愿代替苏果去与墨鸦谈话。现在苏果电话中神色如常,稍微可以给他一点宽慰。
  放下电话,苏果才道:“自从电梯遇见后,你送我去西安机场,又派人借机,然后在高尔夫球场送我一瓶酒,是为恭贺我赢了吧。可是你又为什么要人处处跟踪我,侵犯我的隐私,又在陈樨家里装窃听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不尊重人。”
  墨鸦认真地道:“我必须搞清楚你这个人,才能知道你对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可以一眼看穿别人,唯独对你不行。你要么是有特异功能,要么是有法术。所以我只能采取这种最世俗的办法。看来也拿你没办法。”
  苏果疑惑地道:“你是不是觉得监视别人跟踪别人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想到这个,不由不以为然地道:“你不会拿杀人放火也当家常便饭吧?你怎么不学好?那都是害人的事啊。”说出来,才惊愕地想到,自己怎么一不小心用了玮月的语气。
  墨鸦却呆住,脸上的神色起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好久这才借喝水掩饰表情,整整喝光一大杯水,这才温和地道:“我姐姐说话的口气与你差不多。你几岁了?”
  “你不是调查过了吗?”见到墨鸦的神色变化,苏果放心很多,姐姐在他心中的分量果然非同小可。
  墨鸦也不客气,道:“你不是说调查出来的肯定是错误吗?你怎么看也不像流莺出身,虽然你与人未婚同居是很荒唐的事。”
  苏果哭笑不得,“你姐姐揍不揍你?我或许可以一丝不差地模仿一遍给你尝尝味道。”
  墨鸦嘴唇抿了抿,可是脸上殊无笑意,只是眼光里的刀子稍微钝了一点。“我比你大,以后我叫你妹妹,我不习惯叫你苏小姐,你不应该姓苏。”
  “那么我应该跟着你姓黎,还是姓乐?”苏果试探地看着墨鸦。果然见墨鸦大惊失色,手中的杯中重重顿到桌面上。苏果这才当作若无其事地道:“你叫我什么随便你,不过我才不会叫你一声哥哥,我感觉你不像哥哥,倒更象我梦中的一个追着我叫姐姐的十来岁孩子。”
  墨鸦“你”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苏果发现他不是很能说话。过了会儿,才听墨鸦道:“这个地方你梦见过没有?”说着又把电脑转给苏果。
  苏果一看,果然是玮月与乐履尘见面时候的环境,她想了想,道:“有,那里应该还有一张斑竹椅子。”
  墨鸦闻言愣了一愣,随即惊呼:“对,那里有一把椅子,但是我不知道那是斑竹椅子,我见的时候那里坐着人。”
  苏果明知故问:“那么说,你也做了同样的梦?天下会有那么巧的事?又或者你刚才对我撒谎,其实你有特异功能或法术,你能进入我的梦?”
  墨鸦沉默。很久才点头,道:“是,我有跟你一样的梦。你去探寻的那座郊外小山既无特殊的地理地貌,又无花花草草亭台楼阁,去那里的人除了本地农人,几乎没其他人,但那儿对于我却是重要的所在。因此我才会找上你,你特意去那里,不会没有原因。”
  苏果恍然大悟,“对了对了,我还说那天乘电梯时候怎么周围突然肃静了下来,看不见闲杂人,只有你匆匆赶来,原来是你的安排?那里不会是你的老巢吧?你在小山那儿安插了人守株待兔?你又为什么最先看着我不顺眼,后来又大献殷勤呢?只是因为我的什么气息?很玄啊。”
  墨鸦听着有点无奈,他心中千头万绪,但是又不便与眼前的人明说,看苏果娇柔美丽,哪里承受得了他的阴暗?“是,你的气息,你头发的气息留在我的指尖,本来我看见一张与我梦中所见不一样的脸,以为你不是我要等的人。”墨鸦总是回答得很简短。
  苏果还是执拗地道:“我不信,因为我根据梦中所见查找了历史书,没有那么个朝代,只有熟悉的地名。而且我梦中的弟弟单纯精灵,如仙童下凡,你虽然俊美,有我梦中弟弟的轮廓,但气质更象传说中的撒旦。我梦中的弟弟最明显的特征是他右眼角有颗明显的泪痣,而你没有。你既然承继了我梦中弟弟的形象,那应该带着他身上最明显的标记,就像我带着过去的我身上的气息一样,所以我怀疑你只是仗着法术知道了我的梦,但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我身无长物,并无可以让你企图的东西。”
  墨鸦本来以为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了的问题,没想到苏果并不信任于他,而且她提出的质疑又是刀刀中的,一时心中烦躁,站了起来,点起一枝烟,在房间里踱步。苏果看着他,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真丝衬衫,光泽沉稳,胸前竟然有三颗纽扣没扣,不过他一条手臂抱在胸前,春光无法乍泄。对了,刚才他一直微倾着身对着电脑,所以也没留意他竟然如此穿着。
  墨鸦踱了一会儿,回头看苏果,见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无袖直身裙,坐在那里,幽暗的光线中,真纯如幽谷百合。她的身周,似有淡淡的月华透出,映得她的脸柔美圣洁。对,这就是记忆中姐姐的模样,千年过后,姐姐的影像已经与胸前的羊脂玉观音叠加,她曾是一国之母,就是应该这种模样。
  那么,说,还是不说?不说,相信苏果永远不会相信他。说了,她万一不是姐姐的转世呢?凭她的特异功能,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他造成伤害。墨鸦非常矛盾,他一直不会充分信任一个人,可这回如果对苏果说了,那几乎无异于交底,苏果若是有心,会不会抓住其中弱点?这不能不防。
  苏果的眼睛也是一直跟着墨鸦转,隐隐有点明白墨鸦的顾虑,但,她必须逼出墨鸦对她交底,认她这个姐姐,否则她无法对他施以影响。墨鸦的势力看来已经根深蒂固,若不是从他本身诱导,而是直接与他作对,相信碰撞的瞬间,将杀伤无数生灵。而她又不忍心对墨鸦痛施杀手,他变成今天这样,她也有一定责任,她对他的保护不够,太相信观月楼主的能力。
  只见墨鸦一枝烟罢,走过来狠狠把烟蒂摁进烟灰缸,桌子太矮,墨鸦差不多须得小于九十度弯腰。瞬间,一抹温润的光跳跃出他敞开的领口,苏果定睛看清楚了,那是她做玮月时候交给他的羊脂玉观音。没想到他至今还珍重佩戴在胸口。那么大一块,虽然羊脂玉温润,但搁在胸口还是累赘。
  墨鸦没想到羊脂玉观音会滑出胸口,不由立刻抬头看苏果的反应。见她眼神复杂,忍不住问:“你认识这块玉?”
  苏果道:“我记得我给我梦中的弟弟那么一块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来你的手中。或者不是同一块玉也有可能,可羊脂玉本就稀少……”
  墨鸦打断,“是,羊脂玉稀少,现在即使一只玉含蝉已是价值连城。妹妹,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坐过去一点。”
  终于他肯开口了,还是羊脂玉观音帮的忙,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苏果往窗边让了一让,双人藤椅露出一半。嘴里不客气地道:“是姐姐,如果你是我梦中弟弟的话,不要搞错。”
  墨鸦并不反驳,坐下,把笔记本电脑拿来,摊放在他修长的腿上,鼠标轻转,一个文件被点开。那是一幅画,画中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孩子的右眼角,有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痣。
  “这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那些都是苏果熟知的故事,那些画难为墨鸦经历了那么多年之后还能有记忆,但是她发觉,玮月的脸不是她熟悉的那张,而更像她送乐履尘的那尊羊脂玉观音的脸。难道是千年过后,墨鸦心中将眼前的羊脂玉观音的脸移栽到玮月的脸上?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相隔千年,记忆没有那么长久,而羊脂玉观音又近在眼前,恐怕玮月在他心中的形象也美好如观音。
  想到羊脂玉观音,苏果不由分神看向墨鸦的胸口,却没想到触目的是他敞开的衬衫下虬劲的胸脯肌肉,忙不跌把眼睛移开,却发觉墨鸦的左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由搁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改为揽住了她的肩膀。这样子可暧昧了。感觉到墨鸦的手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肩膀,苏果觉得吃不消,忍不住出言打断墨鸦的话,“弟弟,你还是坐到对面去。”
  墨鸦被苏果的话生生从千年之前拉回,一时有点茫然地看着苏果,那茫然的眼神,让苏果想起了远隔千年的那个孩子,那一晚,他的眼睛中也是时时流露迷茫,对未来对生命的迷茫。苏果不忍心唤醒他,只得低头看向电脑,低声道:“算了,你继续说。”
  墨鸦机械地点头,正要开口,忽然领悟到什么,就像屁股坐上烙铁一般猛然跳将起来,一脸不置信地看看苏果,再看看自己的左手,茫然失措。好半天,这才自言自语道:“对,你不是我姐姐,你只是姐姐的传话人,是姐姐让你到今世来找我,来叮嘱我,你不是姐姐。”
  苏果虽然明白墨鸦那么自我安慰是为消除他传统的心中对刚才那幕疑似乱伦的罪恶感,但是好不容易让墨鸦认了她为姐姐,要是被他说服了他自己,那她还怎么影响他?只得硬着心肠大局为重了,“为什么要否认?如果我是单纯传话的人,身上怎么会有一样的与生俱来的气息?反而是我怀疑你不是,否则你应该毫无疑问地就信任我。”
  墨鸦还是惊惶地看着她,那只左手也一直不置信地举在胸前。好久,这才转身,背对着苏果吸了半天长气,这才又旋身坐回他最初坐的位置,回到苏果的对面,面部回复冷漠。
  “刚才说到弟弟被赌徒从皇宫带出来,与师傅观月楼主连夜出城上路。他们没想到的是,相光手下也有世外高人相助,他们逃了一个来月,却还是逃不出相光的魔爪,最后师徒两人被围困于你去探访过的那个山头。”
  听到这儿,苏果连忙出手阻止:“不要说了,那一幕我见过,非常残酷。道士,狗血,木剑,还有活埋。弟弟,你告诉我你是怎么……”
  墨鸦打断她的话,“你别激动,我跟你说了这是一个梦,虽然那可能是我的过往,但那是过去。前面的场景你说得不错,活埋之时,幸得天下豪雨,冲刷了我们身边的部分狗血,所以师傅得以施法,借用外围道士的法力,为我们打通通往天界的道路。可是……,就这么简单地说吧,再睁眼,已是沧海桑田,我依循梦境翻找历史,却找不到那个朝代的记录。”语气平淡冷漠,就像是在说很不相干的旁人的事。
  苏果当然知道墨鸦没说真话,他隐瞒的是那段在地底下的阴冷岁月。但观月楼主最后施法那是毫无疑问的了,难怪墨鸦能来到这个时空,他所说的打通天界,可能只是扭曲时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看墨鸦满脸沉重,想安慰,又无从安慰起,他都已经说是转世了,今世哪还谈得上前世的痛苦。去安慰墨鸦前世的痛苦,要么暴露自己全部知道前世的事实,要么是替古人担忧,无稽得很。
  墨鸦却在沉默后道:“姐姐,你说,上天在轮回千年后让我们相遇,目的何在?是不是来安慰我千年的苦痛?”
  苏果不得不明知故问:“安慰你前世的苦痛?有这必要吗?多的是前世受尽苦难,而且还得历经炼狱,又回世上做人的人。比如说我,如果照你所说,我的后半生一定也是凄凉无比,那我也很惨,是不是你也得来安慰我?那一来,天下要安慰的人多了,老天哪里管得过来?啊,对了,我想起你有一件事没说,不知道是我记错还是你不肯说。”
  墨鸦紧张地问:“什么事?”
  “我记得弟弟被活埋时,有一句怨毒无比的诅咒,你不会没梦到过。”
  墨鸦只是目光闪了一闪,随即淡淡道:“有吗?我怎么没记忆。”
  苏果觉得问题严重了,显然他记得,但不愿提起,为什么?怕她这个所谓的姐姐转世责骂,还是他已经启动报复措施,但怕跟她说清楚了,泄露机密?“谢谢你帮我解开缠绕我多年的梦中的秘密,早知只是那么简单的问题,大家早沟通不就得了?你何必要做的那么霸道,害得我差点误会你有什么过分举动。好了,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前世的弟弟,以后你来这儿,招呼我一声,我请你吃饭。现在我回去了,陈樨还担心着我呢。”
  墨鸦有些惊疑地看着苏果,道:“姓陈的在前世那么害你,又害你娘家,你怎么今世还找姓陈的在一起?”
  苏果故作惊讶:“你都已经转世了,而且时空变换,这儿的姓陈的与那时的姓陈的哪里还有什么联系,你不会替前世报仇,找现在姓陈的和姓相的报仇吧?如果你有这想法,我建议你看心理医生去。那太荒谬了。”
  墨鸦吃了哑巴亏,但是已经说了转世在前,再说又不便跟苏果说明他是穿越千年的古怪人。
  见他沉默,苏果又补充一句:“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前世的话,那请你在意我,不要伤害我现在的亲人和爱人,包括陈樨,和他父母,还有阿乐。可以吗?”
  墨鸦听着不知怎么在心里泛起酸意,虽然知道苏果这话没错,但是他就是无法接受。他忽然想到,他心中那乱伦的念头是不是在作怪了,难道真的在嫉妒姐姐的男友?不行,怎么可以亵渎姐姐?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把姐姐往姐夫怀里推,否则,他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他贪恋刚才拥着姐姐一起看电脑说话的那种温馨舒适惬意,他清楚地知道,他生来不多话,但是在姐姐的温柔下,他竟然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而且,抚摸姐姐的手臂是多么美好的享受。不,不行了,不能再想下去。他毅然抬头,信誓旦旦:“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拿陈樨怎么样。”
  苏果这才放心很多,舒了口气站起来,微笑道:“我知道你应该很忙,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见面聊天,不过跟你说了那么多话,我总感觉你还陷在过去拔不出来,弟弟啊,你应该走出来看看周围的世界,接受一点现在的思想。否则你做的有些事,过去来说或许是正确的,但对于现在就不对了,现在是法制社会。比如说窃听跟踪之类的都是违法的事,弟弟,姐姐不要看着你变坏。”
  墨鸦略带点迷惘地道:“姐姐,这是你托苏果的口在跟我说话,还是苏果你跟我在说话?”
  苏果怔了下,道:“不知道,我想说就那么说出来了。对不起。”
  话音才落,身子一下拦腰被墨鸦举了起来,而且好似是毫不费力地被他举起来。然后,墨鸦就像是舞动布偶似的,一手揽在她背部,一手揽在她腿部,把她打横抱起。苏果惊道:“墨鸦,你干什么?”
  墨鸦淡淡地道:“姐姐,我似乎已经沉睡了千年,所以我现在都不用睡眠,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可是我又疲累得很。姐姐,你来陪我睡觉。”
  “你胡闹。”苏果想用凡夫俗子的力量挣脱,可是墨鸦的双手就跟铁圈似的,箍得她无法动弹,难道今天得被迫施展法术?
  墨鸦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是淡然道:“姐姐,你误会了,我不会非礼你。而你也不用挣扎,这世上不会有人逃得出我的掌握。我的法力表现在力大无穷和推知周围有无隐患出现。虽然我的前世问师傅学的法术不多,但用在今世还是绰绰有余。姐姐呢?”边说,边抱着苏果往楼上走。
  “嗳,我力气不如你,算命好像也没戏。”既然墨鸦承诺不会非礼,苏果也就不在挣扎。不过没忘记趁机拿空着的手给陈樨一个电话报平安。
  墨鸦脸色墨黑地看着苏果给陈樨打电话,心中已经不知揍了陈樨多少老拳。苏果放下电话,墨鸦也已经把她放在床上。看看卧室,虽然窗户被遮光帘遮得透不进一点光线,但是里面有柔和的橙光从顶棚射下。抬头看顶棚,让苏果好奇的是,居然是圆球型,就像是半个巨大的球壳罩在卧室顶部。墨鸦从洗手间换了睡衣出来,见苏果依然好奇地研究着屋顶,便坐在床沿,淡淡地解释道:“你见没见过核电站反应堆的顶棚?也是用钢筋混凝土浇注出来的圆球型,比较耐撞击。”
  苏果惊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在地底下过了千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心里对倒塌对黑暗不知多么惧怕,所以连屋顶都照着安全措施最严密的核反应堆设计,仿佛这样才能保证他在房间里的安全。看来无言阁倒塌的那一刹那,在他的心中已成永恒了吧。可怜的孩子,他的心中不知承载着多少恐惧。不由心疼地走过去,将墨鸦的头抱进怀里,轻道:“你睡不着是因为做恶梦吧,连我旁观者梦见那些都害怕惊醒,何况是你。别怕,今天姐姐陪着你,我们也不关灯,你好好睡一觉。”
  墨鸦张开手臂将苏果紧紧抱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胸口,聆听她沉稳的心跳,他很激动,却又异乎寻常地安心。他也不敢放肆,怕心中的那个魔鬼复活。只好珍而重之地摒弃杂念地抱起苏果,让她坐到床头,他则是依然埋在姐姐怀里,紧紧抱着姐姐,很快,睡意如潮席卷而来。原来睡觉的时候还可以无梦。
  苏果怜惜地看着熟睡的墨鸦,虽然知道他一定还记得那个诅咒,而且他在千年沉睡之间不知道在心中念叨了多少遍,他一定不会忘记他的誓言。可他为什么要赖呢?怕他知道他没听姐姐的话变坏了而生气?还是怕她预先知道了他的行动而动手破坏?但是,无论如何,墨鸦都是个危险的人,一个无视当今法制的人。他连对她这么个姐姐疑似者都敢下手跟踪和窃听,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苏果想趁机好好推算一下墨鸦过去做过的事,但是发觉没法进行。她的推算跟着墨鸦光裸着身体从山上下来,找小河清洗,然后见风就长为现在的体形后,便没法继续。但是苏果还是看到,刚从小河里跳出来的墨鸦眼角还是有一颗泪痣的,现在是不是被他用手术做去了?
  不由低头细看,却惊讶地发现,熟睡的墨鸦的右眼角隐隐浮出一点灰黑,就在以前那颗泪痣的地方。随着墨鸦睡得越来越沉,那颗泪痣也越来越深,甚至还微微凸出于皮肤之上。奇怪了,这是为什么?怕是自己眼花,苏果不由伸出手去轻轻碰触那颗泪痣,果然是不一样的触感,糙糙的,还比周围的皮肤稍突一点。难道是墨鸦的法术已经小有成就,可以改变他的形象了吗?就像她可以爱变作什么人就变作什么人?也有可能的,现在他睡着了的时候没注意着去施展法术,所以他的本来形象就出来了。
  还真是,他睡着的时候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更像过去那个无助的孩子。平日里只见他的嘴是深深抿着的,嘴角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可是他现在还微微翘着嘴,脸上有稚嫩的痕迹。也是,他是钻在地底下一下从十岁跨到了现在的模样,出来又是陌生的现代社会,他不得不戴上伪装面具的吧。不能不说,他吃过的苦头太多,世上少人能比。
  虽然无法掐指推算,可苏果还是可以照常理推断,墨鸦今天的发达根系,来自他的黑暗手腕。本来,现在是墨鸦最软弱的时候,凭她苏果的本事,完全可以让他立刻从世上消失,免得他贻害于人。他原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人。可是苏果看着这张稚嫩的睡脸,怎么也下不了手,狠不下心。她是否有耐心给他机会,诱导他摆脱黑暗,与人为善?他已经吃了那么多苦,能不能给他一个享受好生活的机会?否则他已经受了千年折磨,不让他好好享受生活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再说,他对这个姐姐那么好,心里有那么一块温柔一直保留着给姐姐,说明他的人性还是有的,还是可以改造的,只是暂时让仇恨蒙住了眼睛而已。
  原本碰触那颗泪痣的手慢慢滑开,轻轻柔柔地象陪阿乐睡觉时候一样,抚摸着墨鸦的脸,抻开他一直凝重的浓眉,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滑过他微微的胡须,轻轻揉着他的脖子。他的头发很硬,根根可以扎人。在她的抚摸下,墨鸦慢慢地慢慢地在睡梦中展开笑颜,虽然很淡,可一下扯破了他戴在脸上多年的强硬伪装,整个人变得非常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苏果被一声“姐姐”唤醒,原来她自己也在这安逸的氛围中睡着了。低头看去,见墨鸦已经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不由笑道:“我也睡着了。墨鸦,你睡着的时候好像又回复当年的乐履尘了。睡得好吗?”发觉这个时候的墨鸦还是全身懒散,没有见面时候的锐气。人说睡不着觉的人是粗暴的,墨鸦天天无眠,不冷酷才没道理了。
  “睡得很好,没有做常做的梦。”墨鸦的声音有点沙哑,也没冷冽。
  “不知睡了多少时间。”苏果微笑着抬起手腕一看,“才睡了两个多点的小时,你睡够了吗?”
  “够了。”简短却温和。
  “那么,起来,不许赖床。”苏果俯身轻轻在墨鸦额头印下一吻,才要起身,却被墨鸦反手紧紧扣住,也不知他怎么撑起身,一个热烈的吻落在苏果唇上。苏果连忙两手一起使劲推墨鸦的脸,但推不动,几乎是本能地,她一口咬了下去。
  吃痛的墨鸦这才清醒过来,捂着流血的嘴唇跳开身,惊惶失措。忽然想到,连忙屈身跪在地上,轻声道:“求姐姐责罚我。”
  苏果看着墨鸦只会叹息,她是狐狸精,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她今天的如此温存,连当年意志那么坚强的君文,面对她这个仇人之女都多方妥协。何况内心如此脆弱的墨鸦。苏果虽然去过古代,但是对跪拜还是不适应,忙起身拉住墨鸦,道:“你起来,与你无关,因为从血缘上而言,我还真不是你的姐姐,我们的关系只存在于灵魂。你的冲动可以理解,不是你的错。”
  墨鸦也没多说,爽快起身,但又紧紧抱住苏果,轻声道:“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对姐姐有非分之想。”
  苏果让他抱一会儿,便推来他,微笑道:“我该回去了,你叫人送我去陈樨公司。”
  墨鸦有点不情愿地放开手,没敢再强迫苏果,只是闷声闷气地道:“能不能不去陈樨那儿?我给你置办一个公寓,你就是住这儿也可以,你那样与他没名没份地同居着,算什么意思,这种人一点不尊重你。姐姐,出来住吧。”
  苏果笑道:“我喜欢他,我又不愿意承担家庭责任,不想跟他父母打交道,所以同居是最好选择,否则陈樨巴不得用婚姻捆住我。你不用担心我,我不象看上去那么没用。”
  墨鸦的脸上又恢复冷漠,冷冷地对苏果道:“那么你跟陈樨说,他如果对不起你,我让他碎尸万段。”
  苏果相信他做得出来,看着墨鸦的脸,微笑道:“你睡觉时候眼角的泪痣又出现了。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法术消除的泪痣,但是你睡觉的时候多柔和,我喜欢那样的弟弟。我不喜欢你阴冷严酷的样子。弟弟,你要是不走出自己的心魔,你永远不会得到快乐。”
  墨鸦淡然道:“我来到这个世上,本来就不是为了吃喝玩乐。姐姐,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只要你开心快乐就行。”
  “你希望姐姐开心快乐,姐姐何尝不希望弟弟过得开心快乐?如果你不快乐,做姐姐的心中会一直有个遗憾,怎么可能快乐得起来?人同此心呢,你别太委屈自己,也别太固执,该忘的还是忘记吧。”
  墨鸦不再言语,却是拿出请的姿势,请苏果出门下楼,他亲自开车送苏果到陈樨公司的大楼。果然如苏果所料,墨鸦早就侧面了解了陈樨。
  热锅上蚂蚁一般的陈樨看见苏果回来,而且还是完整健康地回来,禁不住感叹出声,“老天,吓死我。”紧紧抱住苏果不舍得放开。苏果这时能够深刻感觉到两个男人的怀抱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对陈樨,她有激情。
  “可以接阿乐回家了,不会再有事,墨鸦答应了我,他还是挺尊重我这个姐姐转世的。”
  陈樨却是在苏果的头顶闷闷不乐地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我爸妈把阿乐扣了,说……,苏果,不知我跟你说过没有,我算是个衙内,我爸爸是省公安厅一把手,他去调查了你。”
  苏果从墨鸦那里出来,本来神经还是紧绷着的,此刻被陈樨拥抱着,已经和缓不少,再听他说了这事,忍不住笑出来。“这下你可怎么解释好?我跟你说的,你会体谅我,可是跟你爸爸说这些可不行吧。怎么办?又不能乱说,免得迟早传进阿乐耳朵里。”
  陈樨只有苦笑:“我也这么想的,怎么跟我爸妈解释好?他们两个官场老手不是很容易骗,我爸又是个不肯跟儿子妥协的人。我今天跟他们在电话里面什么办法都使出来了,还是没用。苏果,好在你不生气。”
  苏果笑道:“能怎么办,都是我的问题。本来我最头痛与你父母打交道的事,现在只有硬着头皮啦。但愿你父母不会当面追问才好,否则我会不知道在两个老人精面前怎么说话。对了,那本《国家地理》你有没献宝了?那可是我目前最重的砝码了。”
  “说了,他们不相信是同一个人。”陈樨都不好意思多说,怕苏果生气,说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类似他以前最讨厌的小人。
  苏果想了想,抬起头道:“不怕,我包里还有不少合影,而且还有录像光盘,你爸爸可以拿去检查是不是电脑处理过的。回家找出来给他们送去就是。慢慢来,你当初还想隔离我和阿乐呢。”
  陈樨有点害臊,当初他还真是有点大义凛然,差点错过苏果。“对,回家,慢慢来。”陈樨对苏果很自然地说出的“回家”两字心里非常受用。“对了,我请爸爸的手下调查了一下,墨鸦只是他在道上的大号,他的真名是乐履尘。”
  苏果拿手指轻轻在陈樨喉结上划着,追着他说话时候喉结的滚动,觉得很好玩,“我早知道墨鸦所有底细,乐履尘也不是他的真名,但是这个世上大概只有我和他知道他的真名了,他也没告诉我。正要说你呢,罹跟着我差点出问题,墨鸦不是你能想像的那种普通人,他有古代传说中的特异功能,你以后不要叫人做跟踪或其他什么事了,很可能因此会赔上人命。”
  陈樨点头,“可是我不放心你,这才求了罹。我还调查出墨鸦手中有两家宾馆,都是四星的,一家生物制药厂,是刚收购的,据说有很强的研发能力,还有一家足迹遍布全国的物流公司,实力可能比我强。在经营方面,他是个强者。但是他在公安局的留底不很好,好几条命案明明指向他,可是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听说公安局的人都很怕面对他。”
  苏果一惊,看了陈樨一会儿,这才皱起眉头,忧心忡忡道:“我就知道他,唉,可是我就是下不了手。陈樨,我能知道那几件命案吗?很要紧,这与他的一条诅咒有关。或许,我可以帮助破案。”
  陈樨犹豫,道:“我倒是不怕麻烦,我即使不通过我爸,叫我爸秘书去做也可以,只是,墨鸦既然是危险分子,你那样关注他会不会太危险?今天早上你离开的时候脸色很差,我看着很放心不下你。”
  苏果叹息:“我本是得过且过的人,可是墨鸦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也有责任。而且,他受的苦实在不是人受的,我只要有一息希望,就一定要挽救他。而且,我既然知道他很可能将他的诅咒实施出来,怎么也得想办法阻止他。那个诅咒打击面太大。”
  “会死很多人吗?”陈樨惊讶,“依墨鸦的实力,要是孤注一掷的话,他可以害死很多人。再说他已经有遍布全国的势力了吧,他的物流公司其实是他遍布在全国的势力。”
  苏果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会死很多人,不过比较有针对性,但即使有针对,死的人也几乎都是无辜的。陈樨,你别与人说,这话说出去人家也未必肯相信。我再想想办法。”
  陈樨也想了一会儿,道:“苏果,如果你决定做了,我竭力帮你。我没别的能耐,公安方面我可以联络,经济方面的打击我可以做出一点。”
  苏果沉吟了会儿,道:“见机行事了。今天阿乐可能接不来了,也好,你现在忙你的,我旁边上网玩儿,然后一起外面晚饭,我要吃川菜,怎么样?”
  陈樨虽然还想卿卿我我,可是工作追着,今天已经因为挂牵苏果而虚掷一天光阴了,怎么也得做点什么。苏果则是先放下墨鸦这边的一切,开心上网,那么多读者的来信要回呢。还有,得给新朋友徐闱去个邮件,苏果喜欢这个美女教授。
  几天以后,苏果得到陈樨给的墨鸦涉嫌杀的人的名单。居然共有七个,还好,没有一个姓陈的,更别说相当希罕的姓相的了。看介绍,死的七个人都是当地的恶霸混混,有点黑势力的倾向。根据上面的介绍来看,既然没法破案,所以墨鸦作案动机也都只是些猜测,主要还是因在运输市场方面的恶性角逐导致。怪不得墨鸦可以有个全国性的物流公司,手段够黑。据陈樨说,做运输的不少有点黑背景。那么墨鸦可说是大哥大了。
  虽然被杀的也不是好东西,但是墨鸦杀人还是错误。但不知是不是真是他杀的。苏果真希望是冤枉他。任谁被活埋在底下千年,出来都得变态,上次接触来看,墨鸦还是讲道理的。
  陈樨一直很忙,但他已经压缩工作时间,晚上一定回来陪苏果。苏果本来想说不必的,但是想想又算了,做人那么认真干什么,有花堪摘直需摘,莫待无花空折枝。少做一点事业,多得一点快乐,在此时的苏果心中,是理所当然,想当初还会傻兮兮地支持赌徒加班,做出成就。现在想想又是何必呢。
  白天时间,苏果会带着摄像机和照相机出去郊外,寻找这个城市飞鸟的足迹。图文并茂的文章很受本省杂志报刊的欢迎,制作的片子也上了电视。徐闱也很喜欢她的文章和照片,不时还会传达一些她认识的教授提的疑问或者赞美。为此,苏果不得不到图书馆找书研究,再去野外对照,以免回答出来的问题牛头不对马嘴。于是,做出来的节目或写出来的文章越来越专业,连本市的一家全国重点大学的教授都通过报纸联络上了她。陈樨非常自豪,到处吹牛,自然是一点不拉地说给父母去。反而苏果自己不觉得如何,做到这些,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这样子忙碌了两个月之后,陈樨的父母终于答应见面吃饭,但是并没有约在各自宽大的别墅里,而是又在饭店,而且定的还是大厅的位置,通知时间更是促狭地在苏果与陈樨已经开始吃晚饭的时候。陈樨接到电话,火爆地一个“寻什么……”就吼出来,但随即把后面的话都往回吞了下去,忍声吞气地答应了,这才对着苏果气愤地道:“他们寻什么开心嘛,仗着阿乐在他们手里,也仗着我怕你受委屈不敢对他们发火。哪有我们这样做父母的,委屈到看自己的孩子只有趁阿乐中饭时候。苏果你太迁就他们。”
  苏果笑嘻嘻的摸摸陈樨的脸,也不说话,跳起来去换衣服,陈樨只得嘀嘀咕咕地跟上。一路都是陈樨在骂“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反而苏果总是笑嘻嘻地摸摸他的脸,搞得陈樨最后到了停车场终于忍不住问:“苏果,你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怎么态度那么暧昧?”
  苏果笑道:“我觉得你们父子都好玩呢,家里人那么认真干什么,尤其是你,我看你对别人都是长袖善舞的,怎么对你爸爸就像斗鸡遇到斗鸡了呢?一定是你从小就与你爸爸斗到大的。我看着你那么认真劲儿,开心呢。”
  陈樨这才觉得自己还真是认真过度了,斜眼看苏果满脸揶揄,又气不过,伸出手呵苏果的痒,他知道苏果最怕痒了。苏果连忙求饶,还真怕受不了,定力涣散,露出小狐狸真身。
  两人这才走出车子,手拉手进去饭店。苏果还是促狭地忍不住笑问:“陈樨,你小时候是不是常挨你爸爸的打?我看你父子现在那么作对的臭脾气,以前住同一屋的时候一准非常火爆。”
  陈樨笑道:“还真被你猜到了,小时候我常挨爸爸揍,妈妈帮我。等我上了初中,妈妈开始帮我爸,因为他不是我对手了。高中开始我们打嘴仗,终于不再动手。大学开始我妈妈一边倒,因为爸爸常被我酸得气死。现在嘛,他们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了。”
  苏果当然知道陈樨口中他的弱点是她。笑着轻问:“要不要我帮你一起酸他们?”
  陈樨笑道:“今天先把阿乐争取回来再说,否则我们的女儿捏在他们手里,我们永远没有主动权。”
  两人已经走到陈冷泉、章愉和阿乐在的那一桌,苏果还是忍不住又贴着陈樨的耳朵笑道:“到底还是做儿子的,自己骂可以,不让我一起骂。”
  两位年长的看着儿子与女友当着他们的面亲热,都很不适应,感觉苏果没尊重他们。阿乐见了父母高兴得不得了,跳下椅子就扑上来。陈樨一点不客气,把阿乐的椅子搬过来放到他和苏果中间,这才跟父母道:“这是苏果,别的我也不用介绍了,爸爸都调查过。有什么话,不要当着阿乐说,以后我们找机会四个人说。”
  章愉做人比较弹性,她坐在苏果旁边,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半天,心说怎么也不像老头子调查出来的那么不堪啊,这气质是明摆着的。她微笑着道:“真是个美丽的女孩,漂亮的女孩我见过不少,但那么美丽的不多。听说你做的本市飞禽专题非常受欢迎,都是你自己一手策划的吗?”
  苏果见她比较友好,也就放松下来,见赌徒父母留下的后遗症还在,紧张。“陈樨也帮了不少忙,他知道哪里可以掏到什么鸟蛋,看来从小是个顽皮惯了的。”说话时候,几乎是本能地,给一块鱼肉剔骨挑刺,喂给阿乐。
  阿乐听了拉住苏果袖子,硬是把妈妈的头扳过来,叫道:“妈妈妈妈,我要你拍的嘴巴红红的,毛毛灰灰的,小小的那种鸟,我要养一只。”
  苏果想了一想,道:“哦,你说的是文鸟,这种鸟可能是动物园溜出来的,花鸟市场一定有,妈妈给你去找找。阿乐为什么不喜欢白鹭?”
  “白鹭不好看。”说着金鸡独立站到椅子上,肩膀一耸,双臂一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歪着嘴道:“瞧,我装得像不像?”
  众人大笑,连陈冷泉都笑了出来,陈樨忙把阿乐抱下来,阿乐扭了半天不肯放弃动作,最后只好被陈樨按在怀里吃饭。苏果回头对章愉道:“阿乐跟着爸妈很快乐,谢谢你们俩工作那么吃重还帮我们带阿乐。”
  章愉本来觉得这话挺好的,很大方,才想笑眯眯回答一句,算是认了苏果叫他们爸妈,没想到陈樨补充道:“爸妈带着阿乐,我们俩回来都闲得发慌,只好培养感情。”这一下,认还是不认?认了不是承认他们扣住阿乐,结果反而很讽刺吗?陈冷泉的脸都气红了。
  苏果也不知怎么办好,知道她要是放低姿态是可以挽回的,但是懒得放,爱谁谁。却看见墨鸦大步走进餐厅,不知跟领座说了什么,最后坐在面对着苏果的远远的角落的一个位置上。苏果连忙拍拍陈樨,轻声对他道:“墨鸦,你看看那边。”等陈樨看了回头,这才道:“我过去一下,打个招呼。”
  陈樨忍不住握握苏果的手,也是轻道:“这人看着果然冷。你去吧,如果话多,不急着回来。”
  苏果微笑起身,与陈樨的父母说了抱歉,又对陈樨轻说一句“少气你爹娘”,这才去墨鸦那里。陈家一家人的目光都跟了过去,陈冷泉一看就道:“陈樨,苏果怎么与他交往?这个不是乐履尘吗?是个危险分子啊。”
  陈樨心里虽然担心,但脸上却是没敢露给他父亲看,只是淡淡地道:“乐履尘叫苏果姐姐,很尊敬她。你不用担心她,苏果一个人都敢去北极呆一年,她的胆子大着呢。”
  章愉惊道:“那个男的起身迎接苏果,还给她端椅子。陈樨,你……老婆不能太复杂。”
  “晚了,我喜欢她,对她死心塌地。”陈樨低下眼,心说苏果要只是那么一点点复杂倒也罢了,其实比父母想像的还要复杂很多。
  这边墨鸦回座,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苏果,喝杯子里的白开水。苏果知道他话少,便主动问他:“还是让人跟踪着我?保护我?可也不用你亲自出马啊。”
  墨鸦点头,却看向陈樨一家,嘴里径自道:“那家人对你不友好。因为你的出身?”
  苏果微微一笑,道:“我不在乎,也没想跟他们说明真实情况,因为他们不是我在意的。陈樨知道就行。点什么菜?”
  墨鸦犹豫了一下,道:“我吃素,不喜欢吃荤腥。”
  苏果吃惊,看了他好一阵,才轻轻地道:“是我不好,要是我当初不自封起来,好好在皇帝面前说说话,你也不会遭那些罪孽。真希望你还是以前那个仙童一般的乐履尘。”
  墨鸦对小姐点了几个菜,这才淡淡地对苏果道:“你是不是通过陈樨调查了我什么?你不如直接来问我。”
  苏果轻道:“这两个月我一直在担心,怕公安的一直盯着你盯出什么来,你呢?我更担心你做出什么。弟弟,你可不可以不要杀人?我找到有关你的资料后,几乎可以确定,那七个人是你杀的。然后,我到其中一个离这儿最近的死人的现场看过,我算到你怎么动的手,你是从树枝上挂下来一手捏碎那人喉咙的。其他六个我都不敢去看。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头,受了不少常人难以想像的折磨,我真不知道怎么可以让你快乐。”
  墨鸦吃惊,没想到苏果能算出他动手的经过,一时心中紧张,不知怎么回答,他不愿对苏果说假话。但又见苏果的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心下不忍,想如她所愿发誓自己再不杀人,可是可能吗?他已经骑虎难下。过了很久,他才简单地道:“那七个人罪有应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你不是古代的侠客,你无权结束别人的生命。我很不喜欢你那样做。”苏果说了这些,但心里又明白说了白说,墨鸦千年压抑下来的心理黑暗,哪里是三言两语便可打发的。他没变成个昼伏夜出的吃人恶魔,而是这样起码还对她讲道理的墨鸦,他已经做到最好。可是他的最好,对于人类来说,还是灾难。不得不叹息,又无话可说,只得没话找话,“我拍的那些鸟的录像你收到没有?我包上盒子放在门口,后来见盒子不见了,应该是你的人拿去的吧。”
  墨鸦点头,“录像我看了,满好,没象中央十套做的节目那样故弄玄虚。”菜上来,很简单的蘑菇菜胆,油焖雷笋,墨鸦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地进食,全无美食的概念。“今天我过来,准备杀一个人。”说话的口气,比人说杀一只鸡还轻松。
  苏果听了震惊,不能置信地看着墨鸦,半天才道:“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做钻沙堆的鸵鸟?”
  墨鸦淡淡地道:“我既然会做,就不怕告诉你。你不是别人。你会阻止我吗?”
  苏果喃喃地道:“你准备杀什么人?是不是十恶不赦?是……”
  “我的一个生意对手,男,四十九岁,最爱找十几岁处女下手,据说采阴补阳,坏在他手中小姑娘不下十名,可是都没敢出来说话。如果姐姐三分钟内不反对,我立刻出手,你帮我掩护现场。”墨鸦说话时候眼睛闪烁妖邪的黑光,嘴角略斜,似是在讽刺什么。
  苏果常看新闻,知道世上还真有这种人渣在,每次看见的时候恨不得自己出手去杀了他们。“真话?”
  “切,废话。”墨鸦叫了五碗饭,饭店的饭碗虽然小,可五碗也不是小数目。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饭吃得飞快。
  苏果沮丧,还真是废话,墨鸦要瞒她的话,根本就可以选择不告诉她,她最多也就是事后知道一二,也可能永不知道。可又说不出什么同意或者阻止的话,那种人该杀,但她又觉得,应该交给法律处置。这一刻,苏果觉得自己真虚伪,不如墨鸦直率得多。
  眼看着墨鸦风卷残云一般吃完饭,拿手巾一抹嘴,道:“三分钟超过,我走了。”苏果眼看这墨鸦的分身离体而出。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步子略一停顿,苏果看到他的眼睛中有疑问,然后如疾风飙走,带得餐厅屋顶的垂珠水晶吊灯跟在他身后轻晃,发出悦耳的象风铃一般的叮叮咚咚声。转回头,苏果看见依然坐在对面,冷然而对的墨鸦的躯壳,忽然明白,他这就有了很好的不在场证明,这个证明还是省公安厅长做的。而苏果知道,她是暂时无法脱身了,她得陪在这边以免有人打扰墨鸦。可以想见,以前七个被杀,墨鸦也是制造的类似不在场证明,虽然可能制造的现场各有不同。
  想到墨鸦介绍将死者身份时候那略带讽刺的嘴角,苏果忽然有点哭笑不得,他没有直说,可是他知道她不会阻止,而且他还体贴地给她台阶,只要三分钟内她不说反对便可,他不勉强她非说赞成。可是,这么一来,她前面所说的所有不赞同墨鸦杀生的话不就成了笑话了吗?刚刚还劝说墨鸦无权结束别人的生命,现在呢?可以阻止却不阻止,因为她自己也觉得那人该杀。真是该死的双重标准,苏果觉得自己真正是个伪君子了。反正苏果知道,她以后是再没立场劝说墨鸦了。看着默然而坐的墨鸦的躯壳,苏果很有将手中的水泼过去的冲动:中他圈套了。
  半个小时,相对于寻常杀手而言,穿越大半城区,突破保镖防线,杀人,再穿越大半城市回来,速度几乎是不可思议。对苏果而言,却觉麻麻,她可三分钟内便搞定一切。可见墨鸦虽然拥有法术,可真如他所言,跟他师傅所学的还是不多。再说观月楼主人是好人,可法术本身也是一般,比起蓝狐精这样骨灰级的妖精来,那是差多了。饶是墨鸦紧赶慢赶地如风回来,苏果还是尝尽如坐针毡滋味,她已经偷眼看到陈樨的父母拂袖而去,而且带走了阿乐。是,谁家长辈甘愿受此冷落?
  墨鸦钻回躯壳,苏果早横眉竖目瞪上了他,“好,你既然已经回来,我回去那桌了。”苏果垂头丧气起身。
  墨鸦没挽留,只是在她身后冷冷说了句:“做我姐夫不容易,你怎能交心。”
  苏果一怔,他怎么看出来的?对了,他刚刚回来时候,在陈樨身边转了一圈。停步回头一看,见墨鸦又是歪着嘴角一脸讽刺,却无取笑,因为他不会笑,不由气极,“You fuck 千年老妖。”
  墨鸦哈哈大笑,可是脸上肌肉不会震动,旁人看着只觉诡异,“姐姐,我早知你已经看出我是什么。你生气的样子真……”墨鸦忽然怔怔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怎么一不小心又亵渎姐姐了?
  苏果回到陈樨身边,见陈樨还是微笑相迎,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没把心真正依归在他身上,却给他惹了无数麻烦。“对不起,陈樨。你爸妈生气了吧?”
  陈樨只是笑道:“没什么,我跟爸妈见面,不吵架的机会不多。给你叫了海鲜粥,刚刚我看你一直在谈话,都没吃一点东西。”
  想到墨鸦刚刚的讽刺,他只是在陈樨身边转一圈便知一切,难道陈樨心中能不清楚?可他还是对她那么体贴那么好。“陈樨,生我气好不好?你对我那么好,我都惭愧死。”
  陈樨奇怪地看看苏果,忍不住又看看墨鸦,笑道:“是不是有人在我背后胡说八道?苏果,谁都会想倾其所有对你好,而你却把机会给了我,我开心都来不及。饭后有没有兴趣看下半场足球赛?刚刚你走开时候许总给我的电话。”
  苏果只能叹了一声,看来叫陈樨骂她,那是不可能的。不知墨鸦刚刚经过陈樨身边的时候,看到的陈樨是怎样一副落寞神情。他也算是一个大好青年,她害得他没了脾气。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恢复以前的热情,没办法再象过去那样没心没肺,不知为什么,亲热过后,想到的是又少一天,欢笑过后,想到的是终会分离,因此总是无法投入。这日子过得,似乎是有另一个自己淡淡地飘在一边,看着肉身在红尘打滚,而后鼻子发出一声不属于冷笑范畴的声音,是叹息,是无奈。她对不起陈樨,可她有心无力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也相信她如果做戏,陈樨会看得出来。
  球场离饭店不远,两人怕球赛结束后人海如潮,车子难以行动,干脆走路过去。才到球场,却见门口停着几辆似乎是才开来的警车,陈樨笑道:“最近联赛场面火爆,怎么总是有球场暴力。苏果,回去吧,里面一定很乱。”
  “才上班场还没结束呢,难道球迷就打上了?进去看看,大不了一看不好立即掉头再溜。我知道你不知多想凑这热闹呢。”苏果自己也想凑热闹,一直只看电视上转播的火爆场面,不知身临其境会是怎么回事。
  陈樨被她说中心事,回眸见穿着橙色毛衣,白色裤子的苏果在夜风中娇嫩香甜如橙,忍不住亲亲她的脸颊,拖着她一起跑进去,唯恐走慢一步,错过好戏。没想到进场一看,什么好戏都没有,只见场上球员懒洋洋地跑两步走三步地踢球。陈樨喘着气直笑:“如意算盘打空了。咦?许总呢?怎么不见他?场上那支穿绿条球服的球队还有他一半股份呢。”
  苏果也是挺失望的,左右看看没见许总,更不见吵闹,却听球场爆出一阵欢声雷动,原来是为刚刚一次没准头的射门。等一波热闹过去,苏果这才笑道:“还挺感染的,咦,许总怎么约了你自己却跑了?”话还没完,却见陈樨走过去与一个穿警服的打起招呼,旋即,陈樨脸上变色。又见他说了几句回座,苏果忍不住摸摸他的脸,在洪大的人声中不得不大声问:“怎么啦?”
  “许总在休息室被杀了,刚刚给我打完电话才发生的事。我刚才把通话记录翻出来给公安局的朋友提供一个准确时间。那个公安局朋友曾经提供给我乐履尘的有关档案,听说这回的作案手法与墨鸦的相同,现在看来,他们是冤枉墨鸦了,我们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墨鸦。”
  苏果心说,看来眼见为实这话得作废了。“你有没有跟你朋友说你看到墨鸦?”
  “说了,事实嘛,再说我不说我爸也会说。许总好歹算是本市名人。”让陈樨奇怪的是,苏果脸上的神色有点不以为然。一条人命横在眼前,两人再没兴趣看球赛,又拖着手出来。
  苏果走到外面,这才深吸一口气,于无人处轻道:“陈樨,我赖了一笔帐,你一直没跟我提起。我说见过墨鸦后跟你说说我的身世,可是我一直没说,其实我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欺负你,仗着你对我的好欺负你。”
  陈樨笑道:“我倒是不怕你赖帐,就怕你逃债。你不说定是有苦衷,我不会勉强你,不过我心里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苏果听了了然一笑,早知道就是这个答案,刚刚进球场看到警车时候,陈樨其实不知多爱看热闹,就是怕伤到她,硬是忍着说不进去。可怜的陈樨,本来多有性格一个人,现在在她面前变成面目模糊的烂好人。她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案子是墨鸦干的,我默许的。我和墨鸦都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人,所以刚才我们之中有一个人离开,你们都看不出来。”
  话音才落,陈樨只觉一阵阴风绕他一圈,带给他全身寒意。他一个激灵,看着夜色中犹如发光体的苏果,喃喃道:“我早就该猜到你不是寻常人。”
  原以为苏果会答话,却见苏果扭头看向别处,皱眉道:“墨鸦,搞什么名堂,到我面前装鬼弄神。人说变态杀手喜欢作案后回到现场看警察破案,你这人也是变态了。”
  陈樨心中一寒,睁眼四顾,却什么都看不到,哪里来的墨鸦。耳根却忽然吹到一阵轻风,一个细细的声音极快地冷笑一声,“蠢材,还要老婆保护你”。随即环绕身边的一股无形的寒冰似的压力如风消散。这下不用苏果解释,他早深信墨鸦不是寻常人。再看苏果,只见她嘴唇轻动,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身边一点,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见苏果回头,紧张地看向他。“陈樨,墨鸦走了。”
  看着美丽如仙,不,或许正是某种意义上的仙的苏果,陈樨耳边回响的都是墨鸦的声音,“蠢材”,相比于他们,自己不是蠢材是什么?苏果便是如此一个极端聪明优秀绝伦接近完美的女孩。一时思绪万千。
  苏果看着陈樨目光空洞地看着她,可很明显,眼光的焦点在无穷远。而陈樨脸上的神情则是迷茫加迷茫。似乎可以看到他的心晃晃悠悠地支离破碎地飘向远方,飘向远离她的远方。这一刻苏果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老好陈樨也要离开他了?就像他们那么多人一样,到最后都一个个地无可挽回地离开她了?不要啊。
  苏果这时候不知从哪儿来的冲动,也不顾这是在大街上,扑上去就抱住陈樨,踮着脚尖在陈樨脸上乱吻:“陈樨,陈樨,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你别不说话啊。”
  陈樨冷不丁被扑上来的苏果撞得倒退几步,好不容易站住,脑子才恢复清醒,又被苏果的热吻夺去魂魄。蠢材就蠢材吧,回家做蠢材,上班八面威风地去讨回心理平衡,本来就没想在老婆面前做什么好汉。不是寻常人,那是什么人呢?可容不得他多想,激情早把脑袋冲昏。
  隐身在远处的墨鸦眼看着这两人在大街之上忘我激吻,心里顿时明白他刚才对陈樨的打击反而激发出苏果的真心,心中极其懊悔,旋身一掌打在身边一棵碗口粗细的香樟树上,只听“喀喇”一声,香樟树拦腰而断。他也发足狂奔,迅速冲入黑暗。
  可是激吻中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有棵树在他们附近倒下,直到携手回程,这才见一棵受了无妄之灾的树横在人行道上。陈樨会心而笑:“有人发狂了。”
  苏果则恢复忧心忡忡:“要命了,我怎么跟墨鸦解释我的身份。他开始怀疑我骗他了。”
  苏果在浴缸里泡得可以发豆芽,这才慢吞吞爬出来,穿上睡衣,钻进被窝。空气中氤氲的是激情过后的余韵。陈樨伸臂懒懒地揽她入怀,睡眼惺忪地道:“这么久,快睡吧。”
  苏果鼓起勇气,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跟睡前给阿乐讲一样。”
  陈樨纵容地笑,“好啊,我听着,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前?”
  苏果被他逗得稍微放松了一点,忙道:“是啊,很久很久以前,在北极有一只美丽聪明的小狐狸,她一个人占了很大一只冰洞,连北极熊都垂涎她的窝。她是捉旅鼠的好手,只要是她出手,抓来的总是最胖的一窝。有一天啊……”苏果正沉静在自己过往无忧无虑的好日子里,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什么?她好不容易准备交底,这家伙居然睡着了?
  苏果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稍微让开身,看着睡熟的陈樨,他其实早就想睡了吧,只是等着她洗完澡才肯睡,他对她是真好。不迷信的他以为她是天外来客,还笑着说什么时候到远离城市的地方看星,看看她是从哪颗星星飞来。这个骨子里有点浪漫的人,也好,要么,就让他这么以为吧。
  苏果把躯壳留在陈樨怀里,隐身出去,抓了手机给墨鸦电话,“你在哪里?”
  墨鸦说了个地址,他也在等,知道苏果今天已经不想掩盖什么,她今天会摊牌,就像她在陈樨面前摊牌一样。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几乎是眨眼之间,苏果便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个荒郊野岭,远近是秋虫唧唧,微风吹来,略微干枯的草沙沙作响。气氛,对于寻常人而言,是诡异的。
  墨鸦挺直身体,轻咳一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骗我?”
  苏果心中根本就没想好答案,闻言只得强装镇定地道:“你说我是谁?”
  墨鸦目露凶光,黑暗之中都清晰可见。“为什么骗说是我姐姐转世?”说话间,一只手如疾风般抓向苏果,五指微曲,似是充满力量。一抓未中,却见苏果早一飞冲天,自知不可能跟着飞上,只得在地上狠狠道:“有种下来。”
  苏果被墨鸦前所未见的罡风撞得心惊胆颤,飞在空中叫道:“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还好你法术不如我,我是不会飞下来跟你打斗的,你不是我对手,我又懒得杀人。”
  “那好,我先杀了陈樨,再杀了苏乐。”也不等苏果放应,双脚一蹬,疾步冲向城中。
  苏果只得冲上去拦在面前,背着手飞快地道:“打吧,他们都是凡人,胜之不武,要打打我。我知道我没保护好你,所以没脸拿真身见你,只好托说转世。可是你变化也真大,要不是你自己追上来认我,我都认不出你是乐履尘。”
  墨鸦本来是疾步向前的同时,右拳挟风雷之声全力出击,因为他清楚这是他恐吓来的机会,稍纵即逝。可等苏果飞快地说出这些话,他一下呆了,可发出的拳头已经收不回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拳头击穿空气,撞向苏果,身上惊出一身冷汗,“你快飞啊,快飞啊。”可是,苏果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托,墨鸦绷紧如弦的身体顿时直飞天空,此乃传说中的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而对于精通现代科学的苏果而言,只要算准受力角度,注意出手方向,她只会承受到极少量的冲击力。
  墨鸦哪里知道这些,他重新入世后,把时间都化在打架赚钱上,飞在半空的时候只想着幸亏苏果法力高明,这才没有受到他的伤害。等从远处掉下,苏果已经飞纵到他的身边,轻声道:“讲和吧,我知道我不对,可是我还真没脸见你。”
  墨鸦上过一次当,再加他这人本来多疑,这下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苏果,一言不发。苏果也知道他不会相信她,只得接续说道:“其实千年之前你见我时候,我的法术已经有成,去接你的赌徒正是我所变。我托大了,也太清高了,不屑去求皇帝,还以为凭观月楼主,你们可以逃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安居。我错了,直到我隐身出宫在遇见你的那个城市游荡,遇见相光等人去处置你。可那时已经晚了,我没法冲进去帮你,只有眼睁睁看着无言阁被拉倒,你们师徒两人被埋。不知道这千年你是怎么过来的,看见你门口玄关处挂的那幅画,我……我本来是想用极端方式阻止你危害人类的,可是看了那幅画,我再也不忍。责任在我,错也在我,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比寻常遭受苦难后的人理智得多。我想用小花小鸟化解你心中的戾气,但是这千百年沉积在你心中的戾气怕是早就深入骨髓,我真正无能为力了。”
  “那座破破烂烂的凉亭叫无言阁?”墨鸦虽然被压在下面多年,却才是第一次听说无言阁的名称。
  “是的,我在后面跟着他们过去的路上听见的。”
  两人重又陷入沉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苏果心说难道我就扑将过去,抱着墨鸦的头大喊我是你姐姐我是你姐姐吗?墨鸦则是再不敢轻易冒认姐姐,一时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苏果想了想,便变回过去的玮月形象,星月下,宽袖大袍,衣袂随风,如同仙子,“墨鸦,你心中笔下的姐姐形象其实已经变掉了,你把我与羊脂玉观音像叠加啦。这是我最后见你那一天穿的衣服,你还记得吗?好了,你慢慢回忆,我回去了,对不起,我对不住你。”
  墨鸦见她要走,忽然出声:“你等等,我问你,你说你到别墅去见我的时候,本来是准备杀我的?”
  苏果只得回身,道:“是,你本来就不应该受那千年之苦的,你本来应该是在那场灭门惨祸中丧命,却被我违背天条施法术将你闭在假山小洞里,外人发现不了你。你天生胆大,你奶娘被吓死,你居然没死,当年白无常追来骂我违背天条救下大限已至的人,说你留下必是祸害。唉,我不知你是不是真是祸害,可是看见你的时候,我还是没法下手。”
  墨鸦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闻此,不由大叫:“你不应该救我,你干什么要救我,我还不如当初被人一刀毙命!你知道埋在地下暗无天日的味道吗?你知道丹药发作天天火烧火燎的滋味吗?你不会知道,你只会游戏尘世,玩弄风花雪月,自以为高人一等,完美无缺。我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享受!你最没有资格裁判我的行为。”
  苏果无言以对,是,她好虚伪,她凭什么,她连忙碌收魂的黑白无常都不是,她真的只知道风花雪月。她一路顺畅,享尽人间关爱,又尤自不足,哀叹爱人生命苦短,她有什么资格指点受困千年的墨鸦?只得羞惭地敛衽一揖,就像过去玮月常做的动作,“对不起,可是你也未必要这三个字。”然后转身缓缓走下山去。她觉得此时连施用法术驭风而走都是对墨鸦的打击,她凭什么。
  墨鸦看着苏果垂头丧气下山,奇怪她为什么不像来时那样飞速而去。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可是,她凭什么如此好命?墨鸦非常愤慨老天不公。但再一想,她已经几次三番救他,致他最后被埋地下千年也不能说全是她的责任,她的动机不是想害他。出现那样的结果,她未必乐意看到。而且,她还是姐姐,当年抱着他哭教他学好的姐姐。
  姐姐两字,千百年来已经深深镌刻在墨鸦的心底,气头过去,他心中的那片温暖又悄悄回归,提醒着他的想念,他心中唯一的光亮。姐姐,要真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无情无义的话,当年也不会特意设结界救他,不会特意变作赌徒引他见面,最后关切地叮嘱他要学好,她也有不得已,她也想不到埋在地底下的人还能生还。而且,那时的狗血桃木剑阵,她哪里近得了身?
  俯首看到苏果已经变回现代人模样,躬着身艰难地在山路上走着,身影很是娇弱,心里一时不忍,想下去帮忙,可心有又是生气。但到看到她拨开一条树枝,艰难地屈身钻过的时候,还是从心底长叹出一口气,冤家。他三步两步飞跑下去,一手挟其苏果,飞奔下山,到了平坦的路上,这才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头也不回离开。夜风吹气挂在他刘海的一条蛛丝,痒痒地触着鼻子难受,他伸手抹了一把,也不知把蛛丝抹去没有,人却呆住,又是那抹若有若无的幽香。不自觉地将手贴在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是她令人陶醉的气息。墨鸦忍不住嘬唇贴在自己的手心,闭目流连。
  忽然身边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打破秋夜的宁静,墨鸦被吵,从旖旎氤氲中清醒,迷茫地看着拖拉机从身边擦着开过,心中明白,自己又乱伦了。
  玮月沮丧地回家,钻回陈樨的怀里,心里满是自责。可是,自责有什么用,还是珍重身边人吧。
  从第二天开始,陈樨惊讶的发觉,苏果对他依恋很多,走路不再是顾自离得远远而走,而是总如丝萝缠乔木似地粘着他。这让他很满足。他以为是昨晚苏果把“真相”与他说了,所以心中没有顾虑,轻装上阵。他小时候常有幻想与天外来客对话,做过无数玄幻古怪的奇梦,虽然没想过有一天会找到一个非同寻常人同床共枕,但事到临头,他心里除了稍微有点觉得怪异外,并没有觉得不适应。他爱苏果,爱,总得伴随一点牺牲。而且他也会守口如瓶,这是他和苏果两人之间的秘密。
  随着天气转凉,侯鸟次第南飞,苏果隐身如影相随,一丝不差地抓住无数细节,拍到了鸟儿们整装待发的全过程。她在配上文字说明后,给徐闱的邮箱里发了一份。但是一份给墨鸦的在打好包后,最终没有放到门口,虽然她知道,墨鸦还是派人跟着她,不知是跟踪还是保护。
  虽然乐履尘这回被洗脱无罪,但是老人精陈冷泉与章愉都不喜欢儿媳妇是那样一个复杂又漂亮得过头的女人,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儿子能有一天醒悟过来,色即使空。而阿乐当然是不能放回去的,她哭闹都没用,两个老人精自有办法哄劝一个小孩。于是苏果与陈樨还真不得不如陈樨讽刺的话中所说,他们只有在大把空余时间里培养感情了。
  海南依然炎热,陈樨倒三亚参加行业会议,苏果当然非得跟上。路上苏果嗤笑,这是标准的侯鸟南飞。白天男人们开会,随行太太随团游玩。苏果以前不知与赌徒来过几次海南,睹物思人,还不如天天下海游泳。晚上跟着陈樨参加自助餐会、酒会。她当然是最美丽的太太。出门在外,陈樨反而轻松,将此当作一次旅游。他们总是早早退场,携手在沙滩上散步。第二天晚陈樨酒后微醺,在苏果耳边低声吟唱,踏浪而舞,跟着退朝的海水越舞越远,又随着涨潮的海水舞回原地。幕天席地,快乐来得无遮无挡。
  第三天陈樨没睡够,鼻青脸肿地去开会,当然被人笑话。苏果倒是无所谓,睡少睡多对她而言没什么大的区别。懒得跟太太团出去,一个人坐在原木露台上吹风上网玩游戏记乐谱,她的萨克斯已经小有成就。
  信箱里有徐闱的电邮,打开一看,原来她要来国内,忙上MSN找她,正好她在,苏果连忙一个红唇送过去,很快有了回音。
  “我圣诞节前十天回国,去一个朋友推荐的相当封闭的村落研究他们那儿独特的遗传特性。听说那儿的风物几乎没被破坏,几乎还是过去的样子,顺便旅游,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有兴趣,但我得跟陈樨请假。”
  “切,小女人。再给你一条诱惑,那儿有座近千年的廊桥。养在深闺人未识。”
  “奇怪,你一个在国外的人怎么那么清楚了?好吧,我跟你去,什么地址?”
  “因为那个村落非常闭塞,与外界通婚极少,所以很适合我们研究。我有一个同事去年被邀请去那儿研究相氏家族的遗传特征,大有收获。回来带来无数照片,看着令人眼红。”
  “相氏?能不能请问一下你的同事,是谁家邀请他去研究?我与那个姓有渊源。”
  “你男友不是姓陈吗?”
  “嘻嘻,因为相这个姓很少,所以追寻其在历史上的根系比较方便,我在玩这件事。或者,DNA研究可以对我的研究有帮助。”苏果不得不撒谎,而她心中隐隐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陈太,你喜欢的东西可真杂。好,我立刻问他。”
  陈太?这倒是一个可爱的称呼。苏果不由对着屏幕微笑。陈太,嗯,等下告诉陈樨。
  “回来了,是厚朴制药集团。”果然是墨鸦的生物制药公司。
  “啊,我知道他们,我一个朋友是它家老板。”打字的时候,苏果的心阵阵发凉。“我可能不便过去了,会被他怀疑我窃取什么机密。”
  “生意人,切,那就算了。”
  “你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吧。”
  “这倒不用。对了,你拍的侯鸟迁徙前准备的照片和写的文字,有人非常欣赏,想找你切磋,可不可以给他你的MSN号?”
  “行啊,我也想找专业人士指点提高呢。”
  “天才,又是美女,你叫别人怎么活。”
  “嘻嘻,天才,美女,名校教授,你才是让人不活了。”
  下了MSN,苏果不得不沉思。想了一会儿,在GOOGLE上打上基因武器搜索。出来的结果与她印象的大致相同。那么,这个目前由少数国家从事的基因武器研究工作,墨鸦会不会也在私下召人研究?据说他的厚朴制药集团有很不错的研发能力,再加他如果真有研制基因武器之心,那么,他下面应该有不少相关人才,有他那么强大的经济实力支撑,不知研究进程到了何种地步?徐闱说她的同事是在去年过去的,可见墨鸦早就已经动手,而且竟然还外聘国外名校教授。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目前看来,这种基因武器的研究似乎还没有成功案例,但苏果怀疑,只怕即使是有成功案例,也未必有国家大肆宣扬出来,因为这是对人类的极大威胁,将会造成不可阻挡的浩劫。那个国家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帏带头宣扬此事,宁可放着做秘密武器。而苏果更知道,多年以后,世界将会制定公约限制这种武器的发展。但是,现在的墨鸦那儿呢?墨鸦去年请高手调查相氏,决不会只是心血来潮,他一定在实践他的诅咒。
  自有贪财如命的科学家或对研究痴迷的科学狂人为墨鸦所用,也可能有人不知缘由地被墨鸦利用。墨鸦会去调查相氏,对陈氏也未必会放过,陈氏姓氏分布更广,大约更容易找到封闭的全是陈氏后人的村落。不知墨鸦为找到那个封闭的相氏村落花了多少心血,会不会他的那个遍及全国的物流网络也是他的信息搜集中心呢?
  但是,她的掐算无法通过墨鸦算出他涉及的事,除非能找到接触过他这个项目的人,由那人推算过去。可是,不知徐闱那个同事深入到了哪一步,能不能进入他们研究室的核心?苏果即使只知道一下他们的准确地址也就差不多了,可是,墨鸦能把他那么秘密重要的实验室放在制药集团所在地吗?
  吃中饭之后,苏果想与陈樨商量,可是见他昏昏欲睡的样子,不忍,只得陪着他睡了一个午觉。而晚上两人则是上了回家的飞机。苏果这才贴着陈樨的耳朵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其实我对墨鸦最担心的是他的一条诅咒,他曾经受过常人难以想像的苦难,曾被活埋在地底,在被活埋前,他诅咒始作俑的陈相两姓,他说他的怨毒将轮回千年,直至灭绝陈相两姓。这就是我要你帮我找到怀疑是他所杀人的名单的原因,我要看看是不是他准备用暴力实现诅咒,看了以后才放心。他动手杀的那些人因为商业上的竞争,但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杀许总是为了堵住我的口,免得我总是唠叨。我本来已经比较放心,以为他虽然看上去阴毒,其实天良未泯,但是我错了,其实他可能在孕育着一个更大的杀伤计划。他现在不动手,只是因为在忍,不想小不忍则乱大谋。”
  “今天我从徐闱那里了解到,她一个同事帮墨鸦的制药集团调查过一个偏远封闭村落的特殊DNA,那个村落人口主要姓相,与外人交往极少。于是我忽然想到了杀伤力大,杀伤范围光,杀伤有效率高的基因武器。如果墨鸦真如我所料,召集人闭门研究此武器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而我很怀疑,我虽然是不惮以最坏恶意推测他,而他还真的有可能会去做。现在关键有两个问题我要搞清楚,一个是怎么知道他可能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一个是,如果有,研究所的地址在哪里?只要了解清楚这两点,我基本可以保证我有办法摧毁他的研究所。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陈樨笑道:“你让我闭上眼睛想一想,否则看见你我脑袋又得停摆。”
  苏果笑着敲了他一拳,干脆也坐得离他远一点,却又被陈樨伸臂拉回。
  陈樨想了很久,这才睁开眼睛,道:“我有个办法,从两方面入手查乐履尘的资金流向。这种基因武器如果真要研究,他可能不得不花大钱雇用顶级人才,又得添置精良设备。虽然他有制药公司的研究中心做掩护,可我们可以从他们交给税务局的报表上查看一下他的研发资金大概为多少,然后横向比较一下类似企业的研发资金,看看有没有大大超出。这我可以找朋友搞定,他们都是财税系统的。然后,通过公安系统查他的银行资金流向,这会比较烦,需要在拿到资金来往资料后找专门的审计师寻找线索。但是我知道公安系统一直在查他,所以很可能他们已经有银行资料在手也说不定。先查可能性,如果有,再查所在地址,你看怎么样?”
  “呀,好办法,我就想不出来,你看,我的脑筋都用在风花雪月上了。”不由得想到那也墨鸦的话。
  陈樨笑道:“你还风花雪月,我们那些朋友家的太太都心安理得用丈夫的钱,只有你赚的拿来维持家用都还多。”
  苏果忍不住装个鬼脸,“还说呢,那些稿费都要拖那么久才给付,真要是指着它做家用,我们还不得喝西北风?现在的文人真不值钱啊。陈樨,反正你说了,你赚钱我替你用。”
  陈樨微笑:“苏果,我陈樨不知何德何能,让你肯折腰让我来养活,据我猜测,你虽然不谙熟于商业,可是金钱于你,得来太过容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把机会送给我的吧。我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但我要让你活得每一天都快乐。”
  苏果莞尔一笑,闭上眼睛,将自己安全地沉没在陈樨的气息里,不语。虽没经历千年,可也历经人世。听说人的初恋是最美好的,她也享受过,但她感觉,各有各的好,现在再要她将身心都燃烧在一段感情里,以她目前的心境,她也未必感觉得到其中的好,她为自己庆幸,遇到陈樨这样一个人,换作以前,或许会觉得他平常——当然他作为人,还是很出类拔萃的——但她喜欢陈樨给她一个家,让她感受到他的无微不至,让她感觉到自己不是超人,也是各需要有人疼爱的小女人,她喜欢在陈樨的怀中偷懒,弱智,甚至刁蛮,胡闹,陈樨都会包容她,陈樨可以放心托付,他是她遇见的第二个不需她费劲人精心思对付的人,第一个是陆叔叔。
  再睁眼,见陈樨笑眯眯看着她,不由顽皮心起,张嘴轻轻叼住陈樨颈部大动脉那一块,闭上眼,感受他那儿有节奏的脉动,心里竟然非常安宁。
  陈樨的办事能力果然好,结果很快出来,可是也不容乐观。早上陈樨来电话跟她说了一下,亲自动手扫描了传给苏果,可是苏果就是看不懂,不知那些报表上面写的花花绿绿的数字都代表着什么。什么资产,什么资金的,还真不知道它们能说明什么问题,难道陈樨每天要看这些?他学的也不是财务啊。懒得动脑筋了,等陈樨晚上回来解释。
  下午时候陈樨又来电话,无可奈何地说有一个圣诞酒会他必须参加,也希望苏果能参加。苏果问了什么规格、场面,晚上等陈樨回来洗澡换衣服,打开家门,夺目的一团艳红,将陈樨钉在门口动弹不得。苏果又恢复了赫本头,身着细肩带鲜红曳地晚装,晚装如皮肤般合身紧贴她的身材,无一丝皱褶蕾丝,简洁得与颜色形成强烈对比,只衬出苏果身材的纤nong(二声,禾+农)合度。而肤光胜雪,肤如凝脂等词更是因艳红相衬而触目惊心。陈樨不得不低呼:“苏果,吃不消,有人会为你犯罪。“
  苏果拍手大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切,小气鬼,不肯让别人见你老婆有多美。上去洗澡吧,你的衣服我都给你挑出来放床上了。”
  等陈樨穿了一身黑色西服领结出来,见苏果不知什么时候早换成薰衣草紫无肩带多层纱质及膝小礼服。陈樨看着笑道:“钻饰没变,居然还是配得合适。走吧,其实今天酒会来的都是本省高官和中外资企业大佬,偏重政策商务,不是时尚晚宴,所以你刚刚穿的衣服会让人对你戴有色眼镜。我早上发给你的邮件看了没有?”边说,边给苏果开了车门,等她坐进,俯身将一缕拖出来的纱拾进去,这才给关上门。
  苏果等他倒车上了直路,这才道:“看不懂,等你回来说呢。本来想在你书房里找一本会计学的书看了,再看那些报表的。可是不行,那么枯燥的东西很没想像力,反正你知道的。”
  陈樨微笑,聪明无比的苏果也有学不来东西的时候。“那些都是公安局已经在调查了的资料。乐履尘的物流公司涉嫌不正当竞争,而且他为人太霸道,不肯与官员虚与委蛇,按说我国对企业家们还是比较宽容的,针对经济方面的立法不大全面,可是因为乐履尘太骄横得罪了人,有人就想搞搞他了。执法中的人为因素很多,这些资料算是那些看乐履尘不顺眼的人干的促狭事吧。正好被我们拿来用。”
  苏果忍不住插话:“他们就不怕得罪了墨鸦丢命吗?墨鸦手头命案多着呢。即使没法把握是不是真是他杀的,可他的势力别人还是不应该忽视啊。”苏果不愿意将现在的墨鸦称作乐履尘,有心里障碍。
  陈樨想了想,道:“不清楚,这世上总得有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才会精彩,谁都那么理智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对,太理智了的人不容易接近,就跟前一阵的我一样。”苏果也不怕陈樨笑话,大大咧咧地直说了。
  陈樨笑笑看看她,确实,这一阵苏果做人做的随心所欲,可爱得像一只猫,让人怎么爱都爱不够。“我把大致情况先给你说说吧,你也可有搁概念。乐履尘公司的帐目都做得很清楚,银行每笔进出也都有据可循,有人已经暗自为他审计过。所以银行方面的查账可以结束,应该查不出结果,如今地下钱庄太多,完全可以有办法不通过银行转移资金。他们的研发资金相对其他同类公司偏高,但也没高到离谱的地步,所以基本也没法证明他有什么暗藏于桌面下的试验室。不过有个意外之喜,他的公司投资几乎每年投拍一部电视连续剧,都是所谓的大制作。用电视剧洗钱,这几乎是行内无人不知的秘密。而大制作,当然可以洗更多的黑钱。外界传说他是花花公子,喜欢追逐女明星,所以宁愿用亏血本来捧星。我请罹帮我做了调查,果然有几个女星在不同时期与乐履尘过从比较密。”
  苏果几乎想都不用想,就道:“这是烟幕。”墨鸦一定是拿泡女明星做幌子,当然不排除他会春风一度。
  “那么肯定?”陈樨斜眼看看她,“罹对于上回大意被捉,心里一直不平,他暗中还是在调查乐履尘,了解到乐的物流公司有一些非帐面收入,全国下来,每年的数量不会少。这些钱,是完全可以简单地被转到地底下作为研发经费的。我与罹大致说了一下乐履尘可能的阴谋,他很有兴趣,这几天把工作一丢,跑去西部了。你一定没法想像罹会化妆成什么样子,恐怕乐履尘走到他对面也未必认得出他。他想实地考察那个可能存在的实验室会在什么地址。”
  苏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把罹去叫回来吧,他一个凡人与墨鸦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墨鸦能隐身,能分身,能大致推算别人在哪里,还力大无穷,那晚打断的香樟树你也看见了。有那么多能力在身,墨鸦这个人对于罹而言,是防不胜防。可是所谓天机不可泄漏,这些又不能告诉罹,你得想个办法立即让他回来。”
  陈樨沉吟,好一阵才道:“每个人都有信念,有理想,罹是个信念特别强的人。以百折不挠来形容他正合适。他从小就不服输,以前因为人小,被人胖揍了,他会第二天养足精神上门再找人打,打到他赢或者人家怕烦求饶为之。他上回在你身后跟踪保护,因为大意被捉,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这才会自己去调查乐履尘的物流公司。想要叫他回来,可能很难。”
  苏果探头亲了陈樨一下,柔柔地诱惑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那么了解他。”
  陈樨笑道:“行行行,不过罹已经笑我是妻奴了,再被他说一遍也无所谓。”下了车,陈樨便给罹电话,没法接通,只得在他手机上留短信,“乐履尘与苏果是姐弟,你避免与他正面接触,否则苏果极难做人。盼速回。”
  苏果探头探脑看着陈樨打字,不解地问:“为什么总是提我?你让他回来不就得了?”
  陈樨当然不会把真实原因告诉她,只是笑道:“我既然是妻奴,说话时候总得把主人搬出来才压得住罹。而且这不是很正当的理由吗?快别在门口站着,这儿冷。”
  苏果将信将疑,但也觉得这个理由比较正当。反正陈樨他自己有把握,让他做去好了。
  走进大厅,果然发觉环境比较严肃,还幸好没穿艳红晚装来。陈樨的爸爸妈妈都在,对了,他们都是省内高官。仪式的最初是颁这个奖颁那个奖,于是领导人和企业家分别作为颁奖人和领奖人轮番上场,等于是亮相。陈樨什么都没拿到,那是必然的,苏果笑嘻嘻地解释说,这是因为他爸妈大义灭亲。
  陈樨的父亲陈冷泉倒也罢了,陈樨的母亲章愉女子身边都是人,不止是龙的传人,金发碧眼儿也不少。反而是陈樨没什么事,与几个认识的说说笑笑。苏果忍不住轻问:“陈樨,你妈妈做什么的,怎么围在她身边的人特别多?”
  陈樨往他母亲那儿看了一眼,笑道:“管税的,大该那些人都在冲她了解政策。管规划城建的周围也围着不少人。”
  正说着,见章愉朝儿子使眼色叫他过去,陈樨只得过去,“什么事?妈。”
  “你好像学过几年日语,你赶紧帮我做一点翻译。没想到……我只带了英语翻译。”章愉满是焦急。
  苏果连忙跳将出来,笑嘻嘻争取机会,“妈,我来翻,绝对不会比专业翻译差。您说吧,我跟着。”
  章愉心中非常不信,但又忽然想到她给《国家地理》写的英语文章,或许她还真有日语本事都难说,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说了一句。苏果连忙鬼鬼祟祟地用日语先介绍自己是章愉女士的儿媳,然后再将章愉的话翻译出来。如此这般,翻了日语翻英语,而后丹麦的德国的荷兰的法国的等八国联军车轮大战,苏果一概轻松应付,倒是章愉被那么多问题搞得头大。一时之间,全场洋鬼子们都知道了章愉有那么个神通广大的儿媳。而章愉却被蒙在鼓里,即使老外恭维一句她有那么好一个儿媳,苏果也不会翻译给她,自作主张地帮她道谢了。苏果感觉欺上瞒下原来非常好玩刺激。
  直到离席,苏果上了陈樨的车子,才放下一本正经的面具,眉飞色舞地告诉陈樨她做的顽皮事。还没说完,只见陈樨笑着拍拍她的脸,往她这一边的窗户一指,苏果发现,原来章愉女士站在车窗外,幸好陈樨没开窗,否则全被章愉女士听去了。
  苏果放摇下车窗,笑眯眯地问:“妈,什么事吗?”
  章愉认真地道:“你们跟着我的车回家,我和你爸爸有些话要问你们。”
  苏果不由看看陈樨,面上露出为难,“说吗?”
  陈樨打开后车门,让章愉坐进来,“妈,我们有些事还不方便跟你们说,给我们一点时间。不过你们请相信,苏果不是爸爸调查出来的那个人。”
  章愉听了真话心中疑惑,但还是微笑着道:“是不是苏果有什么为难的?其实你们大可不必那么紧张,我们两个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又知道拿捏分寸,你们不用担心说出来有什么后遗症。”
  因为章愉一直态度比较友好,在苏果心目中已经有了章愉是白脸,陈冷泉是黑脸的印象。听她说得那么诚恳,只得为难地道:“妈,我的身份说出来比较异端,您要没高血压的话,我才敢说,可是我看见您上眼皮有颗突起的脂肪,说明您的血压不是很正常,我怕吓着您。”
  章愉“呃”了一声,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她为官多年,当然知道谨言慎行,只是拿着一双眼睛在儿子儿媳脸上若有所思的扫描。陈樨看惯了还好,苏果受不了这么老辣睿智洞烛一切的眼神,早就垂下眼皮,不敢看她。想了想,还是看向陈樨,哭丧着脸,道:“我坚持不住了,我说了,妈,我是传说中的外星高等生物。我从两岁开始受的都是地球上面的教育,遵守的是地球人的道德规范,所以与人沟通无碍。妈你听了别吓死,也千万保密。”
  饶是章愉老奸巨猾,听了这样的坦白还是目瞪口呆,她原本身体微倾,一只右手放在苏果坐的椅背上,苏果话音落时,她的手早不知不觉如碰到烙铁快速收了回来,人也稍稍朝儿子那个方向稍作移动。陈樨忙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笑道:“妈你别怕,苏果是个跟地球人思维完全一样的外星人,至于其他方面,你看着她可不可怕?你儿子跟她一起生活那么多日子,你看,什么事都没有。我算是第一个吃螃蟹尝到味的人,其实以后可能还有其他人会有这种运气。”
  年纪大的人,毕竟不如年纪轻的人容易接受异端,章愉深吸口气后,游移不定地道:“我……回家与你爸商量一下。”说着就自己开门出去,一边还嘀嘀咕咕,“怪不得通晓那么多语言,怪不得……”
  苏果见她出去后,连车门都没关死,可见章愉嘴上没说,其实吓得手脚酸软。而陈樨已经跳出去,体贴地挽起他妈送回车上,自有章愉的司机会送她回家。苏果心想,陈樨与他父母吵归吵,心里对他们还是很不错的。
  等陈樨一回来,苏果忙追问:“闯祸了吧?要不你跟去你父母那里说明,我自己回家。没关系,我一个人不会害怕。”
  陈樨想了想,道:“好,我先送你回家,再转去我父母那里。”
  苏果踢他一脚,笑道:“还是我先送你回你父母家吧,你这老婆娶进门,爹娘扔出墙的儿子。”
  独自驱车回家,苏果心中其实没什么大的顾虑,陈樨独立多年,意志不会因他父母而改变。而且外星人,天外来客,或者天外飞仙,多浪漫的名字,自己的样子又没ET那么丑陋,他父母有什么可以不接受的。
  她开车水平不算太好,倒车困难,尤其是要倒进那么小的车道,进入车库,苏果偷懒,便将车泊在外面,走几步进去别墅。天气寒冷,苏果倒是不怕,这等不到零度的温度于她若等闲。只是才走出两布,矮木丛中竟然跳出一个持刀歹徒,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吗?那歹徒不知遇到的是谁,拿刀子指着苏果低吼:“值钱的都交出来。”
  但没想到话音才落,一道黑影如飞而至,一把拧断歹徒头颈,连血都不见,又被黑影飞快挟走。苏果连忙到车里隐了身跟上,果然黑影就是墨鸦。苏果的心不由一沉,坏了,他这个时候找上来,会不会与罹有关?提心吊胆跟在墨鸦身边,小心问了句:“你怎么会来?这人死了吗?”
  “废话,他不死难道还要我还劝他改恶从善?”
  苏果只得又小心问一句:“你这样已经杀了多少人?”
  “少假惺惺。”
  “可是你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不是为了英雄救美吗?或者有什么事?”可别是罹出事,否则少不得又得装厚脸皮拿出姐姐架子要他放人了。
  “路过。”墨鸦很不愿意回答。其实他想苏果了,可是又不敢与她面对面,怕见了更想。只得远远看着。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打劫她,他当时想都没想就跳出来了,现在想来觉得自己蠢笨无比,人家比他水平高的是,哪里需要他伸手相援?这下她还能不知道他所谓“路过”的目的?
  苏果当然猜出,见既然不是罹出事,也就别在墨鸦面前晃了,他受不了他自己的堕落思想,她没想让墨鸦做出什么“蠢事”,她有陈樨就够了。便恳切地道:“那,谢谢你,你早点回去休息,我走了。再见。”
  “站住。”墨鸦将歹徒尸体往水里一扔,连石头都不压一块,压根就不怕尸体被发现,“你一定不是我姐姐,你是哪路妖精冒充我姐姐,我姐姐不会对我冷淡。”
  苏果心说你说对了,可你姐姐比我还不如,她从来都没见过你。“我为什么要冒充是你的姐姐?我哪里对你冷淡了?我进宫多年以后你才出生,宫中那次是唯一一次见面,你要我对你好到哪里去?我承认我以前做得不够,害你受苦受难,但就现在而言,我还能做什么?我最多只能保证你耳根清静不多说废话。你不要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这四个字如尖锐的刀子飞进墨鸦心中,他禁不住地倒退了几步,刚刚一把扭断人脖子的手脆弱地捂在了胸口,惊惶地看着苏果,可最后还是顽强地道:“你不是,你肯定不是,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有特殊的感应,我找不到与你的感应,我无法把你当姐姐。”
  苏果心惊,只得也咬牙坚持到底,“那么是不是我在宫中见你的时候,我已经不是你姐姐了呢?我不知道我闲着没事干招你惹你干什么?我真无话可说了。墨鸦,再见,你可以不认姐姐,随便你。”
  说完转身就要走,却听后面一声“不”,墨鸦飞快跨过来,却轻轻地如抱云团似地将苏果拥进怀里,嘴里还是喃喃地道:“不,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否则我怎么会神不守舍。”说着轻轻柔柔地吻在苏果脸上,眉眼,鼻子,像是力气大了会把她弄痛,温柔之意表露无遗。苏果迟疑了一下,想要推开,却听墨鸦在她耳边呓语:“我只有你了,我心中只有你,你在我心里占了千年,我放不下你。”
  千年!苏果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千年,于普通人而言是夸张,但对墨鸦而言,却是真实,而且千年以来,或许他胸口的羊脂玉观音时时提醒他,她的容颜,她的气息。在那地底孤独黑暗苦闷的环境里,她还真是无可争议的唯一。
  墨鸦小心翼翼地看着惊住了的苏果的脸,又接着轻语:“姐姐,我们早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只有我们两人才能相依到永远,天地开初的伏羲和女娲不是姐弟吗?谁规定姐弟不能在一起的?我们不要去理那些人定的规矩,要说老祖宗的规矩,伏羲女娲才是最老的祖宗。姐姐,答应我,我会好好爱你到永远的,我会是你千万年的唯一,跟我在一起,你不会面对生老病死,不会再有苦痛。而且,姐姐,我是那么爱你,我心中只有你。”
  墨鸦一边说,一边看着苏果的脸上渐渐泛出迷茫,便继续将自己思考多日的话搬出来,“姐姐,你已经过来了千年,你的心已经为人碎了几次?你还敢爱那些生命苦短的凡人吗?他们只会带给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们知道了你的不凡,可是他们只在享受着你永远的年轻美丽,他们想过没有,他们百年之后你是多么的孤独?他们都是睁着眼睛在伤害你。姐姐,只有我不会伤害你,我一直可以陪在你身边,我们最多只会小吵怡情,跟我在一起,你再不会被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伤害,姐姐,你也爱我,你对我那么好,姐姐,姐姐,姐姐……”
  苏果最先时候还想着姐弟姐弟,墨鸦还真会找理由,不知他想了多久,把自己折腾了多久,这才搬出那么老的祖宗来,想到他心中唯一的她却不爱他,心中还真是不忍,可等听到后面,在一声一声“姐姐”的呼唤中,她痴了,是啊,虽然她还没经历千年,可是,她的心跟经历了千年又有什么不同?她胸无大志,只想有个人爱,只想无忧无虑地胸无大志,可是,她现在却不得不如墨鸦所言,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而且可以预期,她将永远受伤下去,谁让老天灭绝地上之妖,只余她一个最后的狐狸精呢?她能怎么办?除非真……
  可是陈樨呢?想到陈樨,苏果的心忽然一阵痛,他未必是愿意看着她在他死后心伤的吧,可是他又能怎么办?他已经做到最好。忽觉胸口一凉,低眉看去,无肩带小礼服已经落至腰间,墨鸦不知什么时候拉开了衣服的拉链,正顺着她的肩膀往下亲吻。苏果心惊,这是在干什么?忙一把推开他,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拉起衣服退开,想拉上背后的拉链,可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一片纱夹在拉链上,怎么也拉不上去。急死。
  墨鸦本来见苏果不语,以为是默许,欣喜若狂,既然姐姐已经答应,姐姐那么多年世上下来,她还能看得不够,那么,姐弟在一起有什么不对?真美丽的姐姐,有那么诱人的气息,感觉中已经拥抱了姐姐千年,好想以后天天拥着姐姐入梦,他真累,他很怕,只有在姐姐身边,他才能安心。如今姐姐答应他了,是,那个一定会给她带来伤心的陈樨有什么好?陈樨只是个后来者插足,他和姐姐才是最初。姐姐……。
  没想到,一个耳光打破他的所有幻想,姐姐下手没用什么力气,可是已经足以痛入他的心肺。
  他退开,拿手捂着脸,那儿不痛,痛的是心。月光下,姐姐满脸怒气,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手忙脚乱地扯着拉链。墨鸦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呆呆地不知道做什么好。忽然恶向胆边生,大步向来路走去。苏果看他一眼,继续对付拉链,既然没墨鸦在面前,她干脆重新变出一身衣服,然后把纱裙拿在手里仔细挑出夹在里面的纱片,这才又穿上,回去城里。
  想到墨鸦的话,苏果一路心神恍惚,怕陈樨看见担心,她不得不隐身在树丛中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口鹿撞减轻了,这才回家。
  没想到陈樨还没从他父母家回来。也是,谁能那么轻易接受儿媳飞人的事实,陈樨得花很多口舌说服两老吧。苏果想去助阵说明,可一想,还是让陈樨自己去说。她出现可能会帮倒忙,因为他的父母太精,刚刚他妈妈一个人的眼睛已经让她受不了,何况还有个公安出身的他爸爸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与墨鸦一番嘴舌交锋并没花力气,可她身心俱疲。无力地倚在床上休息,看电视,等陈樨回来,尽量和缓自己的心情,免得影响到陈樨。这事,怎么能与陈樨说。
  醒来的时候,苏果很自然地把手往身边一伸,咦,怎么没人?一下警觉过来,昨晚没等到陈樨她可能已经睡着。果然看身上没盖着被子,还是坐上床时候盖的一条毛毯。陈樨昨晚没回来?她心中惊吓,冲出卧室,外面已经天亮,一个一个门地打开看去,都没见陈樨来过的痕迹。心想不妙,是他爸妈扣留了阿乐之后又扣留了他了吗?可他是大人啊,怎么扣得住?难道……
  苏果艰难地伸出手指掐算,可是心慌意乱,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试过几下,还是不行,一时只会心浮气躁在屋里打转。打陈樨的电话又是关机,苏果无奈之下,只好从衣橱里面抓出几件衣服匆匆下楼上车,直奔陈樨父母家。门房不熟悉她,她被拦在外面,等警卫打电话进去咨询,好不容易警卫出来放行,她却不知道陈樨父母家在哪一幢,只得请问了警卫才进去,一切都手忙脚乱。此刻若是有人在一边问她陈樨重要不重要,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重要!”
  很快接近陈樨父母住宅,她下车的同时,房门被打开,一个保姆模样的人迎了出来。苏果留心一下她的脸色,见她笑眯眯的很客气,不知怎么,苏果心中产生很不好的感觉。
  走进房门,见章愉已经从饭厅里出来,和善地微笑着迎向她,看见苏果衣衫不整,赤脚穿一双皮鞋的模样,吓了一条,忙问:“怎么了?陈樨没一起来?阿乐已经上学去了。”
  苏果闻言,像见鬼了似的看住她,喃喃地到:“什么,陈樨不在这儿?他昨晚一夜没回家。他手机也不通。我昨晚脑袋太乱了早早睡着,今早醒来才见陈樨不在。他昨晚从这儿走的吗?”
  陈冷泉听说儿子没回家,虽然也担心,但还是安慰道:“不急,陈樨以前经常被狐朋狗党叫出去闹通宵,等下再给他电话,或许他现在正睡着。”
  苏果紧张地盯着陈冷泉,嘴里只会说“不,不会,他不会”,心中一个恐怖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这时章愉坐下拨陈樨手机,可是过了一小会儿,她也板着脸站起来,考虑一下,对陈冷泉道:“有问题,陈樨现在不比以前,他现在回家勤快得很。”说着看看苏果,见苏果披头散发,神情极其紧张的样子,不知不觉间觉得与这个女孩的心接近了不少。走过去拍拍苏果的肩,道:“你……我们再等等,看陈樨会不会来电话。”
  “手机是关机还是不在服务区?”陈冷泉冷静地问。
  “关机。”章愉满怀希望地看向丈夫,丈夫是公安,怎么说都会知道多点。
  陈冷泉点点头,道:“那就再等等。现在才七点,急不来。”又转头看向苏果,“苏果,你真是外星人?”
  苏果看着他心不在焉,但还是点点头。章愉牵着她的手温和地道:“还没吃饭吧?来,我们一起吃。”
  苏果忙道:“不好意思,我脸都还没洗。爸妈,我打个电话。”一定要弄清楚这事。她也不管章愉有没有答应,坐下就给墨鸦电话。手机很快接通,这回不是别人先接,“墨鸦,你把陈樨怎么样了?”这话一出,陈冷泉与章愉都神色肃然。
  “姐姐,他现在很好,正在睡觉。”
  “你要怎样?你说。”苏果几乎肯定,就在昨晚他被扇一个耳光后,他便有了抓走陈樨的想法。
  “姐姐,决定权在你,如果你非要陈樨不可,他只有死路一条。而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是陈樨还是陈东我都不管,立刻放了他。”
  “墨鸦,不要惹火我,你以为你有能耐要挟我?不要逼我,逼急了鱼死网破。”
  “你舍得陈樨死?你那么心软,你连我杀那个姓许的变态男人都不肯答应。而且,姐姐,你找得到我?”
  “你逼着我找人帮助。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陈樨分毫,我要你生不得死不得。”
  “姐姐,我跟你说过,我不接受威胁。我等你,等你现场做出决定。姐姐,请相信我一直爱你,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得到你。对了,苏乐也已经在我手上了。你来吧,到我们初次见面的宾馆,我已经给你定了房间。”
  苏果愤愤敲下电话,转了半天眼珠子,却听陈冷泉先道:“苏果,是乐履尘做的?”
  苏果点头,“是,但是爸爸你动手也没用,他和我一样是外星来的,这件事我会处理。还有,阿乐也被他虏走了。”
  这一下,陈樨父母的脸都白了,“怎么回事?我们都不能做什么就陈樨吗?”
  苏果沮丧地点头,“是,可是我现在心烦意乱,没法算出陈樨在哪里。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他在乐履尘手里就好办了。我去搬救兵。你们放心,乐履尘的水平很差,遇到我都不是对手。我加紧要走了,爸爸你千万别出手,否则反而死伤无辜人命。”说完见保姆不在,便一个旋身,便消失在客厅。陈樨的父母看得目瞪口呆,听说她是外星人是一回事,可看见还是一回事,再加陈樨和阿乐失踪,被魔头乐履尘劫走,章愉再支持不住,高血压发作,坐下来只会喘气。陈冷泉见此不妙,忙叫司机送章愉去医院。他自己跟在车上,板着脸心里斗争不已,要不要下手救陈樨?可不可以完全相信苏果。
  可是再一想,苏果一个转身便可以消失,凭他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找到乐履尘的足迹?心中又气又急又无力,决定先看一天再说。这些事情他还只能与章愉交流,否则一个省公安厅长的儿子被人抓去而无法寻觅,他哪里还有脸在现在的位置上坐下去?
  苏果到危机时候,想到的还是忘机和城隍。忘机经常不好好在家呆着,还是城隍终于职守,即算是上班时间捧着电视机,可人还是在班的。所以苏果直接飞往上海城隍庙。城隍果然又在看电视,对着电视屏幕,他居然有眼泪闪闪烁烁。不过他终究还是神仙,感觉到有妖气接近,便抬头看去,果然来了苏果。“小狐狸,你有文笔,为什么不把你自己的故事编成电视连续剧给我看呢?保证叫好又叫座。”
  苏果哪有心思跟他闲聊,急道:“城隍,你帮我算一个人在哪里,就是昨晚最后和我在荒郊野地的那个人。”
  城隍奇怪地看苏果一眼,“怎么你自己不能算吗?我白教你了?”可还是摸了摸胡子,偏着头算将起来。才不到一分钟,他忽然“咦”了一声,一张脸变得煞白,“要命了,怎么仙界没人发现这个没注册过的千年妖精?小狐狸,这哪是人啊,这是个煞气很重的妖精,跟你的风花雪月全然不同。”
  苏果叹道:“这人变成煞气那么重的妖精,你和忘机也有责任,我去古代时候,我在他被活埋那个当儿大声呼唤你们相救,我救不了,可是你们两个都没过来,害得这个十岁小孩在地底埋了千年。你说,换了你被埋那么多年能不满身戾气吗?”
  城隍想了一想,道:“对了,那时我们外派的神仙正聚一起开会,学习玉帝本年度重要讲话精神,别的会议我可以走开,这个会议相当于传圣旨,我怎么敢走?等我散会时候和忘机一起冲过去,你们早就没人了。那个妖精……”
  苏果听着刺耳,跺脚道:“我也是妖精,你这不是对着和尚骂贼秃吗?他叫墨鸦。”不知为什么,苏果不愿意叫他乐履尘,总觉得乐履尘不应是这个样子
  城隍又算了一会儿,皱起眉头,道:“这个妖……这个墨鸦现在三十五层楼。”说话间,将大楼的图像和所在城市名传入苏果的脑子里,“你认识那个地方吗?不对啊,他在对你的小男朋友做什么?要命,这个妖精怎么可以如此无法无天,他真的已经研制成功基因武器……”他心一急,“妖精”两字又脱口而出。
  苏果一听,忙问:“三十五楼是不是实验室?基因武器的实验室?”
  城隍一张总是和蔼但不可亲的脸拉了下来,严肃地点头道:“这年头,妖怪杀人都用先进武器了,那还不天下大乱吗?小狐狸,这事我不能不告诉天庭。你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吧,三十五楼和三十六楼都是基因武器实验室,你要是有办法的话,先行动手捣毁了,我会帮你请功。”话音未落,他已经冉冉飞起,穿过屋顶,飞向天庭。
  苏果从城隍传给她的信息看,那儿是墨鸦和她初遇时候的那个宾馆,当即拨电话给陈冷泉,告诉他现在已经找到陈樨的方位,救出陈樨只是时间问题。章愉一听陈冷泉传达的话,人还没到医院,血压就降了下来,两人不便在车子上面多说,还是又回家说话。
  苏果几乎是以光速赶到西部那个城市,隐身来到墨鸦拥有所有权的那个宾馆。可是她隐身在三十五三十六楼的每个房间都寻了一遍,却发觉什么都很正常,除了楼层服务室茶水室等之外,其余都是很正常的客房。难道连城隍都算不准墨鸦的行踪?
  苏果出来,走到外面一个僻静处给也可能在此地的罹电话,“罹,我是苏果,你还在找墨鸦的踪迹吗?陈樨和阿乐昨晚给墨鸦掳走,我已经跟到他的宾馆。”
  “什么?你的意思是墨鸦把陈樨和阿乐抓来这儿了?我盯了一天怎么没看到异常?苏果,你也在这儿了吗?”罹忽然赶到奇怪,苏果哪里来的神通,昨晚到今天,这么快就能跟到这儿,据他了解,即使最早一班飞机到西安,西安再过来这儿,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到,满打满算也得是中午了,可现在才八点多一点点啊。
  苏果心急,没想到太多,急道:“我听说这座宾馆的三十五三十六楼有问题,可上去看了一下,什么都没有,你这几天查出什么来没有?”
  罹道:“有,你将这幢宾馆大楼的楼层数一下,共有三十六楼,可是电梯上虽然标了共有三十六楼,但其中电梯上标的十三十四楼并不存在,也就是说,你按十三楼,电梯不会有反应。那意思说,按照电梯所标来看,这幢房子其实只有三十四层了,这不可能。那说明,其中有两个楼层不知做了什么用途,不知放在真正的第几层,没显示在客人可走的电梯上,肯定有其他隐秘途径进去。我一直在怀疑这人为消失的两个楼层在哪里,可是一直找不到。苏果,这里面的保安很严,你千万别莽撞。我想走楼梯找上去,可总是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保安挡住,所以只有外围观察。”
  苏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城隍说的是大楼实际的三十五三十六层,可是她跟着电梯上的是电梯数字上标的三十五三十六层,实际的三十三三十四层。苏果当即道:“罹,你赶紧回家,这儿我会解决。”也不多说,便关了手机,直飞真正的三十五层。
  真正的三十五楼窗户都挂着遮光帘,房间全用黯淡的灯光照明。苏果一进去,便看见诺大实验室模样的环境。可没等她现身,不知为何,实验室的灯光忽然大亮。苏果一惊,一定是墨鸦感受到她的到来了。就像以前他的师傅观月楼主一样,他不一定能算出来者何人,甚至看到,但一定能感受到。而现在来找他的还能是谁?墨鸦肯定知道来的是她。
  果然,一堵墙面上的一台等离子电视自动开启,上面显示出另一个房间,墨鸦抱胸站在屋子中央,旁边两张床,一张躺着陈樨,一张躺着阿乐。两人似乎都丧失了知觉。
  苏果看着着急,却还是不现身,大声发话:“墨鸦,你把陈樨他们怎么了?”
  墨鸦只是淡淡地道:“姐姐,你既然能找到这儿,那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苏乐只是昏迷,只要你答应我,她以后还是我们的孩子。陈樨被我注射了一种特种病毒,这种病毒是针对他基因序列中的某一特殊排列而研制的,如果不出意外,他还有六天时间可以活。但是我想,他是宁愿当天就死的,带着这种特殊病毒赖活的滋味太难受。”
  苏果震惊,不能置信地看着墨鸦,道:“你放过阿乐,只是因为你才掳来她,还来不及测试她的基因,没来得及决定给她用哪种特种病毒是不是?你已经研制成功基因武器了是不是?”
  墨鸦还是淡淡地道:“到底是姐弟连心,我做什么你都能猜到。姐姐,我不是你对手,所以我不得不拿陈樨做要挟。现在你可以过来我站的房间,甚至你把陈樨接走都无所谓,因为解锁病毒密码需要时间,等你有办法查出这种特种病毒DNA序列的时候,也是陈樨该死的时间了。所以你除非是答应我的条件,让我心甘情愿吐出治疗病毒的方法,否则你再怎么努力,陈樨都是死路一条。我不怕死,我已经生不如死了千年,还有什么比生还痛苦的?姐姐你如果不和我在一起,我漫长的一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我天天不能晒于阳光下,怕习惯地底黑暗的眼睛被太阳刺瞎;我不能休息,闭上眼睛梦中就是阴冷的地底,只有在姐姐怀里我才能安睡。姐姐,你如果不答应我,你大可以再上来一层杀了我,死在你手里,起码比没有你苟活在世上要舒服。而且,我有陈樨陪葬。姐姐,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威胁你,你只是被这个没用的凡人迷住心窍,所以我不得不用强迫手段点醒你,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好。你一定能够爱上我,世上还有谁能比我对你更真心?姐姐,陈樨性命全在你手。”
  苏果不得不问一句:“墨鸦,你有没有想过,我可以与你虚与委蛇,让你先治疗了陈樨放陈樨回家,然后对你痛下杀手。而且,你曾经答应我不伤陈樨性命,你已经食言,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墨鸦一撇嘴,有点讽刺地道:“姐姐,我从来不会违背诺言,但是那一次我许诺时候的背景你一定还记得,当时你冒充的是什么身份你还记得吗?我是对着一个所谓我姐姐转世发的誓,而不是你。至于你等我放了陈樨之后可能会杀我,这个我早就有计划,计划了不止一天两天。所以,我注射进陈樨身体里的病毒复杂多样,除非你在陈樨有生之年内一一找出,否则,他身体里的病毒就如地雷一样,什么时候被触发导致死亡都不是你能预计的。或者,你愿意试试。”
  苏果一声不吭地穿越楼层,到了陈樨身边,走近看清了,才见陈樨的眼睛是睁着的,脸上满是愤慨,原来他不是被麻醉,而是被墨鸦封了结界,只能听不能说。苏果估计他也能感受到病毒给他的身体所带来的病痛。苏果当即施法解开结界,自己也现身出来,不去看墨鸦,只是柔柔地对陈樨道:“陈樨,你都听见了?”
  陈樨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比起墨鸦如吸血鬼苍白的脸来,还是稍微有点人气。他扯出一朵淡淡的微笑,道:“苏果,这人言而无信,你们的谈话又不是签订商业合同,没有现成的规范可以遵循。你们的口头承诺都是口说无凭,事后都可以否认。而且即使他不否认他说过的话,可是当他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找出歪理来否认以前承诺当事人或者其他充分条件。刚才不就是?苏果,即使只因为你的心中曾经有我,你的心曾经系在我身上,他也不会放过我,那只是他的人品问题。我看我注定死亡,所以苏果,你不用再为我作任何牺牲,你没必要为一个注定死亡的人牺牲,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起码,我们还有六天。”
  苏果想了一会儿,心说还是陈樨旁观者清,墨鸦其实一直在出尔反尔,以前答应她不打扰她的生活,一切等去了哈尔滨再谈,结果他说他有答应,可他的手下并没答应,所以照旧跟踪窃听;答应不会对她想入非非不会再对她做亲热动作,可是昨晚那是什么?还有刚才说不伤陈樨性命的事。墨鸦一直都只是坚持着他自己的心,而一直哄骗着她。她虽然知道,可因为对他有歉疚之心,所以一直掩耳盗铃相信着墨鸦的歪理。而现在,牵涉的是陈樨的性命,苏果再无法忍耐。
  看着苏果面对着陈樨的瞳孔越缩越小,眼光显示出前所未见的冷冽,墨鸦的心碎了,以为在他的心中,姐姐是唯一,反观姐姐也应该如此,姐姐只是偶尔走上歧途才会看一眼陈樨,没想到,现在的姐姐会因为一个凡人而对他目露凶光。可他还是忍不住奉劝姐姐,“姐姐,你真的有必要对一个凡夫俗子付出感情吗?人的生命那么短,这个男人生命的终点更是近在眼前,未来只有我与你相依,你真的要和我对立吗?姐姐,理智一点。”
  陈樨笑对墨鸦:“任何事物,贵精不贵多。”而后又将眼睛转向苏果,“苏果,承你挚爱的凡夫俗子不会是俗人,我宁可放弃性命也不愿你做出牺牲。总有一些人,一些不入墨鸦之流法眼的俗人,未必会在胁迫下苟且偷生。墨鸦,我陈樨虽然有大好前程,如花美眷,可你想我因此而求苏果遂了你的心愿,我不屑。”
  苏果一直握着陈樨的手,默默流泪,闻言默默点头,又是流了会儿眼泪,这才起身,站得笔挺地面对墨鸦。“墨鸦,我现在甚至不愿喊你其他名字,你只适合墨鸦这个称谓。墨鸦,我不会回避我犯下的错误,也不会逃避责任。我会求上天遂了你的心愿,让你回到千年之前,在那一次灭门之灾中随黎羿一起死亡,免得你受千年之苦。我不会再因良心大发而救你,致你受尽千年活埋之苦。逆天而生,既然非你所愿,顺天而亡,应是你所求最好因果。料想你惨死于黎家灭门那日之时,你逆天而来当今所造之孽必将无可挽回地因为你早就消失在千年之前而自然消失,埋伏于陈樨体内的种种病毒更会随你死于千年而变为无稽。我怎会无聊到与你谈条件?你别太自以为是。”
  墨鸦闻言变色,他自以为千算万算,终于可以要挟苏果,没想到苏果还有这么一招斩草除根的法子。“姐姐一定要难为我?”他的声音里面已经透露出绝望。
  苏果正想点头确认,却听城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狐狸,出来一下,商量一件事。”
  苏果一听,心知不妙,看了墨鸦一眼,见他也是将黑沉沉的脸转向窗外,虽然窗户挡着遮光帘,什么都看不见。苏果犹豫了一下,还是用陈樨听不见的说话方式对墨鸦道:“神仙来了,你好自为之。”说着便准备出去。
  墨鸦冷笑一声:“你好大的面子,竟然请得到神仙。既然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这儿假惺惺一趟?”
  苏果心说你误会了,但是懒得解释,只有点担心地看了墨鸦一眼,旋身出去。外面,晴空万里,只不自然地飘着一朵厚重的白云。云端上站着好几个神仙,其中两个正是忘机和城隍。苏果飞过去与他们招呼了,还没站稳,便感觉到旁边一个面红耳赤的神仙托着的一座乌木镶金雕花塔似能散发无穷神力,她在一边站着只觉头昏脑张,晕眩欲吐。忙腾身飞离开去,站到了窗台上这才敢说话:“城隍,忘机,你们来干什么?”
  城隍抢着说话,“小狐狸,这位是托塔星君,和他的两位助手。玉帝已经了解墨鸦的所有罪恶,非常震怒于此妖精为非作歹,竟敢丧心病狂研制基因武器,贻害人类,特旨托塔星君下凡收了此妖。小狐狸,陈樨命不该绝,等我们过会儿救他。”
  苏果听说陈樨不会死,先松了口气。看着那乌沉沉的木塔,可看了几眼就心惊肉跳地不敢再看,那塔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可以将她这个妖精吸至暗无天日之所囚禁。“城隍,你们是不是准备将墨鸦收在塔内?还是直接处死他?”
  城隍道:“小狐狸,你又不是不知道,神仙不能杀人,在某些情况下,杀妖也不行。以前我的杀人任务不是还得请你帮我完成的吗?我们只是将他收进玲珑宝塔里,让他在里面反思。”
  苏果不由又望了那玲珑宝塔一眼,“城隍,那就是说,墨鸦要是被收进宝塔,他是不是又得过暗无天日,又无比寂寞苦闷的日子了?墨鸦会变成今天这副德性,与他被埋在地底千年有关,地底的千年是他终身的噩梦。你们要是又把他收回玲珑宝塔,重受类似地底的千年之苦,不止是达不到治病救人的目的,甚至会让他魔心更炽。城隍,忘机,我已经错了一次,害墨鸦受了千年的苦厄。我今天能不能求求你们,我宁愿受罚,但求你们不要让墨鸦重受那种暗无天日之苦。你们换一种法子,行不行?”
  墨鸦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玲珑宝塔的神力已经穿透窗户,让他全身阵阵发凉。如果被收进塔去,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活埋?想起地底的那些岁月,墨鸦的脸上透出青色。那还不如自绝的好。他闭目深深呼吸,似乎是想多吸一口带着阳光气息的空气,那种炯异于地下阴暗湿冷的空气。随即,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优雅地一挥,将陈樨打入昏迷。苏果隐隐感觉心惊肉跳,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连忙半个身子钻回玻璃,尖叫道:“墨鸦,乐履尘,不要再犯错了,放过陈樨。”墨鸦只是看她一眼,不理。
  这边城隍又是发话,苏果只得又将身子钻出玻璃。“小狐狸,墨鸦犯的大错不是可以一杀了之的,他必须承受被困玲珑宝塔的困苦,方可缓缓抵消他逆天而行做出的种种孽端。你以为研制基因武器只需要在实验室里拿几只小白鼠做试验便可以了吗?他要是没做过人体试验,他哪里能够知道特种病毒作用于人体会导致什么痛苦,并会于几天之内杀死人命?他的手头可谓白骨累累,血债无数。小狐狸,你一向心软,我和忘机也一向都是纵容于你。但这回,因为事情无关风花雪月,而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不能对你有所退让。你让开,免得玲珑宝塔的罡风扫到你。”
  苏果回头匆匆扫一眼里面,见没什么动静,黑白无常又没出现,忙又伸出头来,求道:“城隍,这样好不好?这事因我而起,不如由我在你们的帮助下回去玮月那个年代,让墨鸦在那一场灭门屠杀中亡命,这样一来,他后面的所谓罪孽当然都不可能再存在。对于墨鸦而言,顺天而死,一刀毙命,或许比被收进玲珑宝塔受那无穷岁月的消磨更可消受。毕竟,他今天的戾气都不是他自己愿意造就,而是我的插手,和冥冥天地之间的巧合造成。我甘愿受罚,墨鸦当然也得为他所造罪孽承担责任。但纵是让他受千刀万剐,也别将他关进玲珑宝塔去,不能再重复那段黑暗的岁月了。我求你们接受我的方法行不行?我知道神仙都是最讲道理的。”
  墨鸦将阿乐拎到地上,自己半躺在阿乐原先躺的手术台上,听到苏果的话,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傻姐姐,这个时候还求神仙?神仙要不是天下第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清心寡欲修道成仙?可是,他真的不能被收进什么鬼塔里面去,姐姐最了解他,就如姐姐所说,他不能再重复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了,千年已经是极限。好在,姐姐虽然不爱他,可还是偏心着他,愿意为他受天庭责罚,他知足了。他现在的愿望很卑微,他只要姐姐一生都记着有这么个弟弟就足够。他微笑着按下床头仪器上面的一个按钮,继续聆听外面的阵阵激辩。
  老好忘机看不下去,出来说话:“小狐狸,你赶紧让开吧,否则连你都会一起被收进去。”墨鸦听了忽然想到,要是姐姐也能一起收进玲珑宝塔,那么与她相依千年也不会是太难过的事。“无论如何,将墨鸦关进宝塔消赎罪孽,总比让他烟消云散强吧?或许什么时候玉帝大赦,墨鸦还能走出玲珑宝塔,又可重见天日呢。他机缘巧合吞下万世不出的老君仙丹,得以长生不老,你怎可自说自话剥夺他生的权力?你问过他究竟怎么想的没有?”
  苏果一愣,自言自语道:“不会,他肯定不会愿意住进和地底一样的玲珑宝塔里面去的。”可还是又钻进去半个身子,大声问墨鸦:“墨鸦,你想怎么办?”
  墨鸦淡淡地道:“我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现在连你惩罚我的办法都已经成为不是办法中的办法了,我这条命,又有哪天是由得我作主了?不过姐姐,还是你了解我,我死也不愿意被收进玲珑塔。我宁愿选择回到游戏的起点,我不愿重复这种延续千年的黑暗游戏。”
  苏果点头,道:“OK,你造了无数夺人性命的罪孽,对你必须有所惩罚,但是关进……我会继续设法。”
  墨鸦叫住又要钻出去的苏果,眼睛里面精光闪烁,“姐姐,你真准备为我接受天庭惩罚?你有没有考虑到后果?”
  苏果认真地道:“我既然自己作孽,我不承担难道还要推给别人?大不了被收回法术,打回原形。该我的我会承担,该你的你也别想逃。你等着。”
  墨鸦微笑,这一笑,他的脸上似乎泛出与千年阴寒无关的红晕,“姐姐,我的好姐姐,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姐姐,今天之后你必须记着,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人,他用了全部的身心,历经了千年沧桑,爱你。”他微笑凝视着苏果闻言恍惚的眼睛,留恋地看了一会儿,这才道:“姐姐,你让开,我有话跟神仙说。我的命运必须由我自己作主。”
  可还没等苏果反应过来,她的身子已经被忘机一把推开,远远禁锢到屋子角落,等苏果站稳,托塔星君和助手已经飞身入屋。墨鸦懒洋洋看着他们,艰难地伸手关闭床头的仪器,微微撑起身,冷笑道:“好大的阵仗,滑稽,可笑。”说完,艰难地支撑着起身,抱住床边挂盐水的支架,缓缓下床站住,稳住身子,一脸不屑地看着神仙们,仿佛在看着世上最最无稽的笑话。
  苏果不明所以,远远看着,却看见墨鸦右眼角又显现出惹眼的泪痣。不由惊呼一声:“乐履尘,你回来了?”
  墨鸦,不,乐履尘,深深看着被远远禁锢在角落的苏果,温柔而苍白地笑,只哑然回了几个字:“是,姐姐。”
  苏果心知不好,乐履尘不知对他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如今看上去怎么法力尽失的模样,忙对忘机道:“忘机,我们是老朋友了,求你放开我。”
  屋里所有的神仙都是一脸非常难堪的尴尬,都灰头土脸地一言不发。忘机听了苏果的请求,叹了口气,挥袖解开对她的禁锢,自己先回身回去天上,城隍等人也陆陆续续无声跟出。苏果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切变化,等他们人都走尽,这才飞身跑到乐履尘身边,叫道:“好了,你可以起来了,看来不会再收你进玲珑塔。”错眼间,看见有针头从他身上滑落,针头中滴出殷红的鲜血。而仪器的另一端连着陈樨,软管中还可见有鲜血充盈。
  乐履尘晃了一晃,再也支撑不住,抱住盐水瓶支架的手疲软下去,身子如泥一般慢慢委顿下去。苏果一看,也顾不上想起他以前所作所为,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抱住他,急道:“乐履尘,你怎么了?你说话。”
  可是乐履尘已经说不出话,他最后的力气全用在支撑开眼皮,将姐姐的倩影牢牢摄入心底。在姐姐的怀抱里消亡,他觉得满足,是极大的满足。渐渐地,他的眼光开始涣散,只有映在他眼珠里的点点灯光还在闪亮。他的身体也莫名地变轻,苏果惊讶地发现,乐履尘正微笑地从她的怀中消失。难道,他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只不一会儿功夫,她的怀中只余轻飘飘的一套衣服。而乐履尘,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不留一丝头发,也不带走一片云彩,仿佛彻头彻尾没有来过这个世界,苏果甚至都没看见黑白无常的出现。
  苏果忽然明白了,乐履尘与陈樨换了血!
  因为他知道,他只要是个妖,神仙必不会放过他,不是苏果的哀求能改变事实。可是他的性格注定他不愿意被神仙左右,他说了,他的命运必须由他自己掌握。所以他干脆孤注一掷,将带有仙丹灵气的血换给陈樨,将陈樨凡夫俗子的血充盈己身,在神仙出手前,将自己改造为彻头彻尾的凡人,然后支撑起身,用最简短的几个字,狠狠嘲笑了自以为是的神仙。“好大的阵仗,滑稽,可笑”,难怪忘机等人听着都是变色,他们何尝遇见过如此决绝的妖精?他宁愿粉身碎骨,也要片刻占据他对神仙的优势,完成对他们的嘲笑。起码在他有生之时,神仙拿他没有办法。这个乐履尘……
  成为凡人的乐履尘,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他消失,消失得一干二净,连黑白无常都不用替他收魂,他的魂应该被收于活埋的那一刻,或者更早,在黎家灭门的那一晚。
  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加简单一点,拔出刀子放干自己的血,照样也可以变为一个凡人。他为什么要把鲜血换到陈樨身上?是想陈樨身上有他,让他可以因此延续生命中的部分,实现永远爱她的承诺?还是只为用这种最简单的办法驱赶陈樨身上所带的病毒,还给陈樨健康之躯,让她一生记住他的情?又或者,他只为完成另一个嘲笑,让陈樨换上他带有仙丹灵气的鲜血存活千年万年,让时间对陈樨的‘任何事物,贵精不贵多’做出验证?
  千年万年?苏果想起以前蓝狐精与她一起晒太阳时候发的感慨,“千年不死,纵有曾经许以生死的爱人,到后来也是相对无味了”。不知以后与陈樨的日子要怎么过,才可熬过这天长地久?看着苏醒过来的陈樨脸容健康精神焕发地从床上坐起,苏果忽然心悸,他们目前相爱,都是深爱彼此,可是千年万年之后呢?
  苏果仿佛听见乐履尘发自天边的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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