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魏小陶:爱到忘我是幸福

(2009-12-12 11:58:02) 下一个

  有一个女人
  北京时间下午4时19分,天气多云转晴,风力三级,紫外线强度中,空气质量良,适合出行。
  疑似娱乐明星奥巴马为竞选美国总统发表新一轮演讲,韩日两国独岛之争再次升级。英国电台BBS利用假照片辱华丑闻爆发,北京市民为了抵制国家分裂把标语挂到了家乐福超市的大门口。
  海天嘉园的开发项目昨天开盘,两小时内售光300套公寓,引发了新一轮销售热潮。海天的对手新纪园则筹集巨资从政府手中拍的天价地块,准备在外环建起新的高级商品服务中心。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一条条公路四处穿插,一寻找合适的机会就溜了进去,再从另一头溜出来。
  活像小龙女手里那条白练,忽左忽右,前后穿插,一不小心就找准对方的心脏直直刺了过来。
  单冬青想到这里,有些忍不住想笑,连忙端起咖啡杯凑到唇边,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一声。
  对面滔滔不绝的男人连忙停下来,想不懂自己的祖宗八代中有什么地方能够逗得美人一笑。看单冬青喝了一口咖啡就放下杯子,却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凑过去问:
  “简小姐看上去很文静,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呢?”
  单冬青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了避,看上去很认真思索的样子,心里却在腹诽,无良的女人简启丹,被她妈安排了相亲不肯来,要自己来顶缸。真要给她好看,就该当面把这位新好男人笼络得密不透风,一回去两家就开始筹备婚事,逼得真正的简启丹改邪归正。
  她当然不会这么不讲义气。
  偷偷叹口气,单冬青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对方连忙做好洗耳恭听的姿势。
  “我的看法……先生,你很好,你家人也很好,你的工作房子车子也很好,但是我们……”她一脸无奈的表情,“我们的三观不和,恐怕不是适合做朋友。”
  “三、三观?”对方很惊讶,又失望,明显对面前这位简启丹小姐印象很好,有继续发展的意图。
  “对。”单冬青抱歉地笑笑,不等对方说话,已经招手叫服务员买单。
  一杯卡布奇诺,一块抹茶蛋糕,单冬青瞥眼帐单,拿钱包,又埋头从提包里翻了半天,不紧不慢地找出一枚硬币来补上,对笑容甜美的服务员小姐说声谢谢。
  “那就这样吧,很高兴认识你。”单冬青站起身来,对这位相亲某男点点头,便拿起包款款离去。
  被批为三观不和的可怜男人在原位上坐了半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转眼见单冬青已经出了咖啡馆,修长身影透过大块玻璃越发显得动人。想想又有些不甘心,连忙追出去,当街表白心意。
  “简小姐,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对你印象很好,很想再继续发展下去。也许你对我还不够了解,我现在……”开始新一轮的职业资历来历的介绍。
  单冬青无可奈何地站在街上,忍受着对方的言语轰炸,心里暗骂简启丹,又骂自己心软,禁不住她甜言蜜语,又闹出一桩麻烦事。
  六月天,还不太晒,多站一会也没事,单冬青知道对方不介绍完自己不罢休,索性不再拦着他。
  旁边一个蹲街角乞讨的小老头见两人的样子,倒听出来一些门道,便也凑过来,对八卦很感兴趣的样子。单冬青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老头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耷拉着脑袋讪讪地缩了回去。
  对方唾沫星子乱飞,已经提到自己现在有两套房子,随便一套都可以用来做婚房等等。
  天哪!单冬青心里暗叫一声,再也忍不住,连忙做个手势打住。
  “在海天的那一套房子大一些,可惜现在有点问题,总要找开发商解决的,不好意思请你去,还是新纪园的那套好一些……”继续自说自话。
  单冬青扬起手准备喊停的动作硬生生卡住。
  她收起敷衍性的客气笑容,一脸的认真。
  “对不起,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她递过自己的名片,“你好,我是天瑞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单冬青,专门做房地产方向的案子——先生,关于您在海天的房子,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详细谈谈?”
  她现在突然有了心情,决定和这位三观不正的唾沫先生继续发展纯洁友谊。
  一场相亲见面变成法律咨询,事情谈完之后天已经黑了,单冬青谢绝对方热情挽留,一个人打的回家。
  刚把自己甩上车,立马拨电话给简启丹。
  电话拨通,彩铃是典型的靡靡之音,单冬青听了就想发昏,却在听到对面嬉笑女声的时候登时清醒过来。
  “喂,简启丹,你干嘛呢?”
  “没干嘛,忙了一周了,舒缓舒缓,”对面的笑声很有韵律感,令人想到一个放肆性感的女人,“冬青啊,你忙完了?完了也过来吧,这边帅哥哥很多……”
  去死的帅哥哥!单冬青深深吸口气,对着自己想象中的简启丹发狠。
  “相亲这种事,我要是下次再帮你,我就是猪!”
  对面一阵大笑。
  “没关系,反正你也当猪很多次了——小猪,晚上回去我找你玩。”很响亮的一个亲吻,简启丹挂了电话。
  单冬青瞪着手机,老半天,才悻悻地塞回包里去。司机在倒后镜里看着她,眼神有点小调戏,她只做没看见,专心致志地盯着外面不断后退的夜景。隔了三分钟,她忽然转过脸来叫了一声司机师傅。
  司机回过头来,一脸笑容。
  “师傅……”单冬青慢吞吞开口,“您好像闯了红灯——有交警过来了。”
  到了之后,家里灯亮着的,简启丹已经先她一步回来。市中心的房子,三室一厅,一百来平米,她们两个自诩精英分子,也打拼了好几年才合起来买了这么一套,京城这地寸金寸土不是光嘴上说的。
  进门就闻到浓烈的酒味,单冬青抽抽鼻子,见简启丹的黑色吊带裙扔在沙发上,浴室里水声哗哗,便很嫌弃地拈着裙子扔进洗衣机里,隔着门大声说:
  “这么早就回来了,真难得。”
  简启丹没有听到,一边乐滋滋地洗澡,口中歌声不断。洗完澡,她穿着睡衣一边擦着头发走过来,挤到单冬青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么样?顺利解决了吧?”
  单冬青知道她指的是相亲一事,心里有气,不肯开口,简启丹又推推她肩膀,一脸的催促。
  说起来简启丹也算天生丽质,高挑白皙,眼梢上挑,看着人说话时总带几分逗弄之意,加上长短不一的诡异发型,很像沙宣广告里面的模特。只差眨一眨眼睛,挑起睫毛,魅惑地说一句:他们都说我是夜猫子。
  单冬青又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逗乐了,她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
  “好像不是很顺利,对方看出来我是代替的,一直要求和你本人见面呢。”
  简启丹被吓了一跳,再看单冬青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马上明白过来她不过在吓唬自己,便也扑嗤一声笑起来。又拿出自己带回来夜宵给单冬青,很谄媚地说:
  “多谢多谢,看我帮你带的东西。”
  单冬青翻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的是几罐菠萝啤和yoyo的泡椒凤爪,很高兴,这两样东西不好找,简启丹肯定是跑了很远的路才买回来的。果然是下了大力气要感谢自己。
  “这还差不多。”单冬青奖赏地拍拍简启丹,想要动手,又对自己身上的汗味有些不满意,于是起身去洗澡。洗完之后回来,换个坐垫,打开电视,完全按照自己习惯的姿势安顿下来,这才动手去扒拉吃食。
  “龟毛……”简启丹嘟囔一句,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手里拿着遥控器到处乱翻,翻到一个楼市节目,眼睛就定住不动了。
  单冬青盘腿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凤爪,看眼电视,又看眼简启丹。
  “怎么,你也对楼市感兴趣了?”
  “切,我又不买房子,管什么楼市。”简启丹一脸欣赏地盯着电视上和主持人侃侃而谈的男人,“我感兴趣的是别的……你看这个男人,有钱,长得也不赖,等抓住了他,还怕没房子住?到时候我把这房子的一半免费送给你。”
  单冬青嘴里嚼着脆生生的yoyo凤爪,眼睛看着电视上简启丹口中的优质男人。
  秦简,海天嘉园的副总,也是负责新项目的营销总监,最近随着海天楼盘的开盘,名头传得不小。节目里的他,西装,身材很好,衬衫领口敞开没打领带,有些随性。是她很欣赏的轮廓分明的英俊男人。
  凤爪里的泡椒很辣,单冬青吸口气,抓起啤酒灌了几口,淡淡的菠萝清香在嘴里化开,实在很惬意。她一口气把啤酒全喝完,收拾了残渣拿去扔,回来之后简启丹已经换了台。放的是最近很火的青春励志剧《奋斗》。
  简启丹一边看一边批判。
  “狗屁奋斗,要真像他们这样,除了满嘴里跑火车,什么都不干,黄花菜都凉了。”
  骂完又换台,翻了半天没有好的,便索性丢了遥控器,两个人敷了面膜躺着聊天,二十六七的女人,不管多么天生丽质,保养已经是不容忽视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单冬青又想起今天相亲的事,便问:
  “今天的事是过去了,以后怎么办呢,你总不能老这样瞒着你妈吧。”
  “也不能老听她的啊。”简启丹振振有词,“找老公是多重要的一件事,找得好了一辈子负担减半,找得不好了负担加倍,看现在这情形……还不如我自己先撑着呢,起码不用操另外一个人的心。”
  说到底还是不想负责任,简启丹是个爱玩的人,从上大学的时候就是,男朋友不断,没有稳定的。单冬青很明白她,也从来没有干涉过,两个人当死党,从大学毕业一直处到现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你呢,好像一直没有见过你有什么苗头,这有点不对劲啊。”简启丹旧话重提,忧心忡忡的样子如同单冬青的爸妈。她甚至认定单冬青有心理障碍。
  “没有合适的呗。”单冬青倒是无所谓。过一会,她想起一件事还没有告诉简启丹,“今天见的人,买的是海天的房子,现在和开发商之间有些纠纷,我和他谈了一下午。”
  简启丹撑起胳膊看着她,有些惊讶。
  “你想接这个案子?”
  “对,我替他介绍了我们律所。不过希望不大,好几十名业主联合告开发商,涉案金额近千万,这么大的案子,就算到了我们所里,也不会给我的,顶多在旁边做助理。”
  “怪不得你耗了这么一下午,我还以为你对那位相亲男有意思呢。”简启丹笑,“不过接了这案子,你肯定出名——就算官司打不赢,冲着海天这个名头也值了,说不定能认识几个大人物呢,房产老总什么的。”她对海天的优质男仍旧念念不忘。
  单冬青翻个白眼,慢悠悠爬起来去洗脸,一边在镜子里对身后的简启丹玩笑说:
  “看看你,利欲熏心的嘴脸啊。”
  “这有什么好利欲熏心的。”简启丹不服气,“一为工作,二为男人,这才是真正的奋斗。”说着伸出湿淋淋的手在单冬青脸上捏捏,“看你,又龟毛又固执,还有心理障碍爱情恐惧症什么什么的,搞不好真的有问题。”
  单冬青扑一捧水在脸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雪白,柔丽,乌黑的长眉和睫毛。是一张美丽的脸,低调的美,和简启丹刚好是两个类型。两个人在镜子里一个瞪着一个,半天,简启丹先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有一个男人
  周一早上,单冬青精神饱满地去上班。进了办公大楼,刷卡上电梯,在踏出电梯的同时,她敏感地觉察到办公室里气氛有异。
  经历一个周末,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每到周一的时候,办公室里都是死气沉沉,人人都是睡眠不足的状态。今天却出奇地振奋,从前台到饮水间,莫名兴奋的情绪在蔓延。
  单冬青耸耸肩,放下包,接了杯水慢慢喝,她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不紧不慢,连喝口水,都像在细细品味的样子。助理小高从旁边经过,笑嘻嘻地打招呼:
  “冬青姐来啦。”又凑过来,一脸的神秘,“好消息,今天所里接了大案子呢。”
  单冬青没有回答,有条不紊地喝完水,把杯子扣在桌上,这才转过来,问:
  “什么案子?”
  “早上有客户找来,说要委托我们所里做业主诉开发商的案子,资料已经送过来了。”小高手舞足蹈,表情很夸张,“我刚刚偷看了一眼,近一百名业主!告海天公司——这可是这段时间来最大的案子了。”
  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昨天晚上的相亲没白相。单冬青心里对自己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忙了一上午没有动静,单冬青不动声色,跟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到快吃饭的时候,所里的老大孙律师亲赴她的办公室下达任务。
  孙律师是所里的元老之一,在业界很有名气,人人都叫他老大,他也乐呵呵地应承。五十多岁的人,每天穿着T恤拖鞋到处走,一放假就背着包去郊区爬山涉水,整个一老顽童。单冬青和他倒很谈得来。
  “冬青啊,”孙律师把一厚沓资料放在桌上,开门见山,“所里接的新案子,你也来做。”
  单冬青有些诧异。这案子不小,就这样交给她,好像有点不妥当。
  孙律师看出她的疑虑,解释说:
  “原本我也想你太年轻,做不了这种案子,不过……你还是有这个实力的嘛,问题不大。今天早上业主打电话来,指明要你来接,说是很信任你的业务能力——是熟人吧?既然客户都说了,那就更没问题了,客户至上嘛。”
  孙律师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单冬青也不废话,安安稳稳接下了这个既棘手又抢手的案子。
  中午下班,孙律师约单冬青一起出去吃饭,因为要谈案子,选的是比较安静的地方。律所楼下的茶餐厅,人少,气氛不错,偶尔还能看到市里的知名人士。
  单冬青用筷子拨拉着碗里的几颗米粒,听孙律师分析案情。房地产的案子,向来是笔糊涂帐,法律规定的不明确,开发商利用灰色地带占尽优势。业主集体维权,大多也不过是索取一点赔偿而已,关键要看律师和开发商谈判之后能拿到多少赔偿额。
  单冬青问孙律师:
  “如果谈得顺利,你估计能拿多少赔偿?”
  孙律师想了想,竖起几根手指,单冬青吃了一惊,问:
  “这么多?是客户提出的?”马上又摇头,“不可能,客户估计太高了,海天虽然有钱,要抠出来这么多,不容易。”都说炒地皮的黑心,海天可是个中翘楚。
  “是,所以才说难,”孙律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尽力,能拿多少是多少,开发商抢钱,我们也不能跟着去抢吧。”
  单冬青附和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见孙律师努努嘴朝自己身后示意。她止住话头,一边拿餐巾纸慢慢擦着嘴角,看到餐厅门口进来一男一女。
  女的她认识,是知名报社的记者,举止干练,品味不凡,有点女强人的味道。男的,昨天晚上刚刚在电视上看到过。
  海天的营销总监秦简,真人没有电视上那么温文,个子很高,近看更觉得英俊,浑身上下有点气势凌人的感觉。
  他的气场很强大。
  单冬青余光在周围人脸上扫过,跟着孙律师一起站起来。都是认识的人,便很自然地打了招呼,秦简没有见过单冬青,只是看到孙单两人刚才低头私语的样子,心里会意,和单冬青握了手,语气有些暧昧。
  “这位小姐以前没有见过。”
  孙律师知道秦简误会,连忙介绍:
  “这是我们所里的单律师,单冬青。”
  “单律师。”秦简顺口改过来。年轻的女人,做情人很正常,做律师就有些少见,他禁不住多看了单冬青两眼。纯粹以男人的眼光,他发现她很漂亮。
  打过招呼之后两方各自告辞,秦简和女记者到另一头坐下,点过餐之后秦简往身后看了一眼,孙单两人已经结帐离开。女记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冷不丁想起一事,便说:
  “秦总监和孙律师好像私交不错。”
  “还好。”秦简的回答很笼统。
  “今天早上报社接到热线,据说海天的业主想集体起诉,委托的律所好像就是天瑞呢。”
  秦简的神色认真起来。业主闹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真搞出来个集体起诉,影响不好。天瑞在业界口碑不错,尤其是孙律师,做房产的案子很有一套。光看刚才,几人面对面,他连一点风声都不漏,姿态倒端得高。
  自顾自一笑,秦简抬眼,见女记者盯着自己,神情很专注,他知道这些记者都是火眼金睛,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捅到天上去的,便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说:
  “这种问题,公司有法务部来处理,该怎么样怎么样,我一个小主管,没有什么可插嘴的。”
  “小主管……”女记者笑着打个哈哈,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秦总监,这次海天开盘,我们家报上帮着造势,占的可都是头版头条,以后的广告……”
  “广告一定会跟上。”秦简很笃定地保证。
  旁边服务生开始上菜,他煞住话头,从工作的情绪中调转过来,满面微笑地对记者说:
  “今天纯粹是当做朋友见面,饭桌上不谈公事,如何?”
  于是宾主尽欢,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一次非正式性的会面。
  从外面回去,秦简把车驶进车库里,拿钥匙开门。房子里宽敞整洁,灰色调为主,很符合一个三十岁男人的风格。钟点工已经离开,餐桌上扣着几盘菜,摸上去还微带点余热。
  他随便瞥了几眼,却没有动,只换了衣服,歪在沙发上对着电脑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新推出的楼盘卖得还不错,营业策划和销售都是他一手负责,出了成绩自然值得庆祝。
  可惜没有酒,晚上的几个约会也都推了,他合上电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头钻进冰箱里翻了半天,却只找出来几瓶纯净水。水也可以,聊胜于无吧,秦简自我安慰。刚喝了一口水,就听到手机响。
  “总监,新区业主闹事,委托了天瑞律所,现在天瑞那边已经发函过来了。”
  秦简拧起浓眉,指示秘书:
  “把律师函传真给我。”
  资料传真过来,果然是近百名业主联合主张维权,针对海天的新区住宅。秦简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一会嗤笑一会摇头,待看到后面的律师签名,果然不出所料,是孙律师接手。另外还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律师单冬青。
  秦简盯着单冬青三个字,想起在餐厅见到的那个女人,美丽不张扬,气质内敛,不管干什么事都是有条不紊的。说话慢吞吞,站起来的时候慢吞吞,就连看人时的目光,都是慢慢移过去的。这女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反应迟钝,毫无攻击力。
  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当律师。
  他忽然笑起来,随手把传真扔在桌上,轻蔑地低嗤了一句:
  “毛丫头……”
  二十六岁的毛丫头单冬青,已经以一个专业人士的姿态迅速进入状况。她平时慢是慢,认真起来却是很雷厉风行的,这就是简启丹所说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整个下午办公室里气氛都有些诡异,不少人质疑她的能力。她也不管,一头埋进山一样的资料堆里就再没出来过。
  孙律师借口倒水的机会,来来去去在单冬青办公室外面走了几回,最终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说:
  “就要这样宠辱不惊才好嘛!”孙律师是广东人,在这个嘛字后面总要拖长长的语调,听起来有无穷尽的韵味。
  单冬青并没有被孙律师圣母般的光辉照耀得七荤八素,她直起腰,很镇定地问:
  “孙律,资料太多了,能不能多派几个助理过来,这边人手不够。”
  “哦,哦。”孙律师很爽快地答应,抱着自己的保温杯乐呵呵地去了。
  不一会就过来好几名助理,都是活泼的女孩子,嘴里冬青姐叫个不停,实际上年龄还有比单冬青长的。单冬青从烟波浩淼的资料堆里摆脱出来,看看时间已经快要下班,便停了手里的活。
  伸个懒腰坐下来,目光触到办公桌下乱扔的几本杂志上,都是旧的杂志。随便翻开一页,正好有一期做的是海天的栏目。两年前的秦简,还只是海天的项目经理。他利用这两年的时间,在业界如鱼得水,像软体动物一样钻入城市房地产的深层,一寸寸开拓着疆土。
  海天成为本市房地产业的龙头,秦简这个营销总监的名声也传了出去,杂志上对他的批语很不客气:精明,市侩,是最适合做商人的一种人。
  单冬青看得很仔细,关于海天的发展历程和秦简的来历,如果要代替业主和开发商谈判,这些工作都是非做不可的。
  看到后面,专业杂志很难得地八卦了一下。提到秦简的私生活,他结婚很早,离婚也很早,大概六七年前就和上一任妻子分手了,一直独身到现在。
  三十岁的失婚男人啊。
  单冬青扬扬眉毛,她以为像秦简这样的男人,应该像言情小说里面讲的,日日游戏花丛,抱定独身主义,当英俊多金的单身汉。
  她笑了笑,扔下杂志站起身来,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大堆资料下微弱而顽强的响着。
  走过去把手机从资料里挽救出来,是不认识的号码,单冬青拿起包一边和众人挥手道别,一手接了电话。
  “单律师,你好,我是秦简。”对面传来很好听的男中音。
  单冬青对门卫笑笑,耳边夹着手机,掏出卡去刷。嘀的一声响,她被吓了一跳,手机里的声音也没有听清楚。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
  对面沉默了一下,秦简似乎遭到了很大的打击,他不是全市第一人,名气也没有大到举国皆知,但自信在自己接触到的范围内,还是很震慑人的。可惜迟钝的单冬青不吃这一套。他不得已又重复一遍。
  “单律师你好,我是秦简,我们中午见过面的。”
  “哦,秦先生你好……”
  “下班了吧,晚上能见个面吗?有些事情想和你谈。”秦简打断她的话。
  单冬青一愣,心里生气,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更加慢吞吞地说:
  “不好意思,我晚上有约了,恐怕没有时间。另外,秦先生,你打的是私人手机——如果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谈,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五点,我办公桌上的工作电话都可以打进来,不用转机,直接拨就可以了。”
  秦简没了反应。
  单冬青很有耐心,对着手机礼貌地说:
  “那就这样,我还有事,要挂电话了,秦先生?就这样吧,好吗?”
  连问了好几声,秦简才很隐忍地答了一句:
  “好,就这样,单律师再见。”随即便挂了电话。
  单冬青有些无奈地翻个白眼,果然是懂得钻营的人,在大人物面前圆滑热络,在她这个小律师面前就习惯发号施令。她刚才的态度,比起平时接客户电话的时候,已经阿谀很多倍了。
  看看天,太阳没下山,晒得人发慌。她把秦简的事抛到脑后,朝对面的咖啡厅看去,那里27度的冷气和甜而不腻的哈根达斯雪糕远远地引诱着她。
  其实她刚刚并没有骗秦简,和简启丹说好去帮她买雪糕也是约会的一种吧。心理专家说,适时适当地讨好闺密的胃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单冬青想到这里,便对自己点点头,很心安理得地朝代表姐妹情谊的冷气和雪糕走去。

  秦总监Vs单律师
  通过昨天一通电话,秦简断定单冬青是为了在谈判中占上风,才端这样高的架子。几十名业主小打小闹,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他隔天就把单冬青的名片扔到了垃圾桶里,她不急,他更没什么可急的。
  整整一周两人没有接触。
  单冬青利用七天的时间,看资料,走访客户,到海天新区去实地取证,又往房管局几个公家单位探听上面的意思,忙了个不亦乐乎。她妈打电话来总没人接,气得没办法了,又打到简启丹那里问,口口声声说:一个女孩子家,做个助理就好了,又不靠她养家!当律师多辛苦,到这年龄了连个正经男朋友都没有!
  从单冬青的各种臭毛病一直上升到生活态度极端扭曲的高度。简启丹没办法,只能天天安慰老太太,继续为单冬青稳定大后方。
  到第二周上,两人终于约定好时间地点,单冬青亲赴敌方阵营去谈判。
  海天公司的售楼处,代表了海天最尖端的开发实力,总部大楼装修得比外国宫殿还豪华。单冬青从车上下来,仰头看到面前巍巍然的海天大楼,头有些发昏。
  很明显,秦简约她到这里,是想用自己公司雄厚的实力势力,在气势上打压她。
  单冬青整整耳边一丝乱了的头发,很勇敢地踏进了海天公司的总部大楼。
  大厅里气氛很好,人少,安静,美丽的售楼小姐为看房子的客户指点着最新推出的楼盘。单冬青踩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旋了一圈,感觉自己像进了宫殿的灰姑娘。
  前台打电话到秦简办公室,暂时还没有人出来。单冬青研究着厅里两个巨大的沙盘,不得不说,海天能有今天是有一定资本的。新推出的两个精品楼盘,地段不错,工程质量好,招商引资也很到位。她弯着腰,凑近去看一栋别墅的模型,别墅外面还有两个散步的小人。
  实在很想顺手拿了这模型就跑人。单冬青克制住自己很不道德的冲动,抬头一看,这沙盘的主人在楼上对面的方向,胳膊撑在玻璃围栏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单冬青干咳一声,慢慢站起身来,对秦简笑笑。秦简转身进了办公室,前台接待的小姐挂了电话,用甜美的声音说:
  “单律师,总监请你到办公室去。”
  单冬青对前台小姐道声谢,沿着盘旋的楼梯,到楼上秦简的办公室去。简直像受命被皇帝接见的臣子,单冬青很犹豫自己该做出一副荣幸万分的表情,还是该指着对方鼻子痛斥这不公平的社会等级观念。
  见到秦简,他穿白衬衫,和普通员工的制服没有两样,但单冬青严重怀疑他的衬衫是请专人手工特别缝制的,穿出来总感觉比别人的高级很多。
  两人一对面,秦简一边吩咐秘书去倒茶,招呼单冬青:
  “单律师请坐。”
  单冬青领命,秦简在对面坐下,交叠起双腿,神情很悠闲,并不准备先开口的样子。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清清嗓子,很客气地开口:
  “秦总监,我们递过来的材料,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厚厚一沓资料摆在办公桌上,还有一本是翻开的,自己来之前秦简肯定正在看。
  “整整一周的时间,足够看这些资料了。”秦简皮笑肉不笑,暗讽单冬青这几天的欲擒故纵。
  单冬青却完全没有察觉的样子,又从公文包里翻出自己一周内整理的东西放到秦简面前。
  “这是我走访客户,实地调查取来的另外一些材料,今天带过来,请秦总监也看看吧。”
  秦简却没料到这一招,他先是微愣,随即接过资料翻了几页,越翻脸色越难看。新区的情况,她倒调查得很清楚,花七天的时间来做这些,恐怕还是很赶。
  一边不动声色翻看着资料,秦简余光落到单冬青身上。
  和初见面时一个样,温吞水性格,看人时目光直视,微微带点笑意,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白色的圆领套装,很浓密的头发盘起来,耳垂上小钻石的耳钉在头发里若隐若现。标准的OL装扮,要说不同,无非美丽一些。
  他难以想象她在烈日之下亲自丈量土地面积的画面。
  原来这些天单冬青一直在忙这个,秦简忽然有些懊恼,他本以为单冬青肯定是每日呆在办公室里,翻看着客户送来的资料,一边费心琢磨该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要求见面。结果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好像一拳出去打到空气,白费了力气。
  他合上资料夹,正色对单冬青说:
  “信息取得很详细,看来单律师很有意要打这场官司。”
  “这也不一定,少一事是一事嘛,闹到法庭上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单冬青坦荡荡,“我今天来,不过想要贵公司以客观公正的态度,综合考虑面前的各种问题,给业主一个合理的答复——也就是说,我们尽量庭外和解,双方坐下来确定一个赔偿额,怎么样?”
  “你们要多少赔偿?”秦简不想再绕弯子。
  单冬青微微一笑,停止长篇大论,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推到秦简面前。
  秦简一搭眼就立马表示拒绝。
  “不可能。”
  被这样毫不客气地否决掉,单冬青也不尴尬,本来就是料定了的反应。她莞尔一笑,说:
  “这是我代表业主提出的赔偿额,也许和秦总监的预期额不太符合,这也没什么,本来就是来谈的——不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秦简稍微一思忖,想要回去拿笔,又觉得麻烦,索性凑近单冬青身边,就着她手里的笔,在纸上原来的数字上划掉了一个零。之后示威地对单冬青挑挑眉毛,表示自己死守这条底线绝不退让。
  哐!单冬青脆弱的女人心落到地上砸出一个万年大坑。虽然料到海天出价苛刻,但这个数字——也太低了吧!
  心里哀号一声,单冬青迅速调整脸上的表情,抬起眼睛,正见秦简离着很近的距离在审视自己。有史以来和异性靠得最近的一次,他的呼吸快要喷到自己脸上了。单冬青悲惨地意识到也许自己脸上的毛孔黑头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她朝后坐了坐,皱着眉头说:
  “秦总监,你们出的这个数,恐怕没办法谈下去。”
  “那就不要谈。”秦简很不负责任地扔了一句过来,往自己办公桌后一坐,“单律师,说实话,这个数字已经是我们公司的底线了,放在别家,根本就不会赔。这种纠纷,没什么好争的,或者你们可以直接上诉到法院去,看法律管不管得着——我们海天肯定奉陪到底就是了。”
  “没什么好争的?秦总监,资料你都看过的,实屋和合同上不符,绿化面积少了那么多,全都是该开发商负责的,该赔多少,法律条例里都有规定,我们直接拿数据来说话……”
  “单律师,单小姐,”秦简在办公桌后,一脸嘲弄,“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ok?”
  单冬青住了嘴,心里诅咒无良的开发商。想要偷偷骂脏话,搜肠刮肚半天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词汇量少得可怜。
  “秦总监,”她故技重施,摆上雷打不动地耐心笑容,“那我们这两个大活人,能不能发挥一点作为人的主观能动性,把眼前这个死结打开?如果真要上诉,我们不一定赢,海天就确保无忧?到时候资料一公布出去,恐怕贵公司生意要受影响。”
  妈的,秦简倒是在心里很顺溜地骂了一句。见对面那女人稳如泰山的样子,威吓也不是,哄骗也不是,像块软面团,要捏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偏偏就是碎不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秦简忽然话题一转。
  “好了,你也知道我们两个是大活人——人要活就得吃饭,单律师,快六点了,我陪你加班陪了近一个小时,你要付我加班费?”
  单冬青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转移阵地。她笑一笑,也不勉强,很从善如流地说:
  “加班费恐怕付不起——我请秦总监吃饭,算作陪罪,怎么样?”
  秦简表示乐意,两人这便站起身来下楼。单冬青趁秦简取车的空档接了个电话。
  秦简开着车到了楼下,银灰色的车,流线造型,车很高级,人也很配。车一停稳,他出来打开门,等着单冬青。
  单冬青却很不好意思地站着不动。
  “那个,真是对不起……”她指指手机,“今天晚上我还有别的事……”手机里单家老妈正以少林狮子吼的功夫对她进行轰炸。
  秦简傻眼,一直看着单冬青满脸尴尬地对他又打手势又作口型,最后她扔下一句再见就匆匆往相反方向的地铁站跑去。看来她妈一定很厉害,耷拉着脑袋的单冬青像朵晒蔫的花。
  秦简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单冬青的背影消失。
  太阳很晒,街上很闹,他居然连续两次被同一个人放了鸽子,而且这次是很悲惨地被抛弃在大街上。
  愣了半天,秦简暗地骂了一句,收拾脸色开车走人。
  单冬青是被她的亲亲娘亲拽着耳朵拎回家的。
  一进门单冬青就挣脱开来,跺着脚哀叫:
  “妈,我都这么大了,丢脸死了!这不是回来了嘛……”
  “要不是我打那么多电话,你知道回来吗?整整一个月不着家门,我的电话也不接,”单妈妈双手叉腰,中气很足,“要不是我催,你还不知道在哪呢——不给你点厉害,你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在单冬青很认真地思索马王爷到底几只眼的时候,单妈妈又脚下不停从厨房端出菜来,女儿要帮忙也被一手拍开。两三下摆好餐桌之后,两人坐下来吃饭,单妈妈一边无比麻利地把菜往单冬青碗里堆,抽空问:
  “这两天都忙什么呢?”
  “新接了一个案子,事多。”单冬青端着碗躲到一边,“别给我了,每次回来都不动,就不停的吃,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伺候月子呢。”
  “我倒想伺候月子。”单妈妈眼睛一瞪。
  单冬青见势不妙,连忙埋着头吃饭,不敢再多说一句。
  单妈妈不肯放过她,继续念叨: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冬元都已经上学了,”单冬青有个小她几岁的弟弟,“现在人结婚晚,我也不说什么,可是你……总不能连点眉目都没有吧,你是想等到三四十岁再结婚?到时候有没有人要不说,连孩子都不能要了。”单妈妈在打击单冬青的道路上热情高涨。
  哪有这么严重。单冬青想笑,又不敢,只装做没听到。
  单妈妈见她不动,只能叹口气,想了想,又说:
  “我上次在医院,见到徐杨了——跟你一样忙,对人就好得多,他现在也没女朋友呢,真是奇怪了,那么好一小伙子,长得也好……”
  单冬青敲敲碗,单妈妈又忙不迭去添饭。她暗自啧啧,可真有本事,连人家有没有女朋友都去打听了,她妈都急到了这份上。
  徐杨是单冬青上大学时的学长,两个人交情很不错,毕业后他先当的医生,她后进了律所。他现在没有女朋友是事实,上大学的时候可没单身过,一直到后来交了一个特别好的女朋友,处了两年,正蜜里调油的时候那女的留学去了美国,这才安份下来。
  可笑她妈还老念叨,说徐杨是杨树,她是冬青,两个人命该在一起的。可惜小白杨四月开花五月结果,一到秋冬就落叶子,冬青树却在寒风中一枝独秀。两个品种注定不同步啊。
  单冬青咧嘴笑笑,翻开手机看了几眼,里面有徐杨的短信。她放下手机,心想,正好趁着夏天好季节,该和小白杨抓紧时间叙叙旧情才是。

  第二个男人
  市立医院的休息室里,一脸疲倦的徐杨睁开眼,看看手表,已经快晚上八点了,感觉才睡了一小会,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这么久。
  他一鼓劲起身来,对着窗外做了几个伸展运动,深呼吸,然后穿起白大褂准备出去。外面的同事进门,问:
  “连着做了两个手术,还不好好休息?晚上又没你的班。”
  “没事,我去病房看看。”
  “咳,”同事笑起来,“又要去给你的小姑娘讲故事了?徐医生都快升职为徐保姆,徐奶妈了。”
  “去你的!”徐杨推了同事一把,自己也笑起来,笑过之后一点也不耽误,一边系着扣子便往病房走去。长长的走廊上,他的背影看起来的确像一株挺直颀长的白杨。
  靠近病房,徐杨脚步慢下来。轻轻推开门,病房里亮着灯,那小丫头面朝下趴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他有些犹豫,那小丫头却听到脚步声,马上仰起脸,两只眼睛上都蒙着纱布。
  “徐叔叔,是你吗?”六岁女孩的童音,夹杂着一点哭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徐杨连忙在床边坐下,一边扶小丫头趴好,把她的脸在圈垫上调整好,动作很小心。这小丫头叫俞鱼,是前几天刚从国外转回来的病人,视网膜脱落,情况不是很严重,可就是年龄小了点,除了一个看护之后又没别人照顾,难免令人多担心些。
  “鱼鱼千万不能哭啊,不然眼睛好不了。”徐杨的声音很温和。
  “我没有哭……就是想妈妈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你妈妈打电话说等你右眼做手术的时候就回来,”徐杨拉拉她的手,“所以鱼鱼要勇敢一点给妈妈看,好不好?”
  俞鱼很小心地点点头。
  徐杨舒口气,其实他只知道俞鱼妈妈人在国外,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知道了。俞鱼进医院的时候只有一名看护跟着,这么小一个孩子,很惹人怜的。
  “徐叔叔,今天讲什么故事?”
  “今天啊……”徐杨扭亮了床头的台灯,翻开旁边一本小书,“今天讲皮皮鲁和鲁西西的故事。”
  开始讲故事了,俞鱼被皮皮鲁娶的外国媳妇逗得直乐,动作又不能太大,只能把脸埋在圈垫里吃吃笑。徐杨一心二用,看到俞鱼的样子,简直想叹气。
  俞鱼刚来的时候因为眼睛疼晚上睡不着,他跑到图书大厦去买故事书,结果去了之后两眼一抹黑,满眼花花绿绿不知道选哪本,最后就挑了本很有历史价值的皮皮鲁。可她居然连这故事也没听过。
  讲到后面徐杨停下来,俞鱼想笑又强忍着,对眼睛不好。他把书合上,调暗了灯,说:
  “鱼鱼该睡觉了,明天继续,好吧?”
  俞鱼很懂事的答应一声,明显有些失望。徐杨坐在旁边等她睡着,等了老半天,自己都快打起瞌睡来,两个手术外加夜班,他累得都快要吐血。
  安静了好一会,徐杨以为俞鱼睡着,替她关了灯,正要起身,却忽然听俞鱼天真地问:
  “徐叔叔,你对我真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徐杨一愣,又坐回来,看着俞鱼被纱布蒙了眼睛的小脸,小丫头长得很灵,也懂事,可这并不能构成他主动献身当保姆的理由,徐杨身上可没有母性父性这种东西。为什么呢?他一手蹂躏着自己送给俞鱼的小熊,拼命想理由。
  “因为鱼鱼可爱嘛。”徐杨干笑着,只能用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顶上去。
  小丫头很高兴,隔了一会又问:
  “徐叔叔你长得什么样子啊?”她很人小鬼大地偷笑,“那些护士姐姐都说你长得很帅。”
  “那是。”徐杨笑得很志满意得。
  回家之后蒙头大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徐杨起来倒了杯水喝,一开手机,单冬青的短信就跳了出来。
  徐医生,我想预约一次出诊,地点在医院外的上岛咖啡。
  徐杨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想到单冬青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的样子,更觉得好笑。上上下下把短信翻看了好几遍,她的信息是晚上九点多发的,现在回过去,肯定已经睡了。犹豫了半天,徐杨合上手机,倒退一步往床上又躺了回去。
  明天晚上他的夜班,不过可以找同事来调换一下。徐杨翻起身来打开电脑,查自己医院的排班表,准备明天去为他的病人单冬青破例出一次诊。
  徐杨到的时候,单冬青正在大啖她的三色球冰激凌。台前服务生的声音一响,就瞥到徐杨进来。俊眉俊眼,态度温文,一看就非凡品,周围用目光追随他的女孩子不少。
  单冬青慢条斯理把最后一口冰激凌塞进嘴里,对已经走到面前的徐杨点点头。两人对坐下来,徐杨对服务生笑笑,说:
  “先给我一杯水吧,谢谢。”他出门向来很少点饮品,一般都是一杯水解决的,大概做医生的都有这么一点好洁的习惯。
  “今天晚上怎么有空了,徐大夫?”单冬青揶揄他。
  “不是说你病了吗?”徐杨很认真的样子,“手伸出来我把把脉,看是不是得了什么相思病之类的。”
  “你才相思病呢。”单冬青笑起来。
  服务生送了纯净水上来,用的是咖啡厅的晶蓝杯,透明的玻璃映着徐杨的手,分外显得他十指修长。单冬青想起自己曾经有一度很觊觎他的手,都说长这样手指的人,不是做钢琴家就是拿手术刀,后来他果然做了医生,每天白大褂来来去去,浑身都是淡淡的苏打水的味道。
  “听说你最近接了大案子?”
  “嗯。”单冬青点点头,考虑自己能不能再要一杯冰激凌,一看到徐杨威胁的目光,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阵,徐杨想起几天前见到单冬青她妈的事,就说:
  “你可把你妈气得不轻啊,我上次在医院见到她。”却不说下去,只冲着单冬青笑,后面的不用他讲单冬青也知道。单妈妈从来致力于把自家女儿的丑事宣扬到满天下。
  单冬青鼻子里笑了几声。
  徐杨想了想,又说:
  “你妈对我的事也挺关心,一直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撑不住,就说:没有女朋友啊,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个合适的,干脆您回去和冬青说说,和我凑和凑和算了。”他有意学着那天的样子,一脸的落魄无奈。
  单冬青明知道徐杨在开玩笑,也不插嘴,只嘻嘻笑着用冰激凌勺子在玻璃杯上轻轻敲打,叮当声很悦耳。旁边有服务生经过,她抬起手叫了一声:
  “小姐,再拿一杯冰激凌。”
  徐杨皱起眉,她低着头研究菜单,只当做没看到。
  在楼下和徐杨分手之后,单冬青拿钥匙开了门,正见简启丹歪在沙发上上网,脸被电脑照的绿油油,阴森又恐怖。她上去开了灯,简启丹扔下电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哎,刚刚送你回来的人是谁啊?”
  单冬青专心致志地换衣服,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回答:
  “送我回来的人?你是说……”
  “还装,我从窗口都看见啦,”简启丹很兴奋,“两个人依依惜别,过了那么久才分手——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看上去还不错。”
  单冬青忍俊不禁,说:
  “徐杨你都不认识了?什么眼神。”
  “徐杨?”简启丹一脸诧异,显然刚刚的确是眼睛闪了神。
  她大学的时候认识单冬青,也间接认识了徐杨,也只限于认识而已。徐杨高她们几级,也是校草一样的人物,在校园里知名度不低,后来大家都知道他和女朋友分手,颓废了好一段时间。那时她还很鄙视自己这位痴情学长。
  一转眼就已经好几年过去了,徐杨比起以前好像变了一点,更成熟了一些,算起来他也应该三十左右了,好像也没听单冬青提过他有结婚。
  “你们俩现在是不是准备进一步发展啊?”简启丹很好奇。
  “没的事。”单冬青一口否定。
  简启丹点点头,单冬青看上去迟钝,感情上却绝对不迷糊,她说不是,那就肯定是对徐杨没那个心了。但是他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都说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要说徐杨对单冬青没想法,她却不信。
  单冬青看出简启丹的想法,便很认真地说:
  “真的,你别瞎猜了,徐杨到现在都还记着他那个女朋友呢。”
  “还记着干什么,人家说不定都结婚生小孩了。”简启丹摇头,又叹气,“真是个可怜的男人……不过,也挺难得。”
  单冬青瞥她一眼:
  “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抨击徐杨最厉害的就是她。
  “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嘛。”简启丹假笑。
  两人说说笑笑一直到睡觉的时候,简启丹问了不少关于徐杨的事,单冬青也很适当地配合她长舌了一把。洗了澡关了灯,躺到床上,简启丹又跟了进来,单冬青闭上眼睛装死。简启丹恨得牙痒痒,又不好开口,干巴巴坐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冒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说单冬青,你还是不是女人啊?”
  单冬青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敷衍地说:
  “我是不是女人,你不一早就知道了吗?”
  “你哪有一点女人的样子啊,”简启丹无理取闹,“都说女人生平两大爱好,第一做母亲,第二做媒人,你怎么两不着边啊?”
  单冬青抿着嘴笑。
  简启丹又推推她,腆着脸说:
  “我说真的,你把徐杨介绍给我吧,我看他这个人也挺不错。”说着竟然有点脸红。
  “不错的人多了去了,我全都介绍给你?”单冬青不为所动。
  简启丹语结。她从什么时候对徐杨有好感的呢?自然不是今天晚上突发奇想。从刚一认识的时候就有些喜欢,后来知道他有女朋友,也就放弃了,一直到后来徐杨因为分手难受得不行,她的好感就完全消失了,也许是女孩子敏感骄傲的心在作怪。
  现在徐杨单身,和单冬青又是好朋友,她这都到楼台边上了,还不赶紧去捞那只月亮,就真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简启丹当然不好意思把自己这么多年的暗恋史和盘托出。她只抓着单冬青不放。
  “我说你龟毛什么呢——你是不是自己喜欢他啊?你要喜欢就赶紧说啊,我绝对不当第三者。”简启丹举起手,很正派的样子。
  “当然不是了。”单冬青说了这一句,又没了下文。
  她宁愿再帮简启丹相十次亲,也不想去做这个媒的,男女间的事,外人怎么能插手,何况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蓝颜知己,一个是闺中密友。更不要提徐杨还对前女友念念不忘,简启丹的性格,怎么受得了。她摇着头,大叹,麻烦啊麻烦。
  简启丹本来也是厚着脸皮才来缠单冬青,原以为她心软,肯定一口答应的,却没想到撞了铁板。不管什么原因,她死活不愿意,也就算了。想到徐杨,不免有些失望,最终还是叹口气把他赶出自己的脑海。
  “唉,不行就不行呗,我简启丹又不是没人追。”她很潇洒地笑一笑,在单冬青旁边躺下来,“不过说真的,他是医生呢,我可没想过要找个当医生的男朋友。”
  “医生还不好啊?”
  简启丹点头,很严肃地说:
  “你没听人家说,医生见惯了病人的身体,对女人肉体都没有感觉的,这样的男人……”她看眼单冬青,眼含暗示,“你们俩都认识那么多年,都没擦出火花来,你说他会不会也是性冷淡啊?”
  徐杨是性冷淡。
  单冬青笑喷。
  简启丹走了之后,她躺着睡不着,又爬起来开了电脑,邮箱里有未读邮件,是秦简发过来的,约她后天见面。单冬青盘腿坐在床上,拄着下巴细细地看他的邮件,全神贯注。

  患难见奸情
  两天后的见面,由单冬青提议,最后约定在海天的住宅小区,也就是房产纠纷发生的地方。
  海天新区被单冬青称为风暴中心,所谓风暴中心,自然是外围疾风骤雨,最中间的地方风平浪静。两人驱车到了社区内,新的住宅楼气势不凡,阳光很好,草地上绿茵茵,一片和平景象。
  秦简下车来,站在路边对单冬青笑笑,示意她也下来。他个子很高,衬着背后小区的背景,再加上流露出一丝得意和挑衅的眼神,单冬青立马很有政治觉悟地想到了国家领导人指点江山的宣传页。
  “呃,秦总监,”单冬青忍住笑,对他表示关切,“你确定要亲自来做这个实地考察吗?”
  秦简鼻子里嗤了一声,单冬青连忙下车来。她此举纯属得了便宜还卖乖,秦简在海天公司的新项目中掌舵,称不上日理万机,和人闲扯的功夫是肯定没有的。他们两个人见面谈了好几次,她站在客户一方不敢说让步,秦简则彻底地发挥了守财奴的本性,死咬着底线不肯松口。
  单冬青迫不得已,只能劳动秦总监大驾,到住宅区来再做一次恳谈。本来就已经很勉强了,她要再废话,估计秦简会二话不说开了车就走人。
  快七月天,太阳很烈,阳光都好象要扑下来狠狠咬人一口。单冬青穿了长袖衬衫,头上又加了顶大遮阳帽,严密保护自己的皮肤。秦简则很大无畏地暴晒在阳光下,两个人沿着草地上的小道慢慢走着,不时还得小心应付对方提出的问题。
  海天新区的住屋,和业主之前拿到的楼书数据有些差距,水池花园倒也不缺,就是绿化面积明显少了很多,绿化一减,环境马上看上去失色不少。再加上总建筑面积比原规划则增加几千平,容积率超标。反正问题是有,都是房产买卖中避免不了的,真要计较起来,也许还真能构成打官司的理由。
  单冬青倒也没有多话,走到草坪尽头,她一本正经地拿出标尺和相机一大堆。
  “秦总监,我们要不要先在就测量一下社区的绿化面积到底是多少?”
  秦简冷眼看着单冬青装模作样。答应来测也不过嘴上说说,住屋的对外公布数据,实际数据,他这个销售总监自然再清楚不过,单冬青前几次送过去的资料也列举的很清楚,没什么可怀疑的。难不成还真要他蹲在地上量这草坪有多大?
  他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去,单冬青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笑一笑就收起了自己的工具。
  到停车库和地下室附近,终于算有了点阴凉地方,单冬青摘下帽子当扇子用,又不忘对秦简循循善诱。
  “秦总监,容积率超标,对住户的居住环境真的影响很大,你们公司对外公布的容积率和住户提供的根本就不一样,车库和地下室全都没有算进去,这样……”她迟疑了一下,“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吧?”
  秦简冷睇她一眼,好笑地说:
  “不公平?你为什么现在不说违法违法了?爱列举条例的小姐,你今天提的这些问题,本来就是笔糊涂账,地方上没有明确的条例规定,业主主张车库和地下室算建筑面积,法院就一定承认吗?”他的态度很专横,“你说车库也算住屋的一部分,车库能住人吗?或者单律师你今天晚上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就承认新区容积率超标,该赔多少赔多少。”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定,秦简纯粹就是在胡搅蛮缠,单冬青差点想要指着他的鼻梁大骂奸商。
  “这个问题不用争,但是秦总监,实际住屋和楼书上的绿化面积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这你该去问市规划局,道路规划的时候公家主张把路线往里面推了两米,绿化牺牲给了公共交通,我也没有办法。”
  “市规划单位提前会给你们规划书,你们公司可以和行政单位协调,这个和住户没有关系吧?”
  “是没有关系,”秦简懒洋洋地一摊手,“公家没有给我们一个确切的说法,我们也不能随意承诺,等到上面给了我们公司答复,再来谈客户的损失。”
  单冬青瞪着秦简,心想自己是不是该给他好好上一堂思想教育课,让他认识到即便是商人,光顾着营利也是不行的,要顾及到客户的福利。客户就是上帝!
  很明显房产商人不是信天主教的,上帝对他们完全没有震慑力。
  秦简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通透。单冬青律师现在正处于下风,可是以她锲而不舍的顽强精神,肯定会和自己纠缠到底。说是谈判,不讲法不讲理,只看谁更有耐性。
  说到这里,这个女人倒挺让他刮目相看。她激动了一小下,又马上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样子,还有那种既温吞又固执的神情。
  秦简忽然笑了笑,对单冬青说:
  “看也看了,调查也调查了,该回去了吧?难不成你还真要在车库里睡一晚来换取客户的福利?”
  如果真能这样,那也无所谓。单冬青心里想着,嘴上很乖觉地说:
  “那就先回去吧,改天再来。”
  车子停在路对面,秦简转身就出了车库,单冬青戴好帽子,又上下检查了自己全身没有一丝暴露,这才慢悠悠地走出来,秦简回头一看,见她那样谨慎的样子,不由又想笑。
  “怕晒还出来,真是自讨苦吃。”
  “不出来能行吗?光待在办公室里怎么能说服秦总监?”虽然出来了也没说服,单冬青很沮丧地想,顺口回答他,“总要防着点吧,太阳这么大……”
  秦简却冷不丁停住脚步,用研判性的目光盯着她大帽子下的脸。
  “晒一晒也没关系,你太白了,看上去很弱。”说完有意无意地往她脖子附近□的地方扫了几眼,笑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单冬青张口结舌愣在原地,摸摸自己脖子,又碰碰自己的脸,只觉得热。抬头看天,阳光很烈,温度很高,她觉得自己快要中暑了。
  两人沿着草坪往车子旁走去,身边有人经过,时不时要回过头来多看几眼,又凑一块窃窃私语。秦简算半个公众人物,早就习惯了众人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可是在这里,情况却有些不同。他朝身后看了几眼,拧起眉。
  单冬青心里大叫不妙。
  草坪边上有物业管理员提着软水管到处洒水浇灌,水瀑射得很远,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单冬青眼观六路耳探八方,很明智地决定拉着秦简快走。结果两人还没动,远远看着的几个男人跑过来,劈头就问:
  “你们是不是海天的?”
  单冬青陪着笑脸,刚要开口,秦简却回答:
  “是。”
  几名住户马上气势汹汹地叫嚷起来:
  “你们这些开发商,心太黑啦!”
  秦简皱着眉想要开口,有个领头的男人很有气魄的大手一挥:
  “不跟你废话!”说完便开始卷袖子。
  单冬青傻站在原地,预计事情下一步的发展:吵架,动手,打群架——秦简可是一个人哪!
  她咽口唾沫,硬着头皮想要上去阻止,结果后续发展却令人大跌眼镜。
  那男人直接跑过去一把抢了水管来就对准了秦简和单冬青。剧烈水柱往身上冲来,单冬青被冲得往后一退,连忙别过脸,瞬时身上就湿透,不由打个寒噤。
  刚退了几步就被秦简一把拉到自己身后,他在前面挡着,自己是安全了,还是湿淋淋的,又难堪。秦简躲闪不及,被水冲得狼狈到极点。
  场面有些失控,管物业的人跑着去抢水管,又要关水阀,被住户拉住,这边秦简和单冬青被浇得浑身湿透,旁边挤了一堆看热闹的。
  水一淋上头,单冬青反应过来,连忙拉着秦简往车上跑去,秦简挣了一下,似乎还想要冲上去和这些人论理,到底敌我悬殊,又没有武器在手,大水一来,秦简就被单冬青连拉带拽的弄走了。
  安全上了车,社区保安跑过来控制住了局面,几个闹事的住户也被拉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单冬青低着头只顾绞着自己衣服头发上的水,弄得一车都是湿淋淋的。秦简脱下外套一把扔到后座去,脸色阴沉地开车。
  一路沉默着驶出社区,单冬青在车镜里观察着秦简的脸色,试探着问:
  “秦总监,你衣服上都是水,可能会感冒……”
  大夏天的,火都快冒上头了,哪里会感冒?秦简一肚子的火,想要发脾气,看了单冬青一眼,又忍住。她今天跟着倒霉,也算够委屈了,明明就是代表住户一方的律师。一个女人,被弄得这么狼狈。
  想到这里,心里就软了一块,又见单冬青从头湿到脚,头发都贴在脸上,可怜兮兮的样子,透过薄薄的衬衫里面的内衣都若隐若现。秦简看了一眼,就有些管不住自己,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
  车子驶上了大街,他连忙收敛心神,身子探到后座去拿外套。
  单冬青连忙往车座里缩了缩,秦简的身体在上方,包围着她。他衬衫都贴在身上,露出胸前久经锻炼的肌肉,一滴水珠从脖子上落下来,滑进衣领里。真是性感。单冬青为了不碰到他,脸一直朝后仰,呼吸都秉住。
  外套拧了水,转移到单冬青身上,她正不知所措,看到救星连忙抓起来把自己包住,又冷又尴尬。
  持续的沉默,秦简终于清清嗓子开了口。
  “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去。”
  单冬青报上自己的地址,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离她家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秦简犹豫了一下,说:
  “看你快要感冒了,不如先找地方换了衣服再送你回去吧。”
  说完就一转方向盘,往商城的方向疾驶而去,没有给单冬青开口的余地。
  专横,霸道——单冬青腹诽,怪不得要被人泼水呢。黑心的房地产商激起民愤,海天总监抱头鼠窜,明天肯定又是街头巷尾的妙谈。当然,这话她没有胆子说出口。
  进了店里,各自在更衣室里换了衣服,身上的被送去干洗。单冬青在换衣服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标价,心里有些叫屈。一条裙子就花去她一个月的薪水,自己虽然不是守财奴,却也很少这样大出血过。于是又暗暗批判秦简。
  秦简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人骂过无数遍,他把自己收拾停当后出来,单冬青还在里面蘑菇,他也不急,就在外面等着。等了半天,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秦简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女更衣室的门,心里竟有些隐约的期待,还有一脑子乱七八糟的遐想。
  真是神经了。他暗骂自己一句,一边转身往别处踱去,只是脸色仍有些怪怪的。
  拖拖拉拉从更衣室出来,单冬青磨蹭到收银台前准备大出血,结果店里的小姐笑容可掬地说:
  “秦先生已经付过账了。”
  单冬青有些意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她今天被秦简拖累才搞成这样,该他赔的,而且自己又没有带这么多钱,要是还跟他客气,肯定丢脸的是自己。或者可以回去之后再还他钱。这样一想心里又安下来。
  一转眼见秦简已经转到了别处,单冬青追上去,见他在一堆香水面前驻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犹豫不决的样子。她在后面看了一阵,看出些门道来,便凑过去问:
  “秦总监要买女士香水?送人吗?”
  秦简不置可否,旁边的售货小姐很热情地替他介绍了好几款,又问对方的喜好性格,他也不理,自己在那边挑挑拣拣,差不多转遍了一个柜台。单冬青远远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里猜测他到底和多少女人来这里买过香水。
  “就是这个。”秦简却忽然一笑,拿起一瓶香水到单冬青旁边,神情像个凯旋的战士。
  “这是你用的那一款吧,有点茶味。”他挑的是bvlgari的绿茶,味道很淡,是单冬青的品味。
  单冬青愕然,看眼秦简,又看眼他手里的香水,脑子飞速的运行起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他很负责任地送了自己衣服,他挑了自己用的那一款香水——他是要送给自己的?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秦简又是这样一个市侩精明的人,不会这样冒冒失失的。
  但是……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单冬青迟疑地看了秦简一眼。
  他却微微一笑,径直往柜台前去,对售货小姐说:
  “就要这一款的,送人,帮我包起来。”
  装好之后秦简拎着包,对单冬青招呼一声,两人一起出去,然后就是他一直送她回去,两人很客气地分手道别。
  一直到秦简的车子离去,单冬青还站在楼下,脸色很有些奇异。忽然一个激灵,她清醒过来,捂着脸在心里哀叫一声。她真是糗大了!

  爆发or死亡
  回了家,简启丹一看单冬青身上衣服换了,自然问起来,单冬青简单把今天在新区的遭遇讲了一遍,略去了后来在商城的事。简启丹听完,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围着她前前后后转了几圈,神色很诡异。
  单冬青任她作怪,自己用微波炉热了牛奶来喝,出去一下午没有吃饭,她没注意,秦简居然也给忘了。
  简启丹又锲而不舍地跟上来,坐在对面,手捧着脸看她。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一点味道。”她神秘兮兮地开口。
  单冬青懒洋洋看她一眼。
  “奸情的味道。”简启丹点点头,很笃定。
  单冬青笑起来,揶揄说:
  “你的鼻子可真灵,都快赶上狗鼻子了。”
  简启丹不容她这样蒙混过关,继续问:
  “说真的,我都好奇,你和秦简隔两三天见一次面,不是说为了谈案子吗?到现在了,案子谈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也不见你着急——就是再有把握,起码该做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吧,你平时那么拼,这次有点不一样啊。”
  单冬青脸色也认真起来。简启丹说的没错,从接手案子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她除了和秦简的几次见面,没有别的收获,而每次见面,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秦简在敷衍她,她在干嘛?
  她摇摇头,情绪有些低落。
  “秦简是个很难缠的人,这案子不好做。”
  简启丹很少见到单冬青这样沮丧的样子,也担心起来,便安慰她:
  “我觉得你比他更难缠,不见得做不下来——你可是不也挺有把握的吗?”
  “我没有把握,”单冬青低声说,“我从来都没有把握能赢他……”
  简启丹一愣,觉得单冬青话里有话,可再一想,似乎又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却是事实。于是简启丹也沉默下来,她知道单冬青心情差的时候不喜欢别人不停地安慰自己。
  两人静静坐了一阵,单冬青慢慢喝着牛奶,简启丹笑了笑,转移话题。
  “没吃饭?光喝牛奶不行吧,有买的菜,去做点饭呗。”
  “你去做?”
  简启丹连忙摇头。
  “那还说什么。”单冬青喝完奶站起来,一边洗杯子,“晚上少吃点,减肥。”说完就自顾自回去睡觉。
  简启丹一脸哀怨地坐在原地,她不会做菜,单冬青是完全不肯下厨,从来都说不动的。他们两个女人天天这样减肥,迟早要一减升天二减成佛。
  秦简盯着桌上的一瓶香水出神。
  bvlgari的绿茶,清爽恬淡,回味隽永,果然很像单冬青的风格。他以前很少见人用这个,今天全凭着自己的一点记忆在那么多的香水中挑出了这一款。
  在公司自己的办公室里,单冬青去见他,他们对面而坐,分别亮出自己的底线。那时候离得很近,她是漂亮的女人,他自然有亲近的欲望。可是一亲近就记住了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茶,似有还无,再去闻,却又没了。
  结果过后的这几天,这味道总在鼻子附近盘旋,消散不去。
  今天一冲动之下就买了这瓶香水,的确是打算要送她的,临时却又改变了主意。送香水给一个女人,涵义不言而喻,他送单冬青这个,就有些不妥当。
  自己对她,称不上一见钟情,也没有色欲上头不能自拔,顶多是欣赏,再加点好感,最后加上她这么多天来把自己扰得团团转,正事堆在一边顾不上,超出自己精力和职责范围来应付一个难缠的小律师。
  他早就过了莽莽撞撞的年龄。秦简有身为一个三十岁并且有足够阅历的男人的自觉,深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想起今天单冬青奇怪的表情,不由心情又好起来。他拿着小小的香水瓶子把玩了一阵,就随手放在了抽屉里,起身去干他自己的事。
  之后的几天,两个人像突然达成默契,单冬青一头埋进自己的工作里,不再拉秦简去小区测量土地面积,秦简也直接将案子下发到法务部专人处理,自己再不干涉。
  海天法务部个个都是高手,谈判起来道理一箩筐,单冬青和他们周旋,并没有得多少好处,孙律师亲自出马也没什么收获。回去两人一合计,决定曲线救国,于是几天之后,地方媒体和报刊杂志上就有了关于海天新区的小道消息。
  本来市里对房地产业就看得紧,海天又是大目标,马上就有报社眼明手快,挖了业主过来现身说法,打得都是业主维权之类的旗号,加上大幅的文章登载,要多煽情有多煽情。
  海天的管理层怕影响不好,打电话到报社去要求撤版,遭拒,后来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这一股反对势力压下去。天瑞那边客户对律师提要求,单冬青一个办事的,当然只能点头如捣蒜。
  一段时间后,简启丹瞪大眼睛对着单冬青,问:
  “这下准备怎么办?不声不响的,形势好象还挺紧张。”
  单冬青一握拳,摆出苦大仇深的表情,说了一句久经流传的名人名言: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沸沸扬扬的炒作中,一纸诉状递至地区法院,天瑞律所代表海天新区的近百名业主将海天公司告上了法庭,请求在法院参与下双方进行法庭调解,确定这次地产纠纷的赔偿额度。
  忙了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都像绷紧的弦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断,单冬青终于决定周末的时候放自己一个假,什么也不做,清闲两天。
  结果放了假也没清闲下来,周六一大早,她就被简启丹从被窝里拖出来,吆喝着要一起出门。打个哈欠,迷迷瞪瞪套上衣服,不上班的时候她都穿得随便,短裤拖鞋也能出门。结果正要开门,身后传来简启丹的尖叫。
  “单冬青,你干什么?”
  单冬青被她一声叫,睡意跟摊上的鸥鹭一样,扑楞楞全都飞走。
  “你穿这样就出门?”简启丹拉扯着她身上的衣服,又拽拽她的头发,“小姐,我们是去商场,不是菜市场,请你有点女性的尊严,行吗?”
  单冬青不认为尊严和衣着有什么关系,不过她确实以为简启丹把自己挖出来是要出去吃早饭。耸耸肩,又返回去整理头发换衣服,力求弄得赏心悦目才出门。单冬青也是很注意形象的。
  两个人进了商城,已经快大中午,简启丹前所未有地振奋,发誓要在面前每个品牌店留下自己的足印,争取发掘到最隐秘的角落。两个人晃晃悠悠一直到下午,都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暂时鸣金收兵。
  快到出口,单冬青迟疑了一下,又退回去,在香水柜台上停下来,考虑了半天,仍旧挑了自己的绿茶去收银台前结账。简启丹问:
  “老用一种的,你也不腻,换一种风格试试吧。”
  “这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换?”单冬青不同意。一款香水代表一个味道,一种风格,也代表一个人,刺激的是回忆,激起的是热情。能随随便便就换了吗?自然不能。
  买完东西回来,仍旧是在外面吃饭。大热的天,简启丹心血来潮,说要吃火锅,单冬青无所谓,有的吃就行。两个人沿路找火锅店,简启丹又停下来,看着单冬青,说:
  “两个人吃火锅,没意思,多叫几个人吧。”
  单冬青看她一眼,翻开手机就要打电话。
  “我叫单冬元过来,他研究所离这里不远。”
  “冬青——”简启丹史无前例地甜蜜了一次,“快考试了,冬元忙着学习呢,没时间过来,你叫别人吧。”
  单冬青对着天叹气,她知道简启丹一直对徐杨念念不忘,自己不肯牵线,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记着这一回呢。算了,为了友情,牺牲小白杨一次。单冬青拨电话给徐杨,一边给简启丹打预防针。
  “他可忙着呢,说不定今天轮不到休息。”
  “没事,你问问呗,来不了就算了。”简启丹笑得一脸谄媚。
  电话拨通,徐杨居然破天荒地休了假,满口答应来吃饭。简启丹很高兴。徐杨要好一会才能到,两人也不急着吃饭,就找了冷饮店坐下等。
  单冬青照例点的是冰激凌,眼巴巴等着服务员送上来,刚要挖一口,就被一只手拦住。单冬青一抬头,果然,虎口夺食的就是徐杨。
  “你要吃这个,待会就别吃饭。”徐杨端着一张医生的脸。
  单冬青很无奈,转而替他介绍简启丹。
  “这是简启丹,以前就认识的。”
  “我知道,你和冬青一起住的。”徐杨转向简启丹,笑容明朗,“好长时间没见,变漂亮了。”
  简启丹抿着嘴偷笑,明显这句话很受用。
  三人说说笑笑找了一家火锅店,结果一进去徐杨就不满意,这家店用的都是天然气,单冬青远远地绕道走。简启丹先以为他是医生有洁癖,怕这里不卫生,一看到单冬青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连忙说:
  “要么换一家吧。”
  “换什么换,就这儿吧。”单冬青一脸不在意,很难得作了一次主。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徐杨很爽朗,并没有因为和单冬青关系好就忽略简启丹,反而是他们两个话多一些,单冬青只顾着吃饭,偶尔插句话。吃了一阵想起来自己的冰激凌,趁徐杨不注意找过去,结果盒子里面全空了。
  “我替你吃了,省得你看了眼馋。”徐杨态度很自然。
  单冬青无语,简启丹在旁边笑个不停。
  吃完饭分手,徐杨回了医院,上今天的夜班。简启丹和单冬青回家,洗去一身的火锅味,没有洗去简启丹脸上微笑的余韵。单冬青守着洗衣机等衣服出来,她在旁边说:
  “以前没觉得他这么好处,我发现我和他共同语言还挺多的。”
  “那是,都挺能侃。”
  简启丹点头表示肯定。洗衣机停了,单冬青一件件晾衣服,简启丹跟在她屁股后面,随手拉展着湿衣服,想了想,说:
  “他还挺了解你的。”
  单冬青手一停,说: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简启丹又点点头,似乎再没别的可说。她心里本来有点酸溜溜,见单冬青坦荡荡的样子,徐杨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地方,好像也没什么。不过徐杨今天给她的印象实在很好,她原来是好感,还带点怀旧,现在则快要发展成喜欢。
  简启丹回屋里去之后,单冬青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一会。迟疑了一下,她直接拿出手机来发短信给徐杨。
  你觉得简启丹怎么样?
  徐杨隔了很久才回过来。
  人很好,对你也很好。
  再没了别的,有点意料之中,单冬青舒口气,不知道是轻松还是沉重。徐杨知道她什么意思,他的回答她也看懂了,的确很坦荡,没有一丝暧昧。她想自己的确不该管这事。
  从阳台回来,简启丹坐在沙发上发呆,神情竟有一点忧郁。单冬青笑笑,打趣她:
  “怎么了?跟文艺青年似的。”
  简启丹这次却没有跟她开玩笑。她抬起头,很认真地说:
  “他和她那个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想知道。”
  单冬青一怔,看到简启丹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她沉默了几秒,说:
  “我明天有要紧的约会,得早点睡,徐杨的事,改天再告诉你吧。”
  简启丹答应了。
  单冬青回房里去,上床就睡觉。她明天的确有重要的事,请法院的几个头头吃饭,联络感情,她有得熬。孙律师说到时候可能还有海天的人,不管外面怎么说,饭局上解决问题,和和气气喝个酒,这次的案子就算了结。
  她没来由的心里有一丝紧张。

  小宇宙爆发
  第二天晚上的聚会,孙律师临时出了点状况,只能由单冬青一个人单刀赴会。
  俏江南的贵宾房,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单冬青跟在服务小姐的后面进去,桌上却只坐了海天法务部的几个小头目和法院的人,主客还没有到。她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几分钟。
  对方很客气地招呼她:
  “单律师先坐吧,总监和王法官马上就到。”
  果然有秦简,单冬青听到他和法官一起来,就知道这中间有猫腻,本来的,她也没指望自己一个小律师能把上面的人拉过来。和对方敷衍几句,单冬青也坐下来,很镇定。
  包厢里隔音效果好,外面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几个人静静地坐着,有点冷场,单冬青偶尔抬头看看门口。
  没几分钟,服务小姐先来开门,外面两人进来,正是秦简陪同着法院民庭的庭长。
  众人连忙都站起来,王法官平时在庭上都是包公一样的脸,极其不苟言笑,出了庭却很平易近人,连忙笑着要大家都坐,又过来和单冬青握手,问:
  “是单律师吧,以前好像见过,都是跟着孙律师的。”
  单冬青笑着点点头,王法官握着她的手半天不放开。
  旁边有人插话,也是开玩笑:
  “单律师在业界也数得上的,又年轻,美女律师呢。”周围一片玩笑声,很调节气氛。
  “美女律师……”秦简也跟着笑笑,有意无意看了单冬青一眼。单冬青对这个称呼并没有特别的好恶,别人说起来也都是一笑置之。可是秦简这么一叫,却带了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示意味,和别人不大一样的。
  众人落座之后,位子都是提前排好的,单冬青挨着王法官,对面是秦简。这时候的秦简很圆滑,说起话来显得热络,王法官又平和,饭桌上气氛不错。明显王法官和秦简关系亲近一些,却也没有冷落单冬青,没几句话就已经开始叫她小单。
  说是吃饭,也没动几筷子,调解的事也没有提。酒一上来,王法官很有兴致,对单冬青说:
  “小单能喝酒吧?干你们这一行的酒量都不坏。”
  单冬青笑笑,算默认。不能喝酒她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她刚进律所之后,孙律师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学喝酒。
  众人一看单冬青承认,都开始起哄,本来席上女的就没几个,她还是孤家寡人,真正成了案板上的鱼,等着人宰。
  单冬青放下筷子,不等众人催,就自己站起来,落落大方地说:
  “其实也喝不了多少,不过今天大家都在,我又是后辈,跟在座的几位比起来,只能算业界的新手,以后还得靠大家点拨指教。”
  说完就仰头很爽快地干了一杯。
  众人都笑起来,酒一上桌突然就亲近不少,气氛也热烈起来。秦简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单冬青,却也不插话,只是偶尔和旁边的人顺□谈几句。
  单冬青把注意力集中在王法官身上,不时有人跟她碰杯,也都一一应了。没多久大家又觉得啤酒不尽兴,桌上都换成了白酒,单冬青一看旁边几个男的的架势,心里就有些叫苦。
  王法官却懂得怜香惜玉,见又有几个人过来过来,就帮单冬青挡了。
  “女孩子家,差不多就行了,小单还不错。”
  单冬青这会脑袋已经有些发昏了,眼前晃来晃去都是人,杯子碰撞的声音响个不停,对面秦简仗着自己的地位,没人敢逼他喝酒,他就只优哉游哉地坐着,很有兴味地看单冬青和大家应酬,没有一点英雄救美的意识。
  单冬青眼睛从他身上飘过,落到眼前王法官关爱后辈的脸上。她抿嘴笑笑,很感激地说:
  “可真得谢谢王法官,不然我待会要出丑啦——别人就不说了,和您这杯一定要喝的。”
  “哎,不要勉强不要勉强。”王法官嘴上说着,叫服务员添了酒起身来。
  大家都跟着附和,又说要看两个人喝交杯酒。王法官心口不一,嘴上说不要闹,心里却期待得很,单冬青心里暗骂一句,脸上却带着笑意,主动把自己的杯子添满,和王法官胳膊挽胳膊喝了交杯酒。
  要是把自己搁古代,不知道要被浸几次猪笼,随随便便就跟人交杯了。单冬青心里自嘲,还得赔上笑脸,实在觉得难熬。
  酒喝了,满足了观众的兴致,王法官的揩油也都适当装做没察觉,单冬青看情况差不多,就告个罪,说要去洗手间。
  临出门前,王法官的手亲亲热热地拍着她的肩膀,说:
  “不错,小单,真是不错。”
  单冬青很谦虚地笑了笑。
  一进洗手间,她就冲到马桶前大吐特吐起来。
  吐完之后,又干呕了一阵,单冬青扶着墙,腿都是软的,差点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振作精神站起来,漱了口,又洗了把脸,单冬青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些发红,还带着笑意,刚刚笑得太多,都木了。她拍拍自己的脸,又扑了几遍水,脑子清醒了一些。
  吐完了,嘴里发苦,胃里也空荡荡的,只是喉咙口梗得什么也塞不下去。
  “混蛋……”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针对的是谁。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抽抽鼻子,就出去了。
  出了洗手间,脚步还有些浮,她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才九点多,估计还得再闹一会。出来之前王法官明显很满意,自己也算任务完成了。
  简直就是个陪酒的——可不就是陪酒的嘛。单冬青一边唾弃自己,转身往包厢相反的方向走去。
  三楼贵宾房,四楼就是花园餐厅,很安静,能俯瞰全市的夜景。单冬青拖着步子上去,脑袋一转,就看到秦简在吧台前喝酒。
  她晃晃悠悠走过去,胳膊撑在吧台上,歪着脑袋问:
  “秦总监半路逃跑了?”
  秦简抬头,看到单冬青歪在旁边,姿势模仿吧台女,不过俏皮很多,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灯光的原因,眼睛雾蒙蒙的,有点魅惑,不像往日温吞吞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莞尔,示意单冬青在旁边坐下,说: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酒量,还不出来避一避。”
  你有什么好避的——单冬青腹诽,把自己安置下来。
  浓烈的酒气冲过来。秦简对豪饮的女人没有好感,可是单冬青却让他觉得有趣,还有一点点怜惜,刚才她差点喝得找不着北,还硬撑着没出丑,他可是看在眼中的。
  “没想到你还挺能喝。”
  “那是,小宇宙爆发,能量无穷,今天给你长见识呢……”单冬青一醉了就想胡说八道。
  秦简笑了笑,见她手撑着脑袋,眉头都皱在一起,很难受的样子,就帮她要了一杯水。
  单冬青嗓子干得厉害,一接过来就灌了几口。
  秦简侧着脸看她,要笑不笑的。忽然他提议说:
  “喝个交杯酒吧。”
  单冬青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她镇定心神,摇头说:
  “别开玩笑了,我再喝就真的要丢脸了。”
  秦简笑笑,没再勉强,本来就是随口说的,不过看单冬青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有趣。他轻轻摇晃着酒杯,看着远处整个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像人间的星海。
  在外面坐了几分钟,两个人先后回到席上,没说几句话,时间不早,也就散了。
  一堆人簇拥着出了酒店,车一来,王法官跟众人挥挥手,又专门和单冬青道了别,就上车先走了。跟着也就各人回各家,秦简在最后,找了一圈,才发现单冬青靠在酒店门口的柱子上一声不吭。
  走近叫她,她睁开眼朝四周看看,皱着眉头。刚才也是自己硬撑着,现在酒劲才上来,估计得难受两三天,孙律师要是再不给放假她就暴乱。
  拍拍脑袋,站直身子,单冬青敷衍地说:
  “秦总监还没走啊?我去打车,再见……”说着就要走。
  秦简见她那个样子,哪里还能打车,一个单身女人,也太危险了点。就一把拉住她,用命令的口气说:
  “先呆在这别动,我去取车。”
  单冬青像被施了定身法,乖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说要打车也就是客气客气,真要她一个人走,她还不敢呢。
  秦简取了车来,先送单冬青回去。她上了车,安安静静,却又没睡着,眼睛望着车窗外发呆。秦简开车,余光扫过她。
  “别人喝醉了都发酒疯,你怎么这么安分?”
  “我一向都这么安分的。”
  “你安分?”秦简低声笑笑,意味深长, “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怎么总觉得你不像表面上那么安分。”
  “确实想多了。”单冬青回了一句就再没说话。
  离家有点远,车子稳稳地开着,两人都没说话。单冬青脑袋靠在后面,车窗开着,晚上的风吹在脸上,散着的头发到处乱飞。她鬼使神差就伸手到车窗外面去,风从手上过,一阵凉意。
  刚好旁边有车子擦着驶过,秦简在倒后镜里看见,立马拉她回来,这一慌,车子都没开稳,差点出事。秦简气得想骂她:
  “你不要手了?还说自己安分呢。”
  单冬青转转眼珠,没说话。她喝醉了,有资格发酒疯,要是这会还跟平常一样龟,这日子就过得太没意思了,生活需要一点打破常规的东西。
  笑了笑,她转过头来,看着秦简开车。他的侧脸很好看,鼻梁很挺,从眉峰到下巴,曲线完美。她忽然想要伸出手去沿着他的侧脸画出这条起伏的线。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发酒疯也不是这样发的。
  秦简知道单冬青在看自己,他嘴角一弯,问:
  “看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单冬青别过脸,装没事。
  秦简又笑,过一会,他说:
  “你放过我两次鸽子。”
  “我不记得了。”单冬青嘴很硬。
  车子继续走,遇到红灯停下来,外面的灯光照进来,单冬青东张西望,忽然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声说:
  “哎呀,你没有系安全带。”
  说着就要爬上去替他系安全带,秦简默不作声,任她凑过来,双手到处摸索着找安全带。她呼吸里带酒气,头发很柔顺,搔过脖子时一阵痒——心更痒。他强忍着没有动,单冬青找了半天没找着,只能放弃。
  等她自言自语地坐回去,秦简沉默了几秒钟,转过头,见她望着外面的红灯发呆。样子极其无辜,灯光照在脸上,显得柔媚,周围车子里的黑暗都像是衬托她的背景。她动了动,睫毛一闪。
  “装疯卖傻的胆小鬼……”秦简低声笑起来,凑过来吻她。
  本来单冬青还想再矜持一下,挣扎反抗什么的,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喝醉了。于是很温顺地环住他脖子,闭起眼睛。他的吻很热烈,也缠绵,有点那么一慰相思的感觉。单冬青刚坚持了几秒钟就想丢盔弃甲了,比起接吻的功夫,她跟秦简完全是两个段数。
  两人这次的交手,秦简完胜。
  过了一阵,单冬青推开他,呼吸不定地说:
  “好像……变绿灯了……”
  秦简很泄气,有些欲求不满,后面汽车的喇叭声开始催促,绿灯果然亮了。他稳了稳心神,重新开车。
  车一开,两个人都没说话。
  单冬青整好自己的衣服,听秦简压抑的声音说:
  “上次干洗的衣服还在我那呢,顺路去拿吧。”
  她手一停,秦简别过脸看着她,黑色的眸子里意味深长。
  单冬青想了想,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身后喇叭声又响起来,秦简就这样把车停在了路上。
  这几秒钟犹豫可是会耽误整个市的交通的。
  单冬青连忙点点头。为了不耽误交通——她心里这样想。

  失败的一夜情
  到了家,刚一进门,秦简就把单冬青压到墙上去吻她,手也开始上下游移。单冬青刚刚脑子发热才答应的他,这会见有些控制不住,心里就紧张起来,远没有刚才在车上的温顺。
  秦简觉察到她的抗拒,以为她是矜持,也不在意,拦腰抱起就往床上去。单冬青心里一跳,就踢腾起来,秦简没办法,只能停手,无奈地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啊,她想干什么?单冬青心里问自己,眼睛一转,周围是陌生的环境,秦简的家,他人在自己面前,欲望都写在脸上,很没有耐心的样子。她这一冷静,酒全醒了,胆子全没了。秦简急不可耐要上床,她这边紧张得要死。
  脑子里找了半天借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又不肯束手就范。见秦简的脸色有变坏的趋势,单冬青连忙解释:
  “洗澡、先洗澡,身上酒味太大了。”
  秦简勉强表示同意。没等他再开口,单冬青就一溜烟钻进了浴室。
  过了近半个小时,浴室里水声不断,单冬青还没有动静。秦简先是有一点不痛快,生理上不痛快,心理上更不痛快。刚刚还借着耍酒疯诱惑自己,技巧拙劣就不说了,事到临头却胆小起来,他还没碰到过这么难缠的女人。
  想了一阵,又忽然笑起来。她手足无措的紧张样,秦简一想起来就觉得可爱。
  水声一停,单冬青耷拉着脑袋从浴室出来,秦简刚脱了衬衫扔到沙发上,一看到她的样子,就愣住。
  “你这是干什么?”
  “呃……”单冬青觉得很难开口解释。
  洗了个澡,她穿戴的整整齐齐,头发也吹干挽了起来。样子比平时上班还严肃。
  两人一阵沉默。
  “不是说要拿衣服吗?衣服在哪里?”单冬青很镇定地开口。
  秦简脸色阴沉,质问她:
  “你耍我啊?”
  “我刚刚喝醉了,不能当真,时间太晚了,我得走了。”单冬青匆匆丢下一句就想逃走。
  秦简气得不行,上去拉住她愤怒道: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都成年人了还开这样的玩笑?吊人胃口这么久,也够了吧?”
  单冬青躲瘟疫一样躲开他,心里一慌,索性无赖起来:
  “你干吗呀你,你还想□啊?□是犯法的!”
  秦简铁青着脸。单冬青一等他放手,慌忙抱头鼠窜。
  偌大的屋子,秦简被一个人扔在床上,久久怒气不能平息,猎物跑了,他干愣着也没办法。最后实在无奈,只能去冲冷水澡。
  进了浴室,冲了澡,坐在浴缸上发呆。秦简想起今天发生的这一大堆事,又好气,又好笑。不管有意无意,单冬青欲擒故纵拖了他这么久,如今她临阵脱逃,他却还想着她。
  上次香水事件之后就决定不和她浪费时间,结果事实证明自己还是浪费了。何必同一个女人耗这么久呢?他反问自己,问不出答案。
  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还在浴室里停留。秦简闻到这味道,心里就有些悸动。
  待了半天,他站起身,正要走时却又停住。绿茶的香似乎总也散不去,单冬青浑身酒气地进来,却把这味道留了下来。她人是走了,气息却无处不在,这远比今天□明天拜拜的套路更让人难忘。
  秦简脸上显出含义莫名的微笑,笑了一阵,他又撇撇嘴,很不屑的样子。
  “老用这一招,单冬青你也不嫌腻……”
  从秦简家里逃出来,单冬青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就上去了。
  也不知道秦简现在怎么样了。她回想起刚才的事,有些惊魂未定,又觉得好笑。出租车司机见她一个人笑得诡异,就随口搭讪了几句,单冬青也不在意,有一句没一句跟司机大哥闲扯了一路。
  扯到最后慢慢没了心情,说话也没劲,她翻开包找出手机,还是黑屏,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从她走到现在,秦简除了一张表情难看的脸,什么也没表示。
  果然啊,他是真把自己当成是一夜情的对象了,一夜之后就什么都不算。
  单冬青笑笑,摆弄了一阵手机后随手扔到一边,望着外面出神。
  回去之后,简启丹还没有睡,正铺了张垫子在地上做睡前瘦身操。单冬青靸拉着拖鞋,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坐毯子上不说话了。简启丹知道她晚上出去应酬,肯定喝高了,就推推她,说:
  “喝多了?冰箱里有酸奶,能解酒的。”
  单冬青摇摇头,说没事。简启丹就不管了,又躺回垫子上去,一会抬腿一会倒立,为塑身事业忙得吭吭吃吃。单冬青看了一阵,心里犯罪感就上来了,她酒足饭饱地回来,路也没走几步,晚上这一睡不知道要累计多少脂肪。
  于是也换了衣服,喊简启丹给自己挪了一块地,跟着她做起来。
  到底奔波了一晚上,也确实喝多了,做了两个仰卧起坐就有些反胃,又出了不少汗。单冬青大剌剌躺在垫子上不肯动,简启丹没法,也只能消停下来,一边喘气,问:
  “晚上的饭局怎么样,有门?”
  酒也喝了,笑脸也赔了,再没门就不是她的事了。单冬青胡乱答应一声,过了一阵,忽然毫无预兆地又来了一句:
  “你说……鱼饵放在海里时间久了,会怎么样?”
  简启丹瞥她一眼,很不客气地说:
  “会发臭。”
  单冬青笑一笑,没说话。
  简启丹在旁边乜斜着眼睛看了她一阵,收了垫子准备去洗澡,走了几步又回来,拍着单冬青的肩膀,很语重心长地说:
  “不过我觉得你是一块好鱼饵,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她挤挤眼睛,“放心,有的鱼就是贱,越吃不到越想吃——你要早给了他,小心落个两手空空。”
  单冬青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洗过澡之后,单冬青和简启丹两块好鱼饵躺在床上,幻想自己在大海里钓鲨鱼。
  过了12点,都还没有睡意,到最后简启丹也没什么话说了,只眨巴着眼睛想心事。沉默了好一阵,单冬青说:
  “你那天不是问徐杨的事吗,我讲给你听吧。”
  简启丹忽的从床上坐起来,瞪着单冬青。
  单冬青枕着胳膊,老神在在地酝酿了半天,才开口:
  “徐杨比咱们高几级,我刚进大学的时候,他已经是医学院大三的学长了……”
  那时候的徐杨,意气风发,算是校草一根,虽然没有上过什么某大帅哥榜,也没有被当众颁发过美化市容奖,但确实名气不小,身后追着他跑的女同学一大堆。
  徐杨谈不上博爱,也绝对不专情,隔几个月换一个女朋友,偶尔和个别女生保持暧昧关系,还不时趁实习的机会在医院搭讪漂亮的护士小姐。单冬青刚上大学,单爸爸就出了事,她日夜在医院照顾老爹,认识了徐杨。
  也偷偷迷恋过徐杨一阵子,后来他终于定下来,交了一个学商的女朋友。那学姐精明得不得了,又能干,充分发挥自己的专业长才,把徐杨管得牢牢的,两个人还说好毕业以后要结婚。那时候徐杨可真是痴情。
  单冬青恋爱的萌芽被掐掉,没几天又遭到重大打击,她爸爸在医院过世。她为了爸爸把眼睛哭肿的时候,徐杨依依不舍地送女朋友去了美国。
  之后他女朋友在美国读书,徐杨五年医学院快要毕业,兴冲冲开始申请美国的学校,硕士也不肯读了,工作也不找,就等着牛郎见织女呢。结果临去美国的前几天,织女打电话来说要和徐杨分手。
  徐杨不肯,后来就看到了人家寄回来的婚纱照。
  那时候还都是学生啊,能结婚就说明真的是已经移情别恋,不准备再回来了。徐杨感情遭遇滑铁卢,连自尊心也一起受伤了,他以前的骄傲简直无人能及。
  之后费了很大的功夫才重新回学校去读硕士,毕业之后拼死拼活,才进了现在的医院。
  “他那时候多可怜啊,”单冬青叹气,也很感慨,“一气之下把他女朋友的照片全都删了,就留了一张人家的婚纱照,看了嫌刺眼,还老偷偷拿出来折腾自己,后来还开始抽烟喝酒——我当然不能看着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堕落啦,天天去安慰他,指着那张照片大骂那女的没良心。”反正是费了不少功夫。
  简启丹怔怔地听着,偶尔眨一眨眼睛,最后就把头埋进枕头里没音了。
  单冬青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发呆。她和徐杨的感情就是从那时候才慢慢好起来的,她说不清自己当时候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也许是看不过眼,也许是喜欢他的心情还没有消失。
  好几年过去了,对徐杨傻傻的迷恋也过去了,单冬青想起过去,还是很感慨。
  真是一段难忘的岁月,而她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秦简这个人的。
  前夜睡得太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亮堂堂的。单冬青在床上赖了好久才爬起来。拉起窗帘,屋子里没刚才那么亮得刺眼,她慢悠悠挪进浴室洗脸刷牙。
  孙律师打电话来,关照她休息一天。昨天喝了酒,早上头还疼,单冬青皱着眉头,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色还有点难看。
  在屋里窝了一早上,快吃午饭的点了,她拿了钥匙出去觅食,刚一下楼就收到简启丹的短信:
  人最怕的不是跌倒,而是跌倒之后再也爬不起来,徐杨受过伤,所以不敢接受别人。他比我想象中胆小,可我确实喜欢他。胆小也没关系,单冬青,男人是需要改造的!我要把徐杨改造成我的落难王子!
  慷慨激昂的几句话,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就像一个活生生的简启丹站在面前,笑得天地灿烂,她用力一握拳,口出狂言:男人是需要改造的!
  单冬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经历了那天失败的一夜情,本来应该很尴尬的两个人,单冬青和秦简,却因为彼此都不肯主动而暂时停止了联系。单冬青仍旧每天上班下班,跟着孙律师接手新的案子,回家之后听简启丹对自己炫耀她和徐杨的感情进展。
  日子呼啦啦地过去了,单冬青在又一次感叹之后,突然想,自己是不是老了?都说老了的人才会这么感慨。于是赶紧去照镜子,照来照去还是跟冬青一样苍翠青春的脸。
  离上次饭局有近月的时间,法院的调解结果终于下来了。单冬青拿来一看,上面的赔偿额,比秦简提出来的稍微高了一点,远远低于客户的要求。她上看下看,研究了半天,最后一声不吭地把调解书扔到了桌上,打电话给客户。
  “冬青,不要这么沮丧嘛,”孙律师专门跑过来安慰她,“本来就拿不了多少,要不是你整天跑案子,还赔不了这么多呢。”
  单冬青对孙律师做个鬼脸,继续聆听电话里客户对她的严厉批评。没过多会又有怒气冲冲的客户跑到律所来闹事,单冬青硬着头皮听训,一句话也没说。单冬青办公室里不安生,探头探脑的同事也不少,个个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一样。
  下班之后没精打采的回家,简启丹本来准备第101次去医院看自己的头晕贫血等一堆小毛病,顺便再和徐杨套个磁的,听到单冬青案子输了的事,医院也不去了,直接回家。
  单冬青还没回来,她手脚利落地打扫干净屋子,又叫了外卖,最后准备了一大盒面巾纸在桌上等着。结果等她回来,却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一点没有打输官司的沮丧劲。简启丹就有些忍不住了。
  “哎,我说,你想哭就哭呗,还怕我笑话啊?”
  “啊?”单冬青把几样冰激凌配在一起吃,忙的不亦乐乎,听简启丹说话,她手上一停,睁大眼睛,有点迷迷瞪瞪的。
  简启丹有些不明白了。
  “你不是官司输了吗?”
  单冬青笑一笑,说:
  “谁说我官司输了?法庭调解,本来就没有输或者赢,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我们要的就是赔偿,海天也确实赔了呀。”
  简启丹瞪着她。
  单冬青没法再装糊涂,只能干笑几声,顺势躺在床上。好半天,她长长出一口气,说: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这种官司本来就打不赢的。”
  “那你当时还拼命的要接?”
  单冬青瘪瘪嘴,很认真地说:
  “这个案子我确实已经尽力了,能做到什么程度是什么程度,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简启丹也没话可说,看单冬青的样子,好像真的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可是她为了这个案子付出了那么多,结果还是白费力气。看她当初天天熬夜早出晚归的样子,任谁都会觉得不公平。
  好不容易把简启丹应付走,单冬青松口气,东张西望了一阵,从包里取出手机,里面有一条未读讯息,秦简的口气里丝毫没有失和一个月该有的疏离。
  明天出来吃饭吧,下班后我去找你。
  单冬青咬唇盯着手机,轻轻笑起来。

  捉摸不透的心
  下午五点准时下班,单冬青撑着伞出来,热浪袭面,八月天,太阳晒得人全无形象可言。她缩在门厅里,想象着秦简的样子。整整一个月过去,应该也气消了,而且他今天是以胜利者的身份来的,脸色估计没那么难看。
  等了几分钟,秦简开着车到了律所楼下,车一停,他摇下窗,看着单冬青,脸上带有几分笑意。
  单冬青报之一笑,收了伞走过来。上车之后,她光明正大地观察秦简的脸色,说:
  “秦总监好像心情不错。”
  秦简一边开车,笑着说:
  “现在还叫秦总监,有点矫情了吧。”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单冬青一眼,“案子结了,我们之间就不算工作关系了。”
  他又提到了案子,幸而还没有摆出赢了官司的得意样子,单冬青勉强忍了,装作没听到。可是这句话所暗示的另一层意思,她却在心里来来去去琢磨了几遍。
  两人到了第一次见面的茶餐厅,单冬青上了个洗手间,刚一出来,正见服务员在桌前替秦简介绍酒水,秦简瞥了她一眼,对服务员说:
  “不要酒。”
  单冬青当下就心里一梗。
  整整脸色过来坐了,她问:
  “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了?”秦简懒懒一笑,打量着她,“一个月没见,你好像也没怎么变。”
  “一个月有什么好变的,才这么短的时间。”
  “可是我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很长。”
  “看你日子怎么过了,”单冬青装傻,“像我们这些工薪阶层,每天朝九晚五,律所忙完了忙家里,工作忙完了忙感情,哪里还顾得上数日子——我要是跟你一样,肯定也每天觉得日子过得慢。”
  “这话有点酸啊,我就不是工薪阶层了?一样是在别人手下办事的。”秦简摇头笑,“你忙感情?没看出来。”
  “那是你眼拙。”单冬青毫不留情。
  这话就有些近乎怨责,两个人的关系忽然间又拉近许多,只是说话时都很有默契地绕过那天晚上的事。秦简原本是逢场作戏的态度,单冬青却不肯,两个人冷了一个月,都不想放手,又都不愿主动,如今秦简先起头,就都有了一点想要认真的念头。
  菜还没有上桌,两个人闲聊,秦简想起当天两个人在这里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当时他还误以为单冬青和孙律师有什么关系,她也不解释,就站在孙律师身后静静地看着自己,有一点迟钝的样子。现在想起来,是在装傻呢,单冬青脑子可一点也不迟钝。
  他想着她的样子,就微笑起来,单冬青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问:
  “你这个人怎么老感觉有什么图谋的样子?”
  “放心,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秦简很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我那天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这丫头,长得是挺灵,怎么老看上去傻傻的。”
  单冬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
  “你知道我那天怎么想你的——你刚一进门,我眼睛就被闪了,那个金光灿灿啊,蓬荜生辉啊……”一堆乱七八糟的词冒了出来。
  秦简也笑,说:
  “你就掰吧,反正没一句实话。”
  “你知道什么是实话?”
  “有时候实话是不用说出来的。”秦简自己笑,没有看她。
  单冬青眼睛到处乱飘。
  两人正说着话,服务员上来问要不要上菜,单冬青一愣,秦简吩咐:
  “先等会吧。”
  单冬青就有些疑惑,没等秦简解答,她就自己明白过来。
  餐厅外孙律师的身影经过,穿的是少有的齐整,很稀罕的没有靸拉拖鞋。进了门他径直往这边来,看到单冬青,有些意外:
  “咦,冬青也来啦。”说完又笑,“来了也好,反正都是熟人,谈的事也和你有关的。”
  单冬青对孙律师笑笑,默默站着看他们两个寒暄。秦简一边请孙律师坐,又叫服务员上菜,偶尔和单冬青目光相对,却是再自然不过的样子。见了面了,招呼也打了,明显是秦简请孙律师吃饭的,他之前却什么也没有说。
  都坐下来之后,单冬青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样子,问孙律师:
  “是要谈什么事?”
  “秦总监还没有提吧,”孙律师乐呵呵,“是有关律所的,我有点事,来得晚了点。”
  单冬青看了秦简一眼,秦简解释:
  “我们公司最近和新纪园联合起来开发了一个新项目,投入不少资金和人力,项目期望值比较高,上面也很重视,决定把这个项目中涉及到法律程序的一些问题委托给天瑞来做——你们律所在这方面很有声望,如果能接这个项目,对我们公司有很大助力。”
  单冬青一言不发。
  孙律师显然很重视这个项目,他想了想,说:
  “能接海天的项目,我们律所肯定是求之不得的。这项目不小,要外派律师的话,恐怕时间不下一两年。”他沉吟了一下,转向单冬青,“冬青,你觉得怎么样?我刚好想找你说呢,今天秦总监既然也约了你,正好谈一谈。”
  孙律师因为前一个案子,不大同意单冬青去海天,怕去了之后会不顺利,后来又觉得工作上的事,一码归一码,不必这样顾忌,要说起对海天对了解的人,还是单冬青无疑了。
  “上次的案子,我们文总也听说了,对你的业务能力很欣赏,”秦简笑着对单冬青,“待遇方面,除了你们律所,还有我们公司的部分,总之不会亏待你的。”
  孙律师很凑兴地笑起来,去海天,对单冬青来说,确实算不错的选择。
  单冬青笑了笑,却有些迟疑:
  “一两年的项目,时间有点长。”
  “你可以再考虑,或者回去之后和孙律师商量,不用急着答复。”秦简不慌不忙。
  单冬青没有说话。
  点的菜陆续上来,于是都放下正事,闲聊起来。孙律师和秦简本来就认识,因为合作的事,又熟悉了一些,说说笑笑倒很投机。单冬青偶尔插句嘴,和孙律师话多一些。
  到一半的时候,孙律师出去接电话,桌上就安静下来,秦简笑笑地看着单冬青,问:
  “胃口不好?看你都没怎么动。”
  单冬青看他一眼,没吱声,忽然筷子一放,站起身来对他抱歉地一笑,说: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单冬青走开了,秦简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汤,嘴角噙着一丝胜利的笑容。
  推门进了洗手间,单冬青慢慢洗手,从指尖到手腕,洗得极其仔细。旁边一女的一直偷偷看她,目光很好奇,最后忍不住问:
  “小姐,你没事吧?”
  单冬青笑笑,摇摇头,那女的看她一眼,出去了。她洗了手,在烘干机上烘干了,又转回去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眼圈还有点红。抽抽鼻子,两手捂在眼睛上,像做冷敷,冰凉凉的,差点要掉出来的眼泪又退了回去。
  从洗手间出来,孙律师还没回来,秦简一个人坐着,很悠闲。像有心电感应般,他回头看了单冬青一眼,看这一眼,心就软了,又有些后悔。
  单冬青远远地对他笑一笑,态度很自然,走近桌前,她下定决心,对秦简说:
  “如果要去海天的话,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呢?”
  秦简默默地瞅着她,说:
  “项目马上就开始了,随时都可以过来。”
  单冬青了解地点点头,对秦简伸出手:
  “那以后就是同事了,还请秦总监多关照。”
  秦简伸出手,和她握住,又放开。
  才一顿饭的功夫,进餐厅之前,他们是非工作的关系,秦简说:案子结了,我们之间就不算工作关系了。进了餐厅,他们又重新变成了秦总监和单律师。
  吃过饭各自分手,秦简要送单冬青回去,她拒绝了,自己一个人搭地铁走。地铁站里温度低,单冬青靠窗子坐,外面黑乎乎的,风声呼啸,身上也凉飕飕的,冷风直往衣领里钻。
  回去之后上了楼,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简启丹也没回来,打电话给她,对面很安静,简启丹压低声音问:
  “什么事啊?我在医院呢。”
  单冬青一听就有些为难,简启丹不回来,她进不了家门,可看现在这个样子,简启丹肯定是在医院等着和徐杨偶遇呢,也许下面还有吃饭看电影什么的,她哪好意思叫她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单冬青问。
  “不知道,我刚刚见到徐杨了,他今天晚上不用值班,”简启丹很兴奋,“我约他一起吃饭,他也答应了——晚上回去也许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想干脆表白算了。”
  单冬青“哦”了一声,简启丹又催问了好几句,她才笑笑说:
  “没事,就问问,今天晚上好好表现啊,等着喝你喜酒。”
  简启丹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
  单冬青坐在楼道上发了一阵呆,想想没办法,还是回家去找她妈算了,离得远了点,总比在这里干坐着强。
  于是又拎了包下楼,快九点多,外面天都黑了,路灯周围全是阴影。单冬青走了几步,对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人影,她心里扑通一声,吓得差点叫出来。等看清那人的形貌,很意外,竟然是秦简。
  秦简正靠着车吸烟,心里疑惑自己平白无故跑来这里做什么,忽然见单冬青这个样子,他微微一愣,问: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单冬青打量秦简,知道他是来找人的,也许就是找自己,可是她没问,只应付地回答:
  “对,要出去。”说完就要走。
  秦简又追上去。
  “要不要我送你?”
  单冬青心里就不待见,刚刚吃饭的时候那么狠地摆了自己一道,现在又来献殷勤,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秦简这个男人的心,更难捉摸。她哪敢当面得罪自己以后的上司,只能陪着笑脸说:
  “不用了,秦总监。”
  秦简一滞,看单冬青那样要笑不笑的样子,他心里就有点咯的慌。那天晚上的事,是单冬青有意开涮,他今天没有让她好过,结果也弄得自己不舒服。难不成还真喜欢这个毛丫头了?他瞅着单冬青,眼神很复杂。
  单冬青哪管他,甩手又要走,秦简却认真起来,拉住她问:
  “你还在为今天的事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海天是大公司,待遇好,别人挤破头也进不去呢,我高兴都来不及。”单冬青没好气。
  秦简审视着她,目光很玩味,了然地一笑,他说:
  “我也不喜欢办公室恋情,所以很避免和同事发生关系,但是我们先已经发生了关系,然后才当的同事,没必要这么烦心吧?”
  单冬青连忙拯救自己的清白。
  “谁和你发生关系啦?”
  秦简笑得暧昧。
  “不就差一点吗?”
  “我不记得了。”单冬青又开始耍赖。
  两人僵持了一阵,都有些好笑,这哪里是生气,简直像小孩闹脾气。都说谈恋爱的人智商低——单冬青连忙暗唾几口,她哪会和这个人谈恋爱?相见成仇还差不多,今天在餐厅的时候自己被气得差点哭出来,那时候多惨。
  想到这里,气又上来了,又推秦简说:
  “秦总监,你赶紧走吧,我这还有事呢……”
  两人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单冬青听到身后有人声,回头去一看,是简启丹。她一愣,简启丹去了医院,还和徐杨一起吃饭,这么早就回来了?
  应付了秦简几句,等他走了,她走上去问简启丹:
  “你怎么……”
  简启丹一句话也不说,拖着步子领头就往楼上去。单冬青跟在后面,心里觉得有些不妙。果然,一进屋子,简启丹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就蹲在地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徐杨这个混蛋,他居然拒绝我……冬青,他居然拒绝我……”

  蓝颜Vs红颜
  屋里亮着灯,单冬青坐在沙发上,对面是哭得稀里哗啦的简启丹,桌上扔了一大堆的面巾纸,都是前几天为了替单冬青输官司掉眼泪准备的。
  简启丹哭了一阵停下来,她一个大龄女,有才有貌,为男人哭还是第一次,于是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单冬青见她停住,起来拧了一条毛巾给她,说:
  “看你,眼睛都快肿了,敷一敷吧。”
  简启丹跑到浴室一看,眼睛果然有点肿,连忙取了冰块包在毛巾里敷上。两人都窝在沙发里,单冬青不说话,简启丹想起自己被徐杨毫不留情的拒绝,心里又难过起来,强忍住眼泪才没下来。
  “晚上我去找医院,徐杨本来是有夜班的,说要吃饭,还专门调了班,”简启丹还带着一丝哭腔,“我还高兴呢,前几次找他,他都装糊涂,终于开窍了不是……结果去吃饭,我跟他表白,还没说完呢,他就把我给拒绝了。”
  单冬青蹙着眉,静静地听。简启丹一手抓着毛巾敷在眼睛上,继续说:
  “说是还忘不了原来那个女朋友,可是我就觉得不可能呀,都这么多年了,而且他平时看上去也好好的……你说他凭什么不接受我啊,我简启丹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别人我还看不上……你说他凭什么不接受我啊?”
  简启丹一边控诉,一手在沙发上摔摔打打,单冬青听到最后竟觉得好笑。结果简启丹忽然坐起来,把毛巾往地上一扔,两只红肿的眼睛盯着单冬青,问:
  “你说他该不会真的是性冷淡吧?”
  单冬青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简启丹不理她,自己在旁边琢磨,最后排除了性冷淡这个可能,她迟疑地问:
  “要么就肯定是他喜欢别人,”她看着单冬青,眼神有些复杂,“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还记得以前那个女朋友啊?”
  单冬青对着简启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天,她慢慢说:
  “他以前和那个女朋友确实感情很好的。”
  简启丹眼睛也不管了,只对着地板发呆,神情变了又变,一会发狠,一会凄楚,一会又迟疑,最后她决心一定,问单冬青:
  “他以前那个女朋友是什么样?你不是有照片吗?”
  单冬青一愣,说:
  “你比她漂亮,真的。”
  简启丹却不答应,坚持要看照片。
  “我不和她比,我就想看看她什么样,看徐杨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就不信自己做不到,”她咬牙,“不蒸馒头争口气,非要让徐杨接受我不可。”
  单冬青摇头,说:
  “照片早就没了,都好几年了,你看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要是学她,就不是简启丹了——徐杨没改造成,你先把自己给改造了。”
  简启丹一听就蔫了,呆了半天,她又跟救星一样抓住单冬青。
  “你不是和徐杨关系好吗?肯定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告诉我吧。”
  单冬青沉默了几秒钟,问:
  “你真的这么喜欢徐杨吗?”
  简启丹也沉默下来,自己也在思索,过了好久,她说:
  “我是挺喜欢他……那天我看他送你回来,还有一起出去吃饭,他对你那么好,又细心——对朋友都这么好,这样的男人,世上有几个?我去医院找他,看到他照顾病人,给小姑娘讲故事,我就……”她一着急,又差点哭出来,“怎么办啊,我沦陷了,还想着要是结婚就一定要找他这样的,我这不是傻了嘛!”
  简启丹又哭起来。单冬青垂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哭完了,发泄过了,简启丹狠狠擦掉眼泪,用宣誓的语气说:
  “我不信,我哪里不好?就算徐杨心里有别人,我也一定要让他接受我!”
  不管是为了赌气,为了补回受伤的自尊,还是因为年龄大了想要找个人安定下来,简启丹确实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始进攻徐杨这座碉堡。反正已经表白过一次了,拒也拒了,她干脆豁出一张老脸来为自己谋幸福。
  知道徐杨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她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天天上班抱着本菜谱研究,一回来就拿厨房当实验室,搞得里面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做了饭,去送给徐杨,他上夜班,不在家,又送到医院去,结果徐杨没吃着,全进了他同事的肚子。
  简启丹屡败屡战,美食线路不行,又开始走形象线路,徐杨是医生,有一点轻微洁癖,她就开始对自己极其严格起来,一天刷四五次牙,不做面膜不肯出门,随时用消毒水洗手——闹到最后差点搞得强迫症去看心理医生。
  单冬青天天看着她在那折腾,劝也不是,帮忙更不可能,只能装作没看到,心里默默祝福。直到有一天,徐杨终于撑不住了,打电话给单冬青,约她出来见面。
  下班后见了面,傍晚天气不那么热,两个人沿着路边的草坪慢慢走着,一路总有人牵着小猫小狗散步,广场上的鸽子一扑腾,满天都是翅膀。
  徐杨一边走,后面老有雪团一样的小狗咬着他裤子,他停住,蹲下去摸摸小狗的圆脑袋。单冬青笑一笑,也蹲下去,说:
  “你好像不管对人还是对动物,都很有耐心。”可是对简启丹,似乎就没那么有耐性了。
  徐杨也笑,放开小狗,两个人在草坪边上的长椅上坐下。
  “简启丹的事,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再客客气气的,对她也不太好。”
  “她这次是很认真的。”
  徐杨苦着脸,很烦恼的样子。
  “我们也就见过那么一两次面啊,怎么她就这么固执呢。”
  单冬青调侃他:
  “你这个样子,跟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差不多,也是整天被女生追得苦不堪言。”她想了想,“简启丹应该是从以前就开始喜欢你的吧,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学校,她也知道你的。”
  徐杨点点头,没有说话。当时那群小学妹,他只记得单冬青一个,说起来,对他有意义的,也只有单冬青一个。想起以前心里还有隐痛,但是想起以前的单冬青,他却满心的温柔。他侧过脸来看她,心里就想,真是神奇,他居然还能和单冬青在一起,还有她在自己面前。
  今天来找她,算什么目的呢?不是为了让单冬青去劝简启丹,这样几个人都为难,只是想要见她,徐杨总觉得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见到她,就全都无所谓了。
  “其实也没什么,简启丹现在坚持,过一段时间应该也就没关系了,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都能想得通的。”徐杨露齿一笑,俨然还是几年前那个爽朗帅气的样子,“你呢?最近都在忙什么?好久没见了。”
  “忙工作呗。”单冬青做个鬼脸。她最近忙着律所的工作交接,还有几天就要到海天那边去了。
  徐杨嘴里啧啧,万分感慨的样子,就差跟刚才摸小狗一样去摸摸单冬青的头。
  “不得了了,单冬青你都快成女强人了,这才几年啊,当初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呢。”
  “喂,老头子,你越来越爱感慨了。”单冬青笑话他。
  “老头子?”徐杨脸色有些怪异,“我是老头子,那该叫你什么?老婆子?”
  单冬青马上反应到自己说错话了,差点想咬了自己的舌头,看徐杨,却只是一脸怪怪的笑,猫偷腥的快活。她扭过头去不理他。
  徐杨笑话她笑话够了,自己捉了旁边一只小狗逗乐子。单冬青见他摆弄小动物手都不停,就质疑说:
  “不是说你有洁癖吗?有洁癖的人会整天抱着小狗小猫?”
  徐杨眨眨眼睛,偷笑:
  “我哪有洁癖?都是大家老说医生就得有洁癖,我为了当个合格的医生,只能装的很爱干净的样子。”
  单冬青用鼻子嗤他,徐杨笑,抓了一只狗就往她身上送,两人嘻嘻哈哈半天,忽然动作僵住,单冬青的脸先黑了一半。
  那狗撒尿在她身上。
  徐杨也无语了,赶紧扔了作案者在一边,狗主人跑过来不停的道歉,单冬青拉着脸跟徐杨说:
  “怎么办?你赔我?”
  徐杨干笑着想逃避责任,单冬青脸色难看。那一块脏的,不说味道难闻,在身后黄黄的一片,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她一个成年人尿失禁了,路都没法走。徐杨左思右想,终于想个办法,让单冬青先等着。
  没几分钟,人回来了,穿着空心的白大褂,手里拿着自己刚刚穿的衬衫给单冬青,很得意:
  “拿这个遮着,看不见的。”
  单冬青不同意。
  “多脏啊,你别拿你的衣服……”
  徐杨不由分说,拿衬衫围在她腰上,遮住了身后的一块,又蹲到她面前来,拉两条衬衫袖子细细打了个结。弄完之后自己前前后后看一遍,点点头:
  “这样就好了,完全看不见。”
  单冬青有些勉强。
  “可是这样还是很奇怪。”
  “总比被别人看见你尿裤子好吧。”徐杨暗笑,身上的空心白大褂在风里飘啊飘。
  单冬青也笑起来。
  和徐杨分手之后,单冬青回家,走在路上简启丹打电话,她接了,听对面奄奄一息的声音问:
  “你知不知道徐杨在哪啊?我刚刚去医院了,他不在。”
  单冬青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简启丹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
  “怎么办啊?我在医院等了半天他也不回去,打电话也没人接,这可是上班时间呢,他不是最怕耽误上班的嘛,是不是得找找人啊?”
  单冬青定定地站着,听简启丹一波一波的牢骚,最后她又说:
  “你也找找他吧,要是电话打通,就叫他晚上来家里吃饭吧,我去超市买菜,回去做满汉全席给你们吃,也展示一下最近的学习成果,老在外面吃饭对身体不好……”
  “你现在在哪呢?”单冬青打断她。
  “在超市啊,买了好多菜,”简启丹乐滋滋,“重死了,我叫他们替我送回去。”
  单冬青慢慢说:
  “别了,我才见过徐杨,他晚上有事,过不来。”
  对面一阵沉默,半天,才传了简启丹的声音:
  “哦。”就挂了电话。
  满腹心事的回家,简启丹已经到了,摆了满厨房的菜,单冬青在外面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简启丹听到门声,出来和单冬青面对面,两人对视了几秒,她洒脱地一笑,说:
  “没关系,他不来,我做给你吃,从来都没做过饭,我们的厨房都是白要的。”
  单冬青点点头,在沙发里坐下,听着里面切菜炒菜的声音,油下锅的声音,本来极其陌生的声音,现在她都听得熟悉起来。
  简启丹学做菜也不是白学的,一堆材料,没多久就全置办好了,她洗了手出来,望着客厅里的单冬青,想了想,说:
  “要不再打个电话问问吧,说不定会来呢。”又连忙补充一句,“用你的手机打。”
  单冬青望着她,不说话,也不动,简启丹很坚持,一双眼睛盯着单冬青。
  两人差点僵住,简启丹先移开视线,说:
  “没事,我打。”
  拿了手机,拨号,她有些紧张,又看了单冬青一眼,结果电话拨通了,是徐杨的同事接的。
  “徐杨临时有紧急手术,腾不出空来。”那同事又玩笑补充一句,“美女,要不晚上我替他去?我晚上没事。”
  简启丹抿紧嘴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天也不下来,忽然她火爆脾气就发作了。
  “你他妈神经病啊!”直接摔了手机。
  手机在地上摔成好几块,四分五裂。简启丹冲进洗手间就大声哭起来。单冬青捡了手机放在一边,进洗手间去,见简启丹捂着脸,眼泪不停地流出来。厨房里汤锅的声音扑扑响,她身上还穿着围裙。
  单冬青忽然觉得简启丹变得陌生,她从来不会做菜,不会哭,以前的简启丹,光鲜亮丽,每天醉生梦死,魅力无穷。一个男人就把她变成这样,换了引以为豪的发型,像所有家庭主妇一样学做菜,当个好女人。
  徐杨是好男人,所以她当好女人。可惜到二十六岁的简启丹,从来没有当过好女人,她有的是勇气,缺的是经验。骄傲惯了的人,连讨好起人来都这么笨拙。
  单冬青默默站在门口,垂着手,觉得很无力。

  英雄救美
  简启丹哭了很久,单冬青也差不多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一出房门,就看到简启丹坐在厅里,餐桌上还摆着豆浆牛奶一大堆。她脸色有点苍白,精神还好,眼睛消了肿,明显是刚敷过的。
  单冬青有些发怔,简启丹对她笑笑,说:
  “冰箱里放着的,我都热过了。”她挑挑眉毛,“以后手脚勤快点,我要是高兴,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露点手艺给你瞧,弄个满汉全席佛跳墙什么的。”
  单冬青笑了笑,过来坐下,找东西吃,两个人吃早饭,很安静。简启丹自言自语:
  “我简启丹一大堆人追呢,我犯得着吗?就那么贱啊?以后要是再犯傻,真是天理不容,天妒红颜。”
  简启丹又稍微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起码表面上是。单冬青心里轻松了一些,心想,也许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还能重回轨道。
  攻占徐杨这座碉堡的行动告一段落,简启丹把注意力转到单冬青身上,马上想起那天晚上她回来时看到的情形。看来自己想的没错,单冬青果然和秦简有一腿呢!她诡异地一笑,问单冬青:
  “哎,怎么样?鱼上钩了?”
  单冬青看她一眼。
  “什么鱼?”
  “装傻吧,姓秦的那条鱼啊!”简启丹一个外人,比当事人还兴奋,“我说的没错吧,你还真是一块好鱼饵,把秦简都抓到手了——你当初接这个案子不会就是为了他吧?”
  “说什么呢你。”单冬青白她一眼,回房里换衣服准备上班。
  简启丹也不在意,在外面唧唧刮刮追问了一大堆,单冬青装聋作哑。临出门的时候,简启丹却停下来,很认真地想了想,说:
  “听说秦简以前离过婚的。”
  “你对有婚史的人有偏见。”
  “哪里是偏见,我替你着想呢。”简启丹煞有介事,“这样的男人,又有点本钱的,在感情上都是小气鬼,只要暧昧不要婚姻——尤其避讳第二次婚姻,你和他处,肯定吃亏。”
  单冬青玩笑地说:
  “都想到婚姻了——再说我又有什么好吃亏的,都说离过婚的男人对女人特别有吸引力,而且对待婚姻的态度更谨慎。”
  “话是没错……”简启丹仍是有些不赞同,秦简是条狡猾的鱼,而单冬青却是个对感情认真的人,他们两个要的能一样吗?单冬青处处说三观不和而拒绝别人,结果她自己主动找上了一个真正和她三观不和的男人。
  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简启丹摇摇头,自己也准备去上班。她这么了解男人,怎么会连徐杨都抓不住?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通呢。
  单冬青正式向海天进发。
  以一名外驻人员的身份站在海天大楼下,单冬青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心里是很有些敬畏的,那时候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待一年以上的时间——就算现在,也仍是有些难以适应,尤其当楼上还有一个男人对你虎视耽耽的时候。
  她吸口气,没有理会秦简的目光,直接跟着前台小姐往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去。
  二楼环境很好,环形走廊转一圈,海天各部门头头的办公室挨个过,大间在三楼。公司还算慷慨,给单冬青的是私人的办公室。她进去看了看,对海天的财力和给自己的待遇有了更大的信心。
  只是有一个地方不太妥。她放下东西走出来,看到对面那间似曾相识的办公室,秦总监的大名赫赫写在玻璃门上。
  那不是天天要和他面对面?单冬青心里嘀咕,见秦简从楼上下来,连忙溜回办公室去。
  上班第一天,忙着交接。法务部的人不约而同都摆了后妈脸,显然是还记着新区房产纠纷的案子,单冬青不卑不亢,充分展示了自己良好的外交素质。
  海天公司大,项目多,法务部的人有意刁难,资料都搞得一团糟,又不肯派助理。她站在烟波浩淼的资料室,擦把冷汗,拍拍手准备开始干活。
  “真积极啊!”身后一个调侃的声音。
  单冬青听出是秦简的声音,本想不理,到底在人家的地盘上,况且又是工作场所,被别人抓住小辫子就不得了。于是赶紧起立,垂着两手乖乖回答一句:
  “秦总监好。”
  秦简颔首笑笑,很有领导风范地关照单冬青:
  “单律师第一天来,先熟悉一下环境,不用太着急项目的事。”
  “知道了。”单冬青站着不动,态度毕恭毕敬。
  秦简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单冬青从进公司到现在,没看他一眼,现在自己主动来关照了,她还装作不认识一样。当然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用很公事公办地口气说:
  “那就这样,希望以后合作愉快。”说完就先一步走了。
  单冬青又转身回到自己的资料堆里去。
  上班第一天无风无浪地过去,有点小瑕疵,但是瑕不掩瑜,单冬青对新的工作环境还算满意。到了晚上,公司内部说要欢迎天瑞的律师单冬青,专门在外面订了KTV,准备多几个人出去玩,想当然尔,同去的还有总监大人秦简。
  上了车,单冬青和秦简一起,还夹带了营销部门的俩女的,其中一个是秦简的秘书,姓于,卷发下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是很让人垂涎的美女。单冬青看到她,很适当地发挥了一下女人的想象力,猜测她和秦简之间的关系。
  结果证明她是多想了,于嘉嘉秘书有分寸到让单冬青刮目相看。
  包房很大,地方宽敞,几个人松松散散地坐着,开始点歌。
  单冬青嗓子不行,唱起歌来明显中气不足,就很有自觉地退到后面,看几个女同事在那边唱唱跳跳,这边秦简坐在对面,灯光暗,他端着酒有一口没一口,样子很悠闲。
  闹了一阵,吃吃喝喝后,闲着的几个人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找了酒瓶子摆在中间,转到谁谁就回答问题。在座的女人多,玩起来热闹,每到回答问题的时候总能听到几个或暴笑或暧昧的答案。
  单冬青也笑,很凑兴,转了几轮每到她,正心里暗自庆幸呢,一低头就看见了对准自己的酒瓶口。几个同事都开始起哄,闹着要为难新来的美女律师,结果到后来却只问了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单律师,你现在有心上人吗?”
  单冬青也笑,抿抿嘴没回答,对面看过去,昏暗的灯光下,秦简的眼睛里揶揄的光芒闪过。
  她点点头,很笃定地回答:
  “有。”秦简的眼睛就亮了一下。
  大家都笑起来,笑过之后又转,结果这次很凑巧地转到了秦简。
  秦简为人并不苛刻,和同事混得也都不错,好几个女的都暗暗倾慕他,好奇地也不少,于是商量半天,终于想出来一个挺难回答的问题。
  “秦总监,你最后一次酒后乱性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一出来,全都哄堂大笑,不管男的女的,都有些兴奋,秦简的八卦谁不想听,更何况是这么隐私和暧昧的问题。单冬青心里偷笑,觉得提问题的人够刁难。
  秦简听到这个问题,也是一愣,又摸着下巴很为难地想了半天,慢慢说:
  “最后一次酒后乱性……是一个多月前,”大家都安静下来,他暧昧地笑笑,“当时我是乱了,但是对方没有乱,结果没有成功……不过对我来说也算一次酒后乱性吧?”
  大家全都哄一声笑出来,有着急要听后情的,有说秦简狡猾逃避问题的,个个都兴奋得不行,秦简却不肯再细讲,只优哉游哉地等看下一个人冒险。
  单冬青坐在角落里,很困难地咽下一口啤酒,眼睛盯着点歌台,装作全神贯注选歌的样子。
  用来提问的瓶子仍然骨碌碌转着,受过秦简那个真心话的刺激,后面的问题就都有些索然无味,于是都拿了三分的热情凑合着继续玩。单冬青放下杯子,出门往洗手间去。
  这家KTV规模挺大,里面的包房也不少,走廊弯弯曲曲跟迷宫一样,单冬青顺着指示灯找到洗手间,一进去就看见镜子里自己微红的脸。是被闷的,也有可能是被刚才秦简那个问题激的。
  他刚刚回答的时候,她的心跳可不是一般的快。
  心里把秦简翻来覆去骂了几遍,单冬青洗了手,出门。
  谁知道出门走了两步就有些懵了,她不记得包房的房号了。东张西望,也不见有服务员经过,单冬青自认倒霉,只能顺着一点印象慢慢找过去,心里祈求她的记性能发挥一次作用。
  结果证明单冬青被她的记忆抛弃了。她站在一间包房外面犹豫了半天,一开门,里面云雾缭绕,烟味酒味呛人,模模糊糊还有几个男人拼酒说笑。
  单冬青“呃”了一声,下意识说个抱歉就要转身走人。
  包房那几个男的,都喝得有点高,叫了小姐来陪,等了半天,正说不见人来呢,乍一看有穿裙子的站门口,还以为是小姐来了,想也不想就过来拉人。
  单冬青吓了一跳,连忙说:
  “不好意思,是我走错了。”说着就要出去。
  那几个男人哪听她的,上来就又搂又拖,满嘴的酒气,还嘟囔。
  “你怕什么呀,几个哥哥还能吃了你啊?”
  单冬青平时循规蹈矩,哪里见过这阵仗,那男的话也说不清楚,又不肯放她走,结果几个人就在门口拉拉扯扯起来。这边被人一胳膊搂住往里面推,正恶心得不行,又有只手趁乱在胸口摸了一把。
  单冬青腾一下脑子就烧起来了,她狠狠一甩,冲着其中明显清醒的那个劈头就是一巴掌。
  “你神经病啊?看清楚没有?!”
  下一刻她就明白自己掴的不是那个人的脸,而是老虎的屁股。
  秦简在包房里,眼睛看着大家玩大冒险,实际上却留意着单冬青,听她承认有心上人,心里就一跳,回答酒后乱性的问题,见她装样,又有些好笑,后来她出去,等了半天还不回来,就有些担心起来。
  想了想,自己也去洗手间,磨磨蹭蹭洗了手,没听见对面有动静,有意无意往女洗手间门口看了几眼,还是没人。
  他心里纳闷,自己出来,结果刚到走廊拐角的时候听见旁边闹事,探头看了一眼,就怒了。
  几个男的,看上去挺不正经,正拉着单冬青满口脏话,有个伸出手来还想打,单冬青一边挣扎,脸涨得通红。
  秦简怒火上头,冲过去二话不说就一拳往拉着单冬青那人脸上招呼过去,那人应声就倒,他拉了单冬青就去按包房里的叫人铃。
  服务员还没有来,这边先乱起来,几个男的围着秦简,先吵,又摔东西,然后就有了动手的趋势——实际上已经动手了,秦简挨了两下,脸色更阴沉下来,幸好他还有理智,没有大动手,拦阻为主。
  服务员闻声赶来,把两方都拉住,那几个男的骂骂咧咧,劝都劝不住。秦简脸色铁青,回头看看身后的单冬青,问:
  “你没事吧?”
  单冬青连忙摇摇头,又气又难堪。
  场面终于安定了下来,几个服务员连同赶来的经理又解释又道歉,好不容易把几个喝醉了酒闹事的客人送走,那几个男的气咻咻地离开,其中一个还回头来,对秦简和单冬青很有气势地喊了一句:
  “孙子,你给我记着!”
  秦简莫名其妙就当了别人的孙子,脸色更黑,没等那几个服务员再过来啰嗦,拉着单冬青转身就离开了。
  两人谁都不开口,到了自家包房附近,秦简脚步一停,又问了单冬青一遍:
  “你没事吧?”又上下审视她,很仔细。
  还好,就是头发乱了点,脸色差了点,衣服整整齐齐的,身上也没有伤,单冬青保护自己保护的不错,可惜脑子笨了点,连房号都能记错。他抬手帮单冬青顺顺头发,松了一口气,只是挨了拳头的地方还有点疼。
  单冬青低着嘴,眼圈有点红,又忍住,已经够丢脸的了,哪里还能哭。于是勉强笑笑,抬头一看秦简腮帮子有点肿,就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秦简没理会,放开她打电话给唱歌的同事。
  “单律师有点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

  暧昧or爱情
  两人到了外面,秦简喝了酒不能开车,于是打的送单冬青回去。
  车里不是很亮,但还能看清秦简脸上肿的地方。自己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单冬青心里忏悔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问秦简:
  “你好像受了点伤,没关系吧?”
  “有关系,怎么?你要跟到我家里去亲自帮我上药吗?”秦简斜斜地看着她。
  帮了自己一马,就这么横了。单冬青心里撇嘴,脸上陪着笑,说:
  “天晚了,明天我三跪九叩去感谢总监大恩,今天时间不早,有点不方便,嘿嘿,不方便……”
  秦简没理会她的贫嘴,心里暗想,上次在车里勾引自己,还想回去一夜情呢,这回又说不方便了,真搞不懂她的行为逻辑。于是转过头去看她,目光中带有几分疑惑几分好奇,还有一点兴味。
  前一次,他开车,单冬青也是这样坐在旁边,他被她撩拨,满脑子旖旎,急不可耐想要上床。这次,人没有变,环境也没有变,可是他费着脑子琢磨单冬青的性格,还满心的好奇。这算是什么?意味着人从感官类进化到思想灵长类。
  他思想变化的一小步,代表着和单冬青感情进化的一大步。
  当然秦简并没有这样想——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呲着牙吸口气,别过脸去看窗外的夜景。
  到了家,单冬青对秦简说了好几句谢谢,就下了车。本想直接上楼,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站住,准备目送秦简离去。礼不可废,她暗暗告诫自己。
  结果秦简却没有走,他想了想,叫司机先等着,然后自己出来。
  “……还有事吗?”单冬青问。
  秦简笑了笑,在裤兜里摸了半天,然后把手摊在她面前。
  单冬青一下子就愣住了,瞅瞅秦简手里的东西,又瞅瞅秦简微微笑的脸,她张着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夏夜美好,清风过耳,月色也不错,她简直觉得自己漫步在天端,周围全是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仙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依稀有点像婚礼进行曲的调子,其实这一幕跟真的求婚也不差什么。
  姿势很像,环境很像,气氛也很像。
  单冬青定定地看着秦简手里的东西——两个模型小人,还没小拇指大。
  “这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秦简不想笑,可还是笑了出来,他觉得单冬青的表情真是可爱。
  “以前见到你在大厅里看沙盘,好像很觊觎这个,”他眨一眨眼睛,“昨天晚上加班,一个人没事,就顺手从上面拔下来了。”
  单冬青扑哧一声笑起来,从秦简手里接过模型小人,左看右看,心里很甜蜜。看了一阵,她抬起头,睁大眼睛问秦简:
  “莫名其妙的,送我这个算什么?”心里偷偷期待。
  秦简莞尔,脑子里想着怎么回答。
  单冬青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眼睛明亮,嘴角弯弯,明明很期待,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甚而脸上还有一丝诡笑,有点狡猾和俏皮,像是放了鱼饵在海里,等着自己期待已久的大鱼乖乖咬钩。
  大鱼不是好钓的。秦简微微一笑,说:
  “新同事,第一天上班,这是给你的见面礼,也算投其所好了吧。”
  单冬青一下子从云端摔到地上。她咬着牙,控制住自己想要把这模型小人砸到秦简脸上的冲动。
  “哦,这样啊,”她回了一个感激的笑容,“秦总监真是体察人心,对下属无微不至,不是下属的人也这么亲如父兄……”又是一堆混乱的词汇,她连忙煞住,“多谢总监的见面礼,我很喜欢。”
  “那就好,”秦简很欣慰,“就这样吧,我先走了,明天公司见。”
  说完他就钻进车里离开了。
  回去之后,单冬青一晚上辗转反侧,想着怎么样才能扳回一城。
  结果第二天她迟到了。
  一大早起来,已经快到上班的时间,单冬青迅速把衣服套上身,又挽了头发,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整洁的形象出门。十分钟收拾完毕,她抓起包换鞋出门,随口问简启丹:
  “都这会了,你不上班?”
  “今天请了假,”简启丹对着镜子刷睫毛膏,“上午要去相亲。”
  单冬青一愣,简启丹不耐烦地背朝她对她挥挥手:
  “看看都几点了,你还不快点。”
  单冬青连忙把脑子里的想法搁在一边,匆匆出门。
  出去之后打车到公司,半路上出租车被公交给刮了,两个司机挽着袖子互指着对方鼻子大骂,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停下来,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单冬青最后看了遍时间,一声不吭坐在车里。她已经迟到了,上班的第二天。
  到了公司,单冬青掏出卡来刷,嘀的一声,电脑上显示:律师部单冬青,迟到30分钟。
  她无奈地耸耸肩,结果就听到后面一个悦耳的女声问:
  “咦,单律师也来晚了?”声音很和气,没有故意质问或者嘲笑的意思。
  单冬青回头,见于嘉嘉在后面也拿了卡来刷。她穿制服,衬衫加A字裙,衬得身材玲珑,后背挺得很直,单冬青不由自主在心里赞了一声。
  刷了卡,于嘉嘉抬头,对单冬青笑一笑,解释说:
  “我早上去总监家里送了点资料,也才过来。”
  单冬青也对她笑笑,很友好地打招呼。
  进了办公室,于嘉嘉从外面经过,高跟鞋的声音咯噔响。单冬青看到对面总监办公室关着的门,心里就知道秦简没有来了。他昨天晚上受了伤,虽然伤得不重,到底在脸上,不好出门,于秘书才去送的资料。
  中午吃饭,餐厅里闹哄哄,单冬青刚吃两口,手机响了,她放下筷子出去接电话。是简启丹。
  “单冬青,干嘛着呢?”
  “吃饭。”单冬青想起早上的一幕,“你相亲相得怎么样?”
  “咳,别提了,”简启丹的声音有气无力,“没相过亲,我哪知道相亲这么累啊,以前真是难为你了……今天见那男的,个子矮不说了,长得也不怎么样,见了面之后不说自己,只一个劲地问我有没有房子,工资多高,存款多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真是极品了。”
  单冬青很同情她,说:
  “那这样还见什么面啊,你直接说不行走人就行了呗。”按常理简启丹本来就该这样的。
  “我打电话给我妈,说不行,还问她怎么给我找这么一个人,结果你猜她说什么?”简启丹很气愤,“你都快三十啦,还挑挑拣拣的,能有人要就不错了,不要仗着自己长得有个人样就看不起别人——这样说我,你说她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啊?我哪有三十啊?明明才二十七嘛,不对,还差两个月,二十六。”
  简启丹学她妈说话学得惟妙惟肖,单冬青差点笑出来。她清清嗓子,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
  “我觉得你应该是你妈亲生的……”简启丹在对面叫了一声,单冬青赶紧回到正题,“你妈是关心你,怕你眼界太高,不过这个都这样了,实在不行,还是算了吧,反正你妈认识的人多,再介绍呗,也不急这一天两天。”
  “是,我急什么啊?别说三十了,就是四十五十,也照样魅力无穷,还怕没男人?”她的声音变得爽利,“下午还有一个,我先看看,实在不行就算了,管他呢。”
  单冬青笑着说:
  “那就祝你下午好运,能碰着一个有钱有势有才有貌的金龟。”
  简启丹哈哈笑了一阵,就挂了电话。
  单冬青握着手机,还在笑。简启丹的性格跟她差别这么大,简直就是疾风骤雨,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她因为徐杨的事决定出去相亲,不一定结果美好,但起码生活恢复了原状。而且以后自己也不用替人相亲忙得团团转了,值得庆祝。
  回餐厅之后,却见到座位旁边另外一个人,就是于嘉嘉,也在吃饭。单冬青笑一笑,过去坐下,问:
  “于秘书才来吃饭啊?”
  “对,上午来晚了,事没干完。”于嘉嘉微笑,并没有抱怨是因为秦简请假才导致自己忙乱,绝口不提上司是非,她可真是好秘书。
  两人吃饭,有说有笑,都是性格和气的漂亮女人,相处得倒不错。于嘉嘉吃饭,见单冬青把青椒都放在一边,就问:
  “你不喜欢吃青椒啊?”
  单冬青摇头,不喜欢吃。于嘉嘉笑一笑,很自然地伸过筷子去夹到自己盘子里来。
  “我喜欢吃。”她眼睛一眨,笑容生动不少。
  单冬青一下子对她好感倍增。
  晚上下了班,秦简没有来,单冬青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主动问候。他受伤是因为自己,虽然情况不严重,也总该问候一句才合适,可是一想起昨天晚上自己被戏弄,心里又火气直冒。
  慢慢下楼,手里捏弄着手机,单冬青站在大厅里,看到沙盘上,原本站着两个小人的地方空空的,只剩下房子布景。她看了一阵,冷不丁就笑起来,出了公司之后打电话给秦简。
  秦简接了电话,知道是她,开口就说:
  “我今天被扣的薪水你来赔。”
  “也可以,先请总监告诉我你薪水多少。”
  秦简嗤笑,男人的薪水女人的年龄,她还真能问出口。
  “男人的薪水都能问,你越活越回去了。”
  单冬青嘻嘻笑: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口头问候一下,再顺便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伤很重,光口头表示,太没诚意了吧。”
  单冬青站在路边,招手拦车,一边问:
  “还真要我赔薪水啊?”
  “不用,你不是下班了吗?我这边连饭都没吃呢,你过来探望探望伤患吧。”
  单冬青坐在车里,本来已经告诉司机地址,车子都开了,她又叫停住。秦简说要她去自己家里,有开玩笑的意思,经过上次的一夜情事件,她怕自己在秦简家里会尴尬。
  那就不去了?因为怕尴尬一辈子不去秦简家?当然不行。
  单冬青对司机说:
  “师傅,先去另外一个地方吧。”
  车子往秦简家的方向拐去。
  秦简挂了电话,有些意外,没想到单冬青真的答应过来了,他还以为经过上次的事,她肯定不原意再过来了。又想起那天夜里她指着自己鼻子,义正言辞地说:□是犯法的!秦简忍不出笑出来,当时愤怒,现在想起来,都是挺愉快的回忆。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挺有意思。秦简想的有些出神。
  回过神,看看时间,估计单冬青已经快到了。钟点工打扫完卫生,又去买了菜,准备进厨房去做晚饭,还在淘米呢,秦简进来,说:
  “不用做了,你先回去吧。”
  钟点工有些疑惑,以为秦简不准备在家里吃了,就答应一声,又把菜都放回冰箱里去。
  “把菜也带走吧,”秦简在后面吩咐,“你带回去,菜钱照样算。”
  钟点工拎了菜,满头雾水地回去了。
  秦简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点点头,表示满意。都说了自己没有吃饭,又不能出门,单冬青过来,肯定要做晚饭的,自己让钟点工回去,却放了一大堆菜在冰箱里,有些讲不通。
  完了再看看时间,竟然发现自己有些期待。秦简倒在沙发上,头枕着胳膊,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又觉得好笑,他这算什么?幼稚,像个小孩,或者是刚谈恋爱的小男女。
  心里就有些不适应。他结过一次婚,经历过很多次感情,认识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喜欢单冬青没有关系,因为喜欢,所以接受她,还要像情侣一样一起做饭吃饭?这就有些严重了。单冬青的地位似乎上升到了女朋友或者情人的高度。
  轻易下决定,然后找一个女人束缚着自己的感觉很不好。
  秦简心里一直在迟疑不决。
  过了几分钟,门铃响,单冬青来了。秦简扔下心里的迟疑,起来去开门。
  单冬青在门外,脸上带着微笑,见秦简出来,昨天的一点伤痕已经慢慢消了,估计明天就能上班,她替于嘉嘉松了一口气,然后很镇定地进了曾经发生过不愉快事件的秦简的家。

  谁在钓谁
  单冬青进了家门,那天的事情全都想了起来,她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想象自己的脑子是电脑,拿了鼠标,迅速把那天留下的痕迹选中,删除,然后青天白日,只剩一片干净的背景。当然,背景里面加一个秦简。
  秦简先开口:
  “怎么,要我介绍一下家里的布局吗?”
  “不用不用,”单冬青很快恢复常态,“你今天没有上班,我就想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伤——”在他脸上端详一阵,“好像好的差不多了。”
  秦简随口答应一声,叫她坐,自己去开冰箱拿冷饮。
  “不用了,”单冬青阻止他,“我就是来看看,既然已经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秦简手停住,冰箱门一开,一股冷气冲过来,一直冲到心里去。他扔下冰箱,拧着眉:
  “刚来就走,不用这么生疏吧?有你这样探望伤患的吗?”
  单冬青假笑:
  “不是同事嘛,同事……”昨天晚上他亲口说的话还在耳边。
  秦简一滞,讪讪地说:
  “别贫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这话似乎有博取同情的嫌疑,单冬青看他一眼,心里暗叫活该。又提议:
  “那就出去吃?我请你,算答谢大恩。”
  秦简一愣,说:
  “这么晚了,外面吃饭的地方不好找,就在家里吃吧。”
  单冬青心里就明白过来。看这家里,炊烟不起,菜也没有,明显摆着冰锅冷灶,敢情秦简当惯了大老爷,想要自己做饭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呢。他凭什么以为自己来的时候肯定两手提菜,一进门就抢着要掌勺?还真是大男子主义。
  她故意装糊涂,说:
  “好啊,可是你家里没菜。”
  秦简咬牙切齿,后悔自己刚刚把钟点工给弄走。
  “那就去超市买菜!”
  两个人到了超市,秦简推着车子,单冬青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两人一前一后,确实像夫妻或者男女朋友,秦简看看单冬青,她的侧面柔美,长发长睫,很温顺的样子。可惜她心里一点也不温顺。
  他在货架上拿东西,偶尔征询单冬青的意见,感觉前所未有的亲密,而且自己也不讨厌。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家里做饭,本来就是很亲密的事,他连这个都能接受,又为什么不能接受单冬青呢?长久以来的迟疑没了,他想,吃过饭之后,应该能有一点实质的发展。
  转到后面,有新鲜菜蔬,秦简就推着车子过去,结果单冬青拦住他。
  “要买菜?”她很抱歉的神情,“还是买点加热就能吃的吧,速冻水饺什么的……”
  还没说完,秦简脸就垮了下来,她连忙解释:
  “买了菜也没法做,我做不了饭。”
  秦简瞪着她,难以置信,他不知道单冬青的意思是她不会做,还是她会做,但是不愿意做。
  单冬青给了他答案:
  “我对你们家的布置不太熟悉,厨房都没进去过,做之前还得找东西,太麻烦了,你不是饿了吗?还是买快一点的。”她笑了笑,“而且……有些不方便,你家里有公司的人去,被同事看见了不好解释。”
  理由很牵强,明显单冬青不愿意做,她似乎没有“要征服一个男人就要先征服他的胃”这种意识。秦简左思右想了半天,只能克制住自己的失望,说:
  “那干脆去外面吃吧,总比吃速食的好。”
  两个人只能放弃做饭的计划,在外面餐厅解决温饱问题。
  吃饭吃到一半,单冬青又接到简启丹的电话,她下午去相亲,对方还不如早上那个,于是一气之下就扔下那男的自己走了。现在正在酒吧喝酒,搭讪了几个不以结婚和长久交往为目的的男人,聊得很投机。简启丹认定自己其实还是很适合过这样的生活的。
  结婚有什么好呢?她过了二十六年,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只因为徐杨的出现,被搅乱了一池春水,或者准确点说,徐杨抚平了激狂的简启丹的春水。不过现在这水上浪花又起了。
  “你说,结婚干嘛呢?定下来干嘛呢?相亲也真无聊,还是这样过着好。”简启丹很无忧无虑的样子。
  可是单冬青还是听出了她话音里淡淡的失望。
  秦简在餐厅里心不在焉地吃饭,看着单冬青在外面打电话,身影印在玻璃上。她已经打了十几分钟,还没有停的趋势,一会笑,一会沉思,偶尔脸上有一些伤感的表情,很多他平时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在这时闪现。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还很不了解她。
  秦简扔了刀叉,专心致志地观察单冬青,她的神态动作,每个表情里都包含了不一样的意思。他一直在凝视,直到单冬青转身,朝这边看了一眼,她笑一笑,做出抱歉的样子,然后又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她在和谁打电话?电话里在说些什么呢?秦简原来坚守男女之间要隔了一段距离才能彼此看得更清楚,可是如今隔开了,他却更迷惑了。好像她离自己真的有点远。
  打完电话,单冬青回来,匆匆吃完饭,说还有事,就回去了,也不让他送。
  秦简一个人站在餐厅外,有些无聊,单冬青走了,忽然觉得没意思。
  他心里开始惆怅,好像原来自己在大海里,有块饵钓在半空里,他等着饵自己从钓钩上掉下来,饵却等着他去咬钓钩里的自己,结果他观察很久,考虑很久,决定去咬了,毫无预兆就发现饵已经跑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钓钩在眼前晃悠。
  离开秦简之后,单冬青直接去了酒吧找简启丹。一进去,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就冲过来,台上俩女的在跳舞,姿势特别诱惑人。地下黑压压的,灯光暧昧不明,人都照得跟鬼影子一样。
  单冬青很快在吧台前找到简启丹,她正端着酒,听对面一男煞有介事地讲笑话。
  “你说这世界上谁最可怜?不知道吧,不就是炮兵连炊事班战士,”他表情夸张,“为什么?戴绿帽背黑锅看别人打炮,还不可怜啊?我以前跟我以前那位在一起的时候,天天都是我当炊事班战士啊……”
  简启丹听得直乐,扭头一看,连忙招呼:
  “单冬青你也来啦?”
  单冬青哼了一声,在旁边坐下,那猥琐男见又来一位美女,还想再搭讪,结果单冬青不搭理,只能干坐了一会,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要了一杯酒量含量少的波尔多,单冬青喝几口,就当解渴。简启丹问她:
  “不是和你的秦总监一起晚餐吗?怎么跑这来了?”她下午听说了单冬青去找秦简的事。
  “不想再跟他晚餐了,”单冬青瘪着嘴,很烦恼,“性格还真不是我那杯茶。”
  “我说嘛,三观不和……然后呢?你就把他给扔在外面,自己溜啦?”
  “嗯。”单冬青很老实地点点头。
  简启丹不相信,还瞅着她。她只笑,笑了一阵,说:
  “不急,男人不是要改造的嘛,慢慢改造就是了。”
  简启丹赞同地笑起来,拍拍单冬青:
  “果然是好饵,有韧性。”
  两人在酒吧又待了挺长一段时间,单冬青看着轻松,心里也有不少事情压着,就没怎么注意简启丹,结果待够了准备走人,才发现简启丹喝得有点多,话倒能说清楚,就是脚步有点不大稳。
  她赶紧结了帐,拉简启丹起来。
  “快12点了,回家。”
  简启丹也晃晃悠悠站起来,说要回去,脚下却不动,在外面觉得尽兴,回去之后就是冷清的空屋子,总觉得空虚。单冬青看着她耍赖,刚才那个搭讪的男人又不时过来兜两圈,很不怀好意的样子。她压低嗓子,在简启丹耳朵里嘀咕:
  “你别疯了啊,这里色狼多着呢。”
  “怕什么呀!”简启丹豪爽地一挥手,指点着旁边那男人,“他是个性无能!有什么好害怕的!”
  单冬青一脑门的黑线,赶紧朝被质疑性能力的男人陪个笑脸,指指简启丹:
  “喝多了,瞎说呢,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好不容易把那男人安抚下来,简启丹又糊里糊涂弄不走,单冬青急得跺脚,想了想,徐杨不能叫,秦简更没指望,就翻开手机来打电话给附近研究所里的小弟单冬元,叫他过来帮自己弄人回去。
  没等几分钟单冬元赶了过来。单家爹妈基因好,生的姐弟两个像金童玉女。单冬元长得也很不坏,剑眉星目,可惜满脸写着不耐烦三个字。一见单冬青拽着简启丹没法动弹的样子,他眉头一皱,说:
  “干脆把她扔这算了,每次都要人送,烦。”
  “少废话。”单冬青把简启丹送到单冬元身上,自己拿了两个人的包,连声催促他快走。
  单冬元很不愿意地扶着简启丹,任她靠自己身上。一股酒气冲来,简启丹眯着眼睛,对他呵呵一笑,样子很妩媚。他别过脸,很嫌恶地把简启丹弄出酒吧,又拦了车,送她们两个回去。
  到家之后,把简启丹安置在沙发上,看看时间已经过了12点,单冬元跟单冬青聊了两句,就要走,临出门前简启丹在后面叫:
  “冬元弟弟,这么早就走啊?”
  单冬元不搭理她,一边走使劲拍了拍自己肩膀,像要把她刚刚留下的气味和痕迹都弄走。
  简启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嘴里模糊不清地说:
  “长得可真诱人啊……”随即又砸巴嘴,摇头,“可惜对人态度太差了,怪不得叫冬元呢,肯定是冬天生的……”
  单冬青扔了一条热毛巾到她脸上。
  “行了吧你,看看,口水都下来了。”
  宿醉之后的第二天是痛苦的,简启丹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早上起床,头疼得厉害,嗓子也干,她从床上爬起来,没精神,连洗脸刷牙都不想动。单冬青在客厅里对着电脑干活,她凑过去在旁边坐下,整个人还有点呆呆的。又到了周末,这日子还没怎么过,就一周过去了。
  “周末了还干活啊?”简启丹问。
  单冬青随口答应一声,眼睛盯着电脑。
  简启丹爬过去一看,电脑上满眼的楼盘和数据,看了头更疼。
  海天的新项目,和新纪园两家联手拿到外环的地,准备合起来建商业新区,带动周围一带的发展,定位就是以购物休闲和特色消费为主体的复合型都市时尚中心。最近海天已经为这个项目开始了铺天盖地的宣传,满城炒得沸沸扬扬。
  而秦简负责整个项目的中环部分,主管策划和招商,已经开始忙起来了。
  单冬青本来是隶属天瑞,经手的对外法务,因为新项目的推广,被派到秦简的团队里做招商环节的法律顾问。两个人这就算是在工作上有了接触。
  这样的话,还怎么谈爱情呢?
  简启丹替单冬青发愁。
  “都说男人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你对他来说到底算伙伴还是算床伴呢?”
  “我跟他不是床伴。”单冬青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
  简启丹跟发现新大陆一样。
  “你没跟他上床?”
  单冬青脸色不变。简启丹在一边诡笑。
  “但是这样的话秦简不是会很忌惮和你发生关系?”简启丹还在想着工作的事。
  “他忌惮不忌惮和我有什么关系?”单冬青说的不痛不痒,“我要是天天跟着他转,那就别过日子了。”
  光靠游戏能抓住男人吗?小打小闹也成就不了爱情。秦简不是随意的人,单冬青嘴上没有说过,但是她明白真心相爱的内涵。不管怎么样,在此之前,她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行。
  单冬青安安静静,简启丹在旁边看着,渐渐觉得无聊。于是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来。她当时醉得不是很厉害,还知道是单冬元送她回来的。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单冬元呢。”她费着心琢磨,“要不,我亲自打个电话慰问一下?昨天晚上辛苦他了。”
  “随便你。”单冬青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很快想起昨天晚上单冬元脸上难看的表情。
  简启丹兴冲冲地去打电话,不一会又拉着脸回来了。
  “他说我赶紧挂电话就是表示感谢了……”
  单冬青对着电脑偷笑起来。

  知己知彼
  海天开始大规模招商。策划部和外聘的商业顾问公司一起做出精彩的推广案,秦简在各地和一堆品牌分别洽谈,同行的还有秘书于嘉嘉,招商部经理,以及负责法务的单冬青。
  新项目所在的地段不是很火,招商的时候有点难度,所幸整个商圈的定位很明确,海天对旗舰项目又有很坚定的信心,一路谈过去,和好几个高端品牌达成了合作意向。
  结束了一天的谈判,都有些身心俱疲。晚上,对方在会馆内提供桑拿招待。
  桑拿可以美容,单冬青和于嘉嘉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两人换了浴袍进去,单冬青一解衣带,于嘉嘉很夸张地睁大眼睛,赞她说:
  “身材真好。”她开起玩笑来表情很可爱。
  单冬青也回报她一个惊讶的叫声。
  “天哪,于秘书,平时都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有料啊。”
  两个人笑了一阵,在木房里坐下。里面温度很高,单冬青有点喘不过气来,弄了个毛巾捂住脸,说话瓮声瓮气。两个人聊天,没说很多话,她对于嘉嘉却也了解了一点,知道她做秘书三四年,进海天却是近几个月的事,工作上是秦简的好帮手。
  能和秦简维持良好的工作关系,而且两个人之间又没有感情上的纠葛。单冬青认为于嘉嘉是很聪明的女人。
  “聪明有什么用呢……”于嘉嘉笑着感慨,“还不是一样嫁不出去。”
  单冬青很同意这一点。漂亮而聪明的女人,不一定感情顺利,简启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像你这样的工作,认识的人很多啊。”单冬青随口说。
  “是不少,不过都是同行业的人,不是对手就是合作伙伴。”于嘉嘉摊手,“工作上认识的人,不好发展。”
  单冬青拄着下巴靠在墙上,想了一会,摇头表示不同意。
  “这样也是有好处的。”她偏着头,像在思考,“起码能看出来他对你到底是认真还是逢场作戏。一起为同一件事而努力过的人,很能培养默契和互相信任感的。”
  于嘉嘉听着她说话,有点出神。
  两个人坐了一阵,热得不那么厉害了,单冬青刚松口气,就见于嘉嘉开始往火炉上不停地泼水。她苦着脸说:
  “行了吧,我快要昏过去了。”
  于嘉嘉嬉笑:
  “昏过去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出去,叫……”她停顿了一下,“叫外面的工作人员进来救你。”
  单冬青对她瞪瞪眼睛,自己也笑。她心里在猜测于嘉嘉刚才没出口的那个人是不是秦简。如果是的话,那于嘉嘉的眼睛就太毒了。
  蒸完桑拿,通体舒畅,感觉皮肤也好了不少。单冬青散着步回到房里,懒洋洋往床上一躺,心想就这样睡着算了,睡个一月两月最好。还没合眼,床头电话响了起来。
  她闭着眼睛,摸索过去接了电话,是秦简。
  “怎么不打手机?”她问。
  “本来想打的,怕你不接。”秦简在笑,声音里带了点夜的淳厚,“听说单律师为了避嫌,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和男性同事接触,我这样可能会被你说骚扰下属。所以只能请前台转到座机上去了。”
  单冬青抿着嘴笑,出差的这几天,工作也忙,她很少和秦简面对面说话,虽然一起出来了,还不如原来在公司的时候亲近。本来她也打定主意这段时间要和他绝对公事公办,私事不办的。
  “对啊,老板,现在下班了,我要挂电话了。”单冬青作势要挂。
  “你要挂了就扣薪水啊,”秦简威胁她,“现在有工作派给你了,五分钟内不出来,就算你迟到或者旷工。”
  冷血,无情,大半夜让人干活。单冬青一边生闷气,痛骂剥削劳动力的资本家老板,却丝毫也不敢懈怠地往酒店外面找去。
  一出酒店就见到秦简站在对面街上,手里拿着手机对她晃了晃,然后还露出了一个很迷人的笑容。单冬青并没有被他的男色迷住,直接过去问:
  “什么活?都晚上了。”
  “接下来要合作的两家,在见面之前,先去店里实地体验一下吧。”秦简继续用微笑来勾引她,一边说着自己伸手到路边去拦车。
  接下来两家是环艺影城和星巴克,单冬青并不认为有实地体验的必要,很明显秦简是想以公事的借口来徇私。她很不情愿的说:
  “这个好像和我的工作没有关系……”话还没说话,就被秦简拉上了车。
  到了环艺影城,外面大幅的宣传海报很眩目,最近有不少新片子上映。单冬青见秦简很有兴味地看海报,有些意外,她想象不出来秦简居然也会看电影,印象中他应该是每天对着电脑电话哄骗业主商户,下班之后就酒色两样都来过。
  秦简一回头,就看到单冬青奇异的目光,他也不在意,问:
  “晚上还要加班,辛苦你了,你来选片子吧。”
  单冬青看了一圈,有历史剧,也有动作片,她有意要戏弄秦简,就挑了爱情轻喜剧,说:
  “就看这个。”
  秦简脸上的表情果然很好玩,先是意外,继而明显的后悔,不该这么绅士让单冬青来选。估计他很少和女的一起看电影,或者近几年已经很少看了。单冬青心里暗暗得意,进场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爆米花。
  秦简脸色诡异,单冬青连忙摇摇头表示清白。
  “没有没有,我没有想要买那个。”
  两个人进去之后,电影很不错,揉合了一切时尚的元素,轻松搞笑,是女人喜欢的那种,来看的都是年轻情侣。单冬青看得很愉快,秦简觉得剧情很无聊,而且不合逻辑。两个人挨着坐,一个笑,一个发闷,有点像夫妻同床异梦的感觉。
  实在看不下去,秦简索性用余光去看单冬青。她散着头发,穿着裙子,没有平时上班那么正式,而上班时认真的表情也没有了。她工作的时候的确用心,秦简和她在一起出差这几天,两个人合作的不错,也很有默契。
  下了班就是可爱的女人,虽然搞点小把戏,但是并没有威胁性。
  像奶油、威士忌和香料结合而成的百利甜酒。
  很想要尝一点她的味道。
  百利甜酒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觊觎的对象,她转过头来问:
  “你说最后男主人公会不会赢了这场比赛?”
  秦简看看银幕,思考了几秒钟,很不肯定地说:
  “应该会吧。”
  单冬青点头,没有说话,却趁转过脸的时候偷偷笑起来。她很想告诉秦简,其实这个男主已经输了。
  电影散场之后,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来,单冬青看了一场电影,觉得轻松,秦简看了单冬青,心情也不坏。两人慢慢走着,气氛合适,心情合适,都不想回去。晚上在外面散步,有益身心。
  路经星巴克,秦简拉住单冬青,说:
  “环艺完了,该考察星巴克了。”
  单冬青并没有揭穿他的假公济私,也摆出一副很努力工作的表情。两个人进咖啡厅去。
  已经到九点多快十点了,咖啡厅里人很少,都是攒头低语的两人。店里原汁原味的美式风情给单冬青印象很深。照旧点的卡布奇诺,不是现在流行的口味,但是经典,单冬青习惯一种口味坚持到底。
  她用小勺轻轻搅拌着咖啡,香气四溢。想起刚刚进来的时候,秦简拉住自己的手,还有晚上的行程,很像一次完美的约会。先上床,再约会,他们的顺序和别人完全相反,完全都要归结于秦简的性格缺陷。她很怨怼地偷瞄了秦简一眼。
  偏巧就被秦简给看到了。他眉头微挑,开玩笑说:
  “怎么?不满意晚上加班啊?给你提薪水。”
  刚才是色诱,现在变成□裸的金钱诱惑。单冬青很有气节地拒绝了。隔了一会,又说:
  “晚上喝咖啡,回去要睡不着了。”
  说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边粘了一点奶沫,秦简看了很有冲动,心动,更想行动。想起那天尴尬的一夜情事件,连忙忍住。看眼单冬青杯子里,他很了解地说:
  “奶泡太多了,味道是有点重。”
  “咦,你懂这个?”单冬青再次发现一个新的秦简。
  秦简嘴角一扬,没有说话,表示承认。见单冬青还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笑,拉她起来到柜台前。里面咖啡师正在煮咖啡,香味浓郁。一个咖啡师有一种制作习惯,成份工序不同,出来的咖啡也不同。
  秦简请咖啡师把牛奶给自己,说要煮他的卡布奇诺。那咖啡师很爽快地给了他。
  单冬青站在柜台前,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秦简已经洗了手,用起沫器给牛奶起沫、冲气,用热牛奶打泡,他用老式的打泡壶,牛奶掼得很均匀,泡少奶多。
  单冬青近乎着迷地看着他倒咖啡,加奶,肉桂和巧克力末。白腻的牛奶把赤黑色的咖啡慢慢包围起来。秦简把咖啡递给她,解说:
  “泡沫一样轻松美好的生活,泡沫灭后是现实,咖啡有点苦,所有的加起来,是真正醇厚的生活——这个奶泡少,味道清淡,晚上睡觉不会影响。”
  单冬青差点想要鼓掌。
  两人回去座位上之后,她小心翼翼,舍不得喝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秦式卡布奇诺。秦简看着她,不由莞尔,觉得没有白费力气,一杯咖啡就可以让单冬青大开眼界,她可真容易满足。
  单冬青可不这么认为。虽然很不想助长秦简的气焰,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觉得神奇。
  “你怎么会这个的?”
  “我在星巴克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工。”好几年前的事,手有些生了,秦简觉得刚在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咖啡师实在很明理,“那是以前了,当时我还在外面上学,一边做兼职,有时候去看电影,都是老习惯了。”
  “是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吧?”
  秦简一笑,调侃她:
  “看不出来你这么了解我。”
  “对啊,”单冬青笑得漫不经心,“我还知道你当时在美国读的营销,后来海天提出引进人才计划,把你从美国那边的公司挖过来,你来海天之后在销售部干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去策划部做项目经理,过了两年就升到了总监,再是副总。”
  秦简有些意外,他愣了一阵,才说: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单冬青耸耸肩,光明正大。
  “杂志上都写着呢,你也算是名人了吧。”
  秦简有些狐疑,还看着她。
  他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单冬青提起他的资历,熟悉得跟背书一样,或者也可以解释为她时常在关注有关自己的消息,为了什么目的呢?不得而知。他盯着单冬青,眼里有点笑意。
  单冬青慢吞吞喝着自己的咖啡,能感觉到秦简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她心里暗想,如果秦简知道自己对他的了解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表情一定更精彩。但是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简凝视了一阵单冬青,忽然一笑,说:
  “你知道我这么多事,我却不知道你,好象有点敌暗我明的感觉。”
  “只要想知道,总有办法的。”单冬青答得似不经意。
  秦简心里一动。看着单冬青闪烁着灯光的眼睛,他想也许她又在诱惑自己了,可是他有点不想抵抗这诱惑。
  单冬青的怪癖很多,行事也很没有效率,他本来只想逢场作戏,不愿意这样忍受防范加猜测,可是龟毛的单冬青,步子太慢,他如果不想大步走开,就只能配合她的脚步。现在是习惯了,似乎连忍受防范和猜测都成了一种乐趣。
  秦简看着单冬青,想要开口说话。
  单冬青却很不合宜地站起身来,指指墙上的钟,说:
  “这里要关门了,我们走吧。”
  秦简不由有些失望。

  围而不攻
  招商成功,秦简算是海天的头号功臣,晚上开庆功宴,他被一堆人围了个严实,连和单冬青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到处都是欢庆的气氛,另一头秦简和海天老总及上面几位主管单位的头头说笑,单冬青在另一头和公司同事混在一起,大家都听说她能喝酒,闹着要拼,她抿几口应付了过去。见时间已经不早,就跟于嘉嘉说了一声,自己先走了。
  刚出酒店,手机响,还以为是简启丹,一接听,却是秦简。
  “你要走了?这么早。”秦简说。
  单冬青握着手机转了一圈,才发现秦简在酒店楼上,露台里他一个人,身影隐在灯光下,面朝着她。太远了,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单冬青低头笑了笑,说:
  “是啊,待会晚了不好打车。”
  不好打车他可以送她啊,秦间心里想,可是单冬青明显没有这个意思,她对自己保持距离倒像上了瘾,他不由有点郁闷。郁闷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说:
  “那你先走吧,小心待会喝高了回都回不去。”
  单冬青没有在意他话里的揶揄,只点点头,说:
  “那好吧,再见。”说完就要挂电话,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晚上要开车,千万别喝那么多酒啊。”
  一句再客套不过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带了点别样的关照之意。秦简莫名其妙又觉得欣慰起来。虽然知道单冬青可能看不见,还是冲楼下的她动了动手指,表示再见。
  单冬青背对着他,在酒店门前,灯光很亮,她的身影纤细,这下又变成他在暗她在明了。秦简微笑着看她点头,放回手机,又走到路边去拦车。
  往路边走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脚下多走了几步,结果一辆车擦着她的身边过去了。好像她的包还被刮得甩了一下。
  秦简的心差点就要跳出来了。幸好没事。
  单冬青却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包,踩着平稳的步子打辆车离开了。
  秦简目送她离去,心情真是复杂,又气她迟钝,又无奈地想笑,刚才那一秒自己惊出一身的冷汗,她却压根不知道自己差点出事,还跟没事人一样。倒显得自己瞎担心。
  在外面待了几分钟,单冬青早没影了,自己借去洗手间的理由出来,里面一大堆人还在等着呢。秦间笑了一笑,摇摇头,又回去了。
  里面海天的老总文若海,管理层的几个人,还有市里的官员,一堆人谈兴正浓,见秦简进来,都连声招呼:
  “怎么才回来,快点,都等着你呢。”
  秦简在边上坐下,听大家谈话,讨论的是海天新项目的问题,海天和新纪园两家是一贯的竞争对手,这次合作开发旗舰项目,阵容前所未有,市里也很重视。文若海正尽力笼络上面,想要把海天这边作为项目核心来重磅推出。
  “这次前期造势和后续宣传都搞得不错啊,”对方大力称赞,“新纪园那边先推出公寓,再做商铺,进行的很顺利,他们主攻美食娱乐方面,也是项目的重中之重啊。”
  文若海点点头,趁对方停下来的时候,示意秦简接话。
  “是,最近新纪园搞得声势比较大,他们先推出的公寓。”秦简开口,提到项目,他是最熟悉的,“我们先做的商铺,这次开发的项目中商铺面积占得大,推广起来难度也不小,但是商铺辐射力强,能带动周围的发展,我们招商结束之后就会加推几百套钻石公寓,以响应市民的需求——先商铺再公寓,和一般的行程相反,就是为了引导理性消费,为了大局着想。”
  “如果公寓推出成功,起码能有上次的销售成果,造成轰动效应,那自然没有问题了。到时候不用我们推,你们海天就已经是项目的领头人了。”
  “我们公司销售部正在努力,现在的回馈很不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开盘的时候应该没有问题。”秦简自信的笑容很有说服力。
  对面几人都不住点头。
  文若海对秦简投去赞赏的一眼。
  谈了好一阵,两边还算投机,酒也喝了不少。秦简酒量并不坏,应酬了几个人,聊了聊项目,就自己到角落里坐下来,前面由文若海亲自斡旋。
  宾主尽欢,满场觥筹交错,好像还没有散的迹象。秦简微眯了眼歪歪坐着,胳膊撑沙发,像是有点喝多了的样子。实际上脑子里却清楚,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觉得无味,又空虚,于是不由自主又想起单冬青来。
  想她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眼神,也想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没有死缠烂打或纠缠不清,总保持着距离,偶尔却会流露出一点关心的迹象。若不是自己也极其敏感,秦简差点要怀疑单冬青对他到底有没有兴趣。
  可他的心却被她抓住,一会松一会紧,时而高兴时而郁闷,完全没有道理。想到这里,秦简对单冬青又不由有些咬牙切齿。
  坐了一阵,事情谈得差不多,闲聊和应酬还没有完。秦简终于坐不下去,在文若海耳边说了几句。文若海知道他出差十几天很辛苦,回来也没有消停,就很理解地嘱咐他早点回去休息。
  秦简对众人招呼一声,就离开了酒店。
  单冬青回到家,厅里是黑的,她以为没人,自己摸着开灯换拖鞋,结果忽然灯一亮,简启丹跳到面前,展开一个大而夸张的笑容,喊:
  “Surprise!”
  单冬青先被吓了一跳,接着也笑起来,两个人亲亲热热来了个熊抱。出去十来天,看来简启丹对自己的思念之情不浅,她正满心的感动,结果简启丹大大咧咧把手往面前一伸:
  “礼物呢?”
  单冬青准备好的满腹感言一下子全都没音了。她把简启丹的手拨开,自己往沙发上一坐。
  “什么礼物?好像没有带。”
  简启丹不相信,又凑过来,两个人笑闹了好一阵,单冬青才打开包,把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扔给她。施华洛世奇的一枚小胸针,花了她不少银子,买的时候还心疼得厉害。
  简启丹很喜欢,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又在镜子前试戴了一下,连声说漂亮。试完又回来坐下,有些遗憾地说:
  “可惜这两天不是带胸针的季节。”
  “你留着过些日子戴呗。”
  简启丹点点头,没有说话。单冬青自己去换衣服,又整理了房间。简启丹发了一阵呆,跑过去靠在单冬青的门边,说:
  “我准备和那个男的处几天试试。”
  “哪个?”
  “那天相亲那个,早上的。”
  单冬青想起来,是被简启丹批评长的不怎么样,还一副守财奴可恶相的男人,当时她对那个男人可没有一点好声气。她心里疑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简启丹。
  简启丹却没有看她,神情有点无奈。想了想,她又开口,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其实那个男的,也不坏。第一次见面嘛,期望值太高,后来又见了几个,还不如他呢,我就想,先处着也行,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处了几天了,觉得怎么样啊?”
  “一起吃过两次饭,对方也挺殷勤,还不错。”简启丹仰着脸,在回忆,可惜回忆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本人嘛……嗯,还行,不算太差。”
  单冬青慢慢叠着手里的衣服,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
  简启丹嘿嘿笑起来。
  “真的,那人,还不错,牙齿挺整齐的。”
  单冬青知道简启丹在等着自己的反应,她笑一笑,开玩笑地说:
  “人我也没见过,说不出什么来,你既然觉得还不错,就再交往试试咯,反正也不少一块肉——要不行也无所谓,后面排队的人多着呢,咱悠着点来呗。”
  简启丹也笑起来,等的就是单冬青的答案,她回答了,没有明确的态度,也没有干涉自己,可是为什么自己有点失望呢?她笑了半天,笑不出来了,苦着脸说:
  “其实我也不喜欢啊,可是没办法……”
  早就猜到是这样,简启丹这么勉强自己,肯定是受大刺激了。单冬青问:
  “怎么回事啊?我不在这几天出事啦?”
  简启丹很委屈,早就憋了好几天,见单冬青问,马上跟小蝌蚪找到妈妈一样,挤到她身边去开始倒苦水。
  自从亲自上阵开始相亲,见了两三个男人,都不怎么样,简启丹原来抱着的一点幻想完全破灭,也不准备再相了,到了单位,还把这些事当成笑话讲给朋友听。结果他们单位实习的一小姑娘就找她,求启丹姐介绍那几个男的给自己认识,她也要相亲。
  简启丹当场就笑喷,那小姑娘才刚满二十。
  “你一个小姑娘,还没到结婚年龄呢,相什么亲啊?”
  “这不就快到了嘛,”那小姑娘振振有词,“相亲还怕早啊?早作准备不吃亏,好男人少,晚了就没了——现在到处都是剩女,我可不想再给这社会多添一分负担了。”
  小姑娘不懂事,说话伤了人也不知道。简启丹被架上一顶剩女的帽子,忍了半天才没有发作出来,当场以大姐姐的姿态拒绝了帮婚龄下少女牵桥拉线。
  本来还不以为然呢,回来之后越想越不对劲,那小姑娘好像有几分道理啊,简启丹觉得自己已经快跟不上时代了。
  “你说,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丫头,还上大学着呢,”简启丹气咻咻,“这就知道相亲了?屁大点孩子都学会抢男人,咱们这些正当芳龄的可怎么活啊?还让不让人活啊?”
  话说得有点过分了,愤怒之情却显而易见,简启丹改变主意,该不会是为了和那小姑娘赌气吧?单冬青心里猜测,劝她说:
  “小姑娘不懂事,你管她呢。”
  “我没管她怎么回事,”简启丹坐在床上,有点泄气,“我就是觉得……”觉得突然有了威胁,本来是自己的世界,正漫不经心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了一些自己也难以把握的改变。
  虽然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不理智,但是简启丹已经没法再装做什么都不在乎了。
  “咳,也没什么,我再坚持两天,”简启丹干笑,“我真发现他的牙挺好看的,以后可以看着他的牙吃饭,多有益身心啊。”
  这就是说气话了,单冬青懒得反驳她。
  两个人聊了一会,简启丹推己及人,自然也关心起单冬青的终身大事。和秦简一起出差,难得的机会,单冬青要是聪明点,准能当蜜月一样把这几天过了。她推推单冬青,很感兴趣地问: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实质两个字咬得很重。
  单冬青明白她的意思,却故意装糊涂。
  “什么实质进展?”
  简启丹有点生气,看了她半天,摇头叹息。
  “看你这样子,肯定没有了,早就知道会这样,十几天的工夫,你都用来干嘛了呀?要是搁我,早第一天就把他给办了。”
  单冬青哈一声笑起来,简启丹凶狠的样子,很像强抢民女的强盗,可是她没法想象秦简就是那楚楚可怜引人犯罪的民女。这十几天工夫,都干嘛了?自己简单总结一下,就是工作了,胜利完成了任务,心里很满足。
  临出门前,简启丹还在对单冬青大加批垯,怪她行事不够积极。单冬青只是笑,行事太积极,只怕会把秦简吓跑。想到这里,突然感觉秦简是小白兔,自己成了一只大灰狼。
  “你没听人说,”单冬青对简启丹神秘兮兮地低语,“爱情三十六计里有一招,叫做围而不攻?”
  简启丹有些意外地盯着单冬青,终于忍不住,赞同地笑起来。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等着秦简主动来攻吗?”
  单冬青已经打个哈欠,准备去睡觉了。

  喜欢你
  早早就躺着床上,身上累,脑子里却很清醒。单冬青开着台灯,看到灯座旁两个模型的小人,一男一女,拉着手站在一起,这模型本来做的是正在楼下散步的夫妻俩。
  她伸手把两个小人拿过来,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其中那个男的像秦简。浓眉,干巴巴的脸,像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脸的骄傲,还有强横,不讲道理,又大男子主义,又爱戏弄人——说起来,秦简身上真没一点好的地方。
  就这样,还死拖着不肯妥协,总爱装糊涂。
  越想越生气,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单冬青索性一甩手把男的小人扔到地上,用很严肃地语气说:
  “你就继续负隅顽抗吧。”
  那小人一头栽到地上,脸朝下,滴溜溜转了几圈,就安静下来。单冬青把女的小人放在台灯下,光辉照耀,温暖安逸。她侧过身躺着,眼睛看着那小人,嘴边一丝微笑。这样多好,一个人,地盘也大,想躺就躺,想坐就坐。
  可就是有点孤零零的。
  她想了想,又爬下去,把地上躺着的另一个捡回来,两个放在一起。接连看了几眼,果然比刚才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单冬青也忍不住轻笑起来,她在心里替女的小人向对方表白。
  你一定不知道,她其实挺喜欢你的。
  男的小人面无表情地呆站着。
  她转过头,关了台灯,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眼睛没合几分钟,手机跟催命一样使劲叫起来。
  单冬青瞅了一眼,继续装睡,结果那铃声顽强不屈地响着,她没办法,只能接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啊?”
  “不知道,几点了?”秦简懒洋洋的声音。
  单冬青翻白眼,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多,自己睡得有点早,但是对于秦简来说,十点多打电话骚扰别人,那就有点晚了。估计他是今天晚上被灌多了。她忍住打哈欠的欲望,尽量耐心地问:
  “十点多了,怎么回事?我都睡了。”
  “我在你家楼下。”
  单冬青愣了几秒,忽然坐起身来,拉了窗帘往楼底下看去。外面路灯暗,只能依稀看出有车停在路口,却不知道是不是秦简的,他的话没法辨明真实性。也有可能秦简真的是被灌醉了,莫名其妙摸到这里来。
  自己可不能跟着他发疯。
  单冬青放下帘子,说:
  “我真的睡了……”
  “又来,”秦简低笑,“我看见你趴在窗子旁边偷偷往外面看呢。”
  单冬青一滞,又掀起一点窗帘,底下的车灯闪了几下。好像真的是秦简。
  她犹豫了几分钟,起来开灯穿衣服。
  跟简启丹说出去买卫生用品,脚步轻轻下了楼。外面车灯又一闪,她走过去,车边靠着的那人果然是秦简。
  单冬青还没走过来,秦简就看到了她。他刚才一直看着楼梯口,见里面出来一个垮垮衬衫的女人,还靸拉着拖鞋,很随便的穿着,竟然是单冬青。要不是那熟悉的走路方式,他还不敢认,单冬青平时在公司可都是人模人样的啊。
  单冬青站定了,也不顾秦简上下打量自己的目光,只问:
  “你这么晚了跑来干什么?”
  “在那坐着没事,就忽然想过来看看,看你是不是半路失踪了。”秦简调侃她。
  单冬青哼了一声,她一看秦简开着车来的,而且还四肢健全,就知道他肯定没喝多少酒,是想拿这个借口装疯卖傻呢,跟自己上次一样。于是上前一步,叉着腰,很蛮横地说:
  “看完了,现在就请回去吧,秦总监失踪,我可扛不起这担子。”
  秦简一笑,当时在酒店,他是喝酒了,远没有到醉的程度,只是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来找她。本来是冲动,可现在真的来了,也没有后悔。
  他故意装醉,眯着眼睛往单冬青身边靠近,笑笑地说:
  “谁说看完了?”
  单冬青盯着他,不说话。
  “我真想看看你是不是三头六臂,”秦简的语气像在开玩笑,“要不然我怎么会提心吊胆,每天牵挂,被你抓着放也放不下?”
  单冬青所有想好要反击的话都梗在喉咙里,脸上表情也定住。
  这是什么意思?提心吊胆,牵挂,好像是说他每天都想着自己的意思,几乎等同于表白,说我喜欢你。秦简向自己表白?可能吗?市侩的小气的自大的秦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秦简,先向自己表白。他这么轻轻松松就说出了口,单冬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迟疑地盯着秦简,研究他脸上的表情。路灯加月光,双层照耀,不像能隐藏谎言的样子。秦简低着头看自己,脸上微微笑,嘴角上扬,眼里也像盛了月光,目光中带有柔情还有一点挑逗。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
  单冬青沉默了几秒钟,说:
  “你喝醉了。”
  “酒后吐真言。”
  “我怕你明天一早就忘了。”单冬青皱着眉。
  秦简伸手抚平她的眉头,动作很温柔。他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单冬青不适合忧愁的表情。
  “明天早上你自然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或者……”他尝试提议,“你也可以和我待在一起,整个晚上看着我,到明天早上,我想不认也不行。”
  好像没什么问题,单冬青仍然不依不饶。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秦简一愣,说:
  “到明天早上……”
  “不是,前面那一句。”
  “酒后吐真言?”
  “再前面……”
  秦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投降地举举手,说:
  “好吧,再说清楚一点,我喜欢你,喜欢你,单冬青,行了吧?”这样很像初恋的人表白,说起来有点不大习惯,但是为了配合单冬青的缘故,秦简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拉锯拉了这么久,似乎终于告一段落。
  单冬青抿着嘴,低着头,很自制地微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胜利得逞的表情。秦简却不肯放过她,一直要她抬起头来,还长臂一伸把她搂进怀里来,笑着说:
  “我说了,你没有反应啊?”
  单冬青埋着头,感觉到秦简胸腔在震动,他的身体温热的,心跳也听得清楚,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即使是上次一时错乱想要上床的时候。她笑着点点头,又抬起脸,一本正经地说:
  “嗯,还算差强人意了,我同意……”
  搭上自己的面子来表白,还要假借着喝醉酒的借口,却只换来这么一句,秦简有些不满意,一看单冬青脸上的笑容,心里又软了,觉得怎么样都是值得的。他故意做出强横的表情,说:
  “还要你来同意?直接抢了人就走,哪用得着废话。”
  “你干吗呀,光天化日的,还想强抢民女啊?”单冬青瞪他。
  这话一说出口,秦简突然就想起那天在自己家里单冬青那一句了——你干吗呀,你还想□啊?□是犯法的。他脑子一转,温香软玉在怀,忍不住就动了坏心思。
  “光在这里说话不行吧?”秦简貌似正经地提议,“都到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吗?”
  单冬青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男人果然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严重怀疑秦简刚刚说的由自己看守他一整夜的提议,是有某些不纯洁的目的。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秦简一把,她假装无奈地说:
  “不好吧,我和朋友一起住的,这么晚了,不方便。”
  秦简有些失望,他依稀知道单冬青和别人一起合买的房子,结果刚才一不小心又给忘了。还是在自己那边方便一点,就算什么也不做,光坐下说话,也比大半夜在外面的强。只是还忌惮着上次的惨痛教训,不能直接叫单冬青过去,只能以后慢慢诱惑她吧。
  但是有些东西是得现在讲清楚的。秦简想起自己一直以来比较介怀的一件事,就叫单冬青:
  “我说你啊,”他顿了顿,“以后可不能随便和人喝什么交杯酒了啊。”
  原来他还记着这个呢,又暴露了两个缺点,大男子主义和小心眼。单冬青应付他,说:
  “好啊,以后公司不给我派活,天天待办公室里,不用死命和人应酬喝酒,我求之不得呢。”
  秦简没办法,只能说:
  “喝酒应酬没有关系,但是不能太没有分寸啊。”
  单冬青笑他:
  “我记得上次还有人说要和我交杯呢……”
  秦简坏笑着凑近她,说:
  “对啊,一直在想,没有实现,刚好我今天晚上喝了酒……”
  说着就胳膊一紧俯脸吻了过来,单冬青挣扎了一下,虽然是晚上,在外面目标也太明显了,她可没这么开放。秦简不搭理她的挣扎,身后车门是开的,他顺势就把单冬青拉进了车里,和她两个人彻彻底底地交杯了一次。
  在外面待了好一阵子,时间有些晚了,单冬青忍不住打哈欠,秦简看着她上去,自己才慢慢开着车走了。
  单冬青进了门,简启丹刚洗澡出来,她一边擦头发,奇怪地说:
  “你去买个卫生棉买这么久。”
  单冬青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秦简的事,想了想,时间晚了,还是改天再说。于是随口回答她:
  “我买的那种不好找,找了很长时间。”
  简启丹“哦”了一声,也没有注意,就自己回去睡了。
  单冬青一边回房,心想,如果秦简知道自己变成了卫生棉,一定气的怒火万丈。想到秦简精彩万分的脸色,她忍不住笑起来。
  当单冬青的爱情蓝图如奥运会开幕式上的美丽画卷一样徐徐展开的时候,简启丹对于相亲男的最后一搏终于以失败告终。一起吃过两次晚饭,喝了一次咖啡,外加一场令人昏昏欲睡的音乐会,简启丹对他整齐的牙齿发生审美疲劳,于是头也不回地说了拜拜。
  也从此彻底断绝了相亲的念头。单冬青坚定地拿下了秦简,简启丹替她高兴,一边又大叹自己红颜命薄。感叹完了,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会计所里连接接了好几个案子,老板高兴,请所里人去工体一百打保龄球。简启丹穿了T恤长裤,身材很好,简直是全场的亮点。她玩了一阵,没兴致了,拿瓶水坐旁边无所事事。
  不远处也有个男的,身边环绕了美女,正说说笑笑,简启丹无意中看了一眼,心里一动,那男的长得不错,眉眼有一点像徐杨。想起徐杨,心里黯然,她从小到大感情上几乎没有受过挫折,而徐杨就是自己踢到的第一块铁板。
  他们两个太不一样,徐杨是温文平和的医生,干净爽朗,和单冬青是一种人。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迷恋他。一直到现在,还是会想起自己在医院看到的,徐杨给小姑娘讲故事,一脸的温柔。
  简启丹情不自禁叹口气,放下水站起身来。对面那个男的还在,身材气质都是上等。她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投了两个球。得了多少分不提,姿势够漂亮,旁边几个同事都笑着鼓掌。
  简启丹敷衍地笑一笑,拿水喝了一口,余光扫过那个男人,他在看自己。她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对方又拿起水瓶朝她举了举,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动作很老练,不知道这人在酒吧里请过多少女人喝酒。简启丹心里暗笑。
  打完球,洗了澡,运动量不大,还不是很累,简启丹和几个同事道了别,自己一个人在附近慢慢闲逛。八点多,天色擦黑,街上照旧喧闹,没走几步发现开了新的夜吧,感觉挺新鲜,她反正也没事,就进去了。
  新开的吧,服务很好,酒水也不坏。过了一阵,人慢慢多起来,简启丹拎了一瓶酒,在舞池里随着音乐摇晃着身体,一口酒喝下去,心里好像有快乐的小气泡咕嘟咕嘟,气泡破了,又觉得乏味,夜吧逛多了,开头是上瘾,后面就渐渐觉得无聊。
  想想还是觉得没趣,她放了酒瓶,又拒绝了好几个搭讪的男人,没精打采地出了门。
  伸手拦车,出租车没来,倒有一辆闪亮的沃尔沃S40停在面前,自己的影子都照在车身上,看的很清楚。里面开车的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简启丹,然后用疑惑的口气说:
  “小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保龄球馆的男人,好滥的开场白。
  简启丹眉头一扬,微笑起来。

  徐杨的心事
  医院里,徐杨拿着拍出来的片子细细看了几遍,不由松口气,俞鱼的左眼先做的手术,本来情况有些棘手,还怕不成功。手术完了,比预计的顺利。再到右眼的手术,还有中间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恢复和调整的了。
  找到病房,俞鱼不在,他放下片子,到院子里去。外面长椅上,俞鱼抱着英文的画报在看,旁边看护一直絮絮叨叨地说:
  “鱼鱼啊,医生叔叔跟你说过啦,不能用眼过度,看会就行了吧,啊?”
  小丫头很任性,装作没听到看护的絮叨,还朗朗有声念一大串英文出来,欺负人家听不懂,完全不像平时在徐杨面前的乖巧样子。她平时在家里一定很娇惯。
  徐杨无奈地笑笑,走过去把画报从俞鱼手中抽走。俞鱼刚皱起眉,一见是徐杨来了,马上扔下画报跳起来,笑着喊:
  “徐叔叔!”
  徐杨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把画报没收掉,蹲下来柔声说:
  “来,鱼鱼,给叔叔看看眼睛,今天眼睛不痛吧?”
  鱼鱼使劲摇摇头,把脸凑过来。徐杨仔细地看了一遍,小丫头的眼睛,圆溜溜,黑白分明,清透的注了水一样,睫毛忽闪忽闪,像小扇子,真是漂亮。徐杨先是全神贯注检查她的恢复状况,到后来就有些分心,只是盯着她发怔。
  俞鱼叫了一声叔叔,没有反应,她又叫,徐杨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夸奖俞鱼说:
  “恢复得不错,要是能多听话,肯定好的更快。”
  俞鱼吐了吐舌头。
  徐杨笑笑,站起身来,又叮嘱了看护几句,吃饭睡觉方面都要注意,恢复得情况不好,可能会影响下一次手术。看护不断点头,两人正在说话,俞鱼眨巴着眼睛,插嘴说:
  “徐叔叔,你上次说做手术的时候妈妈回来,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徐杨无语,俞鱼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盯着他,有些期待,有些急切,她倒也懂事,没怎么闹,可就是偶尔会冒出来这么一句。徐杨有些为难,只能应付她说:
  “你妈妈最近工作忙……”
  旁边那看护却忽然想起来,满面笑容地对俞鱼和徐杨说:
  “哦,对了,鱼鱼妈妈昨天打电话了,问了手术的情况,很感激徐医生呢,还说下一次手术的时候一定回来,可能就两三周的时间了吧。”
  俞鱼一听就大叫起来,又笑又跳,高兴得不得了。
  徐杨的身子被俞鱼的小手拽的站都站不住,他看看俞鱼,又想到看护这一句话,心里有些动荡起来,沉重,而且复杂,还有一点隐约的期待。
  从外面回去,徐杨又翻出俞鱼的资料来,她妈妈在国外,工作很忙,没有时间一起回来,连手术同意书都是她委托自己填的,传真到美国的委托书,医疗过程,上面都有对方的签字。ELAIN YU,美国国籍的中国人,俞鱼是跟妈妈姓的。
  他心事重重地放下资料,脱下白大褂走出办公室,刚好单冬青就从外面进来了。他们两个约好中午一起吃饭的。
  单冬青走到院子里,听到小孩子清脆的说话声,汉语还不熟练,偶尔加几个英文单词,她看了一眼,就站住了。那边俞鱼正和看护闹脾气,不肯回去休息。单冬青停了好一阵,才继续往医院楼里去,进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进去之后正面碰到徐杨,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徐杨顺着单冬青的目光看到了院子里的俞鱼,他笑了笑,说:
  “我负责的病人,做视网膜恢复手术的。”
  单冬青点点头,不经意地说:
  “真是漂亮的小丫头,你负责的?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有点面熟。”
  “从国外转过来的。”徐杨简单说了一句,招呼她出门,“走吧,去吃饭,我下午还要上班。”
  两人一起吃饭,单冬青因为她妈最近肩周炎又犯了,来找大夫取经。徐杨细细讲了一遍,该吃什么喝什么,平时多做运动之类,都提到了。要是单冬青她妈在这里,肯定要夸徐杨一声好女婿。幸好没让她妈自己来,不然回去准要被念经一百遍。
  在单妈妈心里,始终认为他们两个是一对,秦简的事,她还压根不知道。
  两人谈完了,饭也吃得差不多,单冬青想起下午还要上班,就叹了一口气。
  徐杨有些好笑,说:
  “你的工作也不是很忙啊,办公室里又没重活。”
  “要对着电脑坐整整一下午,背都疼啊。”单冬青揉着肩膀,苦着脸。
  徐杨摇头,教导她说:
  “你们这些常年坐办公室的,又不注意运动,小心迟早有一点得颈椎病——是不是老背疼?跟针扎一样?那就是前兆。回去自己多注意点,坐一阵换个姿势,走动走动,或者常去做按摩和推拿也可以的。”
  单冬青点头听着徐杨侃侃而谈,心想,认真起来的徐杨,的确是有魅力的,怪不得简启丹死命地追他。当初他也是靠工作才从失恋的低潮里走出来的,真不容易。
  徐杨一口气说了半天,见单冬青只是直愣愣坐着,显然已经魂游天外。他无奈地一笑,连叫了她几声,又关切地说:
  “自己也可以时常按一按的,肩上有几个穴位,缓解疲劳,放松肌肉,效果都不错。”
  说着就替单冬青一一指点,单冬青找不来,他靠近身子,在她肩上比划了几下。做医生的,平时病人的身体接触多了,的确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和想法,只是看到单冬青的肩膀,一提溜,明显纤细的女人身材,令人怜惜。徐杨禁不住心里一动。
  单冬青却站起来,看看手机,说:
  “行了,徐大医生,下次再请教你吧,上班时间快到了。”
  徐杨一看,自己也快迟到了,于是两人道个别,各自回医院和公司去。
  下午回到公司,秦简召集整个销售部门开会。继成功招商之后,海天准备近期开盘,目标是数百套商务公寓,数目并不高,对海天来说也不过是小案子。但因为前段时间新纪园放话说推出的公寓价格偏低,聚拢了大批的人气,导致海天这边情况有点低迷。
  报纸杂志及各种媒体上已经做了大量的广告,但是咨询登记的客户并不多,缴纳诚意金的人数就更少了,距离开盘没多少时间,秦简感觉到销售压力,决定召开会议,要安排置业顾问亲自走访客户,尽全力把剩下的公寓推出去,在开盘之后取得好的销售业绩。
  会议开得很紧张,有点严势待发的迹象。单冬青取资料的时候路过会议室,听到里面秦简的话音在回荡,他的声调很严肃,偶尔还发脾气。她过门口时顺势看了一眼,见秦简站在前面,身后是电子屏幕,他皱着眉,没有看到自己。
  单冬青轻轻一笑,很想躲在门后偷偷看他,结果门声一响,里面有人出来,她吓了一跳,连忙装作不经意路过的样子。
  出来的是于嘉嘉,手里抱了大摞的资料,还捧了咖啡杯,很吃力。单冬青知道她是出来拿东西顺便帮秦简冲咖啡的,就上去帮了她一把,把咖啡杯接过来,说:
  “我也要去的,顺便帮你也冲了吧。”
  于嘉嘉冲她感激地一笑,递了杯子过去,自己抱着资料疾步往办公室而去,咯噔的高跟鞋声在走廊上回荡,看样子是真的很忙。
  单冬青拿了杯子到饮水间去,慢慢冲水,倒咖啡,一点淡淡的香弥漫出来,她想了想,故意没有往里面加糖,就直接端了出去,外面于嘉嘉刚好赶了过来,接了咖啡就进会议室去了。
  里面秦简结束了一段工作安排,顺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结果当下就紧皱眉头,差点吐出来,这咖啡太苦,根本就不是于嘉嘉冲出来的。
  狐疑地抬起头,正见单冬青从门外泰然自若地经过。
  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起来,一肚子的怒火也降了几分。这咖啡是单冬青的杰作无疑,他心里想着,拿起来又喝了几口,再苦也不嫌弃了。
  终于到了下班的时候,陆陆续续人都走了,秦简站起身来,见对面办公室里单冬青还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他过去站在单冬青门口,戏谑她说:
  “是不是该替你加薪了?这么勤劳的员工。”
  单冬青只笑,不说话,她赶着把剩下的一点东西做完。平时在公司,两个人注意影响,并没有走得很近,不过现在下班了,也无所谓,秦简并不忌讳被别人知道这种事。单冬青倒老觉得几个女同事的目光有点不大友好。
  迅速完成手下的活,单冬青关了电脑,一派轻松地说:
  “我下班了,你继续。”说着就要收拾东西。
  秦简懒懒地往她的椅子上一坐,说:
  “怎么办啊,好象我还得加班,要不你陪我吧。”
  “想得美。”单冬青毫不留情。
  秦简无奈地笑,他本来是要加班的,但是看到单冬青,又有了一点惰性,对着电脑哪有对着她有趣。只是手里的活却不能不干,最近正是紧张的时候。拿笔敲一敲脑袋,就有了别的想法,说:
  “这样吧,照样加班,”收到单冬青埋怨的目光,他一笑,“带回去做吧,在家里。”
  单冬青想了想,答应了。
  两个人一起下班,到了门口,单冬青却愣住,徐杨正在前台和服务小姐说话,他是来找自己的。自己进海天的事,以前跟徐杨随口提过几句,他还从来没有来过。
  转眼看到单冬青,徐杨一笑,说:
  “真没下班?我刚好路过这里……”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单冬青知道他停住的原因。旁边秦简去办公室拿了东西,刚从楼梯上下来,正好碰到他们两个见面。秦简并不认识徐杨,只是在楼上就看到徐杨和单冬青说话,笑容爽朗,态度也很自然,像是朋友,但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个朋友有成为情敌的可能。
  单冬青笑一笑,替秦简介绍说:
  “这是徐杨,我的老朋友了,在市医院上班的。”说完看了徐杨一眼,“秦简,我们公司的营销总监。”
  徐杨的神色却明显不对,从刚刚秦简一过来,他眼睛就盯着秦简没有放,有诧异,怀疑,甚而震惊,总之神色很复杂。而且看单冬青和他的情状,还有他看自己的眼神,明显单冬青和他关系匪浅。徐杨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一些。
  勉强笑笑,徐杨尽量自然地对秦简点头致意,又转而向单冬青说:
  “中午给你写的那些治肩周炎的东西,你忘了带走,我专门拿过来给你的。”把包里的几张纸递给她,“也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说话时看着单冬青,心里有太多的惊疑想问她,可是单冬青安之若素,跟没事人一样。徐杨只能跟两个人道个别,转身离开了海天公司的大楼。
  徐杨走了,单冬青目送着他离开,一回头就看到秦简盯着自己,她堂堂正正,莫名其妙被搞得跟做了亏心事一样。很自然地笑笑,单冬青对秦简解释,神态坦荡荡。
  “我大学时候的学长,认识了好几年了,今天中午有事找他,一起吃的饭。”
  秦简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就去取车。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小气,而且刚刚明显单冬青和对方是朋友的样子,若为了无所谓的人吃醋,就太幼稚了。可是那个徐杨,看到自己的时候脸色很值得研究,是因为单冬青的缘故么?别的不说,他对单冬青有意思是肯定的。
  上了车,单冬青毫无异状,仍是说说笑笑,秦简那点醋意也很快消失了。不过今后还得把单冬青看得紧一点呢,他余光扫过旁边后知后觉的女人,露出一抹坚定的神情。

  同居这个问题
  两个人在外面吃过晚饭,一起回了家。进门后,秦简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就一边解着衬衫扣子进屋换衣服。单冬青在外面东张西望,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慌里慌张,根本就什么都没注意,第二次来也没说几句话。现在看来,秦简虽然是个单身男人,家里倒很整洁。
  看样子他也不像是做家务的人。单冬青随口问:
  “你平时出门,都是谁收拾屋子啊?”
  “钟点工。”秦简隔着屋子答。
  果然是请了钟点工的,上次自己来的时候,还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没有人做饭,原来是想利用自己这个免费劳动力。单冬青心里嘿嘿冷笑,跑到秦简门口说:
  “你的钟点工只管清洁不管做饭啊?还真稀奇。”
  秦简开始没想明白,后来想起上次的事,面上无光,就装傻干笑了几下。见单冬青还站在门口要笑不笑的样子,他索性也不换衣服了,敞着衬衫就走过来,顺口说:
  “下次换个也愿意做饭的。”
  单冬青见秦简衣衫不整地走过来,咳了两声,溜到客厅里去了。秦简看着她的背影微笑。
  安置下来,两个人在沙发上各据一方,背靠着干自己的活。秦简茶几上摆着电脑,一堆资料,他做项目,时而皱眉,时而思索,很专注。单冬青本来就是陪他的,没什么事干,戴了耳机看电影上网,很能自得其乐。
  时间静悄悄过,秦简弄了一阵,伸个懒腰,见单冬青靠在身边,安安静静的,眼皮耷拉着,像只小猫。他轻轻一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问:
  “睡着啦?”
  “没有……”
  单冬青也坐直身子,见秦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都是格子,就知道他在做新公寓的价格表。楼盘的开盘价,向来是公司的机密,不到开盘不会公布,秦简并没有防着她,她也没有多看。想到今天开会的情况,就问他:
  “公寓推出的不顺利?好像竞争挺激烈。”
  单冬青并不是营销组的,但也参与过不少事务,而且她一个地产律师,这方面懂得不少。秦简一边研究价格表,说:
  “那边的公寓先推出的,占了制高点,价格又走低,情况是有些不大好。如果我们公司不降价的话,可能人气上会差一点,不过也没关系,海天的销售实力强,离开盘还有一段日子,不会没有办法。”
  单冬青点点头,想了想,说:
  “打价格战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他们开盘的时候放话要低价出售,人气高起来,肯定会再大幅上拉,到时候客户应该会考虑这边,那就是两家势均力敌了,你到时候责任重大呢。”
  “对,真聪明,”秦简坏笑,脸凑过来,“提前鼓励一下吧。”
  单冬青转身背对着他,专心致志地开始看自己的电影。
  待了一阵,单冬青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想要走,秦简搂着她不放手,只能先坐着不动。打电话给简启丹,说自己晚一点再回去,然后在简启丹意味深长的笑声中挂了电话。一回头,秦简满脸失望地看着自己。
  “还要回去?”有一点不满。
  单冬青好笑地看着他:
  “不回去我还住这啊?”
  秦简合上电脑,一边揉着太阳穴,很烦恼。他原本是以为单冬青今天晚上会留在这里的,结果她打电话,说的是晚一点再回去。他的满脑子旖旎幻想全都破灭。他们在一起明明这么和谐,感觉又好,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秦简有些不甘心,脑子一转,提出来一个自己都吓一跳的建议。
  “要不……你干脆搬过来算了?”
  同居?单冬青先是一愣,马上严词拒绝,这样子下去,进展似乎有点快了。
  秦简拧着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提议可行,单冬青也太龟毛,速度慢到这个样子,他们谈个恋爱,跟修万里长城一样。照她的步子,先拉手,再约会,再接吻,什么时候才能有实质发展啊?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和单冬青面对面,决定正式地谈一次。
  “为什么不行?住一块多好,方便,不用两边跑,要真按你的行程,一步步慢慢来,那要熬死人了,按部就班还叫恋爱吗?觉得合适就一起住了,有什么好犹豫的?”本该犹豫的是自己,结果变成了单冬青,秦简有些郁闷。
  单冬青笑了笑,歪在沙发上耍赖:
  “住一起有什么好的啊?我没看出来……”
  “好处很多啊,”秦简挨过去,见她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就替她缓缓捏着肩膀,继续引诱,“比如说,可以每天一起吃饭,那就不用老在外面找地方了,不卫生,也不方便。晚上我也不用那么远专门过去送你,半夜喝了酒想见面的时候不用打电话……”
  单冬青眯着眼睛,舒服的样子果然像只猫。坐一会就背疼,徐杨中午就告诉她要自己推拿,现在觉得秦简的手好像还挺有用。
  她无声的笑笑,拖着调子说:“可是我感觉这些好处都是你的,你还不是怕送我麻烦……”
  “睁眼说瞎话啊,还有别的好处呢?我还替你按摩,”秦简在她衣领里吹口气,邪邪地笑,“你说,舒不舒服?谁的好处?”
  单冬青只是笑,不回答。
  两个人按摩,从沙发上一直到床上,秦简窃喜,以为自己就要如愿了,结果忽然间单冬青拍开他钻进衣服里的手,面红耳赤地爬起来,说:
  “我得走了。”
  秦简脸色难看。一次这样,两次还这样,单冬青戏弄人上了瘾,心智不成熟的表现,他是真的有点愤怒。
  单冬青咧嘴笑笑,扒拉一下头发,趁这个空档想出一个借口。
  “你这里没有安全套……”
  秦简就有点为难,说有,单冬青肯定要翻脸,说没有,那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他脸色一正,准备下床,说:
  “我去买。”
  “太晚了,外面超市都关门了……”单冬青气息微弱地制止他。
  秦简停下来,先是瞪着她,过一阵,好像明白一点,怕自己问了显得没品,可是又忍不住。他狐疑地盯着单冬青,问:
  “你该不会还是处……”
  没等他说完,单冬青抄起一个枕头砸了过去,穿了鞋啪啦啪啦就跑了。
  秦简抱着枕头,呆了好半天,脸色很怪异,先是惊讶,继而就忍不住想笑。等他回过神,外面响起门声,单冬青已经要走了,他连忙抓起钥匙出去送她回去。
  从秦简家里落荒而逃,单冬青脸红了一路,同时也开始认真考虑他的提议。秦简说的话,不像开玩笑,同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确实比现在方便许多。但是自己和简启丹一起住了好几年了,冷不丁说要搬去和秦简住,还真有点突然。
  但是爱情来得不也一样突然吗?按部就班不是恋爱。单冬青想起秦简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打准主意。单冬青只能用未婚同居不道德的这个理由来暂时打发自己。
  进了家门,另一个还没有回来,都十点多了。单冬青知道她最近和一男的在交往,关于对方,简启丹说过不少,好像条件还不错,性格也相投,简启丹挺中意他。也许这一次,她就真能定下来了。单冬青替她高兴。
  洗过澡换了睡衣,单冬青躺在床上,想起白天见到徐杨的事,又抓了手机来看,没有电话和短信。徐杨从见面到现在都没有反应,也许是还没有想明白,也许是太沉重,不想开口问。还是得找个机会主动跟徐杨解释。
  她发短信给徐杨,说要明天见面。
  第二天,单冬青在医院附近见到徐杨,她先到,徐杨后来才到,脸色有些沉重。
  见了面,动了动手指打个招呼,徐杨在对面坐下,要了一杯水,有些沉默。服务员上了单冬青要的冰激凌,徐杨笑笑,用惯常的无奈语气说:
  “你总以为自己的胃世界无敌。”这一下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爽朗。
  可惜还是不一样,往日的徐杨,早就站起来把冰激凌退回去或者自己吞了。单冬青知道他还受着昨天那件事的影响,而她来,也是为了谈这件事。于是就开门见山地说:
  “你昨天见到的秦简,就是那个人没错。”
  徐杨有些意外,他知道秦简,也认出了他,可是没有想到单冬青和自己一样,一直都记着他,想一想,好像都过了快十年,他们当初一点幼稚的愤怒,变成这么多年持续不断的关注。他昨天见到秦简,很意外,也因此被牵动了往事,心情沉重。
  可是他没有忽略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单冬青和秦简的关系似乎不那么简单。
  “你和他……”徐杨欲言又止。
  单冬青点点头,默认。她和秦简在交往,徐杨也看得出来的。
  徐杨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秦简又因为某种原因和自己牵扯到了一起,这次是单冬青,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他还有什么好说的?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复杂难言。
  以前的事老在脑子里打转,他放不下心里的一点疑虑,迟疑开口:
  “冬青,你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你和他在一起,真的是……”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也这么想吗?”单冬青打断他,语气很真诚,“而且以前的事……说实话,就算是以前,那也没有我的事,都是你和学姐,还有他三个人之间的问题,我那时说过一些很孩子气的话,但是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回国,学姐没有,他们也分手了,我和他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和以前和别人都没有关系。”
  和他也没有关系。单冬青说得委婉,徐杨却明白她的意思。也没错,过去的都过去了,单冬青和秦简是另外一段故事。始终没有摆脱过去的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一想起过去,还是有些放不下,对秦简,他已经成熟到不会再有任何不合理的看法。
  但是单冬青怎么会爱上秦简的呢?徐杨想起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们怎么会走到一起的呢?是因为在同一间公司,工作上接触?”似乎有一点八卦,但是他实在好奇。
  单冬青笑一笑,用勺子挖着杯子里的冰激凌,好像在想要怎么回答。半天,她仰起脸,想了想,说:
  “都说雕塑家会爱上自己的作品,没有见过面的两个人,甚而不认识的两个人,都可能爱上彼此,关于感觉这种东西,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徐杨笑着摇头,显然觉得她的话很没有说服力。
  单冬青又说:
  “如果你关注一个人近十年,会不会爱上她?起码会对她感兴趣吧?”
  有了兴趣就有了发展的可能,就可能有了好感。异性之间好感太容易产生,真正难的是爱。
  “所以后来,又在一个公司……就这样咯。”单冬青耸耸肩,说得简单。
  徐杨还是摇头,不同意。
  “这种事,怎么可能呢?”笑了一阵,他又沉默下来。
  怎么不可能呢?爱情这种事,真是太难把握,也毫无预兆。他看着单冬青一直低头挖冰激凌,有些出神,刚刚努力想要摆脱的失望和苦涩又涌了上来。
  两个人坐了许久,都各自想着心事。单冬青吃完了一杯冰激凌,见服务员从旁边经过,就举起手,正要再叫一杯,徐杨一把将她的手拽下来,跟以前的反应一样。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他端着医生的脸,很严肃。
  单冬青很无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终于都忍不住笑起来。单冬青心里松了一口气。
  和徐杨分手之后回家,简启丹窝在沙发上打电话,一脸的妩媚笑容。单冬青一听就知道对面是那位保龄球男,她回屋里去换衣服,出来之后简启丹已经挂了电话。咧嘴一笑,单冬青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机,夸张地叫起来:
  “呀,你的手机的温度,快要能煲粥了。”
  “去!”简启丹抢回手机,白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单冬青凑上去,神情像妈妈终于看到女儿找到老公的样子,满脸喜滋滋的笑容。
  “哎,我说你,好像终于遇上一朵又正又红的好桃花了。”
  “什么又正又红,”简启丹撇撇嘴,“烂桃花还差不多,就是比别的歪瓜裂枣强些,我还没打定主意要不要继续应付他呢。”
  单冬青笑她嘴硬。简启丹不以为然,其实她说的话倒也不算太假。在酒吧门口搭讪女人的男的会有多好?才认识了几天就说爱的男人有多真?她还没傻到真的相信他。不过也还不错就是了,条件都还过得去。
  她心里衡量着,露出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甜蜜笑意。

  谁是小三
  秦简还在对单冬青循循善诱,想要把她弄到自己那里去住。
  单冬青手里摆弄着刀叉,迟迟不肯回答,只是心里觉得奇怪。都说男人把家当成最后的领地,轻易不会让别的生物闯进防线,秦简更是如此,可他怎么会这么热心要接纳自己呢?好像真的是她成功得有点过头了。
  秦简见单冬青没有反应,就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很不高兴:
  “还装傻啊?到底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光愣着怎么行?”
  单冬青拍开他的手,用纸巾在脸上擦了擦,心里还在犹豫。
  同居这种事,没有结婚那么保险,但比恋爱更进一步。都说距离产生美,两个人住在一起,习惯不同,兴趣有差,加上柴米油盐的事,磕磕绊绊不会少。现在感情刚开始,自然是千好万好,万一以后有了矛盾呢?
  想象一下,自己住那里,秦简一个不高兴,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大喝一声:
  “你给我滚!从我家里滚出去!”
  自己就被净身出户了。她怕到时候字典里用来形容自己凄惨状的词太少。
  想着想着,自己就先扑哧一声笑出来,见秦简瞪眼睛,单冬青连忙解释:
  “不是,我觉得……我们生活习惯都没调整到一起,又都要上班,平时各忙各的,家里扔下没人管,那还不跟分开住一样的吗?有什么必要一定搬到一起呢?总不能全都靠钟点工吧,家务什么的怎么分配?真没觉得有多方便。”
  “怎么会?”秦简很耐心地一一列举给她听,“你看,早上上班时间一样的,先起床,一起吃饭,然后去公司,上一天班之后,再一起回来,顺便在路上买了菜,回去之后你做饭,让钟点工回去——老一个陌生人在家里,我也不喜欢……”
  单冬青赶紧叫停,本来满心的甜蜜,忽然一下子就小火苗冲上脑子,想发作,又不好开口。秦简的大老爷脾气还真是根深蒂固,别的事可以不提,做饭却不可能,她多少年的习惯,要为了秦简一下子全改了,太困难。
  但是如果老这样,生活还怎么磨合呢?
  想到这里,单冬青就软下来,用妥协的语气说:
  “搬过去也可以啊,但是有条件的……我不下厨,你有问题吗?”
  秦简有些不理解,二十多岁的女人,单身在外面住,怎么可能不下厨?她破坏了他对女人贤良淑德的想象。原来单冬青的温顺还真是面子上的。想了想,他只能先妥协:
  “好吧,可以请钟点工,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以后可以再商量。”完了又开玩笑,“原来你这么多毛病啊,怪不得到现在还是……”
  单冬青眯起眼睛,秦简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一脸暧昧的笑意。
  “我再想想吧。”单冬青以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结束了这次谈话。
  秦简点点头,没有再勉强她。同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单冬青实在有苦衷,那也就算了。只是还有一点不舒服,老在心里卡着。
  两人吃过饭,回公司,一路慢慢走着,话都不多,单冬青知道秦简因为刚才的事有些介怀,就主动说话,逗他说笑,秦简也很给面子,两人一直快到公司的时候,还是很和谐的。
  结果在进公司之前,秦简还是下定决心,要解开这点不舒服。
  路上有长凳,他停下来,把单冬青按到凳子上坐下,然后握着她的肩,很认真地开口:
  “先不要回去,我们谈谈吧。”
  单冬青抬起头看着他,两个人目光对视,都很真诚。
  “如果是要住在一起的事……”
  “不是因为这个,”秦简笑笑,他还没有这么小气,“我只是觉得,我很不了解你,有很多地方,都不了解你。”
  单冬青沉默了一下,她知道其实还是自己的问题,就拿刚才的争执来说,确实是该好好解释的。秦简在旁边坐下,一言不发等着她开口。她想了想,慢慢说:
  “我快十年没有进过厨房了……”
  她讲的时候,秦简一直盯着她,目光很深沉。
  单冬青不进厨房的怪癖,是多年前形成的,因为她爸爸。当时单冬青刚上大学,周末回家,爸爸亲自下厨做饭,结果煤气泄漏,煤气罐爆炸发生事故,她在楼下,只听见轰隆一声闷响,冲进去之后,就看见一个人影倒在血泊中。
  那时候妈妈不在,小弟也在学校,单冬青一个人把她爸拖出来,打电话给120,穿着睡衣拖鞋,满大街跑着找出租车,身上全是血。
  结果送到医院之后,拖了没多久,她爸爸就过世了。
  单冬青心里留下阴影,不敢靠近煤气罐,不敢碰酒精炉高压锅,一直到后来发展到连明火都要避开的程度。这个徐杨是清楚的,简启丹刚开始很诧异,还老说要她去看心理医生,一起住了好几年,才慢慢习惯,从不让单冬青进厨房。
  “所以,你看……”单冬青苦笑了一下,很神奇地没有掉眼泪,“就这样了,我自己住自己的,谁也不妨碍,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秦简完全沉默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单冬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面容平静,讲得很慢,好像只是在单纯回忆一件往事,可是眼泪却有着痛楚的痕迹。如果这时候她掉下眼泪,也许还好些。
  他心里也开始钝钝的痛,又怜惜,便伸胳膊把她揽过来,微微一笑,柔声说:
  “行了,是我不好,我做了错事,向你道歉,好不好?”说着做个鬼脸,很滑稽。
  单冬青咬着嘴唇,轻轻笑起来,靠在他怀里,很安全。她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每天在医院里哭,先是遭遇暗恋破灭的打击,然后亲人又过世,真感觉自己被世界给抛弃了。
  不过现在想起来,自己还是很幸运的,起码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乐观无忧地过活。
  秦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笨拙而老套的哄孩子的方式,却有别样的温柔。单冬青感觉很温馨。
  两人在外面坐了很久,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这才回去。经过开诚布公的一次谈话,秦简对单冬青有了新的了解,她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而单冬青心里也轻松不少。总之,感情是更亲密了一些没有错。
  晚上下班,两个人一起吃的晚饭,秦简送单冬青到家之后,自己回公司去加班,过两天就是开盘日,他实在是忙得厉害。
  单冬青到了家,很悠闲地洗了澡,看了一会电视。简启丹没有回来,秦简又在加班,她忽然有些觉得冷清起来。晃荡了半天,快到睡觉时间了,还是自己一个人,她就有些奇怪。平时简启丹在外面过夜,总要打电话回来的,今天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想了想,觉得不对劲,给简启丹打手机,没人接,心里开始担心。虽然说都是成年人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但也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
  又等了一阵,快十二点了,单冬青打开手机找电话簿。平时相好的几个朋友都问了,没有,简启丹家又在外地,她琢磨来琢磨去,打电话给单冬元。
  “单冬元,简启丹去你那了吗?”
  单冬元大半夜被吵醒,还以为又是要拉他去做苦力,从酒吧弄简启丹回家。听单冬青一讲,他松口气,幸灾乐祸地问:
  “怎么,简启丹失踪了?不会又是去酒吧混了吧?又笨,还爱玩,迟早有一天被人下药。”
  “去!一个男孩子,嘴那么毒。”单冬青骂他,“也没什么事,她可能在朋友那呢……你去睡吧,下周回家去,妈老问你。”
  “知道了……”单冬元在自己姐姐面前还是很听话的。
  只是在简启丹面前就很不客气了,气得简启丹老说他不知道尊老爱幼。每次两人一斗嘴,单冬元就乜斜着眼睛,故作鄙视地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冒出来一句:
  “你算老还是算幼?幼的比你可爱,老的比你成熟。”
  气得简启丹没办法。单冬元毒舌这一点,倒真的和单冬青很不一样。
  姐弟俩又聊了几句,单冬元想起简启丹的事,虽然不待见她,到底也是担心的,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好面子,强硬也是在表层。于是又问:
  “简启丹真没什么事吧?有事来叫我,我明天放假……”
  单冬青嗯了一声,正要再开口,就听见外面钥匙响的声音,跟单冬元说:
  “行了,没事了,你去睡吧。”
  单冬元也猜测简启丹回来了,就放下心,说了一声再见,挂了电话。
  单冬青从屋里出来,见简启丹在门口换鞋,穿的整整齐齐,头发也丝毫不乱,不像是在外面玩过的样子,连点酒气也没有。只是脸上有点怏怏不乐。
  “才回来,约会啦?”
  简启丹没精打采地点个头,坐在沙发上发呆。单冬青知道她有心事,也不开口,等着她自己说。
  过了几分钟,简启丹坐不住了,闷闷地问:
  “单冬青,你说和我交往的那个男的,是不是有问题啊?”
  单冬青一愣,没头没脑的,怎么冒出来这么一句?对方是怎么个人,她并不了解,也从来没有见过,只听简启丹讲过他们两个认识的过程,说他开沃尔沃,保龄球打得不错,长得也不坏,是夜吧的常客,别的就没了。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单冬青问她。
  简启丹沉默,心里还在琢磨。她和那个男人在保龄球馆互相看对眼,认识之后约会过很多次,感情也在升温,虽然还没到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做男女朋友却大致有谱了。
  刚开始双方很有分寸,只谈感情,不谈别的,到后来简启丹有点想认真的年头,随口问起对方的工作生活之类,双方也交流过几句,知道他的工作单位,大概住址。但奇怪的是对方从来没有请她回过自己家,两个人见面都是在外面的。
  细细推敲起来似乎真没什么大问题,但简启丹不是傻子,以女人的敏感,她觉得这个男人可能有问题,毕竟是在外面认识的,不保险。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闪婚的?还是根本就是个骗子?”简启丹很不确定地开口。
  这种事情,几率也太小了,单冬青觉得不太可能,她问:
  “你们处了好一段日子了,都没迹象可循吗?不是说人挺谈得来?”
  “都是在外面见面的,交往也不深,有些时候,别人要骗你,是一点痕迹也不会露出来的,尤其是这种感情骗子,”简启丹无所谓地笑笑,“不管怎么样,明天再试试他,就说要去他家,他敢打马虎眼,就直接吹了,我可没那么傻,不就是个街上捡回来的男人嘛。”
  说的真轻松,单冬青也表示同意,但简启丹脸上那点淡淡的疑虑却谁也瞒不了。
  两个人坐了一阵,时间不早,都说要各自回房睡觉,简启丹拿了内衣去洗澡,洗到一半,外面的手机响,隔着水声她在浴室里没听到。单冬青捡了手机,是陌生号码,她到门口大声问简启丹:
  “电话!你手机里没这个号,接不接啊?”
  简启丹回了一声,说让单冬青先帮她接。结果电话却挂了,传过来一通短信,单冬青帮她按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上面写着:
  求求你不要缠着我老公了,我们都有孩子了。
  单冬青愣住。
  正满心忧虑的时候,简启丹从里面出来,一边问:
  “谁呀?”接过手机来,看了一眼,也僵住。
  半天,她抬起头,和单冬青面面相觎,完全莫名其妙的表情。过了一会,她又气又笑地开口:
  “她谁啊,她老公又是谁啊?别是给哪个小三发,结果错发到我这里来了吧……”
  笑了一阵,忽然笑不出来了,两个人盯着那条短信,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三次世界大战
  第二天是周末,两个人都没有出去,简启丹一早起来,眼睛底下还有阴影,肯定一晚上没睡好。前夜接到那样莫名其妙的短信,她回电话给对方,没有人接,又打电话给嫌疑最大的保龄球男,结果太晚了对方关机。
  结果熬到今天早上,简启丹拿着手机屋里屋外转了半天,电话还是没有打通。肯定是有问题,她确定了这一点,脸色比昨天还难看。
  转了半天,单冬青被她搞得头都昏了,就说:
  “没关系,这件事莫名其妙,你自己也没搞清楚,她不打自然没什么,要是再打,就电话里问清楚,可能真是误会呢。”
  简启丹铁青着脸不说话,终于忍不住了,气咻咻地说:
  “要是哪个混蛋真敢骗人让我吃暗亏,我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单冬青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心惊,正要再劝,外面门铃响,还以为是送外卖的来了,就去开门。结果门一开,外面站着两个年轻女人,她愣了一下,看到对方面色不善,马上脑子里警铃大作。
  “不好意思……你们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栽倒地上,两个女人还怕她关门,眼疾手快冲进来,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劈头就问:
  “你是不是姓简?”
  单冬青回头看了简启丹一眼,那短头发的女人很精明,马上看出端倪来,直接冲到简启丹面前说:
  “肯定是你了。”
  简启丹早就明白了一大半,来者不善,这两个女人肯定是和保龄球男有关系的,说不定就是他老婆。自己糊里糊涂当了小三,还被人家找上门来。还真是一不小心吃了暗亏,她直挺挺站着,很坦率:
  “我是简启丹。”
  “嘿,还真是你啊!”短发女冷笑,上下打量简启丹,一脸的鄙夷,“一看就是妖精相,怪不得勾引人家男人呢!”
  那女的话说得难听,简启丹脸色也冷下来,问:
  “谁家男人?你家男人是谁?说出来名字听听,别找错了门骂错了人。”
  “我骂错人?我骂的就是你这个狐狸精,小三!”短发女瞪着眼睛,一指旁边低头抹泪的女人,“看见了没有?她男人,姓淮,你不认识?睁着眼睛说瞎话呐?姐们,你勾搭男人也看准点啊,没见人家老婆都怀孕了?干这种天打五雷轰的事,你良心给狗吃了啊?”
  一连串臭骂冲过来,简启丹脸上难看,心里更堵,只能硬挺着一言不发。果然没猜错,对方就是保龄球男的老婆。
  单冬青在旁边,明白过来,看眼旁边站着的正主儿,小腹微凸,头发遮着脸,还在不停的哽咽。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这事对方是受害者,简启丹不也被蒙在鼓里?于是上去对短发女说:
  “这件事好像是个误会……”
  “没你的事你就一边呆着去啊!还是你也和姓淮的有一腿?”那女的刁蛮,单冬青也遭了殃。
  简启丹本来就性子火爆,自己受了委屈正没处说,知道理亏,也没分辨,结果一看单冬青也挨骂,当下就火了,脱口说:
  “我跟姓淮的有一腿,又不是跟你老公!你他妈在这发什么疯呢!”
  那女的眼一横,冲上来劈头盖脸就打起来,又抓头发又扇耳光,屋子里的东西也被砸了个七七八八,简启丹哪是好惹的,而且现在也满肚子气想要发泄呢,结果两个一交手就打了起来。女人打架,就是一个乱。
  单冬青哪遇到过这种事,见势不妙连忙上去拉,拉不开,自己还挨了一下,没办法,打110也不合适,只能跟那位孕妇说:
  “姐姐,你说句话吧,这件事她自己也不知情,都是被蒙在鼓里的,真的是误会……”
  那女的看起来性格懦弱,先只是抹眼泪,忽然一下子爆发出来,泪眼朦胧地嚷嚷:
  “都睡一块了还叫误会?是想等我被逼离婚啊?孩子都几个月了!”
  单冬青讪讪住口,看那边战况激烈,两个人又骂又打,都狼狈得厉害,这边的女人只知道哭,整个屋里简直就是鸡飞狗跳,这算什么事啊!
  干愣着也不是,只能再眼睛一闭上去拉架,被打了也不顾,只求能把两个厉害女人拦下来,结果旁边带着哭腔的一声喊:
  “行了,都别打了!”估计是孕妇受不了这吵闹,提前叫停。
  单冬青赶紧把简启丹高举的手拉下来,离对方那个危险源两步远。也是打累了,两个人都怒目相向,不停地喘气,单冬青一看简启丹,简直惨不忍睹,头发乱,衣服乱,脸上肿了不少,好像还有被指甲划的印子,她也倔犟,从头至尾一声都没吭。
  那孕妇抹了眼泪走过来,简启丹面对她这个正主儿,再一看到她明显的肚子,心里也被一刺,别过脸没说话。那女人抽泣了几声,抬起头,盯着简启丹,恨恨地说:
  “别忘了,你以后也要结婚的,别的不图,给自己积点德吧……”
  说着就一巴掌扇过来。这才叫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呢,那一巴掌扇得简启丹头都抬不起来,脸上当场五道红印。单冬青吓了一跳,却见简启丹慢慢抬起头来,也不遮,就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
  “我记着呢,回去看好你老公,别让他有时间就到处勾搭骗人,这世界上女人可不止我一个呢!”
  旁边短发女又想过来打,被拉住动不了,这才又骂骂咧咧两句,以一幅胜利者的姿态陪着那孕妇走了。
  一屋子的狼藉,单冬青站在当地,看到简启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就是不肯掉下来。她勉强笑了笑,还没说话,简启丹就摔了门跑屋里去大哭起来。
  愁云惨雾的一个周末,简启丹一跑回房里就没了音,单冬青在外面花大力气收拾了屋子,该扔的扔,该换的换,也忙得够呛。收拾完,天都擦黑了,简启丹还没出来,快一天,两个人都没吃饭。早上送外卖那人过来,一看屋里有大动静,都没进门。
  单冬青摇摇头,下去买饭,转了一圈回来,简启丹已经在客厅里,头发衣服都收拾利索了,只是眼睛还肿着,脸上也有点不大好看。
  她放下饭菜,拿了筷子,递给简启丹。
  简启丹一声不吭,接过来扒拉了两口饭,又跑到浴室里去照镜子,回来之后就一脸苦笑:
  “可真够毒的,成心毁我容呢。”声音还有点哑。
  单冬青拿了从底下买的一堆瓶瓶罐罐的伤药给她,说:
  “这两天就别出门了吧,小心感染。”
  “今天都丢脸成这样了,我还敢出门嘛?要被人戳脊梁骨的。”简启丹嗤了一声,把药扔到一边,开始吃饭。闹了一天,也确实饿了,两个人没怎么说话,两三下就解决了一堆东西。
  吃完饭,简启丹洗了澡,拿着镜子擦药,一边擦一边龇牙咧嘴。单冬青看了一阵,有些不忍心,就转过头去,开了电视。
  明天海天开盘,媒体上炒得沸沸扬扬。一方面销售组后期工作做得好,新纪园那边又开始大幅拉升,不少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客户都涌到海天一边,一下子放了好几千个号,估计明天开盘还是一大热潮。
  单冬青看着记者采访在海天售楼部外半夜排队的客户,不由想起在里面的秦简。他现在肯定忙得团团转,本来想打电话,现在看还是算了。
  换个台,不经意往简启丹那里瞥了一眼,她正拿着手机,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单冬青知道她肯定是要找保龄球男,今天被闹成这样,那男人连头也没冒,想起来就让人气愤。
  打了半天,仍旧是没人接,单冬青看简启丹的脸色,简直是要吃了那手机,就赶紧劝她说:
  “姓淮的有意躲你,打电话也没用……”
  “那就这样算了?”简启丹冷笑,“吃了这么一个暗亏,我要真算了,我就不是简启丹!”
  单冬青无语,这种事,男人的确是混蛋,可现在人也找不着,电话也不接,还能怎么着?况且多见一次面多一次麻烦,及早抽身是最好。可依简启丹的性格,肯定没这么容易。
  果然,简启丹扔了手机,发狠说:
  “他以为躲着不出来就没事了?我今天吃的亏,全都要还给他!我闹得他天翻地覆!”
  单冬青心里叫苦,问:
  “你想怎么闹?难不成还告到派出所去啊?还是去他家里闹?闹得离婚就不好了,那老婆还怀着孩子呢。”
  “闹他离婚干吗?我又不要他,”简启丹很鄙夷,“那种男人,也就他老婆当是宝,我以后避还来不及呢。”
  单冬青看着简启丹脸上厌恶的表情,和她前几天晚上的甜蜜简直就是鲜明的对比。
  “那你有什么主意?”简启丹的脸色让人觉得害怕,“你可别干傻事啊。”
  “放心。”简启丹笑了笑,自己在心里盘算。
  盘算了一阵,大致有了主意,她跑到房里把电脑拿出来,一打开里面全都是照片,和保龄球男两个人的合影。单冬青大概猜出来一些,也恨那男的无耻,就陪着简启丹一起捣鼓。
  两人细细挑了照片,大多都是简启丹被拍得不清楚的,有清楚的也都打了马赛克。单冬元学电脑的,单冬青也略懂几招,尽量让照片一看就是保龄球男和别的女人亲热,而且还不是他老婆。简启丹在旁边看,恶狠狠地说:
  “不掩护我也可以,只要能暴露他。”
  单冬青知道她说的是气话,继续努力搞照片。保龄球男是行政单位的,最注意影响,作风上出了问题,有他受的。有时候一张照片搞得人前途尽毁,单冬青弄着弄着忽然有了一种做特务的感觉。
  全都弄好了,简启丹连夜下去洗了照片,直接塞邮筒里面递到了他单位。
  回来之后,坐在电脑面前,想想还是气得不清,见单冬青在上网,简启丹脑子一转,又冒出来一个主意,连忙叫单冬青过来。
  “我还有好招对付他。”
  单冬青好奇,见简启丹打开电脑,找了一个艾滋病的网站,那网站做得挺大,在国内影响也不小。简启丹一边阴笑,找了保龄球男的单人照片,放到论坛里面去,后面还加了一大段的个人感言,说他如何如何得艾滋,如何和病魔做斗争之类。
  单冬青当场笑喷,看着简启丹在那恶搞得兴致勃勃。
  “看以后他还怎么骗女人!”
  闹到大半夜,终于弄完了,简启丹出了一口恶气,没刚才那么激动了,只是一想起来这整件事,心里又酸楚起来,妄她自负才貌双全,感情路上没一次顺利的。莫非真是天妒红颜?简启丹很想不通。
  旁边单冬青却满腹心事,自己刚才陪简启丹恶搞,随意瞥了几眼她那些照片,本来也没怎么注意,却冷不丁发现里面有一张拍得特别像徐杨,有一个角度,简直神似。而且简启丹明显对那张照片另眼相看,处处都有意避开。
  简启丹还放不下徐杨。
  单冬青心里有些沉重起来。
  简启丹见单冬青发呆,过来一看,电脑上显示的正是自己最爱的那张照片,拍得像徐杨,其实当初她对那个男人心动,不也是因为他长得像徐杨吗?为了一个不把自己当回事的男人,她把自己搞得惨不忍睹。
  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跑过去“啪”的合上电脑,就一声不吭地回房了。
  单冬青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心里复杂难言。
  坐了一阵,想要回去,手机却响了,就是徐杨打过来的。单冬青怔怔地看着,拿起手机来,却不想接,结果简启丹又从里面出来,她和单冬青住久了,一听那彩铃就是徐杨打过来的,音乐优美又深情,是徐杨自己选的。
  她终于按耐不住,上来就对单冬青大声喊:
  “还不接?吵死人了!”本来沙哑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
  单冬青本来要接的,这下也不想接了,只定定地看着简启丹不说话。简启丹被她坦率地目光看的无可遁形。她们每天说说笑笑,从不吵架,可她因为徐杨的事和单冬青不愉快已经是第二次。
  她迷恋徐杨,徐杨却喜欢单冬青,好笑的是自己和徐杨之间是单冬青牵的线,牵了线也没成功,她看不上的人,自己得不到。真是讽刺,她们竟然也落入了这样老套的多角关系中。
  心高气傲的简启丹,最痛恨的就是被别人让,被赐予。
  她被心里的难过冲昏了头,多日来的怨责因为今天的事全都爆发出来。
  再也忍不住,简启丹冲单冬青吼了一声:
  “放心,我还没那么贱!连看你打个电话都嫉妒!”
  可她确实是嫉妒了,简启丹不想承认这一点,可她还是明白自己是真的嫉妒了。
  她们前一刻钟还说说笑笑,要恶搞瞒着老婆出轨的男人,到这一刻就忽然关系降至冰点。电话铃声还在响,火药味十足的屋子里这音乐听起来很刺耳。
  单冬青什么也没说,默默接受了这戏剧性的变化。她看了一眼简启丹,接了电话。
  结果下一刻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

  秦简受难记
  顾不得再跟简启丹多说一句,单冬青挂了电话就直接抓起钱包往外面跑。
  上了出租车,车上的广播还在放。明天海天正式开盘选房,晚上海天售楼处外人山人海,都是连夜来排队的,海天出动了不少保全在当场维持秩序,结果到后来的时候有人和保全发生了肢体冲突,当场就打了起来。
  估计自己家里大战结束的时候,海天门口正好陷入混乱之中。
  单冬青一动不动,凝神听着广播里不紧不慢的声音:
  “混乱逐渐发展成一场事故,海天总部的售楼处被客户冲入,办公人员也受到袭击,海天负责新项目的营销总监秦简被锐器击中,已经送往市医院急救……现在现场已经稳定了下来……”
  单冬青脸色又白了一些,她稳了稳心神,对司机说:
  “师傅,麻烦您快点。”
  “好嘞。”出租车一刻不停地往医院赶去。
  赶到之后秦简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外面拥了一大堆人,全都是海天的员工和保全,还有忧心忡忡的老总文若海。单冬青抓住一位路过的医生问了情况,知道伤势不是很严重,这才稍微定下心来。
  又去找徐杨,徐杨晚上加班,见到秦简被送过来,这才打电话通知的单冬青。叫她进自己的休息室去,徐杨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看看她的脸色,安慰说:
  “没什么大问题,估计手术后不久人就能醒过来了,不用这么担心。”
  单冬青点点头,喘口气,还有些惊魂未定。刚刚在电话里听徐杨说秦简受伤,她差点心都跳出来了,好端端的,就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徐杨看着单冬青喝水,没有说话。她的脸色很不好,苍白,说话气息也不稳,可见有多么担心。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单冬青在医院里,她的爸爸出事,她也是这样忧虑的样子,现在则换成了秦简。命运真是奇怪,似乎总是轮番在眼前重现。
  估计手术还得一会,出去看了看,外面走廊里全是人,秦简的身份摆在那,出了事肯定震动不小,可能待会手术结束,单冬青挤都挤不到前面去。
  本来想劝单冬青先眯会,看她只是看着外面发呆,也不好劝了,就陪着她一块等。
  过了一阵,护士来提醒查房,徐杨交代一声就出去了,单冬青在休息室里继续等着,没几分钟外面喧哗起来,她跑出去,见指示灯已灭,医生推着秦简出来,前面全是拥挤的人头,看都看不清楚。
  她只能在后面,站在病房门口,在医生赶人的空档,看到秦简在病床上,头上还缠着纱布,双目紧闭,皱着眉头。他还没有醒。才两天没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徐杨在对面查房,问了问病人的情况,又温和地对病人笑笑,回头一看,单冬青的背影在对面,他心里有一些黯然。
  到半夜的时候,大多数赶过来看情况的人都陆续回去了,只留下一两个守夜的,老总文若海待了一阵,跟于嘉嘉嘱咐几句就离开了。单冬青进去,正见于嘉嘉和一位女同事低声说话。
  几人笑笑,算是打招呼,于嘉嘉叫女同事和她一块出去买宵夜,只留下单冬青一个人在病房里。单冬青轻手轻脚在床前坐下,刚才一直紧张的心,在看到他的时候终于安定下来。她伸出手去在秦简脸上碰了碰,怕弄醒他,又连忙放了下来。
  选房之前发生混乱,是常有的事,但这次闹得这么大,导致秦简受伤,却有些意外。单冬青刚才也听人大致讲了经过,说秦简在楼里,有人砸了大楼玻璃,他头部被击中,身上也被碎玻璃伤了好几处,确实是比较惨,幸好没大碍,手术还顺利。
  等他醒来,也许就明天早上了,单冬青悄悄掀开他袖子,看到手臂上还有玻璃划的伤痕,手术只顾着头上,小伤也没管。她想了想,跟徐杨要了点擦伤药,帮他露在外面的伤口上涂了一些。
  倒也不是很激动,只是涂着涂着,眼泪就冷不丁下来了。
  徐杨查完房,快下班了,出去买了牛奶和热茶,想要送给单冬青,在门口静静看了一阵,没出声,又抱着一堆东西回去了。
  到天亮的时候,秦简醒了,脑子还懵着,反应有点不大灵敏,大概知道自己受了伤,在医院。眼睛一动,就看到床边趴了一个人,是单冬青,她好像睡着了。
  怪不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老感觉有人在自己身上捏捏揣揣呢,秦简扬起嘴角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单冬青的头发,一抬胳膊,发现自己手臂上都是青青紫紫的药水,估计也是单冬青弄的,他心里又好笑,又感动。
  没多久单冬青醒了,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子,眼神没焦点,却在看到秦简的一霎那亮了起来,很真实的喜悦。
  秦简忍俊不禁,开玩笑说:
  “我一晚上都做梦有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原来是你啊。”
  单冬青抿嘴笑笑,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眯着眼睛,哼哼地威胁他说:
  “伤成这样还敢做不健康的梦,你活该,都说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你就是平时太坏了,才报应到身上。”
  秦简低声笑笑,说:
  “我坏?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坏事,你还老记在心上……”
  单冬青作势要掐他,怕碰到伤口,也不敢有大动作,只瞪了瞪眼睛,也笑起来,心里轻松不少,能开玩笑,那就真的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人刚醒,精神还不大好,就严令禁止他再开口,自己出去洗漱买早点。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公司的人来了,见秦简醒了,都很高兴。有人送了花和水果来,一会的功夫病房里就摆满了,秦简躺在床上,偶尔和来人敷衍几句。文若海也在,见单冬青的样子,对他们的关系猜出来几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就把话题转到一边去了。
  昨天发生意外,实在是没有想到,先前也一点预兆都没有,了解了情况之后,大致明白是有几个人在里面故意捣乱,想要闹事。派出所把嫌疑犯抓回去问了一晚上,什么也没问出来。
  不过海天在售房现场发生这样的事,对公司信誉和名声影响还是很大。今天的开盘也多少受到了影响,公司几个人分析了,都觉得和对手新纪园脱不了干系。文若海看重秦简,因为昨晚的事,也很愤怒。
  “他们是有意寻事,这次的新项目,不把他们压下来,海天的地产业头把交椅就是白坐的了。”
  “听说这次那边下功夫也不少,的确是有意要争一争,好像还从外地分公司调来了不少人,实力不容小觎啊。”
  文若海点点头,很认真考虑的样子。一转眼看到病床上的秦简,本来想说秦简一人敌过对方数十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乐呵呵地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是以后的事,咱们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要让秦简安心养好伤,不要因为公司的事身体上吃了亏才好。”
  几个人都连连称是,秦简笑了笑,很客气地说了好几句感谢话。
  之后几天,来看望的人源源不断,除了自己公司的,同行业的,还有新纪园都来了人,都是表示关心和慰问的,秦简的地位突显。单冬青开始还想低调一点,到后来见躲也躲不开,就索性大大方方以秦简女朋友的身份在那了。
  病房很大,有一张空的床,只是被鲜花和水果给摆满了,没地搁脚,单冬青找人来把地方腾开,有时候忙得晚了就在旁边睡。倒有好几天没和简启丹打照面,回去的时候她不是睡了就是已经出门。
  也有可能是在诚心躲着自己,单冬青想起那天两人吵架的经过,不由又叹气。正在那想心事呢,导致两人友谊出现裂缝的罪魁祸首就出现了。
  徐杨从楼里出来,见单冬青耷拉着脑袋处理那堆花和水果,就乐了,过来拍拍单冬青,说:
  “怎么这么沮丧啊,听说秦简这两天恢复得很快,过不久就能出院了。”
  单冬青一听,也挺高兴,只是她正在想简启丹的事,当然不能告诉徐杨。想想看,他也算是蓝颜祸水了,不声不响就把自己多年的友谊给搞砸了。心里憋了些气,看徐杨还一脸无辜的样子,单冬青感觉真有些复杂。
  徐杨不明就里,也帮着她一起弄那些花,还觉得可惜。
  “这么多花,都扔了啊?多可惜,不如去送给别的病人吧,也美化病房环境。”
  “也行。”于是两人抱了大捧的花,在院子里到处乱送,像卖花女和卖花郎,又记起上大学的时候做兼职,满大街往人家怀里塞玫瑰花,真是很有趣。
  送得差不多了,出去玩的俞鱼回来,见徐杨送花,很高兴,非要给自己一大堆。徐杨两手空空,俞鱼就跟看护发脾气,要看护去跟别人要。小丫头脾气不小,很骄纵,尤其一皱眉的时候,很有小大人耀武扬威的感觉。
  单冬青看着她在那里和看护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满腹的心事也被牵引了起来。徐杨和她的心事差不多,两个人慢慢走到一边,都坐下来,有些沉默。
  “她会不会真的和学姐有关系?”还牵扯到另外一个人,单冬青没有问出来。
  “我也不知道,”徐杨看着远处发怔,“我第一次见到鱼鱼的时候,也觉得和她长得很像,还专门查了资料,只知道是单亲家庭,美国国籍,妈妈姓俞,别的就不知道了。”
  “听说他们结婚没几个月就又离了,没有孩子。”
  徐杨点点头,他也知道不可能,但总潜意识里觉得鱼鱼和对方有关,也许就是她的女儿,两个人眼睛长得太像,所以自己那么紧张鱼鱼的手术,他太想让鱼鱼那双漂亮的眼睛恢复光明。
  至于她妈妈,他是期望她回来,还是不期望呢?如果是,怎么样?不是,那又怎么样?他不是一个消极的人,但对单冬青,却犹豫了这么久,也许就是因为以前的事还没有忘记。可是以前的事会影响以后的生活吗?还要让它影响吗?他自己也理不清楚。
  沉默了很久,徐杨说:
  “鱼鱼的妈妈快要回来了,听说,可能就是这两天。”
  单冬青一下子就愣住了,过一阵,她淡淡地说:
  “谁知道是不是她呢,就算是,那也没什么,本来就没有关系了。”
  徐杨研究着她脸上的神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心里真的不在乎。不过单冬青一向比自己想得开,不太会钻牛角尖,也许她是真的不在乎。这不在乎,也算一种勇气,和爱上秦简是同一种勇气。徐杨想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人在外面又坐了一阵,刚起身,就看到秦简头上缠着绷带出来了。他受的伤也不是很重,年轻,身体素质好,没几天就能到处走动了,这几天正嫌病房里太乱,筹划着想趁哪天偷偷出院。
  结果在病房里就看到了窗外徐杨和单冬青说说笑笑的情景,虽说心里明白不该吃醋,可到底脸色不大好看。单冬青见他出来,有些吃惊,连忙上去问: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有风,小心你的伤口。”
  秦简没理她,跟徐杨点点头打个招呼,尽量显得有气度和有涵养。徐杨笑一笑,就走了,秦简在原来他的位置上坐下,见单冬青很紧张的样子,心里又高兴起来,就戏谑她说:
  “我怕再不出来,你就要丢下我跟别人跑了,到时候跟谁要人……”
  “还不老实,”单冬青批评他,“果然说人狂没好事,狗狂……”又习惯性地想说那句了。
  秦简哈一笑,拧着她耳朵说:
  “谁是狗?你说谁是狗……”
  单冬青笑着躲开,说:
  “我可没挨砖头……”完了脸色又一正,“我说真的,你伤口到底还没恢复好,真要出院?在家里不太好打理。”
  秦简拉她在旁边安安定定坐下,很深谋远虑地说:
  “在医院里每天来的人这么多,还得费心应酬,对伤口更不好,不如回家里,刚好我可以趁这个机会跟公司请假,新盘也告一段落了,也许能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单冬青觉得秦简说得也挺有道理,他前段时间忙得厉害,受了伤,算是一个休整的机会。应付那些人,比工作更累呢。于是也表示赞同,两个人说好,等没人的时候就去办了出院,在家里养伤兼休假。
  在外面待了一阵,回病房去,两人正说着话,秦简被旁边一个小小的人影撞了一下,就是和看护闹脾气的俞鱼。俞鱼正生着气,又突遭障碍,远远跑开一段之后,还对秦简做个鬼脸,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秦简跟被定住一样。
  单冬青笑了笑,随口说:
  “怎么,就这么小心眼,一个小姑娘也不放过?”
  “瞎说,”秦简哼了一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走吧。”
  两个人回去,在进门前,秦简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老草吃嫩牛
  从医院搬了回去,秦简跟公司一口气请了一个月的假,文若海有点不大乐意,毕竟新商圈的建设正到要紧时候。只是也不好勉强,只能准了,临了还开玩笑地说:
  “要不要我给单律师也一个月的假?”
  秦简也笑,他觉得就算文若海亲自叫单冬青放假,她也不肯的。
  单冬青每日正常上自己的班,下班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秦简那里照顾他,本来伤势也不是很严重,生活上要注意的细节多些。
  晚上回家之后,家里没人,简启丹又没回来。她和保龄球男就这样掰了,本来两人感情挺好,有点想要当回良家妇女的心思,结果这一下子又故态复萌了。两个人以前并不是没吵过架,也就是赌两天气就好了,这次比较严重,估计得花更多的时间。
  她在家里坐了一阵,想了想,就留了一张便条给简启丹,然后简单收拾了几件东西到秦简家里去了。同居是不可能,但这两天跑来跑去太浪费时间,还是暂时先在那边好一点。
  找了便条,贴在门上,单冬青左右看了几眼,心想,也许自己回来的时候,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单冬青前脚出门,简启丹后脚就回来了,先一看到便条,心里就一凉,以为单冬青一气之下搬走了。前前后后把浴室和房里都检查了一遍,她东西都还在,就少了几件衣服和牙刷什么的,看来是过去住两天。
  简启丹心里一松,歪倒在沙发上发愣。这算什么呢,她本来还想和单冬青再赌几天气呢,结果她一跑,自己就给暴露了。
  都这样了,还赌什么气呢,真是好笑。
  简启丹想着想着又乐了,单冬青感情比自己顺,和徐杨的关系比自己好,那是她自己赚来的,人家两个过去多少年的感情呢,说到底自己才算是第三者。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是没大脑!
  骂了自己几句,觉得无聊,就又拎了包下楼。
  酒吧不想去,单位也下班了,简启丹一个人站在街上,不知道做什么好,就信步往前走着,遇到超市,进去兜了一圈,抓了几包yoyo的凤爪和菠萝啤出来了。她和单冬青最喜欢的东西,以前都拿这个当宵夜的。
  她开了一罐啤酒,在大街上就喝了起来,一边喝,给单冬元打电话:
  “冬元弟弟啊,我又喝醉了,你来接我吧……”
  “我不去。”很斩钉截铁。
  简启丹傻了几秒钟,又笑嘻嘻地说:
  “那我请你喝酒……”
  “不喝。”
  她拿着手机,不说话,咕嘟嘟喝了几口啤酒,眼泪就下来了。
  单冬元沉默了好一阵,才叹口气,说:
  “我这边走不开,你过来吧。”
  简启丹挂了电话,直接投奔到了单冬元家里。
  单冬元上研究所的,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地方不大,年轻男孩子的家,倒也不是很乱。简启丹跟女王驾临似的,嘴里啧啧,批评个没完没了,单冬元也不搭理,给她收拾出一块地来,自己躲屋里做功课。
  简启丹一个人喝酒没味道,也追了进来,见单冬元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笔写写算算,就也好奇地凑了上去,看半天,不懂,只能摇摇头又坐回去。
  单冬元做功课,好久没注意,忽然一抬头,见旁边桌子上放了一堆骨头渣滓,自己的演算纸都弄得脏兮兮的,他一下子就炸了,大骂:
  “简启丹你是猪啊?”
  简启丹打个嗝,干笑。单冬元没办法,想要赶她走,又想起刚才电话里的哭声,有些不忍心,就自己暗叹一声倒霉,起身收拾了桌子往垃圾桶里扔。回来一看,简启丹胳膊撑在桌子上发呆,嘴上油乎乎的,邋遢的厉害,哪里还是平时那个光鲜亮丽的女人。
  他过去推推简启丹,说:
  “你别碰我东西,手脸那么脏。”
  简启丹乖乖把手收回来,嘟囔着说:
  “你还真爱干净,跟他一样……”
  单冬元本来正要继续功课,听简启丹嘟囔,心里一动,索性扔下眼镜,端详了她一阵,问:
  “我跟谁一样?”
  简启丹却不肯再开口了。
  单冬元被她搞得也没心情做功课了,见旁边有啤酒,也抓了一瓶,两个人对坐,你一瓶我一瓶喝了起来。平时彼此看不对眼的人,突然奇异地和谐起来。简启丹憋了好几天的话,正没人说,索性把单冬元当成他姐姐,肚子里的苦水全都倒了出来。
  讲她的烦恼,保龄球男的混蛋,当然,最多的还是徐杨。
  单冬元只是听,也不开口,他在想,简启丹爱的到底是徐杨,还是她那点骄傲的自尊心呢?她这个人,看起来聪明,其实很傻,自以为天下无敌,实际上处处受阻,总装做什么都不在乎,结果老毫无预兆爆发坏情绪。爆发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只知道喝酒。
  认识好几年,他从酒吧里找过她多少次?都记不清楚了。起先是单冬青逼他,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情不自禁就要开始为她担心。
  想了一阵,自己也笑起来,继续喝酒。
  喝到最后只剩下一罐,两个人一起去拿,单冬元又放了手。
  简启丹很不客气地揭开喝了一口,然后递到单冬元面前,说:
  “一人一口,该你了。”
  单冬元定定地看着那瓶啤酒,又看看简启丹,想笑,没笑出来。他接过啤酒,却放在地上,然后凑过去亲了简启丹一下,一本正经地说:
  “好了,该你了……”
  简启丹眼睛眨巴了一下,自动自发地找了过来,也照样在单冬元的嘴上亲了一下,贼笑着说:
  “下面该你了……”
  然后单冬元又亲了简启丹一下。
  然后简启丹又亲了单冬元一下。
  然后……就到第二天早上了。
  简启丹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心里明白了一大半,她昨天晚上说是喝多了,其实还清醒着呢,知道自己做了坏事,而且旁边躺了别人,感觉都不一样。男人的气息一点点传过来,他胸口每起伏一下,自己心就跳一下。
  老这样装睡也不行,掩耳盗铃啊,简启丹小心翼翼吸口气,一睁眼睛,果然单冬元就在旁边,她没敢再看第二眼,立马跳下去冲进浴室洗脸刷牙。一边刷牙,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居然红了,还有些紧张。
  自己这就算是老草吃嫩牛了吧?简启丹回忆了一遍,确定昨天是单冬元先行动的,她心里愧疚感小了一些。于是又很小心地想了想刚才自己那一眼看到的,单冬元那年轻的躯体真是诱人。
  又胡思乱想了。她赶紧拍拍脑袋,火速打理好自己,出来一看,单冬元还没有醒,自己心就放了一大半,然后蹑手蹑脚拿了包溜了出去。
  一出门,外面清新空气涌来,街上人来人往,简启丹像忽然又回到了人世。她蔫蔫地走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路边凳子上,心想,完了,兔子吃了窝边草,这下她可怎么跟单冬青交待啊!
  单冬青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家里的小草已经惨遭简启丹的毒手。昨天晚上搬到秦简家里,说好只住几天,而且两个人分房睡,秦简本来不乐意,后来考虑到自己的实际情况,恐怕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只好答应。
  早饭之后,单冬青去上班,秦简一个人待在家里,目送她离开,忽然有了一种倚门等候夫婿归来的感觉,好像自己成了家庭主妇。想到这里,连忙呸呸几声,把这有伤男性自尊的想法赶出脑海。
  只是一个人实在无聊,他先是看杂志,后来又进书房去玩了会WOW,做清洁的钟点工就来了。先是打扫卫生,客厅和自己的房间也都打扫过了,刚一开客房的门,秦简就连忙叫住:
  “那个房间你不用管了。”
  单冬青好像不是很愿意陌生人整理自己的屋子,他们在一起好几次,有碰到钟点工来的时候,单冬青都让她不用管自己的东西。她是不习惯被陌生人涉入自己的生活,秦简也慢慢替她注意起来。
  忙了没多久,那阿姨进厨房去做饭,油声吱吱响,还有洗菜淘米的声音,秦简在外面听着,心思就转到了别处。想起了单冬青那天讲过的事,她心里的阴影,还有从来不敢下厨的习惯。
  他既然要引诱单冬青过来住,就得拿出来一点诚意吧。
  想了几分钟,秦简下了决心,跑到厨房去,也不动手,就在旁边看着阿姨做饭,看她洗菜,切菜,然后开火上锅,阿姨的动作熟练,搁盐倒醋的时候手太快,他连分量都没记住,再加上那么多工序,脑子就乱了。
  脑子乱了,眼前也花了。秦简不停让阿姨慢点。
  后来那阿姨就有点奇怪了,回头看看秦简,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秦简皱着眉,想了想,干脆说:
  “算了,你别忙了,先来跟我讲讲米要淘几遍才干净吧。”从第一道工序开始。
  阿姨瞪大了眼睛。
  秦简咳了几声,扭过脸开始卷袖子。
  晚上单冬青回来,钟点工已经走了,桌上用盘子扣着菜,摸上去还是热的,她洗了手,回来揭开盘子一看,笑着说:
  “哈,阿姨今天干活偷懒了,菜怎么做成这样?”
  秦简本来煞有介事地拿了杂志在旁边看,等着单冬青过来,然后冷不丁说出菜是自己做的,给她一个惊喜,结果等了半天等了这么一句话,脸上就有些下不来。于是丢了杂志也过来吃饭,什么都没说。
  单冬青不明就里,总觉得菜的味道不太对,就随口说了几句。秦简很郁闷,其实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做过饭的,不过那时候都吃得简单,而且好几年没动过了,今天第一次,好像真的有点糟糕。
  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就悻悻地说:
  “没事,下次改进……”
  单冬青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笑了笑,说:
  “真吃不出来啊?今天是我当的主厨。”
  单冬青一下子就傻眼了,想到自己刚才还批评了一大堆,很有些不好意思,又知道秦简下厨,很意外,他平时都是一副鼻子朝天的大男子相。简直不能想象秦简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单冬青哈一声笑起来,看秦简脸色不对,连忙补救,很感动地说:
  “你胳膊上好像还有点小伤口,怎么能碰水呢?让阿姨来就好了。”
  “你不是不喜欢外人在屋子里走动吗?”
  单冬青笑了笑,点头,有钟点工在家里忙活,她很有阶级社会的错觉,不习惯,当穷人当惯了。但是秦简这样做,实在是太太让人感动了。她抿着嘴,努力做出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
  秦简也欣慰起来,他总算没有白忙活。
  吃过饭,两个人靠在一起坐,都不想动。实在不行了,单冬青挣扎着起身,说:
  “厨房里还没收拾呢,我去洗碗。”
  “你别去。”秦简拉着她不放。
  单冬青没办法,推推他,说:
  “那你去。”
  秦简给她展示自己胳膊上一些淡淡的伤口的痕迹。
  单冬青没办法,说:
  “那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不管。”
  秦简想了一阵,笑一笑,说:
  “放着吧,明天等做清洁的阿姨来了,让她洗……”
  单冬青气得想用垫子砸他。
  后来还是单冬青收拾了厨房,出来之后,秦简闻闻自己身上,有些不习惯,一股油烟的味道。他身上有伤,没好利索,总怕感染,平时洗澡都难。但是也总不能带着油烟味到处跑吧,于是就有些犯难。
  单冬青知道他的心思,她从在医院就照顾他,很有经验,就提议说:
  “先洗个头好了,别的明天再说。”
  然后又主动提出帮秦简洗头,他头上的伤口自己弄不方便,而且今天又做了饭,该补偿一下的。于是两个人在浴室,放了水,单冬青帮秦简打湿头发,加洗发水,她的手指纤细,轻轻用力,搔在头上痒痒的,秦简心里也痒起来。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也被妈妈这样洗过头,隔的时间太远,具体想不清楚了,但总记得纤细的手指在头发里那样奇异的感觉。单冬青因为这样的动作突然变成了一个似乎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人。
  莫名的感动在心里流淌。她和自己这样亲近。

  老虎来了
  医院里,因为秦简没透露一点讯息就提前出院,导致很多来看望的人都扑了个空,想巴结的没巴结上,想来看笑话的也没看到,于是都跟医生发火。病房都空了好几天,还总有人来来往往。
  徐杨站在门口看了看,拐个弯朝俞鱼的病房走去。俞鱼知道她妈妈今天要回来,坐也坐不住,老吵着要到机场去接她,被看护好不容易才拉住,说好在医院里等。
  老远就听见俞鱼吵闹的声音,徐杨进去正见她闹着不吃饭。他温和地笑笑,说:
  “鱼鱼,不吃完饭可不能出门啊,你不是说要去医院门口等妈妈吗?”
  俞鱼一看到徐杨马上变乖,两口吃了饭,拉着徐杨的手,说:
  “徐叔叔,妈妈马上就到了,我们一起去门口等她。”
  徐杨不由自主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往医院门口走去。
  医院外面车水马龙,有病人和家属进进出出,不时还经过一两名同事。俞鱼一直在兴奋地叽叽喳喳,徐杨安定地站着,偶尔和她说几句话。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忽然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上大学的时候,青春勃发的那些年,固执而期盼地等着一个人。
  他并不确定就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想要见她。也许见到她,自己这么久的深存于心的一丝不安就此终结,可能再受一次痛苦,也可能就此了断以前的痛苦。
  徐杨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又看了一眼,已经十一点多了。
  突然俞鱼挣脱了他的手,往前面跑去,嘴里喊着:
  “妈妈!”
  徐杨心里一跳,也看过去,就见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高挑身材,黑色套装,干练的短发,她从头到脚都像用削尖的铅笔画的,没有一丝多余和累赘,又不缺乏美感。她远远抱住俞鱼,亲了她好几下,一脸欢欣的笑容。
  徐杨站在医院门口,没有动作。
  那女人和俞鱼笑了一阵,拉着她走过来,步伐果断,行动干练,近看妆容完美,一双眼睛很有神,闪着精明的光芒。到徐杨面前,俞鱼很兴奋地对她妈妈介绍说:
  “妈妈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徐叔叔,他很帅吧?”
  两人目光一对视,都有些沉默,稍后那女人伸出手来,微微一笑,说:
  “我在美国的时候就在想,这个徐杨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位,还真是,好巧。”
  徐杨慢慢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很沉稳地说:
  “果然是你,俞晓敏。”也是资料上写的ELAIN YU。
  俞晓敏是徐杨十年前的女朋友。
  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坐下,俞晓敏把俞鱼安置在座位上,帮她要了一杯果汁,从母女见面到现在,俞鱼就没安分过,又叫又跳的,俞晓敏也一直照顾她,都没顾上和徐杨说几句话。
  徐杨默默看着俞晓敏跟俞鱼说话的样子,心想,她一定很疼爱这个女儿,既然爱,为什么都不肯陪她一起回来做手术,而要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独自面对这一切呢?俞晓敏,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改变,完全女强人的气势,只是多了一些几乎难以察觉的母性。
  他们在上学的时候,她就很能干的,漂亮而且聪明。他曾经那样深切地爱过她。
  徐杨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水轻轻荡漾,像他的起初的心情,不停在波动。现在他们坐在了一起,往事和现实重叠起来,他面对现在的俞晓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没有了那样深刻的爱,也没有恨,很平静。
  俞晓敏把俞鱼安置下来,端详着徐杨,说:
  “你做了医生,好像和以前感觉不太一样了。”那时候的徐杨很跳脱,现在明显沉稳下来。
  徐杨点点头,想了想,说:
  “你还没有变。”
  这么多年没有见了,她有了一个女儿,但整个人还没有变,徐杨还是一个人,却已经变了很多。他没有问俞鱼爸爸的情况,也知道俞晓敏一直都是单身,但她的情况很好,这完全看得出来。
  俞晓敏笑了笑,说:
  “你变了一点,不过还是很帅。”
  一开玩笑,两个人都笑起来,气氛轻松不少。徐杨看着俞鱼在一边抱着杯子喝果汁,眼睛滴溜溜转,不知怎么就想起单冬青来,他莞尔,很温和地说:
  “鱼鱼,不能喝太多啊,小心闹肚子。”
  俞鱼比单冬青配合很多,马上就乖乖听话。俞晓敏很意外,俞鱼平时很骄纵的,脾气坏,不大听外人的话,看来她是真的很亲近徐杨,不过徐杨一向都招女孩子喜欢,现在更比以前成熟了一些,很有魅力。
  她以前和徐杨分手,也觉得对不起他,但感情变了就是变了,俞晓敏并不后悔。俞鱼的事,她很感激徐杨的精心照顾。
  “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再回去呢?”徐杨问她。
  “不准备再回去了,我在国外的时候就和这边的公司联系好了,过几天就上班。”俞晓敏又问徐杨,“你呢,现在怎么样?有孩子了吗?”
  徐杨一笑,很自然地说:
  “我还没有结婚。”
  俞晓敏点点头,没有追问,也没有露出诧异或者好奇的表情。她实在很了解人心,也懂得 分寸。
  三个人又坐了一阵,结了帐之后俞晓敏一起到医院去,问了俞鱼的手术情况,陪了她很久,在天快黑的时候离开了,她刚回来,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光工作的事,就得开始着手办了。
  俞鱼又开始闹,最后被徐杨牵着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离去。
  徐杨目送着俞晓敏的背影,长长出口气,他等了这么久的一次会面,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和任何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他长久以来的芥蒂,也烟消云散,也许自己等的,也不过是自己给自己一个交待吧。
  如今交待完了,他和俞晓敏之间,也就结束了。
  单冬青还没有回来,秦简一个人在家里,有钟点工顺路带来新出的专业杂志,他坐在沙发上一本本翻着看。最近海天和新纪园竞争激烈,如果说新商圈的建设是一个大舞台,两方就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人手,开始在舞台上各显身手,各引风潮。
  而他却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整兼和单冬青发展感情。
  想到单冬青,就不由微笑起来。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他还是不想上班,怪不得古时候就有君王不早朝的说法。单冬青对他来说,超过了以前任何一段感情。
  想着单冬青,秦简有一搭没一搭翻着杂志,翻到一页,手却停下来。
  新纪园为战海天又出新招,确切消息证实公司内部决定从外挖人,已经谈好的有在美国的著名房产营销人ELAIN YU,中文名字俞晓敏。
  然后是她的一系列介绍。
  秦简盯着手里的杂志,心里一动。俞晓敏,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太熟悉。他七年前就离异的妻子俞晓敏,他们在美国上学时认识,恋爱,迅速结婚,那时候很无知,不知道婚姻是什么,结果结婚几个月就开始关系破裂,一年后又离了。
  俞晓敏性子强硬,有手腕,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又有共同的事业,很容易谈到一起,也很容易因此发生冲突。离婚的时候,两个人都客客气气,没有刁难彼此。不管对他还是对她,都是一种解脱。
  俞晓敏要回国,而且是去的新纪园,秦简也不由对她关注起来。看了杂志上的报道,都是她在业内的一些成绩,很令人刮目相看,是真正的女强人。生活方面提得很少,只说她结过一次婚。他们自分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看样子俞晓敏过得还不错。
  秦简看了一阵,扔下手里的杂志,俞晓敏和他已经分手了,那就再没有别的关系,至多算是朋友吧,现在更有可能成为工作上的对手。
  不过和单冬青交往的时候,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那次婚姻的情况,是不好问出口呢,还是觉得无所谓?秦简的心思又转到单冬青那里。
  想了一阵,时间不早了,秦简开始洗手做羹汤,他对讨好单冬青还没有失去兴趣。家庭主夫的叫法不好听,但看到单冬青感动的表情却让人高兴。
  要征服一个女人,也可以先征服她的胃。
  秦简对征服单冬青的心得随着下厨做菜的心得一起积攒。
  单冬青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的杂志,摊开的一页正好讲的是俞晓敏。杂志上的她,嘴角噙着完美无缺的微笑,衣着气质高雅,浑身的精英气质,被介绍为著名房产营销人。
  单冬青一句话也没说,静静看了很久,她对俞晓敏并不陌生,她在大学的时候是自己的学姐,崇拜的榜样,也是偷偷嫉妒的对象。后来她和徐杨分手去了美国,递回来照片,她指着照片大骂没良心,替徐杨出气。
  除了是徐杨的前女友,秦简的前妻之外,她本人对俞晓敏并没有多少感触。
  果然是俞晓敏要回来了,刚才秦简肯定在这里看着她,回想旧情,追忆往昔。她在杂志上那么漂亮,一点都不像个生过小孩的人。
  单冬青做个鬼脸,对着杂志上的俞晓敏,偷偷在心里说: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再女强人也只是配角!
  然后咧嘴笑了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去吃饭。
  吃到一半,单冬青用商量的口气对秦简说:
  “都能下厨了,看你也活蹦乱跳的,肯定再没什么问题,我也该回去了。本来就是来照顾你的,现在变成你照顾我了。”
  秦简一口饭噎在喉咙里,有点后悔自己这么殷勤地讨好她。明天不能这么忙活了。
  “我照顾你,你还不乐意啊,反正我也现在也不上班,一个人在家里多无聊,你就当陪我呗。”秦简很有道理,“保持心情愉快对伤口的恢复更重要。”
  单冬青无语,继续默默吃自己的饭。
  晚上,两个人坐在电视机前,都有些心不在焉。单冬青想,她终究还是受到了俞晓敏的影响,对秦简始终保持着最后一点戒心,都是因为他的过去,他和俞晓敏的婚姻。说是不在乎,只要是女人,谁能不在乎呢?
  可是她在最初想和他交往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响,悲欢离合轮番上演,单冬青却已经无心再看。屋子里关了灯,秦简的脸被电视照得忽明忽暗,她侧过脸看着他,看他的睫毛,鼻梁和唇线,有些出神。
  秦简微微一笑,没有看她,只说:
  “你再看,我就要干违法乱纪的事了。”
  单冬青没有理会他威胁式的玩笑,更加凑近了去看,说:
  “你这里有一道伤口。”
  秦简受伤的时候,碎玻璃划的,极细小的一点伤痕,就在额角的地方,细看才能看得出来。估计是去不掉了,但单冬青很喜欢那点痕迹,觉得给他的脸添了一点男性的味道。
  秦简摸了摸,没有找到,被单冬青拉着他的手找了过去,隐约能感觉到。
  “怎么办,这下破相了。”他开玩笑。
  单冬青的嘴角轻轻在上面摩挲了一下,说:
  “没有,还是很帅。”
  秦简的呼吸停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着单冬青,眼神灼灼,说:
  “我真的想干违法乱纪的事了。”
  单冬青笑了一下,说:
  “伤好了没有,都成这样了,还敢不老实……”
  话没说完,就被秦简俯过身来压倒在沙发上,单冬青有些紧张,她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澡,吃过饭也没有刷牙漱口,总之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推他,使不出力气,秦简拉住她捣乱的手搁到头顶,解开她的扣子,灼热的深吻也随之印了进去。单冬青颤抖了一下,秦简又一直吻到她唇上来,低声说:
  “别害怕……”
  单冬青摇摇头,不知道是说自己害怕还是不害怕。身上的肌肤露在空气里,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又不冷,只是身后的沙发咯得难受。秦简低声笑了一下,撑起身子脱衣服,单冬青摆脱禁制,松了一口气,刚往旁边一翻身,就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秦简一愣,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单冬青被他随手扔下来的衬衫蒙住头,很丢脸,又尴尬,想这样蒙着头一辈子不起来。嘴里刚嘀咕两声,就被秦简从地上捞起来抱到了床上去。
  最后关头,单冬青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她抓住秦简的手,问:
  “你的伤……”
  “你试试就知道了。”秦简霸道地封住她的嘴。
  单冬青彻底沦陷了。

  王见王
  单冬青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来检查秦简身上的伤,下场很悲惨,她第二天差点起不了床。
  晨光被帘子阻隔在外面,卧室里还很昏暗,单冬青皱皱鼻子,一睁眼睛,就是秦简放大的脸在面前。他的睡态很平和,眉头舒展,表情放松,一点不像平时轻慢的样子。睫毛也很长,单冬青很想摸一摸。
  估计时间不早了,她动了动,想起床,结果刚一动就嘶了一声。瞥了一眼秦简,发现他脸上有想笑的趋势,肯定是装睡,单冬青拍开他不安分的手,说:
  “好了,我要起床了。”
  “今天是周末。”秦简的手又伸了过来,还凑过来想给她个早安吻。
  单冬青用手拦住,有些不好意思。
  “还没有刷牙……”
  秦简扑哧笑了出来,拨开她的手。
  “我也没有,刚好谁也别嫌谁。”
  单冬青经验不足,受不了秦简的挑逗,两个人在床上又彻底违法乱纪了一次。
  完了之后都已经快日上三竿,不能再继续颓废下去,单冬青强打起精神挪到浴室去洗澡,走路有点费力,她尽量装出自然的样子,秦简在后面一脸关切地提议:
  “看你好像很困难,不如我们一起……”
  单冬青顺手从地上抓起一团衣服扔过去,大喊:
  “流氓!”
  秦简埋在一堆衣服里面闷笑起来。
  一个白天,两个人都窝在家里没有出门,午饭也随便敷衍了过去。晚上的时候秦简拖单冬青出门吃饭,又去了超市。单冬青拿了自己用的浴液和洗发水一堆东西,秦简暗自高兴,他知道单冬青暂时不会再提搬回去的事了。
  走在路上,单冬青问:
  “你什么时候去上班?一个月的假好像快到了。”
  “下周吧。”秦简还是决定提前几天回公司。
  第二天单冬青回了一趟那边的家,很奇异地,简启丹居然没有出门,难得的周末就呆在家里看电影看书。单冬青过来之前并没有打电话,她有些意外,马上又高兴起来。两个人一见面,互瞪了几秒钟,不约而同笑起来,前几日的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
  都说一笑泯恩仇,况且她们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没过多久就又跟以前一样了。
  简启丹问单冬青:
  “怎么,还真准备和他同居啦?发展得真快,都不像你了。”
  “我是什么样?”单冬青不置可否,“特殊时期,得坚守阵地才行。”
  简启丹有些没听明白,也没追问下去。她心里还藏着一点事呢,那天和单冬元酒后乱性,做了坏事,她这几天也不敢出门,总觉得心虚。更不知道见到单冬青该怎么跟她交待,窝边草不是能随便吃的。
  单冬青收拾了几样东西,冷不丁一眼见到简启丹在沙发上发呆,就有些奇怪。
  “你变这么安分?周末了还窝在家里。”
  简启丹支吾了几声,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单冬青。两个人上床,也不关别人的事,但单冬青这个别人,是自己的死党,单冬元的姐姐,要是有意这么瞒着,不大地道。
  于是硬着头皮决定跟单冬青坦白。
  “我有件事告诉你,你可别生气啊。”简启丹眼睛一闭,要死就死,“我和冬元……上床了……”
  说完之后轻松不少,屋子里静得诡异,简启丹惴惴不安地看了单冬青一眼。
  单冬青停下手里的动作,张口结舌半天,忽然笑起来,说:
  “你们两个的事,我生什么气。”
  简启丹连忙拉她到沙发上坐下,问:
  “你真不生气?冬元可是好孩子,被我玷污了……”
  “什么叫玷污啊?”单冬青好笑地拍她的脑袋,“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就做了呗,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生活,我管得了单冬元那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单冬青很好奇。之前可是一点预兆都没有,单冬元一提到简启丹没几句好话。也许这就叫欢喜冤家了。她看到简启丹愣愣的样子,忍不住想要八卦一下。
  “哎,你们两个,还真没想到……”
  简启丹有些心虚。
  “那天喝醉了……”
  两瓶菠萝啤就能醉?傻子都不信,简启丹自然也说服不了自己。和单冬元的事,是情不自禁,也有点想放纵自己的念头,单冬元是怎么回事呢?这两天一直在猜测他的行为动机,脑子想炸了也没想出来。她可不敢假设单冬元喜欢自己。
  单冬青耸耸肩,没有再问。喝醉了酒的人是干不出什么来的,单冬元也不是酒后乱性的人。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个能好,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你这几天躲在家里是干什么?”单冬青笑着问,“是躲单冬元?”
  简启丹点点头,摸摸自己的脸,所幸还不太烫。
  单冬青笑着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简启丹一个人还在沙发上发呆。
  她是在躲单冬元,怕出了那件事两个人没法见面,更怕单冬元要自己付什么青春损失费之类的。不过已经好几天了,单冬元一点消息也没有,没有打过电话,也没有来找过她,好像不打算再追究的样子。
  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一个小弟弟,对一夜情的态度比自己还放得开。
  简启丹松了一口气,却也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起来。
  新的一周,秦简正式销假上班,来办公室慰问的同事陆续不断,持续了一个早上,单冬青不比他位高权重,只能兢兢业业做自己的小律师。到下午的时候,见对面清静下来,才赶紧瞅准机会过去。
  敲门进去,秦简正靠在皮椅上闭目养神,见单冬青来,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说:
  “还以为你真的不来了,同事复工都不来问候,单律师有点过分了啊。”
  “所以总监要开除我吗?”单冬青嗤笑,把一叠发票拍在秦简桌上,“这个月的发票,请老板签个名,好开律师费给我这个小员工。”
  秦简有些意外,本以为单冬青也是过来表示慰问之情的,原来是索要薪水。把那叠发票来回翻了几遍,却不急着签名,只懒懒地说:
  “发现给你的律师费太高了,有点不值。”
  “不值也晚了,”单冬青逼债一样,手指在发票上点,“快签,不然告你拖欠工资。”
  秦简扑哧一笑,拿起笔乖乖签名。
  “真是怕了你了。”
  有很多要签名的地方,秦简也不急,慢吞吞翻过去,仿照单冬青的办事风格。单冬青凑在旁边看,她穿的裙子,纤腰一握,身上绿茶的味道很淡,惹得人心痒。秦简心里一动,笑着说:
  “晚上去约会,就不在薪水上为难你。”
  单冬青瞪着他,他视而不见,俨然骑在员工头上作威作福的黑心老板。单冬青无奈,只能以出卖色相来换取自己的工作酬劳。靠人温饱的小员工,永远都有说不出的委屈。
  回到自己办公室去,她找来便条签,写了晚上的约会之后贴在电脑上,旁边密密麻麻全是工作安排。歪着头看了半天,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刚刚复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秦简忙了半天,终于缓过来,旁边电话响,他接起来,眼睛瞥到对面埋头工作的单冬青,微微一笑。电话里前台小姐说:
  “总监,新纪园的人已经来了。”
  “请他们上楼吧。”秦简挂了电话。
  单冬青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看了眼时间,3:30。
  拿了杯子去饮水间倒水顺便活动,刚转过半个走廊,就停住了。
  楼下有低低的说话声,客气而且礼貌,前台小姐领路,后面跟着的几人西装革履,气质很不普通,一看就是有来头的。最前面那女的,简洁套装,短发,个子很高挑,行走间有种令人拜服的气度。
  上楼梯前,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和楼上的单冬青目光碰个正着。前者目光停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单冬青对她微微一笑,手里握着杯子没有动。
  一行人上楼来,领头的女人并没有径直朝秦简的办公室去,而是走到单冬青面前去。单冬青一笑,先伸出手来,说:
  “学姐,好久不见了。”
  来人正是俞晓敏。
  “真的是你,”俞晓敏还记得这个以前和徐杨关系很铁的小学妹,“刚才差点没认出来,你在海天上班?真是巧。”
  单冬青点点头,笑着说:
  “好多年没见了,学姐还跟以前一样漂亮。”
  俞晓敏也笑,很有些意外,她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自己居然还能认出一个并没有多少渊源的人。以前和单冬青,也是因为徐杨的关系,见过几次面,印象中她是个挺文静而且被动的女生。
  两人随便交谈了几句,俞晓敏便告个辞,去了秦简的办公室的方向。
  单冬青站在原地,慢慢喝口水,转身回去。
  秦简早就知道俞晓敏已经被新纪园挖走,而俞晓敏在来之前对他的情况自然也了解了不少,两个人见面,并不十分意外,只是还有些触动,短暂的夫妻,之后就是几年不见面,刚一遇见又成了对手。
  “看了你这些年的资料,很不错。”秦简说的还算诚心。
  “多谢了。”俞晓敏莞尔。夫妻不能,朋友还是做得的,他们两个的见面很平静,也和气。
  几句客套之后就开始谈工作,海天和新纪园的合作项目,双方实力相当,投资都不小,都坚持自己是项目的重心,近来竞争激烈,谈得也艰难。俞晓敏工作能力很强,受美国的营销理念影响重,两个人唇枪舌剑,谁也不松口。
  谈了两个小时,没有实际结果,只是交流了一些看法。俞晓敏并不气馁,这次算自己新上任之后的第一次非正式性会晤,光用来了解秦简的情况,也就够了。
  完了之后已经快五点,下班铃声响起,双方都收拾资料准备道别。俞晓敏在走之前问秦简:
  “晚上有空?出去喝一杯吧,好几年没见了。”
  礼节性的邀请。秦简并不反对,也没有对和前妻的交往很忌讳,但是他记挂着欺压单冬青的事。
  “改天吧,晚上有约了。”
  俞晓敏点点头,两个人握了手,就各自告辞了。下了楼,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正见秦简一手勾着外套,斜斜靠在对面办公室门口等人。里面的人出来,竟然是单冬青,秦简还捏捏她的鼻子,很亲昵。
  今天的意外事真是一桩连一桩。
  俞晓敏看着楼上,驻足了几秒钟就走了。
  从海天出来,自己也算下班了,她和几个同事挥挥手,自己去取车,开了车,却不走,在海天对面的街上停下来。海天下班,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出来,其中一个,制服笔挺,身段玲珑。她一出门,就撑起伞朝这边走过来,在路上拦车。
  俞晓敏摇下车窗,打招呼:
  “于秘书,要搭车吗?”
  于嘉嘉看了她几眼,没有多问,收了伞进车里来。俞晓敏一边开车,很亲切地说:
  “不用紧张,认识的朋友一起吃个饭,别人也说不了闲话的。”
  于嘉嘉沉默了几秒,并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样子。刚才在公司,俞晓敏代表新纪园来谈项目,合上门谈的,她没有进去,并不知道双方谈的是什么。不过俞晓敏成了新纪园新的项目主管,这是早就知道的。
  俞晓敏看她一眼,说:
  “你的简历,已经转到了我的手里,如果过去的话,就是我团队里的一员了。我看过你的资料,工作经验有,能力也不错,做个秘书实在是屈才了,你最适合的是做营销人,但在海天,恐怕是实现不了的。”
  于嘉嘉并没有轻易点头。
  “海天这边的待遇也很不错的。”
  “我们的待遇会更好,以你的条件。”俞晓敏打量她几眼,很欣赏,“如果过来的话,可以先做房模,新项目的代言人,之后就是项目经理了,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于嘉嘉还在考虑,两个人的目光在车镜里相遇,俞晓敏眼里包含睿智和精明,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于嘉嘉挪开了目光。

  凭空冒出来的鱼
  秦简觉得有必要主动跟单冬青提一提俞晓敏的事,她这一回来,以后工作上的接触不会少,如果刻意瞒着,倒可能会引起误会。于是,两人散步回家的时候,他告诉单冬青:
  “今天来公司的人,新纪园的俞晓敏,就是我以前的妻子。”
  单冬青停下脚步,看着他,并没有很受惊吓的样子。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当面谈秦简的那次婚姻。
  秦简见单冬青一脸的平静,自己倒觉得意外,便笑着问:
  “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吃惊吗?”
  单冬青耸耸肩,说:
  “我早就知道了,他们今天来之前,公司里就有传言,说对方的主管是你的前妻——你们两个都是业界比较有名的人,关注的人应该也不少吧。”她笑笑,“刚听到的时候,是满吃惊的。”
  只是吃惊?自然不可能。单冬青的笑容有一点无奈,秦简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她会为这件事而介怀是很自然的。他揽了单冬青的肩膀,慢慢走着,说:
  “不过我们两个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了,知道她回国进了新纪园,我也挺惊讶。”
  单冬青点点头,随口问:
  “以前为什么会分手呢?我今天见了她,人很不错。”
  “性格不合吧,以前一起上学,在同行业工作,工作的时候冲突不小,都不肯让步,后来就分手了。”
  解释得很笼统,不外乎感情破裂,不过他们还牵涉到工作。秦简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人,尤其在工作上,不大和异性为难,两个人能闹到分手,可见俞晓敏的性子有多硬。如今她回国,事情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也只是似乎而已,加了一个单冬青,就不会是从前。
  单冬青咧嘴一笑,说:
  “听说你们结婚也不过半年的时间,现在我们两个认识已经几个月了,再加把劲,马上就可以超越以前了。”
  秦简见她一副乐天的样子,松了一口气。本来就怕单冬青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现在看来她倒很看得开。只是看得太开,也让人有些不舒服。
  他瞅紧了单冬青,问:
  “真这么乐?一点都不在乎?”
  单冬青心里嘀咕,秦简肯定是虚荣心作祟,想要看人吃醋才满意,自己要是不满足一下他,精神生活上都要受折磨。于是很勉强地承认说:
  “其实也不是很高兴……”又嘿嘿笑着抱住他,很独占性的姿势,“不管以前怎么样,你现在跟着我姓单了,就是我的人,不容其他人觊觎的。”
  秦简哈哈笑起来,单冬青吃醋的样子娇憨得让人喜欢。俞晓敏再出现,说完全不在意自然不可能,不过偶尔刺激一下单冬青,让她多主动几次,也是不错的机会。
  “说真的,你以后不能和其他女人随便约会,喝酒,包括俞晓敏,就算工作上有接触,也不能和在美国时一样,见面就kiss,在中国就得按中国的来,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妻不可戏……”
  一大串连珠炮听得秦简瞠目结舌,半天,才说: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霸道。”
  单冬青笑着说: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话没说完,被秦简亲了一下,剩下的全都咽了回去。还没有确定是虎是猫的单冬青瞪着眼睛。秦简取笑她:
  “你是老虎?看看你,哪里有老虎的样子……”
  单冬青悻悻地想,我自然不是老虎了,那一位才是老虎呢。这时秦简却开了口,语气很真诚。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就不会再有瓜葛,以后见了面,顶多算熟人。”
  分手的人,要再说当朋友,那就有些矫情了,秦简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再和俞晓敏怎么样,没有了感情,没有了瓜葛。离过一次婚,相当于伤筋动骨,耗心耗力。
  “婚姻这种东西……”秦简摇摇头,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完全无意识的。
  关于秦简,简启丹说过的某句话是对的。
  单冬青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很复杂。秦简并没有注意,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快到家了,单冬青才一笑,从他胳膊里挣扎出来,一边拿钥匙开门,说:
  “还是散步回家好,饭吃撑了,堵得难受。”
  “我帮你按摩……”秦简笑得意味深长。
  单冬青推他一把,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家门。
  俞晓敏进了新纪园,等同于为其增添了一抹新的活力,在新项目的竞争中,她打着高回报低风险的旗号,迅速把新纪园的营销团队带了起来,以新的策略迎战海天。又一轮招商开始,在政府的引导下,两方的接触也慢慢多了起来。
  周五晚上,房管处一位头脑做东,请海天和新纪园两方的主管吃饭。到下班时间,单冬青到秦简办公室,他正拿了西装进休息室里去换。
  “晚上你先回去吧,”秦简一边整着衣领出来,“我八九点应该就能完了,不多耽搁。”
  单冬青嗯了一声,见秦简微敞着领口,白衬衫加黑色西装,很精英的气质。连忙跑去拿了领带过来,一边帮他系了,说:
  “领带不能忘,不然太失礼了。”
  秦简很奇怪,也没有拒绝,单冬青帮人系领带的功夫不是很到家,不过还可以忍受。
  “以前没听你提过这个。”
  单冬青支吾几句应付了过去。她还记得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秦简的样子,男人露锁骨,很性感,结果导致自己有一点犯花痴。今天这种日子,当然不能容他展露丝毫男色,一定要包得严严实实才能出门。单冬青发现自己的独占欲正在膨胀。
  秦简笑着说:
  “听说女人是用领带拴住男人的。”
  “没错,拴住。”单冬青点点头,系好领带打量几眼,“好了,通过。”
  秦简笑了一下,正要说话,于嘉嘉下班从外面经过,他又住了口。
  两人分道扬镳,单冬青回家,秦简去赴宴。
  到了酒局上,人不多,也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就几个头脑,气氛还不坏。俞晓敏也在座,正在和房管处的人低声笑谈,态度很自然。人人都知道她手腕足,有才有貌,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那种事业型女人。
  秦简一到,开始上酒上菜,都是内部的人,谈得比较深。新纪园打的是高回报的旗号,俞晓敏在各大报纸上加版做广告,承诺了回报率,受到市场的热捧,房管处的人也很赞同。秦简一看就知道是收了好处,便笑一笑,做不经意的样子说:
  “这么高的回报率,这几天媒体上都吵翻了,以新纪园的实力,应该是能保障的,不过这种返租方式,在国内目前还有一些法律障碍,恐怕解决起来有点麻烦。”
  众人都一静,听出了秦简话中隐约有点质问的意思,却也不好答话。俞晓敏一笑,落落大方地说:
  “这怎么能叫返租呢?新纪园作为这个项目的核心,力图打造全市最火娱乐消费大厦,目前招商进行得顺利,先租后售,本来就是顺应市场的产物。我们请专业的商业公司经营管理,投资者不过是委托我们来代为招租,招租之后就由别的法律主体来接手——不过是中间人而已,有什么法律问题呢?”
  “说得也是。”
  “不错,俞经理从国外回来,对国内的地产情况也很熟悉啊。”
  大家都附和起来,秦简点点头表示理解。说是委托招租,其实还是变相的返租,俞晓敏长篇大论只能拿来应付一般人。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转头向房管处的人笑着说:
  “这样也不错,委托招租,对投资者的利益有保障,我们海天能不能也搞这个呢?既然没有法律上的障碍,政府应该不会有什么说法吧?”
  对方一滞,又连忙说:
  “当然当然,只要手续合适……”又马上举杯劝酒,“海天是有实力有声誉的公司,政府会多照应的,以后要你们两家合作的地方还很多,互相借鉴也是好的……”
  一打圆场,大家都举起杯来喝酒说笑,把刚才的话题转开。秦简注意到俞晓敏在看自己,他对俞晓敏笑笑,两人一对视又各自转开去。
  一喝起来就没个停,不少人向两个公司的代表敬酒,秦简伤还没有全好,几杯应付了过去,俞晓敏则只微抿几口。她有原则,说不喝就不喝,别人也不好再劝,只能放下酒杯继续说笑,俞晓敏说起话来还是很亲和的,而且滴水不漏。
  秦简看着俞晓敏同人应酬,忽然想起以前和单冬青的情景。请法院的人吃饭,她一个小律师,被人逼着喝酒,从头敬到尾,明明不行了还强撑着,眼睛晶亮,看人也是笑笑的。他就忍不住沉溺其中,很想要怜惜她。
  想着单冬青,就忍不住微笑起来。俞晓敏在旁边,看到秦简魂游天外的神情,有些诧异,也就连带着想起那天他和单冬青在一起的样子。
  有一点失神,正好旁边人的头转过来,她马上反应过来,展颜一笑,说:
  “处长真是好酒量……”
  到九点多的时候,酒局散了,秦简去取了车,转过来的时候正见俞晓敏一个人在酒店门口打电话,她来的时候没有开车。秦简对她点点头,一转方向盘,正要离开,倒后镜里俞晓敏却很快跑过来,一脸的仓皇。
  “不好意思,能不能送我去趟医院?”
  秦简一愣,俞晓敏神情紧张,跑得不停喘气,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他开了车门,俞晓敏马上上来,急声说:
  “市立医院,能快点吗?”
  没等她说完,秦简已经一踩油门开了出去。俞晓敏一边喘气,稳了稳心神,对秦简低声说:
  “有点急事,麻烦你了。”
  “没关系。”秦简余光扫过她,“出什么事了?”
  俞晓敏犹豫了一下,说:
  “对,有点急事。”
  她似乎不方便告诉自己。秦简也没有追问,顾着开车,见她脸色不好,还安慰了几句,俞晓敏很慌乱,都顾不得和他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手机,眼睛盯着前面。
  到了医院,不等车停稳,俞晓敏就开了车门跑下去,秦简在后面加了一句: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俞晓敏停下脚步,眼圈都有些红了。她看着秦简,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提,只说了声谢谢就跑进了医院。
  秦简在车里,本想离开,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刚才看到俞晓敏的样子,明明就是医院里出了事,她刚回国,难道有朋友住院?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毕竟两个人有些交情,秦简还是担心,就停了车进医院去。
  在路上他打电话给单冬青,没有人接,估计是洗澡或者吃饭去了。
  快步进了医院,正见俞晓敏跟着护士往病房走去。秦简在门口停住,见俞晓敏进门,里面一个女孩子带着哭腔扑到她身上,大喊:
  “妈妈!鱼鱼眼睛疼!”
  秦简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俞晓敏抱着那孩子,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又帮她擦眼泪,语气很温柔。孩子一直在抽抽嗒嗒的哭,看护在一边解释,说是孩子的眼睛有些出血,情况不太好,医生说要提早做手术,准备第二天才通知家长,她怕出事,连夜打了电话。
  “鱼鱼还疼吗?没关系,妈妈亲一亲就好了。”俞晓敏抱着孩子不停地哄她。
  俞晓敏的女儿,似乎是那天自己在医院碰到的小姑娘,现在看来,她们两个长得的确是像——俞晓敏什么时候有个女儿的?!
  秦简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们结婚半年就离,当时俞晓敏并没有怀孕,分手六七年,没有联系,直到她回国才见了面。俞晓敏并没有结婚,可是她有个女儿。不是收养的,那就可能是和别人生的。
  秦简心里乱成一团。俞晓敏有个女儿,这对他来说,并不是攸关男性自尊的一件事,也并没有吃醋伤面子什么的,毕竟他们的婚姻早就已经结束了。可是……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那叫鱼鱼的小姑娘一直皱眉跺脚,她闹脾气的样子,真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秦简盯着病房里的两个人,眉头也下意识地蹙起来。

  爱情工作两失衡
  一直在发呆,连身后的动静都没听到,直到有人的声音说: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秦简回头,两个人都一愣,是徐杨。徐杨来得匆忙,看到秦简,虽惊讶,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点点头,就进了病房。
  里面俞鱼已经被俞晓敏安抚下来,只是还搂着妈妈的脖子不肯松手,见徐杨来,叫了声叔叔,又乖乖窝回俞晓敏怀里去。徐杨是晚饭的时候发现俞鱼眼底出血的,现在又看了一遍,还不是很严重,有点黄斑,是做手术的时间拖得有点长了。
  俞晓敏还是紧张,徐杨安慰她几句,解释了一下情况,她才稍微定下心来。
  “本来想明天通知你的,既然现在来了,就先陪陪孩子吧。”徐杨劝她,“眼底出血,不是什么大问题,估计是活动有些剧烈了,小孩子不懂事,是要注意一些,看顾的人留点心就好了。”
  虽说有看护,毕竟不可能时时盯着,况且俞鱼脾气很倔。俞晓敏明白,说:
  “要不然我再请一个看护吧。”
  徐杨无言,本来他的意思,俞晓敏可以暂时停一下工作,专门来照顾俞鱼,等手术之后再回去。既然她这样说,那也没办法,俞晓敏一向是个有决断的人,很不容易接受别人的看法。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俞鱼也一直依偎着她不肯放,俞晓敏心里一软,说:
  “晚上我先在这里陪着鱼鱼吧,明天早上再走,有地方吗?”
  “有张空床。”徐杨动手和看护一起把床收拾出来。
  俞鱼嘟着嘴,还是眼睛疼。冷不丁她冒出来一句:
  “晚上妈妈跟鱼鱼睡,徐叔叔你在那张床上,”她指手画脚,“这样晚上徐叔叔照样可以给鱼鱼讲故事,以前眼睛疼睡不着,都是你讲故事给鱼鱼听的。”
  孩子童言无忌,两个大人却有些尴尬。徐杨过来蹲在地上,对俞鱼说:
  “鱼鱼乖,今天妈妈来了,她讲故事给你听,有事就按铃,徐叔叔过来看你。”
  俞鱼乖巧地点点头。俞晓敏对徐杨感激地笑笑。
  徐杨站起身来,又交待了几句,都是晚上要注意的事项,俞晓敏明显有些准备不足,显得很慌乱,一边记还匆匆打了几个电话,都是交待明早工作的。徐杨有些无奈,俞晓敏工作这样忙,照顾起女儿来恐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单亲家庭大多数都是这样,孩子最无辜。
  其实他从刚一见面的时候就想问俞晓敏,为什么俞鱼的爸爸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他没问,问不出口,这和自己没有关系。
  他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秦简已经离开了。
  从医院出来,秦简没有马上走,只是在车上发呆,还在想那个叫俞鱼的孩子。
  她大概五六岁的样子,那么小,就眼睛出了问题。他搜索着自己仅有的一点医学知识,视网膜脱落,可能是眼睛度数太高,近视严重,俞鱼还小,都没有上学,当然不可能。或者也有可能是运动过于剧烈,伤到眼睛,导致视网膜的脱落。
  原因有很多,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除非医生能解答。
  他想起刚才见到的徐杨,他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神很复杂,深沉。
  想了很多,从俞鱼到俞晓敏,徐杨到单冬青,自己和单冬青,秦简脑子乱成一团。他顿觉心烦,锁了车下去便利店买烟。刚一关上车门,座位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单冬青洗了澡,见手机上有秦简的电话,就拨了过去。好一阵没人接,只好又挂了。她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
  也许是吃饭吃得比较久,可能饭后去了别的地方,有时候应酬起来一个晚上都不止。她在客厅里坐了一阵,回房里去准备睡觉。躺下之后却没有睡意,只好开了电脑打发时间。新出的 电影,都市爱情片,她盯着屏幕发呆。
  半天之后,忽然回过神来,电影已经演到一半了,还不知道演的什么,她只好倒退到开头去,重新再看一遍。
  整整一个晚上,把片头看了无数次之后,单冬青终于穷极无聊睡着了。
  早上醒来,秦简已经回来了,正在浴室刮胡子,见单冬青进去,他笑笑,出门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有淡淡的剃须水味道,他的动作很温柔,也显得疲倦。
  “昨天晚上应酬得久了,回来你已经睡了。”
  单冬青嗯了一声,开始洗漱。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一直没有打电话,单冬青也没有问,照常去上班。
  一回公司,秦简就接到坏消息,海天在招商过程中联系的几个二线商家被新纪园给拦截了。
  事情不是很严重,但是对公司的损失还是不小,文若海听到消息之后发了一通脾气。秦简匆匆找人来问了情况,这几个被拦截的商家和海天几乎算是有了默契的,却莫名其妙被对手抢走,等同于被人背后使一刀,有苦说不出。
  “据说是因为那边提供的条件要好一些,差不多的地段,价格刚好比我们低那么一点。”招商部的人解释,“他们一向善于打价格战,拿低价高回报来吸引商家也是常事,况且只是二线商家,影响并不大。”
  秦简阴沉着脸不说话,手里迅速翻着一堆资料。
  就算是二线,也是公司耗费了人力物力谈回来的,这次二线,下次可能就是一线,关键的问题并不在这里。第一,有合作意向的商家名单都是保密的,属于公司机密,包括合作条件都不会向外透露,而新纪园这次的行动太让人怀疑。
  秦简扔下资料,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圈,问:
  “商家名单除了招商部之外,有没有向其他部门泄漏过?”
  那人一愣,明白过来秦简的意思,脸色都变了,连忙澄清说:
  “这方面的我可以保证,我手下几个人绝对不会做出泄漏机密的事。”
  那也不一定。秦简一双犀利的眼睛透过玻璃盯着外面的走廊,廊上的员工来来往往。海天竞争力强,能进公司的人都是专业人才,里面尔虞我诈是免不了的。
  那人喃喃地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这边不提,新纪园的人可就太不择手段了……”
  生意场上本来就这样,收买利用,没有什么正当不正当而言。能接触资料的,都是和自己关系亲密的人,新纪园能收买到,肯定是下了血本的。秦简在琢磨这个出卖自己的人是谁。
  当然,也在琢磨这件事的背后推动者俞晓敏。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攻势一如既往地凌厉。秦简心里在冷笑。
  在公司里忙了一天,已经快要板上钉钉的商家被拦截,只能在其他方向上迅速补救。秦简做了很多安排,力求在商铺推出之前确保一切不失。到快下班的时候,他下楼,正好看到外面电子大屏幕上打出了工作通知。
  因为这次的工作事故,负责人秦简被通报批评,鉴于前段时间招商成功,决定不作其他处罚。
  看来文若海这次是真的愤怒,主要是不想输给一直以来的对手。秦简在上午的时候就和他谈过了,也知道了关于通报批评的事。看到那显眼的红色通知,倒比大家想象的要平静,没有摆脸色什么的。
  文若海走过来,拍拍秦简的肩膀,安慰说:
  “主要是给员工们看的,不然底下人要说我处事不公,这点你能理解吧?”
  “这样处理已经太手下留情了,”秦简笑着说,“我怕大家还是会说闲话,说文总对我太偏爱了。”
  文若海点点头,很满意秦简的态度。
  下班之后,秦简有意要放松一下缓解情绪,本来准备加班的,也不加了,直接收拾东西。于嘉嘉送来新的策划书,并没有问今天的事,她一向对公司是非三缄其口,太过谨慎而显得保守,也是得不到重用的原因。
  秦简吩咐她:
  “东西先放在柜子里,明天我来看。”
  于嘉嘉放了资料,看了秦简一眼,稍带些关切之意。
  “总监脸色不太好,回去多休息吧。”
  “知道,多谢。”秦简对她微微一笑。
  于嘉嘉走了之后,秦简揉揉太阳穴,的确是觉得累。昨天晚上在医院外待了半个晚上没休息,回去之后也是心事重重,再加上今天公司里的麻烦事,还真有些超负荷。
  晚上回到家,随便吃了点东西,秦简当家庭煮夫的热情一去不复返,只能由做清洁的阿姨继续兼任厨子的活。
  晚上,单冬青自告奋勇要帮秦简马杀鸡,杀了一阵,手酸,只能讪讪放弃,秦简也被她搞得又痒又好笑,一说停手自然求之不得。单冬青不算心灵手巧,有时候甚至有些笨,秦简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到底是用什么来吸引的自己。
  研究这个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很快就放弃了。又跟单冬青开玩笑地说:
  “快到月末了,该给阿姨发薪水了,以往她总是前几天就开始不断提醒我的,这次是忘了还是怎么着?”
  “我昨天晚上给她了。”
  秦简有些意外,单冬青看他一眼,笑了笑,说:
  “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你没有回来,今天就给忘了。”
  秦简坐起来,看着她:
  “我昨天晚上回来的,”当然,回来的太晚,他挥挥手,不提这件事,“可是……你可以先让她等等啊,你怎么能给呢?”
  单冬青笑意不变,反问:
  “我为什么不能给?”
  “这是在我这里,我请的人,当然是我来给了。”秦简脱口而出。
  单冬青脸色没有大的变化,可是秦简觉得她的眼睛里忽然有一样东西闪过。他自知失口,皱着眉解释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分什么你和我,我们一起住,就是共同的家,你可以买东西,小一点的什么我都不反对,但是这些……给阿姨和钟点工的工资,还是我来吧,我是男人,本来就该负担这些的。”
  单冬青苦笑了一下,她不想指着鼻子埋怨他的大男子主义,性别歧视,争论谁来负担家用,这是个太老套的话题,也是不能忽视的话题,总要面对的,能敞开谈当然最好。
  “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也要吃穿住行,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就像给阿姨工资这件事,没有跟你商量,是我不对,但一起负担家用,这是早就该说定的,现在来谈也不晚。”
  秦简瞪着她,他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谈的,别的女人都是希望有人养,为什么单冬青就是不一样,可他爱上的就不是别人。秦简很明白该尊重对方关于自尊独立方面的一些坚持和信念,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适应。
  最后在两个人的各自让步下事情算解决了,单冬青开玩笑说:
  “看吧,都是你,老要诱惑我住到这里来,距离近了就没有美感了啊……”
  秦简凑到她面前去,鼻子快要贴鼻子。
  “谁说没有美感了,我就觉得你这样很有美感……”
  单冬青哈哈笑起来,一把推开他的脸。两个人闹了一阵,刚才的争执都忘到了脑后。秦简还在拿这件财产纠纷来打趣单冬青的龟毛。
  “财产纠纷很正常,只要不是婚姻关系,都会纠纷的。”单冬青拿出自己的律师本色来很有底气地反驳他。
  秦简一直在笑,没有接话。
  到半夜的时候,单冬青已经睡着了,秦简却又醒来,忽然想抽烟,就轻手轻脚起来到阳台去。阳台没有灯,只有烟头一闪一闪,秦简想起两个人的争执,摇头笑了笑。单冬青似乎和刚认识的时候有了点不一样的地方,说不上来,但是能感觉到。
  她甚至和自己期待中的女人不一样,每个人心里对异性都有一种期待,但具体到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所有预期就全部被打乱。她是什么样,他就爱什么样。秦简意识到自己的一些微妙 的改变。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过了一阵,他掐灭烟头回去。门一开,单冬青没有醒,头窝在被子里,脸上有些红,秦简摸摸她的脸,又亲亲她的鼻子,心里有些躁动。可还是忍住,慢慢平稳呼吸睡下了。

  鱼爸鱼妈的决斗
  商铺推出在即,几十个媒体无数的版面上都是广告,还专门开了新闻发布会。形势搞得轰轰烈烈,两家地产公司成了城里的焦点。上次的商家被拦截事件,秦简尽力补救,和俞晓敏在不少场合打过照面,彼此却都对此事只字不提。
  办公室里,招商部经理有些委屈地对秦简说:
  “中途拦截,那边做得太不厚道,我们是不是也派几个人去当卧底,把他们的资料搞过来?”
  秦简不同意。俞晓敏的警惕心很高,和她针锋相对正面冲突,可能自己不会输,但是也赢不了多少,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起码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因为婚姻破裂,工作冲突,就放弃一切回国来。
  和俞晓敏的那次婚姻,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轨道。
  他摇摇头,不再去回忆往事,只是眉头还皱得很紧。
  对面办公室里锁着门,单冬青去了地税局,昨天收到她妈急召,周末要回家,下班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秦简忽觉有些寂寞,看时间快要下班了,他推开一堆活,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然后在镜子里看着自己,脸色不豫,眉头紧皱。
  他看了许久,忽然从自己脸上看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神情,想要发脾气的样子。
  他心里一震,呆呆看了许久,又急匆匆回了办公室。电脑还开着,他在网上搜寻关于儿童视网膜脱落的资料。网页上密密麻麻,他耐心细细读下去。儿童发生视网膜脱落,若不是运动过于剧烈,或者近视严重,就是先天性的眼睛问题。可能胎儿时受母体情绪的影响,出生后吸氧过多,造成视网膜脱落,尽早治疗效果较好。
  那个女孩俞鱼的样子,到底是几岁,什么时候出生,胎儿的时候俞晓敏又是因为什么才情绪不稳?
  秦简盯着电脑,脑里纷乱,他想起了女孩俞鱼脸上常会出现的那种表情,皱着眉,怒气冲冲。她长得像俞晓敏,但是她的有些神情,让人觉得熟悉。
  他打电话给俞晓敏,约她出来见面。俞晓敏有些惊讶,答应了。
  两人在新纪园附近碰头,俞晓敏正在加班,接到电话,她以为秦简是要和自己谈关于工作的事,也迅速想好了应对之策,结果刚一落座,秦简就问:
  “你女儿不是在做手术,你为什么还在加班?”
  俞晓敏愣住。秦简脸色严肃,一来就问俞鱼的事,她甚至不明白秦简什么时候知道俞鱼的存在的。
  喝口咖啡,她波澜不惊地回答:
  “手术是前天,很顺利,我一直在医院,今天刚回公司。”
  秦简将不满强自压住,沉默了一下,直接问道:
  “鱼鱼的爸爸是谁?”
  俞晓敏的手停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你问这个干什么?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鱼鱼的爸爸到底是谁?”秦简又问。
  “她没有爸爸,是我一个人养大的。”俞晓敏笑笑,很轻松,“我们分手之后,我再也没有结过婚,并没有代表不谈恋爱吧,我和别人有的孩子……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成,鱼鱼就跟着我,没有爸爸。”
  秦简盯着她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她很泰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这番话不足以说服他。秦简深知俞晓敏的固执,她不肯说,问一晚上也是这几句话。他断然放弃。
  “你不肯说,我自己去查。”秦简冷冷扔下一句就起身离开了。
  俞晓敏一个人坐着,脸上的泰然全都消失。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杯子,有些失神。秦简说要自己去查,他一向说到做到,他要去证实关于俞鱼的事。她忽然有些惊慌起来,半晌才想起打电话给徐杨。
  “徐杨,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声音里都充满惶惶,“如果待会秦简去医院,问你关于鱼鱼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他。”
  徐杨慢慢说:
  “他是……鱼鱼的爸爸。”是肯定,而不是疑问。
  俞晓敏黯然,缓缓点头,又重复一句:
  “千万不要告诉他,拜托你了。”
  徐杨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俞晓敏曾经多么强硬的人,轻易不求人,不说软话,可她今天的惊慌这样明显。秦简是俞鱼的爸爸,果然是这样,徐杨心里忽然沉重起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秦简开车赶到医院,一进去就往俞鱼的病房。她做过手术没两天,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只剩下半张小小的脸露在外面。她睡了,看护守在旁边。秦简在门外,目光透过玻璃一直定在俞鱼脸上,他很想进去看她,可又怕惊动她。
  正在犹豫的时候徐杨过来了,两个人目光一对视,似乎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徐杨轻声说:
  “请先到我办公室来吧。”
  一进办公室,秦简说:
  “徐大夫,我想看一下俞鱼的病历。”
  “不好意思,”徐杨很温和,“病人的病历,都属于个人隐私,法律保护的,我要是没有经过俞鱼监护人的同意就把它给别人,恐怕不太妥当。”
  秦简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我是俞鱼的爸爸呢?也不能看吗?”
  徐杨抱歉地笑笑:
  “可是现在没有迹象表明你是俞鱼的爸爸。”
  秦简沉默,过一阵,他笑笑,有点自嘲,有点无奈。徐杨一脸平静,在等着他说话。他想了想,很真诚地说:
  “是,其实我也没有证据证明俞鱼是我的女儿……我和她的妈妈,ELAIN,我们结婚很早,因为一起在国外上学的,她这个人,性格很固执,也很坚强。结婚不久就离婚,是我提出来的,因为感情破裂,ELAIN什么也没说就答应了,我知道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感情不在了,也有别的原因,她这个人,自尊心很强,就算分手,也一定要自己提出来……”秦简笑笑,不再说俞晓敏的是非,“分手之后,我因为工作上的一些事,直接回国,和她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她之后是什么情况,自然更不知道俞鱼,直到上次受伤住院,才见到孩子。”
  秦简关于他的婚姻的回忆,也是徐杨自己那段不堪经历的回忆。他静静地听着秦简述说,想起自己的过往,有一种时光重合的错觉。唯一不同的是,这段记忆已经不会让自己痛彻心肺。
  秦简停下来,没有再继续,徐杨说:
  “鱼鱼长得有一点像你。”
  秦简松一口气,徐杨这样的态度,应该不会再为难自己。
  “刚才鱼鱼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请我不要透露鱼鱼的情况给你,但是这件事,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恩怨,还关系到孩子,我是个医生,只希望选择对病人最好的做法。”徐杨把自己翻看了无数遍的病历给秦简,“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实情。”
  秦简接过病历,直接翻到登记资料上,看俞鱼的出生日期,血型,还看了她的治疗情况。其实不用看,他已经可以肯定了。俞晓敏怀孕的时候正是自己离婚的前两个月,俞鱼是他的女儿。
  从徐杨办公室出来,秦简终于进了俞鱼的病房。看护有些疑惑,在徐杨的示意下避了开去。秦简在病床前,看着自己这几年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儿。她的小胳膊小腿,圆圆脸尖下巴,微微张开的嘴巴。她睡觉的时候还在流口水。
  秦简又惊讶又怜惜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她就这样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毫无预兆的。她一出现就已经是这么大的孩子。
  他想象不出来她婴儿的时候,学走路的时候,还有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关于俞鱼的成长经历,他是一片空白。
  对于俞鱼,他很内疚。但是对于俞晓敏,他——
  他还没来得及想,外面响起急速的脚步声,门被撞开,鱼鱼动了动,没有醒。
  俞晓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到秦简就脸色一变。
  “你……”
  话没说完,就被脸色难看的秦简一把拽到外面,闭了门,两个人在走廊里怒目相对。
  徐杨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说:
  “病房里我来顾着,你们出去谈吧,这里要保持安静。”
  俞晓敏有些迟疑,秦简已经领头走了出去。
  这时候秦简满心里都是怒气,风度也顾不得,直接到医院后面的僻静处,劈头就问:
  “这件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不用问是什么事,秦简已经知道了,俞晓敏索性不再回避,坦言说:
  “不错,我是瞒着你,如果不是你自己发现,我还会继续瞒下去,决不把鱼鱼的事情告诉你。”
  “你!”秦简脸色铁青,“俞晓敏,我是鱼鱼的爸爸,你凭什么要瞒着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俞晓敏声音也冷下来,“鱼鱼是我的孩子,我生的她。我们在离婚的时候就说清楚了,了断也要了断干净,以后再没有牵扯,我告诉你能怎么样?我告诉你就不用离婚了?感情已经不在了,难道要我像别的可怜女人一样用孩子来祈求婚姻的维持?”
  秦简冷笑起来:
  “这和婚姻又有什么关系?你搞错了——我们要谈的不是我和你,而是我和鱼鱼!离婚是一回事,孩子是另外一回事,我和你没有关系,但是我和鱼鱼有关系,我是她的爸爸,有资格关心她,照顾她,知道她!”
  俞晓敏脸上一白,秦简的话残酷而刺心。她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失控示弱。
  “鱼鱼不需要你照顾!她长到六岁,从来就没有过爸爸,也没有关心过自己的爸爸是谁,有我这个妈妈就够了!”
  “你?你是怎么当妈妈的?”秦简很愤怒,“把一个六岁的孩子送回国,让她住院,孩子做手术的时候都忙着工作,连多陪她一天都不肯,连她眼睛有问题都不知道!你就是这样做妈妈的?”
  “你现在知道关心了?知道指责我了,你离婚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绝情,说分手就分手,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有孩子……”
  “那是因为你一直不肯让我知道!”秦简差点要冲她大骂,“你到底是什么心态?你拿鱼鱼当理由来博取自己的胜利?瞒着不让我知道,不让鱼鱼知道,剥夺我当爸爸的权利,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直到六年后才知道自己居然有一个女儿!你要报复就当着我来,工作上各凭实力,何必要拿孩子来当工具!你这愚蠢的骄傲和自尊心,简直可笑!”
  俞晓敏浑身一震,差点要颤抖起来。秦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成了利箭直刺入心。
  “我为什么要报复你?秦简,你这个自大狂,自以为是!”俞晓敏情绪激动,“我根本就不爱你,为什么要报复你,我管你是什么人!既然分手就分得一干二净,不要再来打乱我和鱼鱼的生活!”
  “抱歉,我一点也不想打乱你的生活,但是鱼鱼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不管她。”
  “你不能!我不允许你……”俞晓敏声音有些哑,说也说不下去。
  大吵之后她说这一句,顿时安静下来,秦简脸色仍然不好看,只是想起自己刚才的的话,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也确实有些过分。他强自压住怒火,说:
  “我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鱼鱼是我的女儿,父女关系谁也改变不了,你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这件事还是不要再固执了,”他顿一顿,“如果一定要闹到法庭上去争监护权,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从现在开始,我也要来照顾孩子,你要是还工作忙,就去忙你的吧。”
  秦简说完就要走,俞晓敏心里一动,对他嘲讽地说:
  “多一个人照顾孩子,那也好,不过你现在好像在和单冬青交往吧?要是被她知道鱼鱼,我怕你们的感情要受影响。”
  秦简停住脚步,他没有想俞晓敏为什么会知道单冬青,可是他听出了她话中的威胁之意。他无语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并没有被威胁到。
  “这件事我自己告诉单冬青,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不用你来关心——她如果能接受鱼鱼,那当然好,不能接受,那也没什么,好聚好散,她有重新选择的权利。”
  说完秦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俞晓敏站在角落里,脸涨得通红,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有老小有小
  第二天早上俞鱼才醒。习惯性的想要去揉眼睛,马上有只手来拉住她,好听的声音:
  “鱼鱼不要动,会碰到眼睛。”
  温柔的声音,不是徐叔叔。俞鱼很警觉,她马上蹙着眉问:
  “你是谁?是妈妈新请的看护吗?我不喜欢看护。”
  秦简一怔,瞥了眼旁边的俞晓敏,他们两个昨天吵完架之后都回了病房,一直僵持着,也没人说话。见俞鱼醒了,余晓敏脸上才有了点轻松的神色。
  秦简微微一笑,拉开被子把俞鱼抱着坐起来:
  “不是看护,是爸爸,鱼鱼的爸爸。”
  鱼鱼傻住,过一会,怒气冲冲地说:
  “骗人,鱼鱼没有爸爸!”
  “鱼鱼怎么会没有爸爸,是不知道而已,每个小孩都有爸爸啊,”秦简逗俞鱼,“除非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孙悟空,它才没有爸爸,你是鱼,又不是猴子。”
  俞鱼嘴巴咧开来,很高兴。
  “你也知道孙悟空?徐叔叔跟我讲过孙悟空的故事……”高兴之后又马上反应过来,“你不是我爸爸,妈妈说鱼鱼没有爸爸!你骗人,妈妈,徐叔叔!徐叔叔!”
  俞鱼又开始闹起来,这孩子脾气确实不好。秦简第一次照顾小孩,难免有些慌手慌脚,俞晓敏不愿看他们父女情深,早一步就出去了。俞鱼一喊,徐杨就赶了过来,他穿的便装,刚刚下班。
  听到徐杨的声音,俞鱼马上安静下来,徐杨把她安抚下来,说:
  “鱼鱼,这就是爸爸,爸爸昨天一整晚都在看着你,你要是再闹,他要失望了。”
  秦简见徐杨和俞鱼的情景,心里很复杂,当然,也是感激的。俞鱼则傻愣着,小脑袋还没有转过圈来。她当然知道每个人都有爸爸,六岁的孩子并不是完全不懂事,可是她的爸爸在哪里,不知道。
  她的手还在秦简手里,刚才闹的时候打了他好几下,俞鱼摸了摸,感觉那只手很大,顶自己好几个,也很硬,不像自己的那么软。眼睛做手术这些天,她很习惯用闻的,嗅觉灵敏,于是拉了秦简的手凑到鼻子下面去。
  有点香皂的味道,浅浅的。徐杨身上则是苏打水味。俞鱼从秦简到手上一直爬到他脖子上,扒着衣领蹭来蹭去,很像一只小狗。秦简被她弄得痒,也不躲,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声音也很好听,俞鱼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这个自称是爸爸的陌生人。
  徐杨交待了几句就走了,俞晓敏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秦简应付俞鱼,忍不住想笑,又想哭,眼睛都红了。如果当初他们没离婚,六年来就一直会是这样和谐的情景。可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秦简放弃了他们的婚姻。俞晓敏慢慢又恨起来。
  一早上都在病房里,俞鱼渐渐能接受秦简的存在,只是还不肯叫他爸爸。饭后医生来拆纱布,秦简和俞晓敏都有些紧张,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层层纱布拆开。
  眼睛露出来,俞鱼皱眉,动了动眼皮。俞晓敏很着急,连忙问:
  “鱼鱼能看见吗?能看见妈妈吗?”
  有些模糊,像隔着玻璃杯,俞鱼觉得不舒服,就摇了摇头,吓了所有人一大跳。过了一阵看清楚了,穿裙子的是妈妈,旁边的是看护,白大褂的是医生,还有一个蹲在前面的,看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
  他还拉着自己的手,有香皂的味道。
  俞鱼迟疑地问:
  “你是爸爸?”
  秦简大为感动,又高兴,点头说:
  “是爸爸。”
  俞晓敏看了秦简一眼,脸色复杂。
  俞鱼蹙起眉,看不见的时候,闻到他的味道听到他的声音是一回事,看到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撅着嘴,有些别扭地说:
  “怎么办,我一直想让徐叔叔当我爸爸的,这下就有两个爸爸了。”
  两个人脸色各异。秦简不气馁,继续游说:
  “徐医生是叔叔,做叔叔也很好,鱼鱼慢慢来喜欢我这个爸爸好不好?”
  俞鱼很勉强地点点头。又跑到俞晓敏身边去,只是还不停地偷看秦简,秦简很温和亲切,她喜欢,而且孩子有亲近父母的天性,对这个刚认识的爸爸还是很感兴趣的,甚而有些喜欢。
  没过多久,两个人就亲近起来。
  俞晓敏情绪平复,也接受了这个事实,秦简是俞鱼的爸爸,于情于理都该让他和俞鱼在一起的。只是自己实在不想跟他这样尴尬下去,于是就趁机说:
  “我中午还有点事,你在这里陪鱼鱼吧。”
  说完就和俞鱼亲热了一阵,自己先走了。留下秦简在医院。
  到中午俞晓敏回来的时候,俞鱼已经一口一个爸爸了,她很乖,很积极地想要博取秦简的喜欢,秦简也生平第一次这样耐心地哄一个孩子,对父亲这个角色,他适应得很快。
  两个人正在院子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俞鱼拿着英文画报念给秦简听,很高兴自己有了一个听众。见俞晓敏回来,俞鱼停下来喊了一声,秦简告诉俞晓敏:
  “刚刚医生来说,可以办出院了。”
  “今天不行,”俞晓敏一口否决,“我明后天都有事,没法照顾鱼鱼,先呆在医院吧。”
  俞鱼一听,马上明白过来,反抗说:
  “医院的饭不好吃!”
  秦简很耐心地对俞晓敏说:
  “先到我那里去吧,你回来以后再接走。”
  俞晓敏有些犹豫,她看出秦简的坚持,她恨他,不想把俞鱼交给他,但是到了这种时候,自己的固执似乎真的不太妥当,俞鱼对出院期待了很久。她暂时妥协:
  “那就这样吧,”又和颜悦色地对俞鱼,“鱼鱼先去跟爸爸住两天,妈妈忙完了就接你回来,好吗?”
  对于俞晓敏有事外出,留自己一个人在家,俞鱼早就已经适应了,听到这话,也并没有问出爸爸妈妈为什么不一起住之类的问题,而是很合作地点点头。能出院的欢喜可以抵偿其他一切不满。
  秦简拉着俞鱼,也笑。
  出院之后,俞晓敏并没有一起去,秦简和俞鱼回家,看护也一起过去。俞鱼到了新的环境,眼睛又刚好,很兴奋,一直跑来跑去,又叫又嚷。秦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安分下来。
  哄孩子也是苦差,到最后俞鱼睡下,秦简弄得一身大汗。从浴室出来,天已经黑了。他拿着手机琢磨了很久,还是打电话给单冬青。
  电话很久才通,单冬青压着嗓子,神秘兮兮的。秦简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点笑意,一天一夜没有联系,他忽然很想念她的声音。
  “你干吗啊,说话声这么小。”
  单冬青支吾了一下,直接跳过这个问题,问:
  “现在有点不方便说话,我待会打给你吧,还有什么事吗?”
  秦简犹豫了一下,说:
  “算了,没什么事,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吧,周一要上班。”
  秦简淡淡嗯了一声,很温柔。
  “没什么,我就问问,等你回来……”他顿了一下,没有说出来,“明天你回来再说吧。”
  单冬青满头雾水地挂了电话。
  秦简合上手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又看了几次俞鱼。
  这件事总要和单冬青谈的,突然有了个孩子,她肯定接受不了,虽然昨天晚上和俞晓敏吵架时说的潇洒,但是一想起单冬青可能的反应,秦简心里还是有些没把握。
  不管怎么样,明天见面再谈。一定要想办法,让单冬青慢慢接受俞鱼。秦简这样告诉自己。
  单冬青挂了电话,清清嗓子,尽量表现出很自然的样子回厅里去。单妈正襟危坐地看电视,偶尔往她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瞄一眼。单冬元拿了本杂志在翻,似对周围诡异的气氛浑然不觉。
  单冬青笑一笑,回来坐下,屁股刚一沾沙发,单妈就很不经意地问:
  “在跟谁打电话啊?”
  “同事。”单冬青谎话很顺溜。
  单妈再也没法装糊涂,索性扭过来盯紧了单冬青,一脸的质问:
  “还在这睁眼说瞎话!我前天出去路过你那边,顺便说过去看看,结果去了之后简启丹一个,说你搬走了,和别人一起住——你是跟谁一起住?刚才那个同事?”同事两个字咬得很重。
  单冬青一边暗骂简启丹不讲义气,陪着笑脸说:
  “就一个同事,受了伤,在家里不方便,我去照顾他几天。”
  单妈哼了一声,一双眼睛像x光,单冬青被瞪得没有办法,只能使出撒娇战术。
  “妈……”
  单妈虎着脸,又问对方的情况,单冬青就因为这个才没提前告诉她,要是被她知道秦简已经离过婚,肯定要和自己翻脸。随便应付了几句,单妈还算满意,一转眼脸色又变了。
  “要是觉得合适,先处着也好,为什么要住一块?没名没分的,这不成了同居了吗?”
  单冬青苦着脸,见单冬元在杂志后面冲自己直笑,就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单妈见她听不进去,先是生气,后来自己也叹口气放弃了。想想还是不放心,就语重心长地对单冬青说:
  “你不要觉得我封建,这都是为你好,有些警言,永远不会过时……”大概是没想到这警言是什么,单妈含糊一下,“尤其是关于男女这种事。同居是什么?就是占了所有便宜之后随时可以跟你说再见,既然都能同居了,为什么不结婚?不要跟我说只是一道手续的区别,这中间的区别很大。”
  单妈摇摇头,起身之前又说一句:
  “婚姻还是很能代表一些东西的,同居这种东西,太不靠谱……”
  从单妈的话中单冬青听到一点失望,她一向都是催婚的,这次也一样,总希望自己能尽早结婚。但是这次……还是不一样。单冬青沉默下来。
  单冬元在一边悠哉游哉,单妈又把矛头对准他:
  “还有你!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我倒想你找个女朋友来同居呢!”
  被流弹击中的单冬元无奈地翻个白眼,做出全神贯注看杂志的样子。
  单冬青啼笑皆非,她想起自己上大学的第一天,单妈的教训是:不能谈恋爱!而给单冬元的则是:尽快把女朋友带回来!
  单妈一走,客厅里的姐弟两个同时松口气。单冬青还有些心事,想起刚才秦简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心里顿时乱起来。为了排除杂念,她索性转移注意力,凑到单冬元面前,笑嘻嘻地说:
  “怎么,听说你前段时间一不小心喝醉,被简启丹给欺负了。”
  单冬元的表情跟见鬼一样。虽然知道简启丹和单冬青无话不说,但这种事都不隐瞒,还真是有些神奇。似乎两个人还因为徐杨闹过矛盾呢。
  “还装酷……”单冬青笑他,“我怎么感觉受欺负的是简启丹呢?你不知道,那几天,有人躲在屋里不敢出门,过几分钟就要看次手机,跟发疯一样。”
  单冬元嘴角噙笑,故意说:
  “说不定她在等徐杨的电话呢……”
  单冬青要拍他,他躲了几下,投降地举起手:
  “好啦,知道了……”他的语气变得认真,“她老当我是弟弟,我要是现在找上去,正逢她的疑神疑鬼期,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过几天等她正常了想通了再说吧。”
  “那你可得快点,我怕时间太久了,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喝醉了才……”单冬青想起那天简启丹自欺欺人的样子就想笑。
  “她要是真忘了,我就去提醒她。”单冬元拉着脸。或者也可以再历史重现一次,这次绝对要当场捕获,铁证如山,不能让简启丹中途溜走——他心里这样想,没有说出来。
  单冬青看着单冬元不断变化的脸色,偷偷笑起来,不知道该替简启丹难过还是高兴。

  后妈or炮灰
  和俞鱼在一起的两天,秦简深刻地体会到了为人父母这个词的涵义。
  到周日的下午,钟点工来彻底清理屋子,把被俞鱼搞得一片狼藉的卧室恢复原状。秦简遵照医嘱带孩子出去散步放松眼睛。一进超市,小丫头就开始到处乱窜,秦简没办法,只能抓回来放在推车前座上,自己推着走。
  超市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上次来,还是和单冬青。她打电话说是今天晚上回来,回来以后就要谈俞鱼的事。秦简难免有些被吊着,一颗心悬在半空放不下来。
  也没怎么注意,俞鱼就把推车里堆的山一样高,秦简无所谓,只留神看她不要被撞到。结帐之后,俞鱼坚持自己拎一个大袋子,在前面走走停停,到泰迪熊的橱窗前时,就挪不动步子了,先是扒在玻璃上看了一阵,又回头看看秦简。
  秦简笑笑,进去让她自己挑。一大堆毛茸茸的熊仔憨态可掬,俞鱼很喜欢,挑了半天,终于选定。秦简看着她抱小熊乐滋滋的样子,忽然心里一动。他记得单冬青也喜欢这些小玩意,自己曾经还拿公司沙盘里的模型送给她。
  于是对俞鱼说:
  “鱼鱼再挑一个吧。”
  俞鱼很高兴,又选了一只大个的,秦简微笑着对她说:
  “今天晚上有个阿姨要来,阿姨也喜欢小熊,鱼鱼自己把这个送给她,好吗?”
  俞鱼有些不愿意,撅着嘴说:
  “哪个阿姨?鱼鱼不认识什么阿姨。”
  “以后就认识了,是位很好的阿姨,鱼鱼一定会喜欢她的。”
  俞鱼有些勉强的答应了,抱着小熊走了一段,又高兴起来,满嘴的叽叽喳喳。秦简听着她童言童语,也轻松了一些。
  回去吃了晚饭,单冬青还没回来,俞晓敏却来了。她从外地回市,来接俞鱼,也不进去,只在外面打了个电话。俞鱼听说妈妈回来,高兴得不得了,抱起自己的熊就跑了出去。
  俞晓敏自己开的车,走的时候见俞鱼对秦简很依依不舍,她心里像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血浓于水,父女天性在这里,她就是瞒了秦简这么多年又能如何?不过两天的时间就被完全打败。
  收起满心的黯然,她挺直腰,对秦简说:
  “谢谢你这两天照顾鱼鱼。”
  秦简一边把俞鱼抱上车,没有看她,只是淡淡说:
  “我照顾孩子是理所当然,你有什么好谢的?”
  俞晓敏咬着唇,十分倔强的样子。秦简却不理她,跟俞鱼说:
  “鱼鱼跟爸爸再见。”
  “爸爸再见。”俞鱼很乖,还主动抱住秦简脖子亲了他一下。
  秦简笑了笑,俞鱼又不无遗憾地说:
  “阿姨没有来。”
  俞晓敏不解,想了想,又明白几分,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秦简却忍不住笑,他在想俞鱼挂念的到底是单冬青还是那只小熊。本来是想让她们两个培养感情的,没见着面,也就算了。于是回去把另外一只熊妈妈拿出来送到俞鱼怀里:
  “这只鱼鱼先带回去,以后见到阿姨再送给她。”
  俞鱼雀跃,正要伸手来接,俞晓敏却在中间拦住。
  “不用了,既然是要送给别人的,鱼鱼带回去几天就弄脏了,还是先留在这吧。”俞晓敏很坚决,又看了俞鱼一眼,“鱼鱼,妈妈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忘了吗?”
  俞鱼耷拉着脑袋把手缩回来。
  秦简瞥了眼俞晓敏,强忍着怒气才没有发作,转而对俞鱼露出一点笑容,说:
  “那就先留在爸爸这里吧,鱼鱼回去要保护好眼睛,不能玩得太疯。”
  俞鱼使劲点点头,俞晓敏一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秦简站在原地,抱着只大个的熊妈妈,想起刚才俞晓敏的言行举动,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要针对自己,连孩子都牵扯上。俞鱼天天被她灌输坏思想,哪还有机会和单冬青培养感情啊。本来他就很担心,这下又添了麻烦。
  “Shit!”恼火的秦简骂了一句,就挟着熊仔转身回去。
  结果刚一转身,就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单冬青远远站在路对面,没有动作。背后店里的灯光很亮,她脸上表情模糊,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自己对视。
  两人这样呆呆站了一阵,秦简反应过来,连忙往对面跑过去。人行道上是红灯,旁边一个紧急刹车,他差点被撞个正着。顾不上司机的大骂,他回头一看,单冬青刚才站着的地方已经没了人。
  “冬青!单冬青!”
  喊了几声,哪里有人影。秦简心里着急,顺着一条路追过去,正见到单冬青拐弯,她穿高跟鞋,也跑不快,秦简一边喊,紧跑几步拉住她,急声说:
  “这件事我正要和你谈……”
  “不用谈,我都看见了!”单冬青甩开他的手,眼圈微红,没有掉眼泪,“刚刚那个孩子……是俞晓敏的女儿,也是你女儿?”
  第一次在医院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从她身上发现了秦简的影子,当时自己还心存侥幸,不相信事情会这么巧。结果今天一回来,就看到他们三个人在门口的情景,自己怎么可能不刺心。
  知道是一回事,看到是另外一回事,更不要提他还有个孩子。
  单冬青当时就懵了。潜意识的反应就是不要再看到这一幕。
  秦简气还有些喘不匀。听到单冬青的质问,他沉默了一下,只能点头。
  单冬青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用包打开秦简的手,转身就走,走着走着跑起来。
  秦简很无奈,又沉重,是没什么好解释的,有孩子是事实,单冬青不愿接受也是事实,他口口声声说好聚好散,到了这关头,潇洒全没了,只剩下无措。
  自己应该提前跟单冬青做铺垫,可当时一直担心着俞鱼,这边也忘了。现在她刚知道,肯定接受不了。自己总要说服她慢慢接受的。
  秦简心里着急,也就跟着又追了上去。
  单冬青听到他的喊声越来越近,跑得更快,结果脚下一个趔趄,鞋跟就给断了,脚也崴得生疼。她一边抽泣着蹲下身去脱鞋,刚好秦简追过来,不等他弯腰,她发狠把鞋扔到秦简身上去砸他,砸完又继续光着脚走。
  秦简眼看一只鞋子飞过来,有些哭笑不得。
  正在原地无奈,又见单冬青一边擦着眼泪跑回来,秦简一喜,连忙劝她:
  “回去吧,这样乱跑不安全……”
  单冬青没有搭理,过去提了自己的鞋转身又跑掉了。
  转眼就没了她的人影。秦简抱着大熊呆站在灯火通明的街上,满心的沮丧。
  避开秦简之后,单冬青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下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暗骂自己没用。平时以为自己什么都行,不怕天不怕地,勇气多得没地方使,结果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就给吓成这样,简直丢脸。
  只是一想起刚才秦简和俞晓敏围着孩子的情景,就觉得刺心,浑身的不舒服。
  离婚没关系,可是他还有这么大个女儿,她要和秦简在一起,不就成了后妈?就算这样,能不能成后妈还是未知数,秦简心思不定,和俞晓敏又当断不断,她还死等着,真是天下第一蠢人!
  “混蛋,秦简这个混蛋!”
  单冬青又哭又骂,把所有的气都发在秦简身上,一口一个混蛋,骂过了还是不解恨,只怪自己刚才不狠心一点,扔什么鞋,该拍砖头是真的。
  哭了半天,累了,鼻子也擦得通红,单冬青强自忍住,站起身来去拦车,结果走了一步,脚脖子钻心的疼,肯定是刚才扭了,自己没注意到还死命的跑。她暗叫倒霉,自己一跳一跳,到街上去拦了出租车回去。
  到了楼下,打电话给简启丹来接自己,简启丹看到她,吓了一大跳,心里就猜单冬青和秦简吵架了,单冬青随便扯了几句应付她,上楼后又急着找药酒来擦,一晚上忙个不停。
  简启丹自知没有那个技术,给单冬青擦药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不敢使力,结果单冬青也没有反应,就是坐着发呆,肿着眼睛红着鼻子,疼了也不叫。简启丹看着也觉得诧异,看来单冬青是受刺激大了,也不知两个人为什么吵起来的。
  “看你脚肿得厉害,光擦药酒不行吧,明天去医院看看,小心别脱臼了……”简启丹劝她,“还是现在去?小心明天变得更严重。”
  “哪有那么恐怖……”单冬青拍了她的手,自己扶着沙发又跳回了卧室,澡也没戏,衣服也没换,就这样往床上一躺,蒙被子在头上。
  屋里全黑,眼睛涩涩的,有点痛,单冬青一闭眼,脑海里就出现自己在秦简家门外看到的那一幕,怎么都甩不脱。她摇摇头又坐起来,伸手去开灯,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碰到那两个并排摆着的小人,她心里生气,抓起来打开窗户就扔了下去。
  扔下去了,也没有回声,就这样没了,可是烦恼依旧在。单冬青坐在黑暗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这件事。
  今天自己反应这么大,确实是孩子的事太难接受,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自知没有多少伟大情操,能接受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和他前妻的孩子。不能接受就算了?那感情怎么办呢?这么久的感情,总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单冬青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只能合眼睡觉,继续沿用她的一贯战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结果睡到一半,她又从床上爬起来,一开门,简启丹正在外面收拾药酒。
  “怎么了?要洗澡吗?还是要上厕所?”她满眼关切。
  单冬青一声不吭站了一阵,终于对简启丹讨好地笑笑。
  “你帮我下楼找个东西,就在窗户底下那块……”
  简启丹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就是两个模型娃娃,”单冬青伸出小手指来比一比,“差不多这么大……”
  简启丹无语,见单冬青可怜兮兮的样子,只能叹口气,拿电筒下去帮她找刚刚一气之下扔出窗外的模型。
  第二天起来,脚肿得厉害了,看着不行,单冬青跟公司请了假,准备去医院看,简启丹本来要送她去的,一想到去了可能见到徐杨,就有些迟疑。她那阵子迷恋徐杨,疯子一样,现在被单冬元弄得心思乱如麻,倒不会经常想起他了,只是见面还怕尴尬。
  单冬青看出她的心思,就劝她说:
  “你去上班吧,我也没什么大事,打个电话给徐杨让他在医院门口等我就行了。”
  “你一个人,真行吗?”简启丹怀疑地问。
  “行的。”
  单冬青很有信心,简启丹也就不坚持了,先送她下了楼,又拦了车,正准备去上班,单冬青又在车里喊住她:
  “你有时间去一趟单冬元那里,我把这边钥匙给了他,你去帮我要回来吧,反正顺路。”
  简启丹惊得差点口吃。
  “你、你把钥匙给他干什么?”
  “哦,我让他帮我搬点东西什么的。”单冬青笑得狡黠,“反正都是熟人,也没关系的。”
  简启丹脸刷的就红了,连忙拒绝说:
  “我不去,让他自己送过来,就待会吧,你从医院回来以后。”
  胆小鬼。单冬青偷笑,煞有介事地说:
  “这样啊,那也行,不过单冬元白天没时间,让他晚上送过来。”
  简启丹气结,明知道单冬青在看自己笑话,却又没办法反驳,况且她昨天还那么惨,给她娱乐一下也是好的,起码脸色不会那么难看。于是很大度地不和她计较,又问:
  “把钥匙拿回来……那你是准备这几天住这里吗?也是,该给他一点教训才对。”
  单冬青被问个正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在这里能住几天?总不能就这样一直住下去,况且东西还在那边放着呢,总得面对问题的。她叹口气,微微一笑,说:
  “再说吧,你快去上班,我也要走了,司机师傅都着急了。”
  简启丹急匆匆地走了。单冬青在出租车上打电话给徐杨,结果一说情况,徐杨马上说:
  “你先待着别动,也别到处跑,我过去找你。”
  单冬青还没回答,徐杨已经挂了,她只能叫司机停了车,自己在路边等着。

  十字路口
  等了没多久,徐杨就赶了过来,先看单冬青的脚,又捏了捏,确认没有脱臼什么的,只是崴了,不过崴的有些严重,脚腕都肿起来了。徐杨一边扶她站起来,说:
  “还好,不用拍片子,擦了药揉一揉,过几天就好了。扭伤了脚千万不要到处乱跑,会更严重的。”
  单冬青连连点头,见他手上提了一大堆瓶瓶罐罐,估计都是伤药,她笑笑,说:
  “我去不就行了,这样多麻烦,你今天不上班?”
  “对,我从家里来的。”徐杨毫不在意。
  单冬青有些惊讶,徐杨家里离自己这有一段距离,他来得这么快。心里想着,却什么也没有说,被徐杨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去了。简启丹走之前留了钥匙,徐杨拿钥匙开门,另一手还扶着单冬青的肩膀。
  他身上常年都有医院的味道,淡淡的,很熟悉,闻了让人安心。
  两人进去之后,徐杨把单冬青安置在沙发上,自己蹲下来拧开药瓶子,先搓在手上,然后往她脚腕上抹,有点力度,单冬青感觉到疼,只能咬牙忍着。徐杨一抬头,看她一脸扭曲的表情,就笑起来,说:
  “你要觉得疼就叫呗,干嘛这样忍着?”
  下一秒单冬青啊一声叫起来,徐杨擦完药一揉,疼得更厉害了,单冬青又不敢躲,只能叫,还凄惨得不行,活像演了一出室内惨剧。徐杨先是担心,后来发觉单冬青的哀叫有夸张的成分,就忍着笑,起身之前又在她脚上轻轻按了一下。
  单冬青这次的叫声货真价实。
  擦过药,徐杨也不急着走,就问起单冬青受伤的经过。
  单冬青犹豫了一下,不答反问:
  “你原来负责的那个病人,患视网膜脱落的女孩子,你知不知道她是秦简的女儿?”
  徐杨一怔,点头承认。这件事单冬青迟早会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那天还在担心,结果现在她果然出了事,也许扭伤脚就和秦简或者俞鱼有关。
  单冬青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原来这件事徐杨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要是早些自己能察觉到,也许昨天晚上就不会晴天一个霹雳,被事实刺激得方寸大乱。
  徐杨看出单冬青的心思,解释说:
  “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上周四,俞晓敏告诉我的,因为秦简见到了鱼鱼,怀疑她的身世,要去医院查资料,俞晓敏不想让他知道实情……秦简从我这里看了资料,知道俞鱼是他的女儿,还和俞晓敏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第二天鱼鱼就出院了,被秦简带回去住了一个周末。”
  周末自己在家,怪不得秦简打电话欲言又止,他肯定当时想提的,后来又没提。单冬青心里酸酸的。
  徐杨讲了整件事,他讲得详细,单冬青听得仔细,听完之后,怔了很久,才问:
  “俞晓敏不想让秦简认女儿,但是秦简很坚持,他毕竟……”她说不下去,又转向徐杨,“你主动把资料给秦简的,你也是觉得鱼鱼该找回自己的爸爸吗?”
  这个问题自己都觉得可笑,亲爸爸,难道不认吗?错过六年的女儿,秦简会不管?单冬青唾弃自己,对于脑子里偶尔冒出来的几个堪称可鄙的念头感到很羞惭。
  徐杨笑了笑,说:
  “不管是从医生的角度,还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都觉得鱼鱼有了爸爸会过得更好。”
  单冬青点点头,没有说话。徐杨看到她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有些茫然,也许她并没有看自己,只是在出神,可是他却受不住,想要避开她的目光。自己真是完全没有私心吗?扪心自问,在知道秦简和俞鱼的关系时,他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庆幸。
  两个人都在沉默,各自想各自的心事。单冬青并没有向徐杨提起自己和秦简之间的争吵,其实不用提他也能猜得出来。关于这段感情的去向,是她和秦简之间的事,她有自己的主意,肯定不能把别的人再牵扯进来。
  之后徐杨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单冬青坐了一阵,告诉她脚伤要注意的事项,又放了一堆药,就起身要走。
  单冬青要送他,被按回沙发上。徐杨笑笑,最后叮嘱她:
  “这几天不要上班,也不要到处乱跑,等好得差不多了再说,药在这里,按我教你的用。”
  他这个人简直细致过头,单冬青不停点头。终于要走了,徐杨走了两步,停下来想想,又回来。
  “你和秦简的事,准备怎么办,一定要好好考虑。”他很真诚地看着单冬青,“如果你有了决定,能不能……让我也知道?”
  他的话意味深远,单冬青怔怔地看着他,本来想要脱口而出的话也因为他的神色而无法说出来。
  这个徐杨,眼神深情的,带着点执著的,永远温和爽朗,笑起来比阳光还暖人,她在曾经懵懂无知的时候那样仰望过他,偷偷希冀他能把这眼神中十万分之一的深情给自己。可是却没有。
  懵懂无知的岁月过去,他成熟,她长大,唯一不变的是两个人还多年在一起,像朋友一样七八年,像朋友一样一辈子。她对自己的感情分辨得很清楚,可是这时候却还是犹豫了。
  半天,徐杨都有些紧张起来,单冬青轻声答:
  “好。”
  秦简在办公室里心不在焉。
  大堆的资料摆在眼前,就是看不进去,早上开会的时候也老跑神,文若海都注意到了,不停地给他使眼色,他没办法,只能搪塞一个借口,从会议室溜了出来。
  对面办公室还是没有人,隔着玻璃里面看得清楚,桌上资料堆得很高,电脑上花花绿绿都是便利贴,上面肯定写满了每天的日程——去地税,去城建,报账,提资料,办产权证,大堆的事。然后单冬青从里面探出头来,换口气,又钻回去。
  可是今天对面是空的,主人不在。单冬青请了假,据说是不舒服,别的没有提。
  秦简在发呆。他想起昨天晚上两个人闹成那样,单冬青什么也不肯说就跑了,他本来是想要追上去的,后来见她情绪激动,说话也听不进去,就想留她一个冷静一下,好好考虑这件事后再平心静气地谈。
  可是她一冷静就连人都不出现了。电话也不接,上班也不来,他完全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出了什么事,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越想越觉得没底,就算不提俞鱼的事,她现在的状况,也很让人担心。
  秦简当机立断,跟于嘉嘉说了一声就准备去找单冬青,结果刚一出门就被文若海半途拦截。看他的脸色,好像有事情要商量,秦简不得已,只能先把跷班计划搁置。
  两人到了老总办公室,文若海问秦简:
  “你今天怎么回事?老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昨天晚上睡得晚了,精神不好。”秦简笑了笑,“文总有什么事吗?”
  “对,有点工作上的事。”文若海亲自去关了门,又回来,“上次在售楼部闹事的人抓住了。”
  秦简马上明白过来,上次有人在售楼部故意闹事,害得他受伤住院。后来派出所抓了人去,什么也没问出来,只能释放。结果那人精得很,一出来就找地方躲了,近月没动静,文若海派人留意,等到他一冒头,就直接拿人。
  “教训了一顿,没要命,但起码能抵你的伤,”文若海说得轻描淡写,“也套出话来了,就是那边指示的——先在售房现场搞事,又背后使暗刀子抢生意,这次海天跟他们是势不两立。”
  文若海说得漫不经心,实际上却阴狠,秦简先感谢他替自己报仇,又说:
  “商铺马上就要开始卖了,他们定的时间刚好比我们早半天,想凭这半天占据制高点,现在广告都打出去了,这段时间是我们筹划反击的时候。”
  “他们想抢占制高点,也要看我们怎么说话,”文若海冷笑,“什么高回报低风险,要是给他们捅到上面去……最近整顿市场,地产业也严起来,上面有几个部门的头头,都打点打点,一定要把他们的项目搞黄了。”
  秦简听得多,说得少,绝不逾越,文若海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把对手拉下马,他只需要附和就是。文若海也并不担心,虽然知道对方的主管俞晓敏是秦简的前妻,但这两个人早年是怨侣,现在则是公认的竞争对手,更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最后文若海又郑重其事地叮嘱他:
  “这次的资料保密工作没问题吧?绝对不能再出上次的纰漏。”他还开了个玩笑,“要是再出纰漏,我就派你到下面去做销售人员。”
  秦简笑笑,很笃定。
  “这次绝对没有问题。”
  从文若海办公室出来之后,秦简再不耽搁,直接开车离开公司。
  到了单冬青楼下,一打电话是关机,秦简没办法,只能扔了手机上去找她。一进楼里,正好碰见徐杨下来,两个人在楼梯上狭路相逢,都有些意外。徐杨先开口:
  “你是来看冬青的?”
  “对,她在吗?”秦简反常地心平气和。
  徐杨迟疑了几秒,私心里不想回答他,可看他这坚决的神色,自己的回答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况且单冬青总要和他见过面之后才能有决定,他也不想她每天躲避在家里自己发呆。于是徐杨点点头承认,就直接从秦简身边经过下了楼。
  秦简快步上楼,徐杨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很复杂。
  到了门口,秦简按门铃,单冬青刚送走徐杨,以为他又回来了,也没想就直接开了门,结果看到外面的秦简,就僵住。
  才一天没见,好像隔了很久,记忆中他还抱着个大熊站在街上,一脸的无奈。单冬青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别过脸,扶着墙壁跳回去,嘴里淡淡地说: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吧。”
  秦简一眼就注意到了单冬青脚上的伤,也明白了她没去上班的原因,还是徐杨来这里的目的,昨天晚上单冬青在街上扭了脚,就这样一个人跑回来。他心里一痛,愧疚后悔都顾不上,上去就拉住单冬青说:
  “你脚不能走路。”
  “不用你管……”
  单冬青话还没说完,秦简就不由分说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她挣扎了一下,也就放弃了。门口到沙发也不过几步之遥,秦简却抱着她直接往卧室去,门还开着,他放单冬青在床上,开口就说:
  “你脸色很不好,昨天晚上没睡觉?或者等你睡一觉精神好点我们再谈。”
  “我精神很好。”
  单冬青坐在床上,声音很冷淡,脸色更冷淡。一看到他,昨天的气全都上来了,又心酸,只怕自己一开口又会吵起来。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失去控制过。
  秦简沉默了一下,目光移开,正好看到床头的模型,一男一女,他还记得单冬青从自己手里接过这个时脸上呈现出来的惊喜。桌上两个小人手拉手偎依在一起,相亲相爱。他微微一笑,转过来,单冬青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秦简决定自己来开这个头。
  “昨天晚上你去的时候,我正要送鱼鱼走。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见了鱼鱼之后,再谈我们两个的事。”
  这个方式比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和睦相处要容易接受得多,起码自己不会显得完全是个外人——但事实不会改变,秦简和俞晓敏还有个孩子,他们割也割不断的血缘联系。单冬青想到这里,心里又被刺了一下,她努力平静,说:
  “鱼鱼我见过了,她和俞晓敏长得很像,也像你……”她深深吸口气,直视秦简,“可是我不能接受你有孩子。”
  “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不能接受呢?你只是没有心理准备,一时之间觉得难以接受,”秦简握着她的手,很温和,“鱼鱼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秦简提到俞鱼的时候脸色温柔,单冬青苦笑了一下,说: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她,可是你喜欢她却是真的。”
  秦简笑了笑,坦然承认。
  “是,我的女儿,怎么会不喜欢?冬青,说实话,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很惊讶,当时鱼鱼在病房里,纱布都没拆,我看着她,觉得真是神奇,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的生命就这样以一个小个体的形式延续下来——而这六年来我却浑然不觉,我很愧疚,也很怜惜她,更是从心里爱她……父爱母爱这种话题已经被讲得太滥,但是当你真正接触到的时候,还是会从心里被感动。”
  单冬青垂头听着,秦简的声音娓娓道来,讲述一个爸爸对自己女儿的感情。她没有为人父母,体会不到,但是能理解。讽刺的是,她是以情人或者女朋友的身份来听这段感情,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秦简见单冬青沉默,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他叹口气,语气更温和,也诚挚。
  “冬青,我和俞晓敏的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但是鱼鱼却不行,她是我女儿,你是我爱的人,你们两个并不是不能共存的——你抵触她,当然不是纯粹抵触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是抵触我和俞晓敏之间还有这样的联系存在,你早就知道我离过婚,也从来没有在乎过,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在意起来?”他抬起单冬青的脸,看进她眼睛里,“你要对我有信心,对你自己有信心。”
  单冬青直视着他,刚开始是被迫,后来自己也移不开眼去。他的目光诚挚,不含矫饰,他是真的和俞晓敏结束了吗?她以前不在意,因为忙着吸引他,忘了爱他。
  有了爱,问题也随之而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没骨气女主
  谁都没有错,秦简当初和俞晓敏结婚,没有错,之后感情破裂而分手,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单冬青爱上秦简,是情之所至,而秦简有个孩子也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他要孩子,理所当然,单冬青对情敌的孩子没有感情,更不为过。
  谁错了呢?秦简不该自找麻烦要照顾他女儿,单冬青不该小心眼连个孩子都接受不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简单了。
  可惜有了感情什么都不简单。
  单冬青依旧在一团迷雾里转不出来,秦简磨烂了嘴皮子也没有效果,最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单冬青坐在床上发呆,秦简站在窗边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暗下来,单冬青如同恍然一梦,还以为是天黑了,一看时间却只是中午,外面天色不好,可能快要下雨了。
  她一有动静,秦简也回过神来,终于注意到外面阴沉沉的天。
  单冬青声音平平,说:
  “你先回去吧,小心待会真的下雨了路上不好走。”
  秦简皱着眉,看她肿着的脚腕,完全不放心。
  “你这个样子,也没法走路,一个人在家怎么行?”
  “家里又不是外面,来去就这么几步。”单冬青勉强笑笑,“你再耽搁,真要下雨了,看外面的天,都黑了。”
  秦简有些踌躇,见单冬青勉强的神色,精神也不好,她现在情绪低落,自己在这里,肯定休息不下来,于是只能妥协说:
  “那我先走,你休息吧,手机开着,有事打电话。”
  单冬青点点头,秦简停了几秒,就出门走了。
  他刚一出门,外面就下起雨来,午后大雨,来势很猛,单冬青在窗边看到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忽然想起秦简没有伞,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拿了伞要给他。结果手都触到了门把手,却又放了下来,只是抱着伞顺墙坐下来。外面脚步的回声早已经没了。
  坐了一阵,单冬青爬起来准备回去,结果刚一起身门铃又响了。
  她一愣,早上徐杨走了,门铃一响,来的是秦简。刚才秦简走了,来得不会是徐杨吧?人生真是混乱。
  开门之前先问了一声:
  “谁啊?”
  门外是秦简的声音。
  单冬青一开门,就见到秦简在外面,身上滴滴嗒嗒都是水,衣服都淋湿了,他手里拿着伞,又一手拎着袋子。
  单冬青让开,秦简进了门,把滴水的伞放外面,袋子给单冬青看。
  “我忘了,你还没有吃东西,楼底下买的午饭,你先吃吧。”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走过去留了一地的水渍。
  单冬青呆站在门口,秦简过去想抱她,又记着自己一身的水,就催她:
  “站着干什么?待会凉了,我下去把伞还给老板,就顺路走了。”
  单冬青挪到沙发前坐下,袋子一开,热气蒸腾,她被熏得眼前朦胧,秦简吩咐完就要走,门声一响,单冬青的眼泪一下子就掉进了碗里。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挽回自己而故作姿态,本意也不过是为了感动她,她也确实被感动了,就这么没骨气。
  秦简出了门,拿了伞,正要叫单冬青过来关门,就看到她对着自己,眼圈都红了。
  “你先在这里换衣服吧,不然会感冒的。”
  秦简在门口站了半天,慢慢微笑起来。
  以前单冬元在这里留宿过,还有他的衣服在,单冬青从柜子里翻出T恤和长裤来,到了浴室门口,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本来要敲门,又改了主意,就扔在外面,提高声音通知秦简:
  “就在门边上,待会自己拿。”
  然后就自己回去吃饭。吃完饭,秦简也出来了,单冬元的衣服他穿着挺合适,只是见惯了他穿衬衫的样子,换了T恤就有别样的味道,更闲适一些,加上微湿的头发,很帅。
  单冬青没理他,心无旁骛地收拾桌上的袋子和碗筷。
  秦简过去接了碗筷送回厨房,单冬青心想他肯定又要都扔下等别人来洗了,结果厨房里传来轻微的水声,她抿抿嘴,终于露出了一点久违的笑意。
  秦简从厨房回来,在单冬青旁边坐下,两个人面对面,他的眼睛灼亮。
  “真的不生气了?”
  单冬青摇头,有什么可生气的,本来就不该生气,只是想不通而已。说实话,她到现在仍然没有想通,没有想过要怎么接受孩子,只不过刚才一感动,心软了,就不想再抵制他了。
  而俞鱼,总有办法的,现在好就行了,一切顺其自然。
  秦简松了一口气,这一摇头,什么都不用再提了。他在单冬青红红的眼睛上亲了一下,抱住她在怀里。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什么也不想干,单冬青话还是少,安静的时候居多。秦简说:
  “我好像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
  “哪有,周五到周日,三天。”一只手都数完。
  “我总觉得好像时间很久了。”
  秦简在想这几天自己遇到的许多事,时间短,发生的事情多,好像短短三天,他们之间就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了,多了一些东西,不只是坏的。也许吵架是增进感情的有效因素,但是他绝对不想再来一次。
  单冬青只笑,没说话。
  坐了很久,秦简见单冬青老没动静,一看,原来都睡着了,她睡得很浅,呼吸也轻。秦简小心翼翼挪开,弯腰抱她起来,结果走了几步单冬青又醒了,眼睛动了动,没说话,秦简说:
  “到床上睡吧。”
  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也躺在旁边。秦简昨晚也没怎么睡,今天又忙了一天,也疲倦,闭眼睛要睡,又想起一件事来。
  “餐厅老板的伞还在外面呢,我借的时候还说马上就还。”
  单冬青笑着说:
  “这老板今天好大方,平时都很小气的——可能是看你比较大款。”
  “哪大方了,也借得不容易。”秦简轻声说,“我把车子押在他那里了……”
  单冬青扑哧一声就笑起来,转过身来搂住他脖子,什么也不说就开始睡觉。
  秦简看看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说:
  “算了,不管了,晚上再还。”
  然后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睡着了。
  秦简和单冬青是被一声惊叫吵醒的。
  睡得昏头昏脑,一醒来,就见简启丹杵在门口,两只眼睛瞪得跟灯泡一样,玉指指点着他们两个抖啊抖的。
  “单冬青,你,你这是……”
  她下班回来,顺路拿了单冬青的钥匙回来,同程携带单冬元,两人一见面,单冬元再自然不过,真跟失忆一样,简启丹倒紧张得不行,都不敢正眼看人。一路尴尬到家,门口有鞋也没注意,进屋就看见单冬青和一个男人躺在一起,而且还穿的是单冬元的衣服。
  要不是货真价实的单冬元就在身边,她肯定以为单家两姐弟要乱伦了。
  结果她一激动,就喊了出来。
  “单冬青,你一个伤残人士,怎么还……”
  单冬青好笑地看着她,旁边的男人也被吵醒了,皱着眉,很不高兴的样子。有点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单冬元见简启丹还在发愣,翻个白眼,过去捅捅她肩膀。
  “哎,你一根筋啊?看人家感情好,自己就犯神经啦?还看,赶紧走!”
  简启丹立马反应过来,原来是秦简,她在电视上看过他,怪不得面熟呢。本来还想多看秦简几眼,结果被单冬元连拉带拽地弄走了。她注意力一放回单冬元身上,马上又别扭起来。
  单冬元嘲笑她:
  “别人的男朋友,你看什么?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你啊,就摊上一个我,还是认命吧。”
  单冬元的毒舌还真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啊……单冬青在屋里想。
  简启丹一怒起来,害羞也忘了,两个人吵吵闹闹到别屋去了。单冬青无奈地笑笑,跟秦简说:
  “我弟弟和简启丹。”
  秦简估计起床气还没有过,呆了一阵,说:
  “我们回家吧。”
  单冬青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
  “回什么家?这里就是我家啊。”
  秦简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是都说好不生气了吗?”
  单冬青撑不住,自己先笑起来,秦简烦恼的样子让她很有成就感。不过这边确实是不该住的,单冬元来了不方便,而且自己那天一气之下跑过来,什么都没带,这边要什么没什么,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于是跟简启丹交待了一声,秦简带了药,又收拾了几件东西,和单冬青要走。简启丹见两人和好,很高兴,一直和单冬元送他们到门口,最后见秦简抱着单冬青下楼,实在很羡慕,看得有些出神。
  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单冬元马上就联想到了这一句。
  转眼见简启丹出神,就乜斜着她,说:
  “羡慕啊?等你把脚扭了,我也可以抱你,不过建议之前你先减个肥……”
  简启丹脸暴红,连声说:
  “呸,谁要你抱,小孩子一个,先把自己管好……我标准得很,不用减肥……”
  过去之后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秦简放了车,离家门口还有一大段路,他拉住单冬青,蹲下身说:
  “我背你。”
  单冬青笑一笑就趴上去。下过雨,天气很凉,地上也湿漉漉的,秦简走得慢,地上被路灯照亮的小水洼一晃一晃。单冬青把脸贴到他背上,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的。
  背后太安静,秦简摇摇她,开玩笑说:
  “你可别睡着了啊,睡着了就把你扔下去。”
  单冬青轻轻一笑,一顿,说:
  “以前我爸爸也这样背过我,很小的时候。”
  秦简沉默下来,两人静静走了一路,其实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却都想到了很多。到了家门口,秦简放她下来,一边开门,说:
  “乖孩子,到家了。”
  再次回到这里,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单冬青的心情有些复杂。沙发上放着一个很大的熊仔,是昨天秦简抱的那个,她笑了笑,过去把熊仔抱起来,揉揉她的脑袋。秦简放下东西,见她一脸的微笑,就问:
  “笑什么?”
  “我觉得你那天抱着大熊站在街上的样子很好玩。”
  秦简干咳了一声,凑过来拽拽熊耳朵,说:
  “这个……是鱼鱼准备送给你的礼物,没见到你,就放在这里了。”
  单冬青嗯了一声,脸上还是淡淡笑意。熊很可爱,可是面前的秦简让她更觉得可爱。对俞鱼这个六岁的坏脾气女孩,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对秦简,她想要积极一点,去主动融入他的生活。
  两个人围着一只大熊,谁也没说话。单冬青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它胖胖的肚子,忽然手就被秦简握住了,他的手心很热。她看了秦简一眼,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
  “好了……”
  秦简觉得很不好,单冬青的态度很像在敷衍一个要吃糖的小孩。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在一起了。他搂住单冬青的腰把她拉到胸前,手在她背上摩挲着,一边吻她,低声说:
  “我很想你。”
  单冬青及时制止住他。
  “我脚疼。”
  秦简很泄气,放开她说:
  “我先去冲个澡,回来帮你擦药。”
  单冬青很合作地点点头。秦简去了浴室,她在外面把药酒都拿出来,翻着翻着就想起徐杨来。
  她上午答应徐杨,如果有了决定,就告诉他。可是她现在拿着手机,却半天也没有拨出去,最后只能放弃。这个时候似乎不太适合谈话,而且秦简也在,还是明天吧。明天,她集中精神来谈徐杨的事。
  单冬青把手机放到一边,排除杂念,把不相干的人和事也搁到一边,一心一意地等着秦简。

  炮灰不炮灰
  昨天下过一场雨,空气中还有点凉意。徐杨下班,经过医院外的草坪,雪团似的小白狗在前面一扭一扭地走着,他看得有趣,想起上次在这里给单冬青身上撒尿的那一只,四处看了看,却没有了。
  还是原来的地方,只是单冬青不在,就他一个。茵茵草坪上欢声笑语听起来都觉得恍惚。
  打电话给单冬青,对方正在通话中。他想了想,直接拦车到了单冬青家的楼底下。
  一下车,碰到简启丹下班,两个人打个照面,都一愣,简启丹自上次闹翻之后第一次见到徐杨,有些不大自然。又迅速恢复了镇定,问:
  “是来找冬青的?”
  “对,她在吗?”
  简启丹犹豫了一下,看看徐杨。
  “她昨天走了,不住这边。”
  徐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全都定住。简启丹没有明说,但是他知道单冬青去了哪,昨天在楼下见到秦简,他急匆匆的身影,还有脸上一闪而过的坚决之意,他到现在还记得。单冬青是去了秦简那里,他来这干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干什么。徐杨站在楼底下,很茫然。
  简启丹心里也有点不好受。她喜欢过徐杨,到现在还很留意他的感受。自己一提单冬青,他脸上马上黯然。
  她微微叹息,说:
  “既然来了,上去坐坐吧。”
  徐杨没有反对。两人上去之后,简启丹请徐杨在客厅里坐,拿了果汁和咖啡给他。徐杨始终都是温文带笑的样子,眉宇间的失意掩盖不住。简启丹偷偷观察他,又觉得可惜又可恨,她喜欢了那么久的徐杨啊,简直让人无奈。
  简启丹心里藏不住话,她决定拯救徐杨。
  “你啊,和秦简真不一样,知道秦简吗?和单冬青一起住的人。”
  “见过几次。”
  那就是知道了,简启丹看徐杨波澜不惊的样子,连连摇头。昨天自己才见过秦简,他那个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明显能让人感觉到主动和强势。徐杨呢,就是个磨叽,自己追他的时候觉得他是千好万好,如今以局外人的立场来看,实在是太被动了。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追求攻势,和秦简一比,简直就没有存在感,怪不得要输。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就这样等下去?”简启丹很直接。
  徐杨有些惊讶,看了简启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就笑了笑,说:
  “她和秦简感情很好,这样也不错。”
  不错你个头!简启丹差点骂出来。
  “秦简是不错,那你呢?你不是和单冬青几年的交情了,难道都是白认识的?单冬青对你也是很有感情的,可是……还得你自己主动才行吧。”简启丹做了一个很有力的手势,想要替徐杨打气,“要是换成我是你,现在就去追——就现在还嫌晚呢,都这么多年了,早就该付诸行动让友情演变成爱情,男女之间哪有便宜朋友可以当,加一点推动,男性朋友就是男朋友了。”
  徐杨愕然,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笑笑,喝了一口橙汁。酸,刺激,喝惯了水的人,受不了这样浓烈的味道。
  简启丹没有察觉,依旧滔滔不绝下去。
  “我听单冬青说过你以前的事,和那个女朋友分手,也是你自己不主动——她在美国说要分手,你就答应了?要是我,就追到美国去闹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己没做好,还是有第三者更值得她……这个不说,分了就分了,可你这次总得吸取教训才对吧,我就觉得你比秦简好,更适合单冬青,你自己就没感觉?”
  徐杨苦笑,简启丹并不知道她口中的第三者就是秦简。两次的感情,分分合合,都和他有关,命运可真是神奇。两次都是自己默默退出,这就不是命运的安排了。对单冬青讲自己过去的事,徐杨有一些意外。他问:
  “单冬青跟你说的,我以前的事?”
  “对,是我自己要听的,”简启丹的不好意思全没了,“可是我没想到,她记得那么清楚,每一件小事,尤其是关于你的……”她瞥了徐杨一眼,“我觉得,她当时一定很喜欢你吧,不过没有表示出来,单冬青也是个龟毛的人,可这次对秦简挺主动,我觉得应该也是吸取了以前的教训吧,吃一堑长一智嘛。”
  徐杨心里很苦涩,以前,自己满眼里都是万紫千红,单冬青是一株铃兰,看不到,没注意。他白白错过了她,还不止一次。
  简启丹讲得嗓子都干了,徐杨看不出是什么想法。她很无奈,天下男人各种各样,秦简是一例,徐杨是一例,面对感情的态度却不一样。能拿到几分看你自己能努力到几分,如果不努力,就是当个万年炮灰也没什么可说的。
  万年炮灰……就像自己,她是努力过头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活什么,白过了几十年。说起来,单冬元是哪一例呢?讲不清楚。
  简启丹陷入了对冬元弟弟的咬牙切齿兼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中。
  和简启丹告辞之后,徐杨到了楼下,昨天单冬青脚肿了坐着等自己的地方。再拨电话给她,这次拨通了。
  单冬青先问:
  “我刚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你在医院吗?”
  徐杨想,刚才自己一定和单冬青同时打的电话,结果都没有拨通,真是一种奇怪的巧合。他仰头看看楼上,回答:
  “对,我在医院,不过已经下班了。”
  “昨天,我答应过你……”
  “冬青,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徐杨打断她,“可是我的想法却变了,昨天我想,只要你告诉我结果,你要不要接受他,接受了,那我就再不说什么,也绝不当第三者,可是现在我忽然想,感情里面哪有第三者可言?”
  这个,单冬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示同意。
  徐杨一边走一边说:
  “简启丹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世界很大,给每个人的机会很多,能拿到几分,看你努力几分,如果不努力,就是当个永远的失败者也是理所当然的,冬青,我也想要努力,就算太晚了也该试试,不然就永远错失机会了,你说是吧?”
  单冬青没有说话,她没搞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搅上简启丹,但是如果徐杨变得和简启丹一样,那自己会面临大大的麻烦。才过了一天,徐杨说话的方式都变了,电话里说不清楚,她没法回答。
  徐杨最后说:
  “昨天我本来要放弃的,可是现在真摆到面前,我后悔了。”
  昨天不该脑子发昏答应徐杨。单冬青也后悔了。
  徐杨走后,简启丹在屋子里发呆。搁以前,她肯定想象不到自己会这样煞费苦心地劝徐杨去追单冬青。她对他所怀有的那种疯狂热烈的执著感情呢?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是看到他,仍旧很感慨。
  徐杨走了,单冬青也不在,她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很无聊。看到昨天单冬元留在这里的拖鞋,就撇撇嘴,让他昨天送钥匙过来,结果拎着自己的拖鞋来了,说是以后要常来看单冬青,这样方便。
  方便……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避嫌。简启丹偷笑,把他的鞋踢到一边去。
  结果鞋子的主人就打电话来了。简启丹吓了一跳,以为单冬元给这里装了监视器,看到自己的恶行恶状了。接了电话,单冬元问:
  “家里有人吗?”
  “没人。”
  “那我过去了。”
  “哎,你……”
  简启丹喊了两声,对面已经挂了,外面钥匙响,有人在开门,她暗想,不会这么巧吧……
  结果就是单冬元来了。
  门一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简启丹干笑,单冬元冷冷地说:
  “你不是说没人吗?你不是人?”
  “我也刚回来。”简启丹脸拉下来,“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对人这么不尊敬?嘴巴真坏。”
  “整天小孩子小孩子的,你有多老啊……”单冬元不高兴。
  简启丹哼了一声,把他当成叛逆期的青春少年。见他登堂入户直接换了鞋进门,完全不客气的样子,就说:
  “昨天让你把钥匙拿过来,你怎么又拿走了?现在给我。”
  单冬元奇怪地看她一眼。
  “我拿的单冬青的钥匙,为什么要给你?”
  简启丹就卡在那了。
  单冬元以前就常来,对这里并不陌生,现在有了钥匙和单冬青的嘱托,更如半个主人一样。简启丹见他带了一堆菜来,直接进厨房去动手做饭,就乐颠颠跑过去看。单冬元的厨艺还不错,因为他老姐有所谓的心理阴影,他迫不得已养成了自己动手的能力。
  这样看他做饭,真是一点也不像小孩子啊。
  简启丹眼睛都定在单冬元身上,也不顾他都在弄什么。
  不一会弄好了,煮的小火锅,简启丹一边大快朵颐,还不忘问他:
  “今天怎么想到过来孝敬姐姐了?”
  单冬元白她一眼,说:
  “我那边被同学借去搞聚会了,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先过来解决民生问题。”
  “同学聚会啊,那你怎么不参加?”简启丹用筷子指点他,“年轻人的活动,多姿多彩呢,肯定还有不少漂亮的女同学,你真是傻啊。”
  “我怕某个老婆子孤独寂寞,在这里饿死。”
  “谁说的?我可是做饭高手呢,以前参加过美食班的。”不过都是为了徐杨,简启丹没有说出来,“就你的这个水平,不比我强多少。”
  “那好啊,”单冬元笑眯眯,“反正离得很近,以后我就专门过来吃饭好了,省钱又省事。单冬青还说等她结婚以后就把她的这一半送给我呢。”
  简启丹被呛了一下,脸通红,不停地灌水进肚。好不容易止住,她眼泪汪汪地说:
  “你同情一下我这个老婆子吧。”
  单冬元放下碗,正襟危坐,摆出要长谈的架势。
  “我问你,你整天老啊老的,你到底年龄多大了?三十还是四十?还是五十了?”
  简启丹煞有介事。
  “你没听人家说,年龄是女人的秘密?我问你,你在研究所一个月多少薪水?”
  单冬元怒视她。简启丹笑一笑,说:
  “好啦,我的年龄嘛……反正比你大。”她伸出三个手指,“这个数,怎么样?够你对我多一些尊敬了吧?”
  单冬元撑着脸,审视着她。
  “大三岁啊?我还以为大三十呢?根本等于没什么差距,再加上你的幼稚心理,我更没有尊敬你的理由了。我常听人家说,女大三,抱金砖……”简启丹差点喷出来,单冬元很认真,“我奶奶就比我爷爷大五岁,不过他们到现在都还感情很好……”
  简启丹受不了了,连忙阻止他。
  “那是以前啊,你奶奶肯定是童养媳……这个不说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女人结婚不是为了照顾人,而是为了被人照顾,所以还是找个年龄比自己大的好。”
  单冬元反问她:
  “我现在不是在照顾你?不只现在,从你大学毕业那天在外面喝醉的时候我就开始照顾你了,你这人不长记性啊?”
  简启丹嗫嚅:
  “你不成熟……”
  “我不成熟?”单冬元被她气得厉害,“我不成熟,我起码没有拼命喜欢一个根本不适合自己的人,更不会连一个和自己交往了几十天的男人有没有结婚都不知道!成熟不成熟不是拿年龄来算的,你连自己心里在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明白,就是再过十年八年,照样不成熟!”
  简启丹一言不发,呆呆地听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单冬元骂完了,心里很不舒服,见简启丹这个反应,也有些抱歉,但是如果不说,她肯定要一辈子粘糊下去。
  两个人面对面,锅里热气腾腾,咕嘟响个不停,白雾一起,人都看不清楚。单冬元有些担心,问:
  “你没事吧?”
  简启丹啪的一声扔了筷子,含着眼泪嚷嚷:
  “我是傻!纠缠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又莫名其妙当了人家的第三者,我就是想结婚了,这也不行?你成熟,我要你结婚,你结吗?”她抹把眼泪,一边起身回屋里去,“不待见我,那就别来,来了一大堆教训话,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我的谁啊?”
  单冬元心里一软,上去拉住她,说:
  “我不是你的谁,可是我想当你的谁,也不行吗?”他微微一笑,“本来还以为上次那件事后你会认真一点,结果老逃避,我也没办法了……”
  简启丹面红耳赤,辩解说:
  “上次喝醉了……”
  “两瓶啤酒你就醉啊?”单冬元很好笑,“我说吧,你只会装糊涂,再这样装,一辈子都糊涂。”
  简启丹硬着脖子不说话。单冬元的目光很强势,有点威胁力,还很有情。她有些不自在,脸红了半天,东张西望,忽然又回去,说:
  “继续吃饭,吃完了你快回去。”
  “急什么,他们肯定还在闹呢,”单冬元很认真,“说不定要闹到半夜,不然我今天住在这里好了,反正地方很大……”
  “别想!”简启丹喝止他。
  单冬元暗自笑笑,什么也不说,继续吃饭。过了一阵,又想起一件事来,上下打量简启丹。简启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问:
  “看什么?”
  “你真这么想结婚啊?为了结婚连自己了不了解对方都不管了。要这样,还不如跟一个自己既喜欢又了解的人结呢,但是现在肯定不行,还得等我离开研究所以后……”
  “谁要跟你结婚啊?”简启丹呸他,“我可没说喜欢你。”
  “小心你的口水。”
  “口水美容的。”简启丹瞎诌。
  “你知道人的口水里面有多少细菌吗?”单冬元教训她,“一万到五万种……”
  “那你上次还那样亲我?”简启丹脱口而出。
  “哦,你不是喝醉了吗?喝醉了还记的这么清楚。”单冬元故作惊讶。
  简启丹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再不说话,赶紧埋头吃饭。单冬元笑眯眯,夹菜给她,积极转移自己筷子上的口水细菌。

  两个女人的战争
  单冬青很快就迎来了她和俞鱼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脚伤不到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周末的时候俞晓敏打电话说俞鱼要找爸爸,当时秦简和单冬青正在车上,手机一响,单冬青按了接听键送到秦简耳边,就听到了手机里奶声奶气的童音。她一怔,秦简挂了电话说:
  “这里离余晓敏那不远,接了鱼鱼一起吧。”
  “好。”单冬青表现得很自然。
  到了俞晓敏家楼下,等了几分钟,余晓敏和俞鱼一起下来,孩子戴顶小帽子,穿得整整齐齐,见了爸爸就欢叫。两个女人一对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客气的模样。俞晓敏知道秦简和单冬青住在一起,就跟俞鱼叮咛:
  “听爸爸和阿姨的话,吃了饭就回来,不要闹。”
  “不能住在爸爸那里吗?”
  “不能,爸爸晚上有事。”俞晓敏没有看秦简,对俞鱼说话的表情很严肃。
  “哦,”俞鱼答应一声,拉着余晓敏的手就要上车,“妈妈也一起去。”
  几人都有些尴尬,单冬青不言不语站在一边,偶尔看眼俞晓敏,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俞鱼身上。她长得漂亮,像俞晓敏,表面看上去很懂事,但闹起脾气来难应付。她看到孩子口口声声爸爸妈妈,又下意识要拉俞晓敏一起的动作,心里有点难受。
  秦简从接电话时就关心单冬青的反应,见她很平静,也松口气。
  俞晓敏笑笑,说:
  “妈妈有事,不能去了,下次和你一起去。”
  说完蹲下身在俞鱼脸上亲了一下,又指指自己的脸,俞鱼扑上去左右两边都亲了,还加上额头,母女两人很有默契的样子,又亲密。单冬青觉得这个动作很有表演的性质。
  交待完后俞晓敏就回去了,秦简哄俞鱼: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阿姨,快叫阿姨。”
  俞鱼看过来,单冬青发现她的眼睛真的很像俞晓敏,看人的时候对方也情不自禁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于是她露出一个很善意的微笑,说:
  “上次在医院见过了,鱼鱼还记得吗?”
  “记得,你和徐叔叔在一起,你们还躲在一边说悄悄话!”俞鱼声音很大,“我不喜欢你。”
  单冬青咳了一声,尽量若无其事地说:
  “是吗,上次徐叔叔一直在跟我说鱼鱼呢……”
  俞鱼眼睛一亮,马上问:
  “徐叔叔说我什么?”
  秦简看着她们两人说话,脸色很诡异。
  上车的时候,俞鱼很积极地要坐在爸爸旁边,单冬青无奈,沦落为配角,自动退后一格。在车上俞鱼一直叽叽喳喳,跟秦简讲自己一周的生活,吃的什么,去了哪,听得秦简头大,就引导她和单冬青说话。
  “鱼鱼上次不是送了一个熊仔给阿姨,阿姨很喜欢。”
  俞鱼转过头,趴在座位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单冬青。
  “你喜欢?我妈妈不喜欢,她说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熊仔,”她很同情单冬青,“你看上去是个大人了。”
  单冬青头上两道黑线。她总不能当面说俞晓敏是错的,肯定被俞鱼强烈反对。很认真地想了想,她回答:
  “其实妈妈也喜欢的,可是她要把好的都给自己最爱的鱼鱼啊,所以才说自己不喜欢,”她咧嘴一笑,“可是阿姨一个人在家,没有事情干,有鱼鱼送的熊仔陪着,当然喜欢了。”
  俞鱼噘了噘嘴,没说话。
  吃饭的时候,俞鱼很喜欢吃那个血肠,一下子吃了很多,青菜都捡出来扔到一边,秦简知道她平时吃法都是保姆管的,习惯很不好,就力图要纠正她这个坏习惯,结果说了几遍也不听,俞鱼还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给了秦简一个,剩下的就准备独占了。
  秦简眉头紧皱。单冬青一幅不关己事的样子,她肚子不饿,总挑青菜吃。一扒拉一大堆,在俞鱼面前来来去去。俞鱼扭过脸观察了她半天,小大人一样教训她说:
  “你真挑食,徐叔叔说挑食对身体不好。”
  “哦,那你的徐叔叔有没有告诉你青菜对身体很好?”单冬青看她一眼。
  “没有。”俞鱼很嘴硬。
  单冬青莞尔:
  “我小时候也不喜欢吃,后来就改了,吃青菜长力气,什么都能搬得动。以前有个独眼的水手,最喜欢吃青菜,不吃就没力气,有一次他女朋友被强盗绑走了,绑在船边上,低下鲨鱼游来游去,很危险,他去救,差点掉进海里,结果正好有船上有青菜,他一吃,马上就有力气了……”
  她很顺溜地炮制了一篇大力水手勇斗海盗记。俞鱼听得张大了嘴巴。秦简在一边好笑地看着她骗小孩子。
  故事讲完了,单冬青耸耸肩,开始吃饭,俞鱼夹了一筷子青菜塞嘴里,嚼了半天,说:
  “不好吃。”
  “哦。”单冬青继续。
  俞鱼很不甘心,和单冬青比赛看谁夹得多。
  单冬青很感慨,她想,现在的教育方式可真是难为人啊,不能打不能骂,还得讲道理讲得她高兴,光为了一个青菜就得费不少脑子。想她小时候……她摇摇头,没敢告诉俞鱼自己其实是在单妈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下开始吃青菜的。
  吃过饭,出去之前,单冬青去洗手间,俞鱼也跟着要去。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洗手,水声哗哗响,彼此都偶尔抬头看眼对方。单冬青很好笑,一个大人一个小孩,气氛诡异得都好像如临大敌一样。其实俞鱼也不过是个骄纵些的小姑娘而已。
  见俞鱼乍着两只湿淋淋的手在一边等着,单冬青叫她:
  “你手没洗干净,来用洗手液洗。”
  “我不要用那个,我用蓝月亮的。”俞鱼鼻子翘得老高。
  “哦,”单冬青一边烘手,看看那烘干机的牌子,不是名牌,“估计这个你也不用了。”
  “会把皮肤弄干的。”俞鱼振振有词。
  单冬青笑笑,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不用跟她斗气。正在烘手,俞鱼等得不耐烦,拍她:
  “阿姨,快走,爸爸在等。”
  两人一起出去,俞鱼走在后面,看到秦简,单冬青对他一笑,结果俞鱼在后面大声叫起来:
  “阿姨!你裙子上面是什么?”
  单冬青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生理期弄脏了裙子,连忙回身拽裙子看,一看差点没被气晕,白裙子后面一大堆的小手印,还黄黄的粘了油,叠在一坨刚好在屁股后面,看上去实在很可疑。
  俞鱼偷笑,又说:
  “阿姨,我们在幼儿园的时候,也有个小朋友,午睡的时候拉在裤子上……”
  没等她说完,单冬青就救火一样跑回洗手间。
  俞鱼很得意,回头一看,秦简很不高兴地瞪着她。她头一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秦简冷着声音问:
  “鱼鱼,你为什么老在阿姨面前捣乱?”
  俞鱼小嘴一噘,说:
  “我不喜欢她。”
  秦简很无奈,他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单冬青试着接受俞鱼,也看出她为了和自己的关系在俞鱼身上所付出的努力,结果闹到现在,两个大人都没问题,偏这个小孩子别扭。俞鱼那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却不接受单冬青,真是奇怪。
  他耐心地问:
  “为什么不喜欢?阿姨对你很好啊。”
  俞鱼却不肯开口了。
  秦简等了半天不见她有反应,脸色一沉,严肃地说:
  “鱼鱼,阿姨你喜欢你,爸爸希望你也能喜欢她,可是你今天太别扭了。爸爸知道的鱼鱼很懂事,有爱心又活泼,你要是再这样,可就没人愿意和你在一起了。”
  “妈妈愿意和我在一起!”俞鱼忍着眼泪不下来,气鼓鼓的。
  “你只要妈妈不要爸爸了?”
  “我都要。”
  “要爸爸就要喜欢阿姨。”秦简很坚决。
  俞鱼瘪着嘴不说话。秦简看她一眼,没有再开口,一直等着单冬青。
  等了好半天,单冬青从洗手间出来了,裙子上的污痕淡了一点,还是能看到。粘了油不好洗,她弄了半天也没洗掉,只好随便处理一下草草烘干就出来了。正看见父女两个在原地僵持,都是皱眉的样子,俞鱼生气的神态像秦简的翻版。
  她笑笑,说:
  “好了,走吧,反正一出去就坐车了,也没关系。”
  秦简很抱歉,说:
  “要不然在外面店里另外买一件好了。”
  “你可真奢侈。”单冬青嗤他。
  俞鱼哼了一声,就甩手领头走了,趾高气扬的样子很像骄傲的公主。
  到了外面,秦简去取车,大小两个女人在门口等,单冬青还穿着脏兮兮的裙子,一堆手印在后面,她也不管,很自然地站着。俞鱼看她一眼,不服气,又看一眼,忽然说:
  “我讨厌你!”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不过刚才是不喜欢,现在升级为讨厌。
  “我就是讨厌你!”
  单冬青低下头看着她,摊摊手说:
  “那我也没办法,你再讨厌,还是得和我一起吃饭,因为你爸爸不讨厌我,”她露齿一笑,“你从回来到现在,一共喜欢了几个人?妈妈,爸爸,徐叔叔,可真少啊……我喜欢很多人,所以我见到谁都是高高兴兴的,你呢,不去医院就见不到徐叔叔,来爸爸这里就见到我,那不是得整天拉着脸,好像我以前看过的动画片里面那个不高兴……”
  “我讨厌你,因为你抢走了我爸爸!”俞鱼大喊着打断她。
  单冬青停下来,沉思的目光看着她。
  晚上,送俞鱼回去之后,秦简和单冬青回家。在路上,单冬青话很少,想事情的时候比较多。她在想自己六岁的时候都懂些什么,好像什么也不懂,除了红领巾和冰棍。俞鱼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像一只竖起刺的小刺猬,凶悍而且敏感。
  其实这个孩子倒不是完全让人讨厌的。
  回去之后,秦简已经忘了俞鱼的事,男人粗心,还以为是小孩子闹脾气,过两天熟了就好了。单冬青却一直记在心上,换了衣服之后,见秦简大剌剌歪在沙发上,领带和外套都扔在一边,就过去叫他:
  “快起来,跟我出去。”
  “干什么?”
  “出去买点东西。”
  秦简很好奇,见单冬青穿戴得一丝不苟,又是一脸认真的表情,就答应一声跟她出门。两人步行到商场,单冬青直奔儿童用品区,秦简满头雾水,见她在童装和日用品中流连,心里大概明白一些,问:
  “你这是要买给鱼鱼的?如果是要送她礼物……”
  “不是要送她礼物——不过我今天的确应该带件礼物的,都怪你,不早说,”单冬青打了秦简一下,继续去看儿童牙膏什么的,“鱼鱼以后要过来住,先给她准备好用的,牙膏牙刷洗手液这些,一样不能少,我以前见过别人置办小孩的东西,真的很杂……”
  秦简拉住她,扳过身来两人面对面,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我知道,鱼鱼今天闹别扭,让你很为难,你一个年轻女孩子,肯定受不了。平时孩子还是俞晓敏带,有时候过来玩,你也不要为了迁就她委屈自己。”
  “不,我没有,我只是在想,既然和你在一起,肯定要常见到鱼鱼,我答应了你要学着接受她,就要付出努力吧,总不能只说接受什么也不做,”她微微一笑,“她是个好孩子,就是太敏感了,可能是从小没有爸爸,我想,要不然先把她接过来住一段时间,好好熟悉一下,以后就好相处了,不然十天八天见一次面,可能还是不行。”
  秦简有些意外,怔怔地看着单冬青,不知道说什么好。单冬青眨眨眼睛,说:
  “先别急着感动,快来跟我挑东西,这次让你大出血。”
  秦简莞尔一笑,两个人手拉手在货架间边走边看。买儿童用品是件很好玩的事,所有看到的东西,都是小一号的,像进了童话世界。小的睡衣,拖鞋,被子,大堆玩具。单冬青没经验,不停地问旁边的售货员,挑得很认真。
  秦简在旁边一直噙着笑意看她。
  来买东西的人很多,有牵着孩子的,也有推着婴儿车的,有个年轻妈妈抱着宝宝,用毛绒玩具逗她,宝宝一直咯咯笑。单冬青手里捏着一只陶的杯子,看着她们,有些出神。
  她忽然说: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嗯?”秦简疑惑。
  她凝视着秦简,有两秒钟,又笑笑,摇头,说:
  “没什么。”
  两人逛了半天,东西买得差不多,估计还忘掉不少,都没经验,只能先回去。单冬青在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家具区有孩子睡的可爱小床,还有圆顶的大蚊帐垂下来,长长的垂地,说不出的梦幻。
  她哈叫了一声,跟发现新大陆一样跑过去。
  秦简骇笑:
  “你不是吧……连这都要买……”

  白雪公主 VS 黑心后妈
  晚上回去秦简就遵照单冬青的要求跟俞晓敏谈了把俞鱼接过来住的事。俞晓敏很客气只说不要麻烦单冬青什么的,还说要买裙子赔给她,秦简说不用。最后两人达成共识,先让俞鱼来,能住习惯就多住几天,不能习惯就送回去。
  第二天秦简过去接了俞鱼回来,单冬青正在电视前认真地看儿童保健节目。俞鱼一过来就钻进去看自己的新卧室,秦简要出门,单冬青送他出来。两人在外面.秦简有些担心,问:“你一个人,行吗?”  
  “行的。”单冬青对他握握拳,“不要小看我,对付小孩我还是挺有把握的,你快走吧。”
  秦简微微一笑,很专注地凝视着单冬青明亮的眼睛,还有可爱的表情,他从心里溢出柔情,想就这样爱她,被她爱,一辈子。他环住单冬青的腰,在她的嘴角上轻轻一吻,低声说: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 … ”秦简又亲了她一下,“谢你爱我。”
  “你好肉麻。”单冬青笑着把他推开。
  “肉麻?你不爱我?真的不爱”秦简挠她痒。
  单冬青一边躲,笑着说:“不爱。”
  秦简皱眉,很苦恼。
  “那怎么办,我爱你呢。”
  单冬青停住,看着秦简。他一脸苦恼的表情,眼里却有笑意,很真诚地在表达心意。她一直在等的这句话。不经意间就来了,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她轻轻一笑,帮秦简整整领带,说:
  “我也爱你——好了,快走吧,你要晚了。”
  两人在门口缠绵了好一阵,秦简才走。单冬青回去,一进门就看见俞鱼的小脑袋从自己卧室的门口缩了回去,然后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单冬青一看,门上已经赫然贴了一张纸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DO NOT DISTURB”。
  她在门口站了一阵,就回自己屋去了。
  请了好几天假,活额攒了不少,她搬一摞资料到书房,做新铺子的预售证。上面拖得很,商铺快要推出,还得多跑几趟,这段日子有些忙。上次秦简因为机密泄露工作出了纰漏,她有时也会想到底是什么人搞鬼,想不出来。
  正在那看着平面图琢磨时,身后有动静,俞鱼站在门口,说:
  “我肚子饿了。”
  “哦,鱼鱼先等等。”单冬青拨电话给餐厅,先问她,“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俞鱼爆珠子一样说了一大串,全都是她回来之后偶尔从俞晓敏口中听到菜名,只听着厉害,没吃过的,想拿来刁难单冬青。单冬青一听就懂.抿嘴笑笑,也不说什么,跟餐厅要了几个菜外送。
  菜要了,俞鱼还不走,在门口嘟着嘴。关着门好半天,没人说话,她也嫌无聊。单冬青干活,俞鱼很不情愿地走过来,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指着上面的字说:
  “这个字我认识。”
  “鱼鱼好聪明。”单冬青对她笑眯眯。
  俞鱼很得意,又看了一阵,说:
  “这个图我妈妈那里也有。”
  单冬青手一停,回头看看俞鱼,她昂着头,很骄傲。看来这泄密事件果然是俞晓敏指使的,只是不知道和她接头的是谁。心里稍微一盘算.单冬青煞住思绪,拍拍俞鱼的小脸,说:
  “这么复杂的图都能记得住啊,鱼鱼比阿姨都厉害呢。”
  俞鱼皱皱鼻子,很大摇大摆地走了。
  到吃饭的时候,单冬青摆了桌子,过去敲门,俞鱼在里面不答应.她又口喊了几声。等俞鱼慢吞吞出来之后,坐下来吃了一菜,马上吐出来说不好吃。单冬青很惊讶地说:
  “这就是你要的菜啊,刚才不是说喜欢吃的吗?”
   俞鱼哪知道是什么菜,只拗着说:
  “你要的这个不好吃。”
  “还有很多菜,你看喜欢哪个。”单冬青很有耐心。
  俞鱼赏脸坐下来,这个挑几根,那个戳几筷子,饭也扒拉了两口就不吃了。不一会说饱了,筷子一搁就回房了。单冬青跟过去一看,她正趴在地上画画,涂了一手一脸的水彩,正画得兴致勃勃。单冬青叫:
  “鱼鱼,吃饭了,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俞鱼不搭理,单冬青又叫了几声,她跑过来直接关了门。单冬青面对着冷冰冰的门,摸摸鼻子,回去吃她的饭。心里难免有些生气,这孩子,脾气还真倔,以前她见朋友家的小孩吃饭,都是一边玩,后面妈妈追着喂,半天喂一口。
  要自己也这样?不可能。她边吃边生气。
  饭吃完了,直接收拾了桌子。单冬青回去干活,没多久,俞鱼跑过来,牌理所当然地说:“我饿了。”
  “吃饭的点过了。”单冬青瞥她一眼,“没饭了。”
  俞鱼很不高兴。
  “以前在家都是保姆阿姨专门留饭给我的。”
  单冬青笑了笑。
  “咱们家不留饭。”
  俞鱼在那里瞪着她,半天又说:
  “我肚子饿了。”
  “那我也没办法。”
  俞鱼想了半天,让了一步。
  “那我吃面包,或者蛋糕也可以,我要吃… … ”
  “家里没面包和蛋糕。”单冬青打断她。
  俞鱼愣了半天,快要哭出来了。又倔强,不肯再开口求单冬青,就啪啦啪啦跑出去,先到厨房翻腾了一阵,又钻进冰箱里,结果吃的全都被单冬青给提早收拾了,什么都没找着。她脏着一张小脸,摸摸咕咕叫的肚子,赌气跑回房里去。
  单冬青听着外面的动静,偷偷笑了笑。
  结果过了一会,俞鱼撑不住,只能放弃气节,跑回来跟单冬青说:
  “那你送我回去,我妈妈带我去吃饭。”
  “我现在很忙。”单冬青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或者你打电话给你妈妈,让她来接你?”
  俞晓敏换了新的手机,俞鱼还没记住电话号码。她泪珠子在眼睛里打圈,威胁单冬青说:
  “等爸爸回来我告诉他,你不给我吃饭,想饿死我!”
  “才一顿不吃,没事的”单冬青漫不经心,“你要告诉你爸爸,我就跟他说,你中午吃饭的时候不听话,看他不生你的气。”
  俞鱼抖着肩膀抽搭起来。
  单冬青先有点心软,小孩子不吃饭,对身体不好,可她那个坏习惯,自己又不改。本来这样做,是怕秦简心里不舒服的,不过俞鱼很想讨好秦简,不敢在他面前使坏,而且性格又硬,倒不会背后告状。
  于是又释然,也就不管她了。
  俞鱼哭了一阵,只能回去继续画自己的画,就当转移注意力。单冬青干活也有些分心,不停地看时间,留心俞鱼屋里的动静。好不容易熬到四点多,下午饭时间也差不多了,单冬青把中午的饭在微波炉里面热了,去俞鱼屋外敲门。
  接过俞鱼马上就从里面冲出来,自己搬了凳子准备吃饭。饭一好就开始狼吞虎咽,单冬青看着觉得很让人怜惜,也很有成就感,就问:
  “好吃吗?”
  俞鱼一边往嘴里塞饭,怒气冲冲地说:
  “晚上就让爸爸送我回家!”
  晚上,秦简回来了,俞鱼吃饱.忘了饿肚子的苦,整沉浸在她的梦幻公主卧室里。接过秦简进来后,她见单冬青在外面笑就想起自己决不能留个女人一个人在这里抢走爸爸,于是跟秦简很乖顺地说:
  “爸爸,鱼鱼就住这里吧,不回去了。”
  秦简哪里知道俞鱼的血泪史,以为她是真的听话,就很高兴地夸了一句:
  “鱼鱼真乖。”
  俞鱼冲外面的单冬青送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单冬青很给面子地接受了。两人一对视,有点高手对决时那种嚼里啪啦的火花声。
  到睡觉的时间,俞鱼不肯上床,一会说外面的灯亮着她睡不着,一会说单冬青说话声音太大,反正理由不少,睡意完全没有,换了单冬青新买的小睡衣也安稳不下来。  直到秦简有些不耐烦了,她才委屈地说:
  “我晚上要听人讲故事才能睡得着。”
  秦简可不相信俞晓敏会每天晚上讲故事给俞鱼,而且自己没有经验,还真做不来。正要推诱,俞鱼又马上说:
  “我在医院的时候徐叔叔也讲故事给我听,徐叔叔最好了… … ”
  “好好好,不就讲个故事吗?”秦简迫不得已答应了。
  单冬青在外面看电视,听到秦简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似乎在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她暗自笑起来,他还真是没用,连讲个故事都选这么滥的。奇异的是.俞鱼居然没有提意见,就这样乖乖地听着。
  终于讲到白雪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秦简松口气.见俞鱼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丝毫不见睡意,就心里叫苦,脸上带点笑容,问:
  “白雪公主的故事,好听吗?”
  俞鱼使劲点头,说:
  “我就知道白雪公主一定会活过来的,她那么善良,又漂亮。”
  “就像鱼鱼一样… … ”
  俞鱼很会举一反三,马上兴奋地说:
  “那阿姨就是那个皇后后妈!”
  秦简很后悔自己挑了这么一个敏感的题材。
  最后又讲了好几个故事,秦简搜肠刮肚,把自己大概记得的女孩故事都讲了,俞鱼还耷拉着眼皮没有水,他想了想,把电脑搬过来搁在桌上,放了电脑里的讲故事节目,又设了时间,这才从俞鱼那里脱身。
  轻轻关上门,马上大出一口气,回头见单冬青似笑非笑地看自己,他把自己甩在沙发上,抱着单冬青说:  
  “好累啊。”
  “至于嘛,不就讲个故事而已。”
  “而己?你知道要选个给小女孩听的故事有多难吗,我没几个能从头到尾的。《 三国演义》《 西游记》 什么的我又怕她越听越兴奋。”
  “第一天,肯定的。”
  秦简连连摇头.很不胜其苦的样子。
  单冬青打趣他:
  “好爸爸.讲个故事给我听,不然睡不着。”
  秦简故意上下打量她半天,坏笑着说:
  “给你讲的故事… … 倒不少,我最会讲的一种,你要听?”
  他凑近单冬青耳朵,讲了一个很短的黄段子。
  单冬青一听开头就笑起来.推他说:
  “流氓……”
  “流氓哪有我这么客气,都是直接动手的。”
  秦简抢过遥控器来关了电视.拦腰抱起单冬青回卧室去。单冬青不敢挣,怕弄出声音来吵醒俞鱼,就乖乖把头埋进秦简颈窝里,结果这一近距离接触,就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酒气,居然还有若隐若无的香水味。
  她忍着没吱声.一进屋关了门就跳下来,问:
  “你今天去了哪?”
  秦简一愣,说:
  “出去见了市里几个人啊。”
  “问你去的什么地方,”单冬青鼻子里嗤了一声“满身都是拈花惹草的味道。”
  秦简扑味一声笑出来,知道单冬青吃醋,心里有些高兴。不过还是得解释的。
  “去吃饭洗浴,叫了几位小姐,不过都是替别人叫的,我可没让她们近我的身啊。都是保持一米距离的,”他轻轻一笑,“而且我当时一直都在想这你呢,哪有心思和她们打交道?要真犯了错,还不消灭完证据再回来?我傻啊?”
  “这叫故意遗留证据以掩人耳目……”单冬青还有些生气。
  “我掩人耳目?”秦简又好气又好笑,拉了单冬青的手到自己下身,“这可是铁证如山吐明我的清白,你以为我是超人啊,还真能接二连三地……”
  单冬青面红耳赤,连忙去捂住他的嘴。
  秦简趁机把她抱到床上去。
  接过做到一半,正激情的时候,外面敲门声响了。秦简一僵,又继续动作,在单冬青耳边低声说:
  “隔音的,不要管了……”
  敲门声还不停,俞鱼在外面叫爸爸,带点哭腔。单冬青咬了一口秦简的肩膀,说:
  “好像真有事,去看看吧。”
  秦简没办法,硬生生停住,穿了衣服,一出去关上门,带点愠怒问俞鱼:
  “怎么到这会了还没睡着?”
  俞鱼抽搭着,小声说:
  “我把、把爸爸的电脑摔了……”
  秦简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十几分钟后,秦简回来了,外面也没有了动静。单冬青问:
  “鱼鱼睡了吗?电脑怎么样了?”
  “她睡了,不过电脑彻底摔坏了,”秦简皱着眉,“我给她用的是公司的电脑,里面装了很多资料,有点麻烦。”
  “明天带到公司去修吧,应该还能修复。”单冬青劝他。
  秦简坐在床边,很苦恼。
  “要不然还是把鱼鱼送回去算了?”单冬青鄙视他。
  “你这个没爱心的爸爸。”
  秦简笑笑,脱了睡衣扔在地上,上床来关了灯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业。结果这次俞鱼是真的睡着了过程很顺利,感觉很美妙。秦简觉得孩子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

  引君入瓮
  秦简带着摔坏的电脑到了公司,几乎所有要用的资料都在里面,得尽快恢复数据才行。秘书于嘉嘉抱着文件从外面经过时,他叫了于嘉嘉一声。
  “你打电话给维修部的人,让他们马上来拿电脑,修了送回来。”
  于嘉嘉一愣。
  “总监的电脑出了问题?是中了病毒?”
  “不是,被摔了。”秦简敲敲电脑,“这种东西,说起来保护严密,其实还是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瘫痪。”
  于嘉嘉很理解,过去抱起电脑说:
  “我要去那边办事,正好顺路送过去。”
  “也行,麻烦你了。”
  于嘉嘉带着电脑离去,秦简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
  下午上班之后电脑被送回来,已经修好了,数据也进行了恢复,秦简一开电脑,很佩服维修者的专业技能。打开略微浏览了几眼,又关上,设定密码,在此过程中于嘉嘉一直站在远远的地方保持距离。
  秦简把注意力转移到于嘉嘉身上,跟了他两年的秘书,全公司没有一个人能挑得出毛病。于嘉嘉是最适合当秘书的人,细致,谨慎,懂分寸,不该说话时绝不开口,秦简一直很满意她,满意了整整两年。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于秘书,我记得你曾经来应聘的时候,报的并不是秘书,而是房模。”
  于嘉嘉有些意外,没想到秦简还记得这些陈年旧事。她想了想,很谨慎地回答:
  “是,但是后来我被录取为文秘,能跟着总监两年,很多人都羡慕的。”
  秦简笑了笑,审视着于嘉嘉,说:
  “其实你很适合当房模的,形象好,气质也好,这样的条件,就是在公司现在的房模里也是很少见的。”
  于嘉嘉沉默了几秒,很反常地多问了一句:
  “既然这样,当初总监为什么还要把我从应聘者中刷下来呢?是有其他方面不满足条件吗?”
  “不是,你误会了。”秦简意味深长,“我当时是想,你当房模,价值可以发挥十分,当秘书,可以发挥十二分,两者择其一,我选了后者,主动跟他们说把你调到这边来,而你也来工作了,所以并谈不上我对不起你之类的。”
  于嘉嘉垂眸站着,没有说话。
  她在想自己当初那样自信地来应征海天房模,结果却得知总监秦简做主让她成了一名文秘,其实当时还是很高兴的,海天门槛高,只要能进,干什么都无所谓,况且秦简的秘书也不是好当的。
  可是房模代表着什么呢?青春和美貌,在公众面前所出现,标志着地产巨头海天的优质形象。身着高雅套装在各豪宅中穿梭,与社会名流打交道。积累了一定经验就进入决策层,成为美貌与智慧并重的营销人。真像一个梦。
  在尽心尽力做一个称职秘书的时候,她一直会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梦,然后笑一笑,埋头干自己的活。
  可是今天秦简找自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并不是个爱闲话家常的上司,两人平时也只有工作接触而已。于嘉嘉暗自猜测着秦简的用意,心里波澜顿起,再也平静不下来。
  秦简微微一笑,说:
  “我到现在还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再选择一次,我还是很高兴看见你当我的秘书,你是一个适合做秘书的人。”
  于嘉嘉心里一冷,尽量平静地说:
  “多谢总监看重。”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秦简的办公室。
  晚上秦简加班不在家,吃过饭后单冬青带俞鱼出去玩。俞鱼本来是坚决不从的,结果到后来看见单冬青自己抱了一只足球要出门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痒痒,也磨磨蹭蹭跟着去了。
  秦简家附近有片银杏林,到秋天的时候,厚厚的叶子铺满地,落日余辉洒在上面,景色美到极至。这两天还不到时节,银杏叶子都半黄不绿的,林子里阴凉,有点点阳光,来散步的人不少。
  单冬青抱着球东张西望。
  俞鱼环臂当胸,很不服气地问:
  “你会踢?”
  “我当然会。”单冬青把球扔在地上,抬脚一踢,“这不就是踢了吗?”
  俞鱼跑过去也依样画葫芦,一脚踢开,说:
  “那我也会踢。”
  单冬青看出她是在嘲笑自己,也不在意,追着球的方向就跑了过去,左一脚右一脚,踢得足球满地乱飞,叶子都被惊起好多片。其实她原来也学过足球的,纯粹觉得足球场上视野很开阔,和风煦日的,跑一跑有精神。
  俞鱼像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站在一边,看着单冬青踢球。开始觉得她很好笑,最后自己也站不住了,却又下不来面子,就嚷嚷说:
  “你的动作是错的,人家传球都是用脚侧,你就会用脚尖挑。”
  单冬青很惊讶,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说出来这个,真是神奇。她停住脚,问俞鱼:
  “你也会踢啊?”
  俞鱼很得意,唧唧刮刮讲了很多关于足球的技巧规范,不很准确,但也有对的地方,而且单冬青还听到几个自己都没听过的术语。她更觉得神奇了,马上将球踢到俞鱼脚下,说:
  “好啊,足球小将,你来演示一下,好让我学习学习。”
  俞鱼有些为难,慢慢伸出脚去,踢一下。单冬青又是一愣,看她嘴上讲得头头是道,原来还是不会踢,动作很生涩,完全就是没有接触过的样子,这就是典型的纸上谈兵。她有些想笑,结果俞鱼马上注意到了,很委屈地说:
  “妈妈没有教过我怎么踢,她只跟我讲过规则。”
  “都不踢还讲什么规则啊?”
  俞鱼耷拉着脑袋,嗫嚅说:
  “妈妈没时间和我踢……”
  那讲规则是为了什么?提起来脸上好看么?一个小孩子都搞得这样专业,真是像俞晓敏的作风,单冬青估计她是想要俞鱼自学成为一代足球女将。
  “那现在有机会了,赶快来实践一下你的应战技巧。”单冬青朝俞鱼招手。
  俞鱼早就等着这句话了,连忙迫不及待跑过来,只是还心心念念俞晓敏教她的严格规则和技巧,小心翼翼得过分。单冬青看得难受,抢过去夺了球自己踢走,俞鱼叫了一声就在后面追过来,两个人围着树绕圈圈,满林子里乱跑。
  不一会都出了一身大汗,俞鱼还一时大意笑了出来。单冬青踩住球,叉腰对俞鱼说:
  “看到了吧,阿姨给你当教练,没错的。踢球最重要的规则就是自己踢得舒服,你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反正俞鱼也不会去参加比赛——单冬青很不负责任地想。
  “你讲的是错的!”俞鱼大声否决她。
  “哦,那你别跟我踢,反正我讲的是错的。”单冬青准备带球走人。
  俞鱼愣了一下,冷不丁跑过来从她脚底下掏了球就跑,抱着跑了半天,扔到脚下开始踢,踢了几下没听见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单冬青正笑笑地站在原地看自己,动也不动一下。
  她很勉强地说:
  “你怎么不来追我?我等你三秒钟,等你跑到那棵树的旁边,我就要开始跑了哦!”她着急地提醒单冬青,“我真的要跑了哦?”
  单冬青转过脸去哈哈大笑起来。
  收拾了足球准备回家,在路上俞鱼一直往单冬青身上蹭,单冬青看她一眼,她翘着鼻子说:
  “用我的汗把你熏臭!”
  单冬青耸耸肩,表示请君随意。两个人互熏过了马路,路边有一家味多美的面包店,单冬青进去和俞鱼挑了大堆的泡芙蛋挞,俞鱼一边出门就往嘴里塞,话都顾不上说,单冬青笑了笑也就随她去了。
  两个人站在斑马线外等红灯,单冬青眼睛往旁边看了一下就定住了。
  对面咖啡厅,俞晓敏正从里面出来,和她在一起的是于嘉嘉,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就分手了,表情都有些严肃。于嘉嘉向另一个方向走了,俞晓敏站在咖啡厅门口还在想事情,单冬青犹豫着要不要叫她,结果俞鱼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了。
  “妈妈!”欢叫了一声就想冲过去。
  马路上有汽车过来,单冬青一把拉住她后襟,一直等到绿灯亮了,才押着她过了马路。
  俞晓敏看到她们两个,先是一愣,然后对单冬青笑笑打个招呼,又问俞鱼:
  “怎么跑到这边来了?爸爸家不在这里啊。”
  “我去踢球,过来买蛋挞吃。”俞鱼见着妈妈笑容就变得很甜美,想要凑过去,又怕自己身上的汗抹到俞晓敏的衣服,只好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又给俞晓敏看自己的蛋挞。俞晓敏稍微皱眉,轻斥说:
  “妈妈不是跟你讲过,运动完后不要马上吃东西,更不要在路上吃,你看你,澡也没洗,不嫌脏啊?”
  “我肚子饿了,而且阿姨也在吃。”俞鱼一指单冬青。
  单冬青手里还有半只蛋挞,人赃俱获,逃也逃不了。总不能说是俞鱼吃了一半塞到自己手里的吧?她干笑了一下,然后很怨怼地看了俞鱼一眼。
  俞晓敏很善解人意,马上教训俞鱼说:
  “阿姨是大人,你是小孩——妈妈跟你讲的话,以后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俞鱼答应一声,很不情愿地把伸进袋子里的手拿回来。
  两个大人面对面,似乎没有什么话说,只能把焦点集中在孩子身上,俞鱼一沉默下来,俞晓敏和单冬青就有些尴尬,单冬青先笑了笑,说:
  “刚才就看见你在这门口,要进去喝咖啡吗?一个人?”
  “不,我约了人,”俞晓敏脸不红心不跳,回答地很自然,“你和鱼鱼出去玩,肯定都累了,这就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人就行了。”
  单冬青点点头,要俞鱼跟俞晓敏说再见,就要拉着她走。
  俞鱼很依依不舍,想要跟俞晓敏在一起等人,俞晓敏没有表示出来,她也不敢开口,只能耷拉着脑袋跟妈妈说了拜拜。正要分手的时候,俞晓敏又叫住单冬青,想了想,说:
  “冬青,俞鱼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医生嘱咐她不能剧烈运动,以后就不要出来踢球了吧,万一出事呢,也给你添麻烦。”
  单冬青张口,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几秒钟,只能说:
  “哦,好,我留点神。”
  俞晓敏笑一笑,很理解地说:
  “没关系的,你还年轻,没有带过孩子,有很多都留意不到,不过等你以后有了小孩,也会跟我一样啰里啰唆的。”她开个玩笑,又看看俞鱼,“不过我看鱼鱼跟你玩也挺开心的,真谢谢你了。”
  这就叫绵里藏针有硬有软啊,给了一个耳光,又马上塞过来一颗糖。单冬青很虚心地接受了俞晓敏的育儿箴言,然后就带着恋恋不去的俞鱼回家了。
  在路上俞鱼一直很安静,没有了刚才踢球之后的活跃,一大包的蛋挞和泡芙也都不碰了。见过一次俞晓敏,气氛全变。单冬青想起刚才俞晓敏的话,心里有点不舒服,就把气全都出在泡芙上,一口一个,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俞鱼先是装没看见,最后就忍不住了,连忙抢过袋子护在胸前,给自己嘴里塞一个,含糊不清地说:
  “讨厌,你把我的都给吃完了!”
  回去之后俞鱼急着要洗澡,单冬青哄着她先等等,然后蹲下来研究她的眼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俞鱼耐不住,推她一把就跑到浴室去了。单冬青还蹲在地上发闷,她怎么完全看不出来俞鱼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呢?
  心事重重了很久,她决定打电话给徐杨,经过那天的事,两个人很久没有联络了,单冬青倒没有想徐杨对自己真情不渝至死不悔,朋友还是朋友。于是电话一拨通,她就直接问:
  “徐杨,俞鱼的眼睛,有什么要注意的吗?你跟我细细讲一遍,我记下来。”
  徐杨在另一头,拿着电话,看到单冬青的来电,心里还是有些激荡的。没想到她一来就问的是俞鱼的情况,间接地为了秦简而奔忙。不过俞鱼也是自己所关心的,于是他很真诚地说:
  “要注意的很多,电话里不方便,什么时候见一面我讲给你。”
  说实话,那天徐杨的态度一变,如今两个人不管说什么,都有了别样的意味,就连出来见面,也不是完全为了俞鱼这么简单。刚好单冬青也有事情想要跟他提,就爽快地答应了。
  徐杨话里有点欢欣,说:
  “正好,过两天有个同学会,都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人,一起去吧,正好顺便见个面。”

  同学聚会
  去同学会之前,秦简开玩笑地问单冬青:
  “不如我和你一块去吧,同学聚会的传统不都是要带上自己的另一半吗?”
  单冬青笑着推他:
  “去,没你什么事啊,就老同学见面,不带外人的。”
  秦简很意味深长地觎了她一眼:
  “肯定还有你那位学长徐杨吧?”
  “对。”单冬青笑他,“所以你要跟去监视我?”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这种事都计较,多栽面子。”秦简不承认,“好了,你赶紧去,我对你的操守有信心。”
  单冬青甩着包往他身上砸,然后就笑着出门了。
  说是同班同学聚会,去的人也杂,不同届的,不同院的,都有。正好逢母校校庆的日子,大学校园里张灯结彩,一改往日的幽静,到处透着几分热闹劲。单冬青和徐杨几个同城的合买了赠品给母校,又见了几位老师,就出来小聚了。
  就在校门口的餐厅里,规格比较高,学生来得少,偶尔那么一两堆人,说说笑笑的,青春焕发。于是都想起自己上大学那会,几个人都唏嘘不已。
  要说同学聚会,也实在是个敏感的场合,怀念了过去,必定还要对比一下现状,到最后聚会就变了味。单冬青有些提不起兴致,徐杨话也不多,两个人坐在一角。这还是他们上次打过电话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气氛有些异常。
  徐杨平时不沾酒,今天晚上倒喝了不少,眼神灼亮,居然有那么一点水汪汪的感觉,眉梢眼角还带着几分魅惑。单冬青少见他这样,看一眼,不由笑起来。
  “你今天晚上可别出门,要祸害人的。”
  徐杨哧的一笑,没有理会她话中的深意。两人话不多,角落里安静得很,有几个同学来还带了小孩,满地跑着叫叔叔阿姨。徐杨想起俞鱼,问单冬青:
  “怎么样,和鱼鱼相处的好吗?那小姑娘特别机灵,挺有心眼。”
  “还行,小孩嘛,这个年龄正是闹人的时候。”
  徐杨目光定在单冬青脸上,她笑容不改,说得轻松,神情中有一点感慨。他们最近联系变少,除了自己突然表白的原因,应该还有俞鱼的缘故。俞鱼占据了单冬青很多的时间。他知道她正在竭尽全力要和一个心怀敌意的孩子好好相处下去,过程如何,不清楚,想必不会很容易。
  徐杨打趣她说: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母性的。”
  “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和宿舍女生讨论小孩的事,别人都说要男还是要女,我说,如果我能生龙凤胎,我就辞了工作天天做善事,好回馈社会报答人类。”
  那时候,怀着朦胧的憧憬,渴望爱情和婚姻,天天都在规划自己的人生蓝图。
  徐杨笑笑,问:
  “那现在呢,还这样想吗?”
  单冬青摇摇头,选择了避而不答。对女人来说,有些梦,是可以做一辈子也不醒的。
  徐杨审视着她,想要从她眼里找出一丝黯然,可是单冬青没有给他任何暗示或者别有意味的眼神。谈话到这里就没法再继续下去,徐杨心里有些抑郁。
  到后来,两人的心神被旁边几人的谈话吸引过去。议论起今天来的熟人,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今天公管院的院长最得意,回来几个事业有成的学生,都是他们院的,以前公管的那个俞晓敏,被他们院长拉着应酬了一下午,得意门生啊。”
  “俞晓敏一个人就送了他们院里一份大礼,院长能不巴结吗?学校筹划盖写字楼,估计还要和几家大的开发商合作,和俞晓敏拉关系免不了的。”
  “也是,”一人笑着转向徐杨,“哎,你和俞晓敏现在还常联系吗?关系铁的话以后去找她买房子,能给内部价吗?”
  当年徐杨和俞晓敏的恋情在学校里广为传播,对外人来说,也不过是多年前一桩趣事而已,远没有徐杨的心情复杂。
  徐杨笑一笑,还没有回答,就见外面俞晓敏和学校里几个熟人一起出来,俞晓敏跟众人道个别就往这边走来。座上几个认识的就先叫了起来,俞晓敏也进了餐厅。
  显然没有料到还有徐杨和单冬青在座,俞晓敏先是一愣,随即又脸色如常地跟众人打了招呼,笑着说:
  “今天人来的挺齐,怎么也没人通知我,差点错过了。”
  “怎么通知你啊,你现在是大忙人呢,俞大美女,”一个女同学膝上抱着小孩,笑着揶揄她,“怎么样,新纪园什么时候有好房子卖,提前给老同学透露一下?”
  “有意向买房,打电话到我们公司去啊,置业顾问给你的意见比我的还专业呢。”俞晓敏微微一笑,在旁边坐下,倒不显得疏远。
  现在房市火,水涨船高,做房产的人也在各行业中显得地位不凡,俞晓敏更是近年声名鹊起的一位,昔日老同学对她羡慕的也不少。有人留意她和徐杨,见两个人有说有笑,全无芥蒂的样子,也就不再顾忌,开玩笑说:
  “我就说,当初你飞了徐杨是对的,毕业后自找出路,去外面闯荡,总比受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强,我要是当初有你的决断,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了,想想真是傻啊。”
  倒不是傻,只是当初看重的东西不一样,至于家庭幸福和事业成功哪个更重要,俞晓敏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她矜持的笑笑,没有说话,徐杨还是爽朗开怀的样子,大家开起玩笑来,就怂恿着要徐杨和俞晓敏破镜重圆。
  俞晓敏还没有说话,徐杨却哈哈一笑,说:
  “不可能啦,俞晓敏哪有这么糊涂,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不过——”他莞尔,对着俞晓敏,“你当初的选择还真是没有错,很有远见。”
  这话是打着哈哈说出来的,大家都当是玩笑,也没人认真。俞晓敏看了一眼徐杨,不知怎么,脑子就僵了一下。
  而且徐杨对单冬青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他的眼神都比以前坚定许多。
  命运还真是神奇。俞晓敏心思复杂,目光在单冬青身上打了几个转,心里生出连自己都惊讶的一点隐隐的恨意来。
  几个同学都拖儿带女的,聚会没多久,就都散了。时间还早,徐杨说:
  “急着回去吗?去学校里转转吧。”
  单冬青答应,俞晓敏目光从这边扫过,继续跟众人道别。人一散,餐厅里冷清下来,俞晓敏在远处身影款款。
  徐杨和单冬青在校园里散步,晚上大学里节目很多,草地上都是围着坐的学生,吹拉弹唱的也不少,还有躲在角落亲热的。路边有个穿T恤短裤的男生对着墙打网球,身子矫健,动作很潇洒,远处也能感觉到汗水的挥洒。
  单冬青歪着头看了一阵,有点出神。
  徐杨忽然说:
  “我以前也常常在这里打球,晚上。”
  单冬青笑笑,她当然知道徐杨以前在这里打球的习惯,刚才一恍惚,差点就把眼前的男生当成了几年前的他。每天晚上在这里打网球,挥洒汗水,与其说是运动,不如说是在秀。可偏有大批的女生前赴后继的来看秀。
  单冬青上大一,踩着溜冰鞋跌跌撞撞,姿势难看得像在水里学狗趴泳。结果一个刹不住,就直戳戳撞到徐杨身上去了。
  溜冰是没学会,她改跳绳了,一天晚上一千个,玩着减肥。天天晚上在树荫下,跳来跳去,偶尔看眼旁边打球的徐杨。
  往事真美好,曾经的酸涩也变得美妙起来。像微微波动的溪流,在脑子里潺潺过,只是自己已经从溪流里跳了出来。
  单冬青想起自己记得的一句话:面对往事,惟有沉默与眼泪。她却觉得眼泪换成微笑更恰当一些。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都沉默下来,没什么话说,也不需要说话。徐杨双手插裤兜里,慢慢走着,觉得冷,他见单冬青穿得单薄,伸手去环住她肩膀,很自然地问:
  “冷吗?”
  徐杨身上的热度全都传过来,单冬青脚步一停,把徐杨的手拉下来,说:
  “徐杨……”
  徐杨却很坚定,他不仅没撒手,还握着单冬青的肩膀让她转过来,两个人面对面,目光对视,单冬青背着光,眼睛里黑沉沉的,徐杨则染了酒气,眼神很亮。他手心很热,气息微醺。
  “冬青,我喜欢你,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拦着,不然我以后一定不甘心。”
  单冬青笑一笑,把他的手拉下来。
  “我总有权利拒绝吧。”
  徐杨想洒脱地笑笑,可惜笑不出来,他皱着眉,很真心地说:
  “秦简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爱不爱,他们争论起这样一个老套的话题。单冬青也给了一个很老套的答案,她直言不讳:
  “我爱他。”
  “你为什么爱他?”徐杨盯着她,目光深沉,“冬青,你为什么爱他?”
  这个问题,谁都说幼稚,问出来,没人能回答。徐杨也不指望单冬青能列举出秦简的几十条优点来,他就是想问,刨根究底,为自己争取一点机会。徐杨从来都是温吞的,内敛的,少有这样攻击性的时候。
  单冬青眼睛看着别处,树底下一团黑影,笼得深沉,徐杨声音有点压抑,似乎有热情被黑影罩住东突西撞,没有突破口。她下意识地摇头,说:
  “这样我们就没办法再相处下去了,要对感情忠诚。”
  为了这样的感情,值不值得?徐杨想要质问单冬青,却又没有这个立场,在秦简和单冬青之间,他算是个外人。
  感情这种事,不是用说的,要用做的。徐杨很明理地不再开口,以防两个人的谈话进入僵局。走了几步,时间悄悄溜走,一阵风来,徐杨正要叫回去,手机却响了。
  接了电话,徐杨神色就严肃起来,是医院来的,合上手机,不等单冬青问,他说:
  “俞鱼现在在医院,和秦简,眼睛有点问题。”
  单冬青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徐杨安慰她:
  “没什么大事,就是眼睛有些红,小问题,做完手术的常见现象,秦简带她去医院检查,这电话就是告诉我一声。”
  单冬青还是紧张,问:
  “那你现在还回医院去吗?”
  徐杨本来是不准备再回去的,今天晚上不是他的班,休假不容易。刚才听了俞鱼的情况,也没什么问题,护士开点药就行的。不过见到单冬青急,他也跟着急起来,两人加紧步子出来,直接拦了车去医院。
  在车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徐杨转过去看单冬青,她面色沉静,眼睛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眉头紧蹙。
  到了医院,两人都一愣,俞晓敏也在,正在和秦简说话,脸上带点愠怒,俞鱼噘着嘴在一边被护士哄。见到单冬青和徐杨,秦简有些意外,脸上也显出一点不大自在。俞晓敏却只是淡淡打个招呼,就不理了。
  徐杨过去看了俞鱼的眼睛,有些发红,的确没什么大问题,俞鱼是害怕,总想揉眼睛,怕得哭,又撒娇说眼睛疼。
  单冬青没有跟秦简打招呼,过去蹲在俞鱼面前,柔声说:
  “眼睛疼吗?不要乱揉,让徐叔叔给你滴药。”
  俞鱼本来就是小孩心性,一难过倔脾气也上来了,推了单冬青一把,气咻咻地说:
  “不要你管!都是你害得我眼睛疼!”
  单冬青吃了一惊,秦简脸色很难看,厉声说:
  “谁跟你乱讲的?你眼睛疼和阿姨有什么关系?”
  “本来就是,说是不让剧烈运动,不然会眼睛疼,她还拉着我去踢球!还追得我到处跑,结果把眼睛给跑坏了!”俞鱼理直气壮,握着小拳头怒气冲冲。
  俞鱼本来就容易记事,医生护士整天在耳朵旁边念,当然就记住了,刚才护士一问,马上就说自己去踢了足球,结果俞晓敏当场就生起闷气来,在秦简面前也没有好脸色。
  这话一出来,气氛就一僵,单冬青脸上先红,然后变白,秦简皱着眉没说话。徐杨又细细看了俞鱼的眼睛,跟护士交代开了点药,转而对几个人说:
  “不关踢球的事,适量的运动是可以的,这是手术后的正常反应,眼压有点高,用过药就好了,平时注意着点。”他特意看了单冬青一眼,强调自己的话,“和运动没有关系,手术后恢复也很好,像眼压高这些问题,以后还会有,不用太紧张。”
  单冬青别过脸,正碰到秦简投过来的目光,他的目光复杂,停在她脸上,就定住不动了。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秦简正要说话,单冬青却眼光调开不再看他。
  俞鱼缠着俞晓敏要和她一起回去,说不愿意再和阿姨一起住。秦简也没阻拦,跟单冬青叮嘱:
  “你先等我,我送了她们回去,马上就过来。”
  单冬青不肯看他,秦简使劲握了握单冬青的手,送一脸愠怒的俞晓敏和俞鱼出去了。徐杨很温和地对单冬青说:
  “我在这里陪你等吧,俞晓敏家离得不远,一会就能回来。”
  “不用了,”单冬青勉强笑笑,“你好不容易休个假,快回去吧。”
  徐杨本来要坚持,忽然发现单冬青眼里的坚持,带了一丝恳切,他心里一动,就点头说:
  “那行,你先等等吧,我走了。”
  徐杨走了,单冬青不愿意待在灯光煞白的办公室里,一个人在外面坐着。
  这家医院她太熟悉,她爸爸住,俞鱼住,秦简也住,来这里找徐杨的次数,更是数也数不清。以前还在这墙上拔过爬山虎的脚。爬山虎的脚,扒得牢,紧紧贴在墙上,她抠得手指都疼了,墙还是绿油油的一片,到现在还是。

  裂痕
  正当单冬青百无聊赖地拔爬山虎的时候,秦简送了俞鱼回去,匆匆赶到医院,却不见了单冬青,他心里一紧,以为她自己一个人回去了,跑出来转了一圈,冷不丁看到角落里的黑影,吓了一跳。
  “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说着去拉单冬青,声音急切,包含着隐隐的担忧。单冬青的手有点凉,他拉住了就再不放开。两个人回家,她的脸色凝重,秦简想要说些什么,不知道怎么开口,欲言又止了半晌,只能随口问起晚上同学会的情况。
  单冬青抿着嘴不说话。秦简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担忧。
  单冬青忽然开口,她说: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们回去再谈。”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吵起来,到时候车停在半路上,太不方便,还影响交通。
  秦简目光一凝,二话不说,汽车直接往家里的方向驶去。
  进门,开灯,单冬青把包往沙发上一扔,转身就问:
  “晚上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已经在医院了。”
  同学聚会结束的时候她打电话给秦简,当时应该已经是俞鱼眼睛出问题的时候,秦简在电话里一派平静,什么也没有提。她赶到医院,却看到俞晓敏——这没有什么问题,她是俞鱼的妈妈,理所当然的,但当时单冬青就觉得刺目。
  尤其是秦简有意不让自己知道俞鱼的事,简直让人灰心。
  秦简皱着眉头,叹口气,说:
  “我怕你担心,本来也没准备告诉俞晓敏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鱼鱼一直吵着要妈妈,我也没有办法。”
  “鱼鱼要妈妈是对的,本来就该这样,我没什么可说的,充其量算阿姨而已,可是你担心什么?你哪里是怕我担心,你是因为觉得鱼鱼的眼睛复发是我的错,怕我知道以后内疚,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变得为难,所以才有意瞒着的,对吗?”
  秦简脸色一沉,单冬青说的正是他心里所想的,也是一晚上气氛怪异的部分原因。但是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秦简耐心地说:
  “不,鱼鱼的眼睛和你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为了照顾她所做的努力,可是我怕你心里会胡思乱想,本来就没有什么事,何必要多添上一桩?”
  “谁说没事?只要牵涉到孩子,肯定是有事的。”单冬青苦笑,想起刚才俞晓敏的脸色,“鱼鱼住在这里,我有自知之明,不可能做到像她妈妈一样好,但起码也要诚心诚意,就算不接受,也别抵制我,可是你这样有事就瞒,藏着掖着,我觉得我自己完全是个外人,是你和鱼鱼高度戒备所针对的一个外人。”
  “我说过,就怕你胡思乱想,现在不就是?”秦简双眉拧了起来,“我瞒着你,这样小心翼翼,就是不想我们的关系出现任何变故——你让我怎么做?我不管怎么做你都会多想,怎么做都是错的。”
  “是,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头就是错的!”
  秦简目光定在她脸上,眼神深沉,看不出是喜是怒。
  “哪个开头?你答应要接受鱼鱼的那个开头?还是鱼鱼出生的那个开头,或者是我和俞晓敏结婚的那个开头?”
  单冬青颓然坐在沙发上,低垂着脸,闭上眼睛深呼吸。她今天反应有些大,情绪失控。
  秦简静静站了一阵,心绪平静下来,他过来安慰单冬青说:
  “是你太紧张了,其实根本不用想这么多,你在鱼鱼身上太费心思了。孩子是俞晓敏带的,偶尔过来玩,要相处的时间也并不多,你不用这么为难。”
  单冬青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秦简,他目光温和,声音里全是关切和安慰的味道。她却觉得灰心,悲哀一直蔓延到眼里去。秦简似乎有察觉,他心里不安,又柔声叫她。
  单冬青拉开他的手,苦涩的一笑,说:
  “我为难,是因为我认真,对我们的感情认真,接受你,就接受你所爱的,你的女儿,融入你的生活,像亲妈妈一样照顾她……”她黑水晶一样的眼睛盯着秦简,“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相处时间少,马马虎虎就可以了,如果是你妻子,你会容忍她马马虎虎?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到底是当什么?同居伙伴,还是生活伴侣?”
  单冬青的声音很轻,到后来近乎呢喃,秦简却听得清楚,他一震,下颌线条紧绷,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目光渐渐犀利起来。单冬青任他审视,抬眼挑衅地笑笑,说:
  “怎么,突然间发现我也有威胁性了吗?”
  秦简仍是毫无动静,只是沉默,单冬青原本想过他像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一样,觉察到女人关于婚姻爱情之类的非分之想,立马逃之夭夭。秦简没有逃,他在沉思,审视性的目光落在单冬青脸上。
  半天,他摇摇头,似乎有些迷惑。
  “我原来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那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单冬青眼睛里最后一丝光彩黯淡下去,她笑一笑,站起来,“我和其他女人,是一模一样的。”
  秦简怔怔地看着她,半天,摇摇头,否决自己脑子里任何向她妥协的想法。
  “冬青,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年的时间。”
  “这根本就不是时间的问题。”单冬青想要继续说下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和时间没有关系,如果两个人心意一致,那是多久都可以的,像他们这样再南辕北辙下去,一天都嫌多。
  单冬青看着秦简丝毫不肯相让的脸,更觉得灰心。他的家,他的钟点工,他的女儿,说要敞开心胸来接受的是他,阻止自己融入的也是他。半年的时间,提到结婚,太早,可是绝口不 提结婚,更不正常。
  感情顺顺当当到现在,一敞开来,忽然发现他们之间问题这么多。
  两个人各据一头,脸色都有些难看,空气僵滞。
  单冬青今天的火发得没头没脑,毫无技巧,她也不想理会什么技巧。两个人相处这么久,有些问题,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秦简一直以来深深避忌的话题,她避不过。感情的前路上充满迷雾,她要再装不知道,就真是糊涂了。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单冬青最后站起身来,说:
  “我们当初决定得太仓促,不该发展这么快的。”
  说着单冬青就拿了自己的包回房里去,还去浴室里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秦简脸色一沉,过去拉住她,问:
  “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先都冷静几天。”
  “什么叫冷静几天?”秦简忍不住愠怒,“动不动就说放弃,这还是你吗?对感情一点信心都没有,还要怎么相处下去?”
  “是你没有给我信心!”单冬青甩开他不理。
  秦简被推开,单冬青手下不停,头也不抬,收拾东西很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痕迹。房间里偶尔传来开衣柜抽屉的声音,像一种讽刺,前一刻还浓情蜜意,突然间就不可收拾。
  秦简冲进去,拉开单冬青,啪一声关上柜门,问:
  “你三更半夜的要跑到哪里去?不知道时间多晚了吗?”
  “我回家!”
  “回什么家?都这会了,你疯了?”
  她没疯,只是突然感到灰心,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单冬青心意很坚决,不能忍受就走,再磨磨唧唧,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解决。
  她二话不说,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去,拎了箱子就要出门,秦简在门口拦住她,两人一争执,箱子本来就没拉严实,衣服杂物散了一地,闹出好大的动静。两个人面面相觎,单冬青一脚把箱子踢开,眼圈都红了。
  已经快十二点,单冬青情绪失控,秦简也满肚子火,两个人僵持着,没人肯开口。
  单冬青一动,秦简拉住她,拧着眉头说:
  “时间太晚了,你别走。”一手拿了钥匙,换衣服出门,他声音低沉,“你别走了,我走。”
  门声一响,秦简的身影消失。单冬青还留在里面,满地的狼藉。
  真像一出狗血剧,女人要提结婚,结果把男人给吓得落荒而逃。
  单冬青呆了一阵,忽然笑起来,心里很苦涩。笑着笑着她就蹲下身去,头埋在膝盖里,再也没有了动静。
  秦简一个人开着车在路上穿行,不知道去哪,十二点,对外面的人来说,正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他和单冬青在一起之后就很少这么晚出来了,总有牵挂在心里,记得有人在等自己。
  想到刚才单冬青决绝的样子,他心里一阵发紧。
  心烦意乱之下,他猛地一刹车,停在路边后自己进了一家常去的咖啡厅,里面灯光暗,人少,一整晚都不打烊的。秦简要了咖啡,喝了一口,苦得厉害,舌尖都发麻。
  他把咖啡推到一边,点了一支烟来吸,人少,地方又熟,也没什么顾忌,不一会烟雾弥漫起来,眼前一片朦胧。又想起和单冬青在星巴克,她双手捧着杯子,对自己拙劣的冲咖啡技术崇拜不已,笑眼弯弯,怎么看都可爱。
  他那时觉得她像甜酒,爽口,甜美,没有威胁性,现在甜酒有些发苦,涩涩的味道在舌尖萦绕,回味悠长,明知道苦,还是像上了瘾,深陷其中就甩不开。
  他慢慢吐着烟圈,一直在出神。直到看见一对熟悉的人影进来,才回过神。
  进来的是文若海和于嘉嘉。两个人攒头说话,低低切切,很亲密。看见秦简,文若海一愣,过来打招呼说:
  “怎么一个人?”
  “没事,出来坐坐。”秦简笑着站起来,见于嘉嘉很自然地对自己点点头,问了声总监 好。下了班,他们两个不算上下属,也不必太客气。
  文若海看出秦简有心事,想了想,对于嘉嘉说:
  “我们的事,改天再谈吧,我和秦简坐坐,你也一起吧。”
  于嘉嘉很有眼色,马上推辞说自己晚上还有事,又跟秦简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走了。离老远文若海还看着她的背影,满脸欣赏。
  秦简一笑,对两人的暧昧视而不见。
  文若海事业风风火火,家庭生活上也没平静过。离过两次婚,现在的老婆还很年轻,典型的家庭主妇,对他在外面的风流韵事睁只眼闭只眼,文若海也因此很轻松地周旋于一堆红颜知己中。
  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嘉嘉的欣赏,她走了之后,文若海还对秦简笑着说:
  “你的眼光,真是不错,干脆把这位于秘书让给我吧。”
  秦简笑笑,不经心地说:
  “也不过是文总一句话的事。”
  文若海却摇摇头,只当开玩笑,真把于嘉嘉调到自己身边,他并不觉得是明智之举。
  秦简掐了烟,神色恢复正常,文若海精明,早就看出他心情不好,于是叫服务员来点了两瓶酒,和秦简碰了一下,问:
  “怎么,有心事?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秦简本来想着要开车,不想喝酒,文若海不能不应酬,况且也实在是心情不好,也就不管了,两人对饮,谈起心事。
  秦简笑着说:
  “再过几天就要和新纪园同时开盘了,我们营销组为了新盘忙了个马不停蹄,完了之后文总要多慰劳慰劳。”
  “这是肯定的,只要这次能成功把新纪园压下去,我涨你的薪水。”文若海笑得畅快,很志满意得,“你们部门的人都有功,还有于秘书,我看她也挺辛苦,这次一起涨工资。”
  秦简一笑,说:
  “文总还真关心我们于秘书。”
  “那是当然,这样的女人,知情知趣,比那些没眼色的好多了。”文若海以一种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暧昧语气,“说真的,这个于嘉嘉,确实不错,也聪明。”
  看文若海的意思,的确是很喜欢于嘉嘉的,不过这种喜欢在其他女人身上他也有很多次。 秦简想到他春风得意的婚姻史和外遇史,和自己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于嘉嘉聪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她和文若海各取所需,互相满意。
  他和单冬青呢?单冬青想要的是婚姻,她很认真,和于嘉嘉这样的女人比起来,简直认真过头。两个人吵架的境况在脑中又一次闪过,秦简心里很沉郁,喝口酒,又下意识地去点烟。
  文若海哪会看不出秦简的异样,他笑了笑,说:
  “看你这样子,简直像失恋,不会是和单冬青闹翻了吧?”
  秦简笑着默认。文若海自知猜中,很得意,指点他说:
  “我就觉得你这次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大了,闹翻迟早的,女人啊,不能给她太多,给多了 她就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秦简心里不快,表面上却没有反驳,只笑着喝酒。喝多了,也有心要问他。这里不比办公室,一板一眼,说话看眼色,那就太拘了。
  “这是文总结过三次婚的经验之谈吗?”
  文若海一愣,哈哈大笑,周围的人被他一惊,都看过来。文若海并不在意,拍拍秦简说:
  “你啊,就是结过一次婚,干什么都小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要我说,结婚算什么?什么都不算!结了离,离了结,又不害你少块肉。你就是太把它当回事了,才搞得自己心 烦。”
  说完这番话,文若海又笑了一阵,得意,轻松。对这种事,他是太有经验了,有经验到结识过百十来女人,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家里红旗飘飘,外面彩旗不倒。要是真不把它当一回事,那它就绝对害不到你。文若海深谙这其中的道理。
  秦简也微微笑起来,他把玩着手里的烟头,看着上面星火明灭,烟雾中对面的世界迷离不清。他又在里面看到了单冬青的脸,认真地,执着地盯着自己,盯得他心发慌,没处躲,最终自己心里也迷茫起来。

  挥刀断情
  和文若海两人分手之后,已经到了凌晨,文若海要送秦简,秦简推辞了,自己开着车慢慢回去。
  天边发白,路上车很少,秦简脑子里有一点微醺,一路上杂七杂八想了很多东西。单冬青的影子在脑子里不断闪现,像只蝴蝶,飞来飞去,总是抓不住。他心烦,盯着前面的马路,眼神有些飘忽。
  冷不丁发现前面有车,差点撞上去,秦简下意识地踩急刹车,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也突然清醒过来,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心里急起来,索性把车停靠在路边店外,自己拦了出租车赶回去。
  一进门,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单冬青走了,原来放她东西的柜子里干干净净,她走得利落,什么也没留下。
  屋子里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秦简心里也猛然间空了下来。
  在秦简走后不久,单冬青就离开了。回到家时,简启丹还在和单冬元讲电话,讲的时间太久,话筒发热,耳朵都烫的不行,她满地上乱窜,揉着耳朵埋怨单冬元说:
  “以后不和你打电话了,听筒都快烧着了。”
  单冬元半天没反应,简启丹喂了一声,他笑着说:
  “哦,你这个话痨,我都快睡着了,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小心明天起不来。”
  简启丹柳眉倒竖,粉面含威。
  “去,你这个睡痨!爱打不打,我挂了!”
  说完作势就要挂电话,单冬元叹口气,说:
  “我说吧,你就爱这么麻烦,我要搬过去,你不让,天天只能打电话,怪谁?”
  “这可是单冬青的房子,我要替她守着。”
  “我还是单冬青她弟弟呢……”
  两个人正在半真半假地争论房子权属,结果另一半的主人就回来了。简启丹愣愣地看了眼单冬青,赶紧挂了电话,问:
  “你这怎么回事?”
  深更半夜的,她还带着东西,脸色也不对劲。像是又吵架了,而且单冬青很悲惨地被扫地出门。简启丹同情她,连忙帮她拿拖鞋,又骂秦简不是男人,大半夜的让女朋友到处乱跑。
  单冬青挥了挥她满天飞的唾沫和怒气,说:
  “我打了一晚上你的手机,都在通话中,你还有多少话说啊,也不累。”
  “我有什么可累的,”简启丹打量着她,“怎么回事,又吵架了?这次准备什么时候和好?”
  单冬青轻轻一笑,懒懒地瘫在沙发上,说:
  “估计不会和好啦……”她一顿,把今晚的事说了出来,“我提了结婚的事,结果把他给吓跑了。”
  简启丹瞠目结舌,反应过来,马上大骂秦简,又怕引起单冬青的难过,不敢多提,岔开话题问她: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说结婚,怎么也沦落到我这么俗气的境地了?”
  单冬青很认真地看着她。
  “很俗气吗?”
  简启丹愣住,半晌,讷讷地开口:
  “也……不俗气……”接着胆气壮起来,声音也大了,“俗气个屁呀,一大把年纪的女人了,还整天搞得跟不食烟火的小龙女一样,谁说不考虑这个,铁定是装假。”
  单冬青莞尔,本来是满心沉重,一看到简启丹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心情也好了不少。她叹口气,看时间不早了,就去换睡衣洗澡,到现在,心累,身上也累。
  简启丹很体贴地帮她放水,两个人坐在浴缸边上,一个看一个,心情都有些复杂。简启丹问单冬青:
  “秦简到底是怎么看的?你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
  “他嘛,如果我不提,是永远也不会往深里谈的。”单冬青语气淡淡,没有一点希望在里面。
  简启丹点点头,说:
  “我跟你说过的吧,他和你不合适,这样的男人都很精明的,不见兔子不撒鹰,恋爱可以,结婚就没门,”她很严肃地对着单冬青,“这次你可一定要想好,不能再蘑菇下去,要么什么也别说,跟他就恋爱一辈子,随时准备分手,要么就干脆现在马上分,再拖下去,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单冬青拨拉着浴缸里的水不说话。简启丹有些恨铁不成钢,敲了她一记,说:
  “你啊,真是傻,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好的,更别说还有个拖油瓶女儿,你如今连个正经后妈都当不上,还不死心?”
  单冬青笑着拨开她的手,笑着说:
  “没试过,总是不甘心。”
  “现在试过了,甘心了吧?”简启丹朝她发怒,“你要再糊涂,我都看不下去了,简直就是圣母玛利亚!”
  “玛利亚也挺好,她儿子有本事……”单冬青说笑,见简启丹瞪眼睛,就笑着推她出去, “知道啦,我要洗澡了,你快出去。”
  简启丹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在外面却没走,听了好半天,没听见浴室里有什么动静,也没有水声。不知道单冬青在里面干什么,她有些担心,好半天之后,水声响起来,她松口气,心想,从谈情说爱到谈婚论嫁,可真是一个让人梦想破灭的过程。
  回去之后睡不着,简启丹发短信给单冬元,说:
  你虽然又毒舌,又没情趣,但有时候想想,也挺不错的了。
  很快短信就回过来了,简启丹兴冲冲地抓起手机,看到单冬元回过来一条:
  是不错,针对你来说。好坏也有相对的吧,谁让我们刚好在一个水平线上呢。
  简启丹气得扔了手机蒙头就睡。
  单冬青洗过澡,躺在床上,身心俱疲。离开的太久,屋子里连自己的气息都没有了,觉得陌生。她和秦简的这一场感情,冷不丁就划上了暂休的符号。
  刚才吵过架,自己还想哭,现在连眼泪都找不着了,挤也挤不出来。单冬青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发呆。
  还要继续下去吗?她问自己。继续下去干什么呢?连个目标都没有,跌跌撞撞到最后,吃力不讨好,徒惹一身烦恼。
  又想起了徐杨问自己的问题:为什么爱秦简?简启丹也问。她现在也想问自己了。
  在得出答案之前,她自己先睡着了。
  恍恍惚惚的,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爸爸去世那年,她过得很艰难,总会做噩梦,满屋子里血腥气,一看到别人生火或者开煤气,自己就情不自禁的毛骨悚然。她有时候甚至会想,为什么出事的时候留在家里的是自己一个,让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亲眼目睹惨剧,生活真是残酷。
  她爸爸的痛苦很短暂,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她的痛苦绵长,一直在后来的日子里延续。
  三年后又逢忌日,她到墓园里去吊祭,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回到市里的时候,才有了点淡淡阳光。路过外环工地的时候,施工现场热火朝天,人头攒挤,车辆穿梭,新的大楼快要拔地而起。
  她在路边,看得有些入神,完全没有预料到之后的大火。
  施工队打桩的时候挖断了煤气管线,突发性煤气泄漏引起大火事故。她站在远处,没有伤到,只是火一起的时候,眼前就花了,腿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人人都四处奔窜,她还在发呆,蓦的记起了她爸爸的那场事故。
  处理事故现场的人是开发商海天公司的项目主管,他调度有方,很快把现场稳定下来,又去看望施工队的伤患,还有受惊的路人。
  单冬青在坐在路边发呆,脸色苍白得厉害,身体有些颤抖,忽然就听见头顶上方有个温和的声音问:
  “小姐,你没有事吧?有受伤吗?”
  她没有回答,那人把她拉起来,他手很有力,声音里充满关切,是一个负责任的事主应有的态度。单冬青脑子里还在发懵,但他的相貌自己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熟悉。她有些站不稳,他扶了她一下,递名片来:
  “这个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受伤,可以到我们公司来索赔。”
  单冬青慢慢点头,什么也没说,那人笑笑,就走了,走了几步,他回过神来,眨眨眼睛,笑着说:
  “说真的,这位小姐,你是我今天见过的最勇敢的一位了。”
  他冲她远远竖了一个大拇指,就离开了。单冬青捏着名片,远处现场还是一阵混乱,采访的各路记者到处乱跑,人人挤着看热闹,煤气的刺鼻味冲天,烟雾弥漫。简直像世界末日。
  单冬青蹲在地上,慢慢哭起来,越哭越厉害,要把她爸爸去世自己所遭到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积攒了三年的抑郁。那是她自记事起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在煤气大火发生的时候,她是真的害怕了,以为自己又遇到了三年前一样的事。她爸爸去世的时候她强撑着没有流眼泪,一直到了三年后,突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一直哭到嗓子都哑了,单冬青哽咽着擦眼泪,朦胧中看到名片上秦简两个字,海天的新上任的销售部经理。他远远冲自己竖起拇指的笑容,忽然和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起来。她想起来这个秦简就是俞晓敏的丈夫,把徐杨彻底打败的那个人。
  都好几年过去了,她还一直记着自己透过朦胧泪眼看到的秦简的笑容和他不经意的一句话。莫名其妙地记了很多年。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有些肿,单冬青还沉浸在那个往事的梦魇中,有些发怔。一出门,简启丹已经拉开了窗帘,阳光透窗而入,屋子里豁亮。单冬青捂着眼睛,叫:
  “晃得眼睛疼。”
  简启丹正在刷牙,嘴里塞着牙刷跑过来拉了窗帘,凑到单冬青脸上看,怀疑地问:
  “眼睛有点肿,你不是昨天晚上哭了一晚上吧?”
  “瞎说。”单冬青笑笑,拍开她的手,自己也去洗漱。
  今天休息,两个人都不上班,简启丹窝在沙发上看书,美其名曰修身养性。单冬青好久没回来,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没事干,一时心血来潮,又抓起墙上挂的大刀。这刀是单冬元在学校的时候作交换学生,去日本带回来的竹木武士刀。
  大刀很重,单冬青扛着它挥舞了一阵,模仿日本武士摆了好几个很酷的姿势。
  简启丹瞪着单冬青,毫不客气地说:
  “以前没见过你失恋,原来你失恋发起疯来是这样的啊?”
  “错了,我不是发疯,”单冬青舞着大刀从她面前斜斜划过,声音很冷,“我这是挥刀断情……”
  简启丹哈哈大笑,结果下一刻就嗷一声捂着光脚丫跳起来。
  “单冬青,你这是断情呐,还是想断我的脚趾头啊?!”
  单冬青支吾了一下,扔下刀跑了,简启丹的骂声追着她满屋里绕圈子。
  情断没断不说,简启丹肿起来的脚趾头比较重要,单冬青很有自觉地下楼去买药。紫药水红药水拿了一堆,刚出药店,就看到秦简,他在街对面,靠着车背朝自己,正在打电话。
  自己兜里的手机响了,单冬青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他在打。她把药袋子换个手,接起电话来。
  “昨天晚上回你那边了?”秦简的声音隔了电话,听起来很低沉。
  “对。”
  秦简沉默着,很久,才说:
  “那就好,昨天打你手机,也是关机的,我还怕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出什么事。”单冬青神色淡淡。
  似乎再没有什么话说了,她隔着一条街,看到秦简的背影,周围人来人往,他静止不动,显得落寞,手里拿着手机,却没什么话说,只听得见依稀呼吸声。过了几分钟,他转头看向她家的楼上,变成侧脸,可是她仍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单冬青忽然一阵冲动,她问:
  “你在哪?在家吗?”
  秦简低下头,犹豫了一下,说:
  “……对,在家。”
  单冬青别过头,不再看他,只说:
  “那就这样吧,再见。”
  说完就挂了电话。秦简站了一阵,开车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美人反间
  海天和新纪园的商铺同时开卖,新纪园早几个钟头开盘,号称低价高回报,优惠投资者,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此低价针对的正是它的对手海天。两家打价格战,投资者自然乐见其成,扑天的报纸上炒得沸沸扬扬。
  在开盘的前一天,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有熟悉内幕的人透露,新纪园利用手段获得了海天视为机密的价格信息,并准备以更低价推出新盘。
  消息一传出来,海天内部马上乱起来,谁都知道上次机密泄露的事情已经让秦简受到了上层批评,文若海下了命令,如果这次再出漏子,就请秦简走人,结果新盘推出之际又传出这样的消息,如果是真的,那秦简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文若海特地找秦简两个人密谈了很久,出来之后,秦简脸色严肃,召营销组的人开会,主动辟谣,保证自己绝对没有把价格泄露出去。新纪园传这样的消息出来,当然是别有用心,想要吸引投资者的噱头而已。
  不管怎样保证,公司里仍有不少人半信半疑。
  单冬青在办公室里,看到对面秦简在跟几个下属谈话,他手上翻着一叠资料,面色沉着,像在下达命令,只见对面几个人点头如捣蒜。于嘉嘉站在他旁边,身姿笔直,神情自然,看不出丝毫异样。
  单冬青目光在秦简和于嘉嘉身上转来转去,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也慢慢皱起来。
  等秦简吩咐完,目光一转看到单冬青办公室,她正盯着电脑,全神贯注的样子。今天的混乱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
  他目光在单冬青身上停留了几秒,又迅速收回来,对于嘉嘉说:
  “就这样吧,再过几个钟头新纪园就要正式开盘了,我们在他们开盘两个小时后,你现在再去核实一遍两面的客户信息,完了拿过来给我。”
  “是,总监。”
  几个人都退了出去,秦简踱到窗口,落地大窗,外面正对新纪园的售楼部,现在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俞晓敏和几个同事站在远处,她的端庄持重的身影,和拥挤的人群真是鲜明的对照。
  看了一阵,俞晓敏转过身来,下意识地往这边望来,她知道对面是秦简的办公室,可是她看过来的时候,却只看到秦简转身离开的身影。
  她昂起头,挺直腰板,对旁边的人说:
  “时间差不多了,去把价格打出来吧,小心待会外面闹得厉害。”
  众目睽睽之下,新纪园公布了新盘价,人堆里一下就喊叫开来,价格不高,但也不算低,如果这都算低价,那海天该把价拉到多高?本来就迟疑不决的人这下更没了主意,苦于海天那边还没有开,只能持观望态度,两面都撒网,看谁条件更好。
  现场反应不是很激烈,一人忧心忡忡地说:
  “看来大家对我们的价格有点失望,是不是定的高了些?”
  俞晓敏冷眼旁观,说:
  “等那边价格一出来,就不会有很多人再徘徊不定了。”
  她手头拿的是于嘉嘉传过来的海天新盘信息,很具体。这份信息得来不易,她从一回来就开始留意秦简身边的得力助手,目标锁定于嘉嘉,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诱得她转而投向自己,上次的招商风波算是一个小前奏,这次算重头戏。
  她很期待看到秦简失败的表情。
  这次制定价格,参照的是海天的定价,两家地段差不多,条件几乎等同,只需要稍微在价格上占一点优势,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俞晓敏适当拿捏,作了决定。海天楼盘一向高价,这次也不例外。
  两个小时过得很慢,俞晓敏有些紧张,时间快到了,她还没有注意,就听到对面海天广场上传来轰的一声,人群里炸了开来,所有人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激动而且兴奋,新纪园这边的人潮也迅速往对面涌了过去。
  俞晓敏意识到不对劲,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对面价一出来,她马上就愣住了。
  今日楼市爆出大冷门,海天破例以略低于新纪园的价格吸引了大多数的投资者,政府严禁房价炒作,却默许了海天这次的非常规之举。不提新盘盈利,海天这次针对新纪园的打压已经收到成效。
  俞晓敏啪的一声合上电脑,于嘉嘉给她的资料和今天公布的信息根本就不一致。
  她是生意场上的老手,马上就明白了自己栽在秦简手上,不管于嘉嘉是从一开始就作为诱饵放到自己身边,还是中途被秦简识破,拦截了资料信息,这过程里一点风都没有透,甚至在早上放风说海天资料外泄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下的好大一个套。
  外面广场上情势猛然间就发生了变化,一方冷清一方拥挤,对照鲜明。新纪园抢先开盘的优势丧失无余。
  俞晓敏脸色冷肃,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回了办公室。
  秦简双手插兜,看着外面情势逆转,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刚一转身来,看到几个下属拥进来,兴奋地说:
  “总监,我们这次赢得漂亮。”
  秦简莞尔一笑,和几人挨个拍掌过去,表示庆祝。轮到于嘉嘉,她一脸微笑,倒比另外几个人显得平静,秦简特意和她握了手,很用力,意味深长地说:
  “于秘书,这次你功不可没,文总刚刚打电话,说要我给你升职,这次可是好机会,你怎么想呢?”
  于嘉嘉笑笑,很诚恳地说:
  “我希望能一直做总监的秘书,总监升职,我自然也就跟着升了,水涨船高,对吧?”
  几个人都哈哈笑起来,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总之这次海天得胜,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笑谈了几句,于嘉嘉先走,去了文若海的办公室。秦简的目光瞥到她的玲珑的背影,神色很复杂。
  俞晓敏拿她梦寐以求的职位来引诱她,自己拿文若海来引诱她,谁更技高一筹呢?事实证明俞晓敏还是低估了于嘉嘉的野心。这样一个女人,还适合留在自己身边做个小秘书吗?
  他摇摇头,深觉惋惜。
  一转过头来,几个下属还满脸兴奋,对今天的顺利开盘津津乐道。秦简脸色一冷,把资料摔在桌子上,办公室里喜悦的气氛霎时冻结,几个人面面相觎,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简冷哼一声,说:
  “今天在公司里煽风点火传小道消息的人,下去给我查,查出来自己递辞呈,我们海天留不住,请他们到对面高就!”
  说完就沉着脸离开了。
  几个人愣了一下,不敢耽搁,连忙放弃满脑子庆祝胜利的计划,开始着手在一片欢庆气氛中实行海天内部的大清洗。
  对海天的数千名员工来说,这是□迭起的一天。
  单冬青在对面办公室,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她盯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数据,神情更加专注,心思却已经完全到了别处。
  秦简将计就计,拿于嘉嘉做了反间,今天这一清洗,算是海天内部的一次换血,动荡不小。气氛已经开始紧张起来,她看似局外人,却尤其觉得后怕。
  于嘉嘉和俞晓敏在外头见面,暗通迅息,她是亲眼目睹的,只是当时还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问题。要是今天自己一时嘴快,把于嘉嘉的事说了出来,也许现在被清洗掉的就是自己了。
  想想就出了一身冷汗。
  到下班的时间,她心里有些乱,也没停,直接刷卡走人,结果正好碰到于嘉嘉。她今天成为风暴中心的一点,猜出其中玄妙的大有人在,众人看于嘉嘉的目光也和往日不太一样,她却仍然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很让人佩服。
  两个人笑着打招呼,亲切还是亲切的,心里却已经发生了变化。单冬青不经意间瞥到她离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俞晓敏。
  也许于嘉嘉就是下一个俞晓敏了。单冬青记起她们两个刚认识的时候,在餐厅,她毫不避讳夹自己的菜去吃,那时她活泼地一笑,眉眼生动无比。
  回想起今天一天,从秦简到俞晓敏,文若海,还有于嘉嘉,单冬青心里很复杂。
  晚上回去,单冬青一反常态,买了酒回去,仍然是老样子,菠萝啤加凤爪,还加了几罐生啤。简启丹见她抱了满怀的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早上刚砍了我的脚,晚上又要发酒疯啦?”
  “我就发酒疯怎了?看吓死你。”单冬青踢了鞋,往阳台上搬了凳子,摆出占山为王的架子。
  简启丹很无奈,念在她刚失恋的份上,也就什么也没说,很义气地舍命陪君子。
  两人碰了一下杯,就在阳台上灌起酒来,单冬青跟喝水一样,怎么也醉不了,越喝越清醒,天上月亮很圆,空气中带点清气。楼下偶尔有人走过,说起话来也低低切切。单冬青的脸在月光下像蒙了一层水汽,温温润润的。
  简启丹瞥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叹气,说:
  “心里还是放不下吧,早知道就不要开始了。”
  单冬青笑笑,摇头说:
  “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没有想他,不过今天在公司里……”她捏得手里的易拉罐卡拉拉响,不知道该怎么跟简启丹说。
  “怎么说呢,今天突然有点灰心了,我这个人吧,懒散,没什么野心,还是适合过安稳日子,反正自己有多少斤两都是心知肚明的……今天在海天,我就觉得,大公司,人才云集的地方,真是压力大。”
  简启丹吃了一惊,工作上的事,单冬青很少发牢骚,也没什么牢骚可发,她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兢兢业业,不出格,也就是很认真地在混日子而已。海天呢,自然是惊涛骇浪里面的舰艇,安稳是不可能的。
  要是一不小心被卷了进去,那就更惨了。
  她很理解地拍了拍单冬青,说:
  “大机构里就是这样,人人都狡诈,勾心斗角是免不了的,你平时也就是小打小闹,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听说今天两巨头对抗,海天大败新纪园,你们公司里庆贺了吧?”
  一边庆贺,一边大换血。单冬青想起今天在公司里的风波,仍是心惊,一想到这其中秦简在背后所起的作用,于嘉嘉无懈可击可击的反间,她差一点行差止错,一步踩到阴沟里,就不由觉得沮丧。
  她和秦简之间,似乎又隔了一道鸿沟,冷酷到自己都不想跨过去。
  低头摆弄了一阵易拉罐,单冬青自嘲地笑了笑,说:
  “来了海天快半年,这个项目也差不多了,也许年底就能结,我还是挪个窝,回我们律所去混日子。树挪死人挪活,说不定这一回去我们老板给我加薪升职呢,去了海天,也算镀了金了。”
  简启丹无言,她知道单冬青来海天,是因为秦简的要求,现在她有了离开的念头,原因肯定也和秦简分不开。都说感情和工作要拆开来看,谁能真的拆开来看呢。
  她很支持单冬青。不过还是替她觉得委屈。
  “你们吵架有好几天了,秦简也没过来主动认错?上次不还挺诚心的嘛,第二天就来了。”
  “这次不一样,说了要冷静几天,他没考虑好就别来找我。”她长长出口气,如释重负般,“本来还不甘心,要等的,可是现在也不想等了,分就分吧,干脆点好。”
  简启丹本来是强烈支持单冬青和秦简掰了的,现在单冬青这样说,她却不知道怎么回答,秦简好不好,那不关她的事,有意义的只是单冬青喜不喜欢他。
  喜欢是肯定的,想要分手,似乎也不假,单冬青说得轻松,实际上是很灰心丧气的。
  忽然有点替她心酸,简启丹迟疑地说: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毕竟日子还长……”
  “不考虑了,真没意思。”单冬青笑笑,随手把空易拉罐远远扔出去,像扔掉一段感情,“分就分吧,我就那么傻呢?我又不贱,自找罪受不是。”
  简启丹对单冬青拿得起放得下的态度很赞赏,正要夸她两句,楼下就有人骂起来:
  “谁扔易拉罐呢?砸到人了知不知道!”
  单冬青拉了一把简启丹,猫着腰悄没声地潜了回去。

  爱了散了
  为了庆祝新盘推出顺利,兼安抚公司内部因清洗而产生的不安情绪,文若海大开庆功宴,各部门的人齐聚一堂,气氛很热烈。秦简心不在焉,到一半的时候就瞅个空档出来了。
  公司里静悄悄,只留了前台和门卫几个人,秦简上了楼,脚步很轻,到单冬青门口停下来。里面开了灯,她一个人还在加班。
  他在门外看了一阵,出声问:
  “你怎么还在加班?今天晚上人人都在庆功。”
  单冬青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手下一乱,差点把印章盖到文书上去。她慢慢收拾了手头的东西,打开另一份资料,说:
  “开盘之后这边的事多一些,加班也是没办法的事。”
  秦简没有回答,单冬青一边做事,听身边没动静,回头一看,秦简靠在外面栏杆上,正在吸烟,眼睛并没有看自己,只是出神。
  她收回视线,手下的速度却加快了一些。开盘之后法务部就忙起来,她加班,也是为了能尽快完成工作,再处理交接,自己就能早一天回律所去,这些她并没有告诉秦简,也不准备跟他报告。
  结果到一半的时候秦简忽然过来拿过她手里的东西,说:
  “不要做了,我们谈谈吧。”
  单冬青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已经自动自发替她保存了然后关电脑。眼前屏幕一黑,单冬青心里不快,不知道他这霸道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
  于是默默收拾了东西,秦简关灯,两个人下了楼。室内室外温度差悬殊,单冬青鼻子过敏,刚一出门就喷嚏连连,秦简又回办公室拿了一件衣服给她,说:
  “天气冷了,以后上班记得带外套。”
  其实她自己带了外套的,就在包里,单冬青没有驳他的面子,接过衣服来,却也没有穿。两个人走到公司门口的广场外,单冬青停下脚步,说:
  “就在这里谈吧,我待会直接坐车回去。”
  秦简没有反对,他们在广场台阶上坐下。晚上七八点,广场上已经没有了动静,远不像开盘当天那样人山人海。背后巨大的雕塑黑影幢幢,依稀是波浪的模样,代表海天公司的形象。
  相互沉默了几秒,单冬青先开口:
  “今天晚上你可是主角,这样溜出来,也许一会就有人来找你。”
  “找就找吧。”秦简关了手机,转向单冬青,“你现在到底要怎么样?”
  单冬青淡淡地一笑,说:
  “不是我要怎么样,是你要怎么样吧?说好了要冷静几天各自想清楚,我要的,你明白,你要的,我就不明白了。”
  秦简定定地看着单冬青,光线暗,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很坚决的,不肯妥协的样子,这样固执的单冬青,让人无奈。他把目光调向对面的雕塑上,看了半天,说:
  “海天,既有海,又有天,波涛起伏而且视野广阔,我进海天的时候就想过,自己再也不能拘在一方小天地里,从头到脚都被绑住。”
  进海天,那是他和俞晓敏婚姻破裂,他在国外的公司里受到排挤,才回来另辟新路的。
  单冬青心里很苦涩,她笑了笑,说:
  “这么说,你是肯定不会屈就我了。”
  秦简没有看单冬青,他怕自己一看就会脱口而出:好吧,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他忍住冲动,眼睛望着前面,表情看上去平静,心里却起了波涛。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要结婚,没有合适的对象,也没有很深的感情,单冬青一出现,空白的感情生活画上句号。他想要和她在一起,也珍视这段感情,可是要说结婚,自己却绝对下不了这个决定。
  秦简不是傻子,人一辈子,总不可能真的单身到底,总要结婚的,但什么时候?绝不是现在。他要是自私点,可以跟单冬青说: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请你等我,等我有了结婚的心情,就皆大欢喜双宿双飞。
  他心一硬,沉声说:
  “对不起,冬青,我还是不能。”
  单冬青呼吸一松,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欣慰。早就料到是这个答案,自己也决定要和他分手了,可如今亲耳听到自己被拒绝,还是心里不舒服啊。
  很不舒服。
  她静默了一阵,深呼吸,露出一点笑容,站起身说: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各人有各人的主意,既然你有困难,那就算了,这种事嘛,本来就是合则合,不合则散……”
  秦简本来一颗心都沉了下去,一见单冬青轻松的样子,又不甘心起来,他过去一拦,单冬青在台阶上没站住,差点栽下去,被秦简又拉了回来。两个人撞在一起,单冬青推他,声音里有些怒气。
  “你这是干什么?”
  这女人简直没心没肺,秦简咬牙切齿,叱问她:
  “放弃一段感情,对你来说,就这样容易,不过才几天的时间,突然说结婚,突然说分手——随随便便就放弃,这还是你吗?”
  单冬青冷眼看着他:
  “不放弃,不分手,那怎么办?我等你?等到鱼鱼长大懂事不再抵制我,等到俞晓敏有了新的感情不再对我耿耿于怀,等你终于大发慈悲决定要屈就我?连一点信心都没有,还怎么等下去?我单冬青疯了傻了,自己找罪受!”
  一串连珠炮过来,秦简愣了一下,想要开口,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沉默下来,两个人面面相对,都有些无处可发的怨气和无奈。
  单冬青摆摆手,说:
  “算了,应该好合好散,别到分手的时候跟乌眼鸡似的,我无所谓,你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小气,栽面子。”
  说完把衣服塞给秦简,自己下了台阶走出广场,到路边拦车的时候,回头一看,秦简还在原地没有动,巍峨的雕塑像背景,他一动不动快要定住。
  不过这样看起来,他是很适合这场景的,气势非凡的海天,秦简在这里如鱼得水,也许他是真不适合结婚呢。
  单冬青笑了笑,一上车,秦简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她回过头来,坐得安稳。
  到这时她忽然想,自己真是一个傻子,她自以为为了这段感情不遗余力,结果才发现自己都是没头苍蝇到处乱撞。
  因为一次偶然的邂逅,相互之间那么盘根错节的感情纠葛,她努力地去爱他,让他来爱自己,真的爱了,才明白前路漫漫。
  也许这么多年,她心中暗暗恋慕的也不过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一个影子,那个在路边给她名片和说她勇敢的男人,不是现在这个秦简,起码不是完整的他,真正的秦简,有婚史,有孩子,有阅历,本色的商人,精明而实际的男人。
  真正的他,不适合她。单冬青原来明白这一点,现在是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一点。
  单冬青离开了,秦简一个人在广场上待了很久,海天的大楼在夜幕里像一幅静止的图画,旁边开宴的酒店灯火通明,单冬青的车很快就消失了,他心里有隐隐的冲动,想去追上她,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做。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身后有动静,秦简回头一看,是于嘉嘉。
  她过来,确认是秦简以后,就放下心来,试探着说:
  “总监,文总到处找你呢。”
  秦简没有理会她,垂头坐了半天,忽然站起来,淡淡答应一声。
  “走吧。”
  回去之后,酒宴却已经快结束,也没几个人了,文若海刚才找不着秦简,自己先陪客人走了,只留下几个同事还在说说笑笑。
  秦简本不想来,来了,也就算了,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于嘉嘉在旁边看着,也不劝,也不走,就静静地陪着他,偶尔和依次离开的同事打个招呼,话也不多。
  秦简喝到后来,有了点醉意,他自嘲地一笑,这两天和单冬青闹翻,自己是抽烟喝酒坏毛病全出来了,像上学的时候经历惨痛失恋。斜眼一瞥,于嘉嘉还在旁边,他问:
  “你怎么还不走?文总不是早就走了吗?”
  平时的秦简说话绝对不会这么没顾忌,于嘉嘉看出他是真的醉了,就笑笑,说:
  “总监,我是你的秘书,就得跟着你啊。”
  “不用管我,你回去吧。”秦简一句话说完就再也不理她了。
  于嘉嘉也不生气,就在旁边等着。秦简喝了不少酒,嗓子发干,眼前也花了,老有单冬青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伸手一挥,跟赶苍蝇似的,可就是赶不走,满脑子都是她,笑的哭的,指着自己鼻子大骂的,窝在沙发上嘻嘻笑的。
  他一个男人,居然没有单冬青爽快。
  秦简随手把杯子往旁边一扔,喝多了,心里咯得慌,五爪挠心似的,急切地想找个渠道来宣泄。
  呆了半天,没想出来。他叹口气,干脆闭了眼,往背后一靠,眼不见为净。
  手机上的闹钟响了,十点整。几个同事都走了,大厅里冷冷清清,服务员在旁边清扫。于嘉嘉在想要不要叫醒秦简。
  他合着眼,闭目养神,一手撑在额上,眉头皱着,身上酒气很冲。手里夹着烟,迷雾袅袅,他的脸在烟雾里模糊不清。
  于嘉嘉默默看了一阵,起身叫他:
  “总监,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秦简答应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脑子里还有点意识,知道酒席散场了,于是拎了自己的外套领头就走,脚步还算稳。于嘉嘉小跑着跟过去,拦了车,送他回去。
  进了门,被扶到沙发上,脑门上搁了一条冰凉的毛巾,秦简清醒了一些,见眼前女人身影走来走去,很忙乱的样子。他一愣,叫住于嘉嘉:
  “于秘书,今天麻烦你了,时间不早,你快回去吧,我可能没法送你了……”
  于嘉嘉一滞,本来要帮秦简换毛巾的,听他这样说,顿时所有的动作都停下来。
  她把毛巾放在一边,拿了自己的包,说:
  “那总监先休息吧,我走了。”
  “好,今天多谢你。”秦简很客气,醉意没刚才那么厉害,看得出是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再外人面前失态。
  于嘉嘉跟他告辞,在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秦简背对着自己,身影透着几分疏离。她咬咬唇,转身离开。
  秦简在沙发上躺了一阵,起来倒水喝。酒醒了一大半,只是脑门还有些发疼。
  刚从外面回来,格外显得家里冷清,他原来一个人住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现在是尤其感到空虚,总想着下一刻单冬青就会从旁边书房里探出头来。
  他朝四周看了一圈,没来过似的。然后摇摇头,外套脱下来往地上一扔,就回卧室去了。
  回去之后,他静静坐了一阵,目光落到旁边柜子上。过去开了下面的抽屉,里面是空的,就躺了一瓶香水,还是他以前和单冬青一起出去时买的。
  那时候为了戏弄她,就把东西自己留了下来,现在看到,有些后悔,应该当时就送给她的。现在放在这里,睹物思人,断也断得不干净。
  可是又舍不得扔,他把玩着玲珑的香水瓶子,瓶身剔透,透着点幽幽的光,里面的液体澄清。他朝空气里洒了一点,凉凉的落到手上,茶味飘香。
  好像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把自己笼罩在里面,也许就是这个味道,这种气息。
  他心里一发狠,劈手就把香水瓶子往地上一扔,玻璃碎了,香味突然间涌了出来,浓郁无比,充满了整个卧室,空气被挤得稀薄,很压抑,有些透不过气来。
  秦简脸色变了又变,把碎玻璃渣子用脚拨到一边,外套也不穿,就带着一身酒气又摔门出去了。
  拦不着出租,坐地铁七拐八拐到了单冬青家门口,他在楼下找单冬青的窗子。找到了,里面灯灭着,她已经睡了。
  秦简站在楼下,气息不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过来,过来干什么。有冲动,想什么都不管,发酒疯闹她,叫她下来和自己一起熬着。
  秉了呼吸瞪着她的窗户半天,终于还是摇摇头,在旁边找地方坐了下来。秦简叹口气,揉着太阳穴,眉间一抹倦意。
  单冬青是彻底要分手,他没有意见,也不想死缠烂打,可是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这么不甘心。她一走,自己心里就发慌,空落落的。
  往角落一坐,避风,脸上热烘烘的,脑子也逐渐钝起来。他模模糊糊想起在广场上单冬青说的话:我要的,你明白,你要的,我就不明白了——她不明白,可是他明白。
  秦简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单冬青这个人而已。
  一场爱情,像打仗,总有高下之分,谁聪明,谁傻?他和单冬青走到现在,从一开始的互相试探到后来的互不相让,她初看傻,再看聪明,到最后,只能叹一声傻姑娘了。
  有感情不代表就有婚姻,太认真了还怎么谈下去,迟早要崩。她一个好女人,跌跌撞撞,费尽心思,结果却倒霉得碰到了自己这个坏男人。
  而他呢,蠢事也没少干。
  爱情里面,谁是达人谁是小白呢,有了爱,什么都说不准了。达人小白,也不过一线之隔而已。
  他偶尔会想,干脆和她一起蠢下去。
  可是他没有。酒意上头,秦简抹了把脸,靠着墙打起盹来。

  遭遇相亲男
  半夜三更,秦简喝醉了酒在楼下张牙舞爪的样子都被简启丹收入眼中。一直到秦简走了,她偷偷一笑,放下窗帘,对单冬青说:
  “看不出来,秦简这人还挺匪的。”
  单冬青一句话不说,过去把窗帘拉起来,扭亮床头一盏小灯,淡淡地说:
  “他是喝醉了酒,糊涂了,明天你再看,肯定还是商业精英的模样。”
  简启丹乐了,过来摸摸单冬青的头,说:
  “看来你真的想明白了,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忘了,咱再努力寻找新春天。”
  “去,你摸狗呢?”单冬青拍开她的手,整理了自己的一大堆函件,看到床头的两个小人,她怔了一下,捡起来放进箱子里锁起来。没什么事了,洗洗睡觉。
  第二天在公司走廊遇到秦简,果然,他已经恢复了商业精英的模样,西装革履,气质卓越,和人说话的时候很客气,教训起下属来毫不留情。
  两个人狭路相逢,单冬青还抱着咖啡杯,她一愣,连忙站直问好:
  “总监早。”
  “早。”秦简打个招呼,擦肩而过。
  单冬青泡了咖啡回去,坐在办公室,看到自己桌上垒成山的资料,心想,她得加快马力,赶紧把这边的事了了,越早越好。
  下班之后,她和自家老板孙律师见了一面,提了自己想调回去的事。孙律师觉得很可惜,单冬青在海天干得还不错,他很想让她常驻下去,让天瑞和海天成为长久合作伙伴。
  “这个项目完了,可以再派别的人来,我就先回去吧。”单冬青求他。
  “怎么,在外面待久了,想咱们律所啦?”孙律师笑,敲她的头,“你啊,没出息,海天是多少人想进的大公司……行吧,再过两个月,你把手头的事干完,就回来吧,我调别人过去,刚好这边也挺需要你的。”
  “我也算镀过金了,回去待遇能提一提吗?”单冬青试探他。
  孙律师觎了她一眼:
  “想要好待遇,那就留在海天啊,那边待遇没的说。”
  单冬青干笑:
  “那还是算了……”她现在宁愿低就。
  回去之后,算了一下两边薪水的差额,单冬青有些沮丧,这算是明白了,原来爱情失败,她除了精神受损,连物质财富上也要受损。
  单冬青和秦简分手,不知怎么搞的,消息曲里拐弯传到了单妈耳中,估计是单冬元或者简启丹透的风。
  单妈对单冬青很恨铁不成钢,都同居了,居然还没个好结果,简直想狠削单冬青一顿,又怕打消她的积极性,从此一蹶不振,于是二话不说,悄没声息地开始亲自替她张罗起终身大事来。
  单妈打电话来,单冬青接了,听她在对面说:
  “周末我约了人,在你们公司附近,你替我去见见。”
  单冬青很警觉,马上问:
  “你约的人我去干什么?”
  单妈恼羞成怒,骂她:
  “我替你约的,你不去谁去?第一次相亲,给我打起精神来,别随便对付,回来我可要问的。”
  单冬青苦着脸,想要再分辨几句,单妈已经挂了电话。她有些不知所措,回头一看,简启丹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于是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凑过去说:
  “以前你相亲,我可帮过你不少次……”
  简启丹不用听就能猜到下文,连忙断然拒绝。
  “我可不替你去。”怕被说自己不仗义,又补充一句,“那时候你可是单身,我不一样,单冬元知道会骂死我的。”
  单冬青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听她提到这个,也笑起来,单冬元也不是善茬子,真让简启丹去了,不引起轩然大波才怪。她笑眯眯,提醒简启丹:
  “你们俩现在感情不错啊,以后等成事了,我就是你大姑子……”
  “等着吧你!大姑子……”简启丹撇撇嘴,死不承认,“我和单冬元八字没一撇呢,谁知道会怎么样。”
  单冬青连忙替自己的弟弟谋取福利。
  “他对你可是认真的啊,你也用点心。”
  简启丹五官皱到一起,琢磨了半天,迟疑地问:
  “你说冬元真是认真的?”
  “那当然。”
  “可是,我总觉得不像,你看他,老挑剔我,嘴上不留情,别人对女朋友都是甜言蜜语的,哪有他那样的啊?”
  简启丹闷闷不乐,说到底,还是有点自卑,单冬元条件好,又比自己年龄小,她呢,感情生活混乱,糗事一大堆。两个人开始谈,也是缘于那次酒后擦枪走火。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说不定那次真是一时乱了方寸呢?
  这感情基础太薄弱了。她实在是没信心,再加上单冬元又整天打击自己。
  单冬青看出简启丹的心事,她心里一动,对简启丹很诚恳地说:
  “冬元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吗?都认识好几年了,还信不过?”她拍拍胸口,替自己弟弟担保,“单家出品,品质绝对优良,放心吧。”
  简启丹扑哧一声笑起来。单冬元怎么样,现在还说不准,但单冬青的品质,绝对不像她说得那么优良。光看她糊弄自己亲妈的功夫,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宝宝。
  周五的相亲,单冬青还是去了,心里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好了就当认识个朋友,不好就拒绝, 没什么怕的。
  下午,单冬青下了班,时间还没到,她先去了约定的咖啡厅,漫不经心地等着。明亮的窗户外正对面就是公司,有同事下班从外面经过,约在这里好像有些不大合适。单冬青看看时间,去了一趟洗手间。
  洗了手回来,还没坐稳,她一愣神,以为自己看错了。
  没看错,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进来,径直往自己的方向而来。初冬天气,他穿浅灰风衣,温文俊秀,身材颀长,像白杨,笑容很爽朗。
  单冬青差点跳起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杨!你……”
  徐杨脸上也有些意外的神情,单冬青怀疑他是装的。
  他笑起来,示意单冬青坐下:
  “冷静,冷静。”
  单冬青问:
  “你到这来是……碰巧?”
  徐杨自动自发,叫来服务员点了咖啡,单冬青马上就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单妈给陷害了。徐杨没理会她脸上复杂万分的表情,很自然地笑了笑,说:
  “不是碰巧,我也是约来的。”说着给她看自己手机上的短信,“下午六点,上岛咖啡,没错吧?”
  单冬青瞪着他,徐杨笑,喊冤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妈说给我安排了一个女孩来相亲,只说是在海天上班,连名字都没说,我哪知道是你啊,看吧,她给的电话号码又不是你现在用的这个,谁知道介绍的就是你,不过还真是巧。”
  徐杨的表情不像装的,真是自己也没料到的样子。单冬青哪会被他糊弄过去,显然这件事是两个大人合谋的,徐杨不作为,有放任的故意,他也是共谋。
  简直像闹剧。她咧嘴笑笑,没再追究下去,就说:
  “行了,真相大白,反正也好几天没见了,就当一起喝个咖啡吧。”
  “这不太好吧。”
  “那要怎么着?还真相亲啊?”单冬青啼笑皆非。
  徐杨嘴边噙笑,慢慢搅着咖啡,半真半假地说:
  “人家辛辛苦苦安排,瞒了这个又瞒那个,就为了促成好事,被你这样随随便便应付过去,太辜负单妈妈苦心了,既然要相亲,那就相吧。”
  单冬青差点没喷出来,她一边擦嘴,说:
  “我不和你相。”
  徐杨定定地看着她。
  “为什么?和别人就可以,和我就不行吗?”
  “我们都这么熟了,有什么好相的?”
  “以前熟,是作为朋友熟的,现在,是作为交往对象来相的,不一样。”他微微一笑,煞有介事,“正式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吧,我叫徐杨,在市医院上班,眼科大夫,马上就要三十了,未婚,有房没车,月收入……暂时先不透露,因为里面包含有红包的数额……”
  他表现得越严肃,单冬青就越想笑,憋得差点内伤。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一抬头,遇上徐杨的眼睛,他正微笑着看自己,眼睛晶亮,爽朗得像冬日阳光。她渐渐有些笑不出来,干咳了几声,问:
  “真要相吗……”
  徐杨丢给她一个威胁的眼神。
  “哦,轮到我了……”单冬青歪着脑袋,搜肠刮肚,“单冬青,天瑞律所的律师,不过经常输官司,没什么名气,二十六了,未婚,有房,不过是一半,娘亲救济买的,靠不住,没车,每月打的的钱跟流水一样,月收入本来挺不错,天上掉馅饼,现在嘛,快要恢复低收入人群的水平了……”
  徐杨忍不住笑,批评她:
  “像你这样相,有多少人都吓跑了,哪有这么贬低自己的?”
  “我说的是实话啊。”单冬青耸耸肩,“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好像还得说说自己的要求吧?我的理想对象嘛,希望他有一流的头脑二流的工作,长相不要超越人类的想象范围,性格不要太偏离于大众对男性群体的最低预期,也就差不多了。”
  徐杨连连点头,听完了,很认真地盘算了半天,说:
  “我觉得我很符合你的要求。”
  单冬青笑,又问:
  “那你的要求呢?”
  徐杨对着她,意味深长。
  “我原来没什么要求,提不出什么具体的条件,不过现在有了一个模版可以参考。”他眼睛一直看着她,有条不紊,“这个人嘛,眼睛很亮,有神采,身体健康,工作起来很努力,但也没有拼死拼活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许爱吃冰激凌,也没关系,我可以照顾她的胃。有时候不太注意形象,看场合而言。害怕煤气,可是我不怕。能喝酒,不酗酒,菠萝啤我也喜欢……”
  说到最后他停下来,眼里泄露了太多情感。单冬青一直在沉默,她垂着眼睛,没有看徐杨。到这里,玩笑开得半真半假,都不想继续下去,徐杨笑容渐失,问:
  “你和秦简分手了?”
  “对。”
  徐杨点点头,没有多问。单冬青说,要对感情忠诚,她现在一个人,他要忠诚,就该付诸行动,这相亲,并不完全是玩笑。
  有句话是太老套,说的没有错,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别人一个机会。
  他和单冬青,拖的时间是太久了,有机会再不抓住,就是自己活该输给别人。
  单冬青在想要怎么开口,她和秦简分手,并不意味着就要和徐杨在一起,两码事。他的温和的笑容,还是以前自己喜欢的样子,可是时间过了,迷恋的心情也没了。她不能因为彼此合适就接受他。
  单冬青还没有开口,徐杨已经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几分,他微微一笑,说:
  “没关系,又不是让你马上就同意,不都是慢慢相处过来的?顺着自己的本心,处过之后,行就行,不行也没什么——让我来对你好,只要别拒绝就行了,不为难吧?”
  这语气,温和而且感人,单冬青没来由的想起了他以前骄傲的时光,那时候他的光彩灼人,她趋之若鹜,现在他变得温和,她心里很酸楚。勉强笑了笑,单冬青说:
  “有人送上门来要对我好,还拒绝什么啊,哪有这么矫情了?”
  徐杨朗然一笑,心里很轻快,他开始还真怕单冬青别扭。
  心思一定,觉得这咖啡厅里坐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徐杨起身来,叫单冬青:
  “相亲相完了,回去也好交待,时间不早了,光喝咖啡你肚子也不饿啊?”
  “哦,对哎。”
  买过单,两人出咖啡厅,天已经快黑了。过街的时候徐杨拉了她一下,他的手很暖,单冬青有些不太适应,本想挣开的,刚一动又被抓紧了,徐杨唇角上扬,没有看她。单冬青笑笑,暂时妥协了。
  过了马路,到公司的一面,下班时间早过了,门口已经没多少人,单冬青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巧不巧就和正出门的秦简的目光撞个正着。
  秦简刚下班出来,和文若海边走边谈,看到单冬青和徐杨,目光停留了几秒。就那么淡淡一扫,就将两人的情状全部收入眼中。之后他神色如常地转向文若海,两人一边交谈往车边走去。
  徐杨心里一动,来看单冬青,她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波动,他们还手牵着手,可突然间气 氛就僵滞起来。他正要说话,单冬青却笑笑,催他快走,说:
  “饿死了,找地方吃饭。”
  这个时间上,吃饭最大。两个人迅速把不愉快的情绪抛到脑后,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民生问题上。物质是永远高于精神的,单冬青警告自己不要为了秦简而亏待胃和肚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和徐杨分手之后,单冬青没等她妈打电话来催,就自己回了家。单妈嘴上没问,暗地里一直在注意她的反应,见单冬青只管装傻,最后自己忍不住了,劈头就问:
  “今天见的人怎么样?”
  单冬青偷偷翻个白眼,埋怨她:
  “妈,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啊,居然把徐杨给弄过去了,这不是闹笑话吗?”
  “这怎么是闹笑话?”单妈虎着脸,“你反正已经和前面那个分了,还不赶紧找别人?这眼看就要过年了,过了年二十七,哗哗哗到了三十,你想结都没门了。”
  这话单冬青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她也不理,只说:
  “我自己留意着呢,你别给我瞎掺和了。”
  “我这可是为你好,我前几天见了徐杨他妈妈,她还说你呢,你和徐杨都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徐阿姨又中意你,嫁过去婆媳关系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婆媳关系都出来了,单冬青深感自己及不上老妈的跳跃性思维。她本来心里就有些烦,听人在耳朵旁边不停絮叨,也受不住,就开了电视,眼睛盯着屏幕,心不在焉地说:
  “知道了,反正不会当老姑娘吃你一辈子,放心吧。”
  单妈先是一愣,想骂她,看她的表情,又咽了回去。沉默了一阵,她搭讪着说:
  “我最近给冬元打电话,他老不回家,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冬元没告诉你啊?他和简启丹好了。”
  单妈大吃一惊,没声没息的,单冬元就和简启丹好了。简启丹平时聒噪,在老人面前还是很乖觉的,单妈也挺喜欢她,有这么一个漂亮能干的儿媳妇也不错。虽说大了几岁,现在这年头,也不算什么。
  她很高兴,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对儿女终于有一个能打发出去了,又赶紧问了一大堆简启丹和单冬元的事,单冬青应付了她几句,也够她琢磨一阵的了。
  乍听到好消息,单妈很有些坐不住,乐呵呵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想寻摸点事来做,又想马上打电话给单冬元或者自己的准媳妇,单冬青把她拦住了,说:
  “人家两个好好的,你别去,小心办坏事,好媳妇都被你吓跑了。”
  单妈瞪她一眼,也放了电话,笑眯眯地坐下来,乐了一阵,目光落到单冬青身上,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冬元还比你小几岁呢吧,几岁?”
  单冬青装作没听懂她的暗示,眼睛定在电视里,笑笑说;
  “小几岁,你这个当妈的应该比我清楚啊。”
  单妈有些生气,瞪着眼睛,单冬青没理会。她叹口气,过去拿过遥控板把电视关了,摆出一副要和单冬青长谈的架势。单冬青看了她一眼。
  “今天和徐杨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单妈苦口婆心,“实在不行,我再帮你介绍别人,不能再耽搁了,人家跟我年龄差不多的都抱上孙子了。”
  “哎,你别我帮再介绍了,徐杨一个就够了。”单冬青敬谢不敏。
  “那你就和徐杨好好谈?”
  “再说吧。”单冬青想起身。
  单妈拉住她,沉默了几秒,脸色有些难看,忽然开口说: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听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单冬青眉头一蹙,说:
  “妈,你说什么呢?我哪怪你了?”
  “你嘴上没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的,”单妈声音有些哑,“前几年,我是对你不太好,那时候是我一时想岔了,把你爸爸的事都怪在了你头上,那也是实在太难过,没地方让人出气,结果你就成了我的出气筒,你心里也苦了好几年……”
  单冬青怔怔地听着,本来差点要淡化的苦又涌上心头。
  她妈脾气不好,但从小到大,只对她动过一次手,就是她爸爸去世的时候。
  她还记得单妈白着脸,一巴掌扇过来,自己眼前就冒金星。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她爸爸一向自诩君子远庖厨,根本不会自告奋勇要去下厨,出了事之后,她冷静一点,马上送人去医院,也许就有救。
  以至于之后所有的一切,救护车的拖延,手术的失败,亲人的过世,全都成了她一个人的错,单冬青担负着内疚和自责一直从大学毕业到工作后。
  现在是想通了,伤痕在心里,消失不掉。
  不光在她心里,还在家里每个人的心里。
  单冬青的鼻子酸起来,她挤出一点笑,对单妈说:
  “妈,你还记着呢,我都忘了……”
  “怎么忘得了,我第一次打你啊,”单妈眼睛红了,“我那时候是糊涂了,都忘了你也是个孩子……”
  “没有,我真的忘了,反正你从小到大没少批过我,都皮实了……”
  单妈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她捂着脸,掩饰着去找纸巾,装作很大声地擦鼻涕。
  单冬青眼前有些模糊,她擦擦眼睛,过去抱住单妈,脸蹭着她肩膀,低声说:
  “妈,真的没事,你看,你又提,本来都好好的,好几年咱们没提过这事了……”
  “嘴上是没提,可是每次你一不听我话,我就想起以前自个没好好对你,你这是报复我来了……”
  单妈慢慢坐在沙发上,别过脸,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单冬青勉强笑,说:
  “我报复你什么啊,你这么厉害,我哪能占多少便宜。”
  “你这孩子……”单妈抽抽鼻子,也挤出一点笑意,她转过来,笑得比哭得难看,“你要是真还记着你爸爸,就听我的话,赶紧定下来,他就是在地底下,也跟着我高兴,不然我都要以为自己耽搁了你这么多年……”
  单冬青忍着眼泪不停点头。
  晚上,单冬青没有留下来,陪着单妈坐了一阵之后就走了。
  心情很沉重,拖着步子到街上,没有出租车,就等公交,结果还给坐错站了,一时脑子发蒙,竟然坐到了秦简家门口。一下公交,看到秦简所在的楼,她愣了一下,敲敲自己的脑袋,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被叫住,看到隐隐黑处秦简的身影。
  单冬青连忙解释:
  “坐过站了,一不留神就到了这……”
  刚一出口,又觉得还不如不解释得好。习惯成自然,她一不留神就能跑到秦简这里来,算不上什么好习惯。
  秦简原来脸色是冷冷的,还有点狐疑,听她这样一说,脸上就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柔和了一些。他也没多问,走过来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
  “时间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坐公车。”
  秦简已经去开车,听到单冬青的话,他回头,讥讽地笑了一下:
  “就算分手了,也不用这样撇清吧?还坐公车,你不怕再坐过站?”
  单冬青一窘,见秦简已经回去拿了钥匙顾自去取车,也就不再推辞,乖乖顺从了他。
  两人在车上,没什么话说。秦简很专注地开车,实际上心思很飘忽。他还没忘记下午看到单冬青和徐杨在公司门口的情景,明明觉得刺眼,脑子里还老想起来,一肚子闷火没地方出。
  很愤怒,想直接把单冬青扔在路边就走人。
  单冬青当然猜不出秦简内心的天人交战,不过他脸色确实不太好看。太压抑了,她说句话打破沉默。
  “听说文总去外地开会,公司的事都交给你了,恭喜啊。”
  每天忙得团团转,有什么好恭喜的。秦简克制住自己,很客套地说:
  “也就这么几天。”
  单冬青点点头,也就没什么话说了。她把目光转向窗外,秦简在开车,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车里彻底沉默下来。
  到了楼下,单冬青笑笑,跟秦简道声谢,就要下车,结果一转身,车门打不开,被锁住了。
  她稳住心神,努力表现的自然,提醒秦简:
  “车门……好像打不开……”
  秦简攥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面,神色冷峻,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单冬青有些不安,推了推车门,还是没开,她一动,看到秦简的目光,心里没来由跳了一下。
  僵持了很久,秦简没有反应,单冬青也在一边呆坐着。冷不丁音乐声响,是秦简的手机,他接了,嗯了几声,只有答应,没有具体的说话内容。挂了电话之后,秦简把身子凑近单冬青。
  她有些紧张,秉住呼吸,结果秦简却伸手帮她开了车门,淡淡地说:
  “开了,下吧。”
  单冬青忙不迭拿了自己的包,刚一下来,秦简的车就急驰而去。
  单冬青被扔在浓浓的汽车尾气里,咬牙切齿站了半天,眼睛一转见旁边有空的易拉罐,飞脚一个踢了出去。易拉罐在地上哐哩哐啷,响声很大,秦简的车一溜烟就没影了。
  她还不解恨,简直想拎块砖头追过去。傻站半天,只能暗骂一声,悻悻地回家了。
  秦简回家,有个小小的人影坐在门口,是俞鱼,旁边还跟着保姆。
  一看到秦简出现,俞鱼叫了一声,跑过来扑住他: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
  秦简蹲下身把俞鱼抱起来,借外面的路灯,看到俞鱼的小脸上泪痕斑斑,眼睛也肿得跟桃子一样。他很怜惜,擦了擦她的眼泪,问:
  “爸爸有事出去了,鱼鱼为什么哭啊?”
  俞鱼瘪着嘴,抽哒两下,小声地说:
  “妈妈讨厌,我不想跟她住。”
  第一次听俞鱼说讨厌俞晓敏,电话里她也哭个不停,是真的难过了。秦简有些不明白,旁边的保姆解释说:
  “晚上孩子要出去玩,她妈妈不让,说怕眼睛出事。在家里拘了十几天了,也难受,鱼鱼非要去,还大闹了一场。晚上妈妈出去了,她就忸着要来这。”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跟她妈说一声,晚上就留这边。”
  保姆答应一声就回去了,秦简带俞鱼回去。俞鱼又唧唧刮刮把自己和俞晓敏闹别扭的经过告诉秦简,一边哭诉自己的妈妈坏,赌气说自己再也不回去了。
  秦简想到俞晓敏那套育儿方法,心里不快。俞鱼是她带的,她又是那样一个人,对别人冷酷,对孩子也冷酷,他都看不过去,真得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谈谈。
  摸摸俞鱼的小脑袋,他笑笑,安慰说:
  “好了,妈妈坏,明天爸爸去替鱼鱼骂她,时间晚了,赶快睡觉。”
  俞鱼乖乖答应,自己跑到浴室去洗了脸,她原来用的东西都还在,是单冬青以前置办的,梦幻风格的小公主卧室温馨无比。俞鱼穿着睡衣,乐滋滋地爬上床,问秦简:
  “阿姨到哪去了?”
  秦简一滞,说:
  “阿姨不在。”
  俞鱼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那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秦简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却问:
  “鱼鱼不是说讨厌阿姨吗?”
  俞鱼耷拉着脑袋,揉着床头的泰迪熊,半天,才讷讷地说:
  “也不是很讨厌……”她扭捏了一阵子,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阿姨什么时候回来?让她明天跟我去踢足球,医生说我眼睛好多了,运动也没关系。”
  秦简沉默了一阵,帮俞鱼拉被子,又把床头的台灯拧暗了一些,柔声说:
  “鱼鱼先好好睡觉,明天爸爸带你去踢球。”
  俞鱼欢呼一声,乖乖躺下来。也是闹够了,眼睛眨巴了一阵,就慢慢睡着了。秦简一直坐在旁边出神。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转过来看俞鱼,她睡容恬静,小脸红红的,身上还穿着洒满草莓的棉布睡衣。
  睡衣也是单冬青买的。他们一起在商场里,为了俞鱼转了半天,从洗手液浴液,到睡衣台灯蚊帐,单冬青厚着脸皮,每样都要请教售货员。她拿着孩子的奶瓶,望着人家的婴儿发呆,神情懵懂又可爱。
  他当时心都快要融化成水。
  如果是和单冬青一起,替他和她的孩子准备,又是什么感觉呢?所谓甜蜜的负担,也许就是类似于这样的感觉。
  秦简一直在凝思,表情时而温柔时而矛盾,直到手机上闹钟震动,才反应过来,替俞鱼关了灯出去了。

  怨侣爱侣
  第二天秦简实践诺言,带俞鱼出去踢球。天气冷,俞鱼穿了小棉衣,在银杏林子里疯跑,跟出了笼的小鸟一样。球是踢得满场飞,一点规则都没有,玩得很开心。
  秦简也不省心,又要让她尽兴,又得顾着眼睛,玩了一上午,出了一身汗。
  踢完球,回家洗澡吃饭,秦简带上俞鱼,正式到俞晓敏那里去兴师问罪。
  俞晓敏回国几个月,她家里秦简是第一次来,一进门,就看到微愠的俞晓敏。俞鱼看到妈妈就蔫了,耷拉着脑袋,很有自觉地去换衣服洗手。
  俞晓敏冷着脸,招呼秦简,很客气。
  “坐吧,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秦简开门见山,“我和你来,是想谈谈鱼鱼的事。”
  正说着,俞鱼从里面出来,觎了一眼秦简和俞晓敏,怕挨骂,赶紧溜回自己卧室里去,又忍不住探出头来偷听他们两个人说话。俞晓敏过去,把她的门关上,又回来,问:
  “昨天晚上鱼鱼在你那边没捣乱吧?”
  “在我那边能捣什么乱?”秦简反问她,“我倒问你,你知道孩子昨天哭得多厉害吗?”
  俞晓敏脸色不豫:
  “孩子不懂事,也不能总惯着她。”
  “这叫惯着她吗?你整天把她一个人关在家里算什么?她出去踢球,对眼睛不好,你这个当妈妈的,能不能抽出来一点时间陪着她?”
  “你这是在质问我了?”
  “我就是在质问你,在医院我就跟你说过,以前是我不知道,没有办法,现在我知道了,鱼鱼有了爸爸,就不能事事你一个人决定,就算你一个人决定,你也起码表现得像个称职的妈妈吧?”
  “我哪里不称职了?”
  “你要称职,孩子还会大半夜跑出来?”秦简对她很愤怒,“称不称职,你自己心里清楚。”
  俞晓敏脸色难看,秦简毫不留情当面指责,她面子上下不来,心里更不舒服。
  两个人说话声有些大,俞鱼在屋里偷偷打开门来看,俞晓敏看了她一眼,她马上脖子一缩躲回去了,很害怕的样子。俞晓敏心弦微动,本来想要反驳,霎时也觉得也无话可说。
  两个人对面坐着,壁垒分明,秦简皱着眉,很不满。俞晓敏沉默了一阵,忽然说:
  “是,我工作忙,平时也疏漏,可能真的对孩子不够尽心……可再不尽心,她也是我的孩子,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你让我送给别的女人去带?可能吗?”
  又扯到了单冬青身上,秦简觉得她不可理喻,脸一沉,正要说话,俞晓敏却先一步又开口了。
  “我过几天就帮鱼鱼办手续,送她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
  俞晓敏很理所当然:
  “当然是回美国去,鱼鱼现在眼睛也好得差不多,快上学了,国内条件不如国外,我爸爸妈妈又在那边,刚好可以照顾她。”
  秦简脸色都变了,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俞晓敏,有你这么冷酷的女人吗?!”
  俞鱼在里面听到,也蹿出来嚷嚷:
  “妈妈,我不要回去!”
  俞晓敏神色一软,对俞鱼笑笑,问她:
  “鱼鱼不想外公外婆?你在那边也有很多好朋友,都不要了吗?”
  俞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想跟爸爸妈妈一起在这里。”
  秦简脸色铁青,把俞鱼拉回来远离俞晓敏,跟避瘟疫一样。
  “俞晓敏,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本来就没准备让孩子留在这边,工作忙,本来就管不上,我爸爸妈妈都没事,给他们照看不是正好?反正手续都是齐备的,随时都能回去。”
  秦简不想再跟俞晓敏罗嗦下去,他直接表态。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俞鱼脆生生的声音,和秦简保持一致。
  俞晓敏淡淡地说:
  “我过几天就去办手续……”
  秦简霍的站起身来,先叫俞鱼回屋里去,俞鱼倒很听他的话,又乖乖回去了。等她一走,秦简转向俞晓敏,脸色凝重:
  “这件事,我绝对不同意,不光这件事,以后孩子的事,你都不能自己随便作决定。”
  俞晓敏不肯让步。
  “孩子的监护权在我这里。”
  “我不跟你这样闹!”秦简声音提高,简直想指着俞晓敏的鼻子大骂,“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非要打一场官司来争监护权不可?这样闹,对孩子有什么好?孩子你要是带不了,就送过来我带,别他妈给我美国美国,你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就自己回去算了,把孩子给我留下!”
  脏话都出来了,秦简一点情面也不留,俞晓敏脸都涨红了,也起身直视着他,冷冷地说:
  “要打官司,那就打吧,我带了孩子六年,你有什么资格要监护权?”她讽刺地一笑,“是,你在这边有门路,去找好律师,干脆就让单冬青来帮你打这场官司好了,看她要不要替你争这个女儿!”
  秦简不理她,直接往俞鱼的房间里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冷冷地对着俞晓敏,低声说:
  “我真为俞鱼有你这样一个妈妈感到悲哀!”
  说完就找到俞鱼房间,一进去,她马上从门后跳开,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秦简,有些怯怯的。秦简笑一笑,问她:
  “爸爸要回去了,鱼鱼跟爸爸走还是留在这里?”
  “我要跟爸爸去。”
  秦简拉了俞鱼,穿过客厅出门,俞晓敏站在门口怒视着他,俞鱼跺跺脚,埋怨她说:
  “妈妈,我讨厌你!”
  俞晓敏本来不肯让秦简带走孩子的,突然听到这样天真的一句怨言,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她呆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没等她反应过来,秦简就带着孩子走了。
  门声一响,俞晓敏一个人被留在了家里,刚才的怨恨突然像潮水一样退去,只感到悲哀和空虚。她这报复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当她一个人在手术台上拼死拼活生下俞鱼的时候,多少次想过要让秦蚧诓坏背酢?
  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报复了谁。
  门口有穿衣镜,俞晓敏在里面看到自己,脸通红,神色凄惶,这样一个狼狈的女人,哪里还是那个自信骄傲,神采不凡的俞晓敏。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眼泪就下来了。
  她在脸上随便抹了一下,恢复镇定,转身就回了家里。
  出来之后,俞鱼停下来,怯生生地问秦简:
  “爸爸,妈妈是不是生我的气?”
  秦简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微微一笑,安慰说:
  “当然不是,妈妈没有生鱼鱼的气,她气的……是爸爸。”
  俞晓敏在恨,恨自己轻易地放弃了一段感情。六个月的婚姻影响了六年的生活,秦简想到她刚才的样子,又有些后悔,自己实在不该这么不冷静。
  当初工作上相争,婚姻破裂,他为了俞晓敏主动让步,放弃自己在美国的大好前途回到这里,刚开始事业不顺的时候是恨过她的,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芥蒂,只除了在俞鱼身上两个人的矛盾。
  想到这里,见俞鱼垂着脑袋怏怏不乐的样子,他心里一动,问:
  “鱼鱼不想跟爸爸去吗?”
  俞鱼先下意识点头,又马上摇头,说:
  “想去的,可是我的东西都没有带,书包也忘在家里了……”她嗫嚅半天,抬头看秦简,“爸爸,妈妈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秦简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他不该一时愤怒把俞鱼带出来。
  “没有,妈妈怎么会生你的气?”他笑了笑,拍拍孩子的小脑袋,“要是舍不得妈妈,就先回去吧,爸爸改天来接你——不要再说讨厌了,妈妈也是为你好。”
  “我不要去美国。”
  “不去美国。”秦简拉她转个向,“回去吧,爸爸改天再接你。”
  俞鱼点点头,又耷拉着脑袋回去了,秦简一直看到她进门后才离开。
  俞晓敏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秦简,匆匆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在镜子前照照,才开了门,结果只看到俞鱼一个人站在外面,她愣了一下,问:
  “怎么又回来了?”
  俞鱼吐吐舌头,讨好地笑笑,说:
  “爸爸说妈妈哭了,让我回来看看……”
  俞晓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又往外面看,秦简已经走了,她心里一阵失落。母女两个马上重归于好,俞晓敏拉着俞鱼,很认真地问她:
  “你真的讨厌妈妈吗?”
  俞鱼连忙摇头:
  “没有,不讨厌,鱼鱼爱妈妈。”说着在俞晓敏脸上亲了一下,很大声。
  俞晓敏也忍俊不禁,心里轻松很多。送孩子回房里以后,她出来看到手机上短信,秦简的——送孩子去美国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吧,这个主意我不赞同。俞晓敏看了半天,把手机扔在一边,还有些失神。
  镜子里的女人,着装严谨,表情庄重。她这样过了多少年,不管遇到什么事,从来没有失败过,唯独和秦简的婚姻。和秦简恋爱结婚的时候,她连学业都没有完成,满脑子都是爱情。
  爱情破灭了,他要离婚,她很痛快地答应了,连眼泪都没掉,自己怀着孩子过活。生俞鱼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要怎么让秦简后悔,在工作上和他抢,瞒着孩子的事,见了面形同路人,结果她余恨未消,秦简扔下一切离开了。
  她恨他轻易就放弃感情,恨他不明白自己所经历的苦,也恨他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恨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找到什么理由和他继续相互怨恨下去。
  怔怔地坐了半天,俞晓敏站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不知道干什么。她的周末,除了工作加班,没别的可做,突然一闲下来,就有些不知所措,心里空虚。去翻了翻从公司带回来的资料,看不下去,新项目她输给秦简,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补救过来。
  俞晓敏强迫自己平定心神,努力看资料。
  看了没两行,俞鱼跑进来,说:
  “妈妈,肚子饿了。”
  俞晓敏本想习惯性地要她去外面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说:
  “再等半个小时,妈妈去做饭。”
  俞鱼神奇地瞪大了眼睛,俞晓敏很快收拾了桌子,穿了围裙洗手做羹汤,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还是当初上学时的手艺,为了当一个贤妻良母,贤妻不可能了,良母却还有希望,她的动作很快就由生疏变得熟练起来。
  吃过饭,带俞鱼出去,冬日阳光淡淡,正好散步。在附近有一宗地块拍卖,海天和新纪园两家都瞅准了这块地,不知道最后会花落谁家。俞晓敏过去看了一阵,心里暗暗筹划。这次绝对不能再白白让给秦简。
  孩子的事可以让步,但事关工作,她是丝毫不能放松的。
  琢磨了一阵,心里大致有个谱。俞晓敏这才注意到俞鱼半天都没动静,低头一看,她靠在自己身上,眼皮子都快碰到一起了。她轻轻摇俞鱼,问:
  “不是早就要出来玩吗,出来了又没精神。”
  “早上和爸爸去踢球了。”
  “哦……”俞晓敏怔了一下,“……爸爸踢球好吗?”
  “没阿姨踢得好。”俞鱼毫不客气。
  俞晓敏这才把全部心神都转到俞鱼身上来,看了她一阵,问:
  “喜欢阿姨吗?”
  “还好吧,”俞鱼老气横秋,“她会讲故事,会踢球,但是不会做饭,晚上也不陪我睡,我还是喜欢妈妈——妈妈,只要你别不要我,别把我送回去,我就一直喜欢你。”
  “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爱你都来不及的。”俞晓敏温柔地亲亲她的脸,微微笑起来,阳光下牙齿细白,眼睛微眯,虽然还是笔挺身姿,服饰严谨,整个人的线条却柔化了几分。待目光转到拍卖的地块上时,又严肃起来。
  俞鱼开始打哈欠了,俞晓敏打电话叫保姆来接她回去,自己还一个人站在路边想了很久。

  如此求婚
  简启丹对单冬青的初次相亲经历很好奇,一直没时间问,到第二天晚上两个人都在家的时候,才把她逮个正着。
  “哎,你的相亲怎么样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什么消息?”
  “对方条件怎么样啊,有没有感觉,来不来电,他有没有约你再继续见面什么的?”简启丹很热心地提醒她,“第一次相亲哎,总有点感想吧?”
  单冬青停下来,歪头想了想,笑了。
  “还不错。”
  简启丹一下子被刺激起来了,她每次相亲,跟上刑场一样,被砍成一块块放在架子上任人挑,哪有单冬青表现得这么轻松。基于听八卦的兴趣和对单冬青终身大事的关心,简启丹把手里的活都放下,一心来单冬青这里挖掘信息。
  “仔细说说,你这人眼光不行,我替你参谋参谋。”
  单冬青乜斜了她一眼,她嘿嘿一笑,揶揄说:
  “昨天半夜才回来,是两个人相谈甚欢?这人怎么样?”
  “我昨天去的我妈那儿。”单冬青笑,“不过这个相亲对象嘛,很完美。”
  “那就赶紧发展啊!”简启丹急吼吼,爬上来就要看单冬青的手机,电话,QQ,MSN全都找一遍。
  单冬青受不了她过分的热心,连忙都招了,把昨天自己和徐杨的事都抖了出来,简启丹听得一愣一愣,最后说:
  “看来你妈是真想让你和徐杨好,徐杨也很有这个意思,你这个孝顺女儿,是准备从了你妈?”
  “从什么从?”单冬青不想在和别人的讨论中决定自己的感情问题,她转移简启丹注意力,“昨天我妈问你了,我说,弟媳妇,你赶紧和单冬元定下来吧,过几天我妈要来相你呢。”
  简启丹的注意力顺利被转移,她扑哧一笑,骂单冬青说:
  “呸,谁是你弟媳妇,”又有些紧张,“你妈知道了?她怎么说?”
  “放心,我妈挺中意你的。”单冬青安抚她,“如果真定了,改天和单冬元一起去我家看看吧,反正都是熟人,也不用顾忌什么。”
  简启丹拧着柳眉,不情愿地说:
  “不行,还没定下来呢,单冬元那里我得再考验一段时间……明天我去找他一起吃饭,你和徐杨也一起来吧。”
  单冬青知道简启丹是心里紧张,想和单冬元一起商量商量怎么跟她妈交待,顺便也想撮合一下自己和徐杨。想起那天在街上的尴尬情景,她本想推辞,见简启丹关切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变了。
  “也行吧,别嫌我给你们当电灯泡。”
  “不嫌不嫌,”简启丹偷笑,“就怕到时候你们两个情深意浓,我和单冬元成了电灯泡。”
  约好在研究所外见面,单冬青和简启丹到的时候,单冬元正在电话里听他妈絮叨,正有些吃不消的时候,眼见两位美女过来,抿嘴一笑,对电话那头的单妈说:
  “行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儿媳妇来了,你先暂时退后。”
  “娶了媳妇忘了娘啊……”单妈的最后一句话淹没在简启丹的呼呼喝喝里。
  几个人找地方吃饭,徐杨还没过来,简启丹朝周围一打量,笑着说:
  “哎,真巧,这是上次我们约徐杨吃饭的地方。”说完问单冬青,“这里煤气味挺大的,你怕吗?怕的话就换一家吧。”
  单冬青一边喝水,摆手表示不用麻烦。
  简启丹很感慨。
  “不过说起来,徐杨还真是细心,你的习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我都会忽略——真是个好男人啊。”
  单冬青没说话,单冬元倒是心里一梗,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简启丹犹未察觉,自己在那研究菜单。
  正说着话,徐杨就到了,几个人齐心协力点了菜。徐杨和单冬青坐一边,看她穿得少,就有些担心,又碰了下她的手,冰凉。于是倒了大杯的热茶递给她捧在手里。也没忘了给单冬元和简启丹。
  简启丹在旁边看得直咂嘴,差点要摇头叹息,这就是好男人啊,看完了又瞪单冬元一眼,单冬元依样给她瞪回来。
  在他们两人进行激烈的眼神交流的时候,徐杨问单冬青:
  “过一段时间好像是你爸爸的忌日了?”
  单冬青一怔,点头,单冬元听到,神色也黯淡下来。单父去世的时候,徐杨也在医院,丧事都参加了,对单冬青每年去吊祭的习惯也都很清楚。往年他没主动去过,前些天单妈见到他,还专门提了这件事,意思很清楚,想他陪单冬青一起去。
  单冬青哪知道这茬,还以为徐杨只是随口问的,就说:
  “对,冬元到时候有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去要带什么吗?”
  “也没什么带的,买束花就好了,年年都这样。”
  徐杨点点头没有说话,简启丹想说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就说:
  “我说啊,什么都别带,带个老公去,你爸爸才最高兴。”
  几人都一愣,单冬青对她这无厘头的搞笑很不感冒,差点想翻白眼。徐杨却莞尔一笑,很有兴趣地对单冬青毛遂自荐。
  “我也觉得是,没有老公,我自愿献身当个代替的。”
  简启丹别过脸偷笑起来,单冬元很无奈。单冬青则一直闷头喝茶,见旁边服务员过来,连忙手一招,很热络地招呼大家。
  “菜来了,赶紧吃菜。”
  徐杨眼里一黯,又重新振作精神,神色如常开始吃饭。吃饭的过程中,他的细致和体贴表现得无懈可击,单冬青原本就习惯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简启丹则是在旁边不停地啧啧称赞,艳羡的不得了。
  吃到一半,旁边坐上来了一堆年轻人,看样子都是学生,其中有几个小姑娘长得特别抢眼。简启丹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结果就看见其中一个白羽绒服牛仔裤的清纯妹妹两步过来,笑着招呼:
  “师兄,你也吃饭啊!”
  她的直接目标是单冬元,说话时笑容甜净,简启丹眼睛利,马上就看出这小姑娘眼中藏有爱意,她揶揄地看了单冬元一眼。单冬元没理她,对女孩淡淡一笑,见旁边桌上的人似乎都认识,于是又过去打了招呼。
  简启丹先是觉得好笑,慢慢就笑不出来了,眼见一大堆女孩围了单冬元,单冬元虽然不热情,却也客气,彬彬有礼的,风度远远好过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酸泡泡咕嘟嘟,连碗里的酱汁都变成了酸的。
  “德行……”嘴里嘟囔一声,简启丹别开眼,夹了满碗的菜狼吞虎咽。
  单冬青暗笑不止。
  吃过饭,兵分两路,单冬青和徐杨一起回去,另一对则商量着去给单妈买礼物。
  挑挑拣拣转了半天,看了好几样能讨老人欢心的,说好改天来买,简启丹还有些紧张,把日子一推再推,单冬元有些不乐意,说:
  “你怕什么,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再说我妈又不是没见过你。”
  “你才是丑媳妇!”简启丹气呼呼,“你一个人去吧,我不去了。”
  单冬元很无奈。简启丹还是生气,一想起刚才单冬元被一群女孩子包围的样子就生气,那些女孩都还是学生,和单冬元站一块,怎么看怎么合适,她自己就有些自卑了。也吃醋,单冬元对自己从来就没那么客气过。
  “我觉得你对我根本就不是真心的,你就不怕见了家长以后我缠上你?”简启丹斜眼看着他,很横,“看人家刚才那些妹妹多好,又可爱又懂事,你妈肯定更中意她们。”
  单冬元玩味地看着她,有些好笑。
  “你吃醋啊?”
  “谁吃醋!”简启丹脸一红,踢单冬元一脚,“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就算你不喜欢我吧,起码名分上我们还是朋友呢,哪有这样厚此薄彼的?”
  单冬元忍着,等她抱怨完了,才毫不客气地反问:
  “你也知道我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不能厚此薄彼,那你就不知道在我面前节制点?”
  “我节制什么?”
  “你就不能少夸几句徐杨吗?”
  “嘿,你不也吃醋?”简启丹理直气壮,“我夸他怎么啦?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不是他,有什么好吃醋的?你就这点心胸?”
  “就算知道,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关心胸什么事了?”单冬元很冷静,也耐心,“那我和别人打个招呼,更扯不上喜欢不喜欢了,你还干嘛发脾气?将心比心这个词什么意思?我要是对你毫不在乎,才不管你夸谁贬谁呢。”
  简启丹语结,脸红了半天,说不出来了。突然有脑子一动,质问他说:
  “谁让你平时对我那么坏,说起话来不留情,我当然信心不足。”
  “哦,你是想听好话啊?”单冬元坏笑,“我打击你是为了你好,别人整天夸你,都把你夸上天了,我还不赶紧把你拽住,等你上去成了天使,留我一个人可怎么办?难不成还搞人神之恋啊?”
  “去,我还人鬼情未了呢!”简启丹噗哧一声笑起来。
  这下两个人又算是和解了。坐车嫌太快,在街上走了半天,终于还是把简启丹送到了,两个人在门口又依依不舍了半天,趁着没人在,还搞点小动作。最后简启丹把单冬元推开,说:
  “好啦,我上去了,别给人看笑话。”
  单冬元握着她的手不松开,简启丹笑嘻嘻,又要走,单冬元却忽然说:
  “我们去登记吧。”
  “哎?”简启丹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忽闪半天,“登记什么?”
  单冬元莞尔:
  “当然是登记结婚了。”
  时间停滞三秒钟。
  简启丹一下子反应过来,乍乍呼呼的:
  “你这是在跟我求婚?!”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简启丹还没有进入情况,只觉得很愤怒,“哪有这样求婚的?花呢,戒指呢?”
  “要求太高了吧?”单冬元似笑非笑。
  简启丹转身就走。单冬元又把她叫住,说:
  “知道了,这次不算,下次带了戒指和花来再说。”
  简启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想了想,又说:
  “这次算,不过正式的求婚仪式下次得补上。”
  单冬元用比了一个OK的手势,微微笑,站在远处看,真得很帅啊,原来男人在求婚的时候最有魅力。简启丹没喝酒,却有一种醉倒的感觉,她强忍住笑,继续板着脸,咯噔咯噔上楼了。
  到了拐角,单冬元看不见了,她嘴巴一咧,欢呼一声就往楼上跑起来,一边跑一边笑。
  乐得想大笑,最后,却只是捂着嘴小小声笑起来,简启丹简直有一种惶恐,怕自己声音太大,梦就醒了。
  单冬青和徐杨还在外面没回去,听到手机响,一接起来,她还没说话,简启丹先在那边兴奋地大喊起来:
  “冬青,单冬元跟我求婚啦!”
  单冬青又惊又喜,当街站住,连忙问:
  “是吗?什么时候?”
  “就刚刚啊,不过没有花和戒指……”
  简启丹满怀喜悦地把刚才的事跟单冬青讲了一遍,不停地笑,又埋怨单冬元不解风情,求婚都求得没有情调,嘴巴不歇一直讲了有十几分钟,像一篇声情并茂的演讲稿。单冬青只是笑,静静地也不插嘴。
  讲完了,简启丹喘口气,问单冬青:
  “我就这样把自己给打发了,你说,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了?”
  单冬青笑,很真诚地说:
  “当然不会,恭喜你……弟媳妇。”
  “去你的弟媳妇……”简启丹骂的言不由衷。
  一直到挂了电话,单冬青还在笑。简启丹的嗓门大,从电话一接通,旁边的徐杨就听到了她的喜讯,他也没问,就在路边等着单冬青。电话挂了,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徐杨问:
  “简启丹和冬元好事将近了?恭喜你啊。”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当大姑子了。”
  单冬青想起简启丹对弟媳妇这个身份的强烈抵制,也忍俊不禁。

  人生的意义
  本来准备要回去的,听了这个消息,怕单冬元还在那边,单冬青又想在外面多待一会,给他们这对有情人留点独处的空间。待在外面也不知道干什么去,这里离徐杨家没几站路,于是徐杨提议说:
  “去我那吧,反正下午也没事。”
  饭也吃过了,干站在街上也没意思,单冬青答应,于是两个人走了两站地到了徐杨家。徐杨的家,很符合他医生的职业特点,干净,布置得也简单,不过还是能看出是单身男人住的。以前单冬青没少在这打过牙祭。
  一进去徐杨帮单冬青拿鞋,还是她原来穿过的,时间久了,上面都是灰尘,单冬青笑着说:
  “这鞋都好几年了吧,也没人穿,你也不干脆扔了算了。”
  “没顾得上。”徐杨找了自己常穿的拖鞋给她,“先穿这个凑合着吧。”
  拖鞋很大,单冬青靸拉着找地方坐,走了半天路,脚都疼了。徐杨一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就摇头说:
  “看吧,平时不运动,走一会就受不了了。”
  徐杨还有个毛病,很罗嗦,尤其是有关身体的话题,简直是老生常谈。单冬青左耳进右耳出,嘴里答应着,自己动手开了电视,又在屋里转来转去,找自己以前留下的痕迹,玩过的牌,看过的碟,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换。
  徐杨怕她无聊,自己去洗衣服,提醒她说:
  “电脑在桌上,你无聊就自己上网吧。”
  单冬青开了电脑,又怔住了,电脑桌面还是用的她的照片,是毕业后在外面玩时拍的,当时自己正在海边手舞足蹈,傻兮兮的,不过笑得开心。她怔怔地看了半天,像不认识照片上这个人一样。
  看了一阵,又默默关了电脑,外面洗衣机隆隆,徐杨正挽着袖子洗衣服,标准好男人的样子。她不知道他让自己来开电脑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脑子转到这里停下来,她没再往下想。
  放下电脑往别处去,正见桌子底下溜冰鞋,单冬青很意外。
  “咦,这溜冰鞋是我给你那双吗?还在呐?”
  徐杨在外面答应了一声,单冬青把鞋取出来,很沉,不过挺干净,没怎么落灰尘,看样子徐杨还经常收拾。这溜冰鞋她穿了一学期,溜冰没学会,索性送给了徐杨,他是运动健将,样样都拿手。
  不过她从来没见过徐杨穿它。
  徐杨晒了衣服,回来一看,单冬青拎着鞋发呆,就笑着说:
  “自己的鞋都不认识了?”
  “轮子都是干净的,你没穿过啊?”
  徐杨轻轻笑起来,想了想,说:
  “你这人有时候还挺钝的,真想让我穿啊?这鞋这么小,我一个男人怎么穿得下?”
  “啊!对啊,”单冬青居然忘了这茬,“那你以前不跟我说,我不是白送了?”
  “我看你那么诚心,不好意思讲。”
  单冬青后悔不已,早知道她就自己留下了,好好一双鞋,搁置了好几年。反正也没事,单冬青忘了脚酸,一时兴起,拎着鞋就要出去。好几年没玩了,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学的那点技巧还在不在。
  两人出了门,单冬青坐在地上把溜冰鞋套上脚,一换上鞋,人就慌了,跟没根的草一样晃晃悠悠。她扶着墙站起来,鞋带没系好,徐杨眼尖,连忙蹲下去帮她把鞋带都扎紧,又检查了几遍护腿,这才放心。
  “小心点啊,在这摔个大马趴,难看。”
  就在楼下的小路上,人不多,单冬青冲徐杨笑笑,自己就颤巍巍溜了过去。果然是忘得差不多了 ,站都站不住,稍微一动脚下就打滑。
  也不敢随便乱动,站住稳定身形,单冬青有些紧张,往旁边一看,徐杨正在笑,等着看她笑话的样子。
  单冬青心里不服,往前溜了一步,身子一动就啊得叫了一声,手舞足蹈差点保持不了平衡,徐杨一紧张,伸手扶她,她却又及时站住了,冲徐杨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得意地一笑。徐杨又笑又气,想起来刚才那一下,自己真惊出了一身冷汗。
  滑了一阵子有感觉了,倒没出什么大问题,徐杨在后面,有时候指点两下,更关心的是她一摔倒自己就来英雄救美。
  单冬青晃晃悠悠绕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徐杨已经放了心,远远在前面等着她,他从家里出来,袖子还没有放下来,穿的也不多。外面其实挺冷,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赶紧滑了回去。
  结果脚下一快,马上就出问题,石头上咯了一下,站不稳,单冬青叫了一声就往下倒,那种凌空而起的感觉,着实难受,她冷汗也出来了,肯定自己这一下去,铁定摔个脸开花。
  手在空里乱抓瞎,一把就被徐杨扶住。脚下扭麻花,还往下滑,徐杨干脆拦腰把她抱了起来,稳稳站在地上后,单冬青连忙放开他,喘口气说:
  “吓死我了。”
  徐杨却没放,手还停在她腰上,冬天,她穿的羽绒服,身上软而暖,却能感觉到厚厚的衣服里那个纤细的身体,他有些不舍得放。单冬青身子一僵,推了一下,自己顺势坐在地上脱了鞋,说:
  “不滑了,好惊险。”
  徐杨见她脸上还有些不大自然的样子,也笑笑,拎起鞋说:
  “那就回去吧。”
  说完自己就领头走了,单冬青走在后面,还有些惊魂未定,脸上也有些热热的。
  她还在想刚才自己差点摔倒的那一瞬间,脚下站都站不住,是刺激,也惊险,被徐杨抱了一下,才稳稳地站住,很安定。她在一瞬间就体验了惊险刺激和安定平稳两种感觉,心情真有些复杂。
  爱情就像溜冰。都说人要稳稳定定,脚踏实地才是幸福。可这样的话,溜冰又是为了干什么呢?她第一次感到迷惘起来。
  回去之后,徐杨仔细擦了鞋,又装回去,单冬青在旁边看,问:
  “弄这么干净,你留着给人看啊?不如还我吧,我拿回去自己玩。”
  “不还。”徐杨嘴角噙笑。
  “小气。”
  “不是小气,这鞋对我意义重大。”徐杨微微一笑,把鞋放回去,他的手指真是漂亮,“因为是这双鞋把你带到我身边的。”
  单冬青沉默下来,徐杨站起身来看着她,目光直率,有一种称之为深情的东西在里面。单冬青默默地看了他半天,目光不躲不闪,她又想到了刚才自己差点摔倒时他伸出来的那双有力的手,他让她安全着陆。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徐杨差点就要说出口了,单冬青却说:
  “可是当初它带我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并没有当一回事。”
  徐杨神色微变,眼神里有苦楚闪过,他寻找着单冬青的目光,执着的,有些急切。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当初了。”
  “对,我也不是当初了。”单冬青轻声说。
  徐杨微微一震,还不放弃。
  “冬青,你刚才也听到了,冬元和简启丹的消息,你不觉得他们很幸福吗,这样简简单单的爱情,何必要苦着自己呢?”
  “我没有苦着自己。”单冬青摇头,移开目光,“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幸福。”
  徐杨目光还定在单冬青身上,怔怔的,单冬青却垂着头往门口走去,徐杨没有来送她,她就自己换了鞋,也没打招呼,就走了。
  在下楼的时候,单冬青还在想着自己今天经历过的事,简启丹和单冬元的喜讯对她有触动,刚才溜冰的事对她有触动。她在想什么才是自己要的爱情。
  都说简单爱,简单也只是用来修饰爱的一个词,没有爱,它就没有意义。单冬青很想像《士兵突击》里面的许三多一样,说一句很傻很天真的话:人生,是需要有意义的。起码在自己有精力的时候,她想去寻找它。不然自己也不甘心。
  不是徐杨,又是谁呢?单冬青停在路边,自己问自己。没有答案,她摇摇头,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文若海走后,公司里的大小事务决策都落到了秦简身上。他一身兼数职,从早忙到晚,还得加班,一时间肝火旺盛,脾气也变坏不少。
  于嘉嘉抱着一堆资料进去给秦简签字,他翻了一翻,皱起眉,问:
  “最近怎么发生了这么多纠纷?”
  一大堆资料,里面全都是业主索赔,从墙上掉了漆,到地板裂缝,乃至水管漏水,单子全都送到了公司这边来,把开发商当维修公司。秦简翻了几页就没了耐心,扔给于嘉嘉说:
  “这些拿下去给物业公司,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承担,不是我们的,不要乱出头。”
  “是。”于嘉嘉答应,却没有走,想了想,提醒秦简,“这有可能是受新盘影响,两处楼户条件差不多,这次开盘价格走低,老住户心里不平衡,要是这样随便处理了,可能纠纷只会更多。”
  秦简略微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又让于嘉嘉放了回去:
  “知道,你先放在那边吧,我有时间慢慢看。”
  “是,”于嘉嘉递给他另一份,“这个是户主和公司的争讼案件,已经诉到法院了,请法定代表人签字。”
  秦简签了字,草草看了一遍,不是什么大案子,一对恋人准备买婚房,房子买了,男方出钱,产权证上两个人都有,结果女的悔了婚,男的要收回另一半产权,结果就闹了起来,连开发商也一起告了。
  这种案子秦简见得不少,没什么大的兴趣。却一看委托辩护人,是公司法务部两人,于是问于嘉嘉:
  “不是说他们几个是做非讼的,不擅长出庭吗?虽然是小案子,关系到公司的名誉,还得重视。”
  “这几位也做过争讼案的,总监觉得不妥,可以委托外面的律师。”
  “不用。”秦简皱眉想想,“单冬青不是经常出庭的吗,她为什么不做?”
  于嘉嘉犹豫了一下,说:
  “单律师做,可能时间来不及。”
  秦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单律师马上就要调离了。”
  秦简愣了一下,有些迟钝,半天,才问:
  “调到哪去?”
  于嘉嘉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把自己从别的秘书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秦简。
  “文总走之前单律师就向他交了调离申请书,文总也批了,过一个月项目完成,她就走了。到时候天瑞会派别的律师过来。”
  秦简脸色都变了,手中的笔一扔,下意识就要起身,却又煞住,先对于嘉嘉说: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于嘉嘉很懂分寸,马上就离开了,秦简叉着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趟,脑子里还没有消化这个消息,单冬青要走,可是他事先一点都没发觉。现在知道了,愤怒又失望。猫爪挠心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一个电话拨到单冬青办公室去,冷声道:
  “单冬青,你给我过来!”
  不等单冬青回答就扔了电话,脸色铁青地站在桌边等。
  单冬青正在工作,忽然一个电话过来,秦简一声吼,她耳朵里就嗡了一下。想半天,不知道自己又什么地方得罪他了,这两天秦简火气大,公司里人人自危,就怕行差止错被他逮到。
  瞎琢磨一阵,单冬青也不敢耽搁,赶紧去了秦简那里准备挨训。
  一进去,秦简二话不说先关了门,然后把自己提出来的单冬青调离书扔到她面前,问:
  “这是怎么回事?”
  单冬青小心翼翼看了一下,恍然大悟。她一个月前交给人事部门的调离书,现在落到了秦简手里。秦简在发火,她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放下心来,平静回答:
  “新项目到期,我的任务也快完成,可以调回去了,这个时候交接也简单,不会给公司造成什么麻烦。”
  秦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目光之犀利,躲都躲不开。单冬青跟没事人一样,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他也努力克制住自己,问: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都做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忽然要离开?”
  “也不算突然,我一个月前就提出申请了。”
  “是因为我和你的事吗?”秦简突然问她,“不想见到我,所以才要调离?”
  单冬青直视着他,不躲不闪。
  “是。”

  男人和工作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僵滞下来。单冬青硬着头皮说出这么一句,就什么也不管了,只垂手站立对着墙发呆。秦简盯了她一阵,目光也调开,不知道自己该骂她大胆,还是该夸她坦率。
  站下去也没意思,单冬青轻咳了一声,说:
  “总监,那我先下去了。”
  秦简没有说话,单冬青到了门口,手刚搁到门把上,他忽然说:
  “就为了不想见到我,你连好好的工作都放弃?”
  单冬青讶然回头:
  “我没有放弃工作,只不过是回律所而已,本来就只是一个外派人员,迟早要走的。”
  “什么叫迟早都要走?”秦简的火气又差点冒出来,他强压下去,“公司和律所有合同,你就是几十年在这里也没问题,回律所去有什么好?陪人喝酒,往死里灌,待遇还差,你不也说过不喜欢在那边工作?如今为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放弃大好的工作,你不是犯傻是什么?”
  单冬青嘴很硬。
  “我不觉得自己在犯傻,考虑了很久之后才决定的。”
  “还不是犯傻!”秦简怒其不争,“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前途,你就这么没用?你有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秦简这话脱口而出,也没在脑子里过一遍,话中的失望急切表露无遗。单冬青心里一动,怔怔地看着秦简,半晌,才摇摇头,垂着眼睛说:
  “不管是男人还是前途,我都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在这里待下去了。”
  “你这个傻瓜,管别人干什么,做自己的事就好了,你有什么不适合的?”
  单冬青垂着头听训,一句话都没反驳。心里像翻了五味瓶,什么感觉都有。秦简这么急赤白脸的,斥责她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自己的前途,可他忘了自己就是这个男人,这样一说,岂不是贬低了自己?
  她不想再听下去,就笑了笑,打断他说:
  “你总说别人,当初你和俞晓敏,不也是闹翻之后你自己离开的吗?放弃工作的不是我一个人啊。”
  秦简愣住。当初和俞晓敏在同家公司,天天吵,日日闹,他被她搞得没法工作,爱磨尽了,耐性也用尽了,他才选择了逃避。可是他和单冬青,何至于如此?
  他哑然,定了她半晌,才问:
  “我们之间就到这个地步了吗?”
  “没有,可是这份工作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这种情况下,两个人,总有一个要退让的,这里是你的公司,你的海天,当然走的该是我。”
  说完,单冬青对他勉强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身后静悄悄的,单冬青在转身的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没用,说到底自己仍是在逃避,若是真的没有了瓜葛,她管他做什么。有感觉,所以才要离开,她怕她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潇洒。
  秦简眼睁睁地看着单冬青离开,刚才的怒火突然间烟消云散,想吐口气,吐不出,全梗在喉咙里,想放弃,又不甘心。
  走了也好,她在这里,每天出现在自己面前,搅得自己什么也干不了,走了不正好?省得他天天想着她,连工作都做不下去。
  秦简自嘲的笑了笑,把调离书往桌上一扔,轻飘飘的一张纸,晃晃悠悠落到了地上。单冬青还在末尾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弯腰捡起来,看了一阵,往桌子上一拍,自己就赶了出去。
  对面门锁着,单冬青提前下班了,他外套也没穿,又急匆匆追出去,结果走廊里不少同事探头探脑,大胆些的还在交头接耳。秦简脸一拉,喊了一声:
  “今天晚上全部给我加班!”
  顿时怨声载道,头全缩了回去,没人再敢看八卦。
  唯一一个逃避了加班的员工单冬青,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出了公司的门,离下班时间还有几十分钟,也不想回去,就在附近乱转。正好外面广场上围着一堆人看热闹,单冬青好奇心起,也凑了过去。
  巧不巧,正好是状告海天的那人,和女朋友定了婚期,结果自己被甩,还得赔上一半的房子,如今那女的人找不着,他就去法院告,来海天闹,海天的人不管,又天天在这里发表演讲,大幅的白纸上写着黑心地产商害他人财两失的字样。
  单冬青去看的时候,正好那人发表了新一轮演讲,周围一大堆人聚拢来,有同情的有看笑话的,倒热闹,海天的保安在远处看着,防止他闹出什么事来。
  那保安和单冬青一打招呼,叫了声单律师,那人耳朵尖,马上跟遇见救星一样,一把把单冬青拉了过去,劈头就问:
  “你是律师?”
  单冬青头上三道黑线,深恨自己不该来看这个热闹。冷不丁成了众目睽睽下的箭靶子,她硬着头皮,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啊,对……”
  “正好,你是专业人,你来评评理!”那人唾沫星子满天飞,“百十来平米的房子,我交的钱,我完的税,手续都是我办的,买房子的时候一天跑一趟这里,谁不知道这房子是我自己的钱买的?现在就凭一个名字把我几十万的房子给别人,这不是打劫吗?你说,是不是打劫?”
  单冬青哪敢接这个话,她斟酌了一下言辞,小心翼翼地问:
  “那请问你购房合同上有没有签共有协议?产权证上是不是也写了你女朋友的名字?”
  那人一愣,立马又道:
  “写了是写了,不过也就是个形式嘛,实质上还是我的房子,你们能否认这房子是我的?”
  “好像这个,合同和产权证是主要依据,开发商只管按照合同来交房,先生你该找房子的另一位所有人来交涉……”
  围观的人也七嘴八舌发表意见。
  “是的嘛,你不找那女的,找人家公司有什么用,咱老百姓哪能斗得过开发商吗……”
  “那女的也没什么错啊,谈恋爱这回事嘛,都说不准的,谈了也不一定要跟你结婚,谁让你要讨好人家,急急忙忙扔了钱去买房子……”
  这话说得不客气,那男的当即就涨红了脸,火气转移到女方身上,嚷嚷道:
  “不结婚谈什么恋爱?我问你,不结婚你谈什么恋爱?”
  那男人气愤之极,手舞足蹈,插话的人见势不妙马上又缩了回去。他余怒未消,又转过来对单冬青寻求支持。
  “小姐,你说是不是?不结婚谈什么恋爱?看你还年轻,我告诉你,以后可要小心了!不以结婚为目的来谈恋爱,那都是耍流氓!耍流氓!”
  单冬青很窘迫,想跟这人讲道理,恋爱在婚姻法上并不能构成结婚的充分条件,闹崩了,自己吃亏,那也和法律没有关系。有一大堆的道理想讲,最后她看着那人愤怒且无奈的神色,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在保安的帮助下,单冬青被解救了出来,那人孤立无援,还在广场上大闹,不停重复着那句叫无数人捧腹的名言,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大家都在笑,单冬青远远看,只觉得那人可怜,他是又丢了老婆又丢了房子,自己呢,同病相怜,丢了男人又丢了工作。
  这人生真是失败。她摇摇头,叹口气,没精打采地回去了。
  已经沦为流氓而不自知的秦简,加班加得满肚子火。外面鸦雀无声,出来喝水的人都蹑手蹑脚,生怕触了霉头,气氛压抑得紧。他手里翻看着政府的拍地情况说明书,脑子里全是单冬青的背影。
  她说这是他的公司,他的海天,所以该她退出。可是现在他在自己的公司里,坐立不安,心无着落。
  看了一阵,看不下去,秦简放下工作,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外。城市的灯光依次亮起,海天的雕塑矗立在广场上,暗影沉沉。
  他一直在出神,直到外面有人敲门,叫进来之后,是于嘉嘉。她神色如常,放下东西之后就离开,没有像别人那样探头探脑,满脸好奇。
  秦简揉揉太阳穴,朝外面看了一眼,对于嘉嘉低声说:
  “去跟大家说,不用加班了,都回去吧,忙了一天了。”
  “是。”于嘉嘉说什么是什么,从不质疑。
  出去通知大家下班,众人都欢呼一声,纷纷收拾东西奔往回家的路上。于嘉嘉并不急,默默完成了最后一点工作,又检查了各办公室的门窗。再出来时,外面已经没人了,她走到秦简门口看了一眼。秦简还在办公室里。
  “总监不走吗?”
  “你先走吧。”秦简也没开灯,就借着傍晚一点昏暗的光在窗边吞云吐雾。
  于嘉嘉在他背后默默站了一阵,转身就要走,秦简却又突然想起来,叫住她,问:
  “单冬青具体的离职时间是什么时候?”
  于嘉嘉垂下眼睛,想了想,回答:
  “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不过听说她大概手续都办好了,也许随时都能走。”
  也有可能明天就不来了。
  于嘉嘉说完,注意着秦简的反应。他却什么也没说,背对着她。
  半天,他嗯了一声,淡淡地说:
  “知道了。”
  于嘉嘉又等了一阵,不见秦简再开口。他的背影,静静地,透着几分寂寥,快要消失在暮色中。她忽然想就这样什么也不说,就等着,等到什么时候都无所谓。等了许久,于嘉嘉想开口说话,却忽然手机震动,她一看,是文若海打来的。
  脸上的迷茫神色迅速收敛起来,于嘉嘉转身就走,一边下楼,轻声接了电话。
  于嘉嘉走后不久,秦简也离开了公司。外面广场上闹事的人已经被轰走了,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有着凛冽寒气。
  他没有开车,拦了出租去单冬青那里,下车之后打电话,关机。又打给她家里的座机,结果是简启丹接的。简启丹本来正沉浸在被求婚的喜悦中,翻着杂志满脑子浪漫的求婚方式,一听到秦简的声音,甜蜜全变成怒火。
  “找单冬青啊?”她语气讽刺,“别找了,单冬青被人抛弃,跳楼自杀了。”
  对面沉默了三秒钟,秦简冷淡而克制的声音说:
  “我就想问问她到家没有,能麻烦找她接一下电话吗?”
  “不能!”简启丹口气很冲,想到自己诅咒单冬青,也有些后悔,“单冬青还没回来,不是说晚上加班吗?估计她还在公司累死累活地加班着呢。”
  秦简诧异,他看着单冬青走的,听简启丹的话又不像开玩笑,难道她现在了还在外面没回来?他心里琢磨,不再和简启丹磨叽,挂了电话就往附近张望。
  附近没人,他一路坐出租过来,也没觉得路上有停留的地方。本来就要回公司,于是又去了地铁站,站里很冷,地铁过时风声呼啸。秦简很少来这里,慢慢往前走了一阵,边走边等地铁,顺便留意单冬青有没有在。
  原本还觉得不可能,没想到还真碰到她了。
  秦简傻眼,见前面一男一女,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说话,男的面带难色,女的穿着白羽绒服,大红的围巾衬得一张脸雪白,手里还捧着热茶。可不就是单冬青。
  这男人又是谁?
  秦简狐疑地打量了半天,过去问:
  “你下班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
  单冬青正在和人说话,冷不丁听到秦简的声音在耳边,以为自己幻听了。脑袋一转,正看见秦简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自己。她愣了一下,抱着杯子慢慢站起来,问:
  “你在这里干什么?”
  秦简没说自己是来找她的,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确认自己没有见过他,是路人甲乙丙丁之类的某人。大晚上的,天气冷,单冬青不回家,竟然就在地铁站里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聊上了。
  他脸色不豫,既替她担心,又觉得生气。气自己来找她,气她不知道自己来找她,气他们两个原本那样亲亲密密的关系突然变得跟路人一样,如两道平行线般无法相触地延伸了出去。

  路人甲之死
  秦简并不知道这男人就是在广场上闹事的,单冬青走后,他也被轰走了,两个人在路上遇到,竟聊了起来,单冬青同情他的遭遇,提供了好几条意见,慢慢一路就谈到了这里,结果碰上秦简。
  当然不能把秦简介绍给他,单冬青迟疑了一下,跟那人说:
  “这是我朋友。”
  那人眼睛也不拙,海天去过不止一次,秦简在电视上也是熟脸,马上反应过来,问:
  “你是不是海天公司的那个副总,姓秦的?”
  单冬青暗叫不妙,正要使眼色,秦简不明就里,已经回答:
  “是,请问你……”
  话没说完那人就炸了。
  “就是你们这些黑心的地产商,把我的房子好好的分去一半给别人,你们是强盗啊?”
  地产商果然引起众怒,单冬青无语,想起自己第一次和秦简出去,也是被人莫名其妙喷了一身水,今天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呢。于是赶紧跟骂骂咧咧的那人说:
  “不好意思,我们改天再谈吧……”
  说完拉着秦简就要走,秦简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此人纯属无理取闹。于是也不搭理,直接和单冬青走人。
  那人哪肯罢休,上来就拉拉扯扯,非要秦简把自己的房子还给自己,地铁站里吸引了不少人围观,秦简和他纠缠不清,就冷冷地说: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你说要和你女朋友共同所有,合同都签了,我们按合同交房,和你们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我劝你,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去找你女朋友,小心别被人家先把房子处理了,到时候你别说一半,整间房子都拿不到。”
  单冬青皱眉看了秦简一眼,心中暗骂他冷血。那人果然脸上一僵,放开手有些不知所措。
  秦简拉了单冬青就走,一边走一边斥责她:
  “你跟这种人混什么?知不知道他气没处撒就有可能对准你?有多少律师都被人绑架谋害过你知道吗?”
  单冬青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回头一看,那人还是满脸惶惑的神色,正在打电话,估计在找他女朋友。她想起刚才在广场上听到的那些话,心中就觉得凄凄然,他和自己多像啊,都是人财两失的可怜人。
  再看到秦简这霸道的流氓行径心里就来气,她拖住不肯走,冷冷地说:
  “你别管我!”
  “我不管你?你就宁愿被这样的人缠着一晚上,别人担心得要死,你还在这里优哉游哉?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知不知道这人有可能心怀不良?”
  “他心怀不良?我怎么没看出来?”单冬青冷笑,“我倒觉得我和他挺有共同点呢,一个连自己女朋友都守不住,被人骗财又骗婚的人,他能有多恶劣?你就不能多点同情心,理解一下被抛弃的人的苦衷?”
  这话一出来两个人僵住,单冬青告诉自己不要借题发挥,结果还是忍不住,秦简突然明白她的心思。
  在单冬青心里,他们都是板板正正,对感情傻而认真的人。
  两人沉默对视三秒钟,单冬青使劲一甩,胳膊差点脱臼,她也不管,转身就走。说要分,那就分,还这样纠缠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他既然无意,就不要再来缠着她,这样不停地给人希望又让人无望,简直像冤魂附身。
  单冬青又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秦简在原地怔了一瞬,又追了出去。他今天晚上来找她,不是想来吵架的。
  他多少次冲动想要挽回她,结果都没有实行,冲动过后必定后悔,他现在连会不会后悔也顾不上了。
  两步追上去,喊了一声,正要拉她。然后单冬青转身,冲昏了头,下意识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跟狗血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她把手里的热茶全都泼到了秦简身上脸上。
  周围一片静寂,不少人驻足,单冬青脸白了一下,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想逃离犯罪现场。秦简拦住她,满脸的水,又愤怒,又急切,满腔的话想要告诉她。
  他嘴动了动,还没说,单冬青的眼睛就瞪大了,身后突然惊叫起来,喧哗声震天。
  秦简意识到不对劲,见所有人都脸色惊恐往后面看去,到站的地铁也停了下来。
  有人掉进地铁轨道里去了。
  现场慌乱,所有人围起来叫个不停,有说是跳地铁自杀的,也有说是上地铁时被挤下去的,市内的第一起地铁事故就发生在他们眼前。
  秦简心里震惊,看眼单冬青,她的脸色都惨白起来,正看着那边发呆。后面一片混乱,人救不出来,连血都不见一滴,有人大声嚷嚷,说是自杀的,理由是自己前一刻听到死者打电话,他被人骗财,对方私下转手了房子带钱逃走了,他走投无路才自杀的。
  不管是自杀还是意外事故,刚才和单冬青坐在一起喝茶的天涯同命人就这样没了。
  秦简不安,往单冬青身边走了一步,正要说话,她却突然扔了手里的纸杯,捂着嘴转头就跑了。
  地铁站里很混乱,到处都是惊慌的人流,还有从外面赶进来的救援人员,单冬青的人影一闪就不见了,秦简追了过去,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很紧张,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故,而是担心单冬青的反应。
  一直到单冬青家楼底下,她跑上去,脚步声很大,惊得楼道的灯次第打开,到了家,一进去就甩上门,砰的一声巨响,秦简就被关在门外了。
  冰冷的门一关,自己被扔在外面,秦简心急如焚,按门铃没反应,又大声拍门,喊单冬青的名字。半天没人应,旁边的邻居都被惊出来了,他也不管,一个劲喊:
  “冬青,单冬青!你出来,开门!”
  没动静,喊了半天,里面探出头来,秦简一喜,却只是简启丹,她瞪着眼睛看了一阵秦简,门一开,问:
  “出什么事了?”
  “冬青呢?”
  简启丹示意旁边的卧室,一脸的狐疑。
  “一回来就跑进去了,喊门也不开,你们两个是不是又吵架了?”
  哪里是吵架,这次严重的多。秦简没法跟简启丹解释,自己急急到单冬青门口去叫他,叫了半天,没反应,简启丹在旁边看着也慌起来,问秦简,知道原委之后,吓了一跳,喃喃地说:
  “这下可完蛋了,该不是吓傻了吧?小心别受刺激神经失常了……”
  秦简恨她乌鸦嘴,也顾不上管她,又叫门,还是没反应,两个人在外面大眼瞪小眼,实在没了办法,简启丹说:
  “可能是真有些吓着了,咱们在外面等等,一会说不定就自己出来了。”
  秦简无奈,也只能这样。两个人在外面各找地方坐着,还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简启丹耳朵搁门上听了听,朝秦简摇摇头,很失望,什么也听不到。
  她回来问:
  “怎么回事,单冬青平时胆子挺大的啊,看一次意外事故就吓成这样了?”
  秦简沉默,他在想单冬青刚才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情景,两个人有说有笑,挺投缘,差不多类似的遭遇——虽然他觉得实在很不类似,单冬青是把那个男人当成自己了。他的遭遇就等同于自己的遭遇,刚一看到,是有些震惊。
  他心里为单冬青狠狠地揪了起来。看眼卧室的门,担心,而且紧张。
  简启丹的手机响了,她一接,是徐杨。
  刚才秦简打电话来,简启丹觉得莫名其妙,又打电话问了徐杨,找单冬青,结果徐杨担心,又打过来问。
  这一问,就知道了刚才的事。简启丹放下电话,看了秦简一眼,说:
  “待会徐杨就过来了。”
  秦简一愣,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
  似乎没过几分钟,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简启丹去开门,一见到徐杨,就说:
  “你快去看看吧,单冬青好像被吓傻了。”
  几个人又敲门,徐杨也着急,还保持着温和的语调,简启丹比较信任他,起码是医生吧,就算不是心理专业的,也比常人强。尤其是比伤了单冬青心的人强,她很不待见地瞅了秦简一眼,见他只是在一边坐着,眉头紧蹙,神色怔忡,于是心里更不待见了。
  喊了半天,终于有了点动静,简启丹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来开门,大喜,连忙把徐杨一推,说:
  “赶快,大医生,提供心理帮助咯。”
  门一开,两个人都连忙迎上去,单冬青白着脸,一脸的鼻涕眼泪,慢慢出来,徐杨对她一伸手,她跟大海里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抱住徐杨大哭,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一边哭,一边颤抖,说:
  “遇到一个对感情不认真的女朋友,眼光不准,下场就这么惨……我是不是也会跟他一样啊……”
  简启丹还没搞明白,只觉得她看似神经正常,心里松口气。徐杨脸色温柔,拍她跟拍小孩一样,不住声地安慰。
  唯一的闲人秦简,就站在旁边,一脸怔忡,不知所措。听了单冬青的话,他登时从头冷到脚,沉重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一哭出来就好多了,刚才还真怕她在里面闷出神经病来,简启丹呆呆地坐在旁边,看着单冬青抱着徐杨哭,徐杨大冬天的穿个衬衣,背后都汗津津的,估计还有单冬青的眼泪和鼻涕。
  不过看这两人,越看越配。反观秦简就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她很得意地看了眼秦简,眼睛到他身上就愣住了。他的表情,沉重,无奈,还有种说不出的浓浓抑郁。本想讽刺他几句,也突然说不出口了。
  哭了一阵,单冬青慢慢停下来,自己去洗手间洗了脸,恢复了一点精神。还对徐杨和简启丹都笑笑,只是没有看秦简。
  简启丹放下心来,说:
  “现在好了吧?累了不,累了去睡觉,明天早上一起来什么都忘了。”
  单冬青笑一笑,说:
  “没事,刚才有点吓着了,一会就好。”
  声音还哑着,她脸上很紧张,有种惊弓之鸟的惶惑感。简启丹看了就不忍,拍拍她说:
  “晚上我免费提供身体,陪你睡。”
  “多谢你啊,要付钱吗……”
  简启丹哧一声笑了出来。
  “能开玩笑,看来还正常。”
  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徐杨也借地方洗了手脸,衬衫没法穿了,简启丹哄着他脱下来,说要留着改天单冬青来洗,以答谢他的相救之恩。徐杨穿了空心的外套,看着有点怪怪的,他也没管,对单冬青安慰地一笑,温声说:
  “多说说话,别一个人闷着,过几天就好了。”
  单冬青点点头,往门口一看,尚未察觉,秦简就走了,她也没问,就自己回去了。
  安置下来之后,徐杨离开,到了楼下,才见秦简坐在路灯底下抽烟,发呆。身影映在路上,很孤寂的一条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
  徐杨走过去,秦简没理他,他说:
  “冬青受这么大的刺激,不都是因为你,可你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没什么可说的。”秦简淡淡地说。
  徐杨一脸愤怒,他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很少感到愤怒,可是对秦简,总有满肚子的火,尤其是看到他这样冷漠的样子,徐杨觉得他简直是个冷血的人。站在旁边僵持了半天,徐杨忽然说: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替冬青打你?”
  秦简扔掉烟,站起身来,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很近,彼此怨恨。秦简盯着徐杨,眼里黑沉沉,有点阴郁和桀骜不驯的味道。徐杨怒从心来,说:
  “冬青真是可怜,她爸爸去世,她妈妈错恨她,她一个人撑着,每天什么都不说,差点得自闭症,一直到工作后才慢慢和人接触,谈恋爱更是第一次,可惜她第一次就遇到你这样的人,简直是不幸。”
  秦简沉默半天,才问:
  “那你呢,你到底是爱冬青,还是可怜冬青?如果是爱她这个人,就不要整天说她可怜可怜,爱情可不是慈善事业。”
  徐杨一拳就挥过去,秦简被打得倒回了一步,嘴皮也破了,徐杨怒道:
  “我当然爱冬青,以前因为你,我才什么都没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害她!”
  说完就走了。秦简颧骨肿得老高,一吐唾沫,一口血水,徐杨使的劲还挺大。他靠回路灯上,揉揉腮帮子,看眼楼上,单冬青的窗子里还有灯光,是简启丹在陪她。
  秦简顺着路灯坐下来,凝神沉思。就这样在外面一直坐了一整夜。

  子欲养,亲不待
  地铁站事故之后,单冬青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表面上已经和往日无异了,只是偶尔还会小小恍惚一下,然后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类似于惊弓之鸟的那样。简启丹粗心注意不到,徐杨来的次数则多了一些。
  到了单父祭日的那天,简启丹说早上阴气重,拖着她下午出门。下午,单冬青要走,简启丹提议:
  “要不叫徐杨一起去吧,路挺远,小心回来的时候天晚。”
  因为那次事故,徐杨对单冬青更加关切,也再没有提过两个人交往的事,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和谐无间的境况。单冬青想到这些日子他的照顾,就觉得感激,但祭奠的事,还是准备自己一个人去。
  “徐杨今天要上班的,不用麻烦他专门请假了。我现在去,晚上之前就回来了。”
  于是自己一个人穿了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出门。郊区离得远,该坐地铁的,单冬青走到地铁站外,浑身一僵,又连忙调转视线,到处找公车坐。
  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不一会公车窗子上就起了一层白雾,单冬青擦了擦,看到外面四野萧瑟,枝头凋零。她在车上一直发呆,还不觉得有多久,就到了山下墓园。
  到了之后才记起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这两天花也没得卖,她转了半天,挑了几样水果,正要掏钱,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已经付了。回头一看,正是徐杨含笑的眼睛,单冬青很惊讶,问:
  “你不是在上班?怎么会到这里来?”
  徐杨一手接了水果,便往里面走,说:
  “我请了假,本来想和你一起来的,结果你自己先走了,比我早一班车。”
  单冬青点点头,本来想自己一个人,既然徐杨都来了,也不影响什么。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找到单父的墓,清扫的还干净,碑上的照片也被特意擦过,照片里的中年男人正对来者微笑。这是单冬青最喜欢的表情,当初从大堆照片里面特意挑出来的。
  墓前还摆了一束菊花,白的,绿蕊,似乎被放下没多久,还很鲜艳。
  单冬青一愣,下意识地往周围张望,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不知道是谁先来送的花。
  把水果放在旁边,她说:
  “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心,这两天菊花很少见。”
  “可能是你爸爸以前的朋友吧。”
  单冬青对这位送花的人从心里感激,她爸爸在世上又多了一个惦记的人。
  碑上已经擦得很干净,她又蹲下来用手细细拭了一遍,碰到照片时,目光停下来,看到里面微微含笑的男人,心里就一痛,经历了天长地久的钝痛。徐杨在旁边一直沉默,见单冬青脸上黯然,就安慰她说:
  “你爸爸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这么好,也会高兴的。”
  “才不是,我以前总跟他说,等我成了举国有名的大律师,他也跟着我沾光。”单冬青轻声笑笑,“这都工作好几年了,我还是没出息,以后也混不出什么名堂了,爸爸知道,肯定骂死我。”
  徐杨也笑起来,见单冬青怔怔地看着墓碑,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就自己慢慢走开在别处踱着,让单冬青一个人先待会。
  单冬青对徐杨的体贴很感动,她看眼徐杨,又回过头来,对照片里的人笑笑,说:
  “爸爸,徐杨你一定还记得,你在医院的时候,他在医院实习,每天和漂亮的护士小姐周旋,跟蝴蝶一样,你还教训过他呢……”
  就连那几句简单的教训,也因为他当时的伤重情况而显得难得。从送进医院到去世,中间没过多久,对单冬青而言,人生就换了一个面目,那段日子漫长的像一辈子。
  “爸爸,你不知道,我后来一直想,是我害死你的,刚开始妈妈也是这样想的,她很生我的气,我很害怕,在学校里,整天睡觉,也不上课,不过我聪明,考前没命地看书,最后也及格 了。”单冬青坐在台阶上,低着头笑,“然后就跟你希望的那样,过了司考,当了律师,可是年龄越大,越觉得自己笨,干了很多错事。”
  “爸爸,你为什么要走呢,要是你还在,肯定能纠正我,也许我现在就会变得很聪明了,懂人情,明事理——所以你看,我没有当成大律师,是你的错,谁让你不在了呢,都是你不在,我才遇到这么多难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
  单冬青说完,抬头看着照片里的人,微笑,笑到最后自己也笑不下去了。
  眼前模糊,她笑了一阵,喃喃地说:
  “其实我没有怪你,只是,你为什么要离开的这么早呢……”单冬青的眼泪下来了,一团东西梗在喉咙里,她抽抽鼻子,没有再说下去。
  他要是没走,就能看到她,他没有给她机会,让她来证明自己会过好一辈子。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
  单冬青低着头,攥着大衣的下摆,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徐杨已经踱到了远处,看看天,阴得厉害,似乎快要下雨了。又回头看了单冬青一眼,只见她低着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心里觉得有异,过来一看,单冬青脚下的地都湿了。他心里一紧,连忙蹲下来把单冬青的脸抬起来。
  “冬青,冬青,”徐杨连声叫她,“哭什么,来看你爸爸,就该笑着给他看。”
  单冬青很快擦了眼泪,勉强笑了笑,说:
  “没事,就是想起以前了……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从墓园出来,到门口的时候,单冬青想起墓前那束菊花,心里还惦记着,就去找了管理处的人,问是谁送来的,那人摇头:
  “不知道是哪位。”
  “进来的人不是要登记的吗?”
  管理员记不清楚,索性拿了登记簿给单冬青看,上面并没有写名字,只有关系一栏填的是亲友。单冬青在看,徐杨问:
  “不是你妈妈或者冬元吧?要么就是别的什么朋友了。”
  单冬青看了半天,却没有回答,只说:
  “走吧,快下雨了。”
  两个人出来等车,天已经快黑了,人迹稀少,风一吹,冷嗖嗖的。单冬青缩着脖子,垂着脑袋想心事。等了很久,车还没有来,徐杨问单冬青:
  “冷吗?”
  见单冬青摇头,他笑笑,两手贴到她脸上,冰凉。单冬青缩了一下,徐杨还握着她的脸不放,他的手很热,她眼睛一瞪,最后也笑笑不躲了。徐杨想到刚才在墓前看到的情景,很怜惜她,就很用力地抱住单冬青,在她耳边说:
  “冬青,你知道刚才在你爸爸墓前我想什么吗?”
  “不知道。”
  “我当时,想跟你爸爸保证,一辈子照顾你,对你好,但我没说出来……关系你的事,也要你答应才行,冬青,你答应吗?”
  单冬青怔怔地看着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大围巾,高棉衣领遮着,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神有点飘忽,看着徐杨,又似乎透过他看到别处去。沉默了半天,徐杨有些紧张,正要说话,旁边尖利的汽车声响。
  公车来了,两个人都被惊醒,连忙上车,刚才的话题也被迫中断。
  在车上,谁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徐杨本来紧张想得到答案,到这时却突然又不急了。以前的单冬青把自己封闭在壳里,终于有了勇气,伸出头来看看,结果受了伤,她又缩了回去。他有信心,也有耐心,做她的壳,遮风挡雨。
  总有一天她会习惯自己,甚至,徐杨想,他也希望单冬青能够依赖自己。
  祭日的第二天,单冬青去公司办正式的离职手续,雨从昨晚开始下,断断续续到早上,细雨夹杂着小雪,路上车行拥挤,她也不急,最后一天了,不担心迟到。
  到了公司,先去人事处办手续,结算了律师费,财务处还有年终奖金下发,单冬青很意外,问:
  “不是还没到时间吗?这么早就发奖金?”
  “总监让发的,说最近大家都辛苦了,提前发笼络人心咯,不过最受惠的还是单律师了。”财务处的人开玩笑。
  单冬青附和地笑笑,什么也没说。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私人物品并不多,一个袋子就装完了。她打量了几眼自己工作半年的地方,有脏的地方自己也动手擦一擦,最后看到电脑上还贴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便利贴,就一张张撕下来。
  厚厚的一沓,都是记工作琐事的,底下被压了一张,写着六点约会。这是以前和秦简约好后记下来的,那天正好俞晓敏到公司来,他们两个的关系从那时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开始有了矛盾。
  便利贴上的字,松松散散,笔触轻快,带着几分活泼的气息。单冬青对这字体竟有些陌生,她看了半天,揉起来扔进垃圾桶,把自己的牌子也拿下来。收拾完,就拿着钥匙出门了。
  到外面碰上于嘉嘉,她看到单冬青手上的东西,神色有些惋惜。
  “今天就要走了吗?”
  “对,时间也到了。”单冬青笑笑,和于嘉嘉道别,“以后常联系,我先走了。”
  到下楼梯的时候,忽然又被于嘉嘉叫住。
  “对了,刚想起来一件事,这周周末有活动,公司组织的,你也去吧,大家聚一聚,算是饯行。”
  单冬青本想拒绝,天寒地冻的,出去活动什么?本来公司每月都有外出活动,是文若海定的,为了公司员工提高身体素质,他一走,本以为没人管了,现在却又突然提起来。既然说饯行,就不好拒绝了,单冬青问:
  “没说出去干什么?天气不太好,出行也不方便啊。”
  “查过天气预报了,明后天没雨,去郊区玩,可能会有篝火什么的吧,山上下了雪更好,可以滑雪。”
  单冬青一听到个火字,连忙摇头:
  “我周末还有点事,可能挪不出来时间,以后有机会再聚吧。”
  于嘉嘉善解人意,见单冬青勉为其难的样子,也就算了,两人寒暄了几句,单冬青要走,本不想再开口了,却犹豫半天,又问了一句:
  “于秘书,你知道市里哪有菊花卖吗?”
  于嘉嘉一愣,摇头说: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都冬天了,菊花很少见。你再找远点,花市那边有空运过来的,不过就是有些麻烦。”她疑惑地看着单冬青,“你要去祭拜吗?”
  “没有,我替别人问的。”单冬青对她感激地笑笑,“那我先走了。”
  于嘉嘉目送单冬青离开后,回去继续登记出行人数,冬天里冷,文若海又不在,大家都懒下来,愿意出去玩的人还真不多。登记了一圈回来,于嘉嘉刚坐下,秦简就进来,漫不经心地说:
  “名单给我看看。”
  “总监也要去吗?”于嘉嘉笑。
  “我这个发起人不去,怕你们到时候都偷懒。”秦简拿过名单来看了一眼,皱起眉,“就这么几个人,真是看文总不在,也不用拍马屁了……单冬青怎么不去?不是说要聚一聚给她饯行?”
  “单律师说她有点事。”
  “有事也得去,”秦简不为所动,“文总定下的规矩,公司里人人得遵守,她的离职手续到下周一才生效,现在还算我们公司的人,叫她一起去,就说是强行的。”
  于嘉嘉反常地有些迟疑。
  “可是我看单律师真的有点为难……”
  秦简一脸坚持,他知道单冬青为难的是什么。想都没想,他跟于嘉嘉冷冷地说:
  “再为难也得去,你待会给她打电话,就说提倡公司里每个人都去,包括她。”
  说完秦简就扔下名单出去了,于嘉嘉一脸复杂的神情,盯着电话想了半天,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单冬青开这个口。

  爱还是害
  单冬青还在车上,就接到了于嘉嘉的电话,电话里她委婉地传达了秦简的意思,但没有说是秦简说的,只提到公司惯例。单冬青不能强硬拒绝,最后只能勉强答应了。
  回到家以后,查了天气预报,明天晚到后天早上可能有雪,她抱着一丝侥幸,只希望雪早点下下来,也就不会搞什么篝火了。
  晚上整理东西,出行要带的,衣服,日用品,随便挑了几样装上,出去两天一夜,也没多么费事。简启丹在旁边看她的工资卡,叫得很夸张:
  “好家伙,这么多奖金!本来我还想劝你等年终再走的,没想到奖金提早发了。”
  “是啊,天上掉馅饼,刚好砸到我头上。”
  简启丹嘿嘿笑,半天,又觉得不对劲,瞅瞅手里的工资卡,说:
  “你说,这应该是秦简安排的吧,刚好趁你走之前把奖金发下来……算是给你的分手费,还是青春损失费?”说完瞥眼单冬青,心里有些惴惴。
  单冬青却一脸无所谓,很轻松地收了卡,说:
  “不管是什么费,我和人民币又没有仇,而且我替他们做了半年,这个本来就是该得的。”
  见提到秦简单冬青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简启丹放下心来,问:
  “周末真要去参加活动?那秦简也去吗?”
  “不知道。”单冬青不动声色,“就算要去,公司里那么多人,他去他的,我去我的,有什么关系?”
  “也是,你现在和徐杨都心照不宣了,可别再被秦简给迷惑了,那叫劈腿你知道吗?”
  “我和徐杨干什么事心照不宣了?”单冬青反问她。
  “这还要我说呀?”简启丹笑得暧昧。
  单冬青也笑起来。
  “一码归一码,我和徐杨还没到心照不宣的程度,你就别瞎猜了。”
  “那秦简呢?”
  “我和他没有关系。”单冬青神色淡淡,一句话说完就往浴室去,整理她明天要带的东西。
  天气预报很不准,第二天中午就开始下起雪来,都是细密的雪粒子,落地无声,只见薄薄一层白的。
  公司组织去郊区山下活动,百十来号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单冬青背个大包,捂得又严实,看上去像大学生。哆哆嗦嗦到了车前,猛一眼见秦简在里面,她神色不动转身就准备去别辆车,结果里面于嘉嘉招呼她:
  “冬青,这边给你留了位子了。”
  单冬青无奈,只能低着头进去,秦简坐在前面,和一大堆营销组的人说笑,见到单冬青,他目光停滞了一秒,又收了回去。单冬青眼观鼻鼻观心,找到自己的位子后就安顿下来,旁边就是于嘉嘉。
  两人对视一笑,于嘉嘉说:
  “我还真怕你今天偷懒不来了。”
  “怎么会,不都说好了嘛。今天来的人挺多。”
  “对啊,说是山上雪大,都想出来玩雪的。”
  单冬青笑笑,脱下手套,窗子上都是白雾,她闲着无聊在上面划来划去。都知道单冬青要离职了,来和她打招呼的人不少,她一一敷衍过去,就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起来,耳朵里都是众人的说话声,尤其是前面一块,里面偶尔夹杂秦简的几句。
  秦简工作起来脾气不小,对下属也很严厉,但私底下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很能打成一片。大家也不顾忌,一路上有唱歌的,充当导游介绍景色的,气氛很热烈。
  单冬青快要睡着了。
  睡得糊里糊涂的,车身轻轻一震,已经到了郊区山下的宾馆。其实也就是平房式的小别墅,散乱分布在山下,很有情致。安排了住的地方,单冬青和于嘉嘉合住,放下东西后,她出门一看,地上雪已经积了起来。
  “山里的空气真好,可就是太冷了。”
  “衣服带够了吗?不够可以跟男同事借,他们都很慷慨的。”于嘉嘉开玩笑。
  单冬青也笑,一抬头就看见秦简在对面,还穿了深灰色棉服,在雪地里投下了一片淡淡的模糊的灰色影子。他也和人合住的,另一位在屋里,他就出来,垂着头手插在兜里走来走去,似乎有意在雪地上踩出某个图形。
  踩了半天,研究了一下,又用脚抹去了,雪地上一片狼藉。
  之后他忽然抬头,和单冬青的目光对个正着。单冬青的脸色很冷淡,他嘴张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最后就转身回去了。
  单冬青在外面看了一阵雪,又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回温暖的屋里去,一边用手哈着气,问于嘉嘉:
  “晚上是什么活动?雪快停了,是要出去滑雪吗?”
  “啊,不是,”于嘉嘉回想了一下刚才商量好的行程,“先吃饭,等雪停了出去点篝火,一晚上也就过去了,明天再滑雪。”
  单冬青脸上就僵了一下,很小心翼翼地考虑了一下自己装病或者装水土不服的可能性,似乎不怎么行得通,于是大剌剌往床上一躺,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茧,拖着调子问:
  “点篝火,那得很远吧?好冷,要不我不去了……”
  “就是冷才要去点火啊,”于嘉嘉笑她,“就在宾馆外百米处,只需要你稍微挪动玉趾,没那么远。”
  单冬青暗自哀叹了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去没了声音。
  晚上吃过饭,一回到屋里,单冬青就开始跑厕所,蹲了几趟出来,苦着脸跟于嘉嘉说:
  “好像吃坏肚子了……”
  于嘉嘉也猜是,在外面的东西本来就不干净,吃坏了也正常,只是这样的话晚上的活动单冬青可能就没法参加了,看她的样子,也勉强不了,于是她很理解地说:
  “你休息休息吧,等好点了再出来,叫人给你买点药回来吗?”
  “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就好。”
  之后于嘉嘉陪单冬青坐了一阵,天黑了,外面闹哄哄的,好多兴奋的声音吵着要去点火,黑压压的人群往宾馆外面去,于嘉嘉也有些期待,帮单冬青倒了水,看着她上了床,自己也出去了。
  一阵笑声过后,宾馆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出去点篝火了。单冬青躺在床上,呆了半天,想起外面奇异的雪景,又爬了起来。本来是有些不舒服,不过刚才的拉肚子之说,还是夸张了很不少。
  外面果然已经没了人,门口静悄悄,地上的雪映得天微亮,有些发蓝,远处的山顶是白的,到山腰就是苍灰的颜色,绵延不绝,像立体的画。
  单冬青折了根树枝,雪落了一脖子,凉透心,她顺势蹲在地上乱写乱画,树枝擦着雪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人声已经远去,别墅很矮,后面升起几点火星,慢慢窜到天上去就不见了,看样子已经点了火。然后就是围着火唱唱跳跳,单冬青在大学的时候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到明火了。连想也不愿意去想。
  有点冷,她打了个寒噤,又回去了。
  在床上扭亮台灯,翻了本杂志出来看,却总也看不进去,总有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像在脑子里闪现,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却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拔不出来。有些后悔自己来了这。
  正在出神的时候,门口有人说话,单冬青被惊醒,她一抬头,就愣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秦简站在门口,脸隐在阴影里。他看着单冬青懒懒靠在床上,百般无聊地翻杂志,心里有气,强自按捺住,又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去点篝火了。”
  单冬青默默看了他一眼,翻着手里的杂志,淡淡地说:
  “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吃坏了,拉肚子。”
  秦简招呼也不打就进来,在床边坐下,接着灯光审视她。他的目光,带点胁迫性,很有威势。单冬青任他打量,眼睛盯在杂志上,当作没这个人。
  僵了半天,秦简又开口。
  “你起来。”
  单冬青本不想理他,只是有个人在旁边盯着,自己也没法干别的,她把杂志一放,无奈地说:
  “算我求你了,总监,你走吧,别管我了。”
  单冬青的眼神很淡漠,语气很坚持,秦简不为所动,又说:
  “你自己起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你别管我。”
  秦简沉默了几秒钟,见单冬青还没有动身的趋势,就自己动手,掀开被子去拉她下来。单冬青挣扎,胳膊一甩肘子碰到床头,疼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还死守着不肯动。忍无可忍之 下,对他喊说:
  “你明知道我去不了,干嘛还要强迫我?就放过我这一次不行吗?”
  “不行。”秦简也很坚持,他停下手,盯着单冬青,“你为什么去不了,说实话,我不知道。”
  单冬青冷睇着他,一翻身拉起被子就准备躺下。
  身子刚一动秦简就拉她起来,他力气大,胳膊被钳制得紧紧的,单冬青甩也甩不开。她现在是真的觉到了秦简这个人的匪气,冷漠也没用,拒绝也不听,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她心里愤怒,一边挣扎在秦简身上乱打。
  “我们都分手了,分手了!你不知道分手什么意思?!求求你别缠着我了!”
  周围安静,单冬青的声音很大,秦简充耳不闻,抿着嘴,下颚线条紧绷。单冬青乱踢腾,他抓住她的手固定在胸前,说:
  “分手也可以,只要今天晚上我让你做的事你都做了,我就再也不纠缠你。”
  单冬青拼命摇头。
  “我不去!”
  “为什么?”
  单冬青扛着不回答,直到秦简一直拉着她,快要被拉下床。他很坚持,似乎一定要把她拖到外面去,怎么挣扎也没用。单冬青忽然恐惧起来,也顾不得形象,就死扒着床不肯放手,跟小孩一样。到最后撑不住了,才带着哭腔喊:
  “我不去!我害怕,我就是害怕,死都不去!”
  秦简见单冬青的赖皮样,竟有些忍俊不禁,他嘴角刚一弯,又马上制止住自己,蹲下身很认真地问她:
  “怕什么?”
  单冬青这下是死都不肯开口了,她甚至开始恨秦简,他明知道自己害怕的原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这样强迫自己,原来从来到这里,他就是为了让自己难受。
  她咬紧牙关,一句话不说。
  秦简静静看了她一阵,忽然起身,单冬青以为他要放弃了,心里一松,没想到秦简竟手伸到被子里来,轻声说:
  “你要自己出去,还是要我抱着你出去?”
  单冬青浑身一僵。他的手在被子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停在她腰上。他的手很烫,她浑身的火都被烧起来了,血液里都是,烧得孜孜响——不过是愤怒的火焰。她死瞪着秦简,瞪着他满脸淡淡的,笃定的,不紧不慢的神情,半晌,才说:
  “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秦简的手抽出来,对她胜利地笑笑,很爽快地转身出去了。
  单冬青快要把他的背影瞪穿。
  直到他出去后,她却呆起来,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她好像一时脑子发蒙,跟他说自己要去点篝火。点篝火——一想到这三个字就禁不住觉得悚然,单冬青一时冲动想蒙起头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自己什么也没答应。
  “还没好?”秦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她慢慢爬起来,开始很机械地换衣服。
  出来之后,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简等到外面,丝毫没有厌烦的迹象,不过看到单冬青的穿着,就皱了一下眉。然后自己又进去,翻了一条围巾出来给她系上。单冬青一直神色飘忽,任他动作,也没有反抗。
  从头到脚都装束齐整了,她还在门口发呆,迟迟踏不出这一步。秦简见不得她后退,一把拉了她的手就以不容拒绝之势往外面而去。

  爱的火焰
  宾馆外人声鼎沸,偌大的空地上点了两个火堆,所有的人都围着篝火唱唱跳跳,也有在一边大笑着打雪仗的,就地滑雪的,平时在公司都是严谨无比的人,到了外面却突然都孩子气起来。整间宾馆外欢声笑语,在雪地里这欢乐的气氛鲜活生动。
  熊熊的篝火在燃烧,红色的火苗一直蹿到天上去,噼啪声不断。
  单冬青被秦简拖着出来,看到外面的情景,她呆滞了几秒,下意识就想转身走人。
  一转身就撞上秦简一脸的沉静,他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什么也不说,也不放手。单冬青还在迟疑,被他转个身,又朝火堆那边去了。
  快到跟前的时候,单冬青死也不肯走了。跳跃的火焰在眼前十米处,周围的气流在涌动,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单冬青看了一眼脸色就白了,神情紧张而且戒备。她咽了口唾沫,嗓子很干,很涩,说:
  “就在这吧。”
  秦简一直在留意单冬青的反应,见她害怕得厉害,终于大发慈悲没有再催她。
  两个人在旁边坐着,单冬青背朝火堆,什么也看不见。同事们的笑声传过来,她却突然觉得飘忽,耳朵里全是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响。每响一下,自己心里就痉挛一下。
  两个人都沉默着,秦简随手在雪地里划着,单冬青熬了一阵,忽然说:
  “行了吧,你让我出来,我也出来了,能回去了吗?”
  秦简抬头看了她一阵,摇头:
  “不能。”
  一直支撑着单冬青在这里煎熬的那根弦骤然断裂。身后火在烧,她在紧张,神经每一秒都有崩溃的倾向。她撑不住,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满意,于是霍的站起身来,说:
  “我要回去了。”
  “不行。”秦简跟着起身拦住她。
  单冬青再也受不住,也不管旁边人听不听得到,带着满腔的愤怒脱口道:
  “我就是怕火,怕看,也怕听到声音,妨碍你了吗?你凭什么来管我?我不碰火七年了,还是活的好好的!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远处人声嘈杂,这里一个小角落,也没有人注意。秦简怕单冬青挣扎,已经抱紧了她不肯放手,她的衣服很厚,仍能感觉到身体僵硬。他沉着声音,说:
  “都怕了七年了,你不累吗?还准备一辈子怕下去?”
  “我就是怕一辈子又怎么样了?有你这样小题大做的吗?”
  “我小题大做?”秦简不怒反笑,“你以为这是小问题?一个人怕火怕了七年,一看到火就丢了魂,这也是小问题?我告诉你,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要发生27起城市火灾,其中建筑火灾至少10%,无所谓?一看到火就害怕,六神无主,连理智都没了,你还想干什么?要是今天晚上回去家里就起火呢?你准备怎么办?你爸爸的去世是个悲剧,可是让这个悲剧延续了七年的人是你自己——”
  他的话简直冷酷得令人想发抖。
  “不要说了!”单冬青差点尖叫起来,旁边已经有人注意了,她什么也不管,耳朵一堵踢开秦简就要走。
  秦简追上去把她抓回来,单冬青只挣扎,连踢带咬,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疯了一样。
  旁边有一两个人看到,悄悄议论,于嘉嘉在所有人都注意之前提议大家回去娱乐室玩。
  人一走,场地都空下来,两个火堆犹在自己燃着,火小了一些。
  秦简变本加厉,拖了单冬青就往跟前去,单冬青不肯,挣扎着脚下一滑就摔倒了。一头栽倒雪里,从头冷到脚,她的眼泪也下来了。秦简见单冬青一摔倒在地上就没了声音,也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起来,拍拍脸上的雪,问:
  “你该不是这么快就晕倒了吧?”
  “混蛋,你这个混蛋!”单冬青泪如雨下,抓着雪就去扔他,“你明知道我害怕,我自己一个人把我爸爸从火里拖出来,他浑身都是血,还要被火烧……”
  秦简意识到单冬青又开始沉溺到以前的事里去,连忙制止住她,连嘘了几声,才问:
  “你害怕,你到底在怕什么?”
  单冬青哽咽半天,一边抽气,说:
  “我、我怕它爆炸……”
  秦简怜心大盛,连忙去抱单冬青起来:
  “这个怎么会爆炸?”
  单冬青不肯动,也很抗拒他,只是哭,还颤抖,脸埋在雪里。秦简没办法,也只能就地坐在地上,衣服很厚,也不怕雪。两个人争执半天,他是无奈,单冬青则疲倦到了极点,差点想这样睡着。
  哭了半天,脸上先是热烘烘的,到后来就冷起来,冰凉,眼泪快结成渣子,雪地里散发着丝丝的冷气。手上都快冻僵了,单冬青打了一个寒噤,秦简在旁边轻声说:
  “冷吗?烤烤火就不冷了。”
  单冬青跟冻僵了一样,说什么都没反应,只是肩膀偶尔还颤抖一下,还在哭。秦简叹口气,把她半拖半抱到篝火前,也没遭遇到任何反抗。衣袖里灌了雪,湿嗒嗒的,单冬青的手冻得跟萝卜一样,秦简拉着她的手凑到火堆跟前去,她瑟缩了一下,又不动了。
  秦简往火里加了点柴,话音不紧不慢,似乎并不关心单冬青有没有听到。他知道她还清醒着。
  “你看,暖和了吧?火是一样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了,能伤人,也能温暖人,你爸爸出事,只是意外,而你以后还要好好地过几十年,一个人住,你能永远不进厨房,永远不吹生日蜡烛,不看别人打火点烟吗?”
  “我不会一个人。”单冬青忽然开口,“我不会一个人的。”
  秦简凝视了她半天,不置可否。
  “不管你准备和谁在一起,我告诉你,冬青,不要尝试依赖任何人,没有谁是完全可靠的。”
  “是,就比如像你。”
  秦简沉默下来。单冬青没有看他,她在看着远处绵延出去的苍苍的山。余光里熊熊的篝火在燃烧,她仍是紧张,视线一直在回避,不敢正面看,一看就手脚发凉往事回放。她被强迫坐在这里,忍受着自己无休止的紧张,一直到最后神经都变得麻木。
  背后暖烘烘的,单冬青自己转过来,面朝着篝火,以前的场景全都在脑子里回现。
  这火太灼热,像烈日的光一样,把一切都烧着。
  她很痛苦。
  秦简一直在旁边看着她。
  在地铁事故之后他在单冬青楼下想了一夜,他知道她的心里受过伤,并且因为他又受了一次。单冬青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勇气。他应该从此放手,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可是他想把她的勇气还给她,那些耗费在他身上的,本应该支持她积极生活的勇气都送还给她。
  两个人一直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天边零星几颗星星,袅袅的烟一直飘到天上去,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松木燃烧的微香。
  秦简说:
  “你看,这火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管是火,还是人,还是感情,都没什么可怕的,只因为受过一次伤害就从此避如蛇蝎,躲进自己的壳里再也不出来——冬青,这不是你,真正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单冬青侧着脸看了他一眼,她的眼里晶莹,不是眼泪,被火苗映的。刚才那种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惊慌状也消失了一些。她的脸有些红,是被火烤的,侧过来的那一面投射着阴影。她安静地似乎连呼吸都止住了。
  秦简也差点屏息,他说:
  “冬青,你……”却又顿住,不知道说什么,伸手在单冬青脸上碰了碰,“你脸很烫……”
  单冬青还低着头,秦简的手没有挪开,不仅手没有挪开,他人也凑到单冬青面前去,情不自禁想要吻她。火苗在侧首跳跃,映入眼中有小小人影,松香飘溢。
  突然旁边轰隆一声闷响。秦简就僵住。
  火快要燃尽了,火堆轰然倒塌,一塌下来所有的燃木都塌,火星哗的一下四散而起,铺天盖地都是,还有好多落在了衣服上,满天都是点点星火,浓烟的味道在空气里传播,烧红的木头在雪里发出嘶嘶的响声。
  就好像曾经在屋外看到的煤气爆炸的情景。
  单冬青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原来渐渐消失的紧张反而加剧。她的脸惨白,有痛苦,有痛恨,突然间就起身往回跑,秦简着急去拉她,单冬青回身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秦简还一个人留在原地,完全没有预料到单冬青刚才那出其不意的一巴掌。伤感情,又伤面子,他脸色变了又变,却什么也没有说,最后自己也慢慢回去了。
  宾馆的人来清理篝火,于嘉嘉也一起出来,在外面见到秦简。也借着灯光看到他脸上依稀的痕迹。秦简脸色凝重,并没有注意到别人。于嘉嘉却先叫住他,踌躇了一下,说:
  “总监,单律师这个……就是人们说的场景恐惧症吗?听说这种心理疾病很难治愈,要不要我介绍一位心理医生?”
  秦简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于嘉嘉并不隐瞒自己刚才看到他们两个的事,也表现得很热心。但是秦简却拒绝了。他淡淡地说:
  “不用了,冬青根本没有什么恐惧症,她只是觉得有些害怕。”
  于嘉嘉脸上有些尴尬,立马又恢复如常,她点点头,很从善如流地说:
  “也是,单律师应该没那么严重,可能就是生活上有些不方便而已。”
  秦简没有回应,自己会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于嘉嘉说:
  “对了,文总快要回来了,他走之前跟我谈过,想提你做策划组的组长,等他回来你就该升职了——恭喜你。”他走过来和于嘉嘉握手,“以后就不在一个部门了,希望能合作愉快吧。”
  于嘉嘉愣住,秦简伸出来的手就在面前,她怔怔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策划组,她一直想去的,只是秦简这关难过,文若海亲自作主调了她,现在秦简也表现出乐意放人的样子,她却没来由感到失落。
  愣了半天,于嘉嘉终于反应过来,和秦简握了手,很真诚地说:
  “多谢总监。”
  “不用。”秦简对她客套地一笑,就推门回去了。
  晚上单冬青再也没有出来过,秦简还在外面转了转,想心事,想自己刚才的失败。想了一阵,他回去开了电脑上网。MSN上自己要找的头像还是亮的,他点开发了一句问好的话过去,对方很快回过来。
  “是你啊,我现在已经下班了。”
  “医生,我今天晚上按照你说的试过了。”秦简暂时忽略他的暗示,“只占用您几分钟,可以吗?”然后很耐心地等着。
  对方很久之后才回过来。“患者什么反应?”
  “没有昏厥或者痉挛,但是看上去很紧张,也害怕,有些坐立不安,总被刺激回忆。”
  “既然只是这样的轻微反应,严格意义上来说,并算不上是场景恐惧,只是强烈的心理暗示所致,根据你那天提到的情况,这位小姐是受过打击,所以常有不安感,这种时候,我建议你,不要再按照那天我说的方式来做了,没有用。”
  秦简皱了一下眉,手指飞动。“那要怎么办?”
  这次又隔了很久才回复。“不怎么办,陪着她,给她安全感,天长地久,让她感觉到你的深深的爱。”
  秦简愣了一下,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对方又马上补上来一个笑脸,语气和蔼不少。
  “不好意思,我是自己猜的,这位患者一定是你妻子或者女朋友了?如果爱她,就继续爱下去,她最后一定会好的,如果不爱,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没有用。让另外一个爱她的人来感染她——本来就不是病,不要跟别的心理病人的情况混为一谈。”
  秦简一直在沉默,直到对方等了很久又发过来一个问号,他才反应过来,道过谢之后就和对方说再见了。
  他费了这么大心机,才终于明白自己又绕回了原点。原来是有负疚感的,想要帮了单冬青之后任她选择,就是分手也可以。分手之后呢?祝福单冬青和徐杨青梅竹马终成眷属。起码他是强迫自己这样想的。
  有时候他也在反省,婚姻的含义到底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畏惧的又是什么。
  可是也得不到答案,他自己也在云里雾里,唯独只知道一点,他晚上在单冬青楼下对着窗户告诉她,他想要的是什么。也就是单冬青这个人而已。
  包括她的所有缺点优点,痛苦快乐。他欠单冬青的债,是一辈子也还不了,这情债。也是单冬青欠他的。
  到早上起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出来了,山间有雾气,空气很清新。还没吃饭,大家就都张罗着要出去滑雪溜冰,宾馆外的雪厚厚一层没有扫,树下用脚印踩出来一个模糊的冬字,像是不经意间踩出来又抹掉的。
  众人都围着笑,说这个字很符合这次出行的主题。
  于嘉嘉站在门口,听着大家说话。只有她知道这个冬并不是指的冬天那个冬。
  很久之后秦简才出来,脸上有点倦意,像一夜没睡似的,不过精神还好。他一眼就看到对面的于嘉嘉,也下意识往她身后看看,没人。
  “单冬青呢?”
  于嘉嘉神色不变,似乎完全没有窥到昨天晚上那场争执。
  “单律师今天早上坐第一班车回去了——说是家里有事,要我替她跟大家道别。”
  秦简怔住了。

  我们结婚吧
  单冬青一个人回到市区,下了长途车,离家还远,她在考虑要不要打车回去。站在路边等车,心思却总飘到别处去。
  总想起昨天晚上她和秦简在篝火前的争执。
  她错手之下扇他的一耳光,自己都没想到。是为了当时自己被迫面对往事的痛苦,还是为了杜绝他无休止的冤魂不散的纠缠?连自己都不清楚了。她只记得晚上他在追自己时满脸焦灼和失望的神情。
  她是真的害怕。怕他再来一步,自己就会毫无反抗之力。勇气没了,主见没了,自己也没了。
  不管是火,还是人,还是感情,都没什么可怕的,只因为受过一次伤害就从此避如蛇蝎,躲进自己的壳里再也不出来——冬青,这不是你,真正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她还记得他说的这句话。
  一直在发呆,眼前过去无数辆车子都视若不见。单冬青站在路上,感觉自己忽然迷失了方向。这么一段日子来,她把自己给丢了。
  站了很久,刚下过雪,路上有水渍,一辆车从身边经过,白色的衣服上就沾了泥水点点。单冬青对那车递过去一个仇恨的目光,用纸擦了擦衣襟上的泥水,转身掉了一个方向。
  正是中午下班的时间,地铁站门口人潮涌动,没有任何人因为前几日的地铁事故而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只除了神经格外衰弱而敏感的单冬青。她一站到进站口,就想起那天的男人,一脸的无助,失脚踩进车道里。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人。
  单冬青呆立着,似乎跨出这一步,自己就进入了一个危险未知的黑暗的地方。
  进站口人挤人,她在楼梯边上不动,后面有人来推了一下,单冬青就不由自主地顺着人流一起进去了。
  什么都没变,人流,长椅,明亮的灯光,地铁过时风声呼啸,浑身冷飕飕的。
  单冬青还在门口买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一看到数米深的地铁道就下意识地视线回避。东张西望半天,找到自己要坐的站。她专心致志,盯着前面人的背影,跟他一起上车,踩着一样的步子,留神脚下不要乱。第一次这样小心翼翼地坐车,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幼儿园被老师带着出游的感觉。
  上了车,单冬青舒口气,没地方坐,就站着,和别人挤在一起,这样她感觉自己倒安全一些。
  车一开动,车身微震,单冬青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栏杆。茶杯里的水轻晃,她看着窗外的黑暗,和一闪而过的闪亮的广告牌。然后又谨慎地回头来观察周围人的表情,或平静,或喜悦,或着急的。
  到站下车的时候,人很多,单冬青一直等在最后面,绕是如此,下车的时候被人挤了一下,一失手茶杯掉了,她的脸色就白了。
  撑到地铁站外,太阳淡淡的,单冬青浑身僵硬,脸上像冻结了冰,还不知道怎么样舒缓肌肉。她重新买了杯热茶,喝下去,温暖自己的胃,看着袅袅的水汽在阳光下蒸腾扩散。
  喝完以后,扔掉杯子,单冬青又回去,重新买了地铁票,往来时的方向坐回去。
  不知道坐了多少趟,单冬青脑子昏昏沉沉,神经都木了。时间已经到下午,她出来,路过安检仪时,那年轻的安检员用奇异的目光接连看了她好几眼,似乎在思索要不要查一下她的证件,看是否有恐怖分子的嫌疑。
  单冬青对他笑了一下,慢慢走出来,找到卫生间,她扑进去就开始吐起来。
  吐完了,她有气无力,找个地方坐下接电话,对面是徐杨温和的声音。
  “你现在怎么样了?”
  “哎?”单冬青不懂。
  “还要继续坐吗?这次准备从哪一站上车?”
  单冬青傻眼,放下电话,东张西望,找了半天,没见到徐杨人。她疑惑地接起电话,问:
  “你也在地铁站,你看到我了?”
  “嗯。”
  徐杨一个嗯字,就再也没了下文,省略掉了中间他看到她的所有过程。没有告诉单冬青,他下班,看到她在前面的身影,看到她谨小慎微地在地铁上,惊慌如掉进陷阱的兔子,一有异动就紧张。
  她坐了多少趟,他也跟着她坐了多少趟。一整个下午耗在阴冷的地铁站里。
  替她担心,替她忧虑,她紧张时他也紧张,她松口气他也松口气。
  直到自己一错眼,单冬青下了地铁,他心里一急,才打电话给她。听到对面快要奄奄一息的声音,徐杨的心也揪起来。他带点强迫口吻地说:
  “冬青,不要再为难自己了,你在哪里停?我去找你。”
  单冬青没有告诉他,只问:
  “你下午不是该上班吗?还不去,这都快要下班了。”
  “你先说你在哪。”
  单冬青犹豫了一下,说:
  “徐杨,你不要再管我了,我要是现在逃避,以后一辈子也没法面对。”
  徐杨沉默了很久,问:
  “你待会去哪?”
  “我也不知道,可能出去转转吧。”
  地铁来了,单冬青又上去,广播里报站名的声音很清楚。徐杨似乎很隐忍,半天后,才说:
  “那你小心点,不要乱走,今天天气冷,别着凉。”
  挂了电话,单冬青坐在地铁里发呆。
  出去之后,已经快到傍晚了,离家门口不远,远远地能看见小区楼上的灯都亮了几盏,在冬日里带着融融的温暖。单冬青一脚深一脚浅,过马路,上天桥。天桥上有人在拉二胡,她站下来听了很久。
  古老的曲子梁祝,拉得断断续续,不算高明,但听来动人。
  她把手塞进衣兜里,往回走,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左右无人,底下全是车,单冬青的眼睛在车流人流里搜寻了半天,找到徐杨。他一反温文,叉着腰喘气,像是刚跑过来。喘口气,他定定神,手握在嘴边,对着天桥上的单冬青又喊了一声。
  “冬青!”
  单冬青一愣,似乎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周围行人匆匆,偶尔有回头看一两眼的,接着又继续赶路。徐杨完全不理会别人对他的注目,只记得刚才在地铁站里看到的单冬青,他的心痛。
  他往前走了几步,近了一些,然后对着天桥上的单冬青大声喊:
  “冬青!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吧,冬青!”
  这话一喊出来,周围的人全都哗然。
  单冬青完全站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天桥下的徐杨。这个神采飞扬的,不顾一切的,充满勇气的徐杨。
  秦简在得知单冬青提前离开之后,就扔下公司里一大堆的人自己回了市区。打电话,她不接,他先回了公司,没有找到人,又去了单冬青的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
  不知道单冬青到底去了哪里,偌大的世界,他没有一点头绪,不知道去哪找她。
  无奈之下,秦简把车停在路边,自己在楼梯前等着,等单冬青回来。
  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还没吃饭,也没胃口。秦简下楼,在外面走了走,看到自己曾经去过的小餐厅。以前他和单冬青为了俞鱼的事情闹翻,他来这里替单冬青买饭,借伞,还开玩笑要把自己的车押在这里。
  进去之后,那老板还记得他,乐呵呵地说:
  “先生,天阴得厉害,要借伞吗?这次不押你的车。”
  “不用了,谢谢。”秦简对他笑笑,自己在角落里找了个位子。
  菜来了,却没怎么动筷子。天渐渐暗下来,他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盯着外面出神。
  外面的路灯次第亮起来,秦简离开餐厅,又到了单冬青的门外,仍是没有人。单冬青没有回来,连简启丹也没有回来。
  站累了,他在门外楼梯上坐下,身边不时有人经过,递过来几个狐疑的目光。脚下的烟头快要成堆,他揉揉太阳穴,靠在墙上。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傍晚,连着几十个小时没有睡,眼睛累,睡不着。
  一直到脚都快坐木了,秦简终于站起身来,掩口咳了几声,蹬蹬蹬下楼。
  开了车,一转方向盘,朝小区外开去。单冬青不回来,他就出去找。
  到晚上下班的时间,路上车不少,川流不息,秦简走走停停,目光在外面搜寻着单冬青的身影。过绿灯,拐弯,转方向,前面是高高的天桥,一周围站了不少人在看热闹。
  秦简往天桥上瞥了一眼,就愣住了。他煞住车,下来,站在街上。
  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秦简一句也没听进去,就看到天桥上单冬青穿着白棉服,鲜红围巾,露出一张脸。她站在栏杆边上,看着下面,寒风瑟缩,吹得她脸上的表情也很模糊。
  徐杨什么也不管,什么样不顾,用着自己已经失去很多年的勇气,大声喊:
  “冬青,我们结婚吧!”
  周围人声鼎沸,单冬青一直没有回答。
  天桥上拉二胡的人很镇定,对身边所发生的事也视若无睹,继续安安稳稳地拉着自己的梁祝。悠悠的调子在风里被吹得断断续续,连整个傍晚都变得迷离起来。
  “连戒指都没有,还叫什么求婚啊?”
  简启丹拧着柳眉,很不高兴。
  单冬元捧着花,摆了半天姿势,想了半天台词,却只等来她这么一句。他一泄气,把花放在一边,招手叫服务员,然后对简启丹说:
  “不行了,你的要求太复杂,还是再演练几天吧,先吃饭,我饿死了。”
  简启丹闷着一肚子气,演练了好几天,从早上见面,到现在,一切都进展得好好的,偏到最后关头出了错。单冬元羞答答捧着花,满怀深情地递给自己,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磁性的声音说出一句:
  “嫁给我吧。”
  很完美。
  可就是没没有戒指。求婚怎么可以没有戒指呢?她没有主动提,他居然也给忘了。
  简启丹闷闷不乐地开始吃饭,吃也吃不下,气都生饱了。也想,干脆就这样答应算了,万一单冬元不耐烦,还真就不求了怎么办?可是自己又不甘心。种种复杂的心思全都反映在了脸上,单冬元装做没看到,偶尔自己暗笑几下,又继续一本正经地吃饭。
  两人各怀着各的心思,吃到最后,甜点冰激凌上来。
  简启丹还在生气,鼓着脸说:
  “太冷了,不想吃。”
  “真不吃?”
  “……”简启丹默默挪过那个巨大的冰激凌圣代,挖一勺,诅咒一句,心里偷偷把单冬元骂了个体无完肤。
  单冬元一直笑笑地看着她。
  忽然简启丹把勺子一扔,捂着腮帮子哎哟叫了一声。
  “我的牙!”
  单冬元也一惊,连忙问:
  “你把什么吃下去了?”
  简启丹脸都皱起来了,表情很诡异,她瞪着单冬元半天,慢慢说:
  “好像把什么硬硬的东西吞下去了……”
  单冬元气得想骂她,也顾不上,二话不说凑过身来扒开她的嘴看,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好像真的被咽下去了。他脸色很难看,翻个白眼坐回来,说:
  “好了,你要戒指,戒指也给你了,这就算答应了吧。”
  “啊?”简启丹表情有些呆滞。
  半晌,她才尖叫起来。
  “你为什么把戒指藏在冰激凌里面啊?”
  “不是你自己要这样的吗?”单冬元没好气,“我说这样危险,也不卫生,你自己偏说浪漫,要藏在爆米花或者冰激凌里,我藏了,怎么样?谁让你吃得那么快?这下吞下去了,我也不管了,就算你答应吧。”
  简启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戒指是什么材质的?”听说金的吞下肚会死人的。
  “金的。”单冬元甩给她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简启丹嚎叫了一声,抓起包火烧屁股般往外跑,她要赶紧去医院,就算剖腹也要把戒指弄出来。跑出来后想起单冬元,回头一看,他似笑非笑地站在餐厅门口,不紧不慢,完全不着急的样子。
  简启丹脑子一个激凌,又清醒过来,研究了一下单冬元的表情,她觉得自己被骗的可能性比较高。
  单冬元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优哉游哉地走出来,从兜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满眼深情地送到简启丹面前,说:
  “这个才是——嫁给我吧。”
  简启丹接过来,果然是戒指。她心里像雪山水一样融化,既感动,又激动。泪汪汪和单冬元对视半天,才慢慢说:
  “我答应你。”
  单冬元上前一步抱起简启丹,一边笑一边转圈,他的手臂很有力,笑声也很快活,简启丹又把头埋进他肩膀里,想大哭。终于停下来,她抽抽鼻子,红着眼睛,问:
  “那我刚才吞下去的是什么?”
  “我让人做的水果硬糖,加在冰激凌里面,味道好吧?”单冬元笑。
  简启丹怒气冲冲地打他:
  “又骗我!”
  “哪有,我是救你哎,要真的是戒指,你现在还能稳稳当当的吗?”单冬元一边躲一边笑,“都是你,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拿恐怖当浪漫,我也没办法,才想给你上这一课——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要太幼稚。”
  简启丹追着他打。两人闹了半天,又都笑起来,凑在一起看戒指,简启丹很小心地取出来,戴在手上,看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说:
  “干嘛买这么好的,要我说,就是易拉罐的拉环也不错,只要你对我好……”
  单冬元没有说话。他想要是自己真拿出一个易拉罐拉环来,估计要被简启丹骂死。
  两人甜甜蜜蜜,腻在一起,一边走一边讨论结婚的事,走到街上,前面似乎有不少人在驻足,简启丹远远看了一眼,看不清楚,有那边过来的人兴致勃勃地议论,据说是有人在大街上求婚。
  简启丹听得入神,又抱怨单冬元:
  “你的方式好老,看人家的点子,多浪漫。”
  “浪漫的不一定幸福,幸福的不一定浪漫。”单冬元把她的脸转过来,不容许她再厚此薄彼,“你说,我的点子真的很烂?烂就烂吧,起码实用,有效果。有人还不是急慌慌的答应了……”
  简启丹拉着脸,要掐他,一个追一个跑,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回去了。

  新篇章
  天瑞律所的黑龙江分所要派人过去,单冬青主动请缨,被孙律师派去了哈尔滨。
  飞机还没有起飞,她带了耳机昏昏欲睡。有好几天没有休息好,这一打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在碰自己,她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男人正很小心翼翼地要越过自己进里面去。
  单冬青一愣。那男人见她醒了,笑一笑,解释说:
  “不好意思……里面是我的座位。”
  单冬青连忙让开,那人进去把自己安置下来之后,又对她笑了笑,他似乎是个很爱笑的人,牙齿很好看,肤色微黑,轮廓有点欧化。他坐下来之后,很难察觉地舒口气,似乎刚才进来时为了不惊醒单冬青而费了不少力气。
  单冬青对他点个头,眼睛一闭,继续酝酿睡意。结果这一醒,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有盯着外面发呆,等飞机起飞。
  视线望过去,就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到旁边的人,那人很敏锐,马上注意到单冬青在看自己,于是放下手里的书,对单冬青微微一笑,问:
  “去哈尔滨?工作还是旅游?”
  这人很自来熟,单冬青也笑了,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回哈尔滨呢?”
  “不会吧,我看你不像哈尔滨人,否则你肯定知道这两天哈尔滨温度有多低,决不会只穿这么一点的。”他说着自己也一笑,“我猜你肯定是去出差——标准的出差模子,旅游和探亲的人看上去不会这么无聊。”
  单冬青又一愣,看看自己身上的薄毛衣,很佩服他的目光之利。
  “对,我到哈尔滨出差。”
  “欢迎到哈尔滨。”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我是哈尔滨人,刚刚在北京参加了工作会议——这是要回去的。”
  单冬青很少在飞机火车上和陌生人搭讪,都是一路沉默到底,这次却遇到一个很健谈的同伴。不过这个人着实让人讨厌不起来,于是也和他聊了几句哈尔滨的事情,风土人情什么的。
  又见他手里的书,封皮上写着《大脑皮层解析》,单冬青心里一动,问:
  “你也是医生吗?”
  “也不算医生,心理诊疗师而已。”那人笑笑,递过来名片。
  高淼,哈尔滨一家诊疗室的心理咨询专家。单冬青看了他的名片,明白了这人观察力敏锐的原因,也许是职业习惯所致。就在她看名片的时候,那人,也就是高淼,在旁边问:
  “怎么,你有认识的人做医生的吗?”
  “啊,对。”单冬青神色微有些不定,“一个朋友。”
  高淼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单冬青把名片收起来,都忘了跟他介绍自己,心里忽然有些不大平静。
  飞机起飞,她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眼睛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云层,灰白的颜色,飘渺环绕,自己在这云层中穿梭。
  行程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哈尔滨。单冬青和高淼两人一起下的飞机,又出了机场,到分手的时候,高淼明显有些觉得惋惜,又问单冬青:
  “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吗?有人来接?”
  “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了。”单冬青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很感激地笑笑,“多谢你,以后有空联系,我先走了。”
  走了两步后面高淼又追上来,很认真地对单冬青说:
  “小姐,你还没有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啊,对!”单冬青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自己没有带名片,就找纸写给他。
  高淼却嫌麻烦,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来,伸出手说:
  “写我手心里吧。”
  单冬青也不客气,就在他手心里写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电话,她一边写,高淼喃喃地重复着她的 名字,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鼻音,很好听,完全没有她所敏感的东北口音里的油滑味道。
  写完了,把笔还给他。高淼一笑,手握起来,把她的名字深握在其中,单冬青看着他似乎不经意的动作,心里有些异样。高淼开玩笑说:
  “我这一周都不洗手了。”
  这人还很风趣,虽然夸张,不给人轻浮之感。单冬青也一笑,揶揄说:
  “一个星期怎么够表现诚意?应该一年差不多。”
  高淼哈哈笑起来,笑过之后,两人就在出口的地方分手了。
  单冬青拿着地址,打车到律所去,已经有人提前得到消息,在律所里等着她,见了面之后,很热情地招待了一番。因为来得匆忙,没有安排住的地方,单冬青临时只能住在宾馆。拎着行李到了宾馆之后,律所的人离开了,她往床上一躺,大大舒口气。
  哈尔滨果然比北京冷,连脚指头都觉得冻,正是雪天,铺天盖地都是银白的颜色。她爬起来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冰雪世界,感觉着这里冷冽而清新的空气。
  这是一个完全新鲜的世界。
  忽然想起来,回去开了手机,刚打开,就有无数条短信跳进来。
  单冬青拿着手机,慢慢坐下,一条条看过去。
  简启丹的短信,还有单冬元的,都是问她是否一路平安,要她到了之后打电话的,也有单妈的,连着好几条,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她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北京,骂了几句之后,又转为关切,多穿衣服,和同事处好关系,早些回去等等。
  还有徐杨的。
  单冬青犹疑了半天,不知道要不要看他的短信。终于看了,却只是短短一句问候:
  冬青,哈尔滨下雪了吗?北京也在下雪。
  就完了,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张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留一声叹息,还有无穷的未尽之意。单冬青看着那条短信,出了很久的神。外面的雪花正在飘,东北的雪,鹅绒一样,不像北京的细密雪粒子。才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经远离了那个世界。
  从那天徐杨在天桥下的求婚,到现在,也不过才两天的时间。她用两天就匆匆决定了离开北京到哈尔滨来。这一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了。
  正盯着手机发呆的时候,电话又来了,还是个陌生的号码。接了,对面是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好,是单冬青吗?”微带点鼻音,好听的声音。
  单冬青想起来在飞机上的那个高淼。
  “啊,是。”
  “真的是你啊?”高淼笑起来,似乎放下心来,“我还怕你给我个假的号码,专门打过来验证一下。”
  “我看上去像个会弄虚作假的人吗?”单冬青也笑。
  “以防万一嘛,”高淼语气很快活,“你住在哪里?单位吗?”
  单冬青把宾馆名字告诉他。高淼很高兴,爽快地说:
  “离我这里不远,吃饭了吗?干脆我请你吧。”
  单冬青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她在哈尔滨人生地不熟,要是律所的人不在,自己在这里就完全抓瞎了,再加上她那个路痴的毛病,估计哪里也去不了。高淼这人让人觉得放松,能结识他倒也不坏。
  两人约好在宾馆外面碰头,单冬青在大厅里等他,手里还拿着他的名片,上面用笔很细致地写上了QQ,MSN,还有电子邮箱,几乎一个人能想到的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没落下。单冬青看着它,心想,这算不算是自己的一次艳遇呢?
  很快高淼就来了,果然像他说的,离的不远。两人一起吃了饭,高淼要尽地主之谊,单冬青认为麻烦了他,要主动付账,他也没勉强。买过单后,他笑着说:
  “下次我请你,这样才公平。”
  “好啊。”单冬青很快适应了东北人的爽快脾气。
  因为刚来,老板体恤她,特意腾出几天让她熟悉环境。单冬青和高淼去了很多地方。冰灯节还有几天才到,哈尔滨市已经游人如织。单冬青还在高淼的带领下吃了冰冻的糖葫芦,摆在地上卖的冰激凌,还有俄罗斯的大列巴面包。
  玩得很开心,初来的抑郁也忘了一半。
  在滑雪场的时候,单冬青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身边不见了高淼的身影,回头一看,他正拿着相机在拍自己,微矮着身子,神情很专注,而且认真,像在完成一件极重要的工作。单冬青一愣神,表情就被定格在了相机里。
  单冬青这才想起来要笑,干干笑了几下,有点勉强。高淼看了一阵,走过来,揽住单冬青的肩膀,对她说:
  “笑一笑。”
  然后就举高相机反着拍了一张,两个人并着脑袋的样子。单冬青反应迟钝,被他这一串子动作给镇住了,不知道说什么,高淼却一脸自然,又拿了相机给单冬青看。反着拍的,也没什么准备,居然很和谐的样子。
  高淼似乎很喜欢那张照片的样子,一连看了好几眼。单冬青也凑过去看了看,评价说:
  “你长得有点像欧洲人。”
  “嗯,是,”高淼仰着头想想,“据说我爸爸的爷爷是俄罗斯大兵,从海参威到哈尔滨,娶了当地的姑娘,之后……就有了我啦,不过你看我,长得不像俄罗斯人吧,这么黑,我以前总觉得那位洋鬼子先人肯定是海盗什么的,不会是大兵。”
  单冬青也被他逗乐了,说:
  “是《加勒比海盗》里面那样的吗?”
  “当然不是。”高淼摇头,对那部好评如潮的电影很不感冒,“那里面演的海盗太娘娘腔了,真正的海盗嘛,就应该像个爷们,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单冬青捂着肚子笑,一边笑一边想,这个高淼,的确是有些不容人抗拒的霸道气,总令人觉得似曾相识。
  出去转了一天,完了之后,天都已经黑了。高淼送单冬青回宾馆,在车上,他拿着相机给单冬青看,里面大多数都是单冬青的,还有两个人的合影,他翻看着,下意识地皱眉,抿嘴,似乎是完全不经意的动作。
  单冬青无意中看到,心里一动,就开始出神。
  她想起他刚才拍照时的样子,矮着身子,很认真,满脸的专注,似乎在完成一件重要的工作。
  高淼很敏感,转而对单冬青一笑,说:
  “怎么,觉得我很帅吗?”
  “不是,你长得有些像我的一个朋友。”
  “是那位医生朋友吗?”
  单冬青怔住,半天,才说:
  “不,不是。”
  高淼也自觉失言,马上用别的话岔开了去。
  单冬青满腔的心事又被勾了起来。她原本一直想忘掉的,以为自己已经忘掉的,却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在脑海,提醒着她,磨砺着她的神经。
  回到宾馆之后,单冬青很真诚地对高淼说:
  “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高淼一笑,“我还要谢谢你呢。”
  单冬青疑惑。
  高淼接着说:
  “我在哈尔滨住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发现这里有这么多的乐趣,今天的哈尔滨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给我这么白目的外地人当过导游吧,有格外麻烦的乐趣。”
  “不,我很高兴。”高淼笑,“一点也不麻烦。”
  单冬青对他感激地笑笑,两个人就分手了。
  回到宾馆后,她把手机从厚厚的衣兜里翻出来,看到几个未接电话,是单妈打来的,于是又打了回去,跟她讲了自己在这边的情况好半天之后单妈才安定下来,又嘱咐了她一大堆。挂了电话,单冬青还盯着手机,在出神。
  她想,徐杨是再也不会打电话给自己了。
  从她在天桥上拒绝他开始,他的花费了多年才恢复的勇气,像一座城池一样,瞬间倒塌。她只能在这里,用苍白而且贫乏的语言来祝福他再继续追求自己的幸福。
  而她的幸福和勇气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还在这里
  秦简从床上爬起来,费了很大的力气,浑身都冒汗,嗓子也干。自那天从郊区回来到现在,一病就是好几天,班也没上,医院也没去,就在楼底下买了药,只希望自己能抗过去。
  睡了一觉,似乎好了些,虽然还有些头重脚轻,起码能行动了。
  他强撑起精神来,拿了钥匙,换衣服出门。本来想自己开车的,临到头却又改了主意,打了车去公司。正是下午上班的时候,文若海也从外地回来了,他直接去了总裁办公室。
  文若海看到秦简的样子,很惊讶,连忙说:
  “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快坐下。”
  秦简也不充硬汉,坐下之后,开门见山说:
  “文总,不是最近在黑龙江开发了新项目吗?找到人负责了没有?”
  “已经安排项目组的主管经理去了,怎么?”
  “让我去吧。”
  文若海张大嘴,半天,才说:
  “你这是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吗?”
  秦简笑笑,说:
  “当然不是,黑龙江的项目是我们公司在东北开发的首次,给予再多的重视也不过分吧?而且最近哈尔滨冰灯节快要开始了,你放我几天假让我去转转吧。”
  “你走了,这边怎么办?外环的地块马上就要开拍了,都筹备了这么久,你突然说要走,留给谁接手?要放假,没关系,这段时间过了我放你一个月的假。”
  “这边筹备工作都应做好了,只剩下拍了,我在不在都没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文若海一瞪眼睛,看着秦简,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好好的北京不待,突然跑到那干什么去?这次新纪园也在准备,如果我们能把地块全部抢过来,就能把他们彻底打垮,不能到紧要关头功亏一篑。”
  秦简想了想,说:
  “全部抢过来……我怕消化不良,资金上可能周转不开,要是能和他们合作是最好的,不能合作,单独做我们的,拍一部份,更好。”
  “我不同意!”文若海很坚决。
  秦简皱着眉,有些为难。
  文若海看他的样子,脸色差,精神不好,也自觉口气重了点,又苦口婆心地劝:
  “其实我主要还是不想让你去东北,你平时挺精明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开窍了?到外地搞项目,一呆就是十月八月的,这边也离不开你啊,你就不知道为自己的前途想想?”
  秦简苦着脸笑:
  “还是让我去吧,文总,要是能在黑龙江做出成绩,对我们公司的发展更有利,到时候你别忘了我这个开疆拓土的功臣。”
  文若海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终于倔不过他,只能妥协说:
  “也行,你要看冰灯节,就去吧,大连最近有个房展会,你去吧,顺便去哈尔滨看冰灯和看项目,具体要不要留在那边,看了之后再决定。”
  “那就这样吧,多谢文总。”秦简对他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文若海一个人在办公室,愣了半天,完全没有理解秦简的行为逻辑。
  秦简回去之后就开始订机票,装行李,还有些咳嗽,自己也没管,还是来做工的阿姨看不下去了,建议他去医院看看,秦简却不想去。他从医院就能想到徐杨,也能想到徐杨对单冬青求婚的一幕,到现在,仍是心里不舒服。
  这样有点幼稚,像自找罪受生闷气。秦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到了临出行的前一天,本来想要去看看俞鱼,他还没去,俞鱼却自己来了,同行的还有俞晓敏,这个秦简是完全没想到。
  俞晓敏一进来,目光在秦简脸上停留了几秒,还没说话,俞鱼先喊出来:
  “爸爸,妈妈说你病了!”
  秦简蹲身抱起她,笑笑,说:
  “爸爸没有病,正要去看俞鱼的。”
  俞晓敏却先一步把俞鱼拉走不让他抱,只说:
  “小心传染。”
  秦简站起身,问她:
  “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俞晓敏沉默了一下。她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秦简的情况的,知道他要去哈尔滨,也知道他病很重,甚至知道单冬青也在哈尔滨。俞鱼吵着要来,她就来了,却不知道来干什么,看秦简的笑话?还是来探视他的病?
  俞晓敏不肯承认这一点。
  让俞鱼到一边去玩,她说:
  “你既然要走了,外环拍的地恐怕就没海天的份了,还真想不到,你会为了单冬青连自己的项目都不管。”
  秦简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你了解得还真清楚……我就知道你不是为了工作是不会来的。”
  俞晓敏一滞,脸上有些涨红,想转身就走,却硬忍住了。俞鱼还在一边闹,看着秦简装行李,秦简一边状,还不停地咳嗽,俞晓敏站了半天,忽然说:
  “我看你这样不行,吃饭了吗?好像应该熬点粥。”
  秦简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烙在身上,俞晓敏忽觉浑身都不舒服,一边匆匆拿起包,说:
  “我是送孩子来的,你明天走之前把她送回去。”
  然后跟俞鱼亲了亲,就离开了。
  晚上,秦简和俞鱼凑合着吃了饭,孩子很懂事,见秦简拆药包,马上去倒了一杯水,很小心地端过来,说:
  “爸爸吃药。”
  “嗯,谢谢鱼鱼。”秦简拍拍她的红红的脸,吃药。
  完了之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在书房里,秦简在整理自己在公司的资料,要安排好北京的事务,还要准备好去黑龙江要用的东西,很忙碌。俞鱼乖乖地爬在一边看自己的书,她已经开始上小学,正到处学着认汉字。在街上看到个招牌都要念出来,平时抓到的书更是不放过。
  秦简看到一半,忽然俞鱼凑上来,问:
  “爸爸,这个是什么字?”
  秦简挪过去看了一眼,愣住了,半天,才问:
  “这个是谁给你的?”
  “妈妈给的。”俞鱼懵懵懂懂的,又指着那软皮本上的字,“这是什么字?”
  秦简看了很久,才慢慢说:
  “这个字……读yun。”
  “哦,怀孕日记。”
  俞鱼又坐回去,抱着软皮本字,跟念书一样,声音朗朗,很好听。秦简本来很专注地工作,到最后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把俞晓敏的日记念出来,那内容,从耳朵里,一直到心里。
  夜里,俞鱼念完功课,睡着了。
  秦简放下手里的活,把她翻了一天的本子拿过来看。密密麻麻的一本日记,对俞鱼还说,都是字,对自己来说,是一段未曾参与的过程。姑且不说俞晓敏让俞鱼拿这个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对这其中的内容有更多的好奇。
  写得很简单,口吻冰冷,透瞎了几乎不为人知的温情。
  “这两天,很能吃,看到什么都想吃,别人都笑话我成了大肚婆.因为我一天要吃五餐饭,我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多,从来没有。
  照了镜子,变得很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测过体重了。
  在公司他们都劝我不要用电脑,说辐射对宝宝不好,可是如果不用电脑我就没法工作了。宝宝,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了你不得不把自己辛苦挣来的机会给别人?
  今天在车上有位好心的先生给我让了座。
  四个月了,腰围很大,裤子穿不进去。幸好有很多店里专门卖孕妇装,漂亮的,穿了也很舒服。在公司里有很多同事来祝贺。
  腿肿了。很难受。在街上看到了另外一位准妈妈,旁边有准爸爸陪着。
  病了,赶快去看医生。
  听见宝宝的心跳了!
  早就辞了班,在家里不知道干什么。今天在杂志上看到他,他回国了。
  七个月了,很快就能看到宝宝了。先放音乐给她听。
  弯不下腰了,不想记了。记了也没有人看… …”
  薄薄一本日记,从头到尾翻完了,秦简舒口气,揉揉睛明穴,眼睛很涩,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原本积累了满脑子的心事,却忽然间都如潮水般退去。想睡觉,他把日记本轻轻放回俞鱼的书包里,就睡了。
  偶而还是会想起俞晓敏在日记里记到的事情,一个单身母亲的经历。于他而言,是空白的一段,于俞晓敏,则是痛苦的一段。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当初知道有了俞鱼,他还会和俞晓敏提分手吗?也许会,但起码不像那样轻率,还会尝试去补救和挽回。
  也只是当时,现在则不同了。
  第二天一早,送俞鱼到俞晓敏那里,打电话后过去,时间还很早,俞晓敏却已经醒了。穿得整整齐齐,脸色有些白,眼里布满红筋。见秦简把惺松着眼睛的孩子放下就准备走,她咬咬唇.关上门在外面问:
  “你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俞晓敏怔了一下,试探着问:
  “昨天… … ”
  “你给俞鱼的日记,我已经看过了。”秦简很直接。
  俞晓敏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在等着秦简开口。强逼自己不要表现得那么急迫.秦简沉默了半晌,慢慢说:
  “我看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也很后悔……”
  俞晓敏等着,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她脸色很差,心里忐忑,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示弱。可是秦简不说,她却再按耐不住,于是问:
  “你真的后悔吗?”
  “对,我后悔和你那样轻易地就分手。”  俞晓敏嘴唇颤抖了一下,似喜悦又似惊讶,长久以来等着这么一句话,等着秦简亲口说自己后悔,她等到了,却不觉得解恨,而是欣慰,脸上初露出一点喜色,又怕被秦简察觉,她握握拳,又追问: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秦简意味深长地看了俞晓敏一眼,“你知道你的日记给了我什么启示吗?”
  “什么?”
  “它告诉我,一定要珍惜自己目前所有的感情,不要等到以后再后悔。”
  说完秦简就对她投去抱歉的一眼,转身走开,上车,踩油门。俞晓敏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反应古来,脸色顿时变了,一瞬之间心情大起大落像经历了一生。她追过来站在路上,双手一拦,秦简的车就被拦住。
  “一个对不起就够了?”  俞晓敏的表情,似哭似笑,“我熬了七年,你一个对不起就够了?”
  “那你要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俞晓敏自己问自己,要他三跪九叩赎罪?要他鼻涕眼泪地恳求自己的谅解?这样的秦简自己都不想看到,那她一直以来期待的是什么?要他回头,她自己也回头,她花了多年的时间就为了这一刻,到头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秦简对她点个头,就算道别。七年的时间她都没有开口,现在她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就算说出来,也已经时过境迁,他不是心灵探测仪,不明白俞晓敏的心思,现在明白,也晚了。
  俞晓敏看着秦简即将离去的身影,心都像被挖了一样.她大声喊:“不过就是为了单冬青,她有那么好,值得你这样吗?”  
  “值得。”
  “你就这么肯定?”俞晓敏挑眉,冷笑,“我还没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呢。单冬青跟你提过我和她还有徐杨的关系吗?”
  秦简身形一僵,看着俞晓敏,目光中有几分忖度。
  “她一定没告诉过你,我以前和徐杨是旧情人吧?单冬青可真是不一般.你都看不出来,我和她做情敌,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
  秦简目光定在俞晓敏脸上,心里却在猜测她的用意。单冬青和徐杨的关系,他有预感,俞晓敏和徐杨,他则丝毫不知,连想都没有想过。
  俞晓敏见秦简脸色不定,心里有几分快意,有悲哀,她很想强令自己不再说下去,俞晓敏何至于要这样丢弃自尊?可是不说,她心里就放不下,猫爪挠心一样,这么久以来的爱恨都扑了个空,不知道怎么让自己下台。
  浴室她索性继续滔滔不绝下去。
  “你不知过吧,我在和你结婚之前,有一个男朋,就是徐杨,我们的关系很好,很好,单冬青喜欢徐扬,可是徐扬却不喜欢她,”俞晓敏讽刺地一笑,“或许徐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我和单冬青从哪个时候起就开始竞争了,不过那时候她很会伪装,总是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我和徐杨分手,是因为受不了他对单冬青那么好!之后徐杨因为我的关系一直不肯接受单冬青。她恨我……哈,她一直在想着那一天能超过我……”
  “你的意思是,冬青为了和你抢,才来找我的,这是你自己猜测的吧?”秦简打断她,“这些都是你自己猜测的。”
  “是不是我的猜测,你可以自己去问单冬青,去问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去问她为什么在几年前就知道你了,却还要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在几个月前制造偶遇?”
   俞晓敏说完,心里藏了很久的东西全都宣泄而出,轻松而且失落。秦简脸色阴晴不定了半天,定下来,淡淡地说:
  “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不会相信。”
  “你不相信我,去相信单冬青吗?”
  “不,我谁也不信,”秦简神色如常,“我只信自己的心。”
  他信自己的心,而不是别人的一家之言。他心里记的是自己和单冬青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而不是她和俞晓敏为了年少的恋情而争得死去活来,对他有意义的,始终只有前者。
  若是连自己的感觉都不能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相信的?
  秦简说完就走了,再也不停,俞晓敏愣在原地。他要相信自己的心,那她心呢?
  秦简一踩油门,车子发动.绝尘而去,俞晓敏忽然有种冲动,她想追上去,告诉他自己的心,告诉他她还爱他,想要挽回他,若是现在不挽回,此生都没有了希望。
  可是她最终仍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她说不出口,七年了,她还是说不出口,不管是为了自尊、傲气,还是爱或者恨,就是说不出来。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  
  徐杨做完一场手术出来,已经到下午了.出了一点太阳.照得地上的水洼亮晶晶的。
  在手术室待久了,出来有些不适应,他换了衣服,走到外面,接了个电话。有同事想请他晚上代班。徐杨微带些歉意,说:
  “不行了,我晚上要休息,你找别人吧。”
  那同事很惊讶。徐杨一向勤奋,工作上很拼的,有时候能连着做两个手术,原来人人都笑他说是为了弥补和女朋友分手后的空虚,才这样一反颓废。如今他主动要休息,倒很不寻常。那同事开玩笑说:
  “少见啊徐杨,你是有了新敌情了吧?准备回家陪女朋友了?”
  “我哪有什么女朋友… … ”徐杨微微一笑。
  “还说没有,常来咱们医院那位呢?”
  徐杨笑容一滞,眼里顿时黯然下来,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了。那同事没有强人所难,寒暄两句就收了口。
  挂了电话,徐杨站在医院门口,不知道往哪去。
  墙上原本绿茫茫一片的爬山虎也干枯了,只剩下灰黄的藤顽强地附在砖缝间。以前单冬青很爱拔爬山虎的脚,拔一个,探过头看看.就这样一直守在这里。
  他默默地站了很久,开始往回走。
  从医院到家路不远,温度有些回升,徐杨一手勾着外套,边走边看,路过一家饼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单冬青的妈妈。他一愣在外面叫了一声。
  单妈看到徐杨,又惊又喜,连忙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盒喜饼。
  “这是刚下班啊?”
  “对啊,”徐杨看到她的饼,笑起来,“替冬元准备的吧?日子选在年前了?”
  “年前会不会有点赶了?”
  “不会,喜事嘛,就要趁着喜气。”
  单妈很高兴,拿着手里的喜饼看了又看,脸上笑开了花,见徐杨脸上还有些疲惫之色又很心疼,拍拍他的手说:
  “到时候发帖子给你,一定要来啊。”
  “一定去。”
  单妈满脸的笑,又和他说了很久的话,徐杨一直听着,很耐心,单妈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只可惜自己的女儿不争气。她叹口气,说:
  “本来还以为这喜饼会先替拟合冬青挑呢,你说她好好的突然跑到黑龙江区干么呢?”
  单妈还不知道那天求婚的事,有什么话说出来,也不过有感而发,徐杨心里黯然,却也还要顾着安抚老人,于是温和地笑笑,说:
  “为了工作吧,以后还会再调回来的。”
  单妈连连摇头,她倒不担心单冬青工作如何,只是担心她的终身如何,眼前如此良婿,却生生错过了,她还没有老眼昏花,自然看得出两人之间是不可能了,于是只能叹气。
  两人站在街上说了一阵话,不是要给旁边的车子和人让路,单妈索性拉徐杨进去一起挑喜饼,搁往日,徐杨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而且还很乐意,可今天却是在提不起精神。
  越是跟单妈道了别,匆匆离开了饼店回家去,想着要好好睡一觉。
  他现在是真的累了。  
  单冬青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溜冰。
  刚到所里的前几天,还没有什么事,就是熟悉环境,和同事聊聊,也没有案子分到手,她乐得清闲,没事就跑到溜冰场去提高技巧。
  果然溜冰这项运动,是摔着摔着就会了。
  会了,乐趣也没了,但是很有成就感,起码自己用心学会了一样东西,而且一个大学时未完成的梦想。
  晚上下班之后,单冬青回住处。大冷的天,诊疗所的人在街上做巡回诊疗咨询。她慢慢看过去,见尽头有张桌子上摆着高森的牌子,人却不见了。
  她在那里刚一驻足,就有旁边桌上的大夫很热情地问:
  “小姐要咨询哪方面的问题呢?”
  “呃,没有……”
  单冬青踌躇了一下,那人马上明白过来,笑着说:
  “找高大夫的?他刚去买东西了。”
  正说话间就听见高淼的声音,单冬青回头一看,正见他两手捧着四五只纸杯,还冒着袅袅的热气,正从街的另一头小跑过来,过来了,里面热饮居然没洒。杯子——递到各位同事的手里之后,他一笑,问:
  “你这是刚下班?”
  “对,过来正好看到你的桌子。”
  “我也马上要收摊了,待会一起吧。上次说好要请吃饭的。”高淼请单青在旁边坐下,递了一杯热奶茶给她。
  本来面色严肃的一群大夫,高淼一来.却都活跃起来,说说笑笑闹个不停,完全没了刚才严谨的样子。单冬青本来要走,奈何老插不上话.只好在旁边等着。旁人都散去之后,高森问她:
  “最近工作适应得怎么样?”
  单冬青笑笑。
  “马马虎虎。”
  “那就是还不错了。”高森看她一眼,“你这个人挺好相处的。和人熟起来也不难.东北人很豪爽的,值得相信。”
  单冬青深有此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单冬青看其他桌上,竟然不断有人来咨询。以前人人都视心理问题为洪水猛兽,现在社会节奏快,出现心理问题的人不少,人们的态度似乎也重视许多.这样看来,高淼的工作还是很有前途的。他们两个一直说着话,很少有人过来咨询的,门前有些冷清。高淼敲敲桌子,笑着说:
  “奇怪了,我这里平时都是最热闹的,今天这么冷清——反正没事,干脆给你行个方便吧,有什么心理问题吗?我帮你分析分析。”
  单冬青微愕,笑着说:
  “我能有什么心理问题?”“
   怎么不能有?现代社会,几乎人人都有那么一点烦恼或者心结,你肯定也有。”高淼笑,“有就说出来吧,不要讳疾忌医,再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疾病。”
  单冬青笑,不搭理他。高淼有些无奈,也只好算了。
  熬到了时间,高森收拾了桌子,把名牌往兜里一塞,两个人就去找地方吃饭了。  高淼带路,七拐八拐到了一家街头小店,里面卖热腾腾的杂菇汤,单冬青也不饿,抱着碗一边吹气一边小口缀汤。
  店里放了一台小电视,正在放偶像剧,旁边一个中学年龄的女孩子看得津津有味,高淼主动拿过遥控器换了台,那女孩子撅着嘴出去了。
  单冬青很想笑。
  喝着汤,刚一抬头,就看到电视里正在播大连的房展会。这次展会规模不小,有全国各地的购房团和地产商赶过来。她只是无意中看了一眼,熟悉的身影就自动跳进了眼睛。
  大连比哈尔滨气候要好,那边都穿得少,还都是西装革履的.人人神采奕奕。秦简低调,很少到镜头前来,脸色有些不大好,心事重重的样子。
  单冬青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神色自若地喝汤。高淼却看得很仔细.还笑着说:
  “咦,这里面有个人我认识。”
  “哪个?”
  “穿黑色西装的那个。”高淼用手指一指,“我前阵子常常见到他.叫秦简是吧?据说是很有名的房地产营销人,你不是不是做这方面的吗?应该知道他吧?”
  单冬青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半天口才说: 
  “对,知道。”
  高淼一向很敏锐,这次却反常地迟钝起来,似完全没有意识到单冬青的异样。他很认真地看报道,一边看,不经意地对单冬青讲自己和秦简认识的经过:
  “我刚到北京,参加研讨会,散会后见到他,他当时和别人在一起,听介绍说我是心理医生,就就主动要了我的名片。”
  单冬青默默喝汤,听着他说话。
  “之后他来找我,见了好几次面,平时联系也不少,因为说是他有个朋友,有很严重的心理阴影,以前遭遇过事故,所以怕火,怕煤气,后来因为一些事,开始连地铁都不敢坐,不愿和人交往……总之症状很复杂,我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情况,也很感兴趣,和他聊了很多次。”
  单冬青从外人口中听到自己的事,很镇定,偶尔回应一两句,脸上神色不变。
  “当时我一直以为他是假借别人的名义咨询自己的心理问题,因为他讲的实在很详细,前因后果,日常表现,甚至……我还猜他一定看过相关的书籍,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确是帮朋友咨询的。”
  “你说这个人,很奇怪吧。”高淼忽然笑着转向单冬青,“搞到最后我都对他那位朋友好奇起来。”
  单冬青摊摊手,表示自己只是个非专业人士。高淼也笑了笑,没再就同一个话题说下去。
  两个人吃饭,房展会的情况还在继续播放,有不少专业人在镜头前亮了相,谈了自己对这次房展和地产业的看法。秦简也有被采访,提到了海天在东北的开发构想,很简单的一个介绍,就再没了。
  高淼看得兴致勃勃,他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单冬青则很专心地吃饭,慢慢喝汤,杂菇熬的汤,放久了,有些凉,菇也不够滑,她总觉得有些不是味道。
  高淼先吃完的,换了台,偶像剧又出来了,他招招手,叫外面那个百无聊赖的女孩子进来,然后东张西望,偶尔看眼单冬青。看了一阵,他忽然说:
  “注意到没有,你喝汤,总是吹很多遍,即使它已经凉了,还有。你坐的时候,脚踩得很高.总是蜷缩着的样子,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单冬青一愣,说:
  “天气太冷了”
  “怎么可能,这是下意识的动作,长时间养成的,北京可没这么冷。”高淼脸上含笑,“如果一个人总有这些动作,就说明对什么都没有把握,很不安,就是… … 缺乏安全感。”
  当得起半天没有说话.回过神来,她笑了笑.摇头说:
  “和一个心理医生在一起太恐怖了。”
  “总有一种被X 光投射的感觉吧?”高淼也笑起来,“说实在的也不一定准.有时候我觉得干我们这一行的,很像跳大神的,总是玄而又玄,奇奇怪怪。”
  单冬青也笑起来,连连点头。如果真的自己每一个小动作都被人拿出来解析一遍,那的确很恐怖,似乎连点隐私都要失去。幸亏高淼很善解人意,虽然有些职业病,却从不会令人感到紧张。
  晚上,和高淼分手之后,单冬青回所里帮她租的住处,一个人住的,地方不大,但暖气烧得热哄哄的,她脱了好几层衣服,才舒口气。
  那天在飞机上高淼暗示她穿得太少,果然来了之后冷得厉害,棉服买了好几件,出门后穿的衣服是在北京的两倍,进门再一层层脱,很麻烦,倒难为东北人都是豪爽直率的脾气。
  于是又想到高淼对自己的态度,他很热情,就算猜测他想追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只不过他的热情里没有多少暖昧,像是朋友那种的关切多些。实在有些捉摸不透,也不想费心捉摸。
  没事干,开了电视,窝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腿蜷成一团。刚一做这个动作,马上条件反射想起高淼说自己的那些话,于是又强迫自己舒展开了,过一阵,不自觉地,又蜷了起来。单冬青心想,其实心理医生并不完全是跳大神的。
  开了电视,放到今天看的台上,房展会还没有结束,不过已经到末尾了,都是大连市一些领导头头上台讲话什么的,漫长而无聊。
  单冬青看了一阵,有些无趣,又穿上衣服出去,她和简启丹养成的习惯.看电视时一定要吃东西的。结果出去之后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常吃的,只好买了杯奶茶回来。
  手机响了,她一手捧着奶茶,另一手从衣兜里翻出来手机,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是秦简的电话。他们从出游那天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甚至她来东北,估计他都不知道。这时候突然打电话,是干什么?单冬青不想接,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很固执口似乎要一直打下去。她没办法,接了。
  “喂,你好。”
  “是我。”
  他的声音有些低,单冬青想他一定在会场里压着嗓子说话。根本就不用报名字,他的声音再变,她也能马上听出来,以前打过那么多电话,彼此在一头呼吸,另一个人都能分辨出来。  单冬青声音淡淡,问:
  “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确认一下是不是你。”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单冬青无名气发作,又强自按耐住.说:
  “是我,单冬青,行了吗?”
  “行了。”
  她马上挂了电话。对秦简这通电话很觉得莫名其妙,对他发脾气,没意思,只能不理睬,不放在心上。可是挂了电话之后,却总有些东西残留在心里,奇异的不安。
  奶茶也没心情喝了,她捧着杯子,慢慢走回去。走到一半,忽然心里一跳,掉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没人,又往周围看,还是没人。仿佛灵魂出窍。她摇摇头,甩开那种奇异的预感,继续往回走。到门口了,愣了一下,一转头,就看见一个人从旁边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走过来,单冬青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下一刻她的叫声就硬生生咽了回去。是秦简。

  十万里追寻
  单冬青在自己的门口碰到秦简。
  她停住脚步,就在外面问他: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保险门紧锁,单冬青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楼道里的灯昏黄,秦简还是在电视上看到的样子,穿得少,脸色有些差.但神情放松不少。他靠在楼梯栏杆上,打量了单冬青几眼,笑了笑,说:
  “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问你怎么会到这里的?”
  “坐飞机来的。”
  单冬青气结,又问:
  “你不是应该在大连?”又补充一句,“我今天看了电视.大连有房展会。”
  “从大连到哈尔滨,飞机才一个多小时。”  
  又是答非所问。
  刚刚自己出门之前房展会还在进行中,这么说的话秦简是在展会的一半就离开了大连,然后又找到了这里。刚才在街上接电话的时候,他一定也在附近。单冬青不知道该怎么界定他这种疯狂的行为。
  她低下头在包里找钥匙,淡淡地问:
  “到这来干什么?”
  “你到这里来,是为了逃避徐杨的求婚吗?”
  单冬青手乱翻,被钥匙头割了一下,有些疼。她停了一下,笑了笑.说:
  “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如果你是来办事的,就请便吧,如果是来看我的,看过了,也可以… … 请便了。”
  秦简低头笑笑,有点类似于苦笑的表情,脸色不仅差.而且近乎晦暗,就连那笑,也像是从深深透骨的疲倦里挤出来安慰她的。单冬青看了他一眼,没有在意,也不想在意,径自开自己的门。
  秦简看她那架势,低声问:
  “不能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能。”
  沉默下来。楼道里只有冰冷的钥匙相撞声,声控灯灭了,周围一暗。单冬青又有些后悔,自己此举简直幼稚,这不是有意和他置气吗?他们相撞还有什么可置气的?于是她又开口邀请:
  “既然都来了,先进来吧。”
  她一边说着,自己进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似乎就在自己背后,连灼热的呼吸都能感觉到。单冬青觉得不对劲,错开一步正要去开灯,忽然后面那个男性的躯体就靠到了自己身上。沉沉体重压过来 。
  单冬青心里惊叫一声,差点把强奸的两个字喊出来。
  下一刻她就被压趴在门口地毯上。神过去按开关的手沿着冰凉的墙无助地划下来。
  趴在地上懵了几秒钟,肘上传来剧烈的疼,身后的人没一点动静。单冬青一个激灵.连忙推开他爬起来,再开灯,秦简倒在地上.像是昏迷了。刚才在外面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他这明明就是重病的样子。
  单冬青吓了一跳,连忙七手八脚把他弄起来挪到沙发上,秦简很费力地睁开眼睛,声音很低:
  “哈尔滨真冷,比大连温度低很多。”
  还能说话,单冬青松口气,把他的胳膊腿摆顺,又摸额头.火烫.是在发烧。
  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他一直靠在栏杆上,恐怕就是体力不支。
  穿这么少,冻不死才怪。
  她瞥了一眼秦简身上的西装,跑去拿了一床毯子扔他身上。看样子病得不轻,都这样了还敢跑来哈尔滨,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的好。
  还是觉得不妥,他这一病倒,自己可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当收容所.救济他十几天?单冬青暗叫倒霉,在地上转了两圈,又回来.拍拍秦简的脸,试图叫醒他:
  “喂,你到底怎么回事,要叫医生吗?”
  叫了半天没反应,单冬青是真的害怕了,正在琢磨出去找药店,或者叫急诊,秦简却又醒了,他勉强笑了笑,抓住单冬青拍个不停的手停在胸口,喃喃地说:
  “别打了,快要被你打晕了… … ”
  单冬青一滞,连忙住手。秦简一句话完.又没动静了,像是睡了,也像晕了。她的手还被抓着,不敢使劲甩,人都被拉到他身前去。僵了半天,还是不行,单冬青费力地爬起来,戴上围巾帽子,出去找人救命。
  已经快十点了,又是大冷的天,还真没找到大夫出诊。实在没办法,单冬青只好到附近的要点买了几样退烧的药和体温计,又匆匆回去。
  在开门的时候,她还在想,自己只是做什么?替他奔忙?可即便是一个陌生人,也不能真的置之不顾,只等到他病一好,就让他走吧。
  回去之后,秦简还没有醒,侧卧在沙发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脸隐在阴影里。单冬青过去摸了摸,额头还是烫。
  倒了水,叫他起来吃药.然后又躺下来。这才想起来脱大衣和围巾,在外面跑了一圈.屋子里暖气又足,已经觉得有些热。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本想叫他去床上睡.见他睡得沉.还是算了。秦简在沙发上.盖了毯子,单冬青坐在床边,发呆,不时拿体温计过去量量,叫他起来喝水。
  折腾了一晚上,到快天亮的时候.单冬青撑不住,靠在床上睡了一小会儿。她睡得浅.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惊醒。睡到一半恍惚觉得旁边有别人的身影.挣扎着起来,正见秦简拉着被子往自己身上盖。
  两个人目光相对,都一愣。秦简脸色好些,仍有些染病的痕迹,单冬青则红着两只眼睛,眼下阴影明显。
  秦简把被子拉过来,下意识要碰她的脸.单冬青却忽然挡住他。手被迫停在空中,秦简沉默了一下.又收回去,笑了笑,说:
  “昨天晚上多谢你了。”
  “明知道自己在发烧,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在这边有点公司的事要处理。”
  “那就去处理,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单冬青扯开被子下床.看看时间,“时候不早了,我要去上班,你也请便吧。”
  这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昨天晚上那个会紧张会着急的单冬青忽然就变了脸。秦简苦笑了一下,说:
  “你可真不客气。”
  “客气不能当饭吃。昨天晚上是你病得太重,我才不得已,现在你既然已经好了,就不用再留在这里了。”
  秦简考虑自己要不要再装出重病的样子。
  单冬青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我量过你体温了,烧退了不少,不过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下次昏倒在别人家门口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我怎么会随随便便昏倒在别人家门口?”涉及到男性自尊问题.秦简也忍不住替自己辩护。
  “那就是看准了是我的门口才昏的?”单冬青嘲讽地笑笑,“如果你是为了给我添麻烦,我也够麻烦的了,你目的达成了。”
  说完这句她就径自到浴室去洗漱,也没管秦简在外面干什么.估计他被自己气得不轻。
  外面好半天没有动静,单冬青本来要刷牙洗脸的,却也呆在那里出神,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再看看镜子里的人,脸色灰暗.眼皮微肿.是一夜没睡的下场。她拍拍自己的脸,开始刷牙,
一边刷还在想着秦简的事。
  忽然觉得嘴里不是味.懵懵然低头一看,吓一跳,连忙把嘴里的都吐出来,拼命漱口。
  她把洗面奶挤牙刷上了。
  单冬青草草漱口,然后又刷了一遍牙,她想,自己一定要杜绝任何姑息养奸的想法。
  出来之后秦简已经把自己都打理好了,昨天晚上盖过的毯子也叠好放在沙发上,他昨天晚上睡觉没脱衣服,西装角上有些皱,所幸不伤大雅,只是脸色差些。  
  这个人,一向注重仪表,却也狼狈到这个程度。单冬青觉得很解恨。
  没等她说话,秦简先站起来,问:
  “能借我用一下洗手间吗?”
  单冬青还没那个闲心在这个问题上刁难他,于是摆摆头示意请君随意。
  没过几分钟秦简出来,单冬青穿戴好,她是围巾帽子大衣,他是除了西装什么都没有,两个人对比鲜明。她没多说话,拿了钥匙和包就往外走.逐客令都下了,秦简还没有厚脸皮到赖在这里不走。
  到门口换了鞋,正要开门,后面却有一双胳膊抱过来.单冬青心里一跳.还以为昨天晚上的事又发生了。
  她想动,结果被抱住动不了,刚一挣扎.他在耳边说:
  “别动。“
  她就僵在那里。
  秦简从身后紧紧抱着她,很用力,融入骨血般地用力。没有多余的话或者动作,隔着再厚的衣服,他的体温还是会传过来.还有呼吸。也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的气息里总透着灼热。
  单冬青能感觉到他的头发从围巾的缝隙里搔着自己的脖子。以前不是没有和他亲密过,但现在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她挣扎了一下,秦简还没有放手,他低声说:
  “你说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这个… … 冬青.我来的目的,就是这个。”
  她一直都很僵硬,想把他推开,却被抱住动不了。秦简刚才还明明很绅士的样子,突然间就成了这样,蛮不讲理,自以为是,惘顾别人的感受.自私,冷漠,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
  他哪一次又不是这样?从头到脚,满骨子的虚假。
  “是吗,那你的目的也达成了。”单冬青声音平平,很干涩,“能让我走了吗?班要迟到了。”
  这次她一推,推开了,也或者说,是秦简自己放手的,单冬青没再看他。 开门,等他走,然后锁门,匆匆下楼。
  到了律所,单冬青要进去,到前台的时候却忽然想起来,问接待的小姐“
  “昨天是不是有人来打听过我的住址联系方式什么的?”
  “没有呀.如果有这种事.我肯定会通知你的。”
  单冬青凝神想了一下,猜不出秦简是怎么找到自己那里的,总不会是碰巧遇上的吧?
  已经迟到了,她来不及多想,就匆匆进了办公室。
  她来之后闲了没几天.就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案子,地产公司一方两卖.一方做了预售登记,另一方实际占有了房屋,她自己是替前者做辩护的。忙了很久,调查取证,现在快要开庭了,也不得闲。
  一边做案子,抽空看了眼手机,又有未接电话,是单妈打来的。
  先忙完了手头的事,到午饭的时候.把电话拨回去。单妈跟她提了单冬元和简启丹的婚事,日子定了,就等办事,要她到跟前了也回去一趟。单冬青自然满口答应。这两天她总接到简启丹的短信电话,讲她和单冬元的进展。大多数时候都是兴高采烈的,偶尔会有些慌乱无措.单冬青视之为婚前恐惧症。
  和单妈说定.答应过一段时间就回去,单冬青放下筷子.饭都凉了,她随便扒拉了两口,又回去。
  下午出门,和委托人约好要去土管局做预售登记记录的取证。进了土管办公大楼,市场部的人不在,单冬青在外面等着。
  没下雪,天气还是冷,脚指头发麻。她透过窗户看到底下的院子,不知道是谁那么有空,居然还在角落里堆了个雪人,胖乎乎的.脑袋上顶了只铁水桶,看着很可爱的。
  单冬青等了半天.估计那人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于是慢慢下楼,在雪人周围转了几圈,把公文包往腋下一夹,拣了只红的干辣椒塞进它嘴巴的位置,又站远了细细打量。
  看了一阵,听见门口有说话声,连忙转过身来,做出严肃端庄的样子,姿势存刚摆好,就愣住了。那是秦简和自己要找的负责人,两人说说笑笑地进来。
  越不想见的人,他就越频繁地出现。单冬青还在那站着,秦简一眼就看到了她,也有些惊讶,不过没表现得灵明显,他还要顾着应付身边的人。显然地,秦简并没有因为早上被扫地出门的事而怀恨在心,见到单冬青.他甚至连点怒色都没有,还隐约笑了一下。
  单冬青没理他上去就跟那负责人说:
  “张处长您好,我是天瑞的律师,说好下午来取证的。”
  “哦,”那人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管资料文书的小王不再,下次再来吧。”
  笑脸继续耐心。问:
“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在这等也可以,或者下次……能不能,通知个具体时间呢?”
  那人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含意很明显:此人不识相。单冬青的笑脸快凝固了,还在尽量保持。
  秦简掩口低咳了一声,不像是装的,他早上走的时候还有些低烧。之后他很自然地对单冬青说:
  “昨天买的药好像有些不太对症.今天医生重新开了方子,那些你先放起来吧。”
  单冬青僵在了那里。
  那负责人很精明,马上看出秦简和单冬青关系不一般。哈哈笑着说:
  “原来你们两个还是熟人啊,还真没想到,那个谁……” 他转向单冬青,态度无比亲和,“小王没回来,我叫别人去帮你找吧。”
  然后就叫了一个经过的人,给了钥匙,让单冬青一起去.单冬青道了个谢就去了,走到楼道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还在和秦简说说笑笑。她心里很憋屈,自己要是有骨气一点就不该承他的情,该当面驳斥那人才是,可自己还是不得不陪上笑脸千恩万谢。她对那人陪笑脸,那人对秦简陪笑脸,这世道,阶级分化严重,还让人怎么活!
  单冬青简直想骂人。
  取完资料出来之后,秦简已经不在了,那负责人还在门口,看到单冬青,满脸的笑意。还对她点点头打招呼说:
  “资料都全了吗?要还有什么手续不齐备的,下次再来,还找我就行了.不用客气。”
  那语气,那个慈祥的表情,分明就是小时候邻居阿姨笑着说:以后常来玩啊一一那个感觉。  单冬青附和着说笑了两句,就离开了。

  执着
  晚上回去.慢慢整理着出庭要用的资料,简启丹打了电话过来.单冬青脖子上夹着电话.一边整资料,一边和她说闲话。
  婚期定在腊月.热闹,也喜庆。算算日子,还有一个多月, 简启丹有些坐不住,三天两头打电话来,活像要跟她结婚的不是单冬元,而是单冬青。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今天又去看了一款婚纱,露背的,很漂亮,可是单冬元不愿意… … 唉呀,说好要当伴娘的,别等我都结过婚了你才回来。”
  “知道了,我办完手头的案子就回去。”单冬青笑。“我做伴娘,礼服的钱你来掏啊。”
  “那是当然。”简启丹很干脆,下一刻就尖叫起来.然后站在体重秤上哀号,“完蛋!我重了两斤,怎么办?明天不吃饭了,后天也不吃,再胖还怎么穿婚纱?”
  之后啰里哆唆又是抱怨自己长了痘痘,又是埋怨他们所里给的婚假太短,总之麻烦多多,似乎不说话自己就会觉得空虚。单冬青只是笑.偶尔插两句。简启丹发泄完了,安静了一会,忽然说:
  “你知道吗,今天我们所里又接了一桩活,夫妻俩离婚,那女的花大价钱托我们查她老公的账,真是恐怖,你说,明明结婚时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会闹成这样?”
  简启丹的语气里有些惶惑。单冬青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马上说“
  “这是要看人的,夫妻闹翻了也是常事,没感情嘛,但是有的夫妻就不一样了,彼此感情又深,相处得又好,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也有很多啊。“
  简启丹表示赞同。两个人又聊了很久,单冬青事忙,又考虑到简启丹有些情绪不稳,就两方面都照应着,一心两用。到最后简启丹又问:
  “你案子怎么样,有把握吗?”
  “咳。”单冬青无奈地笑起来,“你少说几句,我把握就多两分。”
  简启丹明白过来,笑了一阵,就收线说拜拜了,单冬青放下有些发烫的话筒,继续专心做自己的活。刚开始还有些分心,担心简启丹,到最后完全投入了进去。
  一房两卖的案子向来不难打,只是如今这两家都没拿到房产证,而且对方都已经入住了,还真不好说。高院有下发司法解释,预售登记的公示效力可以对抗第三人,到现在也只有北京和上海的法院这样施行过,就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行得通了。
  要是行不通,按照法院的惯常做法,那她可真就败了。
  还是有些担心的。单冬青去洗了把脸,继续加班加点。
  熬到十一点多,搞得差不多了,她把公文包装气力,眼睛有些疼,又干又涩。从昨天晚上都没睡,一直到现在,自己可真是突破极限了。
  她起身,放包,然后就看见桌子上大堆资料下面的吆喝。昨天晚上她跑出去买给秦简的。
  他今天帮自己一把,也算是报恩了。
  单冬青拿起药盒,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到垃圾桶前扔了进去。
  到了正式开庭那天,单冬青很早就去了,也有来听审的,多是媒体和业界的人。因为涉及到的公司颇有名气,这案子在市内影响不小。秦简所在的海天分公司自然也有关注的人。
  外面议论纷纷,他在办公室里,偶尔踱到窗前看看,见时间差不多,回来开了电脑,庭审部分有网络直播,在公司也能看到完整的过程。
  他坐在电脑前,看得很专注。
  法庭辩论很激烈,公示效力对实际占有,司法解释对惯常做法。单冬青在必要的时候,还是很伶牙俐齿的。倒不是咄咄逼人,而是带点笃定,带点耐心,安安稳稳等对方说完后再反击,类似于以柔克刚的感觉。
  看到后来秦简也有些迷糊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一段庭审,一桩案子,还是一个人,或者一个人的某一面。
  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庭审已经结束了,还是在看到单冬青松口气的表情时,他才忽然想起来。
  审判结果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出来,单冬青已经松了口气,于她而言,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所付出的努力,而结果就不是自己能把握的了。
  她很高兴,秦简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一转头,见透明的玻璃门外有下属探头探脑,他咳了一声,把电脑合起来,神色如常的样子。可是过一会,嘴角又忍不住弯起来。
  从法院出来,单冬青轻松不少,连日来压在心中的大石也忽然消失。庭审下来,胜负如何。自己心里有数。在庭外,法官已经透风要辩诉双方争取达成调解,都装修入住了月余的房子,总不能就这样硬生生把人赶走。
  她刚一坐上车,放律师就打电话来:“单律师,找时间一起出来坐坐吧。“
  单冬青没有着急回答,看眼旁边的客户。
  对方约她出去,墓地自然是要谈条件,有了今天的庭审,他不拿出大笔的赔偿额都不行,比起一间被别人住过的二手房,前者更划算许多。
  那客户满脸喜色地点头。
  单冬青明白他的暗示,转而对对方说:
  “也好,定个时间吧。“
  “明天晚上,行吗?“对方很客气。
  “明天晚上有些抽不开身,周五晚上吧,能多点时间。”
  “那就周五见。”
  单冬青挂了电话,客户很满意,她莞尔一笑。
  从律所回到家,已经下午了,居然还出了太阳,照得雪地里极明亮。单冬青下了车,慢慢上楼,头顶楼梯台阶漫漫,她的心情却很好。想到这件案子顺利解决后就能回去参加单冬元和简启丹的婚礼,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站定,握拳,叫了一声。
  “哈利路亚!”
  单冬青哈哈笑着跑了上去,旁边的邻居出门来,像看怪物一样觎着她。
  元旦放假三天,之后就是哈尔滨冰雪节。
  单冬青哪里也没去,就窝在家里,和简启丹上网选合适的礼服,挑礼物,探讨婚礼细节,懂得不少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觉得很新奇。简启丹笑话她:
  “赶紧好好学,不要等以后你结婚的时候闹笑话。”
  “不急,等我结婚,估计都猴年马月了。”
  “你还不急?”简启丹语气忽然变得神秘,“知道吗,最近徐扬卡是相亲了,他以前都是四平八稳的,现在也开始认真了。”
  “是吗?他那么好的人,应该可以遇到不错的对象。”
  “我不觉得有谁比你和我更好。”简启丹哈哈笑。
  单冬青也笑,放下电话之后,她却有些怔然。
  徐杨在她感情最脆弱的时候给过她慰藉和温暖,在求婚的时候她差点就想要脱口答应了。可最后还是没答应,一时的温暖不代表一世的相守。对她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
  她是真的希望他可以遇见新的人,和新的感情。
  放下手里的东西,单冬青走到窗前,拉窗帘,外面灯火点点,街上仍然繁华。她知道在远处这个城市的东北角,据说全市最高海波的建筑就要拔地而起,虽然看不见,秦简的影子却无处不在。
  她逃避什么呢?逃得过别人逃不过自己。
  单冬青慢慢叠起了床上放着的大衣,放到箱子里,当初被自己随手压在箱底的两个模型小人露出脸来,紧紧挨在一起,缩在角落。她把那两个小东西拿出来,握在手里,出神。
  世界闻名的冰雪节开幕,整个哈尔并成了欢庆的世界。
  单冬青学东北人的老法子,自己用玻璃缸装了水出去冻成冰,中间凿了小洞,蜡烛放进去,幽幽的灯火被冰折射,也柔化了几分,看上去很有一种朦胧美。
  放了自制的冰灯在阳台上,她在屋里转来转去不知道干什么好。
  高淼打电话。
  “你怎么还在屋里啊?”
  “哎?你怎么知道?”
  “我经过楼下,看到了你的冰灯。”高淼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喜气。“出来吧,一年一度的冰雪节,不参加太可惜了。”
  单冬青穿戴整齐,下楼来走了一段,高淼在前面路上等她。
  两个人到冰灯展上去,满眼都是晶莹剔透的大型冰雕,一进去冷气嗖嗖得往脖子里灌,脚下踩了垫子,还不断地打滑。冰雕旁边灯光映出游人笑脸。都透着几分喜庆气。
  真正的冰雪节当然不止这些,冰雪比赛,欢庆会、文艺演出,处处都有乐趣。单冬青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只恨自己眼睛不够用。高淼乐了,说:
  “刚才叫你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一出来比我兴致还高,冰雪节还有好几天呢,不用急着一晚上看完。”
  “我过几天就要回去,没什么机会再看了,而且这会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敢。”
  高淼这才想起来,随口问:
  “对啊,你怎么一个人在家呢?”
  “那要和谁在一起?”单冬青不明白。
  高淼愣了一下,欲言又止的养殖。
  单冬青看到他表情有异,自己心里一动,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高淼,你是不是和秦简有联系?”
  高淼完全定住,脸上表情凝固了半天,才慢慢笑起来,问:
  “你怎么会猜到的?”
  “原来真是你。”单冬青语气略沉,说不上失望,或者欣慰,忽然又意识到,她无论如何还是摆不脱秦简的影子。
  “我那天就想他是怎么找到我那里的,这边又不认识什么人。”
  高淼本来就是个直爽的人,见单冬青已经猜到了,也一笑,不再瞒她。
  “对,是我告诉他你的地址的,秦简跟我讲过的那个朋友,是你吧?“
  他看眼单冬青,见她没什么异样的表情,也放下心来,低头笑笑,“在北京的时候我和他见过好几次,挺谈得来,后来听说你要来哈尔滨,我也正好同一班飞机回来,他就托我照顾你。“
  原来高淼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谁了,怪不得他那么热情,他本来也是个热情的人。单冬青不知道自己该持什么态度,感动?还是愤怒?她东飘西荡,左右摇摆,总摆不脱的就是秦简。
  这人像给人周身布满了网,越挣扎,它越紧,铺天盖地罩下来,仓皇小兽在林间奔波。不知道网哪里躲。
  心里沉甸甸的,单冬青一眼瞥到高淼关切地看着自己,他是个热心的朋友,可以让人畅所欲言的。她在心里憋得太难受。
  还没等她开口,高淼已经看出她的心事,轻声说:
  “不好受吧,觉得自己被人牢牢控制了。“
  单冬青点头。
  “其实我觉得这种事,主要还在你,要是你不在乎,他再怎样也没有意义。是你太在乎了,才会把别人的心意当成强加的负担,因为你有意要去抗拒。“
  “我要是不抗拒,下场就太惨了。“
  “没有安全感?安全感这种东西吧,别人给的不可靠,要自己给自己,爱你所爱,信你所信。“高淼笑笑,竟然有点沧桑,”着世上,没有什么事完全可信的,也没有什么事完全不可信,要让你这样费劲力气去抗拒的。“
  单冬青笑起来。
  “你和他真不愧是朋友,脸说的话都一样。“
  “哦?哪一句?“
  单冬青却没有回答。
  冰雪节依旧热闹,路人游兴不减,到处欢声笑语。单冬青的心情却不再轻松,美景在前也没心思继续享受了,要回家,高淼送了她一段路。单冬青说:
  “你知道吗,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名字不记得了,里面的女人,她有一份坚持了很多年的爱情,求而不得,心向往之,也有在手边触手可及的爱情,但如果接受了这个,心里总有缺憾。”
  “后来执着的女主人公选择了前者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单冬青笑:
  “本来我觉得这个女人很傻,结果自己也经历了和她一样的事,做了一样的选择,才明白,我宁愿两样都错过,也不要留一丝不甘在心里。”
  “真是执着。”高淼感慨。“不过有时候,执着也是一种资本呢。”
  “说得好像你老了一样。”
  “我当然不老,就是有些感慨而已。”高淼笑,“那秦简对你来说是哪个呢?求而不得的?还是触手可及的?”
  “曾经求而不得。”现在么,似乎触手可及,但是她已经不敢相信了。
  高淼本来是有些好奇的,见单冬青脸色有些沉郁,也不再问了,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去。

  如履薄冰
  到了家附近,高淼回去了,单冬青还在想他刚才的话。她和秦简闹到现在,是自己太缺乏安全感,还是他太不值得人相信?连一份感情都要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有什么意义。
  刚一转身,就看到秦简在楼下。看姿势,已经站了很久。
  他一定也看到高淼了。单冬青忽然很好奇他会怎么说,结果走过去,他却仍是神态自若的样子,只是明显松了口气。
  “去看冰雕了吗?”
  “咽,看了。” 单冬青很心平气和,“你又来干什么?”
  “我有点事经过这里,看到你的窗子里是黑的,就猜你去看冰雪节了。”
  他没有提高淼的事。单冬青也不想再提,她嗯了一声,就准备进楼里去。
  “冰雕怎么样?好看吧?”秦简忽然问她。
  “嗯……你没看?”
  “还没有。”
  单冬青一愣,秦简直起身子拉她一把。
  “我还没有去看过,一起去吧。“
  “我已经去过一次了!“
  “再和我去一次吧。”秦简的目光居然很真诚,“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为了冰雪节。”
  单冬青犹豫了半天,答应了。
  两个人又重新到了冰灯展上。人流高峰已经过去了,冰雕群里透着几分阴冷,不多的游人,时间也的确很晚了。
  也没什么话说,眼前冰展慢慢看过去,单冬青偶尔滑一下,秦简也会扶住 她。琳琅满目的雕像,冰瀑冰船,大型的花卉,龙虎动物造型,雕得很精致,栩栩如生。灯光幽幽,人一少,忽然觉出几分清冷不似凡尘的味道。
  秦简来什么也没带,单冬青还带了相机的,刚才和高淼说话,没怎么拍,正好这会相机终于派上了用场。秦简开始还紧跟着她,到后来也不跟了,在远处看着,两个人距离有些远。
  单冬青举起相机,想拍个全景,相机里灯火闪烁,像星海。
  她脑子里忽然出现一幅画卷。古时候,七夕节,人流拥挤,有情人邂逅,互使一个眼色,再分开之后却找不到彼此。灯下穿梭,心烦,直到人际稀疏,忽然一回首,才发现人在灯火阑珊中,于是心里一动,喜悦涌来。
  她一直都爱好这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过一个动作,经历的却是囊个恋爱过程中的复杂心境。
  她叹口气,手中相机一偏,正好秦简的身影在角落里出现,一堆冰雕旁,他在看她,目光无法研读。
  她换个方向拍了一张,然后把相机揣在兜里。
  冰雕展上人少了,附近溜冰场却仍旧热闹。有新人趁着节日举行婚礼,很别出心裁,居然就在雪场上,接受来自世界各国的游人的祝福。新娘子穿婚纱,肩上还披了军大衣,一张口都是白气,脸上还欢喜得不得了。
  单冬青看得出神。
  婚礼举行了很久,她一直在看,秦简也没有出声提醒她,就在旁边。到尾声的时候,她终于拍了几张照,然后对秦简说:
  “走吧。”
  到门口的时候,溜冰场的管理员老伯看到单冬青,笑呵呵地说:
  “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你。“
  单冬青也对他笑笑。
  秦简很惊讶。
  “你也来溜冰吗?“
  “对。”
  “我记得你以前说,很痛恨这样不能脚踏实地的感觉。”
  “所以我现在在克服它,让自己在冰上也能走得很稳。”
  单冬青顺着雪坡溜了过去,想起他们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她果然滑得很稳,到尽头被一颗石头绊了,一跤摔了出动,坐在雪地里有些发懵。
  秦简先是吓一跳,见她似乎没什么事,又想笑。过去把她拉起来,说“你学溜冰,习惯坐地铁,接触火,都是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吗?”
  单冬青拍打着胳膊上的雪,没有回答。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把同样的勇气拿到感情上来呢?”
  单冬青手一停,想了想,淡淡地说:
  “那也要看是什么感情,值不值得吧?“
  秦简沉默了一下。他下定决心,握住单冬青的肩膀,让她正面对着自己。单冬青也没有躲闪,两个人对视。秦简的眼睛里沉沉的,像个黑塘,能吸引人,里面有点点的光闪烁,是冰雕的倒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单冬青却笑笑,很平静,”看到刚才的婚礼,忽然觉得,其实婚姻也不是那么恐怖,对吗?所以现在怎么样?你只要浪人回头,跟我求婚,就一切万事大吉,彼此全心合意了?“
  秦简一征。
  “说实话,我现在常常想,其实那时候我做得也不对,我想结婚,没什么错,你不想结婚,也没什么错,不想结婚的人多了去了,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人都明白这种事不可能强逼,不管是慢慢引诱还是曲线救国,都有实现的可能。可是你知道什么吗?让我反感的是你的态度,如果你真的认真对待这段感情的时候,我提出结婚,就算害怕,起码也该尝试一下,试图克服自己的障碍,不管结果怎么样……可是你呢,掉头就跑,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对他们之间纠葛的解释。单冬青每日反思,想的时候惊心动魄,说出来之后沉静无比,她再也不能让这段感情这样影响自己了。
  秦简听她说着,嘴唇紧抿,一言不发。他也曾经懊悔过,希望事情能重头再来。可是现在听到单冬青用这样冷静的语调来分析他们当初的分手,忽然从心里感到冰冷,莫大的不安。渐渐从不安中挣扎撕扯出一丝不甘来。
  “我掉头就跑了,可是冬青,你呢?如果……假如,假如当安你能给我一点点的时间,或者暗示,或者任何其他的一切……而不是那样毅然决然的分手。”
  她不知道他当初多么迷茫,左右为难,徘徊不定。
  单冬青自嘲地一笑。
  “对,我也害怕,我怕徒劳无获。”她肩膀垂下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所以,因为我们两个的自私,这段感情也被我们给消磨尽了,完了,什么都没有了。”
  秦简嘴唇一撇,露出一个蛮横的表情。
  “谁说没有了?冬青,你可以在别的所有面前拿出勇气来,却独独在感情上却步,不就是因为你太重视的缘故?只要你还受我,我也爱你,我们之间就不会完,一辈子都不会宛。”
  “为了半年的恋爱,搭上一辈子,你可真让人感动。”
  “你不必老用这种嘲讽的语气跟我说话。”秦简很恼火,忽然又心里一动,“半年的恋爱,嗯?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夏天的时候。“
  “真的吗?我怀疑。“
  单冬青凝神看了他一阵,问:
  “是俞晓敏跟你讲了什么吧?说实话,我原本以为自己认识了你很久,后来才发现,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真正的你。我只是知道这个名字而已。”
  “你不是抗拒俞晓敏吗?不是一直想要赢她吗?不和我在一起,怎么赢她?”
  “你在胡说什么?” 单冬青提高声调。
  秦得止住,他脑子发昏,口不择言。明明不相信俞晓敏的话,到了紧要关头却想用来逼她。他懊恼地摇头,急声说:
  “我没说什么—冬青,你为什么这么倔,顺从自己搞本心就这么难吗?”
  “什么本心?”
  “你还爱我。”
  “我不爱你,我……”
  单冬青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简又堵了回去。他死死箍住她的肩,毫无预兆地,低下头深深地吻他。他蛮不讲理的唇舌,单冬青无可阻拦,他一深 入,她脑子就轰的一声烧了起来。
  这还是在街上啊!
  单冬青在脑子发蒙之前想到这个问题。
  秦简将她一拉,到了巨大的冰雕的背后,阴暗的角落,行人稀疏,正好是行伤风败俗之事的好所在。
  单冬青被他抵在冰雕上,隔着衣服,其实并不感觉到寒冷,她却不由自主打个寒颤,推也推不开,脸上发烫,身后发凉,像冰火两重天,足够人煎熬。
  慢慢有些发昏,她想到在温度很低的时候,皮肤人沾冰块,就会被粘住,像要被吸进去。她现在就像要被吸进去,融成水,流淌,没有方向。
  狠下心来咬了他一口,秦简吃痛,才放开。两个人都在喘气,互瞪。
  单冬青的目光能剜人。唇舌还有些发烫,又痛。
  “你这是干什么?”
  “强奸!”秦简恶狠狠,浑身匪气,冷静了一下,又开口,“我要证明一件事。”
  “什么?”
  “你还爱我。”
  “证明了,怎么样?用正常的生理反应来做救命稻草,你可真能干。” 单冬青嘲讽他。
  “我看你的嘴还很能说嘛。”
  秦简头伏下来,作热又要吻她。单冬青本想要躲,一念临头,却又改变了主意。就这样瞪着他,苦大仇深的表情。她的决绝,一直传达到眼睛里。他们之间,隔得太多了。
  秦简却再也强不下去。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单冬青慢慢直起腰,身后有一丝凉意,她没管。
  手伸到衣兜里,摸出两个小东西,递到秦简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简征住,一直到她离开,才低下头来,发现手里躺着两个模型小人一男一女,是他在她上班第一天送的。
  单冬青常开玩笑说,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她把定情信物还给了自己。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冰雪节过后,单冬青回了北京。
  简启丹在机场等着接她。她瘦了很多,不知道是刻意减肥,还是因为婚礼的事太忙。一见面,两人笑着抱到一起,简启丹大笑,捏捏她的脸,说
  “好久不见,好像变顺眼了。“
  “只是变顺眼而已吗?“
  简启丹两手叉腰,煞有介事地在前面划个圈,意思要单冬青转一圈给她看。单冬青笑嘻嘻,在原地转了一圈。她穿紫色的羽绒服,下面缩口的,像一只很大的糖果。糖果顶端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
  简启丹哈哈大笑。
  感觉这只糖果很有一种被人剥开舔了一口的感觉。
  两人欢欢喜喜地回家,单冬青问:
  “单冬元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最近特别忙,拟客人名单啊,订酒店啊什么的,杂事一大堆。“
  “是吗,我看你挺闲的嘛!“
  “呵呵,我也有任务的。“简启丹扬头一笑,”我的任务就是关窗养颜做护理,当最漂亮的新娘子。“
  “你做了多少护理啊?” 单冬青凑近研究她的脸,“皮肤水当当的。”
  “反正去了不少次,明天和你一起,你可是我的伴娘,婚宴上最受关注的未嫁女人啊。”
  单冬青噗嗤一声笑起来。笑过之后,看看简启丹,问:
  “还有一周了,紧张吗?”
  简启丹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褪了一点,迟疑地点点头,老实承认。
  “紧张。”
  单冬青握住她的手摇了摇,没说什么。
  回去之后,简启丹给单冬青看婚纱照,男的俊女的俏,自然拍出来效果好,好新娘的笑容千娇百媚,让人移不开眼,单东青笑着说:
  “哎,真看不出来你和单冬元挺有夫妻脸的,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呢?”
  “那是因为以前我们两个没在一起啊,据说男女是在一起时间越久,长相就越接近,”
  单东青想象着一个男版简启丹或者女伴单冬元的样子。
  “感情真实奇怪,可能一直对对方怀有某种好感,自己都没察觉,结果有了一个契机,就像导火索,引发熊熊大火,爱情就产生了。”简启丹居然还很感慨。”就像我和单东元一样,你说是吧?
  单冬青翻看着相册,随口问:
  “那你们两个之间的导火索是什么?”
  简启丹噎住,脸一红,连忙转移话题。
  单冬青放下东西后回去看单妈,和简启丹一起。
  单妈早就在家里做了一大堆菜等着,一见到单冬青就说她受了,拼命要她吃菜,又着力套好自己的儿媳妇。简启丹平时人来疯,在未来婆婆面前居然很腼腆。
  吃晚饭,盘盏还没收,两代三个女人围着桌子说话。单妈说:
  “这几天安排事情,徐杨来帮了不少忙,晚上叫他来玩吧。”
  简启丹没说话,看着单冬青,单冬青一怔,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天在天桥下徐杨满脸期待和被拒之后的黯然。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简启丹有些明白她的心事,于是对单妈说:
  “改天吧,冬青今天刚回来,也挺累的了,先休息吧。”
  “哦,那也行,先回去睡一觉把。”
  “嗯。”单冬青答应一声,脑子里还有想,她和徐杨总要见面的,现在不见,婚礼上也要见的,他们好好的朋友做成这样,自己还逃避,真是没用。
  单妈随手拨了电话,想告诉徐杨改天来玩,结果挂了电话,对一脸倦色的单冬青说:
  “不巧,徐杨不在家,徐妈妈这两天风风火火地安排他相亲呢,有几个姑娘我还见过,真是不错。”
  “哦?徐杨怎么说呢?”单冬青笑问,有点感兴趣。
  “就是那个样子吧,不温不火的,他不是一向都是嘛。”
  “特殊情况下也会激动一下的。“简启丹忍不住,揶揄地看了单冬青一眼。
  单冬青不动声色,默默收拾了盘子万块到厨房去,单妈和简启丹在后面瞪大了眼睛。
  从单妈哪里回去,单冬青坐在车上,简启丹一直在和单冬元打电话。车窗外海天大楼的影子一闪而过,广场上海浪型的雕塑裹了一层冬日的寒气,威严的耸立着。有人哈着白气在旁边拍照。
  单冬青鬼使神差般把开车师傅叫住。
  “要再这下?“师傅在后视镜里看着她。
  简启丹和单冬元的电话也暂时停了一下。都等着单冬青。
  单冬青心神飘忽了片刻,又回过神来,看看大楼外,于嘉嘉正陪着文若海从里面出来。她差点忘了,秦简现在在哈尔滨,而她自己离开这里已经两个月了。
  “没事,走吧。“单冬青放下车窗,海天大楼在后面越来越远。
  晚上单冬青早早地睡了,身体很累,脑子里却清醒,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一晚上翻来覆去。终于放弃了,翻身坐起来,正好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一闪一闪,拿过来接了,是秦简。他半天没想好说什么。
  秦简问:“听说你弟弟马上要结婚了?“
  “对。“
  介意我去喝杯喜酒吗?“
  “不用麻烦了。”
  “没关系,我过几天正好有事要回趟北京。”
  单冬青瞪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停了片刻,又说:
  “不用麻烦了。”
  秦简沉默了一阵,又要说些什么,单冬青打了个哈欠,说:
  “这么晚,我要睡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想了想,干脆关了手机,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单冬青陪简启丹去试婚纱。婚纱店外单冬元已经瞪着了,来年各个月每件,他好像更稳重了一些,而简启丹,一天比一天幼齿。单冬青心里暗笑。单冬元眼下有些阴影,精神还好,见了两人,笑着说:
  “为什么完毕你们两个还积极?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简启丹打量着他,很不高兴。
  “你昨天晚上几点回去的?”
  “怎么,还没结婚就当管家婆啦?”单冬元笑。
  简启丹翻了个白眼,不理他,自己拉着单冬青进去了。单冬青回头看一眼,单冬元对她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店里的婚纱样式很新,简约到繁复,高贵到可爱,样样都有。还有黑色的,穿了像天鹅堡里面的黑天鹅,有别样的魅惑。简启丹的不满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卡拉这单冬青在里面穿梭,不管买不买,样样都要试过。
  最后看重VIVAN的露肩礼服,有很长的后摆,简启丹声称自己对它一见钟情,此生不渝,可惜价格太贵,最后一咬牙叫人取了下来,进了试衣间。单冬青在外面等着,见单冬元在沙发上依着,脸上有些倦色。
  “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单冬元对她笑笑,强撑起精神,说:
  “几个同学叫喝酒,一起去了,说要给我送别。”
  单冬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告别单身的聚会,她能想象当时的情景。
  “所以你现在是。。。。。。。”单冬青想了想,“嗯,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了吗?”
  单冬元哈一声笑出来,说:
  “森林太大,一棵树就够了。”
  单冬青也笑起来,正要说话,听到身后动静,两个人都站起来。简启丹穿着婚纱从里面出来,看到两个人的表情,很得意,转圈,摆了个美美的姿势,等着评价。单冬元想了想,过去看了一圈,说:
  “有点大。”指指有些松的胸围,“你的SIZE和它不是很配。”
  简启丹柳眉一竖,脸都快变青了。单冬元暗笑,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简启丹脸一红,又吃吃笑起来,两人在镜子前,浓情蜜意,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店里的人都在欣赏。
  单冬青也笑,看了一阵,把头转向玻璃外,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对面天桥上还有人在拉二胡,曲子已经换成了《两只蝴蝶》。她还记得那个梁祝乐曲悠扬的傍晚。
  正式出神的时候,简启丹来拉她,说:
  “有配套的伴娘礼服,你快去试。”
  单冬青被她半推半拉进了试衣间,刚一进去,又扔进来一件白的细肩带礼服,没花纹,料子很软,样子比新娘礼服简单很多。大冬天穿这个,冻不死至少也要卧床两周。
  脱了羽绒服,换上礼服,心里没底,不敢出去,在试衣间里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婆娑的裙边擦在脚背上,感觉很奇异,出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问自己,效果怎么样?
  “漂亮。”
  身后一个声音说。
  单冬青愣住。没有回头,她看到徐杨的影子在镜子里。
  两个人在镜子里,半天没说话。徐杨笑了笑,又说:
  “很漂亮。”
  单冬青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启丹跑过来,夸张地囔囔:
  “怎么办,不该让你当伴娘,把我的风头都抢走了。”
  这一囔囔,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单冬青才知道徐杨是伴郎,被简启丹叫来的。他实现知道她在这里吗?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徐杨很自然,单冬青也慢慢放松下来。只是穿着礼服还有些紧,见单冬元和简启丹在角落里说笑,便进去换了衣服,对徐杨说:
  “出去坐吧。”
  两人出来找了一家咖啡馆,徐杨打量了单冬青几眼,问:
  “昨天回来的?没休息好吗?”
  单冬青摸了摸自己眼睛下面,那两只大的黑眼圈估计十米外都看得到。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又起得早,还真有些吃不消。她笑了笑。徐杨说:
  “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温和的语气,在生活中的细心,徐杨永远都不会变。单冬青头一次仔细地打量他,她想平时追她的女孩一定很多,可是他这样单身了很多年。她熟悉他,却不了解他。
  单冬青发呆的时候,徐杨跟服务员要了一杯水,又看看她,问:
  “要吃冰吗?”
  单冬青一愣,摇头,点了一杯咖啡。徐杨笑着说:
  “你以为每次来咖啡厅都要冰,越到冬天吃的越凶。”
  单冬青也笑起来。所以她很反对和徐杨一起出去,因为每次他都要发挥医生的责任感,一直说到她也没了心情。现在他不管了,她却没胃口了。
  “最近不怎么吃了。”单冬青笑了笑,“因为好几个月没碰,你想不起来了。”
  徐杨看看她,也笑笑,没说话。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两个人却突然都沉默了下来。单冬青想到他正在相亲的事,问:
  “怎么样,有适合的吗?”
  徐杨笑笑,说:
  “还行,没有特别的,处着看吧。”
  单冬青笑起来,打趣他:
  “慢慢来,不急,你现在拥有的可是整个森林呢。”
  她这是想到了刚才和单冬元说的话。本来只是无心,徐杨却马上就想到了,他笑了笑,想跟她说,整个森林不急一颗树珍贵,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船外,对面婚纱店里,单冬元和简启丹头挤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两人坐了一阵,简启丹打电话说要试礼服,就买了单离开了。

  婚前恐惧症
  在外面待了一天,和徐杨分手之后,单冬元送单冬青和简启丹两个回去,在车上,单冬元和简启丹在后面窃窃私语。简启丹见自己未来老公下颚冒出了胡渣子,心疼得不得了,连声说:
  “辛苦辛苦,晚上回去早点睡,别出去闹了啊。”
  单冬元噗嗤一笑,敷衍她:
  “知道啦,管家婆。”
  简启丹撅了撅嘴,对这个心称呼偶些不满,容易让她联想到黄脸婆之类,又见单冬元是在累得不行,也就算了,只盯住他要好好休息,就下车了。
  回去之后,看单冬元似在宾客名单,发请柬,订酒店,一大堆事,都要最后过一遍,简启丹主动要来帮手的,这个时候却又打退堂鼓了,把一对红的往追上一扔,大叹说:
  “怎么这么麻烦啊,不就请客吃个饭嘛。”
  “拜托你。终身大事哎。”
  单冬青笑着坐在一边,替她一一看过去。简启丹神色有些飘忽,歪着头想了半天,貌似还没有回复正常,想要找个人和自己说话,又不知道找谁,就拉住单冬青,说:
  “你说,我的终身,真就这么定了?”
  单冬青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简启丹琢磨了一阵,又打电话给单冬元,美其名曰要查岗,结果一查一个准,单冬元在外面,声音很大,一听就知道又是他那堆同学,还个个热情高涨,要和简启丹说说,挪揄加玩笑,简启丹本来就心烦,这下更炸了,叫:
  “单冬元,你给我接电话!”
  单冬元接了,还没说话,简启丹对着手机吼:
  “这么爱喝这群单身男人混,就不要结婚了!“
  说完就摔了手机。一阵静默,单冬青见手机还一闪一闪,过去接了,对单冬元说:
  “你快过来吧。”
  简启丹还红着脸抱怨:
  “搞什么啊,都要结婚了,心思还在别的地方。。。。”
  单冬青很无奈,简启丹又向她控诉:
  “你说,单冬元是不是不重视我?”
  “怎么会呢?”
  “我这么紧张,他还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总算承认是自己紧张了,好像男人结婚之前都是这样的。“
  “会不会告别告别,到最后就发现自己还是想单身了?”
  单冬青眉头一皱,正想要怎么劝她,听到门铃响,知道是单冬元来了,她松了口气,单冬元总有办法对付简启丹,开了门,对单冬元使个眼色,自己进了房间。
  半天,出来之后,简启丹果然已经换上了笑脸。
  单冬青朝天叹气,向一对爱情鸟说:
  “你们在这吧,我回去陪妈。”
  就一个人走了,把空间留给别人。
  回家后,单妈已经快要睡了,单冬青可怜兮兮地说:
  “现在我可是没地方去了,只能求老妈收留。”
  单妈拍了她一把,乐哈哈地。
  终于还是到了婚礼的前夜,单冬青在家和老妈一起,前几天忙,真正到了这一天,倒没什么事做了。单冬青早早上床睡觉,闭眼前看看手机,忽然想起几天前秦简说,他要来喝喜酒。
  自从那天电话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他应该不会来了吧,非亲非故的。
  单冬青想了一阵,看了看手机,倒下睡觉。
  闭眼没多久,电话响了。
  她连忙翻个身接了,是简启丹,接通了,她半天没说话,单冬青心里疑惑,耐心地等着,最后简启丹说:
  “冬青,我觉得我还是没准备好。”
  单冬青愣了片刻,坐起来,问:
  “什么没准备好?”
  简启丹沉默了一阵,说:
  “我觉得我还没做好准备要定下来。”
  单冬青半天没说话,简启丹也没说,两个人僵了半天,单冬青说:
  “只要你想,就能定下来,和别人没有关系,和什么都没有关系,只看你怎么想的。”
  简启丹还是没说话,半天,单冬青等不及了,一边掀起被子穿鞋,说:
  “我去找你。”
  “不用了!”简启丹连忙阻止。
  单冬青想了想,又说:
  “那我给单冬元打电话。”
  “结婚前一天新郎新娘不能见面哎!”
  单冬青抱着胳膊,盘腿坐在床上,耐心地问:
  “那你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简启丹说:“我就是自己胡思乱想,没事了,你睡吧。”
  单冬青半天没回答,最后简启丹又催她去睡,语气已经平静了很多,还开了几个玩笑,说要在婚礼上替单冬青物色好的,单冬青迟疑地说:
  “真没事?”
  “没事。”简启丹很豪爽,挂电话之前,又叮嘱她,盯着天花板,刚才的睡意烟消云散,忽然间心里觉得一丝不安。
  事实证明一通电话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可能破坏一桩美好姻缘。单冬青早上跟简启丹打过电话确认,知道她正在去影楼的路上,于是松了口气,她既算男方的,也算女方的,两头轮着跑,差点没累死。
  安顿好了单妈这一边,给简启丹打电话,没打通,她直接去了影楼。好日子,结婚的人不少,里面做头发的新娘好几位,看来看去,没找到简启丹,问发型师:
  “那位简小姐去哪了?不是说在这做头发吗?”
  发型师一愣,想了想,叫人拿簿子来,指给单冬青看:
  :简小姐昨天晚上就取消了预约啦。“
  单冬青愣在原地。
  发型师很忙,一转眼又到别处去了,单冬青追上去问:
  “没说为什么取消吗?不在这里做,是不是换别的地方了?”
  “哎呦,我哪知道啊!”对伐很不耐烦,“可能是对我们这里的服务不太满意吧——你是她朋友?打电话问她本人不就知道了?”
  单冬青愣了半天,打电话黑简启丹。刚才还是没拨通,现在对方已经关机了。一再地打,还是关机。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妙。
  马上打电话给单冬元,单冬元问:
  “怎么了?”
  单冬青沉默了片刻,说:
  “简启丹不见了。”

  爱你让我勇敢
  没有跟单妈说,两个人从两头出发,一起往简启丹和单冬青的家赶去。单冬元到的时候,单冬青已经在了,进不了门,在外面台阶上坐着,单冬元喘着气,看了她一眼。
  “她人在里面,”单冬青站起来,“我没有钥匙。”
  单冬元看着她,又看看关得严实的保险门。里面静悄悄的,本来应该是朋友陪新娘子一起守门,现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简启丹。单冬元二话不说,上去按门铃。
  清净的早晨,门铃声很刺耳。单冬青在来的时候已经按过很多次了,没有人应,单冬元又按,门铃不堪重负,一声高过一声,单冬青想阻止单冬元,又迟疑了。
  按门铃没人应,单冬元又开始敲门,很有韧性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最后开始砸起门来。
  单冬青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只能一遍遍拨电话。
  终于拨通了,单冬青心里一跳,忙叫:
  “你干什么,快开门啊!”、
  “冬青,我不想结婚了。”:
  “啊?!你快开门啊,开门再说!”
  单冬青气的差点跳起来,简启丹说完这一句,就没声了。她心急,连忙把手机给旁边的单冬元,单冬元倒还镇定,直接说:
  “你先来开门。”
  简启丹沉默了半天,说:
  “对不起。”
  就挂了。
  单冬元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又开始砸门,连踢带砸,疯了一样,楼里不少人探头探脑,单冬青深深吸口气,叫单冬元,单冬元不理,继续砸,眼睛都红了,嘴里喊:
  “简启丹,你给我出来!”
  “你这个胆小鬼!”
  “出来,出来!”
  “简启丹!”
  单冬青差点颤抖起来,还强自镇定,又去拉单冬元:
  “你冷静,让她自己好好想想,会想通的。”
  单冬元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狠狠捶了一下门,说:
  “自己想?这就是她自己想的后果!“
  “冬元!“单冬青不得不提高声音,他太激动,”你给她一点时间吧,你不觉得,你们真的发展太快了吗?“
  “快?“单冬元冷笑,”那要怎么样?像你跟徐杨一样,扯上十来年,到最后发现感情都扯没了?就是想得太多了,才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单冬青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低头,别过脸去。
  单冬元又开始砸门,按门铃,不停,几乎闹了有十几分钟,他手都流血了,单冬青只愣在一边,不知所措,单冬元也不怕丢脸,不怕被人看,继续喊,又拨电话,不等简启丹说话,就威胁地说:
  “你不开门?我去叫锁匠!你要是够狠,就从窗子上跳下来,我总要抓到你!“
  单冬青呆坐在地上,感觉头顶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
  突然门声一响,她跳起来,简启丹站在门口,散着头发,脸都白了,单冬元刚扬起手摇继续敲门,手停在半空。
  一阵沉默。
  简启丹忽然大哭起来,扑到单冬元怀里说:
  “我害怕,我害怕!“
  单冬元松了口气,拥着她一起进去,单冬青也跟着进去,看房里,什么都是好的,喜糖喜饼也原封不动,是随时都能送进婚礼的样子,只除了新娘子在沙发上哭得一塌糊涂,单冬元一般拍着她的背,对单冬青说:
  “跟妈那边说,推迟几个小时吧。“
  简启丹只是哽咽,没有反对。
  单冬元把她的脸抬起来,柔声问:
  “你怕什么?“
  简启丹眼泪汪汪的,愣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见单冬元手上全是血,吓了一跳,又哭又叫,连忙跑去帮他找绷带。进了屋,单冬元也跟了进去,里面安静下来。
  单冬青一个人在客厅里,默默待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忽然不知道自己做什么,精神恍惚地出来,腿有些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开始发愣。
  正茫然的时候,听到手机响,拿出来看,是短信。
  “冬青,有一个道理,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我一直在想,等我明白了就回去找你。爱情是冲动婚姻是责任,冲动是美好的,冲动的后果却不美好。我一直没有勇气承担责任,我是懦弱的,可是我爱你,爱给人勇气,爱单冬青的秦简,是有勇气的。
  这算是我想明白了吗?我不知道。
  可是今天早上我确定一件事。
  就算没想明白,我还是要回去找你。没有道理,没有顾虑,就是要找到你。
  你还在那里吗?
  单冬青一阵恍惚,呆了半天,握着手机,从楼里出来,早春的阳光是淡的,她却睁不开眼。垂着头想了半天,打电话,问:
  “你在哪?”
  对方沉静了三秒,说:
  “我刚下飞机。”
  单冬青深深吸口气,合了手机,提起裙子就往路上跑,栏出租车,跳上去就说:
  “师傅,去机场。”
  出租车畅通无阻,外面的景物一再退后,她把简启丹和单冬元的婚礼也扔到了脑子后面,他们怎么闹,怎么解决,都不关她的事。她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顾虑什么,他也懦弱,她也懦弱,已经过去的生活没有赋予他们勇气。
  还有将来的生活。
  单冬青把脸探出窗外,外面风很大,脸上的湿迅速被吹干。到了半路,正是早班的时候,交通拥堵,前前后后的车辆拼命按着喇叭。司机没办法,对单冬青摊摊手。单冬青给了钱,从车上下来。
  白色裙子被风吹得不断飘飞。
  她踩着高跟鞋,跑不了,站在拥堵的街上,哪里也去不了。浑身的汗,风一吹,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急的跳脚,前后左右张望,忽然发现这里是自己以前经过的地方。
  几年前的施工现场,变成了现在的高楼万丈。
  她几乎找不到发生火宅的位置。
  终于还是找到了,在她记忆深处,很费力地挖掘了出来。
  单冬青喘口气,拉起裙子,坐在路边。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在这里遇到秦简。
  寒风不饶人,她出来得急,只穿了礼服,羽绒服都没带,坐在这里,一会儿就开始打喷嚏,鼻头都红了。整整一条路都是满面急色的行人。她不着急,耐心地在这里。
  肩上一暖,一件西装披上来。
  单冬青用纸捂着鼻子,抬起头来。他静静地看着她,跟不认识一样。
  单冬青抓紧肩头的衣服,忽然说:
  “你是谁?”
  秦简挑了挑眉头,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名片递上去,说:
  “小姐你好,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说完就转身离去,单冬青愣愣地看着他。片刻,一辆车停在面前,车窗降下,秦简对她笑起来:
  “还不上车。”
  单冬青跳起来,拉开车门上去,投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车子缓缓开起来,他的身上有凛冽的哈尔滨的味道,胸膛确实温热的。单冬青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闷气地说:
  “你还忘了一句话。”
  他以前还跟她说过,她是他见过最勇敢的人。
  秦简一滞,他忘了。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这句话的时候,单冬青把脸在他怀里蹭了蹭,笑着闭起了眼睛。

(全文完)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博主已隐藏评论
博主已关闭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