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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桩:女人现实男人疯狂

(2009-12-12 11:38:12) 下一个

  第1章
  拎着重重的行李箱背着笔记本,冯曦在夜色中回了家。
  打开房门,冯曦意外看到家里有灯光,以往田大伟不到十二点是绝对不会回家的。她疲倦的放下包走进卧室,田大伟正靠在床头看小说,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已经出差了半年,全国各地跑,每次回家田大伟都这样冷淡。冯曦觉得连熬三个通宵赶标书也比不上回家累。
  心累。
  “今天在家啊?”冯曦打了声招呼,转身想洗个澡去书房里睡。
  田大伟放下书叫住了她:“冯曦,我们分居也两年了,难得你回来,明天我们把事办了吧?”
  冯曦背一僵,她马不停蹄从哈尔滨回来,听到田大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离婚?她转过身瞅着田大伟英俊的脸说:“这么急?”
  “拖下去没意思了,谁知道你这次又在家呆几天,一走半年,难不成再拖半年?你再拖就奔三十去了,年纪大了再找也困难。”田大伟语气平淡,看似为冯曦考虑,一句话却刺得冯曦惊跳。
  她悲哀地看着田大伟说:“其实我一直想要的不过是你多关心我而己。两个人可以相互关心,相濡以沫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为什么不行?”
  “我对你从来没有想要去保护的欲望,你还不明白?”
  自己的老公对自己从来没有想要保护想要呵护的欲望!冯曦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她看到窗边的电脑开着,便走过去,显示屏上正好是田大伟拟出的离婚协议书。田大伟并不知道她今天回来,他在家就一直在看这份离婚协议?冯曦从头凉到脚,看了看说:“好。”
  一个字说出来,喉间便哽住。冯曦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里涌起的那种悲凉。一回头,田大伟已重新拿起书看,头也没抬的说:“房子是我买的,归我。存款一人一半。你没意见的话,明天就办。”
  这房买成六十万,田大伟付了二十万首付,每月的按揭是冯曦在交,去年她年终分了十八万奖金,田大伟觉得让银行吃利息划不来,冯曦就拿去结了尾款。家里的存款只有十万。冯曦笑了笑,她不想再计较。他还好分了她五万块,还没直接把她扫地出门。
  “我没意见。”她不想再为房子增值,月供尾款是她付的,家具家电之类的与田大伟再扯。
  “你也别怪我分得多,我就一小公务员,一年到头所有收入加在一块不超过十万块,不像你,工资,年终分红加在一块少说也有二十来万。这两年除了供房,你也没拿过钱回家,我也不想查你的户头。”田大伟慢条斯理的说道。
  一种疲惫从她的脚指头往上蔓延,冯曦苦笑。谁说这年头女人都靠男人养的?现代女人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要进社会工作挣银子,回到家还要做好饭菜温柔贤良。远比古代当宅女的闺秀累多了。这是消除姓别岐视后的代价。
  出于多年工作的本能,她脑子里已经迅速的计算出分到的五万块钱与这两年工资的结余数字。冯曦默默的想,田大伟你为什么不在去年如此斩金截铁的要离婚?那时离了,至少我还会多出十八万存款,不用去付房子的尾款。可是为什么去年不离呢?是她傻,她还想挽回。多傻!有句歌词形容说“痴心的脚步追不上变心的翅膀。”她算不上痴心,田大伟的心更是早飞到九霄云外了。
  “明天去办吧。晚安。”冯曦的声音带着不受她控制的哽咽与颤抖,然而田大伟连头都没抬一下。
  她低下头走出卧室时,脸上一凉,冯曦反手拭去不受控制落下的泪,拎着行李睡了书房。
  走到了尽头,没办法了。
  躺在床上,冯曦用被子蒙着头,使劲压住心里不断泛起的害怕。眼里的泪就没有停止过。她理智的想,她其实也不爱田大伟了,然而,她害怕离婚。所以才一直回避着这件事。自从两年前田大伟提出离婚,她就在拖。刚开始说要不分开一段时间瞧瞧,于是她申调借调到总公司,全国飞。然后每隔半年回来一次,田大伟便提一次,她就以种种理由又再拖上半年。
  为什么今天不找理由拖下去了呢?
  云淡风清的神情,冰冷刻薄的话,对她的眼泪和伤心视若无睹。他不知道她今天回来,电脑上放着的是离婚协议书。
  冯曦想,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她便无力了。
  一次比一次心凉,一次比一次失望。两年,她已经从最早的哭闹恳求变得平静。
  是真的平静吗?为什么还会流泪?
  有人说,这种感觉像左手摸右手,然而砍了这只手,你还是会痛。
  第二天,两人就去了民政局。新婚姻法出台后不用到单位开介绍信开证明,手续方便快捷,只用了十分钟,两人便换了本红底银字的离婚证。
  站在民政局外,冯曦和田大伟都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从这刻起,两人就不再是夫妻。
  冯曦望着手里的绿皮离婚证有些木然,她突然问田大伟:“五年前咱们领结婚证时你是什么心情?”
  “没感觉。”
  冯曦的心又被狠狠刺了一下。是啊,没感觉。田大伟没有欣喜若狂的抱着她说:“你是我老婆了。”
  她也没有插着腰笑:“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当个黄脸婆了。”
  领结婚证花了一小时,没有欢天喜地的幸福感,却也有种归宿感。如今握着这本绿皮离婚证,她却想哭。“现在呢?领离婚证什么感觉?”
  田大伟挑了挑眉道:“轻松,终于解脱了。”
  冯曦想,还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结婚时没有狂喜,离婚时却有着轻松与解脱,只能证明一点,这场婚姻实在走到了尽头,是该分道扬镳了。
  可是她还是拖了两年,盼望有一天田大伟能回心转意,能温柔体贴,能让她感觉被呵护被宠着的幸福。
  冯曦不停告诉自己有个心灵疗伤期,现在哭也不是因为爱他舍不得他。她吸了吸鼻子,打算离开。
  “今天……我陪你去看场电影,吃个饭如何?”田大伟叫住了她,双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的说。
  冯曦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好歹恋爱两年,结婚五年,最后一次吧。
  电影放的是《赤壁》,冯曦居然看乐了。片中透出的幽默元素让她想笑。不经意转头时,田大伟居然也在看她。
  冯曦笑着说:“看,吴宇森又放鸽子了。”
  看电影是冯曦的爱好,不是田大伟的。离婚当天他主动提出陪她看电影可能也是他最后一次迁就她了。上一次看电影是几年前的事了?冯曦回忆不起。
  “呵呵,是啊,鸽子飞到曹营居然是去看足球赛,还是和平鸽。”田大伟也笑。
  不再相处融洽的人聊再幽默的话题也改善不了两人的关系。看完电影冯曦连饭也不想吃。田大伟却指着对面的海王阁说:“走吧,分手大餐,吃好一点。”
  冯曦想,对,分手大餐,得吃好一点。她有点恶毒的想,至少要在这家市里最好的海鲜馆子吃掉田大伟一月工资。
  两人上了酒楼点了菜才坐下,看到一行人走了进来,当先的正是冯曦公司的几位中层经理。
  材料部陈经理见冯曦与田大伟在一起,大步走过来笑道:“冯曦你回来了?听总公司的人说你是今天的飞机。哈哈,难怪找不到你,原来是关了手机陪老公。傅总今天到,给他接风。”
  承 “傅总?”冯曦有点不明白,公司里的一把手不是朱总吗?
  “朱总病退了,总公司新派傅总来主持工作,哟,傅总来了,冯曦,给你介绍下。”
  冯曦的目光越过陈经理,落在和公司王副总一起走进餐厅的男子身上。黑色笔挺的西装,浅蓝色衬衫。高阔的额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过来的时候,冯曦看到傅铭意的眼睛猛然睁大,眸子中闪过一丝骇然。
  冯曦的目光飞快地落到陈经理笑容可掬的脸上。她脸色未变,心已经在狂跳。
  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就站在面前。而且就这么巧,她今天刚离婚,他今天就来上任。她吃分手大餐,她的同事为她吃分手大餐的地方为他接风。
  他不仅看到她认出她,还被她吓住了。
  冯曦不无悲哀的想,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苗条可人,青春靓丽的女子。时隔八年,他出现在她最可悲的一天,而且看到的是最不堪的自己。世界上最难堪的事情,莫过于让从前的恋人看到自己最丑陋最狼狈的一面。

  第2章
  冯曦尽量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神都在发抖。
  她告诫自己不能暴露情绪,她身旁还有位才和她断绝夫妻关系的田大伟,还有她的同事。
  冯曦瞟了眼田大伟,他已礼貌的站起了身,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眼神充满了鄙夷。冯曦宁肯是自己看错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田大伟她的恋爱史,他不会认识他。也许,田大伟是看出她不愿意在这个时机告诉她的公司同事她离婚了。
  转眼间,王副总陪着傅铭意已走到她身边。
  冯曦心里刀扎似的难受,却挺直了腰挤出了笑容伸出了手:“傅总你好,我是机械部的冯曦。”
  傅铭意听冯曦的意思是不想让众人知道他们认识,微笑着握了下冯曦的手便放开,又对田大伟伸出手来:“你好。”
  田大伟笑容可掬的回握了下,礼数到位。
  “一起?”王副总笑着建议。
  不等冯曦开口拒绝,田大伟笑了:“好,曦曦说平时你们很照顾她,今天我也借佛献花敬大家一杯酒。”
  并了桌,冯曦觉得脸笑得僵住。不想笑,那笑容也刻在脸上抖也抖不下去。不仅心在跳,额头血管也突突跳动。没有了婚姻,她还有工作,还有她的社交生活圈子,她只求田大伟千万不要在这样的场合说出今天离婚的事。
  她还是在意傅铭意的,这个认知让冯曦恨。恨自己的虚荣心,可是转眼她又想得明白,只要是女人,恐怕都会有这样的心态。
  冯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付。她压住去想象自己发胖的体型带给傅铭意的冲击,对傅铭意忍不住扫视过来的惊讶目光视而不见,与同事们谈笑风生。八年商场打滚,在某种场合中,冯曦觉得自己的心智炼得比块花岗岩还冷硬。
  傅铭意肯定也不是八年前的傅铭意。举手投足间更为老到成熟。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与公司每一位经理喝酒,说的话不多,却绝不冷场。眼神偶尔瞟过冯曦与田大伟,探寻与好奇只在眼中一闪即过,无人知晓他和她认识。
  王副总带来相陪的人显然都是他一手提拔的亲信,易外遇到冯曦,王副总显然有些惊喜。冯曦这次是他一个电话招回分公司的,一桌男人中冯曦是唯一的女人也最为抢眼。王副总便笑着对傅铭意介绍:“别小看冯曦,她是女中豪杰,和大家当哥们儿处的。哎,小田,这么说,你可别介意。”
  “瞧王总说的,我家曦曦就是要强了点,什么事都想做得最好。来,我敬傅总一杯,您以后多照顾冯曦。一个女人做业务难呢。我说女人抛头露面不好,她却说公司最重的就是业务,没办法。”
  田大伟的话让冯曦在桌下死握住拳头,他不让她抛头露面?田大伟从来没有对她怜香惜玉过。他说的是:“女人和男人有什么区别?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不能抛头露面去争去拼?我是公务员,工资阳光了一个月就只有三千元。生活要过得好,你不拼怎么能行?”
  她刚开始还回嘴说:“要去陪酒吃饭,有些客户烦得很,专揩女人的油。大伟,女人做业务很累呢。”
  “谁不累?看过《一地鸡毛》?机关单位官大一级压死人。再说了,我的工资最多管温饱,奔小康还得靠你努力。”
  她不得不承认田大伟的话不中听却实在,所以在外应酬从此没有回家喊过一次累。
  然而她内心不是不遗憾的,她会去拼,却希望田大伟能说一句,实在累了,钱少一点我们过差一点就行了。
  她等不到这样的话。
  今晚的田大伟给足了她面子,挟菜,挡酒,和她的同事笑语寒喧。冯曦猛然明白为什么她和田大伟走不到一块儿。因为,她想要的体贴温存,田大伟并不是不会,他只不过不给她,不让她如愿而己。
  这比他不懂得体贴还要让她难过。
  冯曦想起田大伟那句话,他从来对她没有想保护的欲望!冯曦心里拔凉拔凉,脸上笑容不改,人却抬头微笑的看了田大伟一眼。
  田大伟轻轻拍着冯曦的肩,宠溺地拂了拂她的头发。他的手从她耳边扫过,冯曦背心惊出一层冷汗。这样的亲呢,她早已不习惯。
  冯曦悲愤的想,是田大伟太会做戏,还是她命太苦?偏偏在今天在这里遇到傅铭意。她打死不敢露出半分端倪,拿出平时应酬练出来的功夫笑着周旋。
  田大伟酒量也极好,挨个与席间众人说酒,把刚才看的赤壁又拿来取笑了一番。
  听到他说:“曦曦从一开场就拽着我的手说,吴宇森一定放鸽子,一定会。结果一开场飞出只相思鸟她的脸都苦成了一团,直说,惨了惨了吴宇森用鸟替了。”
  众人听到鸟替二字便喷了。
  冯曦也嘿嘿赔笑。她搞不懂为什么田大伟口口声声叫得这般亲热,说谎话也透着股亲呢劲儿。早在两三年前,她和他之间就直呼其名,没有这样亲密过了。
  傅铭意也笑,目光忍不住又从冯曦脸上扫过。八年不见,用珠圆玉润来形容都是在夸她。从前的瓜子脸变成了圆脸,侧过脸和人说笑的时候露出肥厚的双下巴。分明的五官淹没在脂肪中失去了原来的秀丽,几乎看不到一丝灵秀之气。腰围直让人看了怀疑她有四五月身孕似的。除了那双手,一握之下还是柔若无骨冰凉沁人。
  记忆中的冯曦像小鸟般轻盈,小脸小身板小手,拢在怀里稍一用力都怕弄痛了她。让人忍不住地想宠她护着她。
  从前的冯曦是相当讲究穿着打扮的。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绝不含糊。现在她不仅长胖了,穿着一条能勒出两截圆腿肚子和肥屁股的牛仔裤,上身居然是挺紧身的体恤。她坐下的时候,傅铭意的呼吸都要停住,她腰间的赘肉积成了两道鼓鼓的肉圈。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傅铭意倒吸一口凉气,面对满桌佳肴食不下咽。
  然而她的老公竟然这么优秀!傅铭意看到田大伟边说笑话边敬酒,性格极开朗,也不忘记不时给冯曦挟菜,看向她的目光温柔而宠溺。他模糊的想,冯曦,她应该很幸福。
  一顿饭在其乐融融中吃完。田大伟牵着冯曦的手与公司里的人告别,笑着说:“我们散散步。各位再见。”
  傅铭意站在酒楼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冯曦与田大伟十指相扣相携微笑离开的情景一直在眼前晃动。他静静的想,就算她胖得不再美丽,但她很幸福。

  第3章
  田大伟的手一直没放开。转过街角,他才冷了脸放开冯曦的手,拦下出租车回家。
  两人在车里没有说话,冯曦侧过脸看向车窗外,街灯织成一片光网,每一道光闪过,她都能看到傅铭意吃惊骇然的眼神,刺得她心痛。
  下了出租车,田大伟伸手又牵住了冯曦的手。她一愣想甩开,田大伟低头笑道:“最后一次了,成不?”他的脸在街灯下发着光,那双漂亮的眼睛居然还闪动着一丝忧伤,唇边带着微微的嘲笑。
  一句话提醒冯曦,他俩今天离婚了。她在田大伟的注视下低下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多少回,她希望田大伟这样宠着她,牵着她的手两人亲密无间。偏偏是在离婚之后,她才等到,心里不无感叹。却又让她心酸,从此,自己便是一个人了。
  今天,还有个男人牵着她的手回家。
  默默的上楼,冯曦低头换拖鞋时说:“大伟,我明天就去找房子,东西暂时放家里,明天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我就去住酒店,会尽快搬出去……啊!”
  田大伟突然抱起她走向卧室。冯曦不知所措的搂住他的脖子,抬眼望去,落地灯的灯光映照下,田大伟嘴角那丝笑容与紧抿的嘴让她觉得有点不适应,正想说什么,下一秒已被他扔进了床里。
  没等她坐起来,田大伟覆身上来,撑着俯看她,脸上的笑容已变得冰冷,那双好看的眼睛装着满满的怨毒:“所有人……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你的家人,我的家人,你可以让所有人知道我对你不好,也不愿意让他知道你过得不好,对吗?”
  冯曦望着他,只觉得陌生。恋爱两年结婚五年的田大伟让她觉得陌生,她伸手去推田大伟,沉着脸道:“你胡说什么?”
  田大伟一动不动,任冯曦的手顶撑着他的胸,他觉得胸快要裂开,有种想要大喊一声,喊出胸口里那股怨气的冲动。
  她比他优秀。初认识时,他因为有这样优秀的女朋友而骄傲。朋友赞一句,你女朋友真漂亮,他就得意。
  等结了婚,她依然比他优秀。她头脑冷静处事果断,她赚的钱比他多。渐渐的他觉得不舒服。然而这种不舒服却不能宣之于口。他觉得她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他能给她什么?她甚至连下厨房做饭,打扫清洁都比他做得好。她只需要他这张脸,这副身板吗?带出去让别人知道她找了个英俊的老公?
  他望着冯曦偏向一边的头冷笑。看看,他真的猜对了,在她心中,一直藏着掖着一个男人。她从来没提及过那个男人,她原来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不比他长得差,还比他有钱!田大伟觉得心头一松,像是为自己想离婚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理由,他低低笑道:“难道不是吗?如果今天不是他,恐怕让你公司的人知道你离婚了,你也会面不改色!何若还要笑那么假?我的表现合你的意吗?”
  冯曦愣了两秒,不想和他说这事,撑着身体想起来。
  田大伟轻轻一用力将她推倒在床上,讥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来的男朋友叫傅铭意?很不幸我在芝华家看到了你们集体出游的合影,我认出他来了。”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田大伟,我和你从恋爱到结婚有七年!”对,田大伟没有说错,她是曾经和傅铭意恋爱过,可是,那是太久远太久远的事情,冯曦扭过头不想提。
  谁没有往事,谁没有年少轻狂过?谁他妈规定初恋男友就一定要成为日后的老公?谁不知道初恋往往都不会成功的定律?她已经嫁了人,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傅铭意的来分公司上任,冯曦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田大伟笑了笑,手指从冯曦脸上滑落,轻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不是他,你也不会急着找我嫁了。我他妈就是别人的替代品!”
  “你发什么疯?!”冯曦气得用脚去踹他。心里硬得结了疤生了茧的地方像被粗石头磨过,蹭出的血口子比原来还大,更痛。
  她更加用力地推着田大伟,悲伤的想,对他做的还不够多吗?她当时是想找个人嫁了,可是找到田大伟却也一心一意的对他好。她是全身心的对田大伟好,还不够吗?她挣钱,她收拾屋子,买菜做饭任劳任怨,他只是享受这一切。直到有一天她忍不住对他提出要求,要他分担家务,埋怨他不够体贴,他就接受不了。
  那是冯曦唯一一次对田大伟发火。然后,田大伟就提出了离婚。她哭,他冷静的看着。他对她说:“你既然这么不满意我,还在一起干什么?”
  他可以因为她一次发火将离婚轻易的说出来。冯曦不肯,他摔门而出。让冯曦觉得是自己做错。三天后田大伟回来,说想清楚了,坚决要离婚。她哭着求他,就像对着石头说话。之后她调到总公司招投标部全国出差。第一个半年后,她回来,田大伟依然坚持。
  他只在意自己,从来不考虑她的感受,一点点都不退让。她就一点点脾气都不能有?就发一次火,就提一次要求,结果就是这样?冯曦觉得两年分居,其实像一个漫长的愈合期,她渐渐的对田大伟冷了心,渐渐的也可以平静的说,离吧!
  他已经是他的前夫了,冯曦想,她该走了。她不想再委屈自己半点。
  冯曦想到这里,身体往上抬起。田大伟一使劲,身体趴下来,她便动弹不得。
  他冷哼一声,制住她的双手,伸手便去解她的衣服,冯曦一激灵,脑子清醒了一些,吓得直喊:“你放开我。我们离婚了,田大伟!我们已经离婚了!”
  “你去告啊,告我□你!”一句我们已经离婚了激起了田大伟的火。她从前可不是这种态度,她只会哭,她只会扭住他的衣裳苦苦求他。现在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田大伟眼睛狠狠的瞪着冯曦,他足足有三年半没有碰过她。酒精让他的变得肆意,手猛的扯开冯曦的皮带,用力脱她的裤子。
  冯曦尖叫一声,扭头去咬田大伟。她没想到,她万万没有想到,在离婚的第一天晚上,田大伟是真的想要□她。
  “田大伟,你放开我,你混帐!”冯曦被他制住眼睁睁看着他脱掉他的衣服,一句话吼出来,眼泪疯了似的往外奔泄。
  田大伟心里只有一种痛,心里那股悲愤无与伦比。她居然敢骂他?他忘了,忘了无数次冯曦讨好他的情景。他忘了,是他不要她,是他不爱她,是他自己不碰她,是他逼离了她。他只想占有她,脑子里一股火烧着,理智早被酒精和怒意冲得烟消云散。
  “……不要!”冯曦疯狂的挣扎只换来田大伟更大力的压制。
  “你喊啊!你叫傅铭意来救你啊!”
  “田大伟,你无耻!”冯曦心里一抽。离婚,傅铭意来公司当老总……今天一天的事情已远远超过她的承受力,冯曦所有的情绪在瞬间爆发,不顾手被拧断似的痛大力挣扎起来。
  她哪是田大伟对手,没几下便被田大伟脱光了衣服牢牢压在床上。
  “大伟,你不要这样……”冯曦哭得喘不过气来,挣扎到无力。她转而哀哀的求他,求他不要这样残忍。
  田大伟却将她翻过身,没让她有分毫准备的时间,从后面硬生生的挤了进去。冯曦有三年多没有和田大伟□,痛得直抽,她觉得自己像被生生撕裂,眼前晃过傅铭意线条分明的脸,他惊诧的目光直直的逼进她脑中,身体内像插进了一把刀,绞得她血肉模糊。
  冯曦咬着枕头,压下所有的痛呼,脸深埋着一个劲对自己说,忍,忍到明天就离开。
  偏偏田大伟却硬扭过她的脸,看到冯曦目中的恨意与空洞,苍白泪湿的模样冷笑道:“旧情人回来了,婚也离了,你可以再去找他,多好啊!不过,女人三十豆腐渣,你这样子我看着都发腻。傅铭意正春风得意,瞧不瞧得上你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嫁给他?为什么到今天才发现嫁了个畜生!冯曦咬着牙一字字的说:“你要做就快点,我不欠你,我冯曦从来也没有对不起你!”
  “啪!”脸上被田大伟狠狠的甩了一记耳光,冯曦眼一黑半晕眩的瘫倒在床上,田大伟掐着她的腰猛力的□。
  他带着怒气与积恨像用刀在捅她。一刀比一刀狠,没有丝毫温存,没有丝毫怜惜。
  她只是瞪着他。耳边回荡着田大伟狠狠的喊声:“你忍啊,你有本事就忍着别喊!”
  嘴唇被咬出血来,腥膻的味道霎时盈满口腔,冯曦艰难的咽下,咬紧了牙不发一声。
  一直到天明,田大伟发泄了他所有的恨。
  他一抽离,冯曦便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高昂着头问他:“我们两清了?我可以走了吗?”
  田大伟没有说话,盯着冯曦,突然就笑了。他拿出一枝烟靠在床前慢慢的点燃,微微发白的晨曦透过窗帘照在冯曦身上,他不屑的说道:“晚上没看清楚,白天才发现,我居然和一只猪做了一整晚。瞧瞧你身上的肉,我居然也受得了。各自通知家里人吧,别让你妈哭着找上门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咱们离得你情我愿。”
  冯曦恍若未闻,她睁开眼睛,撑着打颤的腿□着身体走出了卧室,在书房翻出衣服换上,咬牙拎起皮箱和笔记本走出了家门。
  她找到离家最近的宾馆,登记进房,扔掉行李冲进浴室就开水洗澡。热水冲在身上,她腿一软坐在了浴缸里。她一遍遍清洗着自己,直洗到胸口发闷,抬不起手来。
  做完这一切,冯曦踉跄爬着上了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大腿因用力过猛无法控制的抽搐着,她抽着气,身体一下下的耸动。冯曦蓦得发出一声大喊:“啊!——我他妈要减肥!”

  第4章
  迷糊中冯曦听到手机在响。她没理会,继续睡。
  等她一觉彻底睡醒,睁开眼时还是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宾馆。昨天的情景飞快的从她脑子里掠过,冯曦掀开被子,就算平躺着,她出能看出胸与肚子齐平模样。她伸手在肚子上一拍,感觉到奶油荡漾。又捏了把腰上的肉,咬牙切齿的想,她一定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如果平平静静与田大伟就这样散了,没准她还会回忆起两人相恋的两年与结婚初期的一些快乐。没准儿这些快乐会放大,会在将来的日子里不时引发她的叹息。然而,田大伟就像操起了一把快刀,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瓜葛地将冯曦尚存的美好回忆一刀斩断。
  告他□?两人对簿公堂,再去回忆一遍当晚的经过都是对自己的残忍。她绝不想再在警察的询问笔录中将那些细节过程一一再回忆一遍,从此成为永不磨灭的印象。
  就像做梦,梦里的一切在醒来后本来记不清了,偏偏对着别人一二再再二三的复述,结果牢牢的记住。
  冯曦坐在床上做了决定,她不打算告田大伟□。
  主意拿定,她从箱子里拿出干净衣裳,进卫生间又洗了个澡,将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身上的酸痛感觉依然还有,不过,她已经恢复精神了。
  包里的手机这时又响了起来,冯曦接了电话。一听声音是王副总打来的,冯曦马上警觉起来。
  CWE公司从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成立,发展到现在,全国有五大分公司,直属员工几千人,二级企业的员工就数不甚数了。北京总公司人数最多,近千名。冯曦只是招投办几十名项目经理中的一员,两年借调时间,她其实在北京呆的时间并不长,几乎都在全国各地出差。一年到头,往往一个招投标项目才做完,又带着人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地方。她和许多项目经理连面都没照上,更别说公司的高层主管。对别的上层人物有耳闻,见面的时候都少。
  总公司这几年业务蒸蒸日上,人手不够,从五大分公司借调人手,每年分给分公司纯利润。冯曦一年借调在外,不花分公司一分钱,挣得纯利两百多万。大家都有利可图,分公司也乐意借人。
  然而王副总却在这个时候给在冯曦打了电话,许下机械部副经理一职。等于她在总公司渡了层金,回来就能从一名普通业务员提成副经理。
  冯曦这两年拖得也累了,在外做项目并不轻松。她当然心动。回来,一是可以和田大伟彻底有个了结,是好是坏就这样了。二来,她心知肚明,分公司只要能上位,轻松不说,挣的钱不比在总公司少。
  但她现在完全明白王副总的意思了。机械部经理杨成尚是带她入行的恩师,与王副总同年进公司,却屈居其下,从来没有服气过。王副总上位后对分公司利润最大的两大部门只控制住了材料部,机械部却插不进手去。眼看傅铭意从天而降,他心里哪有不着急的。将自己提成副经理,摆明了是想许以好处,叫她挖杨成尚的墙角,将机械部那些老关系接过来,架空杨成尚。
  两大要害部门尽落王副总之手,等于直接架空傅铭意。
  但凡做这行的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别的好说,关系户是除了自己,概不引介给任何人的。冯曦大学毕业来分公司,跟着杨成尚五年,他再怎么带着她入行,都没让她接触过手里的关系。具体事情冯曦做,勾兑关系杨成尚向来暗中操作。
  冯曦只知道一到年底,杨成尚就会从财务部堂而皇之的领走二三十万以上的资金。她能知道送给哪些人的不过几万块而己,别的,是杨成尚真的封了红包,还是自己吞了,她一概不知。分公司每年下利润指标,完成指标就有多少消费额度,只要不超出这个额度,只要能找到发票冲账报销,别的一律不管。
  管也管不着,毕竟这行不勾兑客户是绝对做不了生意的。而勾兑更是摆不上台面,不能拿到明处来说的。难不成你能一个电话打过去问客户,你收了我们多少银子?
  冯曦看穿了王副总的意图,说话也客气起来了。杨成尚在机械行业沉淫三十年,那些客户早已经成了老朋友。想要撬过来,别说她,就算是王副总自己,也没这个本事。这个副经理看来是做不成了。
  “呵呵,冯曦,咱们公司现在也打算开辟招投标这个业务。总公司人手不够,咱们另抽派人去。你有经验,回来做招投标办的经理。抽派的人,总公司分来的利润都算这个部门的。招投标办就设在机械部下面,相当于副经理级别。我叫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王副总粗大的嗓门透着豪爽。
  他在公司里人缘好,因为他舍得给。自己吃肉不会只给兄弟们喝汤。杨成尚当年败就败在这个人缘上。
  冯曦跟了杨成尚五年,年终奖最高只拿过八万。材料部的陈经理跟着王副总,据说有一年分到过三十万。
  冯曦听了就感叹王副总的大方,难怪他当了副总,材料部上下对他死心塌地。总公司年年分二百五十万纯利给分公司,自己随便做点什么小业务就能完成任务。相当于坐着拿钱,天上掉饼的好事!她脑子里迅速一想,先当上副经理再说,至于王副总想架空杨成尚的目的,那是将来的事。她现在要是不答应,除非总公司把她真的调过去,她会在分公司吃尽苦头。王副总为人向来径渭分明,对兄弟们大方,同样也有仇必报。
  “王总,那要多谢你的提拔了。公司高层会议已经决定了的话,我没意见。”冯曦说完静静的等待王副总的回复。
  “后天,周一例会上讨论这事。我一直很欣赏你,也是看着你进公司的。所以就先给你透透风。”王副总笑呵呵的回答。
  冯曦全然明白了,语气中带着笑意先行谢过。她不能不识抬举。王副总要往机械部安插一颗钉子已势在必行,傅铭意才到公司不清楚情况,抱着尊重王副总的态度,也会轻易点头通过。自己毫无反对的权利。不过,这算不算她成了那个得利的渔翁?
  王副总先斩后奏无形中已让离开两年的自己变相成为了他的人。至少从表面看,是他提拔了她。杨成尚会怎么看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冯曦挂了电话,赶紧打给杨成尚。
  “呵呵,回来好啊。这几年机械部没一个像你这样成器的。我也累了,对公司业务不感兴趣了,你回来接我的班正好。”杨成尚一副要告老还乡的模样。
  冯曦只得热情的拍马屁,把杨成尚说成公司顶梁柱,他一抽身,公司马上就要倒闭才终于听到杨成尚一声叹息:“听说公司要在机械部下设立一个招投标办,让你任经理。相当于机械部副经理,我觉得是好事。公司三百来号人,上一级台阶不容易。好好干!”
  这意思是他哪怕不情不愿,总之也是答应下来了。
  冯曦赶着再奉承几句,好让杨成尚知道她离了他就做不了别的业务。多少将来手指缝里漏点,也足够她立足了。
  和两个内斗的老妖怪打完电话,冯曦两眼一闭倒在床上。她要做的事情太多,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了。她得为自己赶紧找个容身的窝。

  第5章
  冯曦拿起电话又打给死党芝华。
  “我离婚了!”
  “太好了!恭喜!出来喝酒庆祝!”芝华雀跃。
  冯曦哭笑不得:“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支持我离婚?”
  “宁拆一座庙,不坏一桩婚。要是田大伟那混帐突然脑袋开窍对你好了呢?你一直犹豫抱着希望,我不跟着你抱希望吗?现在长舒一口气。就像我也解脱了!”芝华实话实说。她是旁观者清,冯曦是当局者迷。然而,除了局内人,谁又真正能体会到个中滋味。
  “你真现实,咱俩相交二十年!你就不能仗义执言?”
  “不经历这遭,谁又说得清楚呢?”
  冯曦哑巴了半晌才说:“反正现在也离了,房子归他……停!别提亏不亏的事,我懒得和他多扯。替我找房子,越快越好。我现在宾馆。”
  “住什么宾馆!过来,先住我家,房子找到马上搬!”
  冯曦终于笑了,从昨天到今天,这是唯一让她感觉到的温暖。她二话不说,收拾了行李。半小时后,芝华就开了车接她回家。
  晚风吹来,芝华瞟着冯曦脖子上的青痕道:“你有什么计划?”
  “找个舒服点的窝。摆平公司的事情。减肥。重新做人!”冯曦闭着眼,靠着车窗撑着头懒洋洋的回答。
  芝华大笑:“不错,不枉我疼你这么多年,终于开窍了。”
  冯曦也笑,两个女人的笑声在车内久久回荡。
  一进芝华家,她的双胞胎儿子像两只小熊,扑的就过来了。冯曦羡慕的看着,她想,如果她要是有孩子,一个人过一生都不怕了。
  不过,不要紧。没孩子,她还有存款,还马上就会被提成坐收利润的副经理。冯曦觉得不幸中的万幸。至于王副总与杨成尚之间如何平衡,她一定会在夹缝中找到生存机会的。因为,傅铭意来分公司当老总。
  这是冯曦答应下王副总的另一重安全考虑。也是她昨天见到傅铭意主动介绍自己,不给傅铭意机会说出认识她的原因。
  芝华将儿子们哄睡后跑来和冯曦挤同一个被窝。两人还像读初中时一样喜欢挤在床上说悄悄话。
  她抚摸着冯曦手腕上的淤青怜惜的问:“真的不打算告他?”
  “懒得折腾了。一辈子也不想再看到他。”冯曦平静的回答。这个答案她已经想好,做了决定,说出来也很自然。
  “我还是可惜,多分点财产,你不要,留给你两个干儿子也好啊!”
  “他爱钱,这样又要拖很长时间了。还好当即立断舍财走人,不然,田大伟没准儿不离了。他知道傅铭意,我没想到他会在你家里的相册中看到以前咱们一起出去玩的照片。”
  芝华愣了愣,不敢置信的说:“就那张照片?傅铭意还站在我身边呢,他就猜出来了?”
  冯曦看着天花板想,田大伟其实从来不是个粗心的人。他的心很细,只不过,不放在她身上罢了。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粗枝大叶,才不懂得温柔体贴。这就是让她恨的地方。
  “傅铭意来分公司当老总了。直接空降的。我就想,他娶的人不是公司某个高层的女儿就是与公司高层有密切关系的。总公司的人我再不熟悉,够级别到分公司当老总的人我总听说过,两年时间,我从来不知道总公司里傅铭意这号人。”冯曦幽幽说道。
  她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读研的傅铭意。那会儿两人感情真正的好,不渗半点杂质。毕业的时候冯曦拿到了CWF公司的聘用书,不过,工作地点不是北京总公司,而是她老家所在地的分公司。傅铭意却被上海一家公司聘用。校园恋情就像许许多多学生一样,无可奈何屈服现实无疾而终。
  尽管分手的时候说尽相思不舍,慢慢的联系还是少了。一年后,冯曦听人说傅铭意结婚了。她才终于感觉到心里空了一大块,只想找一个老公把自己嫁了。从此安安分分,把年少轻狂与挚爱激情当成张放在柜子里的照片,经年后再翻出来,已经泛黄变色。一道曾经的风景罢了。
  然而婚姻让冯曦如此失望。她甚至觉得化妆打扮都不知道给谁看,一生就这样了的颓废。放纵自己大吃大喝,在她自己还没能感知的时候,某天对着镜子才发现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冯曦了。
  芝华叹了口气问她:“你还喜欢他?”
  “没有从前那种激情了。你明白的。”
  “你和他会不会再续前缘?”
  芝华突然的这句话让冯曦吓了一跳。她没想过。不过,她又笑了起来:“我只知道,他来得正好。公司内部两大妖怪斗法,我夹在中间当墙头草。他当老总,多少对我有利。”
  “傅铭意知道了怕是要被你气死。”
  “你以为男人有这么长情?分手后,他先娶,不是我先嫁。招呼没打一声就娶了,从此音信缈无。芝华,你别再想着当年他对我如何好。当年,也是八年前了。我要是还因此沾沾自喜,以为他来了分公司就做绮梦,我怕我才离了婚,转眼会把工作也丢了。”冯曦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
  芝花呵呵笑了:“看不出来呵,你丫这么现实。”
  冯曦淡淡的说:“现实点好,我对婚姻对男人目前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对什么感兴趣?”
  “钱。”
  金钱可以养活她,可以满足她的物质欲望。可以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可以让她老了不必饥寒交迫。有了钱,她可以不用像从前那么拼命,累了就少赚一点,也少去陪几个笑脸。总之冯曦觉得此时钱对她来说远胜于再找个男人。

  第6章
  成立招投标办的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傅铭意才到公司并不了解全盘情况,而王副总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提出设立新部门。
  有总公司一年二百五十万的利润顶着,分公司自己也能接一些小一点标的的招投标业务。从各个方面看都是有利而无害的设置。公司部门经理以上参与了这次会议,几无一票反对。王副总乐呵呵的看着大家,他很满意。
  公司三名老总,一正一副还有位总工程师。刘总坐镇技术支持,他是七十年代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研究生。年纪一大把了,除了公司例会儿,老头儿一向不在公司出现。在傅铭意没来公司之前一把手是朱总。朱总体弱多病,在分公司呆着等于疗养。王副总便一手把持了所有的工作。
  傅铭意微笑看着王副总魁梧的身板,听他带着江湖豪气的招呼大意有意见就发言。他心里明白在他来之前分公司就是王副总的地盘,他当然不能才到公司就驳了王副总的意见,为自己树敌。
  还有一个原因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那就是担任招投标办经理的人是冯曦。他需要一个在公司内部有一定地位的自己人。冯曦无疑正是最好的人选。提拔冯曦他双手赞成。
  傅铭意目光从会议室各色人等身上收回,笑呵呵的说:“王总提议好。杨经理,这也算是机械部的新业务。机械部今年又可以多几百万利润出来了。”
  杨成尚淡笑:“傅总,机械部工程不好做啊,这里赚那边亏。不如材料部,现在什么材料不涨啊?”
  材料部陈蒙是王副总一手提起来,察言观色最是伶俐,呵呵笑道:“材料部还不是靠着机械部。杨经理手里的工程大,材料部供应才跟得上嘛。”
  傅铭意心里极满意这种微妙的显露,站起身道:“今天就这样吧。王总,你通知下冯曦,顺便叫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王总也极满意冯曦这步棋,杨成尚冷眼旁观,开完会也不回自己办公室,带了三个手下说声去见客户闪身便出了办公室。四人一体去茶楼正好凑一桌。大家心照不宣。
  冯曦进了王副总办公室见他满脸笑容知道成了。
  “好好干!这天下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冯曦还不到三十吧?这么年轻就能提成副经理。当然,说是副经理,招投标办你说了算。”王副总身材高大,一副北方人面孔,此时说话的气势很有点指点江山的豪迈。
  “谢谢王总。”王副总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告诉她,这个副经理是我帮你争来的,你得承我的情。冯曦也不是刚出道的小姑娘,自然马上感恩。
  出了王副总办公室,她望着总经理办公室有点发怵,脚步迟疑了下,她折身去了趟卫生间。
  她今天穿了身黑色的套装,头发盘得整齐。套装有效的修饰了身材,虽然不像那天看上去那么不堪,冯曦还是悲哀的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圆脸双下巴。她嘟了嘟嘴,玫瑰色唇膏没有溢出来,给整张脸抬了色。今天的自己还算有精神吧。
  这样想着,为自己鼓气。冯曦带着微笑走进了傅铭意的办公室。
  总经理办公定是套间,外间摆着沙发茶几,里间才是大班桌。不走进外间,是瞧不见里间的情况的。
  单独面对傅铭意她有些紧张。仗着多年商海滚打酒场应酬的功底勉强掩饰住所有的情绪。
  冯曦略低着头坐在傅铭意对面。目光也不会望着脚,而是平平的望着傅临意的下巴。
  “说说,对成立招投标办的想法。”傅铭意很想跳起来问冯曦怎么变化这么大,把自己弄成大妈似的。虽然她今天看上去比那晚好多了,然而依然让他吃惊。办公室绝非谈论这些的地方,压下这股子冲动,他平静无波的问道。
  冯曦也平静的回答:“分公司如果自己做招投标至少可以增加上百万的利润,如果是在本市接项目,咱们自己的鲲达大酒店可以接待,单会务费就能省下四五十万。”
  傅铭意没有吭声。他才上任,王副总就提出了这个想法。成立招投标办一年的确能为公司多赚几百万利润。可是,招投标办为什么要设在机械部之下,为什么不单独设个部门,他没想明白。
  王副总说冯曦是杨成尚带出来的。冯曦虽然这两年一直帮总公司做招投标,却从来没有独挡一个部门,他建议放在机械部之下,一来是直接把冯曦提成中干怕公司内部有争议,二来也想让杨成尚指导一下冯曦,毕竟杨成尚经验老到,是公司老员工。冯曦以前一直跟着杨尚成跑,冯曦还在机械部,杨尚成需要人时也用得上。
  看上去挺好的一个建议,傅铭意却总觉得有点怪。所以他在会上才有意点了杨成尚的名字。据他观察,在今天的会议中,唯独杨成尚的神色与众不同。
  “冯曦,为什么王副总要把招投标办设在机械部之下?”傅铭意单刀直入的问道。他相信冯曦绝对不会忘记和他之间的情分,所以才会这样问她。
  傅铭意是老总,他当然希望能掌控公司。如果杨成尚的机械部投奔他,王副总在公司一手遮天的局面便会被打破。
  王副总在公司二十几年,傅铭意初来乍到。
  冯曦悲哀的想,王副总要整她轻松得如摁死一蚂蚁。傅铭意斗得过他?八年之后的傅铭意会保护她?傅铭意你会因为我和王总翻脸?等你踩熟分公司再说吧。她已经是孤家寡人,在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亲人,父母远在三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她甚至连住的地方都还没找到。她绝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冯曦选择了折中的办法。她斟酌着词句回答:“现在业务还没展开。总分司虽然每年分二百五十万纯利,还有五十万需要完成。设在机械部下面,能让杨经理提携着接些业务来做。将来如果总公司不用咱们的人,没有这部份纯利了,也不怕完不成任务。王总对年轻人还是很宽容的。”
  傅铭意便明白了,这摆明了是叫冯曦去抢杨成尚的客户源。明里归在一个部门,但谁都知道业务与利润都是单算的。就算机械部集体完成了全年的利润,杨成尚和冯曦个人头上的帐还是分得一清二楚。
  “傅总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出去了。”冯曦一直没有看傅铭意的脸。她害怕再看到他眼神中的诧异震惊。她心里一遍遍说,为了面子,也要减肥成功。
  “曦曦,回头我请你吃饭。”傅铭意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
  冯曦抖了抖,她无法拒绝,不论是叙旧还是他今天公司老总的身份,她都无法拒绝。她也压低了声音说:“只要你别再问我怎么长肥了!”
  冯曦转头就走了出去。傅铭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肥屁股上,心里又是一声呻吟。拳头堵住了嘴,他听到她最后一句几乎喷笑出来。她也害怕他问?他看到她镇定的表情还以为她不放在心上呢。傅铭意终于心里得到丝平衡,她多少还是在意他的。如果她的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他也会有失落感。
  傅铭意掏出皮夹,里面有张冯曦站在海边的照片,穿着比基尼,像条小鱼。他看了看,闷笑得肩头直耸。

  第7章
  冯曦部门分来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今年才毕业的大学生。冯曦与他们见了面,扫视了下自己的办公室。拎起包吩咐道:“我下午去见客户,有事给我打电话。”
  潇潇洒洒出了办公大楼,冯曦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当官真他妈好!当经理真他妈好!想着三名大学生中规中矩坐在办公室学习冯曦扔给他们的一套标书格式。自己则找个理由离工,冯曦觉得外面的太阳就是她今后的人生,明媚光亮!
  芝华家住得久了也不方便。她老公虽然也熟,但毕竟不是芝华。她要尽快安顿下来。冯曦照芝华给的地址打的去了城西。公司在城中心,以前她和田大伟住在城东。冯曦现在连住的方向都想和田大伟拉开距离。
  跑了两家中介公司,她最终在城西看中一套高档住宅小区的电梯公寓。五十来平米,全家具家电精装修,月租金两千二。贵了一点,但是高档住宅小区里有恒温游泳池,有会所健身房,现在是花自己钱自己享受,冯曦绝不要再委屈自己半点。
  公司上下班时间是对中层以下人员设定的。像她现在的级别,除开必须参加的周一例会,她可以用一句见客户在办公室里晃晃就消失。
  当然,现在还不行,初上任,她还是老实些日子好。
  接下来的一周内,冯曦早上八点半准时到公司,吃过午饭就拎包去看客户,三名手下依然老实的学习各种标书格式,专用术语,并熟悉电脑建模操作。
  原来家里的衣物,她本来都不打算要了。想想留在田大伟那里始终像还有条尾巴。冯曦不敢独自前去,在周末约了芝华夫妇开了车去搬。
  田大伟没有动她的东西。他靠在门口和芝华老公闲聊,看冯曦和芝华收拾。
  芝华张着编织口袋,冯曦沉着脸将她的衣服一古脑往里面塞。根本没有半点要收得整齐的意思。动作之迅速,一副逃命般大撤退的架式,让田大伟心里生出一股难言的情绪。
  她是恨不得早一分钟收完拿走吗?他走进书房问道:“要我帮你收吗?”
  “不用!”冯曦斩钉截铁的拒绝,又犹豫了下说:“有些零碎我就不收了。还有照片,我都不要了。你不要的话麻烦全部扔掉。”
  冯曦说的零碎是她买的各种小玩意儿。冯曦喜欢小东西。玩具,瓷具,纪念品。
  她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各种书籍。没有带走一件与田大伟在一起买的东西。就算是这样,也收了五个编织袋。
  芝华推了下冯曦,两人一起抬着只编织袋出门。芝华老公憨笑了笑,也扛起一袋出了门。冯曦将东西移进电梯,正想回去拎,芝华挡住她:“你把电梯按住,别去了。”
  她一想到那晚看到冯曦身上的淤青就恨不得揍田大伟。
  冯曦用编织袋挡住电梯门,不一会儿,芝华两口子还有田大伟一起将东西拿了出来。田大伟搭了把手,冯曦没有说话。
  电梯要关的时候,田大伟低声说了句:“曦曦,对不起。”
  门缓缓关闭,冯曦下巴一抬笑了:“对不起有屁用,老娘解放了!”
  芝华哈哈大笑,芝华老公叹了口气说:“其实小田也不是坏人。”
  这话顿时捅了马蜂窝。
  芝华和冯曦相互看了一眼,冯曦默默背转了身,听到身后芝华老公哎呀声不断讨饶声不断,接下来就没了声响。她静静的想,这种肆意的亲呢,真好。
  傅铭意忍了一周。每天他看到冯曦穿着各种深色套装坐在办公室里,午饭后就离开。这一周里她当他不存在。
  这周他也忙,忙于和各部门的人吃饭,忙于应付各色客户。分公司的情况他大致心里有了数,但他什么也没做。太早,时机不到。
  总算到周末了,他又想起这个时候夫妻俩一般都有安排,约冯曦出来也不合适。
  再等到周一,上午例会开完,傅铭意看了日程安排,今天无活动。他赶紧给冯曦发了条短信,约她一起午餐。
  中餐两个人能吃多少菜?时间太短,餐馆布置不够优雅。傅铭意选择西餐。潜意识中他还是希望在一个优雅环境中可以吃完喝着咖啡和冯曦好好聊聊。
  冯曦简短回了个好字。
  她迟早要和傅铭意单独谈谈的。早晚都一样。
  傅铭意特意找的是城西的西餐厅,因为离公司远。这是家新开的一家西餐厅,他去过一次,对那里的环境很满意。这家西餐厅的名字很美,叫睡莲花影。
  冯曦站在西餐厅外看了眼那个名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宝蓝色套装,莲花?她现在也是朵胖白莲!傅铭意敢取笑她一句,她就把咖啡泼他脸上!冯曦这样想着,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远远的她就看到傅铭意坐在窗边的身影。冯曦的脚步停了停。窗外种了一池睡莲,深紫色的莲花浮在水面上,池水的光被阳光反射在傅铭意脸上,他整个轮廓清晰无比,手指尖香烟淡淡的烟雾袅袅飘浮。
  他脱了西装,解了领带,白色衬衫敞开了领口挽了起来。冯曦不由轻叹,他除了增加成熟的感觉,更有魅力,连体型都没改变。想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周她每天只喝一袋酸奶,只吃一只苹果,感觉轻盈了很多,还是离目标太远。
  一百二十几斤的体重要减三十斤下去才行。冯曦突然皱眉,她不想让傅铭意知道她减肥。今天中午,要不就吃点?想到吃,她咽了咽口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戒毒难了。
  她在一腔怨恨的精神支撑下已经坚持了整整一个星期。现在不像最初三天那么痛苦,但是只要一想到吃,那些美味就不受控制的从她脑子里疯狂的钻出来,以至于她睡着了都在发疯的想象各种美食。就像现在,想起美味西餐,她不由自主的又咽了咽涌上的口水。
  冯曦打定主意,多吃沙拉垫底,少吃牛排。最好这家西餐厅有鱼有虾。
  傅铭意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微笑着招呼她:“坐,我已经点了餐了。这家餐厅的腓力牛排和丁骨牛排都做得特别好。沙拉就没点了,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吃沙拉酱。”
  冯曦有点愣。脸上堆着笑坐了下来。
  牛排尚需时间。傅铭意点了咖啡。
  冯曦看到了先送上的大杯柠檬水,马上决定先把自己灌个半饱。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笑道:“我打车来的,渴得很。”
  她一气将柠檬水灌下大半杯,满意的看着服务小姐将咖啡送了过来,续加了柠檬水。
  傅铭意拿起焦糖包撕开自然的倒空一纸袋,又将鲜奶倒了大半杯进去,这才将咖啡推到冯曦面前:“我记得你没糖没奶喝不下去。”
  冯曦想翻白眼。她看到那包糖就心惊肉跳。鼻端浓浓的奶香咖啡香刺激着她不断的分泌口水。她拿起小银匙搅拌,在傅铭意殷切的目光下貌似平静的啜了一口。
  真香啊!冯曦的胃收缩了下,她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大口,顺下新分泌的口水。
  “我来任老总让你吃惊吧?”傅铭意微笑道。他压下强烈的想讨论冯曦这几年生活的欲望。阳光下冯曦皮肤白如凝脂,终于让他觉得冯曦还剩一点好看之处。一白遮百丑。
  冯曦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龅牙。傅铭意又是一抖低下头不忍再看。以前冯曦娇小玲珑时,笑起来的小龅牙可以用明媚来形容,现在一笑,小龅牙还是小龅牙,但她脸上的肉与双下巴实在毫无美感。
  傅铭意有些感叹,岁月无情。

  第8章
  “是啊,我没想到是你。总公司里从没听说过有你这号人。你什么时候进CME公司的?”冯曦横下了一条心,她现在就这样子,谁也改变不了。她不可能操刀把脸上身上的肉削了来见傅铭意。
  前汤送上,奶油蘑菇汤与罗宋汤。两只切片烤全麦面包。
  傅铭意示意罗宋汤给她,笑着说:“面包碎了放汤里好吃,这家面包也烤得好。”
  她只得拿起一片面包撕碎了扔汤里。汤匙搅拌起鲜亮的汤色,带起股沁人肺腑的酸甜味。冯曦将勺放在嘴里,舌尖才触到汤汁,大量的唾液分泌出来。她不受控制的一口吞完。
  紧接着牛排送上来,冯曦嗅着香气有点发晕。上天怜见,她已经一周没有沾过半点腥荤,她是憋了口气要减肥,每天一袋酸奶一只苹果。晚上游半小时泳,下午去健身房美容院。她慢慢抬头,看傅铭意叉起一块牛排优雅的送进嘴里,眼睛含笑看着她。
  她真是恨他!
  因为她的手已不受控制的握起刀叉切下,牛排在刀叉的挤压下流出浓香的汁液。冯曦突然就心静下来。时间还长,减肥是长期坚持的计划。她不能让傅铭意看出她在减肥。她绝不能让他有错觉,一种见到他就决心减肥的错觉。
  心意一定,冯曦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理由,她决定这餐就牺牲掉了。于是痛快的挥下刀叉,感觉唇齿间牛排的香滑细嫩与酱汁的美妙融合,鲜味在舌尖跳舞。
  她快刀如风地将一大块腓力牛排送进了嘴巴,叉起块石锅丁骨牛排幸福的笑。“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就会跑来分公司当老总的?”
  傅铭意正沉浸在对比冯曦的模样中,他想起当初她大嚼汉堡时的美丽。也是这样,很幸福的笑。她喜欢吃,那会儿却怎么吃也不见长一丁点肉。
  听到冯曦的问话,他笑了:“我知道你在分公司,本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吓了我一跳。”
  冯曦的脸就沉了下来,翻了个白眼说:“是被我的体型吓坏了吧?说过不准提,八年,你以为二十岁永远都不会老?”
  傅铭意见她翻脸心道坏了,是女人就在意,他怎么能以为她就不在意呢?他赶紧道歉:“我不是这意思。我是……”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解释,他明明就是被她吓倒了。
  冯曦扑哧一笑替他解了围:“我就是长肥了。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没办法,已经长肥了。”
  他是谁?他不是八年前的男友,不是任她撒娇发嗔的对象。冯曦提醒自己,在傅铭意眼中,她是他人妇,而他,是公司老总。傅铭意在分公司能得到最多小道消息的人就是自己。今天这顿饭不单单是叙旧。
  以前的冯曦挺任性的。自己宠着她,她生气时并不会看他的脸色。八年,果然不一样。她轻松的解了围,轻松明朗的笑,好胃口的吃。这些都让傅铭意在放松下来的同时又感到遗憾。
  “我娶的是杨学东的女儿。”傅铭意一句话就解释清楚。把话题引回到他来分公司任老总的原因上。
  冯曦愣了愣,大老板的女儿?果然娶得不错。她知道傅铭意家庭一般,不高不低的那种。娶得好能减少奋斗多少年?
  心里一种淡淡的情绪飘过。冯曦礼貌的问道:“她没跟着你来?”
  “她习惯上海。我也留不了多久,迟早会去总公司的。老爷子这两年身体不太好,需要人守生意。她弟弟还在国外读书。我就先来分公司锻炼下。”傅铭意轻描淡写的说完信息。他盯着冯曦想,要不要告诉她更多?他压下了这种想法。
  冯曦默默消化着这句话里的信息含量,她轻声问道:“我们公司出问题了?”
  傅铭意笑,他放下刀叉擦了嘴,点了枝烟靠在丝绒沙发上闲闲的说:“曦曦,我想我们之间可以多信任一些。”
  她还是如以前那么聪明。如果三公司不出问题,也轮不到他这个老板女婿跑来坐镇。与利润无关,关键是权利。
  “当年老爷子和总公司几位老总一手创办了CME。五大分公司的老总如封疆大吏,划地为王。三公司呢在我来之前朱总管不了事,王总说了算。只要每年能完成总公司的任务倒也没什么。可是王铁是张道应的人。要等到太子爷学习归来,CWE公司恐怕要改姓了。目前张道应手里的股份不比老爷子少多少。”
  傅铭意把这话点明,他明白,冯曦也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冯曦却宁肯没有听到。她不过是想谋个好位置,挣点钱保障自己的生活。不想转眼之间就被扯进一个改朝换代的漩涡。
  “我只是个小虾米。”冯曦又将一块丁骨牛排叉进嘴里。她胃口正好,反正也吃了,就吃饱吃好吧。她安慰自己说,吃的时候也总比对上傅铭意锐利的眼光强。
  还是那么小心,傅铭意心里叹着气露出笑容来:“放心啦,他们不知道我俩的关系。这点绝对保密。”
  她终于吃饱,喝了一口柠檬水涮口。眨巴着眼问道:“你想我能帮你做什么?”
  傅铭意抬起身靠得近了点。轻声说:“我什么都不想让你做。只要你不帮王铁就行了。有杨成尚在,轮不到你做什么。”
  他已经和杨成尚私下谈过了,彻底明白冯曦的招投标办被王铁设在机械部的意思。他接下来在分公司掀起的连串行动势必将她夹在王铁与杨成尚中间。他要确定冯曦不去撬杨成尚的墙角。
  冯曦笑道:“太好了。我还怕你想让我做点什么。其实我啥也做不了,不过是混口饭吃,
  你别把饭碗给我砸了就行。”
  傅铭意心里涌起一股温柔,他定定的看着冯曦道:“你放心,就算砸了,我也另赔你一
  只更好的饭碗。”
  “赔?说得简单容易。你另去给我找一个年薪三十万的经理位置?我只懂这行,别的可不会。”冯曦嚼着牛排反问道。
  八年,改变了她的体型外貌,还改变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她懂得为自己争取权利,哪怕对象是他,她也无法信任。
  “我会签署文件,以你十年的薪水换算公司股份。如果砸了你的饭碗,股份就转让至你名下。这就是保证。”傅铭意很遗憾的想,他还是把这个底交出去了。
  冯曦心里顿时轻松起来。她看到傅铭意脸上淡然的表情,不由自主的解释了句:“我只是个打工的。饭碗对我太重要。”
  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离了婚。她不为自己打算,就没人替她打算了。
  听到傅铭意耳中却是有另一番含义。他突然不确定自己的接下来的举措能影响冯曦多少。她有个英俊体贴的老公,两人相处看上去很幸福。一个小康之家,如果她丢了饭碗,这个家庭必会受到沉重打击。
  傅铭意认真的说:“我尽量保证。这只是以防万一。曦曦,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心里,你还是以前那样,没有变过。”
  突然的这句话让冯曦不得不停下刀叉来。她缓慢的抬头,想笑也笑不出来。两人默默的看着对方,曾经的亲呢曾经的山盟海誓恍惚间又回到了眼前。
  冯曦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想,你当年结婚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自己那会儿还傻傻的独自浪漫着,想象着也许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舍不得我,放不下我,抛下一切跑来找我。
  生活中原来没有这样的浪漫。
  诚如现在自己向他要保证才肯帮他一样。
  冯曦平静的说:“你娶了别人,我也嫁了。我过得很好,你看上去也不差。我们当时好聚好散。还能做朋友就好了。”
  傅铭意看到她眼里的清澈。他伸出手握住了冯曦,她的手在他手中微微抗拒的抽了下,他用了点力握住,压住心里翻腾而上的感情,飞快的说:“当然,我们还是朋友。”
  他马上松开了手,他知道这样的举动叫引诱有夫之妇。“抱歉,我只不过是想起了……”
  “我知道。”冯曦露出笑容,“你给了一个女人最大的虚荣。在别后八年,自己变得像大妈的时候,前男友心里还没有忘记她。谢谢。”
  她拿起包站了起来止住了傅铭意:“别送我。为了你的事,咱俩还是分头行动的好。这座城不小,也不大。今天的午餐,我吃得很幸福。铭意。”
  冯曦微笑着离开,几乎走出西餐厅的时候,眼泪就跟着滑落下来。无所谓悲伤,无所谓高兴,她只是可怜自己是独自一个人。
  为了饭碗,她甚至没有大声质问傅铭意。你今天敢说没有变过,为什么结婚时没有半点犹豫?今天敢说没有变过,为什么各分东西后连联系都中断了?
  她所有的疑问都埋进了肚子里。她不能和他翻脸。她不知道他是否在利用曾经的情成功将她这棵墙头草吹向他这方。然而,他却如此自信,把底都透露了给她,吃定她绝对不会出卖他。也许,他根本不怕这点。只有自己埋头于单项业务的操作中,不知晓公司高层人事间的微妙。别的如王副总早已心知肚明。
  冯曦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眼泪早擦干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与自己不认识陌生人匆匆而过。她抬头看向天,淡蓝色天空,白云随风缓缓流动,阳光刺眼。
  她看到路边有家茶室。冯曦走了进去,临窗一排秋千。她也不管自己是否穿着成熟的套装,点了杯花果茶坐在秋千上慢慢荡着。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荡过去了。
  回到家,天已暗了。她突然想起今天吃了顿牛排大餐,吃完还坐了一下午,直悔得肠子都青了。冯曦在屋子里转了又转,下定决心拿出番泻叶泡了壶茶喝下。
  两小时后,她开始跑卫生间。拉了三次才揉着肚子嘟囔着说:“终于拉空了。”
  想起辛苦了一周被毁于一旦,胃被撑开了明天又是极痛苦的忍耐,冯曦恨恨的骂道:“早知道就告诉他我在减肥了!”
  她在床上躺了会,还是觉得不够。一看时间才晚上九点。她强迫自己起来,拿起泳衣去坚持游泳。

  第9章
  冯曦换了泳衣走进小区会所的恒温游泳馆。晚上人少,水池子里只有一个人正在自由游。三十米长的水池,她打算游完五个往返。
  在水里她很快乐,只要一想每游一米脂肪都在身体里热情的燃烧,她就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一边游一边回想与傅铭意的见面。他要求,她还价。没有什么不公平。只是傅铭意的那句话猛然在脑子里回响起来的时候。她恍惚的边游边想,他说他从来没有变过。
  她一遍遍回想这句话,一遍遍回忆那张阳光下眉目清晰的脸。纵然不再相信,纵然回不到过去,她依然觉得万般甜蜜。
  她最美好的初恋,最美好的青春,都随着这句话回到了眼前。
  那时的冯曦,现在的她。
  强烈的对比让她心里冲起一股愤懑的情绪。冯曦努力的挥动双臂往前游动。如果时间能倒回,如果她还年轻苗条,如果她能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冯曦心里却知道,没有如果,一切,她都要从零开始。辛苦的减肥找回自信与美丽,辛苦挣扎在工作的人事倾轧中,辛苦的挣钱保障自己的将来。
  那种莫名的恐慌与空虚感在这个时候全涌上了心头。冯曦翻身躺在水面上仰泳,一次又一次抬臂分开水波,每一次前进,都让她觉得将那种可怕的感觉甩在了身后。不知不觉,她游完了第一个往返,又开始下一个往返游。
  手臂突然一紧,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冯曦从独自的沉思中惊醒。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抹去脸上的水花取下泳镜,就听到对方焦急的声音:“你这样是会流产的!怀有四个月身孕不能这样游泳!”
  冯曦一呆。
  那人已拉着她靠近了池边,非常麻利且小心的将她托了上去。
  冯曦居高临下,已气得握紧了拳头。脑子里只想着一个问题,自己仰泳的时候,肚子像有四个月身孕了?
  他的手撑在池边,仰头望着她皱眉:“你先生呢?放孕妇一个人这样游泳太不负责了!你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
  他的头发湿湿漉漉地往后拂,显得五官极为分明。眉很浓微微拧着,眼睛里盛满了关切与一种责备。
  看到他的眼神,冯曦心里又被刺了一下,她有些感动。哪怕是这种关心,也让她感动。毕竟他是好心。
  冯曦握紧的拳头松开,她淡淡的说道:“我是在减肥!”说完走到旁边下了水,继续完成她的五个来回游。
  孟时抹了把脸上的水,又是尴尬又是想笑又极力忍住,手指抠住水池边缘,把脸埋在手臂间闷笑了好一阵子。
  等他抬起头来时,看到冯曦还在游,他不禁有些佩服起她来。孟时接触的女孩子不少,真正能这样为了减肥的倒不多。特别是被他误把她的肚子当成是有身孕的人之后,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游完今天的规定动作。
  孟时觉得有必要向冯曦道歉。他静静的等冯曦游完上岸,便拿起毛巾走了过去。“刚才是我太鲁莽,打扰到你健身了。”
  冯曦有些惊讶。孟时的有礼是很少见的。他坦然表达歉意的语气与举止很优雅。这是个有教养的男人。她微笑的取下泳镜说道:“没关系,常有人这样误会的。有次坐公交车,还有人给我让座。”
  “游泳对雕塑体型很有用。但是太过猛力的游泳,会让你的手臂肌肉与背颈肌肉增宽增厚。”孟时上下打量冯曦的身材,她的笑容让他觉得有义务帮她一把。“我认识一个很好的教练,科学减肥会轻松很多,不出半年,肯定减肥成功。我叫孟时,住三栋。”
  “冯曦,四栋。”冯曦伸出手来。
  冯曦是学过商业礼仪的,握手也有讲究。与孟时一握手,她就知道孟时也懂这些。他的手握住她的掌心,只一触便放开。不像有的男人,要么像老鹰抓肉,要么大力摇晃,要么用几根指头一捏。
  “能介绍你说的教练吗?非常感谢。”冯曦听到科学减肥能轻松很多,迅速做出决定。她本来也可以去纤体美容院一类的地方。但她听说不外是点胃穴让人没胃口,或者针灸,或者按摩加速脂肪燃烧,这些将来都会反弹。她不想花这个冤枉钱。一边少吃一边坚持每天游泳也是不想饿垮了身体。
  孟时说出一家健身房的名字,微笑说:“我会打电话告诉陈教练。你先去看看再做决定。”
  “谢谢!”他并没有热情到像个推销员似的一定要冯曦去。这让冯曦很感谢。太热情她会吃不消。拒绝人也是门艺术,而这门艺术,冯曦还没有自如掌握。她要么是生硬的拒绝,要么就是无奈的顺从。
  诚如她与田大伟拖了两年多才下决心斩断的婚姻。她是很被动的人,得过且过,底线设得极低。如果不是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她恐怕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要减肥。
  第二天下午,冯曦去了那家健身房。陈教练对她很热情,围着冯曦走了几圈,问了一些她的日常饮食和生活,叫她每天来健身房一次。冯曦正打算离开,陈教练叫住了她:“今天有时间吗?我这会儿有个客人来不了,有空。”
  冯曦便留了下来。
  孟时到健身房的时候听到一阵阵大喊,他倚在门口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冯曦坐在地板上,双腿并直。陈教练正按着她的背使劲往下压,冯曦龇牙咧嘴不住喊:“腰断了!要断了!”
  陈教练松开手,冯曦往后一仰翻了白眼。
  “我还没使劲呢。你肚子上的肉太多了。”陈教练无可奈何。
  冯曦闭着眼,双手搭在肚子上呻吟:“我在跑步机上跑了四十分钟,腿断了。”
  陈教练叹了口气,给她按摩腿,才一捏,冯曦像炸了尾巴的猫笑出声来:“别,我怕痒!”
  陈教练这时看到孟时,双手一摊笑道:“她需要加大锻炼强度。”
  孟时笑呵呵的走过来,蹲下身问冯曦:“感觉如何?”
  冯曦睁开眼睛,赶紧坐起来说:“还行。”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个陈教练不是一般的严格,马上让她在跑步机上跑了四十分钟。冯曦哪有这样跑过,才五分钟就不想跑了。结果陈教练只说了句:“你坚持跑,腿部的脂肪会燃烧掉。一个月至少轻十斤。”冯曦就咬牙挺了下来。谁知道一折腰,她充分体验了一把坐老虎凳的感受。
  她心里早打了退堂鼓,听到孟时问,又不好意思明说,只想含糊过去,明天坚决不来了。好在还没有交费,否则,才真的可惜了。
  “陈教练,你帮冯小姐办下手续。”孟时笑呵呵的转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冯曦吓了一跳。要是办了手续,交了钱,她不来就白花钱了。她看着孟时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眼睁睁就看着陈教练走出去。当着孟时的面说她不做这个科学减肥了,她说不出口。
  “多几次就好了。”孟时安慰的说着,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冯曦只得说了声谢谢,平时游泳腿也没这么酸过,对孟时说的科学减肥很轻松保持个人意见。
  不多会儿,陈教练拿了张卡过来递给冯曦。
  “多少钱?”她很自然的问道。
  “不用付钱,这是送你的终身免费卡。”
  冯曦眨了眨眼,什么情况?
  陈教练便解释道:“我们想做个宣传……”
  “对不起,我拒绝出席任何商业宣传活动。包括减肥前后的照片资料之类的。”冯曦恍然大悟。脑子里悲愤的浮现出一个肥女前后的对映照片。要是让熟人见着了,还让不让她活了?
  她把卡退给陈教练,听到他又说了句:“我们的年卡是三千八一张。”
  “三万八一张也不行。”冯曦看了眼孟时,他脸色有些尴尬。她什么也没说,扭头去收拾东西换衣服。
  走出健身房的时候,孟时走了过来,抱歉的说道:“对不起,本来是想双赢的,以为你会同意。”
  冯曦静静的看着他,年卡三千八百元一张,她能终身免费,拥有个人教练,科学指导健身减肥。很多人不会拒绝吧。
  “是我个人不想出现在任何宣传资料上,另找别人吧。有人说,减肥是女人一生的事业。你会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
  孟时脱口而出:“但是有你这么……强烈减肥愿望与毅力的人不好找。我们不想做假宣传。”
  “有我这么肥的体型的人又有可能减肥成功的人不好找是吧?”冯曦略带讥讽的说道。心里不是不悲愤的。她很难过的招了辆出租车,什么也没说坐上车就走了。
  加强锻炼是吧?她明天起下班走路回家!晚上围着小区跑几圈!再不吃晚餐!她不信不进健身房,不吃减肥药,就减不下来。
  冯曦的减肥欲望熊熊燃烧。

  第10章
  今晚有月。难得天上没有云层,明月亮堂堂的挂在天上,照在小区路上比街灯还明亮几分。
  菁华坊小区内有座人工湖,围湖一圈是连排别墅,再往后再是十来栋电梯公寓。湖边是碎石路,路比较宽,冯曦穿着运动服正在慢跑。八九点钟的时候,身边楼房亮起温暖的灯光,她只听到自己的喘气声,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冯曦对生活的目标从不来高。她甚至没有什么理想,大学毕业找个收入高的单位,能有人疼,一起扶持着过日子就好。然而这样简单的目标,生活却没有满足她。在她最黄金的年华里给了她一场失败的婚姻,从此单身一人。
  抬头望着前方,垂柳依依,月色撩人。小区灯光中的那些温暖似乎在和傅铭意分手之后就再没有来到她身边。
  这些年来,她过得还算充实。她喜欢收集各种零碎,喜欢结交朋友,喜欢结伴旅游。生活因为爱好广泛变得充实,她渐渐的淡化着田大伟的失望。似乎她过得充实满足,而她想要的疼爱与温暖却都成了奢侈品。
  芝华常说她本末倒置。冯曦却清楚的知道,求而不得的痛苦。所以,她放弃。
  心莫明其妙就酸疼了起来,她想起了傅铭意。
  在读书的时候傅铭意是很宠冯曦的,她记得两人一起去五台山玩,结果傅铭意临时有事要赶回学校,回来只好买了深夜的火车票。傅铭意在火车上睡着了,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曦曦,对不起,我睡着了。”
  他会为因为没有陪着她独自睡着了而道歉。
  自从那天和傅铭意吃完饭之后,她和傅铭意似乎没有交集。可是在办公室里遇到,他总会看她一眼。那种眼神很特别,像看不够她似的。这种眼神让冯曦有种想逃出公司的冲动。她明白,因为她太胖了,胖得让傅铭意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想看她,想从她身上努力找出过去冯曦的影子。这种目光让冯曦心如刀绞。
  冯曦摘掉了耳机,月光将湖水染出一片抖动的银白色,像幅白绸在风里飘荡。她走到湖边一块太湖石旁默默的坐下。突然就哭了,她把脸埋在腿上小声的抽泣着。没有人明白胖了是什么感觉。自己其实是非常喜欢买新衣打扮的,但是失去了逛商场的兴趣,这也就算了。可田大伟的侮辱她一辈子都忘不掉。还有傅铭意,她曾经的初恋爱人,他的每一分眼光都像在凌迟她。还有……居然有人相中她的胖体型,想为健身房打广告。她的自信心彻底崩溃。
  也只是一小会儿,冯曦迅速从这种情绪中摆脱出来。她不停的告诉自己,她会过得好,一定,一定。她回想起自己写的时间表,从早到晚,排得满满当当。她甚至没时间去芝华家看她的两个干儿子。
  可不是吗?早上七点起床,做简单的早餐,吃完上班。中午吃过饭去美容院美容,顺便睡午觉,下午去健身房上瑜伽课,接下来去超市或者看场电影,要不回家上网。晚上收拾一番跑步游泳。一天真的是满满当当。
  想起时间表,冯曦笑了,这个周末她应该和几个登山爱好者去爬山饮茶。她拍拍屁股坐起来,哭过之后,心情竟然大好。
  冯曦慢慢跑回去,在楼下路灯处看到了孟时。他站在路灯下正在和保安说话,冯曦瞟了他一眼,不打算和他打招呼。
  “冯曦!”孟时看到她笑了。匆匆谢了保安走了过来,他特意来找她的。“我是来道歉的。这事我没处理好,事先也该问问你才是。”
  他这样一说,冯曦倒不好意思了。她笑了笑说:“没事,你也是好心。其实条件很优厚,是我不愿意而己。”
  孟时递过一叠A4打印纸给她,很诚挚的说:“这些是我整理出来的减肥食谱,还有健身计划。你参考一下。”
  他的热心让冯曦有些手足无措,看到孟时热切温和的目光,她笑了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两人就僵在原地,孟时是等着冯曦先说再见,冯曦接了他的东西,觉得转身就走有些说不过去。大家都不说话,场面立时变得有点奇怪。
  最终还是冯曦微笑扬了扬手里的A4纸说:“谢谢你,半个月我都瘦了五斤了。”
  孟时呵呵笑了:“好,坚持。”
  话开了头接下来就顺畅多了,冯曦就着路灯和月光粗略的看了看食谱,蔬菜肉类蛋类一样不少,她有些怀疑。据她了解,减肥最有效就是控制自己的嘴,少吃肯定会瘦。
  孟时笑道:“人每天摄入的热量只要不超过限度,就不会转化为脂肪。照这样的食谱,就不用去挨饿。锻炼是将你的脂肪转化为肌肉。两者搭配着来,才是健康科学减肥。”
  冯曦很受教,她抬头看孟时,他身材挺拔,肩宽腰细,拥有一副让人羡慕的好身材。她好奇的问道:“孟先生,你是学什么的?”
  “古玩鉴定。”
  冯曦于是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一门足以让她景仰到望断脖子的专业。她下意识的叹了口气说:“这专业真牛。”
  “哦?你也喜欢古玩?”
  “我喜欢零碎。”
  孟时想了想说:“零碎小玩意儿我也喜欢,你若收藏有好的,我可以帮你鉴定。”
  她喜欢的小玩意也包括各种瓷器杯子碟子。但是与值钱的古玩可扯不上关系。冯曦耸了耸肩,随口答应下来。
  等冯曦走进了楼道,孟时才离开。他有些愉快的想,总算不再内疚了。白天冯曦难过的样子他久久难以忘怀。
  冯曦的时间表上便多了一项,去超市买菜。她买了量杯榨汁机,还买了十公斤的小挂称。比照着食谱为自己准备三餐。
  生活中仿佛又多了层色彩。冯曦觉得为自己做吃的是种享受。嚼着生黄瓜,喝着榨胡萝卜汁,心情随着维塔斯的高音飞扬。隔了一周她站上台称称体重时,看到指针停在一百二再也没往上转上一点时,冯曦高兴得大叫一声扑上床,拿起电话就打给芝华。
  “啧啧,瘦了六斤啊?过来让我瞧瞧。”
  “我忙不过来,下周,儿子满两岁,我买礼物过来。”冯曦放了电话打开衣柜,站在穿衣镜面前看自己。
  肚子瘪了不少,她用手一拧,仍满满的肉感。她侧了侧身,从侧面看到自己的双下巴似乎也薄了些,她嘿嘿笑了。
  最先发现冯曦变化的是傅铭意。
  她今天上班还是那件黑色的西装套裙。她转身的时候,包着屁股的裙头没有那么绷了。傅铭意再往上看,冯曦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快活。来分公司一个多月,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冯曦眼中的亮色。当年冯曦最吸引他的就是她的活泼和浑身洋溢的勃勃生机,认识冯曦时,她的眼睛里就装满这种亮色,让人觉得和她在一起,生命中满是阳光。傅铭意不由得有些恍惚。
  “杨经理,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傅铭意喊了杨成尚一声。又忍不住瞟了冯曦一眼。
  杨成尚进了办公室,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傅总,我有朋友对我说材料部的管道似乎有问题。”
  傅铭意嗯了声说:“我当着王铁的面叫你进来,就是想激他出手了。中午一起吃饭,你把冯曦叫上。”
  一顿饭什么事也没说,冯曦心里叫苦。三人一起出去吃饭,王副总会怎么看?傅铭意的好处不是白拿的。
  果然,在她躺在美容院的按摩床上,正在做精油推拿的时候,王副总的电话就来了。
  冯曦苦笑,想起了电影《甲方乙方》里那句“打死我也不说”的台词。她怎么说才能让王铁相信,中午这顿饭其实就是顿极普通的便饭呢?
  没等她想好开口,王副总呵呵笑道:“冯曦,今晚我想请你和陈经理一起吃饭。让陈蒙买大闸蟹去,让公司楼下鸿运酒楼的刘师傅做。我拎几瓶好酒。”
  冯曦一听头就大了。中午吃的也是蟹,她推说有些过敏,挟了点素菜吃,晚上又来大闸蟹。几大妖怪这般斗法,还要不要她减肥了?偏偏她还推不掉,冯曦挂断电话,决定今晚直接告诉王副总她在减肥。
  她寻思着,傅铭意那里两人已达成协议好交待,王副总可就不好交待了。虽说她答应不帮王副总,但是她并不想上演无间道当卧底。傅铭意中午请吃饭,王副总晚上请吃饭,今晚上他会说些什么呢?
  上完瑜伽课,就五点半了。冯曦慢吞吞走回单位,走进鸿运酒楼时,看到傅铭意出来,眼风往酒楼前王副总的车一扫,笑呵呵的和冯曦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陈蒙在海鲜市场买了二十只大闸蟹,乐呵呵的让刘师傅煮了。王副总拎了四瓶十二年的古越龙山,无比豪迈的说:“今晚不点别的菜了,喝花雕吃蟹。”
  陈蒙笑道:“老板只收加工费,还不是给王总面子。”
  “酒楼开在公司楼下,照顾他多少回生意,别说收加工费,就是这顿他请了,他也乐意。”王副总拿起一只蟹放在了冯曦盘子里,又举起酒杯说,“平日喝酒是应酬,今天是朋友聚会,尽兴!”
  冯曦和陈蒙赶紧端起杯子。冯曦抿了一小口,条件反射的想一杯花雕的热量值是多少,王副总已经皱了眉道:“冯曦,你可不是这样扭捏的人。还记得那年咱们去陪哈尔滨来的客户?你喝了十瓶啤酒面不改色连厕所都没去过一次。”
  “王总,我是坚决不会再喝啤酒了,你看我这身材,我再喝下去,肚子就不止像怀孕四个月的了。实说了吧,我就是想减肥了。”冯曦大方的拿自己开涮。
  王副总和陈蒙听了大笑起来。陈蒙笑道:“今天喝的是花雕,吃的是蟹,不怕。你要不吃不喝,我和王总都不尽兴。这样,以后谁敢让你喝啤酒,我陈蒙全帮你挡了。”
  冯曦也不是连杯酒都不能喝。就算今天喝啤酒,她也照样会喝下去。只是这个月一直控制食欲养成习惯了。她豪气的一饮而尽,赞道:“果然吃蟹喝花雕是绝配,王总是懂酒文化的人。中午傅总也请吃蟹,不过非要喝啤酒。为了我的身材,我硬是一口没喝。”
  王副总顿时高兴得眉飞色舞。
  正觥筹交错间,门口走进一行人来。王副总抬头看到,下意识的喊了一嗓子:“哟,小田,你……”他的声音顿住,脸色变得极为奇怪。
  冯曦回头,却看到田大伟牵着一个女孩站在门口。

  第11章
  田大伟身边的女孩子很年轻,牵着他的手如小鸟依人,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两人之间的亲呢一眼就能看出来,冯曦哀叹不己。
  他没有走过来,嘴动了动,扯出一丝笑来,意味深长看着冯曦道:“真巧!慢慢吃,这次就不并桌了。”他没有掉头离开,牵着那女孩的手找了个角落坐下点菜。
  冯曦回过头,看到王副总与陈蒙惊诧的表情。一个多月,今天看到田大伟与别的女孩子亲呢出现,她连一丝愤恨不平都没有,有的,只是无奈。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己,明明是个人隐私,却没办法真正的藏着掖着。她只好端着酒敬王副总和陈蒙:“我们离婚了。这事一直没告诉大家,我罚酒一杯。”
  王副总和陈蒙对看了一眼,目光双双越过冯曦看向远处角落里的田大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端起杯子闷声喝下。
  冯曦笑着说道:“咱们喝酒,又不是离了婚天就要塌了。”
  王副总这时脸色一沉道:“他要是换个地方吃饭也就算了,带着新欢偏要坐在这里吃。你和他结婚的时候我还是主婚人呢,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着,示威啊?”
  “没事,反正离了。他和我已经没关系了。咱们喝酒。”冯曦暗暗叫苦,王副总摆明了是在为她出头,想要讨好她。她不想让傅铭意知道的事情,用不了明天,他就会知道。冯曦有点头痛,傅铭意可以不问她为什么长胖,他绝对会问她为什么会离婚。对着前男友哭诉自己的失败婚姻,算什么?
  听冯曦这样说,王副总更不乐意了,他素来以护短出名,大手一摆说道:“他今天要不给个说法,就别想直着走出这道门。”不等冯曦阻挡,王副总亲自端杯走向了田大伟。
  冯曦吓了一跳,她突然想到,田大伟要是张口说出她和傅铭意的关系咋办?她赶紧站起身,拉住了王副总,苦苦哀求道:“王总,别去了。我求你行不?我不想让他当众说我长得像猪!”
  本来是想打动王副总的恻隐之心,别把事闹大了。这句话脱口而出,冯曦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这才知道,在内心深处,这道伤有多深。原来,她以为会当被狗咬过一口不去想就会淡忘,当天田大伟的恶毒却早已在心灵深处捅出了一个血窟窿。痛得她不知道有多痛了。
  王副总这下是真的可怜起冯曦,叹了口气回到座位,端起杯子说:“什么也别说了,今天也别叫我王总了,叫哥!铁哥和陈蒙今晚陪你一醉方休!”
  一杯酒顺着喉咙冲进胃里,腾起热意。冯曦现在是真的想喝酒了,烫热的酒熨烫着她流血的心,她想起这几年自己自暴自弃,悔得咬牙切齿。她想醉,想让酒断开她过去二十九年的回忆。冯曦发誓要善待自己,再也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三个人酒量都好,四瓶古越龙山没多会儿就喝完了。陈蒙重新点了菜,要了三瓶青花郎,一人面前放了一瓶。酒下得快,都是一整杯一整杯的饮尽。
  田大伟和他的新女友走的时候,王副总一拍桌子瞪着他们大骂:“老子最恨小白脸!”
  桌子被震得一颤,冯曦心也跟着一颤。望着王副总,百味陈杂。她想,如果不是傅铭意,她真的会对王副总死心塌地。
  王副总脸红脖子粗,说话也不顾及了。喷着满嘴酒气说:“我是二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苦。那时候我还在厂里,我以前的老婆嫌我手指缝里永远一股机油味,没前途。看上了个小白脸,和我离了。杨成尚看不起我,他是哈工大的高材生,我是本地水电校的专科生。他觉得我比他先一步升了副总是靠关系。老子就算是靠关系又咋了?老子就是比他高一级!”
  陈蒙酒杯一顿不屑的说道:“他算什么东西!谁不知道他杨成尚早在外面开了公司,年年机械部都是薄利,利润全拉到他自己公司里去了。我最看不起这种人,占了公司便宜,还一副公司对不想他的样子!”
  冯曦是酒醉心明白,她只是跟着傻笑,不置一词。不该说的话她绝不会说,不然,这么多年生意场合的酒局,酒后能吐真言的话,她早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了。她随声附和道:“铁哥对兄弟就是好,要是没有铁哥,我冯曦也当不了招投标办的经理。再喝!”
  她不说话不行,说杨成尚的坏话,她又说不出口。只得巧妙的又引转话题。
  听了她的话王副总诚恳的说:“工作要干,个人问题也要解决。不是我说得难听,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冯曦,你还不到三十,一辈子还长,好男人多的是。这样,你这两年借调到总公司也没休过假,我准了,你把两年的年假探亲假全休了,给你两个月减肥。妈的,老子现在还记得当年你进公司时那水灵娇俏模样。让田大伟后悔死去!”
  冯曦半眯着醉眼,两个月,多好啊,她可以做很多她想做的事了。她笑道:“好是好啊,只是招投标办才成立,傅总会准吗?”
  陈蒙笑着说:“有铁哥给你撑着,又是公司制度规定之内的假期,你怕什么?大不了,你走了,铁哥辛苦点,替你看好你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了。是吧,铁哥?”
  冯曦的酒就醒了一半。常说醉翁之意不在酒,王铁肯定是察觉到傅铭意的来意了。他支开她,以副总的身份替她管理招投标办,要亲自插手机械部了。于是冯曦再一次感叹,王铁能当上副总,不仅仅靠总公司的上层关系。
  “放心休你的假,铁哥不会叫别人插手你的部门。回来大权还是你的。只记住一点,不瘦下来就不准回来见我!”王副总以一副老大哥的姿态结束了今天的酒局。
  冯曦坚决不让他们送,抢先跳上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车窗没关,冷风吹进来,她就晕了。酒意翻涌而上,她强忍着恶心闭着眼坐着,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想起了很多事,又仿佛有种种想法和体会,又全都想不起来。
  她只盼着快点到家,扑上床就能安全的睡着。
  她在外应酬,酒没少喝过,却从来没有一次因为醉酒失态过。原因只有一点,冯曦没有安全感。她对业务应酬的酒局本能的设下了防线。今天,例外。
  下了车,冯曦付了钱,站在小区门口就吐了。她深一脚浅一脚靠着灵台一丝清明往前走,撞到花台石椅子也没觉得痛,只想快一点回家。
  脚下一个趔趄,踩滑了一级台阶,冯曦直愣愣的摔下去。听到不远处值夜的保安跑来扶起她,冯曦勉强的说:“没事。”才站起来,又一阵翻江倒海的吐。
  保安扶她坐在一边石椅上,冯曦趴在椅子上继续干呕。等胃里这阵恶心过去,她抬头对保安说:“麻烦你了,我回家睡一觉就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知道舌头是大的。她摇晃着站起来,在保安的陪伴下回了家。
  “没事吧?”保安走之前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冯曦恍惚的笑:“没事,回家就好。谢谢。”
  关好房门,她还很仔细的检查了门锁,脚下踩了棉花似的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然后扑在床上睡了。
  这一觉她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睁开眼睛还看到天花板在旋转。喝酒的时候很痛快,醉来醒后就后悔。那种滋味让冯曦决定再不拿身体开玩笑了。手机显示好些个未接来电,有王副总的,有傅铭意的,有周末约好去登山的朋友的。
  冯曦想起明天就是周末,脑袋还处于眩晕状态,她明天肯定没体力了。便回了条短信说她出差去不了。
  又给王副总回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关切的笑,并再一次肯定的告诉她放心休假去。
  最后才轮到回傅铭意的电话。
  “你在哪儿?”
  “家。”
  “哪个家?”
  冯曦听到这句话就知道,王副总已经告诉傅铭意她离婚的事了。她深吸口气说:“王总说让我放心去休假,这两个月他替我管招投标办。”她想傅铭意应该能听懂她的意思。
  放她假,亲自管招投标办,意思是王副总要在机械部动手逼宫了。撬了杨成尚的生意,是帮她冯曦完成任务。杨成尚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我是问你在哪儿?”傅铭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冯曦离婚,王副总准假,还半开玩笑说要替冯曦守好领土。这些都让傅铭意陷入混乱之中。他满脑子只有那晚冯曦与田大伟亲呢的情形。她离婚了,她居然离婚了!
  冯曦哪里敢见他,她不想听到傅铭意的种种问题,更不想看到他的眼神。不论是同情的,惊诧的,还是怜惜的。
  “有两个月假,我要回爸妈家了。”爸妈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傅铭意现在首先要考虑公司的事情。一切都只会等到她回公司再说。两个月,冯曦想,她应该有心理准备面对公司同事的眼光了。
  “我还没准你的假,回来。”
  冯曦呆了半晌才说:“铭意,我累了。这两个月你和王铁想怎么斗就怎么斗,念在咱们从前的情分上,你别让我再夹在中间成不?”
  她的语气让傅铭意心里一酸,沉默了会儿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来分公司之后离的吗?”
  冯曦愣了愣,想起离婚当天在海王阁和田大伟上演的一场夫妻秀。那天,公司同事为他接风。
  “怎么会是这样……”傅铭意发出一声长叹。
  冯曦回过神来,傅铭意误以为她是因为他才离婚吗?她赶紧说道:“你来的时候我已经离了,就是那天,我和他吃分手大餐来着,结果是公司买单了。”
  他看到的她的幸福竟然是这样?!傅铭意抚摸着皮夹子里的冯曦照片手指都在颤。那种愤怒与心疼绞得他眉心都蹙到了一起。隔着电话,他仿佛看到的依然是八年前在他怀里撒娇的冯曦。
  电话里传来傅铭意重重的吸气声,冯曦也没有说话。她想起那天就想起那晚,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休两个月吧,公司的事不用担心。曦曦,真想抱一抱你。”
  冯曦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就挂断了电话。喉间的肿块越来越大,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扑倒在床上放声痛哭。
  她回不去了,事隔八年,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冯曦,他也不是从前的傅铭意。她真是恨他。恨他知道她的凄惶,恨他温柔的对她说,真想抱一抱你。如果说田大伟是用残忍克薄为刀刺了一个血淋淋的洞,现如今的傅铭意则是将他的不忘旧情化成了针,不经意的就扎进了冯曦柔软的胸腔,同样的痛彻心扉。

  第12章
  一连两天,冯曦没有出门。她安静的临写着字帖。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浓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几句上,微微笑了。运笔如风在宣纸上写下一句:“有志者事竟成!”
  笔力过处,几有力透纸笔之气。心里所有的阴霾激荡而出,冯曦放下笔,拉开窗帘,一轮夕阳西下,蓝空几片白云如羽翼散开。她也想飞。
  她一直看到夜幕降临,窗外扑面送来清凉的风,冯曦深深呼吸。她决定明天出门旅游散心。
  门口传来敲门声,她有些惊诧。芝华来也会提前给她电话,会是谁?
  从猫眼往外看,孟时和一个保安站在一起。冯曦愣了愣,开了门。
  孟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打扰了,遇到小张,听他说起。这两天没看到你去游泳跑步,担心出事。”
  “谢谢,进屋坐吧。”冯曦心情正好,让孟时进来。
  小张见没事,笑了笑便离开了。
  冯曦招呼他坐,转身进了厨房沏茶。
  孟时原打算客气番,坐会儿就走,目光却被窗前书桌上的大字吸引。看到冯曦写的《洛神赋》与那句有志者事竟成,他忍不住就笑了,往厨房看了眼,觉得冯曦甚是有趣。
  冯曦端了壶普洱出来,见孟时在看她写的字有些不好意思:“胡乱写的。”
  “很好。风格古朴,细腻润滑如婴儿皮肤,重之若金。”
  “什么?”
  孟时回过神来,笑道:“我是说你这方砚很不错,是清代的。”
  啊?家里胡乱还会有个宝贝?冯曦放下茶壶急急走过去,捧起这方砚台左看右看,卟的笑出声来:“真的假的?我在潘家园逛着玩,看它上面的花雕得不错就买了,买成两百多。清代的,年代近也值不了多少。”
  孟时说:“现在古砚的收藏是冷门,不如瓷器字画卖得高。古砚和别的不同,明清时期的讲究材质,反而值钱。我估计你这方端砚几千块钱是有的。”
  冯曦便喜滋滋的捧起砚左看右看,眼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太好了,以后没钱就当了它!”她一激动,砚台没端牢,墨汁就漾了出来,洒得满手满地都是,她转身就往洗手间走。
  “别动!”孟时喝住她,从茶几上抽了几张面纸吸了她手上滴落的墨汁,又简单将砚擦了擦说,“你傻啊,这样一路端过去,回头地上滴得更多。”
  冯曦也忍不住笑,端了砚去洗。拿了抹布出来时,孟时正蹲在地上用面纸擦地。她赶紧上前用湿抹布擦干净了,这才引了孟时去洗手间。
  一排帘子挂在洗手间门口,绿藤黄花格外醒目。孟时仔细看了看,发现绿色藤蔓是用绿布条打的,上面缀的花朵是用黄布做的花瓣,深红浅紫的布扎成的花蕊。掀帘走进去,对面卫生间的玻璃门上倒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孟时觉得稀罕,居然有人在卫生间门上贴福到。想到卫生间的用处,他就笑了。
  外间洗手台四周的白色墙砖上贴满了各式卡通画,便利粘勾上挂着小挂饰,漱口杯子是变异的个性陶杯,牙刷是电动的。墙上钉了几个三角形玻璃放物台,放着几盆仙人球和一盆吊兰。洗手台上一排香水瓶子。水晶的香水瓶子晶莹剔透,里面并没有香水。淡淡的香气在空气里飘浮。他吸着香气,心就变得柔软起来。
  他洗了手,往外看了看,悄悄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又是一愣。从窗台到墙,地面都摆满了绿色盆栽,马桶水箱上还粘着两个弹簧娃娃。浴缸旁边有座高半米的铁艺,上面摆着蜡烛。看到那些方型的蜡烛,冯曦在蒙胧烛光下泡澡的香艳画面从孟时脑中一闪而过。他赶紧退回来,对自己突然的想象惭愧不己。
  孟时这才仔细打量起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客厅。他已经从保安那里了解到冯曦是租的房子。很显然,她用她的心思将原来主人的痕迹通通抹去了。连沙发都重新买了布罩上,靠垫也是新的。客厅里摆放的大都是水养植物,用透明的玻璃瓶装着,高低错落。临窗书桌旁是宜家的拼装书柜,看得出是她自己新添置的。
  地是瓷砖铺成的,茶几下压着一张方型的地毯,化解了地砖的冰凉。竹节茶壶与两只淡青色的竹节小杯放在茶海里,冯曦抬起头对他笑:“喝茶!”
  她的笑容和茶香一起溢出,孟时有点闪神。喝了口茶,孟时就笑了:“普洱减肥。”
  “呵呵,是的。”冯曦喝了口茶,好奇的问道:“你学古玩鉴定,为什么去健身房工作?”
  “前者是爱好,后者是生计。你呢?学的是什么?我猜猜,中文?园林?艺术?”孟时比照自己看到的猜测。
  冯曦乐了:“我学理的,电气自动化。和你一样,那些是爱好,后者是生计。”
  孟时呆了呆,就笑出声来:“对对,为了生计。不能玩物丧志。”
  “错,这句话不适用于我。我不是学古玩鉴定的。”冯曦一本正经的纠正孟时。把古玩二字咬得极重。
  孟时又笑了起来。他指着书桌上那幅字说:“想不到你爱好这么多。现在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少得很了。电脑键盘代替了笔。”
  “小时候被逼的。我爸拿着鸡毛掸子守着我握着鸡蛋练写字。现在倒觉得写字是养气凝神的好办法。”冯曦望着书桌上的字微笑。田大伟从来没夸过她的字,她在外跑业务,回家做家务,能静下心写字的时间都少。“好几年没写过了。没想到,今天把笔墨纸砚翻出来,竟然发现还买了块值几千块的古砚。”
  孟时兴致来了,放下茶杯道:“我能用用你的古砚吗?”
  冯曦下意识的反问了句:“你也写毛笔字?”
  “略懂。”孟时故作谦虚,摆出《赤壁》金城武的假斯文样,逗得冯曦大笑。
  她重新装了钵清水,盛了些在砚里,拿起墨锭均匀的研开。淡淡的墨香散开,冯曦一圈圈在砚池里研着,神情专注。
  橙色的灯光落在她的额头脸颊上,房间里只听到墨锭滑动的细微声响,孟时离得近,看得仔细,连她嘴角噙得的那抹笑意也瞧得清清楚楚。他突然觉得冯曦就像房间里的水养植物,清新剔透。
  “好了。”
  他拿起笔在清水中洗了,顺了毫尖,吸饱墨汁,略一沉思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一句词:“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孟时放下笔,看着冯曦笑道:“我的字显清秀,不如你笔意豪放。”
  “我是想着曹植的洛神,恨不得自己腰如束肩如削,那是怨气。”
  “我送你几本好帖。回头拿给你。”
  冯曦想了想说:“我明天打算去杭州旅游。要等我回来之后了。”
  孟时的眉扬了扬道:“哦?出差?”
  “不,去玩。”
  孟时便笑道:“我有朋友在杭州,需要帮你订酒店吗?”
  “携程网很方便。我已经订了。在南山路上,离西湖很近。”
  “你明天要走我就不打扰了,早点休息。”孟时礼貌的告辞。
  冯曦看着书桌上孟时写的那句词,只有半阙。她打开电脑查百度,这是秦观的一首《虞美人》,下半阙是:“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她反复念了好几遍,苦笑,孟时劝自己莫要为情醉酒么?他怎么会懂一个离婚女人被前夫践踏羞辱的心情。只不过,她再也不会放纵自己醉酒了,头会痛,身体受不了。
  此时孟时却站在楼下出神。小区内花影扶疏,淡淡的街灯照在他脸上。俊秀眉眼中透出若有所思。他想,他被冯曦家里各种植物与零碎填出的家的味道打动了。这些味道包括香水的味道,植物的味道,茶的味道,纸墨的味道。她像是一本内容丰富的书,每翻开一页的味道都展示着不同的内容。初见时的倔强,听保安小张说起她醉酒时的狼狈,在家恬然写字的娴静……他抬起头看了眼冯曦家的窗户,自言自语道:“杭州是个好地方,非诚勿扰。”

  第13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是座美丽的城市。四月的杭州让冯曦全身毛孔都随着丝丝雨雾舒展开来。
  冯曦对有咖啡的城市情有独衷。透过咖啡,她看到了上海的高楼,青岛的海,丽江的小巷,杭州的西湖。咖啡所到之处,散发的慵懒让她迷恋。她一个外出旅游,只到条件好的地方。冯曦认为,这是种享受。至于和朋友带了帐蓬,上山下乡,另有一种乐趣。她适应能力极强。
  她喜欢的零碎包括收集各种咖啡杯子,调匙。买不同产地的咖啡豆。除了咖啡,就是茶。当然也包括各种茶壶茶杯,买不同的茶叶。
  杭州,咖啡与茶合二为一。
  坐在南山路上的咖啡馆里,窝在丝绒沙发中,不加奶油的黑咖啡散发着咖啡最本能的醇香。不远处的西湖像雾一样蒙胧,冯曦顺手将杂志扑在脸上,挡住她微眯的眼睛。
  中午时分,音乐却不够舒缓,江美琪甜美中略带凄楚的一遍遍唱着:“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没有亲爱的,冯曦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拿下杂志,瞟了眼焦粮纸包,甜香味在脑海中浮现。香味也是有记忆的,减肥最忌讳对美食的记忆。这些记忆会一遍遍冲击她的防线。
  冯曦早上喝了盒酸奶,吃了个苹果。肚子显然饿了。她叹了口气,一口饮尽微凉的咖啡,结了账离开。
  雨飘缈,沾衣不湿。像层雾带来清爽的味道。西湖一池烟雨浩渺安静的伫立于眼前。冯曦站在断桥边遐思无限。
  依依的柳就这样如诗如梦的飘荡着,她顺着白堤走,天色已黄昏,游人渐稀。冯曦站在白堤上静静的望着西湖。过去的岁月像一部老电影悠然的播放。从前她没有计划过自己的人生。很自然的读书毕业工作恋爱结婚。七年中,永远是她围着田大伟转,像最忠实的卫星,轨道永恒不变。
  时值今日,冯曦遗憾的想,为什么直到离婚后,她才发现生活中自己做主的好处?
  光线一点点变暗,远处的景致已显得模糊。冯曦拿出相机快速的拍完一整卷胶卷。她珍惜的用软布吸去相机上沾湿的水雾。海鸥机身,尼康镜头。这还是在学校读书选修摄影科时买的。毕业后就束之高阁,她都差一点忘记如何用光圈了。一整卷胶卷拍了三十八张,只选了五个景。回家自己洗出来就能知道光圈对比了。
  她在学校选修摄影课,完全是因为傅铭意喜欢摄影。两个人一起出去拍照,回来躲在暗房忙活一个通宵。看着自己拍的胶卷被冲洗出来,那份成就感中还夹杂着甜蜜。
  傅铭意经常拍她,无意中就将她摄入镜头。他经常笑着说:“曦曦,你看,你就从来不会拍我。”
  她拍过的,她的技术永远也赶不上傅铭意。她只享受与他一起的过程。有的人在意最终的结果,她,在意过程。对冯曦而言,拍的照片好不好没关系,拍照的乐趣与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曾经和田大伟出去玩,她带着这部相机,在家关在卫生间里忙活了一整天,田大伟只说了一句:“摄影是烧钱的玩意儿。你拍的又拿不了摄影奖,纯属浪费胶卷,有什么意思?”
  冯曦听了就觉得真没意思,把相机放家里再也没拿出来用过。
  如果一个人违背本性改变自己太多去适应别人,是不会真正快乐的。就像她看艺术人生采访于丹时她说的话:找个适合自己的人最好。
  离婚改变的东西太多,她一件件将从前的爱好拾回来,让那些带着回忆与感叹的爱好充实她的时间。冯曦怅然的想,也许,只有不停的让生活变得丰富,她才没有时间去感伤。
  背着摄影包走下白堤,冯曦迟疑了下,还是没有坐出租车,她决定走路回南山路上的宾馆。
  扑面而来的雨雾渐渐地拍湿了脸颊。天变成了一种灰青色,夜晚的西湖又是另种风情。夏浓春翠,秋淡冬洁。西湖的浓妆淡抹在入夜之后就换成了风姿卓卓。那些树林水湾的暗影之中,点点灯光像团团拢住的萤火虫,闪闪烁烁。随风送来细细碎碎的音乐与笑声,茶室,咖啡馆,画廊在蒙胧的灯光下像一匹轻纱,飘逸的闲适抖散开来。仿佛一曲慷懒婉转歌在缓缓吟唱着。
  这段路很长,据说快走能利于减肥,于是冯曦刻意加快了脚步,步步生风。她贪恋的看着西湖夜色,脑子里飞快的想着杭州之行的计划。她要等到清明过后买第一批上市的狮峰龙井。还要买一块青溪龙砚。西溪湿地是要去的,她希望在浪费胶卷后能拍得一两张像水墨画的风景照。做为杭州之行收集的零碎内容之一。
  既然来了,她决定去趟绍兴,买当地出名的花雕收藏。到了冬天,用电饭煲烫热了,自己窝在房里慢慢品,这样一算时间,她可以在杭州悠然度过半个月。
  冯曦无比感谢自己的工作,有份高收入。让她可以没有太多顾虑的来杭州奢侈挥霍一把。她希望用两个月改头换面,回去后就是新生活的开始。最新目标就是一套房子,准确说,是为了自己筑一个安身立命的窝。
  走回宾馆时,腿有了酸软的感觉,微微沁出一身汗来。冯曦疲倦且愉快的想,她一定会在两个月内瘦下来。那时天气也正好也热了,她可以重新购置新衣,重新享受打扮自己的乐趣。
  换下胶卷装好,冯曦调好手机闹铃,凝神静气在床上练习瑜伽。瑜伽在最初练习的一个月特别难,只要坚持,一个月后,很多当初看起来不可完成的动作就变得轻松了。不像现在,弯腰抱腿轻而易举。
  她把脸贴在腿上,想起那次去健身房,陈教练压不下她的腰,说她肚子上的肉太多了。冯曦笑着缓缓吐出一口气。
  晚餐,还是一只苹果一根香蕉加一盒酸奶。她喜滋滋的摸着肚子,最近已经成功把胃口饿小了,鼓起的肚子每天早晨摸上去都瘪瘪的,这种成就感彻底消灭了她的饥火。
  手机就在她的成就感中响起,她一看,是傅铭意的手机号。冯曦有些犹豫。她瞪着手机不知道傅铭意又想说什么。如果不是为了生计,她大概早辞职走人了,离傅铭意远远的,就是离过去远远的。手机执著的响着,居然断了之后,又开始响起,冯曦咬了咬唇,用大姆指和食指掐着腮帮子往上推出一个笑容,故作匆忙地接听:“喂?哦,我刚才洗澡来着。有什么事吗?”
  傅铭意笑了:“没什么事,你回老家了?”
  冯曦暗自嘀咕,没什么事你打来干嘛?她没有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继续让声音充满笑意:
  “我在杭州玩,过些天再回家看爸妈。”
  “你一个人去的?”傅铭意想起从前的冯曦是不喜欢单独行动的。走哪儿都要拉同学陪着。想到她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西湖边上的模样,傅铭意有些心疼。
  电话中冯曦的声音明朗愉快:“泡咖啡馆,看风景,购物。很久没这样出来玩过了,一个人也挺好。”
  “哪天回来?”
  “说不准。看情况吧。玩得高兴就多玩几天,不好玩就收拾行李回来。”
  她语气中透出的轻松惬意让傅铭意松了口气。他叮嘱了声:“住的地方安全么?”
  “挺好,就在南山路的西湖边上。”冯曦清脆的答了声,笑着撒了个谎说:“有本地朋友约我晚上去泡吧,不多说了,再见!”
  她利落的挂断电话,一摸胸口,心咚咚跳着。傅铭意的关心让她心乱。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关心,这会让她不可抑制的回想起当初的浓情蜜意。冯曦提醒自己,他已经结婚了,还娶了公司大老板的女儿,她是绝对不能和他有半点瓜葛的。
  八年前的冯曦不会这样想,她会觉得浪漫,觉得温情,会感动得一塌糊涂。现在,她首先想的是她的饭碗。她有些悲哀地想,她已经被社会磨圆了棱角,变得圆滑现实了吗?
  两个月,冯曦决定不到最后一天,绝不在公司露面。让傅铭意与王铁斗去,战争,不是叫女人走开吗?
  咖啡馆,茶室,景点。冯曦把时间排得很均匀,唯独放弃了杭州的众美食。她看着旅游攻略上的猫耳朵,绿豆糕,马蹄松,醋溜鱼,虾爆膳面,糟鸡,糟鸭等等让她大吞口水的食物气愤。心里不停念叨,等她瘦下来,瘦下来……
  她在杭州住了两天了。每天早上六点她仍坚持起床,换上运动装围着西湖晨跑。
  这时西湖边上的人很少,薄薄的雾气弥漫,呼吸间都是清泠泠的新鲜空气。冯曦跑着,偶尔遇上些早起晨跑的人,会相互笑笑打招呼。
  前方沿湖的路上跑着一个人,黑色的运动装,矫健的步伐,俊朗的脸,远远地从雾中出现,一溜烟就跑过了街的转角。冯曦边跑边转过头去看,那个人已经跑得远了。她想,她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个与孟时长得极像的男人。
  冯曦照旧在外逛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回到酒店。才走进大堂她就惊呆了,傅铭意背对着她站在前台处。

  第14章
  他穿着藏青色的西装,脚边放着一只旅行箱,一副才到杭州的模样。他怎么会知道她住这家酒店?冯曦一边往后退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她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恐,完全是下意识的回避,第六感告诉她现在绝对不能见他。
  傅铭意一定会在前台查到她的房间,知道她没有退房他就一定会来找她。冯曦靠着多年商场上摸爬滚打练条件反射的使用了拖字决。
  行动快过脑袋里那些纷至沓来的思绪,她迅速退出了宾馆大门。眼睛还瞟着前台,生怕傅铭意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叫她避无可避。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冯曦差点尖叫出声。回头看到孟时满面笑容,她飞快的竖起一根手指当在嘴边做了什噤声的动作,侧身闪到了树影的暗处,压低了声音说:“离开这里再说。”
  孟时莫明其妙的看着她,见冯曦一脸急色,快步往大路上走,他往宾馆里瞟了一眼就跟了上去。
  冯曦拦下辆出租车,一猫腰上了车,正想让师傅赶紧开走。她突然想起孟时还伫在路边,有些尴尬地招呼他:“找个地方坐坐?”
  她希望孟时拒绝她,然而下一秒孟时已经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来,并替她作主吩咐道:“去北山路。”
  推门而入时,她听到了里面的笑声和音乐声。冯曦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招牌,的确是家咖啡馆,她还以为进到一家酒巴了。
  “朋友开的。”孟时站在门口解释道。
  冯曦笑了笑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迎面看到咖啡馆靠近吧台的桌子上一个长发女子正提着白底青花的长裙在跳佛朗明戈。
  裙下一双白生生的足踝上系了条带小铃铛的脚链,交替忙碌的踏着木桌发出清脆的声响。长裙旋开,异常动人。她脸上的笑容像极了午夜绽放的烟花,灿烂得足以让人眩晕。
  所有的人都围着她打着拍子,笑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冯曦看直了眼。这种热烈的气氛倒让她惶惶然的心安静了不少。
  孟时和朋友们打了声招呼,引冯曦在角落里坐下,笑着说:“他们在玩,我煮咖啡去,你喜欢喝哪一种?”
  “除了卡布奇诺与维也纳咖啡,都行。”冯曦不要有奶泡的咖啡。
  孟时扬眉笑了笑,不多会儿端来两个大杯的热气腾腾的巴西山多士咖啡。
  冯曦没有加糖,咕噜喝了一大口。在泛起苦意的同时,咖啡的醇香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完全平静下来。这才笑着说:“你怎么也在杭州?”
  孟时很自然的回答:“生意上的事,我必须来一趟。早晨跑步时看到你了,办完事就想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家酒店?”
  “南山路,西湖边上的酒店并不多。”
  早晨遇到的人原来真的是他,他记的还真清楚,冯曦心里嘀咕了一句,觉得世界太小,巧事太多。她端起咖啡又灌了一大口。她在路上已关掉了手机,现在终于冷静下来。一边听孟时介绍他的朋友以及这家客人像主人的咖啡馆,一边思考傅铭意的来意。
  似乎八年过去,傅铭意喜欢给她惊喜的习惯并没有改变。
  和傅铭意恋爱后不久就是冯曦的生日。那天下着滂沱大雨,白茫茫的雨像消防高压水龙头里喷出来似的,学校宿舍外已见不着行人。傅铭意在校本部,离她所在的新校区还远。冯曦根本没想到傅铭意会来,以为打个电话发通短信就行了。直到傅铭意骑着自行车浑身湿透出现在宿舍楼下,冯曦才在满宿舍艳羡的目光中冲出去,抱住傅铭意又哭又笑。后来傅铭意说:“这是送你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不打招呼就来找她,是又想给她一个惊喜吗?冯曦看到傅铭意在前台时,她简直手足无措。
  冯曦想到从前,那种不顾一切的心思就冒了出来。她的手碰到手机又缩了回来,她的理智占了上风。他已经结婚了,他还是她现在的上司。她默默地在心里歉疚地喊了声他的名字:“对不起……”
  一时间心里酸痛莫名,那种不敢不能无奈之极的苦涩渐渐弥漫开。冯曦想,她真是变了,她理智得让自己都害怕。
  现在她已经做出决定,不和傅铭意见面了。手抓紧了摄影包,冯曦庆幸身份证钱信用卡都随身带着,实在不行,今晚就另找地方住一晚。
  “你怎么了?”孟时看到冯曦脸色阴晴不定,终于露出平静的神色,才问了这么一句。如果他没有看错,冯曦在客馆门口回头的霎那神情像见了鬼似的。
  “你住哪家酒店?”
  孟时愣了愣,这时音乐换成了舒缓的调子,跳舞的长发女子已经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孟时跟着周围的人鼓掌,笑着打了招呼,这才回头说:“我住朋友家里。”
  此时冯曦心里已经浮起了一个主意。她抬起头对孟时说:“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正巧有个会在上海开,傅铭意便提前出发。他的计划是在杭州住一晚,第二天再从杭州赶往上海。冯曦离婚,再休两个月假。傅铭意觉得他有必要见她一面。他实在有太多问题有太多话想要当面和她谈谈。
  入住之后每隔半小时他就打一次冯曦房间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他想她一定在外面玩。傅铭意忍着没拨打冯曦的手机,晚上十点半,他又打了一次电话,听到有人拿起听筒,他就挂掉了,匆匆拿起一枝包好的玫瑰去敲冯曦的房门。
  他听到门内有响动,嘴角便浮起了笑容。玫瑰小心藏到了身后,傅铭意满心期许的等待着冯曦瞪圆了眼睛的模样。
  门打开的同时,傅铭意的玫瑰从身后伸了出来,又迅速缩了回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孟时穿着浴衣,头发濡湿,满脸困惑的看着他。“你找谁?”
  “你是谁?”傅铭意敛了笑容,冷冷的看着这个男人,心里极不是滋味。公司里早传扬开了,冯曦老公另觅年轻漂亮女孩,把冯曦蹬了。难不成冯曦也在外另有艳遇?她真有收集美男的爱好,一个田大伟英俊迫人,这个男人身材挺拔,眉目之间显露出的气质也让人不容小觑。
  孟时皱眉又问了一遍:“请问您找谁?”
  傅铭意几乎想掉头就走,他勉强压住涌起的不适,语气冷谈的问道:“冯曦是住这里吧?”
  孟时挠挠头作恍然大悟状:“哦,你是找原来住这里的女士吧?她离开杭州了,今天交的房钱不会退,就打折让给我了。”
  傅铭意顿时松了口气,纵然失望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露出浅浅的笑容礼貌的说道:“对不起打扰了。”
  孟时关了房门,目中露出深思。
  傅铭意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同时在观察这个让冯曦避让不及的男人。傅铭意成熟稳重,身上那套西服一看做工就知道价值不菲,他虽然缩手极快,孟时仍然看到了那枝长茎玫瑰。孟时心里充满了疑惑,一个有财力懂浪漫的男人,为什么冯曦会躲着他?
  他拿起床头的电话打给冯曦,笑呵呵的说:“一切顺利,明天我就替你把房退了。”
  “谢谢。”冯曦不知道傅铭意会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他既然能找到她住的这间宾馆,自然也能在别的宾馆找到她。现在她住在北山路的一家宾客里,用的是孟时的名字登记房间。与傅铭意隔着西湖,咫尺天涯。
  孟时犹豫了下笑道:“他带了枝玫瑰,可惜看到我就送不出手了。”
  冯曦一震,三呼万幸。心里一颗石头落地。傅铭意送玫瑰,让她如何接过来?孤男寡女,初恋情人,顶头上司,重重关系与身份叫她怎么去拒绝?心念转动,冯曦苦笑,她又想起田大伟刻薄的话:“女人三十豆腐渣,你这样子我看着都发腻。傅铭意正春风得意,瞧不瞧得上你就不知道了。”
  就算是她多心吧,但是她不得不为自己多考虑一点。毕竟,他娶的是大老板的女儿,还是她的顶头上司。不方便拒绝也不方便接受,那么,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恕我冒味,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我上司。属于雷区,还是绕开为好。谢谢你。”冯曦语气轻松。她这样处理既避免了踩雷的危险,又不会和傅铭意闹得不愉快,她很满意。
  孟时笑了,戏谑地说:“能追到杭州来,这样的赤诚都没打动你?现在的女孩子真不好追。”
  冯曦理直气壮地回答:“浪漫事小,饿死事大。玫瑰花又不能当饭吃。”
  “啧啧,现在的女孩子可真现实。找对象首先看男方有无车房,年收入多少。据我观察,你这个上司肯定是有钱阶层,跟了他你还担心温饱?”
  冯曦笑道:“他条件是不错,论长相也过得去,论地位好歹还是公司老总,钱自然也有。不过,他结婚了。我小学一年级就加入少先队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孟时哈哈大笑,揶揄冯曦道:“你这个同学就是目光短浅,看他不远千里为你而来,扶正的可能性不小,何不把握机会,抓紧这张长期饭票?”
  冯曦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的说:“我不需要好吃好喝的长期饭票,需要减肥。”
  孟时便笑着说:“杭州城不大,又住在西湖边上,小心撞个正着。”
  “麻烦你明天替我退房把行李拎过来,敌进我退,我去绍兴买酒!”
  挂掉电话,冯曦长舒一口气。明天再开手机,如果有傅铭意的未接电话就告诉他,自己飞海南了。

  第15章
  冯曦睡得恍恍惚惚的时候听到芝华的大嗓门:“冯曦你赶紧给我起床你不知道这次是个极品你要是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
  她努力睁开眼又闭上,身上一凉,芝华拉走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半跪在床上张牙舞爪的指着她吼:“傅铭意结婚了算个屁啊!这次听说给你介绍的是个极品!长得那叫一个帅!快起床!”
  她认命的起床,懒洋洋的洗脸涮牙,坐在马桶上眼睛都是闭着的:“没厕纸了……”
  芝华站在卫生间门口拿起一圈卫生纸开始撕上面的塑料包装,边撕边嘀咕:“你对傅铭意这么深情,当初为什么不跟着他到上海去?这里有工作,上海就找不到工作了吗?”
  塑料包装发出悉索作响的声音,芝华将它揉成了一团,冯曦突然觉得毕业时自己的心就像芝华手中揉成一团的塑料纸,皱巴巴的,搓揉之间不时发出细小的声响,像极了一声声的哀怨。
  她按下水箱键,听到马桶中哗啦啦的水响声。水声一直冲着,让她头痛。冯曦揭开水箱盖用力往下压,没有效果,水依然不受控制的冲出,就像爆管了似的。她狠狠的拍了拍水箱,听到芝华又念叨了一句:“工作嘛,到哪儿不是找工作!搞不懂怎么想的,分开后又为他要死要活……”
  马桶里哗啦啦冲水声不断,冯曦烦躁的拉开卫生间的门大吼:“傅铭意叫我等他!他叫我等他!他说他喜欢内地的生活,他说让我在这里扎根,他在上海呆两年赚了钱就回来找我!他说话都是放屁,放屁!”
  最后一声放屁把冯曦从梦里吼醒了。她醒来的同时就听到了自己的吼声。睁开眼,两颗泪从眼角滑下,而她连哭的感觉都没有,只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在胃里翻搅,口干舌躁。她掀开被子下床,哗啦一声拉开窗帘。
  窗帘后的光刺激得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这家饭店正位于西湖旁边,从窗口望出去,西湖波光粼粼,清波荡漾,隔了湖的对岸一线朦胧绿意。冯曦往南山路上那家宾馆的位置看去,她静静的看着,傅铭意绝对不会知道,她就在西湖的这一方。
  他的归来在清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会儿是他被公司同事簇拥着向她走来,他眼睛里像见了鬼似的惊诧。一会儿是西餐厅中他撕开焦糖纸包,将那些晶莹的糖粒洒落在咖啡中,瞬间融化,他说:“我记得你没糖没奶喝不下去。”
  冯曦按住了胸口,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举动。因为她清楚的听到了心跳动时带起的酸痛。她也有疑问,她也有愤懑,她也有心痛。然而她什么也没问,没有对傅铭意发火,也没有扑进他怀里委屈地大哭。她只是悄悄的离开,隔了一座湖再一次将泛起的心酸压进了心底。
  “我和你,隔了一座海洋。”她的手指点在窗户上,低低的自语。想起将来的人生将会由自己独步前行,眼里就有水汽冲上来。
  尽管她可以理智清醒的处理横亘在面前的所有问题,但是她仍然是个有着丰富情感细胸的女人。她只是不去想罢了。
  人生道路两旁的风景常引人伫足,人生道路中也有无数的岔路口。当你被路边的荆棘或玫瑰花刺扎得头破血流时,当身边伴侣掉头离开时,你的停留只能继续让无情的刺继续贯穿你的身体,变成泣血而亡的荆棘鸟。
  再痛,也只能前行。直到摆脱它,站在温柔与幸福的地方再回首,才会发现它们再也伤害不了你半分。
  冯曦起伏的心渐渐平静平和,她掉头离开窗户,进卫生间洗漱。
  接到孟时的电话后,她背起摄影包下楼,心里盘算着去绍兴买了酒可以再去趟乌镇。孟时在大堂等她,见冯曦背着包目不斜视的走过,赶紧招呼了她一声。
  “孟先生。”冯曦回了神,笑意盈盈的招呼了声。“给你添麻烦了。”
  “不客气。”孟时看到冯曦眼睛微微有些肿,知道她并没有睡好,也不揭破,笑着说,“向朋友借了辆车,方便一点。”
  冯曦看到那辆黑色的双门牧马人Rubicon时鼓大了眼,啧啧赞叹:“太漂亮了!你看它的脸,纯血马!”
  “你喜欢越野车?”
  “我只喜欢这款越野车!纯正的越野车!太彪悍了!”冯曦围着这辆车转了一圈,满眼的羡慕。
  这是孟时第一次看到冯曦露出孩子般的神色。前几次她给他的感觉都是端庄娴静极有主见的成熟形象。他不禁微微一笑问道:“会开车吗?”
  冯曦伸手:“钥匙!”
  孟时把车钥匙递给了她。冯曦也不客气,她实在喜欢这款车。坐上去,冲孟时一扬下巴:“带你飙车去!”
  那神情是如此骄傲,满眼的亮色让孟时眼前一亮。他笑着坐上副驾,系上安全带,偏过头说:“起飞?”
  “起飞!”冯曦拍拍方向盘大喊了声,坐在车里,她直视前方,仿佛能感觉jeep有力的低吼,仿佛前方不是西湖而是草原,可以任她驰骋的广袤天地。
  孟时边系安全带边笑:“走吧!”
  车依然没动。
  “怎么了?”
  冯曦恋恋不舍的摸了摸方向盘:“我没驾照!”
  “你没带驾照?”
  “我还没考!不过,我将来肯定会开!只是没考!”冯曦很严肃很正经的回答。
  孟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拉出的架式让他以为她是老师傅了。他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是说,你现在不会开?”
  “我是说,我将来肯定会!”冯曦说这话的时候把头转向了车外。
  孟时被她近乎堵气似的回答逗笑了,见她多少有些尴尬的模样心里大乐,他忍住笑说:“嗯,开车很简单,你一定会的。我带你去吃早点。”
  等和冯曦换了座位,油门终于轰响起来,孟时瞟了冯曦一眼,看到她满眼的羡慕,不觉失笑:“你很喜欢开车?”
  “我觉得开越野一定很带劲,可以……带我飞!我喜欢与飞翔有关的一切运动!”冯曦平时坐商务车轿车的时候多。坐越野车,还是她喜欢的Rubicon是头一回。从看到车的瞬间,她就有种想要开越野车去旅行的冲动。
  黑马轻快的跑着,视野开阔,沿西湖往东奔驰。孟时不时瞟过一眼,都能看到冯曦兴奋的神情,像极了孩子得到渴望已久的玩具。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喜欢飞呢?”
  冯曦艳羡的看着孟时潇洒把握住方向盘酷酷的模样,脱口而出:“难道你没有站在二三十层的高楼上有往下跳的欲望?可真是自由自在!要是能开着这辆车,油门一脚到底,呼啦啦往前冲,哇,太痛快了。”
  孟时听着她的话不知为何头皮竟有些发麻,脚早已松开了油门,黑马收了缰,变成在草地上悠然吃草。他深吸了口气说:“冯曦同学,你知不知道你坐在驾驶座上我的感觉?像无人驾驶!开开smart这样的小车就足够了。”
  冯曦眨了眨眼,迅速反应过来,脸顿时气得通红:“我个子是矮了点,我可以把座位升高!smart像卡丁车,明白?”
  “哈哈!”孟时放声大笑,卡丁车?smart像卡丁车?冯曦的形容让他乐不可支。
  黑马重新恢复了精神,在清晨呼吸着最新鲜的空气,愉快的开进了城。
  “请你吃奎元馆的虾爆鳝面。”孟时停了车带着冯曦走进官巷口。

  第16章
  冯曦已习惯了早上一瓶酸奶,听到这个面字,脑子里第一时间将它换算成了碳水化合物,顿时为难。看了眼古色古香的招牌,杭州的虾爆鳝面名声远扬,她早有耳闻,不由得叹气。
  孟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揶揄的笑:“你减肥成效很大嘛,现在看上去最多用丰满来形容。”
  冯曦马上眉开眼笑,在孟时以为她决定投降的瞬间呼吸着香气回答:“我闻闻就行了!”
  孟时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逗她。坐定后只要了一碗面,他并不着急,等面端上桌后才慢条斯理的说:“有句话说,到杭州不吃奎元馆的面,等于没有到过杭州。这里的面呢虾嫩鳝脆,汤浓味鲜,面品清爽,面条筋斗。用的鳝鱼段不低于筷子粗细,现用现杀;鳝鲜虾靓。鳝片是菜油爆过的,虾仁是用猪肉炒的,面条是用鸡汤原汁煮的。”
  他挑起一筷子面吃了,砸巴着嘴说:“筋道,鲜香,啧啧!”
  孟时愉快的看着冯曦吞口水,两眼放光,又死挺着不吃的模样。她的模样实在比虾爆鳝面更让他有胃口。
  “孟时,你真残忍!我在减肥,减肥!明白吗?”冯曦的意志力差点就抗不住了,她吞了吞口水,无比沮丧。“你不明白我有多么想吃,你也不会明白,减肥对我意味着什么。”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沉下去,竟带出一种自嘲的笑容。
  孟时的筷子便再也伸不出去,只觉得那口面堵在嘴里极不是滋味。目光停留在冯曦脸上,他有点不明白,就他眼中看到的,冯曦就算长胖,也并非惨不忍睹到影响市容。孟时有些糊涂了,因为体型可以让一个内心世界极其丰富的女人如此沮丧?
  她低着头坐着,手指无意识的划着桌脚,浑身竟有种无法言喻的忧伤溢出。孟时想了想说:“从前有个败家子懒汉,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也不愿意出去打工挣钱。能当就当,最后家徒四壁。他实在饿得不行了,揭开米缸决定煮饭,扫缸底扫出七粒米来。他哈哈大笑着说,这回饿不死他了。”
  冯曦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抬头不屑的说:“七粒米?他难道是神仙?”
  孟时一本正经的说:“他当然不是神仙,他只不过采用了米生米的精神意念复制手段。将七粒米蒸熟了,用一根羊肠线穿着,吞下去,又扯出来。如此数次,他觉得自己吞下了至少半斤米饭,饱了。”
  冯曦忍住笑,配合的点头,表示明白。她虚心的求证:“你的意思是,让我吃面,在嘴里过过味,然后吐出来?”
  她的神情让孟时笑得身体发颤:“你就吃一口,不会胖的。我监督,你只准吃一口!证明咱也吃过奎元馆的虾爆鳝面了,没白来杭州。吐出来就不必了,奎元馆的列祖列宗不会放过你!”
  一口,就一口?冯曦吞了吞口水,拿起筷子打算叫面。
  “就一口而己,你也不怕浪费?”孟时推过了碗。
  是挺浪费的,冯曦这样想的,被碗里的面诱惑着,挟了一筷子。她根本没有想到,她和孟时此时的情形看上去是在亲呢地分吃一碗面,而傅铭意就站在门口。
  他拖着行李箱打算吃碗面去上海,眼睛往店里瞄座位的时候将此情此景看了个清清楚楚。傅铭意心里一紧,也条件反射般退出了门口。
  几乎同时,一股火腾的升起,拽着行李箱拖柄的手捏出了青筋。冯曦居然骗他!她居然伙同昨晚出现在她房中的那个男人骗他!而自己居然还拿了枝玫瑰去敲门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傅铭意气得脸色发青一口血差点吐出来,脑子里嗡嗡直响,盯着里面说笑的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片刻后傅铭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迅速想起孟时松散披着浴衣的模样。他闭上眼,那个在海边像小银鱼一样灵动活泼的冯曦似乎真的不复存在了。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再是八年前在他怀中撒娇的冯曦,她不再是了。他鄙夷地对自己说,她胖得像大妈,她前脚离婚,后脚携新欢游西湖,你巴巴的找她做什么?
  然而,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沉重的踏进了奎元馆。
  店堂就这么大,傅铭意西装革履走进来不显眼那是假的。
  冯曦面对着店门坐着,正愉快地嚼着嘴里的仅有的一口面。面筋道,汤浓香,口腔自然地分泌出口水,她舍不得快速咽下这口面。抬头看到傅铭意走进来的瞬间,冯曦嘴里的面条顺溜的滑下了喉咙,手却是一抖,筷子啪嗒掉在了餐桌上。
  傅铭意看在眼中冷笑了一声,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冯曦完全不知道做何反应,孟时却在瞬间反应过来,暗骂杭州城这么多小吃,他怎么偏偏也来奎元馆吃虾爆鳝面。他看到冯曦满脸尴尬呆若木鸡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经傻了。孟时当即立断站起来伸出手来笑道:“孟时,幸会。”
  傅铭意被他彬彬有礼的一打岔,不得不伸手回握,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孟先生演技不错,傅某信以为真了。”
  孟时被他当面讽刺却神色自若,温柔的拢住冯曦的肩说:“曦曦面浅,昨晚不方便见你。傅总别见怪。”
  冯曦在被傅铭意惊愣住的时候,又再次被孟时的话砸晕,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上火烧似的,低着头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
  孟时的话同时给了傅铭意当头一棒。他话里的意思是冯曦当时就在房中,而他的突然登门造访打扰了两人的好事,以至于冯曦不好意思见他撒了谎?傅铭意冷然的目光扫过冯曦,见她面红耳赤的低着头不敢看他,心便哆嗦了下。他以为她离婚会是多么凄惶,他以为她独身一人会有多么难过,原来都是他的自以为是。心中五味瓶打翻,嘴里苦涩得难以启齿。他镇定的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也找到了男朋友。我还赶到上海开会,先走一步。”
  也找到了男朋友,这个也字代表了什么?代表他知道田大伟携新欢亮相,而她冯曦没准儿也是探出墙头的红杏,夫妻双双有外遇。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当初是他先断了联系,是他先结了婚,他还有什么资格?!冯曦抬起头来,傅铭意没有给她任何指责他的机会,已经拎起行李扬长而去。
  冯曦心里的委屈与火直往脑门上冲。她大踏步的追上去,在店外叫住了傅铭意:“站住!”
  傅铭意回过头,神色淡漠。他不等冯曦开口便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太太她早就过世了。她名下的股份都留给了我,公司权力面临分割交替,我不得不回公司参与管理。你不是从前的冯曦,我也不是从前爱冯曦的那个男人。我不是来找你续前缘的。我只是吃惊你离婚了,想来看看你罢了。放心,我不会把私人关系带进工作中。两个月假期休完,记得准时回公司销假。”
  冯曦笑,他说的可真对,她不是从前的冯曦。她是离了婚,快满三十,正为保住饭碗努力,为自己的美丽努力减肥的普通女人。她悲愤的是,她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和傅铭意重新在一起。
  透心的凉意却慢慢的爬上脊背,一点点浸进她的心底。为什么男人会这样自私。就算自己老孔雀开屏自做多情误以为他不忘旧情,他可有想过他的举动带给她的惶恐?他想结婚了就中断了与她联系忘记了山盟海誓。他太太过世了,他在没有告诉她的情况下兴致大发跑到杭州来找她,而她就应该感恩戴德谢主隆恩?凭什么?!
  她咬牙看着傅铭意离开,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你的上司,是保证你年薪三十万的金主。你不能冲他吼。一文钱还能难倒英雄汉,为了五斗米折腰不算什么!
  孟时走到她身边喊了她一声。
  冯曦洒脱的耸耸肩道:“不关你的事,别自责。”
  孟时便笑了,笑容灿烂:“怎么不关我的事?没看见你上司气得想抡起行礼箱砸我?这样,我开车送你去绍兴买酒补偿你如何?免得你去挤大巴。那匹黑马跑起来像飞一样,还有超大行李箱足够装你的行李和酒。给我一个当车夫和搬运工的机会,别让我自责可好?”
  冯曦被他逗笑了,想了想道:“你还能兼职做保镖吗?”

  第17章
  灰白色的粉墙,灰黑色的瓦,泛着青幽光芒的水道。东浦古镇在船行进之间像一幅缓缓打开的水墨画。可是低矮的二层小楼间透出的灯光与生活气息又绵绵不绝,提醒着人们这是真实的一幕而非想像的梦境。让冯曦在羡慕着感叹着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就滋生出从此在这里长居下去的念头。
  也许人一旦累了之后生出的想法是逃避。躲得远远的,恨不得能藏身在原始森林,莽莽大山之中。冯曦想抛弃都市的一切,抛弃繁华热闹与时尚便利,躲在眼前一排排旧的房屋之中,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她默默的望着水流泛起的涟漪,水像一块冰种翡翠,似乎清澈透明,仔细看时又蒙蒙胧胧看不真切。就像她看自己的人生,仿佛很明确,能清醒的知道以后的路在哪里。然而,将来该怎么走下去,她又不敢全然的肯定。
  乌蓬船系在了一处小码头,船主人落了篙,闪身去了后舱。船头摆了一张小方桌,放着几样下酒菜,开了一坛绍兴老酒。
  天上只有一钩月牙,清辉逼人,银光闪闪,像细薄的钩子似的。孟时轻叩着船舷,恰到好处的跟随着竹篙的节奏,随着他的敲击,月亮的光影被绞得碎了。
  孟时慢条斯理的喝着酒,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冯曦身上,但并不妨碍他把冯曦的神情举止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想起白天她望着傅铭意离开时的背影,在闹市区人来人往的繁闹喧嚣中,她仿佛独自站在无人的旷野。现在也一样,她只要安静下来,眼晴里就充满了忧伤。
  “想什么呢?”孟时想,他肯定不喜欢对着一个忧郁的女人,他看够了,得把她拉回来。
  “在这里买房子生活。”冯曦脱口而出,她嘿嘿笑了笑道,“我觉得在这里生活很自在,不像大城市里竞争太强,每天打仗似的。”
  对此时冯曦的想法,孟时并不感到突然,很多人都会有这样想法的时候。只不过,她一开口,那种忧伤就不见了,变魔术似的让他咋舌。
  一路到东浦,路上她的话很少。他都以为她还没能从早上的事情里解脱出来时,她抱着一坛彩绘坛子的绍兴老酒,指着乌蓬船开了口:“坐在船上喝酒赏月肯定好!”
  她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孟时觉得用两眼冒星星来形容也不为过。冯曦眼睛里的渴望和兴奋叫他忍不住就想满足她。他让她等着,半个小时后站在船头出现在她身边。
  冯曦翻了个白眼,抱着酒坛子望天自语:“天上不仅会掉馅饼,还会掉一条船,掉个帅哥……”
  他哈哈大笑,伸手接她下船。那一刻的冯曦笑得张扬快乐,笑容像块透明的糖,在她脸上甜丝丝的融化。
  女人心,海底针,变脸最快。孟时失笑的摇了摇头,抱起彩绘的老酒坛子给冯曦斟酒。琥珀色的酒还带着热气,孟时嗅着酒香竟有点希望她醉了,说点可爱的胡话傻话之类的。他觉得女人不能太清醒了,太清醒,就难以让人靠近。
  “坐这样的乌蓬船,古镇,赏月喝酒……我以前一直觉得是种奢望。”冯曦轻啜了口酒,甜酸与醇香舒舒服服从喉间到达胃里,再从胃里腾上脑中,惬意得眼睛直眯成了缝。
  孟时扬了扬眉,把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看了个仔细,他希望她保持这种状态。“你还有什么愿望?我可以满足你。”
  冯曦猛的瞪大了眼:“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丈夫言而有信!不可食言而肥!”
  她一连串的话堵得孟时忍俊不禁:“我说话算话。”
  冯曦便挑衅道:“我的愿望很多,不止一个!”
  孟时不紧不慢的回答:“你有没有听过渔夫与金鱼的故事?”
  两人的目光骤然碰到一起,冯曦觉得孟时的眼神清亮,里面像融了天上的月牙,银光闪烁。这时船身荡了荡,她仿佛看到海水变得墨一般浓,渔夫再次被打回原形。冯曦便夸张的叹了口气说:“好吧,就三个愿望,总可以吧?!”
  “说吧!”
  冯曦摇了摇头:“我不敢说。”
  “说吧!”
  冯曦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还使劲眨眼,双眼中映了月光水波看上去还真有点泫然欲滴的味道,她小声的再问:“真的可以吗?”
  孟时现在发现自己希望冯曦醉了的想法实在多余。她想逗人的时候照样耍尽百宝。他忍着笑配合的说道:“真的,我保证。绝不食言!”
  “那,我可就真的说了!”冯曦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双手紧握于胸,低着头做虔诚的祷告状:“英明神武的主啊,请原谅我的贪婪与虚荣。可人间实在是太苦了,好不容易才让我遇到潇洒大方善良温柔能力无限能许我三个愿望的孟同学。如果他是你发配到人间的天使,请你宽恕他泄露天机,请你监督他施法,让我明天买彩票中五百万吧!”
  孟时正闷笑着看她装腔作势的比划,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被酒噎着直呛,他忿然指责她的贪心:“冯同学,渔夫最早要的不过是个洗脚盆!”
  冯曦哈哈大笑,给孟时倒了杯酒说:“轻诺必寡信,不要随便许下愿望。”
  一句话顶得孟时咬牙暗忖,此姝看来还没醉,女人太清醒果然不可爱。他又给她倒了一杯酒,笑道:“你从不轻易许诺?”
  “我从不轻易许诺。”冯曦肯定的回答。她端起酒杯与他一碰,慢吞吞的喝下。
  “为什么?”孟时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像极了午夜情感悄悄话的男主持人,温柔的引诱着打来热线的听众说出心底里的秘密。
  为什么?冯曦想起了与傅铭意各奔东西时相互的承诺,想起了与田大伟结婚时发下的誓言。这杯酒似乎酒劲更足,一口酒下去,竟冲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睛都湿了。她想她是有些醉了,脑袋里有种不受控制的冲动想要对人倾述。一个声音在劝她冷静,另一个声音在劝她肆意。她睥睨着孟时,他风度翩翩,月光下眉目英挺。他陪着她,还肯为她租条船,为什么?她是和他烧黄纸磕头拜兄弟的人?或者,他可怜了她……
  想到这里冯曦低下了头。她又看到自己吃得微鼓的肚子,她在不知不觉中放任自己今晚大吃大喝了。她摸着肚子心里叹气,这样下去,她绝对减不下去。冯曦站起来笑道:“喝到位了,该回去了。”
  她稳稳的走上岸,孟时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跟着上了岸。一路走到宾馆两人都无语,直到冯曦打开房门打算对孟时说再见时,孟时才开口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冯曦足足想了一分钟才想起要回答他什么问题,她呵呵笑道:“我是说,我是个很讲诚信的人,对人许诺是一定要做到的。做不到的事,我不轻易许诺。今天很开心,晚安。”
  孟时撑住了门,专注的看着冯曦说:“我帮你减肥,两个月保证让你瘦二十斤下来。”
  怎么突然间扯到减肥上去了?冯曦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我不做趁人之危的事。晚安。”孟时又扔下一句莫明其妙的话走进了对面的房间,留下冯曦敲着发晕的脑袋站在门口发怔。
  她冲对面关上的房门挫了挫牙齿,关上门,闭着眼睛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钻进被子就睡。迷糊中闪过一个念头,又没抓住,转眼就睡熟了。

  第18章
  古镇的清晨蒙了层薄薄的雾,白茫茫的将整座镇子淹没。呼吸着带着冷香的新鲜空气,喝着一听旺旺牛奶,冯曦悠悠闲闲的跟在孟时身后。
  “还想喝?”孟时抱着一只十斤装的老酒坛子笑得意味深长。
  “这是带回家存的,不喝了。对了,我记得昨晚你说可以帮我减肥来着?有这回事吗?”冯曦两眼放光。她早晨起床总觉得昨晚有什么重要的话被自己遗漏了,穿衣洗漱的时候一直在回忆。当她习惯性的对着镜子吸气拍肚子的时候,她想起来了,昨晚孟时似乎说过,他能帮她减肥,两个月二十斤。
  孟时把老酒坛子放进后备箱安顿好,请冯曦上了车这才笑道:“你酒量真好,说什么都还记得。”
  “不是,是当时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回想模糊得很。大概减肥对我太重要,所以我一早起床就在回忆。就只记得这句话了。”冯曦嘿嘿笑了,露出两只洁白的小龅牙,像头小老虎似的在探头探脑。
  只记得这一句了吗?孟时把脸扭到一边,嘴抿出狡黠的笑容来。他从冯曦现在的脸型开始猜想她瘦下来的轮廓。孟时回头装做不在意的问道:“冯曦,你以前瘦的时候是不是很漂亮?”
  冯曦一愣,以前她漂亮吗?她想起傅铭意的赞叹:“曦曦,你像水里那只小河虾,透明灵活。”这算是漂亮吗?她回想的时候看到孟时满脸好奇,冯曦便坦率的笑了:“以前有人说我像只小河虾,透明的,活泼乱跳的。我想现在我变成一只爬爬虾了。”
  孟时一个没忍住,喷笑出来:“爬爬虾……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冯曦就算是在自嘲,也经不起他这般死命的笑。她甚至觉得大黑马都被他的狂笑弄得颠簸了。
  她可爱得让他有种冲动,想扭她的脸。孟时笑够了,见冯曦板着一张布满红晕的脸严肃的正视前方,本来没什么也被自己笑得不好意思了。孟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一本正经的说:“只要你这两个月听我的话,我保证你能瘦下来。”
  冯曦嘴边勾起一抹笑来,她说:“瘦下来,是让自己自信。”
  “为什么长胖了就不能自信呢?”
  “因为,女人天□美,我也很虚荣。我喜欢漂亮衣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不想一到夏天就没有逛街的兴趣。”
  “喜欢漂亮没有错,照我说的做,你一定会瘦下来。不过,你如果瘦下来,自信心更强,你的想法与思想会有什么改变吗?”
  对孟时的这个问题冯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最终的回答也是不知道。而孟时根本无须她的回答,对他而言,他只要冯曦恢复到最有信心的状态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冯曦好奇的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孟时微笑着回答:“如果这套方案成功,将来我可以推广。纤体美容院也很赚钱。”他看到冯曦露出了解的神情,唇边渐渐浮起了隐约的笑容。
  冯曦和孟时坐同一班飞机返回。飞机上孟时替她要了茶水,拿了瓶木糖醇给她,要她饿了或者无事可做时嚼。自己则把两份午餐一扫而光。
  “水果也不能吃?”冯曦觉得奇怪。
  “你和普通的……不一样。”
  孟时严肃的表神告诉冯曦,她要想在两个月内迅速瘦下来,要过点非正常人的生活。她什么也不再问了,嘎巴嚼着木糖醇直到腮帮子咀嚼得发酸。
  孟时帮她把行李送回家,走时吩咐道:“你喝普洱茶可以,但是别的东西,一样也别吃,收拾好了来我家吃晚饭。”
  冯曦见他郑重其事,心里也有点紧张起来,觉得一场大仗即将打响,而自己一定要做英雄,不当烈士。
  其实孟时的慎重是多余的,冯曦洗澡洗头收拾行李就到傍晚了,她只来得及喝了两口茶就接到了孟时催她去吃晚餐的电话。
  冯曦在家里走了一圈,抱着一只白瓷酒瓶去了。当她把这瓶酒双手送上,看到孟时眼神亮晶晶一闪后,她明白自己做对了。“第一次登门拜访,不成敬意。”
  “客气了,请进。”孟时心里赞叹冯曦的礼貌,仔细看那瓶酒。酒瓶上面绘着墨菊,写着菊之刀的字样,是日本的清酒。
  冯曦笑着解释道:“我其实不知道这酒好不好,只不过喜欢这个酒瓶子。看上去挺雅致的。”
  孟时满脸遗憾:“可惜今晚我能喝,你不能喝酒了。喝啤酒容易长肚子,其实虽别的酒也容易……长酒膘!”
  冯曦被他说得脸红起来。想想自己有求于人,又实在很希望瘦下去,她拍了拍肚子说:“我就是吃大鱼大肉的业务饭长肥的。没有一个大肚腩就不叫酒精考验出来的优秀业务员。”
  孟时听了便笑:“这个问题等会儿和你讨论,你坐,我上菜。”
  冯曦这才有机会慢慢端详孟时的家。装修简洁,家俱款式也很简单,几乎看不到装饰物。孟时一定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客厅里白色的布艺沙发像才买似的,洁白簇新,让冯曦坐上去前还掸了掸自己的衣裳。
  “开饭!”
  听到这声号令,冯曦从沙发上弹起来,她实在很好奇,孟时的减肥圣品是什么。
  玻璃餐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凉拌三丝,油酥花生米,香茹烧鸡,酸菜鱼,还有一碗菠菜汤。
  海带丝海蜇丝莴笋丝根根闪动着香油的光彩,花生米上沾着的细小盐粒晶莹剔透,香茹烧鸡汤色金黄,香气扑鼻。酸菜鱼鱼片雪白,酸汤冲进鼻子里直馋得冯曦吞口水。
  她坐下后眼睛就盯着酸菜鱼和香茹烧鸡,难不成减肥能大吃特吃这些?
  孟时拿出一只酒杯,开了那瓶清酒。见冯曦目光呆滞的盯着香茹烧鸡和酸菜鱼就笑了。他把那碗菠菜汤往冯曦面前一推:“这是你的。别的,你就发挥望梅止渴的精神吧!”
  他说着挟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牙齿间发出清清脆脆的声音,紧接着又喝了口清酒,挟起一片雪白粉嫩的酸菜鱼。
  冯曦的目光从孟时移到餐桌上,又从自己面前的那碗菠菜汤移到香茹烧鸡上,难受得想拂袖而去。她是肉食动物,只在肉吃腻了必须要嚼两口草消化一下时,她才会挟两筷子素菜应景。要她看到肉却只能低头吃草,这不是要她在挨饥受饿的时候还要经受精神虐待?
  见她脸色变得和菠菜一样绿,孟时嚼着一块鸡说:“你不想减了?”
  这话不是废话?冯曦白了他一眼,悲愤的说:“我可以忍着不吃,但是没必要你当着我的面大吃吧?我不干!”
  孟时呵呵笑了起来:“我这是为你好。刚才你才说过,你是因为吃大鱼大肉的业务饭长胖的,如果你现在因为节食减下去,将来遇到满桌美味,你毫无抵抗能力,你还一样会下筷子,还会反弹!”
  冯曦觉得他说的有理,但是就是难过。
  “你别小看了这碗菠菜,这是今天晚餐所有菜品中唯一由我孟大少亲自下厨做的菜。别的么,都是买的现成。我不会做饭。”
  冯曦挟了一根放嘴里,饿了吃还是有股清香味,她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不会下厨,你煮碗菠菜汤连盐都忘了放。”
  孟时舒舒服服的喝了杯清酒,挟了块香茹吃了,这才对冯曦说:“你错了。我不是忘了放盐,是用清水煮的菠菜,什么也不放。这道菜还有个不错的名字,叫红嘴绿鹦哥。”
  冯曦面无表情在嘴里咔嚓嚼着孟时的红嘴绿鹦哥,心里不停的想,难道我这一辈子为了身材都只能嚼这种草吃?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两个月都要吃白水波菜?”
  “是清水煮的青菜,例如豆苗,莴笋。只能用白水煮,别的什么也不能放。一天一碗,而且只能是这样一碗,三两左右。记住,苹果香蕉等等传说中的减肥东西都不能吃。还有,牛奶也不能喝。渴了只能喝普洱茶和白开水。”孟时认真的回答。
  “我会面带菜色,随时饿晕在地!”冯曦听完迅速回答。
  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像是减肥并非她愿意,而是孟时在逼她似的。孟时叹了口气说:“我还没有说完呢,想想,以前的包身工为什么会叫芦柴棒?就是吃不饱的情况下还要进行体力劳动。游泳每天半小时,每天晚上我陪你快走或慢跑一小时。你要是受不了,我劝你打消减肥的念头,身体健康就行了。”
  “不!我不减到八十几斤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冯曦坚定的拒绝。
  “八十几斤?会不会太瘦了?”
  “不会!正合适!”冯曦说出这句话便愣住了。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她只有八十八斤。当时傅铭意就说正合适。在她心里,她依然在意傅铭意的话吗?
  孟时身体前倾,牢牢的看住了她:“为什么这么坚决要减肥?你难不成还想去参加快女选秀?”
  冯曦没有回答,她埋头又将一根菠菜塞进了嘴巴,嚼了几下,她眨了眨眼说:“麻烦你把头转过去一下。”
  她不说孟时也不想逼着她说。他笑了笑整个身体往后转,对着镜子看冯曦要干什么。
  见他转过了身,冯曦飞快的从嘴里将嚼不烂的菠菜扯了出来。这根老菠菜她实在嚼不烂,刚才拭着想整根咽下去差点咽着。她拎着这根没有叶子被嚼得经丝相连惨不忍睹的菠菜有点着急,她怕扔桌上被孟时笑话。想了想冯曦贼贼一笑,迅速用碗底将它盖住藏了起来,然后敛了笑容继续拔拉着碗里剩下的菠菜。
  孟时的嘴不知不觉已张大了,看到她把扯出来的那根菠菜藏在碗底盖住时,他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竟有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好了吗?”
  “哦,没事了。”冯曦声音平静,她正看着碗里的剩下的三根菠菜发愁。她不吃也没关系,但是吃呢,她担心碗底藏不了这么多。
  孟时回过头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收敛完,他故意问道:“刚才怎么了?”
  冯曦面不改色的撒谎:“我想偷吃一颗花生米。只偷吃一颗。”
  “偷吃一颗花生米?这样,你碗里的菜不能吃了,当抵销这颗花生米吧!”孟时顺水推舟的说道。
  冯曦顿时松了口气。
  “我来收碗。”
  “我来!”冯曦想也不想挡住了孟时。让孟时揭开碗底看到藏在下面的菠菜,冯曦怕尴尬。
  孟时瞧在眼里就笑了:“算了,别收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晚了不方便。”
  “就几只碗,费不了多少工夫。”冯曦还想赶在他发现前毁尸灭迹。
  “不不,你是客人,你洗碗让我这个做主人的面子挂不住。走吧,我差点忘了这事了。”孟时干脆的站起身,盯着冯曦。见她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餐桌,他的嘴就越裂越大。直到出了门,孟时才突然凑近了冯曦耳边说:“对面是镜子。”
  “什么?”冯曦没有听明白。
  孟时一字一句地说:“餐桌对面是镜子。哈哈!我转过头去结果全看见了!”
  忍了多了时的笑容骤然喷发出来,孟时大笑。
  冯曦恨不得把他的笑容一脚踏在地上当小强踩,扭开头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你不仅不会做菜,连买菜都不会,菠菜买的太老了。”
  孟时越想越乐:“我不是笑菠菜买老了,我是笑有人不好意思扔餐桌上,要用碗盖住!哈哈,冯同学,你多大了,还干这种掩耳盗铃的事?”
  冯曦被他说的脸红,偏偏还要死鸭子嘴硬:“我不是怕你见了那根菠菜的凄惨样子吃不下饭么。我是为你好!”
  孟时不再和她争,就侧着头盯着她,目光炯炯。
  刚开始冯曦还理直气壮的盯回去,只一会儿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便嚷道:“不是说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孟时笑了笑,这才收回目光,心满意足的去开车。

  第19章
  走了几步,孟时就停了下来。他回头笑笑说:“才吃过晚饭,不适合坐。咱们安步当车吧!”
  冯曦当然同意。但是如果她知道要走多久走多远且去的是什么地方的话,她绝对不会同意。
  晚风轻柔,刚开始冯曦还兴致颇高。边走边和孟时说说笑笑,一小时后她开口问了:“我们究竟去哪儿?还有多远?”
  孟时便瞟她一眼说:“这才走一小时,还是慢走。照理说要快走对减肥更有效,既然是慢走,自然就要多走会儿,你不是很坚定的要减肥倒底吗?这就想放弃了?坚持不了,咱们就打的过去,我是无所谓的。”
  他很无所谓的模样与很轻视她的语气让冯曦一咬牙不吭声了。她知道多走走对身体也好,对减肥有利。但是好象肚子饿了,她欲哭无泪的想,今天一整天进口的食物只有一盒牛奶,几根清水煮的老菠菜。在家还喝的是刮油的普洱茶。
  冯曦昂首阔步,肚子里把孟时的形象与旧社会的万恶地主重合在了一起。她暗暗想象着孟时长出了堪比孕妇的大肚腩,脸周一圈像发开的馒头,伸根手指头都有胡萝卜那么粗。而自己才是那个啃着鸡腿的苗条监工。
  “精神不错嘛。你看,人的潜力就是无限。据科学分析,女人的忍耐力远超男人。今天咱们坚持走到目的地,你肯定会将腿部的脂肪成功燃烧掉!”孟时的声音高昂,像在喊号子。
  冯曦阴险的笑:“你看你都出汗了。像你这样有洁癖的人,你能忍受吗?”
  孟时掏出面巾纸擦了擦汗,笑问道:“怎么就觉得我是有洁癖的人?我觉得汗得很爽,回头到家再冲个澡,别提多惬意了。”
  装吧你!冯曦不屑的说:“你家里收拾得纤尘不染,沙发都敢用白色的,还敢说没洁癖?”
  孟时便呵呵笑了:“也不是洁癖,喜欢干净一点罢了。怎么,对有洁癖的人反感?”
  冯曦大踏步往前走着,感叹道:“有洁癖好啊,你以后的女朋友有福气了。”
  孟时疑惑地看她一眼说:“不明白你的意思。”
  冯曦便得意的和他分析起来:“你想啊,你要是有洁癖,家里脏了,你肯定看不下去,你又受不了,当然只能动手做家务了呗。在家里呢,就得比谁更懒,最懒的人永远是享福的人。”
  “看你蛮有经验的嘛。不过,我去你家,发现你家也是纤尘不染,看来,你也是劳苦命!”
  冯曦脸上便浮起一朵似是而非的笑容来。这种笑容让她的脸在夜色中显得虚幻,像极了水里漾开的影子,轻轻一触就会破碎。
  孟时心中诧异,试探着问道:“想起以前的男朋友了?”
  冯曦回过神笑道:“不是,我是在想,究竟勤快一点好,还是懒一点好。”
  “你喜欢哪种?”
  “懒一点好。偶尔勤快。”
  孟时不明白的问道:“为什么不想一直懒下去,什么也不做?”
  冯曦便笑了起来,笑声轻脆明朗:“不,一直懒,懒成习惯,然后一勤快吧,对方还不感激涕零?”
  孟时一怔,哈哈大笑:“现在的女孩子真恐怖,连做家务都要打心理战!”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才是最好的。勉强不行。”
  就这样,两人说说笑笑竟从城西走到了城东。拐进一条街道后,冯曦才突然发现这里是多么的熟悉。街对面的小区就是她和田大伟曾经的家,左边的米粉店是她每天早晨吃早点的地方,家里几乎所有的日用品都在右边的小超市里买。
  她望着对面的小区默默的想,和田大伟离婚有两个多月了。怎么觉得她生命中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忘记他可忘得真快。
  “怎么,走不动了?已经到啦。”
  冯曦双脚像钉在了地上,她现在才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身体有点虚。她苦笑道:“照你说的,一天只吃碗白水煮青菜,还要加强运动,我肯定受不了。就算减肥成功,我也会重新因为吃长回去的。”
  孟时的身体于是剧烈的抽搐了几下,他好不容易忍着笑说:“我就是想劝你打消你那些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为了减肥宁肯得厌食症的想法。”
  他居然消遣她?冯曦气得直握拳头,偏偏走得没了力气,只想一屁股坐在大街上不动弹了。
  看到她喷火的眼神,孟时马上认错:“不过,今天肯定是有效果的,我是说长期这样不行。我带你来这里就是想让我的朋友为你量身订制减肥方案。她是专家,学中医的。开了家医学美容院。中医认穴针灸与精油按摩推拿是特点。走吧,肯定会得到更专业的建议的。”
  冯曦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的希望火速升腾起来。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孟时的捉弄与走了两个半小时的疲倦。她斗志昂扬的一挥手:“走!”
  也许是真的走累了,也许冯曦潜意识中还是怕碰到田大伟。她走路的时候低下了头,机械地跟着孟时的脚步往前走。
  经过小超市门口时,街面上有个小水洼。孟时一步就迈了过去,冯曦步子小,她很自然的往前一跃。咚的一声,她与人撞上了。
  两个女人都条件反射的叫出了声,紧接着她看到面前一堆东西劈里啪啦摔在了地上,没等她抬头,和她撞上的女人大叫起来:“你怎么走路的?”
  “对不起。我没看到你。”冯曦边解释边蹲下去捡地上散落的日用品。等她捡起一瓶洗发水抬头递给对方时,心一颤,手松开,那女孩子还没触到,洗发水又咚的掉地上了。
  “你什么意思!”那女孩子显然以为冯曦故意在耍她,顺手就推了冯曦一下。
  冯曦正怔仲着,身体失去了平衡,猛的坐到了地上。
  孟时回头只赶得及从那汪泥水中扶起冯曦。看见她脸色苍白,手上裤子上沾满了泥水污渍,不由有些生气:“小姐,我们不是有意的。你怎么动手啊?”
  “她撞了我,还故意摔了我的东西,她什么意思?”女孩子的声音高了起来。
  冯曦拿出面纸擦了手,一边擦身上的泥水,一边低声说:“是我低头走路不小心撞到她了,我没事。咱们走吧。”
  “听听,她都说是她撞的我,你瞪什么啊?”女孩子得了理冲孟时撇嘴。
  孟时没理她,扶着冯曦上下查看:“没摔伤吧?”
  冯曦直摇头,急切的说:“我们走吧。再耽搁时间就晚了。”
  然而她还是没能如愿。这时,田大伟已经从超市门口走了过来,站在女孩子身边望着她冷笑:“我说冯曦,咱们再见面的方式一次比一次新鲜!铃子惹你了还是我惹你了?”
  叫铃子的女孩子听到冯曦的名字,脸上神情一变。眼睛马上像放大镜似的围着冯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终于有了在冯曦公司楼下和田大伟吃饭时的记忆。铃子轻蔑的撇撇嘴再不看她,扬着下巴挽着田大伟开始撒娇:“我不是故意要推她的。她自己没蹲稳,就坐地上了。”
  “我看着呢,不关你的事,她是冲我来的。”田大伟柔声安慰着铃子,接过她手上所有的东西,牵着她的手冷冷的对冯曦说,“啥时候学会在大街上撒泼了?”
  她在大街上撒泼?冯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气得身体发颤,耳朵时嗡嗡声不断,只恨自己以前怎么就会嫁给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人。
  “嘴放干净点!不就是没注意撞了你女朋友,什么叫在大街上撒泼?”孟时眉一皱,想也不想就回了田大伟一句。
  “冯曦你过得不错嘛,交新男朋友了?”田大伟理也不理孟时,望定冯曦淡漠一笑。
  冯曦挺直了背咬牙蹦出一句:“关你屁事!”
  “你这种女人……哼,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你撞铃子,我真不敢相信高级经理会干出这么不入流的事!”
  没等冯曦回嘴,孟时脸一板,扶紧了冯曦的肩,逼视着田大伟慢条斯理的说:“我也亲眼看到了,你女朋友小里小气,小题大做,推她坐地上了。她这种女人身子骨娇贵,伤根头发你也赔不起。”
  田大伟这才正眼打量着孟时。两个男人之间顿时剑拔弩张。孟时和田大伟身高体型差不多,瞪着对方的眼神冷得让冯曦打了个寒战。
  她很想开口扯了孟时离开,却知道不能开这个口丢孟时的人。只能眼睁睁瞧着,希望两人瞪完就完。她突然想笑,她居然还值得两个大男人为她打架?一个是她深恶痛绝再不想有半点瓜葛的。另一个是才认识不久的朋友,他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田大伟的目光先移开了,他瞟了眼紧闭着嘴不吭声的冯曦,脸上突然露出一种不屑的笑容:“娇贵?再娇贵也是我扔了不要的!”
  冯曦的脸瞬间变得纸一样白。孟时看了她一眼,心里有几分明白她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以及冯曦想减肥的真正原因了。他看了眼铃子,娇小玲珑的身材,看上去极清纯的脸。孟时唇边露出一抹嘲讽,就因为比她身材好比她长得漂亮就甩了她?他实在想教训这个目光短浅的男人。孟时柔声说道:“冯曦,站好了,别再摔了。”
  他松开冯曦的肩,见她站得笔直不禁笑了。他上前一步慢吞吞的说:“想找帮手想报警赶紧着。我给你两分钟时间。”
  田大伟满脸阴骘,把手中日用品往铃子手中一塞,解开了领扣冷笑:“多少年没打过架了,给啥时间啊?光说不练不是男人!”
  “很好。”话音才落,孟时已一拳揍过去,拳风迅急,在田大伟还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已落在了他脸上,紧接着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了两米开外。
  “啊!你敢打我男人!我和你拼了!”铃子大叫一声扑了上来。
  孟时侧身闪过,手抓着她的胳膊借力一甩,恰巧将铃子甩在田大伟身上。几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把冯曦看得两眼发直。
  铃子哇的大哭起来,摸着田大伟红肿裂开的嘴角吓得直问他伤哪儿了。
  田大伟浑身沾满了泥水,嘴角沁出血渍,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他喘着气靠着玲子坐起身,眼神怨毒:“你狠,你居然找黑社会的人来报复我!我马上去验伤,你就等着警察上门吧!”
  冯曦气得想笑,憋在胸口的气终于吐了出来,她大吼道:“田大伟,你活该!你要是敢报警,我马上去你单位的纪检部门喝茶聊天。别以为我好欺负,公务员就吃这套!”
  “冯曦你不敢,我他妈赌你不敢!你敢来我单位,我就找傅铭意喝茶聊天去!”田大伟拉着铃子摇摇晃晃站起身,用力擦掉嘴角的血迹吼道。
  冯曦浑身冰凉,嘴皮都在哆嗦。气一下子就泄了,她像捞根稻草似的抓住了孟时的衣袖,眼睛早已经是一片水汽氤氲,眼泪一滴滴就这样落下来。
  孟时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她的身体剧烈的抽搐着,却哭得无声无息。那种悲伤让孟时动容。他不禁好笑的想,她刚才的勇气哪去了?“不哭,为他不值得。”
  冯曦努力想控制住自己,大力的抽搐,却停不下来。她的手紧紧抓住孟时的衬衫,仿佛一松手,自己就要倒下去。
  “你不是公务员吗?我可是没有单位的人,去叫警察来啊,顺便再把电视台报社的记者也叫来!拍条民生新闻,让全市都知道。我可没领导训我注意形象,我更不想挣表现好升官。”孟时顺着冯曦的话对田大伟冷嘲热讽。说完再也不看他们,拥紧了冯曦离开。
  田大伟被他说的气紧,脸色铁青。却再没有开口说话。
  铃子小心看了他一眼,讷讷说道:“大伟,你前妻简直就是只母老虎,太恐怖了,连黑社会都敢找。咱们不和疯狗计较,回家吧,”
  “还不是为了你!以后别随便和别人起冲突。退一步海阔天空!女人,就是心眼儿小。要不是看在曾经和她夫妻一场的份上,这事没完!”田大伟看也不看铃子,说完大踏步就往家走。
  铃子委屈的咬了咬嘴唇,望着冯曦离开的方向没过多久她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她愉快的想,田大伟绝对不会和他前妻藕断丝连的。

  第20章
  “你哭能不能发点声?憋成这样!”孟时蹲在冯曦身边满脸无奈。他见过哭得梨花带雨,江河倒流的,没见过冯曦这种以泪洗面连丝声音都不发出来的。
  他和冯曦离开,大街上冯曦哭着总不太好看,没走多远两人就拐进了街边的小公园。结果冯曦平静下来不哭了,身体却因为哭得厉害而痉挛,一耸一耸的。看上去却比号陶大哭还要骇人一点。
  “我体息会儿就好!”冯曦不能控制的抽搐着身体,额头有根筋还在突突跳动。
  孟时便叮嘱道:“我去给你买瓶水,在这儿等我。”
  等他买水回来,冯曦已经不抽搐了。她喝着水问孟时:“你朋友的美容院什么时候打烊?”
  孟时看了看表,已经九点了。他走到旁边打了个电话,回头就笑:“反正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冯曦打量了下自己沾满泥水的衣裳有点迟疑:“衣服脏了,要不,明天再来?”
  孟时偏过头看她身后。冯曦今天穿了身深蓝色的运动装,泥水已经干了,裤腿上粘着一些比较显眼的泥点。他便蹲了下去扯住裤腿用力搓。
  “哦,我自己来!”冯曦吓了一跳。
  “这样方便一点。抓紧时间,谢医生最恨失约的人。”孟时头也没抬的说道,用力的将粘在裤腿上的干泥搓掉。
  冯曦坐在小公园的石椅子上,手抓紧了那瓶矿泉水,双腿肌肉情不自禁的绷紧了。她紧张的看着蹲在她身边的孟时,路灯将他的头发染了一层光来,让冯曦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虚幻。
  在很多年前傅铭意也曾这样蹲下来过。为她系鞋带,把她的牛仔裤边挽高一截。冯曦模糊的想,这些当年根本没有半点放在心上的小细节,今天回忆起来原来这么浪漫温馨。想起傅铭意的杭州之行,她的眼睛渐渐的又有些湿润。
  “好了,不仔细看没问题。走吧!”孟时笑着站了起来。他敏感的注意到冯曦眼中的湿意,不禁又笑了笑。
  “谢谢。”冯曦低头看了看,显眼的泥点已搓散落掉了。
  她没有正视孟时,有种发虚的慌乱。冯曦掩饰的笑道:“我以前住在这附近,从不知道还有一家中医美容院。”
  “才开业不到一个月。”孟时脚步明显加快,引着冯曦拐进旁边一条小街。走了一百米左右就到了。
  这是幢新修的五层商业楼,二楼窗台外挂着块白底黑字的招牌,写着谢氏医学美容。
  冯曦一看招牌就笑:“不会是你的笔迹吧?”
  “是不是与众不同?”
  冯曦抿嘴一笑不回答。她的目光让孟时顿感失落,进电梯时还在嘀咕:“要不,你也写一幅?就当诊金了!”
  “这种榜书我可写不出来!比起那日你写的行楷大气磅薄多了。”冯曦是由衷的赞叹。却不料孟时听了脸色就不好看。
  出电梯时她便听到他又嘀咕了句:“怎么都觉得老头子写得比我好。要是用我写的,没准生意都会好三成!”
  冯曦听得清楚,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孟时就站在门口等她笑够了才凑近她说:“终于被我逗笑了,你哭的时候眼睛一闭不出声不出气的,怎么哄怎么劝都当没听见,我就差给你作揖了,那叫一个无奈啊!”
  “对不起。”
  “别,下回你要是哭,求求你把眼睛睁开哭行不?好歹也能看到救援人员的努力。”孟时揶揄的笑让冯曦的头埋得更低。
  进了美容院的门,孟时轻车熟路的敲敲吧台的桌子:“谢医生呢?”
  “孟少爷,你终于来啦?我今晚错过两集《潜伏》候你一晚上了!”里间帘子一掀,走出来一个女人。四十来岁年纪,皮肤白净,丰韵犹存。头发盘得一丝不乱,手插在粉红连身裙中,露出一双均匀的叫冯曦汗颜的小腿。
  她的出场让冯曦马上想起了凤姐著名的声先夺人。看面相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孟时满脸堆笑:“谢姨,回头我买正版碟送你。”
  谢医生白了他一眼说:“一口气看完有什么意思?就需要每天这样吊着看才有味道!”话是这样说,脸上已经漾出笑容,看向了冯曦。
  她的目光像春天的嫩柳枝拂在脸上,有点刺痛的感觉,又带着些许的温柔。让冯曦直觉的认定这个女人与孟时关系匪浅。
  “两个月,谢姨。至少二十斤。”孟时说着把冯曦往谢医生面前一推。
  谢医生瞪了他一眼,嗔道:“行啦,你回去吧!”
  “我在大厅等她。”孟时随手拿了本杂志,坐在大厅沙发里翻看。
  仿佛他的举动很让谢医生吃惊,她又盯着冯曦看了看,眼里透出诧异,竟伸手拉着冯曦笑道:“我这里男人在大厅就止步了,甭管他,咱们进去吧。”
  冯曦只是微笑。
  孟时笃定的说法让她对减肥充满了希望。也对这家医学美容院充满了好奇。
  她换了鞋走进去后就忍不住想笑。帘子里后面又是一间大厅。大坑似的摆着六张美容床,有两张床上正躺着人,床前有两名穿粉红色裙装的年轻姑娘侍候着。袖着挽得老高,正卖力的为客人做推拿。
  一张床上躺着名女士,正在揉肚子,随着推拿的动作,肚子如洪湖水似的泛起层层涟漪。
  另一名光着屁股的女士趴在床上,嘴里正嚷嚷:“用点力!就揉屁股,对,用力!我屁股上肉多!”
  冯曦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感叹起来。又圆又翘还嫌肉多,就没有女人说自己瘦。瘦成芦柴棒了还要喊减肥的比比皆是。
  谢医生引着冯曦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也摆着一张美容床。她拿了件宽大的短衫裙示意冯曦换了,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说:“孟少吩咐了,必须让我亲自给你做。”
  “等等,做什么?”冯曦很好奇。
  “打通你的任督二脉!”谢医生爽朗调皮的笑了。
  冯曦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她换了短衫裙躺了上去。
  “侧躺着。对,就这样。”谢医生让冯曦侧卧着,顺着她的屁股一路敲打至大腿外侧。她的手很有力,非常有节奏的敲打着。一股酸痛感传来,冯曦轻皱了下眉。
  “这叫敲胆经。我发现你的大腿与肚子积蓄的脂肪多。黄帝内经中写着:凡十一脏者,胆为先。在大腿外侧这里的胆经敲打起来最为方便,平时没事的时候都能做。记着我的落拳点。从臀部到大腿外侧近腿弯这一段,相隔一掌的位置,一共四个穴点,用力敲打。一个穴位点每秒钟敲打两次,敲打四次后换下一个穴位点。每天每条腿要敲打两百次左右。是不是有酸痛感?这证明你在胆经上积蓄的脂肪与垃圾太多,才造成腿部臃肿,大腿粗壮。坚持一个月你的臀部和腿部至少会瘦两公分以上。”
  谢医生解释完停止了敲打,手握成拳头用指节在冯曦大腿外侧四个穴位点上用力揉动。“你自己最好用敲,找不准穴位用敲打最好。腿部的脂肪和肌肉过厚,不用力达不到好的效果。”
  冯曦忍受着双腿的酸痛感,却用心记下了她的话。
  这样按摩了五分钟后,换了条腿继续。
  两条腿外侧的胆经被敲击紧揉了一遍之后,谢医生停了下来,让冯曦平躺着。她喘了口气说:“接下来你自己就做不到了。我要按摩完你身上的穴位。你放松,就当在睡觉。”
  冯曦便闭上了眼睛。谢医生的动作力道恰到好处,和做美容一样,冯曦的思想开始游离,她想到了与田大伟的巧遇。她疑惑的想,为什么已经离婚了,田大伟见了她还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只是因为知道她和傅铭意恋爱过吗?

  第21章
  田大伟是独生子,从小受那种爷们不做家务的思想熏陶,在家里从来不做家务。冯曦去他家从来都只看到他母亲下厨房,他爸和他下棋喝茶习以为常。用他母亲的话说,家里扫帚倒了田大伟也不会伸手去扶。
  冯曦当时怀着一颗想牺牲想做传统居家女人的灵魂,进了田家就自觉跟着田大伟母亲做家务。一来二去,等到结婚后,下厨洗衣也理所当然成了冯曦的份内事。然而相处时,田大伟偶尔也会主动搭把手,只不过炒出来的菜他自己都吃不下而己。冯曦也很满足了。
  习惯就是这样养成的,仿佛理所当然该冯曦做。她不要求他,就成了他理直气壮顺理成章的理由。
  小到家务事,大到挣钱养家。
  直到三年前,冯曦心底深埋的渴望被唤醒。
  冯曦出差去山区,走了近两周,田大伟一个电话没打过来。山区条件艰苦点,与冯曦住一屋的另一家公司的女业务员天天对着老公撒娇。这令冯曦非赏羡慕。她第一次觉得田大伟不够体贴,好象她出差在外,田大伟就从来不知道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
  她曾经抱怨过,田大伟只是说:“问什么?你又不会出什么事。”
  冯曦本来对田大伟的要求就不高,在他这样说过后,她就再没有为这样的事抱怨过。她明白,以田大伟的性格,如果她强烈要求,他是一定会把打电话当成种例成公事来办。然而,这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这一次不同。冯曦走了半个月,大姨妈造访时差点在工地中暑,被同屋女业务员刺激了。她心里翻腾着一股渴望,这股渴望与夹杂着的气恼让她主动给田大伟打了电话。她带着撒娇的语气抱怨地说他不够体贴,出来这么久了也不问问她过得好不好。
  其实冯曦的想法与千千万万女人的心理一样。想得到老公的关心与思念。如果他透露出的想念中还带着急燥时,甚至还会不耐烦的回答他:“好了好了,啰嗦!”
  这个电话打出去时,冯曦并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想要田大伟的关心和体贴。也并不知道结果是导致长达两年多的分居与最终的离婚。
  田大伟很不耐烦的回了她一句:“我打电话来,你在山区就能过得好了?……冯曦是你变了,不是我变了。……别用谁谁家老公如何如何的话来挤兑我,我就是这样子,你不满意的话是你嫁错人了。”
  一盆冷水浇下。冯曦冻得牙齿都在哆嗦。
  出差回去后,冯曦想硬气一回。吃饭只洗自己一个人的碗,衣服也只洗自己的。她明确要求田大伟分担家务。
  他对她说:“你既然这么不满意我,还在一起干什么?”
  然后摔门而去。
  冯曦哭过后反省自己,田大伟从来没做过家务,脑子里也没有要做家务的概念。是自己要求过分了。男人嘛,怎么能圈在厨房。然而,田大伟斩钉截铁的要将离婚坚持到底。并破天荒的让冯曦看到了他做家务的模样。
  在冯曦借调总公司的第一个半年后,她拖着行李回家。田大伟就系着围裙在厨房干活。而客厅里坐着他的表哥表嫂。
  这顿饭菜美味可口,冯曦下意识的说:“大伟你手艺怎么变这么好了?”
  “以前我是不想做。我想做的话手艺就不会差。”
  冯曦以为田大伟回心转意了。当天晚上田大伟却再一次提出离婚的事,那种疏离的眼神让她再一次拎着箱子去出差。最终还是拖得她自己都觉得实在没意思了,心也淡了,才下了决心离。
  她迷迷糊糊的想,自己真是个懒惰被动的人。连和不爱了的男人离婚也是被逼出来的。
  冯曦的腿被谢医生抬了起来,她的手指按在了她脚上的穴位,冯曦一痛神智清醒过来。她黯然的想,婚姻里没有对错,只有合适与不合适。不管田大伟心里怎么想,这个人已经是个陌生人了。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和他有来往。
  “今天将就一下。明天再给你单独定计划。”谢医生脑门上沁出一层细汗。
  “谢谢你,谢医生。”冯曦活动了下身体,身体在酸痛之中又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让她无比怀念身轻似燕的时候,人胖了,连走路都觉得脚步笨重。
  两人换了衣服出去,大厅里已经没有客人了,只等冯曦做完关铺打烊。这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声说着抱歉的话。
  谢医生体贴的拍拍冯曦的肩说:“有客人是好事,我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客人来。”
  孟时见她和谢医生一起走出来便一跃而起。用目光询问冯曦,见她抿嘴笑着不答,心里就有了底。
  谢医生对他板了脸说:“满意了?明天早点!”
  “是是是,您几点上班?”孟时抓过谢医生的手殷勤的为她按摩揉搓。
  谢医生抽出手没好气的说:“这两个月我每天都来,成了吧?”
  冯曦听出她的意思,是因为她所以才每天都到美容院来。她心里感激,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站在旁边一直微笑。
  出了美容院大门,孟时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回家。他坐在前排像困了似的没怎么说话。冯曦心里只有感激和内疚,也闭着眼养神。两人一路无语。
  进了小区分手的时候冯曦便笑着说:“多谢你。今天累着你了,真是过意不去。找到地方,明天我就自己去了。晚安。”
  孟时沉吟了会儿,却什么也没说。道了晚安就走了。
  等到冯曦进了门洞,孟时才停住脚步。他抄着手慢悠悠的围着小区内的人工湖又走了一圈。颇有些烦躁的拾起块石头往湖里打了个水漂。这才摸出手机回电话:“回来了?我明天去越南,没时间陪你……你去干什么?一帮纯爷们儿越野……一个月,收拾东西呢,就这样!”

  第22章
  五月初夏就有了蚊子,孟时招蚊子,被不知哪儿发出的嗡嗡声扰得浅眠,半梦半醒似乎看着天色发了白。
  也许是昨天被谢医生按摩穴位很舒服,让她多了些信心。也许是昨天孟时踢飞田大伟那脚让她痛快,冯曦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她慵懒的醒来,眯缝着眼睛看着窗帘外的微光,又一个有着阳光的美好天气。这两个月假期不知不觉都过了快了二十天了,她几乎有点忘记公司里的人事倾轧与繁忙的业务。她本来还想打个电话向杨经理和王副总请请安,一想到傅铭意,又打消了念头。
  有持无恐。她脑子里跳出了这个词。因为傅铭意,她懒得去想工作上的事情。冯曦几乎能肯定,傅铭意是不会开除她的,好象以她在公司从业八年的经历,他也没理由开除她。这就够了。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减肥!冯曦闭着眼伸腿,尽可能的舒展睡了一晚略显僵硬的身体。
  懒懒的起床,拉开冰箱门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冯曦想起去杭州前清空了冰箱,只得倒了一大杯温开水喝下。洗完脸,挤了粒维C抹脸上做面膜,然后放着音乐练瑜伽。
  平缓的吸气,再缓慢的吐出。半个小时后,身上就沁出一层牛毛细汗,身体显得格外舒展。
  门有节奏的被敲响。冯曦一看时间,才早上七点。她打开门,孟时端着一个瓷缸笑容可掬的对她说:“早!”
  冯曦近乎白痴的点头:“早。”
  没等她问什么事,孟时已越过她直奔厨房,熟悉得如同自己家一样。“奶锅在哪儿?”
  “什么?”
  孟时扬扬手里的瓷缸笑容像清晨射进房间的第一缕阳光:“我买了新鲜牛奶,要烧开才行。”
  冯曦赶紧走进厨房翻出最小的汤锅给他:“我没奶锅,将就吧。”她还不知道这里还能买到新鲜牛奶。城市里现在卖鲜牛奶的越来越少了,她一直买盒装奶喝。孟时来得及时,从杭州回来,她还没去过超市。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孟时熟练的打着火热牛奶,专心致致的模样让冯曦看得愣了。她站了几秒钟才晓得问他:“这里有卖新鲜牛奶的?”
  孟时回头笑道:“有的。我想你才回来,冰箱里肯定什么都没有,就起个早买过来了。对了,我冰箱里也没东西了,你去超市的话可以载你去。你刚才在练瑜伽吧?继续,我热好叫你。”
  冯曦哪还能练下去,她想去冲个澡,孟时在又不方便。她只好退出去泡了一壶茶搁着,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她不时的回望厨房的方向,浑身觉得不自在。她迷惑的想,孟时这人是不是热心过头了?
  孟时见锅里的奶煮沸了,奶白色的泡沫顺着锅壁往上爬,就叫冯曦:“拿杯子!”
  乳白色飘着浓香的牛奶倒进两只玻璃杯,正好两杯。孟时眉开眼笑的说:“怎样?喝着这个就知道盒装奶比不了吧?”
  “嗯。”冯曦吹着牛奶,小口小口咽着。
  孟时等牛奶稍凉仰头饮尽,然后看冯曦喝。阳光从他身后照在冯曦脸上,一张脸白得透明。浓浓的奶沫挂在她唇边,小巧玲珑的唇瓣一开一合。他顿时觉得喉间有点发干,赶紧站起身走到窗前的书案前漫不经心的问:“冯曦你轻了多少啦?”
  “十一斤零三两,从我搬进来开始到现在,两个月了。”冯曦回答得极为准确。她从杭州一回来就称过,她现在只有一百一十多斤。离她的目标还远,但她已经很满意了。最难得的是减下去十来斤,身上并没有半点松驰的迹象,与她坚持锻炼分不开。
  玻璃杯中只有小半杯牛奶,冯曦仍小口喝着,那种珍惜的感觉让孟时极为满足。他想起在杭州时对她许愿的情景,昨晚的郁结一扫而空。孟时似乎有点明白自己的心理了,他瞟着书架上的书似无意的问她:“冯曦,你要是减肥成功,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冯曦脱口而出:“买衣服!买各种漂亮衣服!这两个月如果我成功减下去,正好夏天就到了。长胖后一到夏季我心情就不好,逛街只会受打击。瘦了,全补回来!”
  她坐在沙发上仰着脸,嘴角粘着的乳白色奶沫,眼里燃烧的火焰爆发出勃勃生机。孟时看得极为仔细,他话峰一转道:“十点,一起去超市如何?”
  “你今天不上班?”
  “我休假。”
  冯曦大大的惊叹:“你也休假?”
  孟时眨眨眼大笑:“咱俩有缘,我也休假。十点,我在车库出口处等你。”
  离开冯曦家孟时还在笑。“我,也,休,假!”孟时轻声吐出这句话,意气风发的回了家。
  他上网,冒出七八封新邮件来。孟时眉心又开始皱,江瑜珊咋就不肯消停会儿。都说了他今天和朋友去越南越野车自助行,难不成这一个月她一定要坚持每日七八邮直到塞爆他的邮箱?他一封未看,干脆利落的关闭。
  煮了杯咖啡喝完,孟时主意已定,打电话回了家。
  接电话的是他母亲,听到孟时的声音兴奋的直嚷:“瑜珊!快点,是孟时!”
  孟时咬牙切齿只来得及喊了声:“妈——”江瑜珊清脆的声音就直冲进耳朵里来:“时哥!你不去越南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出发了,给家里说一声。”孟时深呼吸后平静的回答。
  “我给你买了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江瑜珊快活如只小鸟吱吱喳喳。孟时顿时想起冯曦娴静时的模样,她低着头研墨时的淡定。他叹了口气说:“谢了。我这里忙,你让我妈接电话……她忙?我挂了。”
  “等等别挂!”江瑜珊的声音震耳欲聋,让孟时不得不把听筒拿远一点。他没好气的想老妈一定是为了给江瑜珊机会,就算人坐在旁边也摇手说自己忙。
  江瑜珊早料到孟时的态度,喝住他就劈里啪啦吐出一长串话来:“时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孟伯伯说有三个月没看到你了,谢姨说你还不让知道你住哪儿,你搞什么嘛!不行,我要来突击检查!你说,你住哪儿!可不是我想来的,是奉谢姨之令!”
  手机离了耳边一米还能听到吱喳声,孟时想,现在和老妈说不上话了。他匆匆说了句:“告诉我妈,出去我换卡了,打不通我电话别大惊小怪。”
  他果断的切断了电话,脑子里还回荡着江瑜珊的声音。孟时摇晃下脑袋,倒在椅子上苦笑。
  家里介绍的候选媳妇中老妈最满意的就是江瑜珊。
  江瑜珊复旦毕业。漂亮,模特身材,性格热情大方,几乎无可挑剔。孟父私下底曾透出一句话,江瑜珊有才有貌能撑得起台面。孟父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孟时若娶了江瑜珊,他再放心不过。
  孟家做什么事,首先想的就是面子。孟时觉得恼火的就是这点。江瑜珊再好经孟父一语评定在孟时心里已经打了八折。她再一主动热情,这个折扣直接降到了五折以下。
  谢医生曾经冷嘲热讽的说:“要劝他吃猪肉,这头猪就一定不能是孟家养猪场里的。再说了咱们家孟少从不吃良种猪肉。”
  孟时大笑。
  当时孟父孟母相中一个女孩子。她从见着孟时的第一面起就赔了小心再赔小心。孟时不小心把茶水溅在她手上,她下意识开口还是句对不起。孟时觉得装模作样去应付太麻烦,干脆地叫父母停手。平稳过了两年,孟时满三十岁时,江瑜珊出现了。
  天时,男人三十而立。成家立业,成家摆到了头号位置。
  地利,江孟两家上一辈有交情,江瑜珊从此每周至少有三天出入孟家。
  人和,孟家二老同时投了赞成票。
  她一来就让孟时知道了什么叫人心向背,什么叫疯狂围剿。逼得孟时拍胸膛做豪气状,自称要独自外出打江山,悄悄收拾了包袱跑路。
  他换了张新的手机卡,输入了自己朋友与冯曦的号码。紧接着给谢医生打了个电话:“小姨,帮我一个忙。别给家里说我的事,当没见过我成不?”
  哄劝威胁诉苦好一番折腾后,孟时听到电话里谢医生的懒洋洋的冷笑:“孟少吩咐了我哪敢不从?只是你妈已经打过电话了,我劝你别靠近美容院百米之内。免得被抓现行连累我!”
  孟时便笑了:“小的明白,小的今天来会易容改装。”
  听他话里的意思他还会送冯曦来,谢医生的警觉性和八卦心提到了最高级别:“我的孟大少,她是何方神圣值得你奋不顾身突破封锁线?我警告你,你想逼退江瑜珊犯不着拿别人作秀!”
  他就知道谢医生会这样想,不觉冷笑,“我有必要找个托儿?我早明告诉江瑜珊和她不对眼,她要当施展活泼热情主动我还懒得一再端脸盆泼凉水!越泼越来劲了!再说了,我要真想找个胖女人去气她,我还巴巴的送冯曦来减什么肥!”
  谢医生语气便温柔起来:“亏你还学的是古董鉴别。有眼不识金镶玉,瑜珊真是个好姑娘。”
  孟时嗤笑:“我妈上回给你介绍的那人也是个好男人……”
  谢医生顿时大怒:“老娘又不是养不活自己,明年我就能自己买房!”
  孟时便慢条斯理的说:“咱们不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么。”
  一句话与谢医生达成攻守同盟,孟时换了身休闲装拿着车钥匙接冯曦去了。

  第23章
  冯曦换了身宽松的休闲装,穿着平底鞋做好了逛超市的准备。她准时等在地下停车场出口处。
  九点五十几分一辆出租车冒了出来,开车的正是孟时。
  “上车!”孟时推开副驾的车门,笑着招呼她。
  冯曦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孟时,你究竟是在健身俱乐部工作还是开出租?”
  孟时一本正经的说:“其实我是淘古董的。只不过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中间闲瑕时间搞点副业。”
  冯曦顿时心生羡慕。自己苦苦呆在公司打拼,生怕丢了工作饿死街头。孟时倒好,一专多能。她叹息一番后认真的对孟时说:“你休假这个月规费能挣出来么?”
  “你是想给我车费?”
  冯曦马上回答:“当然,这里打车去大的超市,少说也要二十几块。我付你。”
  孟时一个没忍住大笑起来:“傻呀你!这车没顶灯没服务牌没计价器怎么可能是出租车?朋友才换下来的,我便宜买下了,一直没时间去喷漆而己。哈哈,我要收了你的钱我不就成了野的了!被逮住要罚三万以上,你想害我啊?”
  冯曦被他说得脸红,咬唇恨道:“孟时你就逗我玩吧!”说着愤愤的把头扭到一边。
  谁知孟时靠着路边吱溜一声刹了车,在冯曦诧异转过头来的时候一本正经的对她说:“冯曦,我没逗你玩!”
  他的目光灼灼,盯得她情不自禁往后靠了靠,然而孟时却没有移开目光。令冯曦模糊的想起在孟时家吃菠菜后,他也是这样目不转睛。她努力想平静的回视,最终还是招架不住他眼中的刺眼光芒败下阵来。
  冯曦嘿嘿一笑说道:“我投降,我眼水不好没认出这是新一代改装车。快走吧!要是交警来了我就举报你冒充出租拉客!”
  她的太极推手让孟时很不满意。冯曦眼中闪烁不定的眼神,明显挤出来的笑容都在告诉他这个女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孟时想起自己揍过的那个男人,也想起了杭州碰到的傅铭意,便放过了冯曦,也跟着嘿嘿一笑重新发动了汽车。
  进超市买了东西,冯曦坚持自己来付款,半开玩笑的说:“你帮我这么多忙,一直想谢你,让我出点小钱略表心意吧!”
  孟时微笑着拒绝:“把你的小钱攒着,等你瘦下来一次性谢我份大礼多好!给我个面子,别当众和我争着付账!”
  想谢他,想这样就谢了他?没门!孟时心里暗暗生气,掏出卡刷了,拎着几大包东西迈开长腿开路。冯曦在身后空着两手跟着,望着孟时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想起买鳕鱼时孟时曾说过爱吃清炖的,冯曦回到家就烧了锅鳕鱼汤。她用保温盒装了拎过去,走到孟时楼下她又停住了。这不是一来二往吗?冯曦又把汤拎了回去,暗下决心再也不要搭孟时的顺风车去超市。
  孟时站在阳台上生气。明明看到冯曦拎着个绿色的保温盒都走到楼下了,又眼睁睁看着她拎了回去。就像是想捉的耗子嗅着肉香走到机关面前又跑掉了。孟时抽着烟悠然地出了会神,决定亲自去冯曦家里吃本该属于自己的食物。
  然而,走到楼下他又放弃打算拐上了往湖边去的路。
  “等你瘦下来……”孟时喃喃自语。
  王副总每天都会到冯曦办公室里晃晃,与她部门里的人说说笑笑,到了中午有时还会乐呵呵的把午餐盒饭钱掏了。他的平易近人很快让新来的人员对他熟悉起来。
  小刘就私下里说:“太奇怪了,堂堂副总跑来管咱们。冯经理休假,也应该杨经理代管才对!”
  八卦永远是办公室主题,小高瞅着他说:“你没看到王总每回来,杨经理的脸色就不好看么?他肯定不想让王总管,又没办法呗。”
  杨成尚的确恨得牙痒。他私下里对傅铭意建议是不是叫冯曦把剩下的假挪到以后再休。傅铭意只淡淡的回了他一句:“让她休吧,王铁爱折腾就折腾去。招投标部与机械部的业务你分清就好。”
  杨成尚马上明白傅铭意的意思,这一个多月硬是没开展一单业务。叫王铁守着招投标部牛吃南瓜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可是今天他急了,周一例会开之前就不顾王铁的眼光进了傅铭意的办公室。
  “傅总,冯曦不回来怕是不行了。渠江开发公司的蔡总传信来说,他们的工程要开工了,总共一个多亿的单子!”杨成尚没办法放弃这单生意。冯曦的部门隶属于机械部,王铁每天在招投标部转悠,怎么也会插一杠子。他只要一想到王铁以副总的身份参与进来,自己还要恭谨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向蔡总介绍,心里就窝火。
  傅铭意沉吟半刻后笑了:“这一个多亿不止是机器订单吧?”
  “有两千多万的钢材。以前陈蒙材料部做钢材都找的同一家供货商,一吨钢材只加二十元卖出去,谁不知道陈蒙和王铁在中间吃了好处!”杨成尚冷笑着说。
  王铁说他在外开公司,把公司的生意揽自家头上,他难道清白?谁都知道钢材价格浮动大,一吨加二十元是赚,加二百元也是赚。听说那家供货商当年在麻沣工程中赚了五百万,麻沣工程当时还是王铁在当材料部经理,这单生意公司只赚了二十来万,刚好抵平前期费用。当他杨成尚不明白中间的账?
  傅铭意眼睛一亮,看了看时间,马上要开例会了。他笑着说:“例会上你把这事提出来吧。冯曦你不用担心,我叫她回来反而惹王铁疑心,他会叫她回来盯着的。”
  杨成尚只愣了愣便笑了,望向傅铭意的眼神里多了丝钦佩。他走出办公室后就感叹,傅总果然是傅总,他只知道王铁一心提拔冯曦往机械当钉子安插,没想到傅总早策反冯曦了。
  傅铭意静静的坐着。每每回想起杭州那一幕,他就有种难以压抑的怒。这种怒气让他回来之后一直把冯曦摒弃在他的记忆之外。现在她要回公司了,傅铭意才开始考虑要见到她的事实。
  他脑中闪现得最多的还是那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这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来分公司看到冯曦和田大伟时,他没有这种感觉。约冯曦喝咖啡时,他也没有嫉妒过田大伟。但是现在,他嫉妒孟时。
  吸了一口烟吐出,傅铭意自嘲的笑了。不去杭州找她,也许,他还是不会嫉妒。也许他对自己太自信,冯曦果然不是八年前的冯曦了。他想起自己说的公私分明便狠狠的掐灭了烟,整了整西装,精神矍铄的往会议室走。
  例会过后,王铁给冯曦去了电话。
  这时冯曦正躺在谢氏医学美容院的美容床上,谢医生正亲自按摩着她肚子上的穴位。她听到王铁的声音直觉的就知道自己的假期玩完了。
  “这单业务是杨经理揽的,我能做什么啊?”冯曦为难的回答。她心里清楚,自己搅进去没啥好处,能推脱是最好的。
  王铁打电话来,是非要她回去不可,便呵呵笑道:“傅总说,这单生意大了,是渠江开发公司全年的总单。先叫你出马联系着,万一你谈不下来,杨经理再接上。免得他去了谈不下来没有回旋余地。”
  冯曦一听是傅铭意的主意便不吭声了。她苦着脸应下:“既然两位老总看得起我,我当然以公司为重。只是我现在泰国旅游,四天后才回得来,临时改签机票不知道行不行。”
  “没问题,你回来把这个周末过了,下周一到公司来上班。剩下十天假期等这单生意完了补休吧。这几天有什么事我和你联系。”
  冯曦无奈的想,还好,为自己多争取了几天时间,晚一天到公司也是好的。傅铭意要对付王铁,王铁要巩固自己的势力和利益。她认真的分析,傅铭意提这个建议的目的是什么。是请君入瓮么?用杨成尚未必能把王铁套进来,只有用自己。她马上又想到傅铭意在杭州负气而去的模样,心里又忐忑不安。
  她拿着电话按了傅铭意的号码,又打消了主意。反正要回去上班的,傅铭意安排她来接这个单,有什么吩咐他自然会主动找她。
  谢医生耳观鼻,鼻观心的认真揉搓着手中的银针,当没听到她刚才撒谎,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她对孟时是真关心,对孟时青眼有加的冯曦少不了多打量几眼。
  冯曦来她这里已经半个月了。谢医生觉得她每天都有变化,与刚见她时脸又小了一圈。冯曦的脸上肉一少,五官立时分明带出一种灵秀之气,让她直接想起了雨后的清翠竹林。
  最令谢医生称叹的是,冯曦平时藏在衣服里的皮肤特别好,看不到毛孔,白得闪光。她不由自主就想孟时艳福不浅。然而冯曦刚才不动声色撒谎与拿起电话又放弃的精明模样叫她很是疑惑。她有些担忧的想,这个女孩子并不简单单纯,孟时会不会上当受骗?他没有明说对冯曦咋样,谢医生从小看他长大,一眼看出孟时态度的不一般。
  孟时曾打话婉转的让她通风报信,谢医生就明白了,自己的宝贝侄子还没得手。很显然冯曦并不想要孟时来接送她,孟时就只能靠谢医生的情报行事。他并不刻意的巴巴赶来,隔三差五掐着点开着他那辆还没喷漆的二手淘汰出租车顺路经过。回回装惊喜的模样看得谢医生肚里暗笑。
  接下来的时间就陷入了沉默。冯曦想着公司里的事,回去见到傅铭意会是什么情形。谢医生却在为孟时担心。
  做完今天的疗程冯曦礼貌地说谢谢。谢医生笑着说:“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减了,丰满一点也未尝不可。”
  “我这么肥!”冯曦下意识的回答。
  谢医生呵呵笑了:“也是,女人再瘦也说自己胖。孟时想让你再瘦一点,你就瘦吧!”
  她语气里自然把冯曦和孟时的关系拉得近了。冯曦干笑了几声不回答,换了衣服迅速离开了美容院。十万火急给芝华打了电话。

  第 24 章
  幼儿园门外已经来了不少家长。冯曦旁边的一位家长显然太无聊,一直和她搭讪。从建园费说到自家儿子胃口不好,冯曦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话,她觉得自己耐心已经被耗完时,才听到芝华远远的叫了她一声。
  冯曦赶紧离开那位家长,快步走向芝华。
  “哟,真瘦啦!要不是认得这身衣服,我还真不敢招呼你!”芝华伸手就摸向她的肚子。
  冯曦大方的让她摸,这种成就感值得与人分享。
  芝华围着她转了转赞叹声不绝:“脱胎换骨,啧啧,整个的重塑人生啦!”
  冯曦心里得意之极,脸上使劲绷着。睨了芝华一眼,只肯放出矜持的微笑。“俩儿子赞我还差不多,你么,就别说好话安慰我了。唉!”
  “你就使劲装吧!臭丫头!”芝华嘴里笑骂着,心里倒真的诧异。冯曦明显的小了一圈。肚子平了,腰也出来了,双下巴也没了,眼睛明显大了。从前穿这身衣服多少有种虎背熊腰的壮实感觉,今天衣裳一空就显出种娉婷来。
  幼儿园放学,孩子拉着衣角举着号牌走出园门。大熊和小熊准确的认出芝华挥着胖胖的小手高喊着妈妈扑过来。
  冯曦等母子三人抱过啃过后才笑:“不叫干妈?”
  小熊反应快,黑漆漆的眼睛转了转,就扑过来抱住冯曦的腿笑:“干妈买薯条!”
  芝华大笑,牵着大熊说:“冯曦你只会买东西收买哥俩,哪像我,啥也不买也亲我!”
  冯曦恨恨的对小熊说:“干妈不给你买薯条!”
  小熊果然蔫蔫的放开她,伸手去牵芝华,那种绝然而去的态度让冯曦气恼无比。她长叹一声说:“芝华,这小子从小就唯利是图,长大了还像话?”
  芝华得意的笑:“要是别人用薯条就勾引走了,我这当妈的怎么可能还有成就感!去挨着干妈坐好,妈妈开车!”
  两小子便听话的跳上后排挨着冯曦坐。他俩穿着同样的背带裤,翻着冯曦给他们买的玩具,兴奋得像才放出笼子的小老虎。
  芝华便训儿子:“对干妈说谢谢没有?干妈今天漂亮不?”
  两个儿子脆生生的回答:“漂亮!”
  冯曦一边揽一个笑:“傻儿子,懂不懂什么叫漂亮啊?”
  小熊仰起小脸回答:“比大熊女朋友漂亮!”
  两个大人被唬了一跳,异口同声问:“大熊有女朋友了?”
  大熊涨红了脸突然扑向小熊:“你胡说,王静美不是我女朋友!”
  冯曦赶紧隔开哥俩,小熊不服输的说:“妈妈,大熊今天差点和陈剑飞打起来,他不准陈剑飞牵王静美的手!王静美就是他女朋友!”
  大熊扑了几次没扑到小熊,小脸通红,瞪着小熊说:“你答应我不说的,我再也不理你了。”
  小熊扑闪着黑亮的眼睛得意的笑了:“不理就不理,我和陈剑飞玩!”
  芝华干脆在路边停了车,回过头扭扭大熊气呼呼的脸说:“大熊,你真的交女朋友了?”
  大熊突然抽抽咽咽的哭了。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喜欢,交了就交了,哭什么?”芝华哼了声,又瞪小熊,“随便出卖哥哥,你是男人吗?现在好好想想,回家给我答案!”
  她扭过身重新发动汽车。给冯曦使了个眼色,板着脸继续开车。
  小熊愣了愣,也哭了起来。冯曦无奈的一边搂一个小声劝道:“别怕你妈,有干妈在!”
  两个儿子于是找到靠山似的脑袋直往冯曦怀里钻,眼泪把她的衣裳都打湿了。手里还紧抓着冯曦买的玩具。
  等回到家,大熊和小熊一人搬了根小板凳,脱了裤子往上一趴等着芝华开揍。这情景冯曦看了不是一两回,又好气又好笑的扮起护鸡仔的老母鸡。
  芝华假模假样的挥了挥手说:“看在干妈份上不打你俩了,去自己房间反省去,把干妈送的拼图拼好了才准出来!”
  大熊和小熊裤子一拉,飞快的跑进自己的小房间。芝华这才笑了:“终于清静了。”
  冯曦笑着埋怨她:“哪有你这样当妈的!”
  芝华得意的说:“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淘,老娘侍候他们,哪有时间和你聊天。臭小子,屁大点就知道女朋友了,等他们老爸回来再教育吧!”
  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歪着喝茶。芝华笑道:“好了,说吧,遇什么麻烦了。”
  冯曦也不客气,将这两个月的经历细细道来。听得芝华时而惊叹时而愤怒时而满眼放光。直掐着她的手嚷:“好主儿,绝对的好主儿!冯曦,你抓牢了!”
  掐得冯曦直皱眉,没好气的甩开道:“他能看上我啥啊?我这么肥,又不是才出校园的清纯小妞。芝华,我一直忍着,当自己不明白中间的异样。你说,孟时会不会脑子有问题?”
  芝华愣住,然后蓦然大笑起来。她扯了扯冯曦的衣服说:“冯曦你咋还没自信?你看你,眉清目秀灵气逼人皮肤拧得出水,哪点像快三十岁的女人?我看着都觉得诱人,那孟时还不想咬一口?你想想你先后招惹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英俊帅气?你别因为一个田大伟把自个儿看低了。他就是个贱人!”
  “我还真不明白,田大伟怎么会这样!恋爱那会儿刚结婚那会儿也不是这样的。”冯曦疑惑不己。
  芝华脱口而出:“就你不知道。玲子是他以前相好的。”
  冯曦一愣,坐直了身体,盯着芝华说:“什么意思?”
  芝华这才低声说:“你和田大伟恋爱之前,田大伟好象追过铃子,后来没成。我刚才听你说起才知道他俩在一起了。你对他不满对他有要求了,又开始长胖,再加上玲子,多半是这样他才坚持要离婚。”
  终于弄清事情的真相,冯曦气极,拿起抱枕狠命一砸:“妈的,白损失几十万!分了五万块甩手就走了!这个贱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你没看到他挖苦我的嘴脸,我怎么他了?!”
  “要不要让他把钱吐出来?!”
  冯曦气了会儿端起茶喝了,咬着牙说:“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再他和有点半纠缠。”
  芝华见她气了半晌还是不打算找田大伟算账不由有些怒其不争,白了她一眼说:“这不是便宜他了?”
  “老天会报应他!就当我喂狗了!芝华我知道你觉得我不争气,但是我现在气平了。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不自信。傅铭意当年莫明其妙抛了我结婚,田大伟娶了我对我这样,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哪里没对。我又长肥了,更加自卑。现在不了,不是我的错,我解脱了。”
  芝华见冯曦眼中的光亮觉得她心里没包袱了也是件好事。她笑着说:“自卑个屁!瞧瞧你多有桃花运,才离婚就遇到孟时。考虑下他吧。”
  “孟时的异样我又不是没察觉。他那天早晨端着牛奶来的时候,我特别感动。孟时长得不赖,又挺能干的,心也细。不是我不自信,可是我遇到他的时候那么胖,哪个男人不喜欢身段好的?我只要想着这个就不信天上真能掉馅饼来,而且砸在我头上了。芝华,我想不通,烦得很。”冯曦说着,把头靠在她身上。
  芝华搂着她,心里想着孟时的情况是有些疑惑。她生性乐观,想不明白就不再深想了,一巴掌推开冯曦的脸笑道:“这有什么好烦的?有人对你有意思是好事情!难不成你真想一个人孤独到老?趁着还年轻就抓住机会。真的拖到三十好几,那才叫麻烦!没准儿孟时对你是真心呢?”
  真心?她是离过婚的女人,有多少男人知道这种情况肯付出真心?又不是大学时那种单纯恋爱,只要感情别的什么也不考虑。冯曦嘴角掠起一丝苦笑:“醒醒吧芝华,我没心了。我懒,懒得动脑筋想他是不是真心。我现在最头痛的人是傅铭意。”
  “对了,你不是说你下周一就要回去上班?害怕面对傅铭意?这也是个好主儿啊,老婆没了,单身不说,去杭州显然对你还有旧情。要不重新来过?”芝华一副巴不得冯曦明天就嫁出去的模样。
  “靠,你当是二选一啊,不是孟时就是傅铭意!不!我并不想因为一个人孤单就迅速地把自己再交给一个男人。”冯曦想也没想就拒绝。她站起身转个了圈对芝华说,“我真的看上去还好?不是那种很肥的?你说实话!”
  芝华盯着她轻声说:“冯曦,你一边说不,一边让我看你的体型,你在意傅铭意是吗?”
  冯曦便手足无措的站在客厅里,直到芝华站起身拉她,她才低声说:“芝华,我在意。但是不是那种在意,我只是自尊心受不了。我受不了我很肥很难堪的出现在他面前。现在和当年不一样了,在杭州他冷言冷语说我,我连吼都不吼他。我在他手底下工作,我要保住这份工作,我得养活我自己,我……”
  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她趴在芝华身上哭了,边哭边抽咽着说:“芝华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工作稳稳定定,老公不是有钱人也没有一官半职但是体贴你疼你。你还有大熊和小熊!我什么都没有……我想保住工作想挣钱,怕将来找不到个真正疼我的,下半辈子老了穷困潦倒连住养老院都交不起钱。我其实心里怕得要死,我不想和田大伟离婚就是怕孤单……可我还是离了,我真的怕一头又栽进个大坑里去……我现在还不知道等过年回老家怎么和爸妈交待!”
  冯曦语无论次的说着,芝华哇的哭得比她更厉害。两个女人的哭声惊动了两只熊。大熊和小熊探出脑袋看究竟,一看妈妈和干妈坐在沙发上抱头大哭。俩小子惊呆了,傻在门口不敢动。
  芝华老公这时回家,打开门就看到儿子呆呆的站在门口,客厅里哭声不绝。眉头皱紧了走过去咳了声说:“天垮啦?”
  冯曦赶紧擦了泪,芝华也哭够了,见老公回家没好气的说:“做饭去,你儿子交女朋友了!能不哭吗?”
  芝华老公吓了一跳:“谁交女朋友了?”
  “你儿子!”
  芝华说完扑哧笑了:“快点做饭,我饿了!”
  她拉着冯曦进了洗手间洗脸,两人看着对方就笑了,心里暖洋洋的。
  “芝华,还好有你。”冯曦轻声说道。
  “傻妞。心里好受了?”
  冯曦对着镜子打量了下自己说:“这个星期你的任务就是陪我弄头发买衣服!我不是要秀给傅铭意看,我是要重新过新生活!”
  芝华忍住笑打趣:“和谁的新生活啊?”
  冯曦恶狠狠的说:“来一个擒一个,来两个擒一双!奔小康也不能忘记精神文明建设!”

  第25章
  五月二十六。周一。宜纳采出行开市会友。
  历史上的今天拿破仑加冕为意大利国王。沙皇尼古拉二世登基。毛泽东在延安抗战研究会上讲演《论持久战》。
  “冯曦事隔八年将首次以新形象亮相CWE公司。”冯曦对着镜子抬起了下巴。
  阳光从玻璃幕墙透进来,上午十点半,公司的中高层管理人员陆陆续续走进开阔的会议室。端着自己的茶杯,闲聊着没营养的话题。
  王铁到的早,他向来以大哥自居,每进来一个人他就会扔枝烟过去,笑呵呵打趣一番。杨成尚进来的时候他也照例招呼道:“老杨,周末看到你的车停在博趣园门口,吃大雁肉去了?”
  杨成尚笑着接过王铁递来的烟点燃了,吐出一口青烟才慢条斯理的回答:“说是野雁,没关笼子里养罢了,也就那么回事!”
  陈蒙坐在他旁边,最见不得杨成尚故作矜持的模样,长叹一声道:“还是机械部强啊,材料部的餐桌上能有煨土鸡汤就不错了。”
  王铁悠然抽着烟观战。
  杨成尚鄙视王铁这点。两军交战,派个步卒去和对方的大将是羞辱不是战略。杨成尚进公司的时候恐怕陈蒙小学还没毕业。所以杨成尚并不接话,只瞥了陈蒙一眼,眼神不屑之极。
  公司里的中层都清楚杨成尚心里的疙瘩,每周开例会最爱看的就是这出戏。见杨成尚高挂免战牌抵死不应战不约而同又失望了一回。
  冯曦就在这种情况下走了进来。从进门到进会议室她已经笑得很自如了,仍然被会议室里集中的目光盯得有点不好意思。
  最先尖叫的办公室财务部物管部的三位女主管,三位女主管都是四十多岁的大妈级人物,念念不忘年轻时的风流。见冯曦全新亮相嫉妒得眼睛发亮。扯着冯曦坐下开始偷偷打听她去哪家减肥了。
  三位女主管的手伸不到业务部来,关系处不好,日后借款报账申请办公用品等等杂事准叫你比谈合同还累。冯曦于是极配合三位女主管,正好免得她挨个回答问题了。她心里也有些期待,期待着傅铭意的眼神。这是她没有办法控制的虚荣心。
  傅铭意站在会议室门口有些奇怪的发现所有人都望向同一个方向。他跟着看过去,心就猛烈的跳动了下。
  她的头发剪了,亮出了纤细的脖子。染成粟色的发丝衬得皮肤更白,齐眉流海遮住了光洁的额,一双修长的眉下双眼黑亮有神。她和三位女主管说话时,深红色玛瑙耳环半坠在发丝与脖子之间晃来晃去。像颗肥美红润的樱桃,引诱着他想一口吞掉。
  傅铭意有点费劲的移开眼睛,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眼风一扫,会议室里的声音马上小了下去,烟照吸茶照喝,渐渐变得静默。等到鸦雀无声时,他才开口说:“上周例会上关于渠江单子的事已经做了决定了。后天渠江蔡总过来,接待的事杨经理安排吧。小湾工程进展如何?”
  他话峰一转目光已经落在了陈蒙身上。陈蒙还兼着小湾工程项目的物资采购中心主任一职,赶紧回答说:“合同执行得还顺利。”
  傅铭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纸传真一扔,薄薄的纸片从光滑的桌面上滑过,流云般飘在陈蒙面前,“小湾发来的,说你嫌跑工地麻烦,两次开会不参加。请求撤了你的主任一职,让我去兼着。以后我在材料部也领份现场补贴?”
  会议室里顿时有了按耐不住的偷笑声。陈蒙脸涨得通红,周末他老丈人过生日,周五就开着车带着老婆走了。他以为一个例会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小湾开发公司的人敢直接发传真告状。
  王铁又不好护他,咬着牙心里就一个念头,傅铭意拿他的人开刀了。
  傅铭意也不让陈蒙解释,又谈到公司网页更新的问题上,把陈蒙凉在一旁好不尴尬。
  等会议开完,人陆续离开时,陈蒙拿着那页传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傅铭意身边吞吞吐吐的说:“傅总,这事我去处理。”
  傅铭意却露出轻松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说:“芝麻大点的事就要开个全体会议,小湾那帮人小题大作,没什么大不了。你给他们经理沟通一下,别闹太僵就行了。”
  他举重若轻的处理让陈蒙诚惶诚恐。他也不笨,看到王铁嘴角噙着丝冷笑离开就知道傅铭意的用意。他马上反应过来,傅铭意是在告诉他,王铁能提他,他就能撤了他。陈蒙心里叹气,他是过了河的卒,只能前进。一念至此,陈蒙心生悲凉。回到办公室拿了包叫上两个人开车去了小湾工地,他打算多呆几天再回公司。工地再苦,也好过在公司两头受夹磨。
  傅铭意在办公室里抽了枝烟,敲打陈蒙的快感并没有让他心情平静下来。冯曦耳边的红玛瑙坠子不停的在他眼前晃动,晃得他口干舌躁。
  皮夹子里的冯曦巧笑嫣然与今天的冯曦渐渐的重合在了一起。他难受的想,她怎么可以这样诱惑他,怎么可以让他的心情与八年前一样,遍布痛楚矛盾和悔恨。她是在变戏法!是的,她一定是在变戏法!两个多月前她胖得叫他抽气,两个多月后她变回了从前的冯曦。不,是比从前丰满了一些,更成熟更有韵味。从前的冯曦是单纯的学生妹,今天她已经像朵灿烂绽放的鲜花。
  孟时的身影再次袭上心头,傅铭意心里火苗又腾了起来,想起杭州之行他就觉得不堪。傅铭意这样想的时候,手已经拿起了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门口传来敲门声。然后是冯曦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傅总,您找我?”
  “坐。”傅铭意招呼她坐下,她离他更近,只隔着一张大班桌。那对红玛瑙耳坠子越发明亮耀眼起来。
  在会议室他没有仔细看过她一眼,现在,傅铭意没有移开过眼光。他微笑着问冯曦:“怎么瘦了这么多?假期全用在瘦身上了?”
  冯曦笑道:“是啊,专业减肥瘦身。”
  她的眼神还是落在他的下巴上。这样看似正视着他,却不用真正的对上他的眼神。她脑中又想起傅铭意在杭州拖着行李想离开的背影,冷酷绝然。他真的能做到公私分明?冯曦极怀疑这点。她注意到他的手上的动作,他只有在专注的想事情时,才会无意识的做这样的动作。
  傅铭意正玩着签字笔,用大姆指把笔身从笔帽里拔出来,指头一用力又插回去。笔帽卡着笔声没有声响的咔嚓声只有他自己才感觉到,像是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找我什么事?”
  傅铭意的思绪被她打断,放下手中的笔,往高背椅子上一靠,漫不经心的说:“女为悦己者容,决心下得挺大啊!”
  彼此的语气都很平常,像极了同事之间普通的闲聊。可是傅铭意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就先嘲讽的笑了,再平常的语气都掩饰不住他的醋意。
  冯曦低下了头,傅铭意当然介意着杭州发生的事情。她要不要告诉他当时的情形呢?不说会任由他误会下去,巴巴的告诉他又显得自己很在意他的感受似的。她暗自叹气,不由有些苦恼该说什么才好。
  脸猛的被抬了起来,冯曦瞪大了眼睛,傅铭意竟然已经绕过大班桌走到她身边。她头一扬脑袋就转向门口的方向,一颗心几欲要蹦了出来。
  凌乱焦灼的眼神并没有阻止傅铭意的行为,他的手掌握着冯曦的后脑勺撑着她的脸仰起。艳红的玛瑙坠子往后晃动着,像一根火柴划过,滋啦一声引燃了他心里的火。他所有的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俯下身在他想了一上午的脖子上亲了下,唇滑落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的耳环很漂亮……”
  温热的气息痒得冯曦一颤,她根本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本能的往后退缩,眼睛飞快的望向门口,用力地推着傅铭意恼火地说:“这是办公室。”
  傅铭意拽着她的胳膊干脆利落的拉起她,转身就把她抵在了墙上。冯曦急得一脚踢了过去,低声吼着:“干什么你!”
  腿上的痛楚渐渐在傅铭意心头扩大,他握着她的肩蹙着眉恨声问道:“为了他减肥是吧?曦曦,我当年……”
  冯曦心里已紧张到了极点,虽说总经理办公室是套间,但是只要有人走进来,傅铭意没坐在办公桌前却和她缩在角落就已经很奇怪了,两人现在脸上的表情更骗不了人。公司里的人哪个不是成精的妖怪?她进来时王铁就意味深长冲她笑,冯曦对傅铭意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当年是八年前,傅总,别忘了你来分公司的目的!”她提醒着他,用尽所有力气推开傅铭意,掉头就往外走。
  这声傅总彻底敲醒了傅铭意的神智。他踉跄后退了一步,撑着椅背,狠狠的喘了口气。咄咄踩着地板上的高跟鞋声,像踩在他的心上,冯曦拒绝他带来的心疼让他拧紧了眉头。傅铭意走到窗户边哗的打开了窗户,风猛烈地灌进来,桌子上薄薄的文件呼啦一声被吹得四下散落。他这才只觉得有一丝爽快。
  “呀!风太大了!”与冯曦擦肩而过的办公室小黄拿着要签的文件走进来看见,蹲下去开始拾。
  傅铭意弯下腰捡起一张,淡笑道:“谢谢,风太大了。”
  冯曦在门口听到小黄的惊呼声,脚步停了停。在门口遇到正要进傅铭意办公室的小黄时,她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庆幸的暗呼还好……
  手机突然就响了,又吓了她一跳,忙不迭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傅铭意的短信简短有力:“在对面街口等我。”
  冯曦握紧了手机,强烈的惧意从心底里升起来,他要干什么?
  现在她才回想傅铭意刚才的举动。他落在她颈边的那个吻,他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他一把将她推压到墙上的举动。
  才回公司就遇到傅铭意这样大胆,冯曦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傅铭意不怕,她怕。她觉得今天不适合和傅铭意谈话,他太冲动。冯曦便回信说:“今天有事,改天吧。”
  第二条短信接踵而至:“要我直接到办公室叫你出去?”
  冯曦气得笑了。她迅速回了一句:“别仗势欺人!”
  发完短信她又有些后悔,自己语气太强硬。正埋头重新拼写的时候,听到傅铭意在身后大声说:“冯经理你等一下。”
  她愕然的回头,傅铭意和小黄站在总经办门口,他在小黄手中的文件上签了字,大步地走向她,不容置疑的说:“总公司投标办的梁处长到了,你和他熟,中午一起去吃饭。”
  他居然找出这个借口?冯曦脱口而出:“我怎么不知道梁处长来了?”
  傅铭意阴沉着脸盯着她,不紧不慢的说:“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们马上到。”
  是真的?冯曦有点糊涂了。
  傅铭意面无表情越过她往前走,不耐烦的说:“动作快点。我叫小车班备了车了。”
  冯曦马上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单独和傅铭意相处就行。她迅速回办公室交待了几句,拿起包就追了出去。
  电梯下行的时候傅铭意抬头望着站在角落里的冯曦讥讽的说:“缩到边上干嘛?这里有摄像头的。”
  冯曦抬起头平视着他:“你今天太冲动,我觉得不适合和你谈。”
  “是还没有准备好说辞怎么应付我吧?我说过,我会公私分明。”
  冯曦猛的把头扭开,望着闪烁的楼层数字气结。
  她背对着他,仍能看到她因为呼吸太急促起伏的模样,傅铭意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的话。但他看到她就会想起穿着浴衣擦着头发的孟时,只要想到她和那个男人伙同起来骗他,他就恨得牙痒。
  他冲动过一回,在知道她离婚了之后。他今天又冲动了一回,在看到她如往昔一般美丽时。傅铭意望着冯曦的背影极不是滋味。
  电梯门打开时,冯曦鱼一样游了出去,红玛瑙坠子飞快的晃动了下。
  傅铭意跟在她身后走出电梯突然说:“你不用去了。回头记得给梁处长打个电话。今年你部门的利润还要靠他帮你撑着。”
  他扔下冯曦扬长而去。健步如飞,转眼就消失了。
  冯曦站在办公楼大堂里愣了好一阵才无力的提着包离开。

  第26章
  正逢中午,外面大街上的餐馆挤满了人,甚是热闹。冯曦觉得心里很空,想吃点什么,脑子里便浮现出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餐馆,还是想不出究竟吃什么。想起这几天都没有去美容院了,冯曦拦了辆车,她觉得去谢氏医学美容院做个精油按摩或许精神会好一点。
  “冯小姐,你现在看上去正合适,不用再减了,这个疗程算是结束了。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来我这里做精油按摩推拿。”谢医生抄着手站在一旁说。
  冯曦趴着嗯了声,美容院工作人员轻柔的按着她的背一路往下,微笑道:“用小麦胚芽油加葡萄柚的混和精油按摩也有减肥功效的。现在冯小姐的背比刚来的时候按着顺畅多了。没有气结堵塞。”
  冯曦偏过头望着谢医生笑:“你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专家。我今天还给同事推荐了。”
  “你是活广告啊,我才开业就遇到你运气好得很,能帮着你减是回事,自己有强烈减肥欲望,能控制住自己的嘴才是关健。好了,你睡会吧,我不打扰了。”谢医生示意工作人员手上力道再重一点,拉上房门离开了。
  走到门外,她嘴角一抿带出贼贼的笑来。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哼着歌发着短信,神情得意之极。
  上周最后几天冯曦没来,孟时每天一个电话,甚至央求她以跟踪效果关心持续性等等理由给冯曦打电话。谢医生便拿话挤兑孟时说:“什么时候咱们家孟少也会害羞了?”
  孟时从小和她亲近,也不避她,笑着说:“这叫策略。”
  “哟,孟时你不是属蛇的吧?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我还记得有人初中时喜欢一女孩儿,跑去直截了当的逼人家早恋呢。”
  她口口声声说着孟时的糗事,电话那头没了声。谢医生于是有点着急,惹火了孟时这小霸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小声问了句:“这回来真的了?真的?不是真的吧?哎哎,你说句话呀!真的?有这么严重?!”
  “啰嗦!”孟时吐了两个字把电话挂了。
  谢医生于是就盼着冯曦上门,再好好瞧瞧她。可是她一眼就瞧出冯曦的身体是成熟女人的线条,她又为孟时感到一丝惋惜。再怎么说话挤兑孟时,谢医生还是希望能有个完美无缺的女人配他。
  按摩的手轻柔不失力道,淡淡的香气,安静的空间,都让冯曦晕晕沉沉,渐渐熟睡。没有梦,睡醒后洗了个澡,她的精神恢复了。
  傅铭意,冯曦心里叹息,那句“我当年……”在她脑中盘旋久久不去。曾经那么真心真意的人,当年是什么让他断了与她的联系什么话也没说就结婚了?
  戴耳环的时候她用手弹了弹坠子。深红的色泽在眼前晃动,她想起从前傅铭意就赞过她,这种极艳的色泽极衬她的肤色。冯曦有点迷茫,还能回到从前吗?她迅速的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渴望新的东西,渴望与过去斩断一切联系,渴望一种全新的生活。
  冯曦拿定了主意,心情就好了起来。脚步轻快的走了前台。
  大厅里谢氏医学美容院此时手里没活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她很久了,齐整整的站成行,笑嘻嘻的看着她。谢医生拉着她的手站上了磅称,指针往上一扬,稳稳停在了五十公斤的位置,还微微往下落了一点。
  “恭喜冯小姐!”穿着粉红色裙装的工作人员劈里啪啦鼓起掌来。
  从一百二十六到一百斤。二十六斤是什么概念?买猪肉够一家四口吃一个月!冬天灌香肠放冰箱冻着能吃到夏天!回想这两个多月的节食运动针灸按摩推拿,冯曦那个感慨啊,足以写本书了。
  谢医生郑重的嘱咐她说:“可不能又大吃大喝懒于运动,否则肯定会反弹!”
  冯曦呵呵笑道:“我扎针扎够了,每次都咬着牙死撑着。按摩肚子和大腿哪次不像被搓掉了肉似的,我可不想再来一回。”
  “其实你平时自己很注意,不仅吃得少,还坚持游泳跑步,不然怎么可能瘦这么快!前台结帐吧!”
  冯曦能减下去,自然结账也愉快之极。前台小姐温和的递上账单,她一瞧,六千七,还是心疼了下。
  谢医生妩媚的靠着前台乐得合不拢嘴:“你是孟时介绍来的,这是打了八折的价。”
  冯曦一颤,真贵!要是全价多少钱?的的确确又减下去了,值!冯曦笑了笑掏出卡来,谢医生又说:“他已经付了。”
  他居然把钱付了!这说明什么?冯曦又是一颤,笑了笑说:“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谢医生像看什么得意作品似的看着她,啧啧说道:“我的店才开张不久,拜托冯小姐如果遇到想减肥的朋友多做些宣传就行啦。”
  “只要不是让我拍前后对比照放在大堂做宣传,口碑宣传绝对没问题。多谢你了。”冯曦微笑着,把心里的诧异通通压在心里。
  谢医生又犯嘀咕了,孟时别人财两空就好。“他在楼下等你很久了,快去吧!”谢医生最终还是以孟时的意见为主,看向冯曦的眼神亲切极了。
  冯曦谢过所有工作人员,提着包下楼。她没有走电梯,出门就拐进了安全楼梯。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冯曦已经算出自己还有多少存款。她站在门口偷偷的往外张望,孟时那辆二手出租车停在不远处极为显眼。
  她悄悄的靠着柱子往一边走。一楼东侧是建行营业厅,冯曦打算现在就把钱取出来,见到孟时就双手递上。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又成了孟时嘴里的一笔小钱。
  孟时接着谢医生电话,目光早锁定了楼道出口,老远瞥见冯曦贼兮兮的闪进建行营业厅,他了然的笑了,对唠叨的谢医生说:“放心,鸡飞蛋打的事我从来不干!她现在就取钱去了,你没看到她躲躲闪闪的样子好笑极了。哈哈!对,她不还就肉偿……小姨你真猥琐!是是是,我全家都猥琐!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回头放给我妈听!”
  孟时被小姨雷得直乐,挂了电话等着冯曦送上门来。
  而冯曦这时却急得要命,自动取款机里没钱,柜台等人又多。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排队,走出了银行。
  她今天穿了件灰白色的窄腿裤,蓝色的开领喇叭袖针织衫,颈口露出两根均匀笔直的锁骨,瞧得孟时两眼发直,冯曦一上车他就夸道:“不错,还是瘦下来好看。听谢医说疗程结束了,今天想怎么庆祝?”
  冯曦笑了笑,又对孟时说:““孟时,我没取到钱,能不能先载我去前面银行?我把钱还你。”
  孟时便笑:“要你还的话我何必帮你把帐付了?”
  “这不行,我要还你。”
  “说不用就不用。”
  冯曦急了:“我怎么好意思用你的钱?”
  孟时觉得自己像布下珍珑棋局的人,成功完美的打劫收子。他眉梢一扬,满脸愉快,悠悠然吐出一句他预谋策划了很久的话:“为喜欢的女人花钱我乐意,你有什么不好意思?
  像闪电,像天雷,像魔咒哗啦啦劈下。
  冯曦呆若木鸡。
  孟时微微一笑,朝她俯过身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冯曦我帮你减肥,知道为什么吗?我一直在想,如果瘦下来,你才肯相信我会喜欢你的话,我就等你瘦下来好了。”
  “等我瘦下来?”冯曦重复着这句话,心里想的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天之中对她招手的桃花开了两朵。
  孟时轻声说:“是,等你瘦下来。你胖的时候没有自信,瘦了总有自信能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心意吧?”
  他的眼睛特别亮,闪烁着她有点懂又不是特别清楚的光。这种眼神和傅铭意不同,傅铭意是凶猛中带着火焰,孟时则是笃定中充满自信。他自信的让她重新找回美丽……冯曦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她再过几个月就三十岁了,她是离过婚的女人。
  看到她渐渐低下去的脸,孟时呵呵笑了:“现在不谈这个问题,我给你时间考虑。或许,咱们处段时间如何?彼此再了解一下?”
  冯曦感激的看着他,心里挣扎着要不要现在告诉他自己曾有过婚史。她想起芝华的话:“别着急着一古脑儿先把自己卖出去,男人啊,一听你结过婚就先打退堂鼓了。”但是孟时的话却让她这样感动。她踟蹰了下鼓起勇气对孟时说:“我不是那种单纯的女孩,我马上就三十岁了。”
  孟时已经发动了汽车,边开车边笑:“我今年三十二岁,不是二十二岁。”

  第27章
  冯曦沉默了。她望向车窗外,绿树一排排晃过,街边有情侣牵着手逛着小店。可是为什么在这瞬间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呢?孟时让她感动,也让她惶恐。她有些木然的想,如果她还是二十出头,她会心里甜滋滋的。一个优秀的男人对你用心,对你说喜欢,那怕是虚荣心作祟也会由衷的笑出来吧?
  等红灯的时候电台里轻轻传来一首歌。是电影白玫瑰与红玫瑰的主题曲玫瑰香。冯曦听着听着就觉得凄惶。她头也没回的说:“孟时,我是说,我是结过婚的。我,是离过婚的女人。”她连看也不敢看孟时,急促的说:“你不了解我。我,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
  孟时有些吃惊,他马上想到他揍过的那个男人,那个以不屑的语气说她是他扔了不要了的男人。当天冯曦哭得厉害,孟时再好奇也不是他开口询问的时机,事后也一直没问过她。他是她的前夫?孟时偏过头看冯曦,一丝怜惜油然而生。
  他没开口的时间对冯曦来说是这样漫长,她难堪的感觉到孟时看过来的目光,她觉得得自己像是放在砧板上的肉,正被孟时翻来覆去的细看,该怎么下刀剁了。一种羞耻像火一般冲上她的面颊,冯曦终于受不了匆匆说了句:“堵车了,这里正好有ATM机,你靠边等我会儿。”
  她开了车门逃也似的跳下车,几步跑到ATM机旁,拿出卡放进去。按密码的时候她的手指都在发颤,脑袋嗡嗡直响。她深呼吸几次镇定下来,按键取钱。
  ATM机发出数钱的哗哗声,她默然的听着,明知身后一双眼睛盯着她,她却没有了勇气回头。如果孟时没有这样优秀,对她没有这样好,她或许可以高傲的抬着下巴大声告诉他:“你想好了,我是离过婚的女人!”
  然而,他优秀。他的细心与体贴让冯曦对他有好感,不止是好感,还有感激。他在她最孤单的时候出现,还告诉她,他喜欢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最需要的或许不会是爱情,但她一定需要鼓励,需要肯定。冯曦默然的想,她不能再栽进一个坑里,她已经受够了。
  两千五百元钱从出钞口吐出。冯曦取出来握在手中,继续按键。
  “如果把钱还给我,会让你觉得不欠我的话。我会收下。”孟时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语气轻松自然,就像刚才他们并没有涉及到一个极严肃认真的问题。
  冯曦着急的听着又一轮数钞票的声音,她真是恨死ATM机一次最多只能取两千五百元的规定。
  古时候的斩首,如果刀快,脖子凉快下就完了。而每天剜一小块肉皮痛又不痛死,等待着死亡是最难受的。看剧里会被杀的人都会大喊一声:“给我个痛快吧!”冯曦也想这样大喊一声。就是别让她再去经历希望与失望的过程。她宁肯,不要。
  “你把头都快伸进取款机了!我离你有一米远呢。银行规定,免得窃取你的银行密码。”孟时好笑的看着冯曦半个身体都快探进取款机有限的空间,不得不出声提醒她自己还离着远呢。
  冯曦气恼的听着,咬牙继续。取完钱,她回身就递给孟时:“多谢你了。”
  孟时没有接过钱,他看着她一直埋着的脑袋想,接过来,她是不是就会转身就走?不,就算她想走,也要有胆子和他平视。
  “你拿着啊!”冯曦等了几秒钟终于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孟时满脸得逞后的笑容,心情越发狼狈起来。她默默的把钱放在他手中,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一步。”
  孟时接过钱,在冯曦扭转身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猛的一拉圈住了她的腰:“别动,这是大街上!”
  你也知道这是大街上?冯曦涨红了脸也硬是没有动。这会儿她的眼睛敢瞪着他了,眼神几欲喷出火来,他怎么可以这样胁迫她?
  “我并不想这样,但是你又要走,我觉得还是现在对你说明白好。”孟时的语气慢吞吞的,他的手力道恰到好处的放在她的腰间控制着她的行动,又并不过分的贴近。冯曦脸上的红晕与眼中的怒意让他心情大好。“冯曦,你真的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或者,是我还没能够给你这样的自信?你是很好很好的女人。还记得有回我来你家中写的那句词么?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你难道转个身就把它扔垃圾筒里去了?嗯?”
  他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像片羽毛拂动了冯曦敏感的神经。阳光从行道树的树荫下落下来,街上的喧嚣,身边小店里的嘈杂声仿制瞬间远离。她看到他眼中闪烁着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点,又那么的亮。她真的很想相信了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就这样答应了他。
  冯曦低下了头,她艰难的说道:“齐大非偶。你太优秀,我没有勇气和胆量去承受,你明白吗?谢谢你,孟时。”
  她轻轻往后退开一步,看到他的手僵了下低垂下去,冯曦满脸抱歉。她不觉得在这个年龄还会有刻骨铭心的爱情存在。她宁可相信孟时是闪了腰,放着那么多青春靓丽的未婚女青年不找,非要喜欢她这样离过婚的。
  孟时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什么时候起他对她有种想占有的感觉?是因为她拒绝健身俱乐部做形象代言人的冷傲气度,还是她对减肥那股子疯狂的执著?是她家中洗手台上那些精巧香水瓶子发出的香气,还是书桌上她意气风发挥就的一纸书法潇洒大气?
  从此让他刻意的观察着她。去杭州一半因为朋友有事一半也是因为她。那些个清晨他看到她梳着马尾在西湖边晨跑的身影是那样的充满活力,看到她果断冷静地拒绝她的上司,丝毫不给对方半点机会,看到她被前夫羞辱后崩溃的落泪……一时之间林林种种的画面从孟时心头掠过。认识她两个多月,到今天以前,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的过往已经完整的在他脑子里形成了她的故事。
  她是一个让他着迷让他心疼的女人。
  孟时沉声说道:“如果我不能让你相信,那是我做的不够好。如果你觉得不够了解我,或者觉得我不够了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也给我一个机会?”
  冯曦无言以对。她苦笑着说:“孟时,我玩不起。如果我是二十出头,我可以给机会,谈上一年半载或两三年恋爱,让彼此更加了解。我是个很现实的女人,我离过婚,我不想再受伤害。”
  “我明白了。”
  听到他这句话,冯曦心里暗叹口气。她笑了笑,打算先走一步。胳膊却被孟时拽住,他居然在笑,而且笑得极为得意,孟时说:“冯曦,你是害怕爱上我。”
  冯曦吓得舌头打卷,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说了半天,我总算明白了。我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女人!放着一口肉不吃要去喝菜汤,理由就是怕肉骨头梗着喉咙了。你前夫就是一混账,你心里有阴影了是不是?嫌我太优秀,别人想走后门排队抢购的绩优股你不要,买两块钱的垃圾股你就心安?因为赔得不多是吧?目光短浅!不,鼠目寸光!简直没有投资理念!”
  孟时一通数落下来,冯曦又把头埋下了。
  “走,打扮一下,你就知道其实你是只优质潜力股,咱俩谁配不上谁还说不准呢。”孟时二话不说,拽着她上车。
  冯曦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想给自己机会,又担心害怕。半推半就中就已经上了车。
  开了一段路后孟时突然自嘲的说道:“你可真是现实!先把自己放在不败之地,再和我谈价钱。这不是逼着我上演二十五孝么?”
  “什么?”冯曦不明白。
  “水至清则无鱼,人自贱则无敌。横批,二十五孝!对女友要孝顺!”
  冯曦卟的笑出声来。轻轻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她不好意思的说:“这是你自己说的,给个机会了解一下,我可什么也没答应。”
  车往路边一靠,刹车声如此明显。孟时偏过头来笑逐颜开的说:“我绝不辜负领导对我的信任,说吧,现在要我去炸碉堡还是堵枪眼?”
  “开车吧!”
  “去哪儿?”
  “买衣服!”冯曦嫣然一笑。
  孟时大笑:“好,先说好,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能掏钱包。这个很伤我自尊心的。我不喜欢和女人在一起男人不付帐。”
  真是好习惯,冯曦想起田大伟来心里又感叹了一番。也许,这是个好的开始。她呵呵笑了:“买什么衣服我说了算。”
  “当然。”
  半小时后,冯曦指着路引孟时来到了服装批发城。
  这里本市著名的服装批发城,以女装为主。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清晨四点半开铺,下午五点半收铺。商铺之间的距离最多两米,巷道密如蛛网,不是周末也拥挤得像蚁巢。
  “这里人多,因为东西便宜,不准试衣的。还了价就必须买,要不就不要开口还价。不然,这里的老板要骂人的。”冯曦一边对孟时说着,斗志昂扬地走了进去。
  不是她不想去大的百货公司或大卖场里买。去杭州旅游奢侈了一把,租房子重新布置又花了一笔,还了孟时六千七,休假期间只有两千出头的基本工资。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冯曦决定除了工作时需要的套装,别的衣服坚决不买任何牌子货。而且孟时想为她花钱,她现在只能接受他掏钱买这里的衣服。
  冯曦挤在狭窄的铺子之间得意的想,了解就从这里开始吧。她偷偷的看孟时,他的额头沁出了汗,挽高了体恤袖子,满脸震惊。冯曦眨巴着眼得意的笑:“难为你了。其实你可以坐在车上等我。”
  孟时跟着她进去,耳朵马上被嗡嗡的声音填满。才走完一条窄铺,沉闷的空气与吵杂的人声让他头晕脑涨。他陷在四通八达的窄道之中已经找不到北了,只能跟着冯曦的步子移动。她同样的满脸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颊边笑容像花一样跳跃。孟时能说什么?他以革命未成同志还需努力安慰着自己,用一低头就能吻上冯曦白皙脖子的近距离接触鼓励着自己,抬手举起装服装的塑料口袋,非常绅士的回答:“这里相当不错!你买了三件才花一百多块钱。来这里买服装的女人一定和你一样,懂得如何持家。”
  冯曦大笑:“如果百货店里服装价格和这里一样,所有女人都不会来这里买。与持家无关,与包里的钱有关!”
  孟时故作恍然大悟状,笑道:“如果包里钱够多,你就不会来这里买了是吗?”
  “错,一样要来这里买!女人对衣服的追求孜孜不倦,有些衣服穿一季就不能再穿了。就穿个款式而己,买名牌扔了浪费。”冯曦兴致勃勃继续努力。目光如射灯准确的在各商铺搜寻。她打算让孟时出血到两百块封顶。
  孟时长叹一声,把塑料袋交在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拉住了冯曦,像一柄开山斧似的凭着仅有的方向感快速的往门口走。“我不行了,冯同学,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可好?今天到此为止。打肿脸充胖子也要有个限度,我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陪你一个多小时已经相当的优秀了。给个痛快吧!合格不?”
  冯曦哼了声不回答,也没有反对。十分钟后两人走出商城大门,孟时深吸一口气,像缺氧的鱼换了新鲜干净的水,痛快如桑拿干蒸后出来冲了个澡,全身舒畅。转过头看到冯曦抿嘴贼笑,他便凑近了说:“故意的?”
  冯曦摇头。
  “想整我?”
  冯曦再摇头,唇边隐隐有藏不住的笑容。
  “你就是故意的!”孟时下了结论。
  冯曦便大笑起来,昂着头往停车场走,边走边说:“你说的,相互了解。这就是我的消费习惯。”
  孟时笑着摇了摇头,多么真实的人。他想起江瑜珊从头到脚的名牌,想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去喷漆的二手出租车心情大好。他快步跟上冯曦说:“你就错了,如果有钱的话,也同样可以穿一季扔一季不心疼。挣钱的过程是精神享受,挣钱的结果是为了物质享受。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事,这是我的理念。”
  夕阳金灿灿的铺开,冯曦和孟时眼中都有着浓浓的笑意。他没有看不起她买便宜货,她也没有再矫情的口口声声说配不上他。
  也许,这真的是个好的开始。

  第28章
  孟时斜靠着柔软的沙发,腿翘到了沙发扶手上。沙发下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几只空酒瓶。他手里还提着一瓶。
  茶几上摆着几样凉菜,卤猪耳朵,拌海蜇,油炸花生米,吃得杯盘狼藉。
  谢医生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面前却放着只酒杯。她斯文的倒上一杯,慢吞吞的喝了。她又睨了孟时一眼,见他还是副懒洋洋的自在样子就来气。谢医生挟了块猪耳朵嚼着,嘴里卤香四溢,
  她卟的笑了:“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在意她离过婚?”
  孟时慵懒的放松了身体没有回答。
  谢医生是他母亲最小的妹妹,两人岁数相差十五岁,孟时母亲又当姐又当娘拉扯她长大。谢医生离婚孟时母亲没说什么,但是离了之后就成天念叨不停。谢医生固执着绝不肯将就,被孟时母亲骂过气过求过相亲介绍什么招都使过仍独身一人。年前又被孟时母亲逼着去相亲,一怒之下离开了孟氏,自己拾起老本行开医学美容院。她租了个套二的房子住着,孟时从小和她亲,知道她家里没别人,不时就过来蹭饭喝酒聊天。
  两人早没大没小习惯了,孟时来她家比在家还舒服。他突想坐直了身体,殷勤的给谢医生倒满酒讨好的说:“小姨,你说要是哪个男人介意你离过婚,你还看得上他不?”
  “废话!嫌弃我?我不就是离过婚,三十九了嘛!”谢医生哼了声。
  孟时喷笑出来:“小姨,你好像前年就三十九了!”
  谢医生大怒,放下酒杯捉住孟时的手死命的掐,边掐边吼:“我哪点像四十岁的女人?!”
  孟时痛得大叫,往后抽开手拧着眉瞪她。脸上却努力的挤出笑容说:“要正视现实,四十一就四十一,那是身份证上的一组号码而己。你瞧瞧你这身段这皮肤,别说三十九,二十九都信!”
  他的话立时让谢医生转嗔为喜,得意的笑道:“女人嘛,是靠养出来的。我往美容院一站,那不是活招牌么?”
  孟时便笑着再夸了她一句:“我就是信你,才送她来减肥。曦曦瘦下来看上去真的不错。我有眼光吧?”
  谢医生被他绕进去了,跟着点头:“你小子有艳福,她的皮肤好,摸上去手感特棒!瘦下来更水灵。”
  “你说,我妈会同意不?”孟时准不丁的冒出这一句。
  谢医生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孟大少,你把你爹妈想太简单了吧?你妈看上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连学生档案上都写着优的?你脑子锈住了?依我看哪,最好生米煮成熟饭,再生个胖小子,走亲情路线……哎,扯远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真的就一点也不介意?男人这东西,对这方面不在意是假的!”
  孟时重新软倒在沙发上,懒懒地说:“我当然希望她冰清玉洁。只不过,当时的情况我要是犹豫那么一点,就没戏了。她可不是那种哄哄脑袋就发晕的人。至始至终她对我都没给过一句肯定的话。”
  “那你喜欢她什么?要水灵的姑娘多了去了,要漂亮要身材,现成一个江瑜珊就比她强!”谢医生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对孟时的终身大事她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孟时挥了挥手比划了下又落下来,嘴张开又闭拢。把谢医生急得酒杯一顿火了:“喜欢她什么都不知道?人家还没哄你脑袋就晕了?!”
  “不是,我是在想该怎么形容她。”孟时想了会说,“她是那种柔中带刚型的。拿捏得好了,那点柔会把人溺毙了。这么说吧,我现在每天不见到她心里猫抓似的,挠痒痒挠不到重点的感觉。”
  “你完了。”谢医生同情的看了孟时一眼。
  孟时嗤笑一声,悠悠然喝着酒说:“等她爱上我,她就完了。老头子都能被我绕进去,我不信拿不下她。”
  谢医生撇撇嘴说:“说实在的,你爸是我见过最奸诈的人。大奸不露于形,你以为他放你出来是你使的招好?那叫放你出来历练。养在家里的豹子是敌不过外面的野狗的。”
  她这么一说,孟时上了心,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可千万别把我卖了。至少得让我把冯曦拿实在了。两头起火我□无术!”
  谢医生嫣然一笑:“我开美容院找你借的钱不算干股只算无息贷款如何?”
  孟时冷笑:“你也太黑了吧?那是我淘古董赚的私房钱!全都给你了,我都只买了辆二手出租车,漆还没喷呢!当我傻啊?开垮了就算无息贷款,能赚钱还算无息贷款?白纸黑字公证书上写明了我出一半的钱只占四成股,你以技术管理多占一成当法人。”
  谢医生毫不退缩,得意的说:“谁叫你这么早就透露心事呢?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
  两人相互瞪了良久,孟时笑道:“小姨,听我妈说,上次给你介绍那个啥总对你念念不忘,一直打听着你呢。”
  谢医生心里有底,孟时惹急了会把她直接送上那个啥总的床。她不甘心的嘀咕着:“你拿钱又没用。这么狠要占四成。”
  孟时哈哈大笑:“老头子放我出来有条件的。要达到他的要求,我不借鸡生蛋当奸商怎么行?等我交差的时候我多少还混了个股东身份。小姨,我看好你哦!”
  眉飞色舞的抖出这句话来后,孟时拿起电话打给了冯曦。
  请渠江蔡总一行吃晚饭时一行十三人就开了五瓶1573,平均到人头也有半斤。冯曦让部门小刘去结了帐领着蔡总直奔下一站。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走了包房数着人头叫行政公关来陪。一时间包房内便莺莺燕燕挤进来数名模样身段一流的女子。
  蔡总四十来岁,颧骨略高,瘦长脸,还算是个开朗风趣的人。杨成尚吃过饭让冯曦领人先走一步,自己随后赶到。直到洋酒喝完一瓶还不见踪影,冯曦就知道他绝不会再出现。她暗骂杨成尚奸滑,这种地方让她出面其实颇多不便。
  就像现在,蔡总不要陪酒女郎,极为绅士的挨着冯曦坐着,让冯曦多少觉得自己成了行政公关一样,说不出的别扭。
  她笑着请蔡总点歌,恨不得他是麦霸,一个人从头唱到尾。然而人多,她的算盘落了空。蔡总唱完一首后就拉着她摇骰子赌酒。
  调成琥珀色的酒加着冰块冲淡了人多嘈杂带来的热意。冯曦总是输,一次倒半杯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她听到心跳加速时就知道不能再喝了,赶紧借口去洗手间换了部门小高陪着蔡总。冯曦没有在包房内用洗手间,她得出去透透气。
  换了从前,她会在外面的洗手间洗了脸,然后去别处坐上一小时拖着不回去。但今天不同,她上面没有人给她顶着。部门的小刘小高都是新进公司的员工,她是主人,非回去不可。冯曦用凉水冲了下脸,又向服务生要了热毛巾捂了会。感觉心跳渐平就振作精神回去。
  才进去就看到蔡总身边坐着傅铭意,两人聊得正高兴。她愣了愣,过去堆满笑容招呼了声。
  蔡总呵呵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说:“小冯来坐!正在对傅总夸你。很不错啊,女中豪杰!喝酒不玩虚的。我最欣赏性情耿直的人!和小冯聊得很愉快,相信合作也会愉快!”
  傅铭意也笑,顺势拿起骰子说:“今天蔡总玩个高兴,咱们不谈公事。”
  冯曦坐在蔡总身边,小高坐在傅铭意身边。四个人继续玩骰子。她时不时能看到傅铭意瞟过来的深隧目光,就有些心不在蔫起来。猜骰子不是冯曦的强项,就她一个人接连着输。几杯酒下去,听着音乐她的心跳又急促起来,太阳穴被酒精刺激得突突跳动。
  冯曦把骰子一放笑道:“不行不行,这样玩,你们想喝酒都没机会。蔡总,咱们猜拳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傅铭意忍不住想笑,他拿起酒杯掩饰的喝了口。冯曦猜拳是高手,从前在学校同学聚会时,她就是这样,猜输骰子就逼着所有人猜拳。他隔着蔡总看她清脆有力的报数,蔡总摇着头大笑着喝下酒,心中一股温柔又被隐隐牵动。
  这一切是这样熟悉,熟悉如昨日重现。
  他果断的伸出手说:“我来讨教!”
  蔡总便往沙发一靠观战。
  冯曦看着傅铭意伸出的手笑道:“你哪次赢过我?”
  他盯着她笃定的微笑:“我是让着你。这次不让了。”
  瞬间,音乐声,笑声,喧嚣声抽离了。冯曦突然觉得自己醉了,醉得只听得见傅铭意的话。她自然的失去了防备,说出了从前常说的那句话,而他的回答也一字不差。
  小高机灵,不愿失去与上司亲近相处的机会,凑过脑袋喊开始。
  冯曦强笑着伸出手掌说:“没有!”
  “哈哈!包拳也要罚!”蔡总亲自倒酒,递给了冯曦。
  “我奉陪!”傅铭意的杯子轻轻脆脆的与她的碰了碰,仰头饮尽。“再来!”
  “不不,我不行了。小高,你陪傅总划一拳!我给蔡总点歌。蔡总熟悉哪首对唱?”冯曦笑着推辞,很诚心的照顾起蔡总来。
  她吩咐服务生把这首歌提前,递了话筒给蔡总,两人起身坐到吧台边唱歌。
  冯曦不用看也知道,傅铭意在看她。他的目光藏在暗处熠熠生辉,透过射灯的红绿光芒像静卧捕食的狼。
  蔡总今晚兴致特别高,和冯曦唱完广岛之恋觉得不过瘾,点了首笑傲江湖说要清清自己的黄喉。他唱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时声音拉得过高,冯曦觉得放在吧台上的酒杯都被他颤得抖了起来。结果蔡总唱完后自己先大笑起来:“我他妈唱成滔滔两岸操了!”
  包房内掌声哄笑声更烈,冯曦也忍不住喷笑。笑着笑着她就看到傅铭意走过来,笑着对蔡总说:“蔡总是英雄,咱俩一起吼首霸王别姬如何?”
  歌声再起,婉转处傅铭意的声音柔情四溢,站着的角度恰到好处的只对着冯曦,把背影留给了一片叫好声,把噙满情意的目光只给了她。

  第29章
  冯曦转过背就只能看墙,她虚无的穿过傅铭意的目光望向包房内嬉笑的男男女女,刻意不让目光聚焦。而身边另一侧的蔡总则对着她吼:“我心中你最忠!我的泪向天冲!”吼得她头皮发麻双耳失聪,像陷在冰火两重天里。冯曦欲哭无泪。
  一首歌两人合作得天衣无缝,唱出兴致来了。傅铭意似乎极满意现在的位置,与蔡总两人霸着地盘堵着通道把高分贝能把喉咙唱拉豁的歌唱了个遍。
  蔡总的声音干涩却高亢,一曲死了都要爱颇有维塔斯唱爆灯泡的力量。傅铭意声音好,蔡总唱不上去的他跟上,蔡总唱得裂声的他补漏,却不突显自己,只让蔡总的声音一枝独秀。于是蔡总兴致越来越高,接连又点了数首。
  唯一受不了的人就是冯曦。她坐在吧台角落的凳子上赔笑。她好几次想跳下高脚凳,绕过这个三角形的小吧台走到安全地带。然而她只要有这个意思,傅铭意就存了心往里边位置挪动,存了心要她坐在他面前。
  他绝对没有醉,他大笑,和蔡总拍着肩痛快的喝酒大笑。称兄道弟,互拍马屁。他望向她的目光中只有炽热的笑意。
  从前,傅铭意在同学聚会中唱歌时偶尔兴致起了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专注而热烈。那时候,她觉得他真酷。那时候,她是多么喜欢他这样看她。带着霸道与笃定的目光,让她觉得她是他的女人,他一个人的。
  耳边传来他唱的每一首歌每一句歌词都像是对着她而唱。冯曦被酒精麻醉得不再冷静,心潮起伏,她知道情绪处在极容易失控的边缘。正当她想不顾一切的跳下凳子硬生生从傅铭意身边挤开时。小高拿起她放在大理石茶几上的手机冲她摇晃。闪烁的屏幕叫她像看到了东边升起的太阳。就像蔡总此时唱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一样:“漫天的乌云风吹散,毛主席来了晴了天!”
  经过傅铭意身边时,傅铭意笑道:“冯经理也来一首?”
  “我的手机响了。我接个电话。”冯曦望定小高微笑。等她拿着自己的手机时电话已经断了,她一看号码,数个未接来电都是孟时打来的。她拽紧了这根稻草出了包房。
  关上隔壁的电话间的门冯曦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在喧闹的环境里呆久了,这里的安静像虚假的时空。听到孟时声音的时候冯曦才知道,自己说话时舌头都是大的。虽然她的脑袋还清醒。
  “喝酒了?在哪儿?”
  “在煌都陪客户,没听见你的电话。”
  孟时听出她声音的变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不禁有些心疼起来。孟时温柔的说:“趁人多能少喝就尽量少喝。我来接你,你在几号包房?”
  冯曦回这个电话并不指望孟时来接她。她更多的是想随便聊点什么能晚一点进去。然而没等到她回答,傅铭意闪身而入,吓得冯曦匆匆掐断了电话。
  傅铭意背靠着电话间,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沉如夜。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瞅着她。
  相对安静的空间里弥漫着紧张的空气。冯曦努力的挤出笑容,尽可能的让自己以非常自然的声音说:“你也打电话啊?我先进去陪蔡总了。”
  她再想镇定也掩饰不住脸上的醉意,说话吐词都不甚清楚。“你不能再喝了。我没想到杨成尚酒场上爱玩这套。以前你跟着他也是这样吗?”傅铭意轻叹了口气。他晚上给杨成尚打电话询问情况,杨成尚打太极说席间宾主融洽,他自己家里有事先走一步,有冯曦镇堂不成问题。傅铭意知道渠江过来了多少人,想着冯曦一个人撑场面他就心紧,放下电话就往这边赶。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冯曦还是他的女人,他绝对不准她再做这行。
  这句话瞬间触动了冯曦的神经。做业务的女人有多难?要保护自己,还不能扫了客户的兴。要懂得调节气氛,要懂得适可而止。每次经历这样的场合都让她累,冯曦淡淡扬起一个笑来。这笑容在傅铭意看来只能用惨然来形容,他转过身说:“估计也差不多了。现在不方便先走,你在这里再多坐一会儿进来吧。我叫服务生给你泡杯热茶。”
  他离开的瞬间,冯曦腿一软坐在电话间的沙发上问道:“为什么?你就算想甩了我,为什么连个电话也没有?”
  她的声音哽咽而伤痛。她靠坐在墙边,双颊两团玫瑰色的嫣红,流海零乱。噙着一点浅浅的泪,微微歪着头瞅着他。
  傅铭意一直想说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间。他来分公司看到她和她老公幸福的样子,他想也许就这样了,她长胖了,她还是幸福。她离婚后他冲动的想找她,想可以有个机会好好说说彼此的经历变化。她休假回来瘦身后美丽再一次让他心跳,他看着她仿佛觉得八年的时光只在眨眼之间,并没有横亘成难以逾越的鸿沟。她还是从前的冯曦,他还是从前爱她的傅铭意。她眉梢眼底的抗拒与疏离都告诉他,她并非不在意。
  他的中断联系,他的婚姻是一把刀。斩钉截铁落下,哪怕时间把伤口重新愈合成新的肌肤,也断不能让人不去伤痛。
  他深口气说:“今天你酒喝高了,不适合谈。”
  这里的确不是合适的场合,也不是好的时间。但是冯曦开了口,就收不回来了。酒一分胆十分。她提高了声音讥讽的大笑:“你不想和我谈还是你根本就无话可说?为了钱是吗?为了你今天的公司董事地位和身上的手工西服?”
  傅铭意眉头一皱低吼了声:“你给我坐好!你忘了你高级经理的身份?!别忘了你是在陪客户!”
  冯曦呵呵直笑,是啊,她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陪客户,她会有这么安静?想要发泄的冲动被她死命的压住,这个社会如此现实,就想不顾不管的疯一回都不行。她闭上眼靠住沙发,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她半醉半睡的坐在电话间里,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突然捂上了一块滚烫的毛巾。冯曦半睁开眼,酒劲上来之后,她看什么都在旋转。眼前的傅铭意像是漩涡的中心,整个人都在她面前晃动。
  “蔡总他们走了。曦曦,好点了吗?喝口水。”傅铭意放柔了声音说道。
  冯曦推开他,踉跄着站起又滑坐下:“你走开!我自己走!”
  傅铭意静默了会儿说:“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先回去睡一觉咱们再谈好吗?”
  “谈什么?”冯曦闭着眼睛靠着沙发背喃喃的说,“我还没有醉死,我心里明白着呢。我不想和你说话,我累得很。知道么?累呢……”
  一个累字道尽了她的疲惫。傅铭意再也忍不住将她搂进了怀中,温软的身体熟悉得像是从前,他痛楚的叹息:“是我不好,当年再怎么我也该和你说明白再娶她。我只是没办法开口!”
  冯曦听到这句话猛的睁开眼睛:“不用,这样好。这样我嫁得……高高兴兴!”
  她拿掉他搭在肩上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已经醉了,撑不住了。我求求你别跟着我好不好?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冯曦的包被傅铭意拎了出来放在茶几上。她拿起包扶着墙走出去。走了一截冯曦腿一软差点摔倒。傅铭意默默跟在她身后,伸手就扶住了她。他温和地说:“我送你回家就走。这样我不放心。”
  “我不需要你放心!”冯曦怒了,使劲推他。犟脾气发作起来,她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摆脱他。
  傅铭意胳膊一紧揽住她往前走:“别闹了!听话,我送你回去!”
  孟时从电梯出来正好看到冯曦在傅铭意怀里挣扎,心头顿时火起。他冷冷喝道:“放手!”
  他的声音带着怒意,眼神望过来时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在杭州见到孟时,傅铭意觉得他气质不错,但是没觉得他有多厉害。现在看孟时,他觉得他像出鞘的剑,凌烈锐利。傅铭意下意识的挺直了背,平静的看回去。
  冯曦的酒被惊醒了一半,她迷迷糊糊的想,孟时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又出现两个男人对峙的局面?
  傅铭意低下头问冯曦:“你要他送你回家?”
  他的眼神似在询问,以冯曦对他的了解,她知道他是在等她做一个选择。她的选择?她没有再选择的余地,她就算和孟时不能继续,她也绝不回头。冯曦努力站得稳了,口齿不清却说得极为明白:“多谢你。傅总,我朋友会送我回家。”
  心里不甘的火呼拉拉的烧灼着,她就算醉了,也没有犹豫。她连潜意识都彻底的将他踢出了局,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傅铭意看着她的眼睛,那双被酒意染得迷蒙的双眼异常明亮,瞬间激起了他拥有她的欲望。
  一抹笑容从傅铭意唇边漾开,他的声音变得极为轻松:“这我就放心了。明天中午会请蔡总一行吃饭,你直接到餐厅就行了。早点休息。”
  他对孟时颌着示意,微笑道:“曦曦喝了酒最爱吃碗酒糟粉子。再见。”
  冯曦被他最后一句话再次敲晕。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孟时眼中火花自溅,面沉如水。他回过头见冯曦低着头,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脸,酒气上冲热得发烫。他握住了冯曦的手问道:“还能走吗?”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只想一闭眼就倒下去,从此沉睡千年。
  孟时便伸手拉住她,让她的靠在自己身上。等到电梯再上行,他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见她猛的瞪大了眼睛,惊恐不安。他笑了笑说:“你不重,真的。睡吧。”
  他的手臂很有力,稳稳的托着她叫她感到安全。冯曦懒得再想,脑袋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下了楼孟时低头一看,冯曦已睡得熟了,脸红朴朴的蜷缩着。他又用了点力,让她窝得更舒一点。
  “去把孟少的车开来。”大堂经理向一个服务生吩咐道。
  “不用,我就停在门口。”孟时答道。
  大堂经理跑门口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他的车,见孟时抱着冯曦走到门口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旁,嘴立时就张大了。
  孟时没好气的说:“把座位放下她躺着舒服点。”
  大堂经理赶紧拉开车门,把前排座位放好。孟时把冯曦抱进去,折身去开车时才说:“今晚的事别张扬出去。对黄总说声谢了。”
  城市已经非常安静了,他开着车烦躁的点燃了一支烟。孟时不得不重新衡量冯曦和傅铭意的关系。他心情复杂的看了眼熟睡中的冯曦,她究竟有过多少过往?

  第30章
  孟时并不知道冯曦与傅铭意从前的关系,他在杭州看到的知道的只是傅铭意的纠缠,一种男上司对女下属的骚扰和纠缠。而今晚傅铭意暧昧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得孟时有点晕。电梯门闭合时,傅铭意站在里面和他对视,他的目光笃定而优雅,让孟时浮想联翩。
  窗外的风灌进来,冯曦有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身体,嘟囔了几声,仿佛觉得冷似的又蜷缩了下。孟时轻叹了口气,将烟灭了,关上了车窗。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为什么会被她迷住?孟时眼中有些许的疑惑,直到开回家,他也没想明白。
  停了车,他碰了碰了冯曦。她没有醒,脸上依然带着醉酒后的潮红。孟时下车轻轻喊了她一声。冯曦没有意识的嗯了声,像小猫的奶叫声。孟时便没有再喊醒她。
  他抱起冯曦,见她毫无防备的窝进了他怀里,睡得香甜,一种被信任的感觉油然而生。孟时望了望冯曦的家,又望了望自己的家。拿着冯曦的包,向她家走去。
  阳光从窗帘后面透近来,蓝色的窗帘滤掉了强烈的光,形成柔和的光晕落在床前。冯曦慵懒的睁开眼睛,反应了几秒钟坐直了身体。她掀开被子一看,除了外套,连裤子都穿得好好的,她轻轻笑了。
  走出卧室,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还有一朵白色的栀子花。翠绿如翡翠,包裹着沁人的白。冯曦拿起花,微湿的水意还在,香气清幽。在手指间转得几转,轻轻凑近了鼻间,那抹馨香像极了孟时的微笑,温柔而缠绵。她端起牛奶,温热的感觉顺着掌心慢慢散开。孟时离开得并不久,他是在这里守了她一晚么?冯曦的嘴角渐渐的弯起。她恍惚的站着,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牛奶的味道与栀子花的香气包围着她。
  冯曦端着玻璃杯喝着牛奶,慢慢走到书桌旁。墨香犹在,一纸隽秀的行楷写着宋玉的《风赋》,末卷行草书:“昨夜风起于室,涤人心,散郁结,舒胸臆,始录。孟时。”一气呵成,笔走如龙,时字下划的一钩潇洒不羁。
  手指轻轻抚上那个时字,顺着笔划一遍又一遍的写,直到那个字熟悉得她闭上眼也能写出。冯曦轻轻的叹息,眼中充满了迷茫。
  她无时无刻不在感觉到孟时的好,好的让她不安。他的细心与体贴,包容与温柔一点点的感动着她。她仿佛能看到夜风吹开窗帘,孟时在灯下细细的研墨,悬碗书写。那双挺拔的眉下双眼明亮,面容认真,神情潇洒。可是,她能够吗?她真的有对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他对她可以一直这样好吗?无数的疑问涌上脑中,冯曦心里蓦然一酸,她实在没有自信。就算瘦下来,她也没有自信。只有一种想得到又不敢的情绪。
  这时手机响了,她赶紧跑出去接,看到是办公室电话又有些失望。冯曦用平静的语气对打电话来的小高说:“知道了,我直接去餐厅。”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赶紧放水洗澡梳洗打扮。一下子又想起了昨晚傅铭意的话,她又有些怔忡。傅铭意的眼神与话此时回想起来像极了一个谜,而真相一直是她八年来的心结。有个声音在提醒她没什么好去探究的,毕竟事隔八年。然而傅铭意在杭州冷然而去的背影又让她难以释怀。
  冯曦在理智上将傅铭意踢出了局,决定不再回头。情感上却屡屡被傅铭意拉回八年前。她冷静的想,接受孟时,是因为贪恋他给予的温暖与爱。对傅铭意的迷茫,也是因为八年前两人在一起的温馨和纯情。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女人,想要的,渴求的原来是这样的简单,拥有被爱着的幸福罢了。
  一个从前,一个现在。冯曦想,如果她真能再来一次,她愿意选择孟时。现在,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幸福。从前,只是回忆中的幸福罢了。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给孟时发了个短信道谢。孟时没有回,冯曦想,他一定在补眠。可是手机却一直被她拽在手里,到达餐厅时,还没有短信回过来,冯曦望着手机笑,她已经有些在意孟时了,这种等待回信的心情真新鲜。
  中午在四海一家吃的,硕大的圆桌,精致的餐点,开了两瓶十五年茅台。傅铭意和王铁分别坐在蔡总旁边,冯曦和杨成尚陪在下座。目标很明显,两位老总陪主客,别的虾兵蟹将就归冯曦和杨成尚处理。
  蔡总坐在对面关切的问冯曦:“昨晚小冯休息的还好吗?”
  冯曦迅速的展开笑容回答:“唉,酒量不好,叫蔡总笑话了。这会儿酒还没醒呢,只能以茶代酒敬蔡总了。”
  她是想能少喝就少喝,好不容易减下去的体重,千万不能因为频繁的业务饭再反弹了。工作么,永远不能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冯曦这样想着,脸上露出的是温和甜美的笑容。
  傅铭意含笑望着她说:“蔡总与冯经理谈得拢最好,这单子就让冯经理全权负责了。”
  蔡总呵呵笑道:“这次机械采购是大头,但是材料也占三分之一。但冯经理只是机械部的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冯曦能否把材料这块做主一并签了。王铁听见就笑着说:“傅总既然发了话,冯经理能够全权负责,材料这块蔡总不用担心。”
  冯曦见王铁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笑,心里有了底。忍不住就看向傅铭意,他也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两位老总的眼神都神秘莫测,杨成尚正和旁边渠江公司的人喝着酒,冯曦立时觉得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她不得不举起茶杯对蔡总说:“我就以茶代酒敬蔡总,合作愉快!”
  茶杯还没放下,手机响了。她不动声色的按断电话,继续说笑。等到吃过饭送走蔡总一行后,王铁笑道:“冯经理,坐我的车回公司吧!”
  在车上冯曦给孟时回了短信,见他迅速回过来说晚上一起吃饭,心里就有了雀跃的感觉。笑容隐隐浮上面颊。
  王铁笑道:“冯曦啊,回谁的短信呢?笑这么开心。”
  冯曦下意识回答:“男友的。”
  王铁惊异的看她一眼,大笑起来:“好哇冯曦,你看你,瘦身后漂亮了,交男朋友了,又独挡一面签下亿元大单,果然这假期休得好啊!”
  他话里有话,提醒着冯曦他的恩德。冯曦哪会听不出,笑呵呵的回道:“还不是多亏了王总照顾。不过,千万保密,我离婚不过三个多月而己,公司里嚼舌头的人多。”
  “放心,我有分寸。对了,陈蒙那小子还念叨着材料这事,你是想独自做还是给陈蒙?”
  冯曦机警的问道:“我对材料不熟,虽然单子是让机械部签下的,但和材料部还是一家公司,王总您看呢?”
  她以为王铁会让她把材料分出去,岂料王铁却说:“你自己做吧。以后材料部也会签机械方面的单,陈蒙和杨成尚不和,他不见得会拿给机械部。”
  冯曦嗯了声,心里开始盘算王铁想得到什么。傅铭意想对付王铁,可是王铁不插手材料了,傅铭意不是算盘落空?
  正想着,短信又来,傅铭意的,非常简短:“晚上电话。”
  冯曦于是叹息,真正的把她当成枪来使。她想到昨晚傅铭意的神情模样,心里又是一凉。回到公司楼下,下车的时候王铁笑着说:“冯曦你是第一次做材料,价格和供应商不熟的话,可以找我。”
  冯曦心头透亮。
  王铁从前和陈蒙一起做材料,从陈蒙那里分钱。现在他是想两头占着,提供可靠的供应商,从她这里分钱了。难怪他不需要冯曦把单子给陈蒙。她去签的材料采购合同,陈蒙不能在合同里做手脚,有利润瞒不住。
  她心里对王铁佩服之至。别说自己,杨成尚也不熟悉材料这块。傅铭意初来乍到,对本地的供应商和钢材价格也不够了解。和蔡总谈价签合同找供应商,她必须求王铁帮忙。
  难道傅铭意不知道这种情况?又一个疑问从冯曦脑中闪过。她心事重重的回到办公室窝着。一下午都召集了部门的人拟招投标文件,自己则坐在电脑旁草拟合同。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快六点的时候孟时来了电话说在楼下等她,冯曦赶紧收拾了东西下班。
  进电梯时她又遇到了傅铭意,冯曦庆幸的发现一同等电梯的同事不少,便对傅铭意打招呼了声,大大方方的进了电梯。
  走出单位大门就看到孟时靠在他那辆二手出租车车门旁。他穿着件灰色的体恤,薄牛仔裤,像株白杨树迎风站着,英姿飒爽。冯曦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西服套裙,就这一眼,她迅速的想,难道她是怕配不上他吗?这样想着,她就矜持起来,犹豫着没有走过去。
  傅铭意跟在她身后,突然低声说了句:“他居然是开出租车的?”
  冯曦马上抬起头笑:“比擦皮鞋端盘子收入高多了。”
  傅铭意眼中只有深思,听冯曦语气知道她误会,便低声说了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的气度不像。”
  冯曦已经误会,根本听不进去,微带讥讽道:“工作不过就是个饭碗而己,他做哪行都一样。难道一定要坐上公司董事的位置才能气宇轩昂?”
  傅铭意脸上微有薄怒,忍着气说:“你小心就是了。”
  他拂袖而去,开着公司配的奥迪呜啸而过。车驶过孟时身边,傅铭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冯曦对孟时的维护,对他的嘲笑让他涌出酸苦怒恨,堵得他难受。他很吃惊孟时开辆出租车,这完全是他对这个男人直觉的判断。傅铭意暗暗咒骂了声,竟有种希望冯曦去撞南墙的心思。转念之间,车已经驶上了大街,融进车流之中。好一阵子,傅铭意才冷静下来。

  第31章
  孟时一直望着傅铭意消失的方向,他想,冯曦在这个公司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成天被自己的上司盯着,躲得过初一避不开十五。每次和傅铭意的目光对撞,都让他感觉到敌意。而这种敌意没准儿就会造成冯曦在工作中受到伤害。女人的嫉妒很可怕,男人的嫉妒也许更疯狂。
  冯曦走到车旁孟时也没转过头,这让她有点尴尬。
  在杭州她明明白白告诉孟时这是雷区,昨晚在煌都招待傅铭意临走时却扔下一句和她暧昧不清的话。冯曦的目光悄悄垂了下去,那种想退缩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她用极轻的声音喊了他一声。
  孟时这才回头,见冯曦目光躲闪着与他接触,眉心一皱,平空生出种不舒服的情绪来。他笑了笑拉开车门说:“别傻站在你公司门口了,上车!”
  离开冯曦公司后,孟时一溜烟将车开到了南湖公园,兴致勃勃的说:“咱们去半山的山野人家吃饭。”
  南湖公园占地几百亩。原来是片水洼地,后来城市改造引江水进入建成了城西一景。湖岸边密密建有各式仿古建筑,吃喝玩乐聚拢了人气,连带公园旁边原来是荒山坡的小南山也建成了园林。零星散布着大大小小的休闲山庄与茶馆酒楼。
  山野人家在半山腰上,店堂不大,生意极好。一半是因为视线绝佳,另一半则是因为老板有道招牌菜:跳水兔。鲜兔活杀,从剥皮宰杀到下锅烹煮再端上桌,时间绝不会超过十二分钟。鲜香肥嫩价格也适中,一锅两人份的兔子四十八元,配送三碟素菜,白饭管饱。
  冯曦来吃过,只要踩着饭点来准没座位,往山上走的时候她就笑着说:“现在七点钟,咱俩至少排座位排到九点。”
  孟时只笑不语。等到了山野人家,果然见外面回廓上能望见湖的位置坐满了人,门口一溜小竹凳上还坐着等位子的食客。冯曦叹了口气说:“等吧。”
  “跟我来。”孟时拉着冯曦就往里面走,穿堂过室进了后院。
  院子里一片忙碌,沿墙根摆着七八只铁笼,全是等着跳水的兔子。孟时扯开嗓子吼了声:“老邓!”
  隔着窗户有人应了声,眨眼功夫,厨房门口探出一个人来,四十来岁年纪,矮胖的身材。他的腰间围了块污七麻黑的围裙,手端着大瓷盆搅和着兔子佐料,他笑逐颜开的说:“摆平台上了,自己去。”
  “忙过了来喝杯酒。”孟时招呼了声,扯着冯曦进了月洞门。
  “好嘞!给你备了今年的新龙芽,自个儿泡。啤酒是你喜欢的,冻得半死不活的那种!”老邓答了句又缩回了厨房。
  月洞门里面是座院子,建着一座仿古式二楼一底的小楼,很显然是老邓的家。天井里摆着三口大石缸,种着睡莲。正对南湖的方向摆着一座四扇雕花木漆屏风隔开了院落。转过屏风就看到处小平台,已摆好了桌椅。孟时轻车熟路的引着冯曦坐下,拎起地上的暧瓶泡了两杯茶。
  晚风吹得平台的灯笼摇摇晃晃,揭开盖子,茶扑鼻的香。冯曦好奇的问道:“是你朋友开的?”
  孟时惬意的坐在竹椅上呷了口茶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冯曦不解,孟时便笑道:“古玩市场上认识的,见他耿直,不忍见他上当。他还真把一位老太太用布包着的一只香炉当宝贝了。要真买下那只炉子,山野人家就不是他的产业了。你今天也吃不到他的跳水兔了。”
  冯曦笑道:“都说这种骗局是团伙组织,你仗义执言不怕被报复?”
  孟时歪了身子靠近了她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式神秘地说:“你还真说中了。那老太太不是一个人。老邓被我点醒就冲老太太吼起来了,结果站出来四五个壮汉。当时……”
  “当时刀都摸出来了,老太太的宣德炉不知咋的掉地上摔掉一条腿。她坐在地上号陶大哭,说我要她的命了!”老邓端着锅香气扑鼻的跳水兔走了过来,他乐呵呵的接嘴道,“孟时还真行,只说了一句话就把那帮人弄走了。”
  冯曦好奇的望着孟时,他却不接口了,瞟了老邓一眼,慢条斯理的为冯曦拌佐料碟。老邓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下打量了番冯曦,却不走,诞着脸问孟时:“茶行么?”
  孟时不理他,挟了块兔子放冯曦碗里说:“先尝尝,饿坏了吧?吃兔子肉不会长胖!”
  老邓嘿嘿一笑,去开了瓶啤酒给孟时和自己倒上,拉过一张竹椅就要坐下。孟时伸手一拦,举起玻璃杯说:“老邓,今天生意真不错,外间还有客人排号等位。敬你一杯,就不留你多坐了。生意要紧。”
  冯曦卟的笑出声来,指着孟时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老邓不就是抢了你的话你就赶人走?刚来的时候还叫人家空了过来喝酒!”
  孟时被她戳穿也不恼,转过头对老邓笑道:“老邓,瞧这丫头说的,你说我是那种人么?来,坐下喝酒。明天有空领你去看看那只宋窑瓷碗。”
  一抹惊喜从老邓眼中爆开,就差跳起来欢呼了。他听明白孟时话里的意思,马上放下杯子对冯曦道:“孟时怎么可能这样小心眼呢?他不是恼我抢了他的话,他是……非常恨我抢了他的话!哈哈!慢慢吃,我忙去了。”
  孟时一僵,冯曦笑得肩头直抽,她第一次发现孟时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这些日子的接触,她最疑惑的就是觉得孟时太完美,而一个太完美的人总让她不安。这会儿看到孟时眼中一抹尴尬掠过,她哈哈大笑着说:“没收买成功吧?!你原来是非常恨老邓抢了你的话!”
  她大笑起来时仰起了脸。红灯笼的光影下一朵妩媚的花灿烂开放,眉梢眼底染尽了南湖的璀璨夜景,仿佛这一山一湖迎头扑来的风都被感染得笑了起来。
  “你嘴上粘了片辣椒。”孟时睨着她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手伸过去在她嘴角一揩。顺势扣着她的脸就吻了上去。
  她无意识的惊呼全数被孟时吞了进去,冯曦瞪大眼瞧到红灯笼在他眼中晃动成一片光影,他的手掌已盖住了她的眼睛。温暧的气息顺着山风传来,在唇间流连。冯曦紧张得不知道该顺从他还是该推开他,听到孟时轻声说:“别拒绝我……”
  冯曦愣了愣,他的声音已移到了她耳边:“你敢推开我,我就咬断你的脖子!”
  她下意识的就推他,孟时扶着她脸颊的手微微用力迫得她往后仰。嘴唇真的移动到她的脖子上,他用牙轻轻的磨着:“你说,我要不要咬上一口呢?”
  冯曦大叫:“不要!”
  孟时大笑着松开手,将她的脑袋按进了怀里:“戳穿我你就这么高兴?”
  头抵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一种宽厚的安全感,冯曦又想叹气,又想笑。她没法否认自己此时的心动与渴望。抬起脸看到孟时神彩飞扬的笑容,她被蛊惑着问了他一句:“你真的不介意我离过婚吗?”
  孟时的笑容渐渐的收敛,眼神清明,他认真的说:“我介意。我常常不停的想你的过去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我总有无法掌握的无力感,你愿意告诉我吗?”
  冯曦的笑就这样一点点收敛,最终平静的与他对视。她有点悲哀的想,难道她需要在重新开始面对每一段新恋情时都把过去重复说上一遍,以此来求得对方的谅解与释怀?可是哪个男人不想了解?她微微的低下了头,心里犹豫再三。她想到了孟时的好,那种想重新拥有的勇气鼓励着她开口说:“我只不过比别的女人多了一场婚姻。”
  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孟时轻叹:“傅铭意。一个在你还没减肥时可以追到杭州的上司,他对你并不简单。”
  冯曦身体僵了僵。她不动声色的往后退,认真的盯着他说:“孟时,你应该去找一个单纯得没有恋爱过的小女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你觉得我应该把我二十九年所有经历的情事都汇报得清清楚楚才满意的话,我们就做普通朋友吧。”
  她离他不到一尺远,她背后山下的南湖沿岸灯火阑珊。而孟时突然觉得她离他很远。像漂浮在半空中的一个影像。他的神色也渐冷了下来,眼中那片被灯笼是映红的光像恼怒的火焰熊熊燃烧。她就这样拒绝他?就因为他问了句她的过去?他并不是介意她结过婚,他介意的是这么久了,她从来没对他真心真意的倾述过。
  冯曦心里的酸涩泛滥开来,她该边哭边告诉她这么些年情感上的委屈,这才是聪明女人的做法。然而如果要用对过去经历的哭述换得他的怜惜,她的自尊不允许。一个待她如此好的男人会因为她现在说不出口而冷了脸,将来呢?她突然觉得五月的山风很凉。冯曦缓缓站起身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多谢……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先走一步。”
  她拿起包毅然转身。月洞门外人声鼎沸,穿过了最热闹的风景,外面是山与湖的凄清。冯曦沉着脸脚步坚实,她飞快的走下山,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车窗外扑进风声,她伸手压住嘴唇,却摸到了顺着脸颊淌下的泪。她蓦得笑了,边抽气边笑。她可真是,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挡也挡不住。嘴唇嗡张,孟时温暖柔软的一吻仿佛并不存在。她可真傻,还想着真的有可能再拥有一次爱情。

  第32章
  山下的湖面被灯光映射出五彩的光芒,坐在半山将一片灯火璀璨尽收眼底,心底涌出的却是寂廖。孟时喝着啤酒静默的坐着,面沉如水的脸上现出少有的烦躁。那个傅铭意是她心底连碰都不能碰的禁区?她可以坦然的面对那场失败的婚姻,却不能坦然的面对那个男人。孟时一时火起,扬手将一个空酒瓶砸对面的树上了。
  “哎哎,我这里不是垃圾场!人人都砸酒瓶,小南山就没法成景区了!”老邓这时脱了围裙走进来,顺势在冯曦的座位上坐下。他倒了杯酒撞了撞孟时笑道:“和哥哥喝杯酒消消气,女孩子闹别扭是常有的事,回头哄哄就好了。”
  酒瓶发出的脆响仿佛将郁闷发泄完了,孟时和老邓碰了碰杯子说:“回头麻烦请小工帮着拾缀下碎玻璃。对不住了。”
  老邓爽朗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事情,你还没把我这里全砸了。”
  孟时歪过头笑:“要是我全给砸了呢?”
  老邓眨巴着眼道:“你不会。你不知道古玩界送了你个斯文狐狸的称号?”
  “凭什么啊?发酒疯不能以常理论,我今天就是喝醉了,当个没文化的流氓也很正常!”孟时想起了自己对冯曦一直态度良好,二十五孝的对联都摆出来了。他对她太宠,都不像他自己了。听了老邓的话就没好气。斯文?他现在火大。刚才他就想拽住她说个清楚明白,又生怕自己发火把事情做绝了没有回旋余地,眼睁睁看着她走。好不容易有点进展,又打回原形。他现在还记得冯曦跟蜗牛似的,轻轻一碰就缩回壳里的态度。
  老邓嗤笑了声说:“孟老弟,有时候吧,对女孩子君子还不如当流氓呢。你这是关心则乱,患得患失!”
  一语敲醒了孟时,他怔了怔又叹气:“老邓,我当你是大哥,对你我就不客气了。你说,我怎么就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这么上心呢?”
  这话老邓不爱听了,挟了块自己做的跳水兔边嚼边说:“注意你的语气。她离过婚,你对她上心了,她就该觉得自己矮你一截?我看刚才那位小姐不错的,就算她是离过婚的,可气质比好些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都强。你是不是提人家的伤心事了?”
  孟时分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她能对我说,别藏着掖着。”
  “谁愿意成天把自己的伤心事对别人说?”
  “我不是别人!”
  老邓给他满上酒,语重心长的说:“就因为你不是别人,所以你更不应该提。有时事情是不能摆在台面上一五二十的分析的。你想知道什么?她为什么离婚?离婚是谁的过错?这些都不重要了,谁叫你没能在她结婚前认识她。最关健的是现在你俩能不能好下去。”
  孟时正想说他不是因为提离婚这个话题把冯曦气走,听到老邓最后一句话眼睛却亮了。他仰头喝完酒对老邓笑:“明天去看那只宋窑碗,我先走了。女人隔了夜再哄难上加难。”
  老邓呵呵笑着说:“去吧,把搓衣板跪平了再起来。”
  孟时大踏步往外走,回头笑道:“听嫂子说,自从有洗衣机后,家里的搓衣板舍不得扔,成你的专用了。”
  他走出月洞门时,外间长廊上还坐满了食客。孟时听到一声娇呼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江瑜珊从一旁站起来,兴奋的冲他挥手。他迅速往江瑜珊坐的地方看了眼,见在座的都不是熟人,这才微笑着走过去道:“真巧。”
  江瑜珊一个健步窜出来,拉住了他的胳膊:“时哥,你终于回来了,今天你妈还念叨你呢。”
  孟时不动声色的拨开她的手道:“我也是才回来。晚上还有点生意上的事要谈,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吃。”
  江瑜珊脸色潮红,散发着薄薄的油光,更显娇艳。她眼中晃过一丝失望,并不相信孟时才回来。她已经习惯孟时躲着她了,江瑜珊并不在意。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有努力到最后,她绝不放弃。想到这里她露出笑容说:“时哥,你这次去越南参加拉力赛拿名次了吗?真想和你聊聊。不过今晚陪客户吃饭走不了。你手机打不通,给我号码,回头我找你。”
  孟时的眉扬了扬笑道:“我回来了,手机就能打通了。你忙,我还有事。”他颌首微笑,毫不留恋。
  陈蒙年纪轻轻做了材料部经理,拿单子时装孙子,可是找供货商时他却是大爷。江瑜珊是钢材供应商,一向和他热络着。陈蒙觉得江瑜珊不错,人漂亮大方,办事老到。他是长年在欢场上打滚的人,也抱着几分暧昧的心思。看到江瑜珊对孟时的态度,陈蒙不免有些吃味。他总觉得孟时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陈蒙端着酒杯笑道:“瑜珊,你这个朋友是开出租车的?”
  江瑜珊怏怏坐下,听到这话眉一挑,杏眼瞪得圆了:“说什么呢?他怎么会是开出租车的!”
  “今天他开了辆出租车来我公司拉客!”陈蒙肯定的说道,轻视的笑了,“我亲眼看到的还有假?真的是辆出租车。我还见到我们公司机械部的冯经理上了他的车。”
  江瑜珊被弄糊涂了,孟时怎么可能去开出租车?他不是在自己创业吗?难道是钱不够?她压下疑惑笑道:“听说你们公司现在各部门分头接单了?我们岂不是每个部门都要去熟悉?陈经理,听说渠江开发公司最近就有一单钢材,就是你们公司机械部接洽的吧?”
  陈蒙呵呵笑道:“没有熟悉的供货商,不知道市场价格,机械部签了还不是要拱手让出来。不过,渠江的订单我这次不碰。哦,就是刚才给你说的冯经理,渠江归她负责。”
  一个能让孟时去接她下班的女人?江瑜珊的直觉这样告诉她。她笑颊如花,替陈蒙满上酒道:“和陈经理合作一直愉快。渠江的单陈经理虽然不碰,却一定要帮帮我,替我引介下冯经理?”
  陈蒙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端起酒杯笑道:“这没问题,不过,你最好和王副总事先沟通一下。”
  他的二手出租车停在一溜高中低档轿车中格外醒目,孟时不费劲就找到了。他掏出钥匙庆幸自己还没喝高,开车去找冯曦应该没问题。走得近了,他看到一个人影低着头在他的车旁走来走去,孟时便愣住了。
  街灯蒙蒙胧胧的洒下来,冯曦抱着双臂慢吞吞的在车旁边来回走动。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瘦长,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脚下踢着一块石头,从这头踢到那头,再踢回来。
  石头来来回回滚动着,滚落在他的心上。像钢琴键盘上飞舞的小手,在心间弹奏出一曲温柔欢快的歌来。
  孟时心里竟是一酸,随即热血沸腾。
  他像一只豹踏着温柔的脚步,悄无声息的接近她,在冯曦愕然抬起头的时候优雅的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冯曦的勇气在看到他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目光游离,吱吱唔唔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走到中途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仓惶的跑掉,就叫师傅掉头回来。她觉得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对孟时说,她不喜欢谈过去。她觉得她可以坦坦荡荡的对他说,你认识的人是现在的冯曦,过去是她一个人的过去,带不到她的现在来。她还觉得见着孟时她能骄傲的抬着下巴告诉他:“我离过婚,以前还谈过恋爱,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站在孟时的车旁,她突然就平静下来,她想什么也不要说了,回家算了。也许让孟时冷静,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会是件好事情。然而无数辆出租车从她面前经过,她只需要扬扬手就能结束这种纠结的情绪,手臂却举不起来。脚步从车头移到车尾,徘徊良久她一直在问自己,是真的气不过跑回来,还是心里舍不得他了?
  冯曦想起与孟时的初见,想起他在杭州陪着她喝酒,想到他揍田大伟的那一拳,想起他煞费苦心帮着她减肥就为了让她找回自信,想起他陪她去批发市场买衣服,想起刚才温软的一吻。
  与孟时在一起的时光宛如早晨那朵翠绿洁白的栀子花,芬芳清新得叫她沉醉。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清晨的厨房散发着牛奶的味道,早间新闻在耳边碎碎叨叨的响起,各自收拾好行装去上班,期待一天工作后再相伴渡过温情脉脉的夜晚。她踢着石头不断的想,她舍不得放弃新生活开始的希望。
  他此时就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灯光,双眸幽深明亮,让她无法正视。孟时却并不准备放过她,逼进了一步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我想知道你究竟说了句什么让老太太那伙人跑了!”她说完这句话恨不得去撞墙。
  孟时压住想爆发出来的笑意悠悠然说:“我对老太太说,我以前有两次给你钱时告诉过你,再也不要出来行骗了,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好人。派出所都有登记的,还要再去一趟吗?你回来真的就想知道这个?”
  冯曦硬头头皮回答:“嗯,我就只想知道这个。”
  孟时笑了笑,并不放松:“你撒谎的迹象这样明显,真的以为能蒙混过关骗倒我?为什么要回来?”
  这是他第三次追问她为什么要回来。冯曦把脸往旁边一扭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生出一种怨恨,恨他这样逼着她。她无比懊恼的想,她真不该回来,活该被孟时穷追猛打。
  她微微偏开的脸显露出一种难为情,倔强又美丽。胸口微微的起伏着,突然她的眼光就瞥向驶来的一辆出租车。冯曦马上扬手,她万万没有想到见到孟时后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原先准备好的那些慷慨激昂都成了笑话。
  手落进了孟时的掌心,他一把拽住把她拉到了车背后,用力的吻下。他的气息和拥抱让冯曦想起小时候父亲的拥抱。有一次上街在夜市上走得散了,她站在街中心放声大哭。父亲挤进人群后就这样抱紧了她,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哄着她,发誓再也不会弄丢她了。那晚父亲的怀抱让她感觉无与伦比的安全。
  冯曦轻轻的移动着手,迟疑了下抱住了孟时的腰。这时远处一辆车过来,车灯强有力的从两人身上扫过。冯曦把头一埋抵了在孟时胸前,惹得他笑了起来:“再躲别人也不会以为你是根桩桩!”
  冯曦用拳头捶了他一下,嗔道:“还说!让人瞧见又不是什么好事!”
  孟时微笑着看着她,以指为梳将她低垂的流海往上拢了拢,轻声说:“我不该那样问你,对不起。”
  冯曦眨巴了下眼睛,孟时将她抱进了怀里说:“原谅我,我只是嫉妒了,没有在你最好的年华遇到你。”
  她的眼睛突然就湿了,原本说不出口的话在这瞬间仿佛都能极自然地告诉他。冯曦靠在孟时胸前说:“傅铭意是我大学时的男朋友……”
  孟时的手挡住了她的嘴,他笑容明朗,双眼熠熠生辉:“为过去那些事闹腾太败家了,浪费了一锅香喷喷的跳水兔。你饿了没有?咱们去吃海鲜烧烤。”
  他的笑容感染了冯曦,她仿佛觉得生活中有一扇窗户被打开了,看到的全是明媚的风景。

  第33章
  人一生之中总有很多个清晨让人记忆犹新。比如大年初一的清晨。被爆竹声闹醒,会一骨碌爬起来向长辈讨要红包,穿着新衣裳,兜里揣着钱,美滋滋的。又比如才进大学,从挤满了六个人的宿舍里醒来,瞪着蚊帐顶想新生活开始了。再比如冯曦今天的这个清晨。
  她嘴里散发着冷酸灵牙膏的清香,发梢甩出海飞丝的味道,临出门时还对着镜子照了照身上淡绿色的小洋装。扶着勾勒出的腰线屁股一翘摆出个性感的姿势,踩着七公分的细跟皮鞋拎着小夹包咄咄咄去上班。
  孟时一定不会知道她对着镜子如此风骚,冯曦得意的想,女人最爱这套。比如现在,她已经循规蹈矩斯斯文文露出如初升阳光般的笑容,矜持而不张扬。
  她站在绿化带旁,身后一带修剪得齐整的低矮灌木欣欣向荣,枝条上缠绕着几朵粉白色的喇叭花还缀着露水。孟时便想起了他摘的那朵栀子花。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瞟向了她的腿,白皙匀称,膝盖上还有两个酒窝,脚上那双白色小牛皮的高跟鞋使得脚背崩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慢慢的目光才移向她的胸。冯曦减到了一百斤左右,并不骨感。小洋装一颗纽扣恰到好处的扣在胸部下面,勾出了腰线也托高了胸部。孟时眨了眨眼笑道:“冯曦同学,你是去公司不是和我约会,你打扮这么靓丽干嘛?”
  冯曦微微抬起了头,斯斯文文的回答:“你不会是那种占有欲极强,出门恨不得我笼一条麻袋的人吧?”
  孟时替她拉开车门笑道:“你恰恰猜反了!我希望全天下的男人都对你流口水,但你只会对我流口水!”
  “美得你!”冯曦啐他一口,笑着上了车。
  孟时偏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真香。”
  冯曦推了他一把,脸上隐隐浮起红晕,心里却很高兴。她偷偷的看孟时开车的模样,偷偷的笑。她突然问孟时:“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儿上班呢?”
  冷不丁冒出的话让孟时乐了,他用手指轻敲着方向盘说:“我其实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游荡,淘古董,打工。目前呢在朋友的健身房兼职做跆拳道教练。自有资产除了这台车还有谢氏医学美容院的四成股份。曦曦,你现在才想到了解我的基本情况,你不觉得迟了点?”
  眼睛噙着揶揄的笑瞟过来,冯曦看得心头一跳,他的目光怎么像看一块砧板上的肉?她一点也不觉得交换基本情况是件很傻的事情,她不服气的说:“人活在这个社会上总有一些规矩要守的。你没看到那些去相亲的,简历准备了一大撂?我现在才了解怎么了?不符合条件立马把你辞退了。”
  辞退?孟时觉得她太天真了。她都主动跑回来了还想以为能轻松的全身而退?看来他得把她的后退断了,让她再陷深一点好。他闷笑着问她:“你可真现实,想找哪种条件的人?”
  “我想找能过普通日子的就行了。”
  “那要是我是个无业游民呢?你会找我吗?”
  冯曦脱口而出:“不会,我不会找一个需要我去养家的男人。那样太累了。”她有些抱歉的看了眼孟时,觉得自己很煞风景。但是她是真心想和他好下去,所以才想了解他的情况。冯曦觉得自己也没有问错。
  她不是大学校园里的学生,对社会对未来不了解,只需要爱情就可以过下去。她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对一切充满希望。她只是个现实的女人。她的恋爱需要现实条件的支撑,她太明白物质条件在生活中起的作用。她绝不再找一个像田大伟那样的男人。这是她用婚姻换来的代价。
  孟时敏感的想到了冯曦的婚姻,他想起田大伟来。那个英俊的男人居然是吃软饭的?他故意大大舒了口气说:“还好,我还有一技傍身。对养家这个问题,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人挣钱养家。咦,我怎么觉得咱们俩像在谈婚论嫁似的?”
  冯曦的脸猛的涨得通红,她只是想了解,离谈婚论嫁还早呢。她哼了声道:“扯远了!你知道我是个现实的女人就好,我才不想真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才发现彼此不合适呢!”
  孟时哈哈大笑起来。把车开到门口停下,偏着头说:“去上班吧,下班我不来接你了,我去给车重新喷漆。今晚买菜咱们在家吃,你会做饭吗?”
  冯曦点点头觉得在家吃舒服,便叮嘱道:“你要是买鱼的话,别忘了买葱姜蒜。”
  她的话像家庭主妇的语气,让孟时心里那丝温柔又被牵动起来。他目送着冯曦走进公司大楼,欣赏了好一会儿她的款款身影,这才兴冲冲开着车走了。
  傅铭意去北京出差了,并不在公司。王铁笑呵呵的把冯曦请去喝茶谈事。
  冯曦也爱喝茶,更多的是喝个环境。
  城里大大小小的茶楼太多,王铁约的这家游心斋她是头一次来。王铁引着她一直往胡同群里走。看到有两口石鼓守护的朱漆门脸停了下来。
  檐下飞角,大门洞开。粉白石照壁下种着棵紫藤,顺着边缘爬上了照壁顶端,郁郁葱葱。冯曦笑道:“这地方真好。”
  “里面也舒服,走吧。”王铁当先走进去。
  冯曦跟着他往里走,照壁后面是方小小的天井,两端抄手游廓上挂了些国画。再过中厅,又是一扇木屏风,绕过去就看到方方正正的又一座天井,四周回廓以走马转角的形式连接着厢房。
  这时看到有穿着褐色中式对襟大褂的服务生,穿着和尚口的软底布鞋往来。冯曦心里惊异,前面的天井都空置着,这家茶坊手笔不小。胡同里的院子一座就上千万,这里的消费绝对不便宜。她不免有些疑惑,王铁其实用不着请她来这么好的地方喝茶。
  服务生推开了其中一间厢房的门恭谨的请他们进去。
  厢房门口也立着一扇苏州双面精绣屏风,白底绢丝上绣着姚黄魏紫牡丹图,碗大的花逼真灵动,活色生香。
  透过朦胧的白底,隐约看到靠窗前的几案旁坐着位女人。冯曦越发好奇,王铁是想引见什么人给她认识?
  “江总,等久了!”王铁笑着一边招呼一边往里走。
  冯曦跟在他身后绕过绣屏,雕花木窗旁娉婷站起一个穿蓝底银碎花旗袍的年轻女郎。头发松松挽了个髻,戴着一套翠绿色的翡翠首饰:耳环,镯子,戒指,于美丽中显出端庄贵气来。
  江瑜珊微微一笑招呼道:“王总不介绍一下?”
  王铁回头对冯曦笑道:“这是江氏建材的副总江瑜珊。我们机械部的冯曦冯经理。”

  第34章
  江瑜珊微微一笑招呼道:“王总不介绍一下?”
  王铁回头对冯曦笑道:“这是江氏建材的副总江瑜珊。我们机械部的冯曦冯经理。”
  冯曦伸出手微笑:“江总真漂亮。没想到江总这么年轻。”
  她就是那晚和孟时躲在车背后相拥亲吻的女人?长相还算秀气,气质不错。江瑜珊在心里暗暗为冯曦打分,回握了下大方的招呼道:“坐,冯经理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我呀,那有什么能力,不外是靠着老爸啃老罢了。现在放我出来历练,王叔一定要多提点侄女才是。”
  称呼在一瞬间改变,气氛也随之而变。王铁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瑜珊,我和你爸是老交情,你再谦虚下去会让我这个做叔叔的汗颜哪!”
  三人围着案几坐下,江瑜珊亲自执壶煮茶,笑容可掬的对王铁说:“王叔,我爸常说起你,十几年一直和你打交道,从来没失信过。叫我对王叔一定要有礼貌。我叫他们拿了今年的顶级冻顶乌龙,您尝尝。”
  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里透进来,电壶里的水冲出热气。江瑜珊面带浅浅的笑容提壶冲茶。光洒在她脸上,微低的颈项像枝优美的兰花,手腕上那只翡翠镯子透着光水润灵动。紫砂小壶中的水溢了出来,她熟练的端起壶往小杯里倒,一举一动都透出优雅与良好的教养。她的目光淡定,却在有意无意间抬眸,和冯曦的眼神触碰间又微微一笑移了开去。
  冯曦在她眼中看到了好奇,她认为江瑜珊一定是想了解她这个客户,并没有想到更多。她微笑着看着江瑜珊手腕优雅的泡着茶,寻思起与渠江开发公司即将签定的正式合同。江氏建材应该就是王铁想要推荐给她的供货商了。一个合作了十来年的生意伙伴就这样介绍给她,王铁在表现诚意的同时也说明,这个关系她撬不走。冯曦不动声色的捧起小杯在掌心搓转几圈,放在鼻端深深嗅了嗅,这才转过杯口尝了一口。
  “哟,冯经理很懂品茶嘛,看来今天这地方还真是找对了。”江瑜珊娇笑着,目光从冯曦低垂的眉眼看向她丰满的胸口。
  那晚她从陈蒙嘴里了解到冯曦的一些情况,顿时没了心思,草草和陈蒙吃完离开。开车走的时候,灯光下她看到了停放在路边的一排车中那辆没有顶灯的出租车。下意识的瞥去,正好就看到了孟时怀里拥住了一个女人。
  黄色的出租车,孟时怀里的女人。她终于相信陈蒙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去接一个女人下班!江瑜珊当时眼睛都湿了。不为孟时对她没意思,而是他居然会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有意思。这些都激起了她的不甘心。她难道会输给她?难道她会比她还漂亮?
  车驰过,匆匆一眼她只看到了冯曦的背影。而今天,她看了个清楚。
  江瑜珊对父亲曾对她说的一句话深信不疑: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智不斗多。她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占了美貌优雅富贵。为了约见冯曦,她安排来了这个收费极高昂的地方。为了与环境相衬,她特意穿了旗袍,戴了价值上百万的翡翠首饰。她相信以她家和王铁十来年的交情,王铁对她会比对一个下属亲切。讨好上司难道不是一个下属该有的行为?她要在各方面叫冯曦自惭形秽。
  然而她很失望。冯曦并没有如她想象中怯懦。她今天的小洋装虽谈不上与古香古色融和,倒也清新可人。她与王铁在一起态度恭敬却不谄媚。听到她与王铁叔侄女的熟络称呼,也没有对她露出巴结讨好的态度。冯曦夸她漂亮时让江瑜珊有种自扇耳光的冲动,仿佛冯曦看穿了她为了她而打扮。
  冯曦谦虚的一笑:“我只是看样学样,实在不懂茶。”
  江瑜珊迅速的望了眼王铁,执壶再续了一杯,笑道:“喜欢就好。就怕我手艺不好,见真懂茶的行家见笑了。”
  美丽,大方,不骄不躁,年纪轻轻在家族企业中掌控着决定权。冯曦心里感叹,江瑜珊实在是天之骄女。最难得的是她与王铁这种老江湖坐在一起并不露丝毫胆怯。她想认识自己,想从自己手里拿订单,也不像普通的供应商讨好客户时的感觉。江瑜珊仗的不仅是她江家在材料市场的实力,还有与王铁的老关系。这个认知让冯曦更加留心观察着王铁和江瑜珊。
  傅铭意隔天在电话中只叮嘱了她一句:“不管王铁想要怎样,你全部答应下来。”
  他没有透露更多,却让冯曦敏感的觉得这是傅铭意拿王铁开刀的圈套。然而紧接着傅铭意就去了北京开会。冯曦想不透个中的蹊跷,来到这里也只能微笑着应付。她相信,从王铁介绍江瑜珊给她认识起,一场大戏就拉开了序幕。而她,不过是傅铭意信任的中间人。一个看似在这场戏中引领故事走向的人,实则是个跑龙套的。
  在与孟时捅破窗户纸之前,傅铭意的安排会叫她难受。想到曾经的恋人把她推到前台去敲锣,对于从前的甜美爱情来说是种亵渎。
  不论是王铁的拉拢还是傅铭意的计划,从她的本意来说,她不想参与。冯曦握着茶杯想,也许,与傅铭意的情分真的已经淡到只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她听了傅铭意的话没有反驳没有回拒在很大程度上是念着当年的旧情。王铁与傅铭意中一定要她选一个,她只能选傅铭意。
  江瑜珊绝口不提渠江订单。王铁也不提。只说茶,选茶,品茶。
  她父亲江维汉七八十年代就开始倒腾物资起家,如今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建材供应商。他在江瑜珊进公司后就把生意扔给了她,自己最大的嗜好就是品茶。收集上品紫砂壶,年年花重金去拍买最好的新茶请老朋友品尝。养鸟观鱼,布置庭院。江瑜珊耳濡目染,说起茶来自然如数家珍。
  江瑜珊了解王铁豪放之余,近几年也喜欢附庸风雅,喝茶赛过喝酒。她深知投其所好的重要,看到冯曦对茶似乎也有点了解,更满意自己找对了地方。
  “其实这里不仅仅能品茶,做的菜也不错。现在做生意要变通,寸土寸金的院子仅卖茶早关门大吉了。”江瑜珊笑容甜美,起身请王铁和冯曦移座。
  冯曦这才看到厢房外还连着一处小花院,粉墙边依着翠竹几竿,放着一口老石缸,水清如镜。中间摆着一张小型的八仙桌,上好的雕花工艺,繁复绮丽,正应院子里的风景。
  “这里经营的是公馆私房菜,听说主人的祖父当年在大户人家当管家,抄得的菜谱一直保存着,文革时全埋在地下舍不得扔了。我想着王叔什么馆子山珍海味没吃过呢,思来想去,吃点传统菜算了。与冯经理也是头回见面,我喜欢这里的环境,女人么,心思都差不多,希望冯经理也喜欢。”
  王铁指着江瑜珊笑:“瑜珊,你心思玲珑,怪不得你父亲只顶了个老总的名头,什么事都交给你了。”
  江瑜珊抿嘴笑道:“还不是靠叔叔伯伯们看在他的老脸上相帮,我不过就是个小辈。”说着亲热的挽了冯曦的手入席。
  服务生端着三个白瓷盅进来,揭开盖子,透明的汤中放着只金黄色的蒸梨。
  “虫草雪梨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只不过这家选的虫草绝对是野生虫草,据说要蒸几个小时才行。王叔烟抽得厉害,吃这个润润肺。冯经理皮肤真好,吃这个才应了冰肌雪肤一词。”江瑜珊戏谑的说完,低头品尝。
  冯曦正舀了勺雪梨吃着,正觉得清甜香嫩,听到她这样说便笑了:“我刚才看江总泡茶时还在想呢,江总漂亮得像画里的人似的,我盯着你的手都入迷了。”
  江瑜珊抓住机会拨弄着手上的镯子笑道:“什么呀,不外就是这些俗物衬着罢了。单说手,冯经理的手才生得好呢,又小又匀称,什么饰品都不用,真正的素手纤纤。你看看,我的手指节就是太单薄,王叔这么大个头的人手却小,一双抓钱好手。”
  江瑜珊无时无刻都满口赞语,亲切自然。又懂得不让场面沉闷,总会见缝插铁引着一波又一波的话题。直到饭吃完二人告辞离开,王铁才笑着问冯曦:“她人如何?”
  “富贵逼人却很好相处。”
  王铁感叹了句:“我和她父亲打交道十来年,她父亲和她一样,八面玲珑,会处事。和她家做生意,让人舒服。”
  冯曦当然明白王铁话里的意思。对这样的合作伙伴,懂事会处事,能让人舒服的并不多。拿回扣走账之类的对方能安排得滴水不漏罢了。拿钱要拿得稳当,才能让王铁舒服。
  她不禁有些怀疑就算她答应把渠江的钢材交给江瑜珊,傅铭意也拿捏不到王铁的短处。
  今天江瑜珊仿佛只为了认识她,王铁也没有提过渠江的订单。冯曦心里犹豫着是否要点穿这件事。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打了个转就被她否定了。王铁江瑜珊不急她着什么急呀。江瑜珊想要订单,王铁一力促进这事,迟早会和她说的。
  下了班,冯曦想到孟时也抽烟,便到对面的超市买了上好的雪梨和冰糖。她想着给他炖冰糖雪梨。
  孟时系着条围裙开了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顺势在她脸上亲了口说:“材料备齐,洗尽切好,只等大厨了。”
  冯曦走进厨房一看,果然各种菜和佐料都备好了。她往四周看了看说:“给我条围裙。”
  孟时便背过身道:“解我身上的吧,只有一条。”
  她伸手解围裙的搭扣时,孟时偏过头看她,短发下面微垂的睫毛轻轻颤动,像黑色的翎羽,墨黑发亮。他忍不住一把将围裙扯下扔开,扶起她的脸吻下去。
  冯曦嘟囔着推他:“别闹,我要做饭!”
  “等会。”孟时不满的将她的手拉下,吻得更深。
  随着那股气息的侵入,冯曦感觉到孟时的热情有加剧的趋势。她有些心慌的想,难道现在就和他把生米煮成熟饭?孟时却在这时放开了她,敲了她一记:“不专心。想什么呢?”
  冯曦的脸红了,捡起扔在沙发上的围裙边系边说:“在想怎么把你煮了!”
  她急步走进厨房,点火开工,听到孟时笑道:“早知道今晚不买菜了。不过,把我当宵夜点心也行。我不介意。”
  冯曦怒喝一声:“去把梨洗了削皮泡水里!”
  “泡水里做什么?”
  “怕变色呗!等会给你炖冰糖雪梨。今天江氏建材请客,吃了道虫草雪梨味道不错,你抽烟,给你润润肺。”
  冯曦干练的将汤汁勾好把鱼扔下锅,并没有发现立在厨房门口的孟时已陷入了沉思中。

  第35章
  吃晚饭的时候孟时有点心不焉,让冯曦皱眉。她不满的说:“我做的菜不好吃?”
  她略带指责的语气凶巴巴的,一副他敢说不好吃就把菜盘子扣他头上的态度。孟时慢条斯理的说:“不,是太好吃了。酸菜鱼,素炒虾仁,甜椒肉丝,蒜茸生菜,还有一锅蛋花汤,厨房里还炖着冰糖雪梨。色香味俱全还有保健功能!我是犯愁,舍不得留到下顿吃。估计饭后我要吃键胃消食片了。曦曦,以后咱们每顿饭就只做两道菜就好,我保证连片菜叶都不留下。”
  每个下厨做菜的人听到这种奉承都会喜笑颜开。冯曦心情瞬间转好,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你每样少吃点,别撑着了。宁肯浪费也别撑出病来!”
  孟时趁机说道:“这样,咱不逐个消灭了,拉长战线慢慢围剿,吃慢一点就好。正好,你汇报下今天的工作情况,我喜欢听。”
  冯曦和田大伟在一起时,田大伟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听她报怨。公司里妖怪多,还有个让她头痛的旧情人,她的确很想有人能听,听了还能给她一些意见。不过,她马上就白了孟时一眼说:“你不就是想知道傅铭意么?”
  孟时讪笑了笑,筷子精准的挟起一块细薄的鱼片,以示他内心的镇定。他现在没工夫和一个旧情人争风吃醋,江瑜珊才是大敌。如果他的感觉没错,今天请冯曦吃饭的江氏建材一定是他所熟知的江氏建材。他和冯曦没好几天,别又出什么妖蛾子。他纠结的是该不该现在告诉冯曦他家与江家的关系。
  从冯曦的语气看,她以为只当生意往来。孟时想,有一次交道就会有第二次交道,如果今天江瑜珊见过冯曦,迟早是会被她知道的。
  他津津有味的吃着鱼说:“我听到这个江氏建材挺耳熟的,想知道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家。傅铭意么?你这个先锋官已经把他踹飞了,本帅不屑杀你的手下败将。”
  冯曦卟的笑了,站起身说:“我去看看雪梨蒸的怎样了。今天是江氏的一个副总,叫江瑜珊的请客。江氏的少东家,挺漂亮的。你认识吗?”
  看她走进厨房,孟时像变脸似的把脸上的笑容揭下了。没听到江瑜珊的名字前,他还有丝侥幸。确认的消息让他有些坐不住了。现在告诉冯曦江瑜珊是他家里二老看上的准媳妇,冯曦会怎么看?江瑜珊的漂亮大方处事周到灵活他太了解。家中二老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成了忠心的江粉。冯曦离过婚,要是知道他父母不同意,肯定又打退堂鼓。他烦燥得对着一桌美食没了胃口。
  他后悔自己问冯曦这个问题,他不是简单的认识江瑜珊,他对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从冯曦嘴里听到她的名字就能知道她的心思。
  孟时在脑中粗略的过了一遍,最近一次遇到江瑜珊是在老邓的山野人家吃饭。难道江瑜珊那晚看到了?他怜悯的想,冯曦这个傻丫头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他该怎么办呢?孟时邪恶的想起谢小姨的话,要是能和冯曦生米煮成熟饭,再生个胖小子,那才叫真正的尚方宝剑。
  “傻笑什么呢?!雪梨再多蒸会儿。晚上你记得看锅里的水煮干没?别把锅烧糊了。”
  孟时耍无赖,睨着她一口咬定:“我哪知道什么火候呀,肯定会烧糊!你回去干嘛呀?曦曦,搬来和我一起住吧!隔了两栋楼打电话哄你睡觉太浪费钱了。”
  冯曦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啐他一口道:“想得美!”
  她脸上又腾起可疑的神色,眼神游离,像极了水波荡漾的月下翠湖。孟时心头一热,手揽住她的腰抱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低头就含住了她的耳坠。
  冯曦呻吟了声,那声音听得她自己都觉得春色无边。她忍着耳边酥痒的感觉,推着孟时说:“饭后一小时不适合剧烈运动。”
  孟时闷笑着说:“我辛苦一点做足前戏,会控制好时间的。”
  冯曦气得用手打他,兔子似的跳下他的腿,顶着一张红番茄脸说:“你敢把锅烧糊了,我以后不做只吃!”
  她拿起包狠狠的瞪他一眼,噔噔噔踩着高跟鞋回家了。
  孟时遗憾的想兵贵神速,要不是他今晚必须要打电话回家摸底,他一定会把她煮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收拾完餐桌,然后坐在客厅里打电话:“妈,我明天回家吃饭。嗯,回来有几天了。她也要来?”
  电话那头孟母眉飞色舞的夸着江瑜珊,埋怨孟时不回去陪她。孟时一个头比两个大,江瑜珊明晚也要去家里,他再不想和她碰面也必须回去,他打了个呵欠笑道:“妈,回家再说行不?我跑了一天困了。”
  孟时母亲果然心疼儿子,赶紧叮嘱了他几句就挂了。她放下电话喜滋滋地对孟时父亲说:“瑞成,阿时明天回来,他这次没有听到瑜珊就退缩了。我赶紧告诉瑜珊去,让她明晚打扮得漂亮点。”
  孟瑞成端着紫砂小茶壶嗯了声,慢条斯理踱进了书房。
  这座城市古老而悠久。兰溪河穿城而过,据说在河滩地里随便拾起一块碎瓷片都大有来历。城西有座山,山峰林立,山形曲折,宛若笔架,因此得名笔架山。无数的风水师指着兰溪河,远眺笔架山得出此地名士云集,文人辈出的原因。
  时代变迁社会进步,古老的城市同时拥有着新旧两种面貌。沉淀在城市里的不仅有时尚精英,还有一些传统人家。比如孟家。
  孟家至今保存着几十本厚厚的族谱。孟时的曾祖在清朝时就是金石名家,收藏家。家底到了他爷爷手中,开始大量收购八旗子弟败家倒腾的古玩,是古玩界有名的孟三爷。孟时父亲写得一手好书法,从不碰古器。但传闻却说孟时父亲孟瑞成鉴赏古玩的功力更在孟时爷爷之上。在这样家庭环境熏陶下,孟时初中就在古玩街淘东西玩了,读大学选文物与考古专业方向实际上是偷懒,学分好混。
  孟家大宅经历了百年战火依然保存完好。文革时被抄没,孟时爷爷和父亲被平反后又归还。改革开放之后,孟家藏在笔架山里的古玩字画才完整无缺的运了回来。
  孟时爷爷最恨的是被拉去游街批斗伤了颜面,去世前开了场声势浩大的展览会,在众多惊羡目光中把展品全捐了,在潮水般的赞誉和恭维声中满足的瞌然长逝。孟瑞成很低调,从不参加任何社交聚会,也拒绝替人鉴宝。
  越是这样,找上门来的人越多。这年头古玩玉器似乎具备了黄金一样的储备功能,同时又颇有点风雅之意。当官的,有钱的都爱摆弄。
  孟瑞成自己不看,却不拦着孟时。别人上门来遭了回绝,走孟时的后门十有八九会成。有把握的孟时自己就看了,没把握的去请教父亲,孟瑞成也会慢条斯理的提点他几句。孟时转身就隐晦的转达出去。他为人仗义,自然而然结交了很多朋友。类似于煌都的老板,山野人家的老邓。在业内还得了个斯文狐狸的号,人缘极好。
  江瑜珊人漂亮,名牌大学毕业,家底殷实。她原本对相亲并不抱好感,在见到气度不凡的孟时后有点点动心,至少觉得他外形还不错。事后孟时却闲闲的告诉她成不了,她回家气得直哆嗦,对父亲说:“孟家不就是有个名声,穷书生还这么拽?”
  她父亲江维汉笑了笑说:“穷?实话告诉你,你现在戴的那套翡翠首饰是你出生时孟家送来的。就因为文革时他们全家被赶到小街破房里住着,两家成了邻居,我们家对他家很照顾。在八十年代初期随便就能送出这样的货色,你还会觉得他家穷?人家不过低调罢了。请咱们吃饭用的那套八仙过海桌椅,据说是明代的。”
  江瑜珊目瞪口呆。
  低调,不显山显水,却能睥睨一切。江瑜珊再看孟时,完完全全的仰慕了。她非常赞同父亲的话。家里的建材生意做得再大,也不是社会名流。而孟家不同,孟家拥有百年传统与清誉。有钱人最多在保姆市场上多请几个素质高的保姆。孟家守门的秦叔却是以家仆自居,她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排场。孟家的神秘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再给孟时头上加上了道光环,加深了她对孟时的爱慕。
  接到孟时母亲电话后,江瑜珊果断的选择了旗袍。孟家二老都爱穿中式衣服,孟家可能除了孟时就没有人穿时尚的衣服。她转念一想,就把孟时明天回家的事和她见冯曦联系到了一起,银牙暗咬,对着镜子里美丽的自己说:“孟时你还是孟,家,的,人!她可是离过婚的!”

  第36章
  孟时把车开到巷子口停下,他回头看了看泾渭分明的城市。身后灯火阑珊,高楼林立。前面沿河是几条重新修整过的古街,城市规划后重新布线设计的街灯都隐藏在檐下的串串红灯笼里,点点闪烁的光在黑暗里渐渐往前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他就像站在时空隧道的门口,退一步是现代,进一步就回到古时。孟时有点怅然的在街口站立了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要牵着冯曦的手走进去像游客像城里晚上来古街吃喝游玩的人很简单,而要带着她走进那道有石狮子守护的家门却很难。
  晚风吹来,凉爽怡人。又会有多难呢?一股轻蔑之意油然而生。他看了眼自己,牛仔裤,体恤,休闲鞋。他悠然的想,要是把头发再染上一撮,砸他的会不会是那块清代鱼戏莲花宝砚?
  谢小姨讽刺的说:“老娘一回去只有穿旗袍才正常似的,真想把开叉处撕到大腿根。孟少就是不同,不换衣裳也照样上饭桌吃饭!”
  孟时当时揶揄的说道:“你离婚的时候我爸好歹还怒斥过他吧?你也值了。我看我爸当时脸色颇有点紫气东来的感觉。”
  谢小姨噗嗤一笑:“敢把自家老爸和岳不群相提并论,你小子不怕老秦的铁砂掌了?”
  “全家就秦叔最护我,我妈想护,翅膀太短。”
  想起家人,孟时觉得他们太另类了,秦叔是另类中的另类。不过,他倒真的很想念他。也许秦叔会是因他而最护冯曦的人。
  孟时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到家门口。檐下也挂着两盏红灯笼,映亮了门楣上的牌匾:蓬芦,市级保护文物,一九八七年三月。他无声的笑了,只有白痴才会这样掩耳盗铃的把一座民清院子看成茅屋。这是他爷爷孟三爷在收回孟宅后亲笔提写换下了原来的孟府二字。回想爷爷当时的心态与后来捐出大量文物的举动,孟时觉得这二字也不错。
  精铜门环才敲响,秦叔就开了门。他是个身材异常瘦削的老人,穿着干净的灰白色大褂与平口布鞋,精神矍铄。他上下打量了下孟时,似乎对他的休闲打扮很是不满,黑着脸说:“少爷,你别一回来就惹老爷不高兴!”
  孟时头皮顿时又麻了,什么时代了,还少爷老爷!他说过无数回,都被一头银发的秦叔用眼瞪了回去。孟时不怕他爸孟瑞成,对上秦叔的热血忠诚却只能低头。这年头,还能见着活生生的侠义忠骨,他觉得用人人平等这句话来劝说秦叔改口太苍白无力。
  他刻意的理了理体恤上的褶皱微笑的说:“放心,我今天绝对不惹他们生气。”
  秦叔眼中飘过一丝笑意,关上门又折身进了耳房。
  孟时犹豫了下,跟了进去,见书桌上的电脑还开着,界面正是剑侠,他贼笑着问道:“秦叔玩到几级了?”
  家里的宽带是孟时做主装上的。孟家传统,并不意味着封闭。秦叔本来对电脑不感兴趣,孟时示范了一番后,他便迷上了。还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红尘逍遥客,取这个名字时唏嘘了良久,颇有点相忘于江湖的意思。
  秦叔的羞涩一闪即过,他背对了孟时慢吞吞的说道:“先去吃饭,就等你了。晚间无事再过来。”
  孟时见秦叔没有异样表示,便猜测着江瑜珊是否还没有把冯曦的事告诉家中二老。他迅速调整了下战略,精神抖擞的应了声离开。
  大门过后是天井,抄手游廓接着东西厢房与正堂。二门过后靠近兰溪河建了座有门窗的亭子。过了春日,孟家的晚餐都摆在亭子里。
  雕花窗棂大开着,里面坐着孟时父母还有江瑜珊。蒙胧的夜色中亭内光影透亮,远远看到里面坐着的三个人都穿着中式衣裳。孟时在院子里一株桂花树下停住了脚步,隔着几丈远恍如雾里看花,回到了民国时期。
  亭子里三人正说笑着,气氛极为和谐。孟时有种想掉头就走的冲动,想起父母又想起冯曦又忍下了来。他面带笑容毫不犹豫的走进去坐下,凑近了餐桌看了看说:“妈真好,知道我最馋家里的太极羹。”
  “时哥,这些菜都是伯母亲自下厨做的。借你的金面我也有口福啦。”江瑜珊娇笑着说。
  孟时母亲欣慰地拍了拍江瑜珊的手补了句:“瑜珊给我打的下手,我还真没想到她会下厨房,这道太极羹是她第一次做,就有模有样的。”
  说着给孟时盛了一碗。绿白相间的太极图瞬间被搅乱,就像孟时此时的心情。母亲已经把她当准儿媳培养了,将来他面对的会是什么?在父母和江瑜珊期待的目光下,孟时舀了一勺入口,是做的不错,咸香味浓,但他就是不想夸她。他抬眼望定孟瑞成笑:“爸,你精神不错。”
  江瑜珊心里顿时有了火气。然而灯光下孟时清俊的脸,嘴边隐约的笑容都自有一番让人心动的魅力,叫她舍不得就此放弃。她微笑着给孟时母亲挟了块清蒸鱼,抿嘴一笑低头吃东西。看到她的嘴微微噘了噘,孟时母亲心疼不己,又实在不想苛责离家几个月的儿子。便拉着她的手碎碎叨叨的说起订做旗袍来。
  孟瑞成瞟了眼孟时的衣服,休闲却还没有痞子味。他至今还记得孟时读初中时跟着同学买了条吊档裤,印着骷髅头的宽大体恤衫被他用鸡毛掸子抽得血道道遍身都是。孟瑞成轻描淡写的说:“回家连衬衫西裤都不想穿是吧?我现在不动气了。”
  孟时心里暗骂老狐狸,嘿嘿笑道:“我哪里是成心穿回来惹你生气的?天热了,穿这身舒服自在点。”
  他离开家也有好几个月了,孟时母亲见着儿子玉树临风,再看看江瑜珊娴淑端庄的抿嘴笑,越看越登对,笑逐颜开的说:“瑞成你也真是的,现在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服饰打扮,瑜珊穿旗袍好看,穿时尚衣服也美呢,何必那么古板。瑜珊以后来就和阿时一样,穿时尚点,我喜欢!”
  孟时挟着一块蒜香排骨边啃边笑:“小江是讨你们高兴才穿旗袍。年轻女孩子哪会不时尚呢?她身材这么好,天气再热点不穿吊带裙露脐装露背装浪费了。”
  孟时父母听得一愣,双双把目光落在江瑜珊身上。
  江瑜珊不动声色的微笑,嗔了孟时一眼说:“能玩汽车拉力赛的才叫时尚。时哥就爱取笑我。”
  她轻飘飘的转开话题,孟瑞成的目光又移到孟时身上:“阿时,你这几个月把钱都花完了,你用什么创业?开租车去了?”
  “当时说好的,我用自己淘古董赚的钱去创业。我不过是需要用车,投完资后钱不够,朋友半让半送了我辆二手出租车。什么开出租车啊?小江哪儿听说的?”孟时嬉皮笑脸和父亲说着,眼风一斜瞟在江瑜珊身上,笑容还噙在嘴角双眼微微一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江瑜珊怔了怔,嘟起嘴说:“我听一个客户说的,说他公司的一个女经理定你的出租车坐,把我吓了一跳。原来不是啊!”
  她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把冯曦的事自然而然说了出来。如果他是开出租车,去拉个固定的客人很正常。他不是,而是频繁地去接一个女人,孟家二老传统并非白痴,自然能听出这里面的不对劲来。
  孟时啃着排骨恨不得把她嚼来吃了。脸上保持着轻松的笑容,装着听不懂。
  孟瑞成的筷子在半空中停滞了下,挟了一筷子菜送到孟时母亲碗里。慢条斯理的说:“有空还是去把漆重新喷了好。”
  孟时笑了:“已经重新喷过漆。肯定没有人再说我开出租车。再说了,开出租车又不丢人。”
  “没有人说你开出租车丢人!瑜珊不过是给我们说说你的消息罢了,你紧张什么?”孟瑞成的声音不紧不慢,眼神定定的看着孟时。

  第37章
  紧张什么?孟时心里暗骂,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就是紧张和小姨合开的医学美容院呗。我把所有钱都投进去了,她要是不赚钱,我这个股东就只能眼睁睁赔本了。”
  避重就轻的回答反而加重了孟瑞成心里的怀疑。他是养气到家的人,就算心里有猜疑也绝不会当江瑜珊的面发作。心里哼了声,转开了话题:“有时间劝你小姨搬回家来住。她喜欢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好了,像你妈,前些天还去订了套西服裙。别为这点小事一个人堵气住外头。”
  孟时心想,她是不喜欢家里的气氛。谢小姨吃卤菜喝酒听流行音乐你受得了?不过,这些年父母的思想也尽可能的在改变,这是好事。“我一字不漏转达给她。”
  孟瑞成嗯了声说:“我吃好了,吃完饭你送瑜珊回去。”他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离开。
  宽大的真丝大褂穿在孟瑞成身上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孟时心中惊惶,强自镇定。暗暗告诉自己,若是他爸真的知道了冯曦,断不会这样轻松。
  孟瑞成离开,孟时母亲也活泛多了,她频频给孟时和江瑜珊挟菜,不时问问江瑜珊父母的情况。
  见江瑜珊和母亲都吃好了,孟时也放下筷子说:“妈,我先送小江回去。今晚在家睡。”
  孟时母亲高兴的说:“好,晚上给你做夜宵。”
  孟时在车上一直没怎么说话。江瑜珊望向窗外掠过的风心生寒意。他一直生疏客气的喊她小江,他对她的美丽和努力毫不放在心上。她并不是愚笨的女人,孟时对她的拒绝也不是一两回了。淡淡的悲伤涌上心头,夹杂着不甘与嫉恨。在她生命的二十六年里,她从没有被人这样无视过。
  江瑜珊静静地想,她要放弃了。她想到自己点到为止的话不觉冷笑。好戏就要开场,她看着就行。她望向孟时,清俊的脸没有半点表情,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让她看着就有种想踩在脚下的愤怒。她暗暗发誓,她江瑜珊从此绝对不会再做热脸贴他冷屁股的傻事。
  车到家门口,江瑜珊从包里拿出一个礼品盒笑咪咪的递给孟时:“给你买的礼物一直没给你。”
  孟时接过来笑道:“每次你都这么费心,太不好意思了。”
  江瑜珊微笑着说:“孟叔叔孟伯母对我一直很疼我,我并不是只给你一个人买了礼物。对了,我爸上次还说起你呢,问你什么时候去家里喝茶,顺便看看他买的茶壶。”
  她抬出了父亲,孟时有些无奈。江家那时候照顾过落难的孟家,他不能做得太绝。孟时想了想说:“问你爸好,我改日去拜访他。”
  “对啦,时哥。冯经理我见过,很不错,你眼光真好。好好努力哦!”不等他说话,江瑜珊冲他挥了挥手甜甜一笑进了家门,没有再撒娇纠缠。
  她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孟时惊诧。他心里一直在盘算该不该直斥江瑜珊多嘴。转念之间他打消了主意,他不希望江瑜珊知道冯曦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有个朋友曾和江瑜珊做过一次生意,评价江瑜珊一句话:八面珍珑,杀伐专断。孟时对她的八面玲珑深有体会,他绝不希望她的杀伐专断出现在对付冯曦上。
  江瑜珊挑破窗户纸,一副放手的模样太让孟时意外了。他搞不懂江瑜珊是真的放弃还是另有打算。他轻轻叹了口气,就算是她是真的不再纠缠,她看似无心的话已经在父亲心里种下疑团了。孟时望着夜空猜不透也想不通江瑜珊的怪异举止,他在江家门口停了足足好几分钟才发动汽车。
  到家之前他给冯曦打了个电话。她已经打算睡了,睡意蒙胧的说:“明天周末,你在家陪你爸妈我就去找芝华了。”
  “好。我回来给你电话。想我没?”
  冯曦并没有深想孟时此时的处境。她以为孟时就是周末在家陪陪父母而己。听他极温柔的问她,冯曦压住偷笑说:“嗯,晚安。”然后飞快的挂断了。
  孟时拿着手机呆住,他其实还想和冯曦多缠绵几句。每一次她干脆的挂掉,他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怅然,然后就恨不得马上冲到她家去。“一物降一物!”他想起江瑜珊,无奈的摇了摇头。
  回到家秦叔开了门犹豫了下低声说:“少爷,你另有意中人了?”
  家里真的知道了?孟时一惊,撒娇似的搂住秦叔的肩说:“嘿嘿,正打算先告诉秦叔呢!”
  秦叔振臂把孟时震开,背负着双手渊停岳峙的立在回廊下。锐利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孟时,冷然道:“毫无进步。”
  孟时踉跄后退几步苦笑,他的功夫怎么可能比得上秦叔。秦叔来历是谜,只知道一直跟在他爷爷身边。孟家的事可能比他父亲知道的还清楚。秦叔说完转身要进房,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老爷夫人喜欢江小姐。江家是讲义气的人家。”
  孟时哀叹,对忠心耿耿一生未娶的秦叔来说,他能把江家当年对孟家的照顾用在肯定江瑜珊的人品上。也许,父母对江瑜珊的喜欢有一部份也来源于此。但是孟时大学毕业就离开家,社会上打交道的三教九流多了,他并不完全认同家人的看法。
  他勉强挤出笑来:“你们人都没见着呢。”
  秦叔眼中瞟过一丝怜惜,语气缓和了下来:“先去吧,老爷在书房等你。”
  光影将孟瑞成立在书桌前写字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孟时站在庭院桂花树下满心不是滋味。一股愤慨冲上来,他情不自禁的想,他凭什么要心虚?冯曦不外是曾有过一段婚姻而己,又不是德行有亏。
  如果家里强烈反对他也只能据理力争。孟时待心气平和后,慢吞吞走了进去。
  书房是家里最大的房间,进门左侧窗下有张办公桌,摆放着电脑传真,靠墙一溜酸枝木书架。正对双开雕花木门,靠墙安放着矮榻,小几上还有局没下完的残局。墙上挂着两幅窄袖书法。右侧则被一张宽大的紫檀书案占据。孟瑞成正悬腕凝气写着书法,待到最后一笔写完,才舒了口气放下笔。见孟时站在一旁欣赏,他不动声色的说:“送瑜珊回去了?”
  “嗯,江伯父又收了新壶,改日我去拜访。”孟时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他拒绝了江瑜珊,却没有对江家无礼。孟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饱含墨汁的狼毫浸进水中,一团墨瞬间散开。孟瑞成手腕一抖,满钵清水顿时混浊起来。儿子不喜欢江瑜珊,从来态度如此。为什么今天他的心情却像这钵中的混水呢?他想起了那个女人。孟瑞成借着洗笔的时间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询问。
  孟时等着父亲开口。孟瑞成却因为不了解情况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瞬间的沉默出现在书房中。
  孟瑞成悠悠然将清洗好的笔挂在笔架上,低头看着今晚的字,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涩。他心里叹息,抬头望定孟时说:“阿时,你今年虚岁就三十三了。我和你母亲还是盼你早点结婚。你对瑜珊没好感我们也不勉强,毕竟这是你的个人问题。”
  这么简单?孟时有些糊涂了。他谨慎的说道:“我现在对一个女孩子挺有好感的。正想处些时间看看。”
  “是你常去接的那个女经理?”孟时的说辞让孟瑞成打了个突。自己儿子他了解,孟时说得再谨慎也掩饰不了他和她的关系。
  孟时毫不退缩的静静回视着他的目光。儿子脸上显露着刚毅与沉稳让孟瑞成意识到他不是孩子,他已经不能轻易叫他低头了。他想起孟时小时候。孟时的性子一直很淘,有次仗着跟着秦叔练了几天拳脚在学校打架伤了同学。他知道后拿鸡毛掸子抽孟时,他从来不讨饶认错。多打几次他自己都觉得无趣,结果一罚孟时用小篆抄书,孟时就认错了。
  “你想和别的女孩子接触也行。瑜珊并非不好,是我们喜欢你就心里不舒坦是吧?多比较一下也好。你母亲给你做了宵夜,陪她说会话去。”
  孟瑞成胸有成竹地轻松放过了孟时。让孟时把所有准备好的话压回了肚里,他疑惑的走出书房去见母亲。
  孟时母亲给他端碗绿豆苦瓜排骨汤,兴致勃勃的问他的近况,小姨的近况。孟时和母亲说话要随便得多,喝着排骨汤漫不经心地问道:“江瑜珊今晚来说什么了?”
  孟时母亲一脸愕然,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他原以为家里知道会火烧房子似的场景。然而此时的平静让孟时更加不安。父亲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孟时平白无故的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升起的怪异景象。

  第38章
  签定正式合同之前,冯曦被钢材的报价难住了。机械上的报价她清楚,找老关系一询价心里就有底。材料她不熟悉,她以为傅铭意和杨成尚这样安排是想动摇王铁在材料这块的地位,早有了准备。然而等她问杨成尚时,杨成尚皱着眉推得干干净净:“材料这块我真不熟,钢材市场向来水深得很。你要不去问下傅总,或者王总?”
  杨成尚在王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冯曦明白了,王铁不着急是吃定她一定会去问他。
  傅铭意已经从北京回来了,他清楚的知道只有两种情形。一个是冯曦挨家挨户的去找供货商询价。初打交道,陌生的供货商提供的钢材规格质量能否达到合同里的要求是未知数,报价也一定会偏高。另一种情况就是咨询王铁或陈蒙,找他们的老主顾。王铁显然不肯放弃在材料上的控制权,一定会插手。冯曦不出意外的只能去找王铁。
  这一次王铁报出来的价格会给公司留多少利润空间呢?他能否利用这一次彻底扳倒王铁甚至把目标指向总公司的人呢?他静静的靠着大班椅思索着。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眼短信,把它删掉了。
  冯曦和孟时的关系已经明朗化了,他不止一次看到孟时来公司接冯曦。看到那辆出租车改喷了金属漆,变成辆银灰色的捷达轿车,他讥讽的笑了。孟时当然不会是开出租车的,只有冯曦这个傻子才会因为他提出的疑问对他没有好脸色看。
  傅铭意的目光久久落在皮夹子里冯曦那张沙滩照上,活泼明朗的笑容,苗条纤细的身材。脑子里又浮现出冯曦一头短发,穿着衬衫包裙高跟鞋的干练模样。他的手指温柔的从照片上抚过,无论如何,他要再和她谈谈。傅铭意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拿起自己的包离开了办公室。
  他坐在车里给冯曦打电话,语气坚决而果断:“你现在马上下楼,我在停车场等你。渠江的事。”
  傅铭意挂断电话后又一阵忧伤,他不得不加上最后一句话,否则他没有把握能让冯曦听话的上他的车。
  八年前他没有勇气告诉冯曦他的选择,就欠了她。哪怕是欠着她,哪怕她是恨着他,也比现在这样好。
  他望着大楼出口,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希望。他希望冯曦只是因为恨着他而找上孟时。只是出于对他的怨,只是因为孟时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她,真正爱的人还是自己。
  傅铭意等得有点焦虑。他突然又有点不确认冯曦是否会来。说是公私分明,事实上他的情感做不到,她也做不到。他点了枝烟总算让自己找到点事做,他又想起了渠江的事,因为王铁先拉拢的冯曦,他就不得不把她推向前台。傅铭意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冯曦会以为他只是利用她吗?他顿时懊恼起来,但是势成骑虎,她已经撤不出去了。
  手机嗡嗡震动了下,他看了眼短信,没有回。
  停车场在地面,冯曦走出大楼时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像鱼一样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她那种生怕被公司同事瞧到的神情让傅铭意肝火大盛。他还记得回来后见到她第一面时,她就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他认识,他就好像见不得光的似的。
  多少女人恨不得传扬天下,让公司所有人因为这层关系对她另眼相看,至少表面上会恭敬有加,会礼让三分。她倒好,一副与他沾上就有毒的模样。
  傅铭意板着脸开车,斜斜地看过一眼。蕾丝复古衬衫托着张严肃的脸,冯曦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脸上连丝笑容都没有。
  “我又不会吃了你!”傅铭意没好气的扔出一句。
  冯曦愣了愣,垂下眼眸无奈的喊了他一声:“铭意!”
  软软的声音叫傅铭意心头又是一酸,她生怕他找她麻烦?他想起约她出来的目的,没再吭声,把车开到了汽车餐厅,停在空旷的停车场里熄了火。再约她去咖啡馆茶楼她也会躲他远,不如这样,也许这样让他更靠近她。
  “想喝什么?我去买。咱们就在车里聊聊吧,别的地方我想你也不愿意去了。”傅铭意平静的说道。
  冯曦有点惭愧,她的确不想再和傅铭意独处。更不想和他单独出入那些私密性强的地方。也许,她是被上次他在办公室里的举动吓坏了。她想努力维持这种平和的关系,不想再因为傅铭意的靠近一个没忍住把关系闹僵了。也许,她默默的想,她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和孟时关系明朗之后,她不愿意再和别人的男人有任何亲密的行为,哪怕是曾经同样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傅铭意。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年要好的时候,恨不得成连身婴儿,分离片刻都舍不得。一旦心变了,碰一下都会皱眉。
  傅铭意去餐厅里买了两杯可乐,插好管子递了杯给冯曦。
  她想起两人以前读书的时候也这样买可乐,边走边喝边说笑。当年的傅铭意穿着体恤牛仔裤,她一样。现在两人都包裹在西服正装里,正襟端坐。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冯曦无聊的转动着那根薄薄的塑料管忍受着。傅铭意也没有说话,吸着可乐心事重重。
  他的侧脸线条刚毅,黑密头发裁出的鬓角衬出饱满的额头。眉心微皱着,似乎在烦恼着什么。
  冯曦正想打破沉默问他渠江材料的事情。傅铭意把可乐杯子放下,转过头来。他目光中充满了困惑,声音低沉如风:“曦曦,从我回来,一直觉得咱俩之间像隔了一堵墙。回想从前,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牙骤然将可乐吸管咬得紧了。冯曦怔怔的想,是的,不止隔了一堵墙,还隔着一座山。她想起孟时来,勇气从心底里涌出。如果不说清楚,她和傅铭意就会一直纠结下去。而她现在不想让这个过去干挠她现在的生活。
  “铭意,八年前你什么消息都没有就去结婚的时候,你就已经斩断了我俩的感情了。今天再提多没意思。我也不恨你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你看我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你的也是。”
  傅铭意猛的回头看她:“你知道八年前发生了什么吗?你难道不用脑子想想,我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为了富贵前途的陈世美?!你不觉得蹊跷?还是你心里对我不够信任?!”
  他蓦然增高的语气吓了冯曦一跳,杯子一震可乐晃洒在裙子上。她用手轻轻拭去,就像她当初对待离婚的态度一样下了结论:“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回不去了。不管是我误会你也好,你有苦衷也罢,我们都走上了两条道。结果就是这样。”
  “呵呵,好,你现在真够冷静,真够清醒!如果不是孟时,你敢说,我们不能重新来过?”傅铭意恨冯曦的沉着,她现在连原因都不想听了,而他偏偏反驳不了半分。
  面对他的逼问,冯曦自嘲的笑了:“是,我离婚了。再过几个月就满三十了。你现在是老总,人还是那么帅。你肯和我重新开始,我应该烧高香喊声祖宗积德了。社会没有抛弃我,生活没有抛弃我,爱情也回来了。”
  她语气一冷,高傲的逼视着傅铭意说,“你觉得以我现在的条件还能找到像你这样的男人,你只消勾勾手指头,我就该扑上来抱你的大腿?!你以为我是找到了孟时才会无视你?你错了!傅铭意你错了!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我舍不得这个饭碗,要不是你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会对你彬彬有礼?我早在见到你第一面时一口唾沫吐你脸上了!你别想着我还能和一个负心人握手言欢!”
  她的恨意与不屑喷然而出,目光与傅铭意收缩的瞳孔撞出四射的火花。他看到她的眼睛骤然明亮。像颗光芒四射的钻石,叫他想死死的紧握在掌心,不想让指缝间透出一缕光,舍不得让别人偷了去。
  他想用手去抚摸那张在梦里出现过千百遍的脸,他想告诉她,不论她是否胖得走样,在他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冯曦。她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却是他伤得最重的女人。她恨他,恨得理直气壮坦坦荡荡。那张印满恨意的脸生动鲜活,傅铭意失神的想,她此时多么美丽。
  冯曦喘了一口气说:“今天你是约我说渠江这件事,我希望你公私分明。我打车走,以后咱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
  她伸手去开车门,听到身后傅铭意低沉温柔的说“你说的对,无论怎样,我们分开八年,各自走的路完全不同。曦曦,我们现在又遇到一起了,我重新追求你可好?”
  冯曦犹如挨了当头一棒。她正懊恼自己的冲动把话说得太坦白,她以为接下来会不欢而散,彼此相对怒吼收场。没想到傅铭意临门拐弯冒出这么一句。
  “曦曦,八年前我肯定不对。我不得不娶她,不得不结婚。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是我错。现在我们俩就像偏离了轨道的人又重新兜转了回来,我们都是自由的,我们比以前更成熟。难道你不想重新回到从前的时光吗?过去,我们单纯的爱,现在,我们也能的。这样多好,没有猜忌,没有利益,永远都是最纯的感情。”
  他的话比他提高音量说话时更让冯曦难受,她怎么可能还是过去那个冯曦?她现实而理智,不可能再为了一份感情做出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的举动。她想起孟时的问题。他问她如果我是个无业游民呢?你会找我吗?也许,这是对傅铭意最好的回答。
  “你回来了,可是你一无所有。不是公司老总,没有财产地位,甚至平庸,碌碌无为。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爱上你吗?”冯曦艰难的摇头:“铭意,对不起。我绝对不会爱上那样的你。我是想说,你想要的那种单纯的感情只属于从前读书时的冯曦,现在的冯曦很现实了。”
  傅铭意有点急切的说:“我有财产,我并非平庸无为。你现在要的物质条件我完全能满足,我不会比孟时差。”
  冯曦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缓缓绽开。她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孟时不比你现在物质条件好。但是和他在一起,每天都是新的。我喜欢往前走,往前看。我不想这一生兜兜转转还停留在在过去。虽然很美很好我很喜欢也很怀念,却不能够再回去了。我的意思是,你想要回到那种只谈纯真感情的状态,是不可能的。”
  嫉妒如虫一口口噬咬着他的心。他已经把自己放到这么低的姿态,她依然不屑一顾。傅铭意扳着她的肩低声咆哮:“你才认识他多久?你了解他吗?你是真的不相信我吗?你敢说你真的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他眼里的那点星芒,灼痛了冯曦。她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来:“你让我对爱情失望,田大伟让我对婚姻失望!离婚那天看到你,我恨不得找个洞一头钻进去!你还英伟,我已成糟糠,你懂我的心情吗?我拼了命的减肥,用尽全身的力量去重新生活。可是我心里呢?将来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未知的黑暗。在我手里,我的手里能握住的幸福那么少。我以为我没有热情了,我以为我只能趁着年轻还能挣钱的时候多挣些钱防个生老病死!可是,现在我每天早晨醒来都觉得生机勃勃一片,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打扮自己。这些,都是他带给我的。铭意,我哪怕握不住,握不实在,我都……舍不得放!你懂不懂?!”
  她的脸因为愤怒与难过涨得红了,眼里含着一股悲怆,叫傅铭意半晌说不出话来。冯曦用力推开他的手,深深呼吸,她尽量的让自己冷静,她不想回头。“都过去了,我想静下。”她推开车门径直下车走了。
  傅铭意想叫住她,声音哽在喉间喊不出来。她的背影叫他迷茫进而难过,他恨她不给他半点机会,又怜她一路坎坷。他并不以为孟时能给她她想要的幸福,傅铭意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短信思索了良久。按下发送键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握着手机将头抵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移动。

  第39章
  从这天起,冯曦和傅铭意的关系变得极为微妙。傅铭意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他必经外面的大办公区以及各部门主管的透明玻璃房间。偶尔冯曦走出办公室与他在走廊中碰个正着,冯曦依然礼貌的打招呼,傅铭意也会微笑的点头示意。然而两人的目光都纷纷穿过对方望向虚焦的前方。
  渠江合同已经敲定,只等着最后的合同报价通过就行了。
  傅铭意放任渠江的事情不管,冯曦也不再找他。既然他不管,王铁又想管,她于情于理都该向王铁咨询。
  渠江公司并不要求进行招标。冯曦这边只需要找几家信得过的供货商议价供货就行了。这让她不得不相求于王铁。
  王铁笑着说:“小冯,其实材料这块很简单,你比着渠江的价,把费用除开,就是底价了。只要不超过你的底价,就是赚多与赚少的差别。”
  冯曦不由苦笑。真要像王铁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真正和渠江开始谈合同细则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以为的材料和机械订单正好弄反了。花在材料上的钱是一个亿多,花在机械上的钱才是两千多万。而最让人头疼的是,渠江要的材料多种多样,板材线材管材多达几百种规格。特别是那些管道,还要分表面处理的不同。每一种都需要报价,如果没有熟悉的供货商,她没办法制定对渠江的合同报价。
  见她满脸茫然,王铁轻松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三本报价单放在办公桌上:“这里有三家公司的报价单,你拿去比较一下。我个人的意见,是选江氏建材。”
  冯曦露出感激的笑容,心里阵阵发凉,他居然连报价单都做好了,就等着她送上门来。她心里打鼓,这么多规格的材料报价,王铁凭什么认定江氏最好?就算不进行招投标,议价供货也总要货比几家才对。
  王铁吹开茶水上的浮沫悠悠然说:“小冯,咱们只是做中间人,帮着渠江公司采购。出什么问题,渠江告我们,我们就告江氏。渠江拖我们的款,我们就拖江氏的款。在江氏的报价基础上加我们的利润百分比就可以了。咱们不是渠江公司的采购部,咱们也是赚他们钱的供货商。价格么,渠江公司能接受就行。利润,你在总价上加了百分比。大家高兴。”
  他笑嘻嘻的看着她,冯曦刻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暗想如果定下江氏,王铁自然会得到江氏给的好处,这层交易根本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她想起傅铭意的放任不管,冯曦马上提醒自己,他要和王铁斗与自己无关,做好份内事就行了。总经理不管,熟悉材料的副总经理指定了供货商,自己一个小虾米难道大声的对王铁说:“不,为了公司最大的利益空间,咱们每一种材料都要得到最低报价!”
  她保证王铁嘴里的茶会喷出来。
  冯曦抱起三份报价单嫣然一笑:“王总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傅总在周一例会上就说了,这次渠江合同变化,变成以材料为主了。虽然是机械部牵头在做,毕竟不熟。一切都按王总的意见办。既然三家报价中您觉得江氏好,就定江氏吧。我就照江氏报价去做合同报价了。”
  走出王铁办公室,冯曦犹豫了下,偷偷给傅铭意发了个短消息。
  “王总负责,按他的意思办。”傅铭意的回答不出所料又极简单,让冯曦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小人似的,转身就打小报告。她有些恨恨的想,如果不是他要和王铁斗,自己犯得着这样上心?
  在冯曦心里,不管和傅铭意因为当年的事情闹得多僵,他还是傅铭意,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不管怎样,她都希望他好。
  招投标办公室忙碌得很,杨成尚又抽调了四个人过来帮忙。新来的小高小刘很兴奋,进公司半年了,终于有了正事可做,一时间办公室里打电话的声音都高亢了许多。
  冯曦经过他们身边,她露出笑容,鼓励之外传达着另一层意思,她心情不错。做上司的心情不错,下面的人自然也会跟着松口气。冯曦想起当年杨成尚也是这样对自己,让自己精神百倍任劳任怨的做完他不想动手的所有琐事。她忍不住对大家说了句:“这周把合同签下来我请大家去玩。”
  “可以带家属吗?”
  “当然!不带家属的允许内部发展!”听到一片哄笑声,冯曦跟着笑了。
  关上门,门外的一切就成了默剧,为她隔出了安静的空间。三本报价单放在办公桌上,冯曦这才静下来思考傅铭意的用意。材料部牵头的事硬生生的耍了个花枪让机械部接手,他是想让她抢走王铁和陈蒙的老客户?生意场上永远是利者为王。王铁以前把持材料部可以和江氏合作十几年。如今他手里没有大订单,江氏就不做生意了?必然会与手握订单的她合作。但是从王铁的表现看,他并不担心。那么傅铭意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呢?冯曦想了很久也没想通中间的环节。
  钢材中线材板材不外五六种型号,价格大致稳定,在一个区间内浮动。管材却不同,型号多达几百种。王铁给的三家报价她大致对比了下,价格相差不大。然而这三家都是他一个人推荐的,不排除联手的可能。她盯着报价单决定偷偷去钢材市场走一圈,自己一个人去摸底。
  她没有让公司派车,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钢材市场。
  接连两天,她对孟时说公司有合同要忙,一个人关在家里将得到的各种浅表性数据全输进电脑进行对比。
  孟时本想和她说说家里的事情,见冯曦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又忍住了。晚上他在家看着电视实在无聊,又逛到冯曦家,在楼下徘徊半天还是上了楼。
  一进门他吓了一跳,地上堆着资料,沙发上也全是资料。冯曦穿着宽大的睡衣开了门,旋身又坐在茶几旁的小板凳上专注的敲打起键盘。孟时苦笑着说:“我以为公事是在公司里做。”
  “公司里不方便做。书桌旁边有椅子,沙发没地方了。”冯曦专注的输着数据,一个数字符号都核对再三,生怕弄错了。
  孟时蹲在茶几对面看她,冯曦眼睛下有着青色的暗影,他突然问她:“昨晚你没睡?”
  “嗯。”冯曦头也不抬,眉心微微皱着。她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探出江氏报价是否合理,然后才能在报价上加上利润百分比传给渠江公司。时间拖久了,王铁会起疑心。这是她自己愿意做的,就算江氏报价偏高,她也要心中有数。
  “要我帮你吗?”
  “不行,我自己做更清楚。”冯曦说完抱歉的笑了笑,“等合同签下来就好了。建材数据太多,我怕弄错了。”
  孟时站起身进厨房转了圈,干干净净,冯曦忙成这个样子,她肯定不会吃了饭然后再把碗洗了。他叹了口气,出来对冯曦说:“我晚点再过来。”
  冯曦抬起头说:“别过来了,我今晚又会忙很晚。”
  孟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去拿笔记本过来。与其在家里呆着想你,不如陪着你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还能说给我听听。”他微微一笑,开门出去。
  他开着车出去买了些吃的。孟时在冯曦家茶几上看到了江氏建材的报价单。他不知道这是正常的一笔生意,还是因为他而找上的冯曦。看她认真忙碌的模样孟时相信这笔生意不小。但是从看到江氏报价单的第一眼起,不好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冯曦并不知道他和江瑜珊的关系。江瑜珊没有说穿,这让孟时感到奇怪。这不是江瑜珊的性格,也许,他的不安来源于此。他迅速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告诉冯曦。
  工作中的冯曦很认真,她甚至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坐在书桌旁的孟时。吃完他买回来的云吞,她继续核对着型号和数据。就在她眼花缭乱脑袋嗡嗡作响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数据的不同,冯曦呻吟了声,往后倒在了沙发上。
  “怎么了?”孟时吓了一跳,踩着地上的资料就走了过去。
  冯曦睁开眼,疲倦又兴奋的说:“我弄完了!”她伸出手示意孟时弯腰,搂住他的脖子说:“抱我上床!”
  她想着客厅沙发上全是资料,只有卧室床上可以坐着和孟时说话。听到孟时耳中却如同惊雷。他拦腰抱起冯曦往卧室走,边走边说:“今天你体力不行!”
  冯曦眨了眨眼大笑起来,捶打着孟时骂道:“谁说要哪个了?客厅不是没地方坐吗?你成天脑子里胡想些什么呀!”
  孟时气恼的松手,让她跌落在床上,覆身上去咬着她的耳朵说:“我就想了又怎么了?”
  知道了江氏报价的大致底细,冯曦心里一松,手在他胸前轻轻的画着柔声说:“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她双眼透出温柔,唇边的笑容像蝴蝶的触须,从他心间扫过。孟时瞪着她,突然翻身躺在床上,搂紧了她说:“勾引无效,我抱你睡。”
  他没有坚持让冯曦有点遗憾也有点高兴。被宠爱的幸福感让她眼睛发涩。她靠在孟时的胳膊弯里想,她真幸运。
  孟时轻声问她:“曦曦,你是在查江氏的报价吗?有问题?”
  冯曦闭着眼睛说:“江氏的管材报价真高。不过,只要业主方没有置疑,倒无所谓。我终于弄清楚了。”
  孟时偏过头看她,又往怀里拢紧了点。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的告诉她:“我和江瑜珊其实早认识的。我们家和他们家算得上是世交。别看她年纪小,心眼挺多的。你们这行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曦曦,你防着点她。”
  冯曦睁开眼睛,见孟时眉心皱着,便伸出手在他额间点了一点笑道:“不用江氏用别家估计也差不多。我们只是中间商,我们公司老总发话让用江氏的材料,我只不过是执行而己。早知道你和她熟,还不如直接问你江氏的情况了。上次你怎么不说?”
  上次?孟时想起父母来。自从他知道江瑜珊在和冯曦打交道后就一直在想该在什么情况下告诉冯曦。他沉默了会坐直了身靠着床问冯曦:“江瑜珊没有向你说过我?”
  冯曦摇了摇头,孟时的回避让她敏感的问道:“你和她,以前是男女朋友吗?”
  “不是。我对她从来没有那种意思。你记着,她不说,肯定有她的用意。是什么我猜不到,不过你和她接触一定要多个心眼,嗯?”
  冯曦应了声,趴在他身上说:“我困了。明天一定要出合同报价,这周把合同签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好。如果周五你的合同签完,周末我们就去笔架山露营。”孟时放弃今晚告诉冯曦的打算。
  她的脸靠在他胸前,不多会儿就起了轻轻的鼾声。孟时低头认真的看着她,短发遮住的脸很小,她的腿蜷缩弯曲着,像只小虾。他怜惜的想,她这些天又瘦了一些。手搂着她的背,能感觉到她后背的单薄。孟时想起初见冯曦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她是他见过的最有韧性的女人。而每每的坚强之后,流露出的柔弱更吸引他。
  他的目光移到飘窗飘台上。淡淡的月光照着一排小小的盆栽植物。嫁接仙人球伸着毛茸茸的小手掌,可爱得让人几乎忘记它们浑身长满了刺。旁边一只双层木盒上还摆着谭木匠木梳,一只小香水瓶子。她总是爱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像孩子爱玩家家酒的游戏似的。孟时环顾四周,惊奇的发现冯曦家里没有一张照片,连她的单人照片都没有。
  他默默的想,她一定是想忘记从前。他拉过凉被搭在她身上,冯曦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手搭在他身上,似乎睡得极舒服。孟时笑了笑,身体上添加的重量给他带来一种责任感。这一刻,他有结婚成家的冲动。

  第40章
  冯曦比照江氏建材的报价单做好了合同报价。渠江公司没有提出任何置疑,周五合同正式签定了。
  她计算了下,如果照这样的报价,材料这块能为公司赚得近三百万的利润,机械还有六十万。除开要对蔡总表示的谢意,自己部门今年的任务仍然超额完成。至于王铁,年终部门拿利润分红时,她肯定会为他考虑的。
  合同才签完,江瑜珊的电话紧随而至。很显然她已经得知了消息,殷勤万分地请她去喝咖啡。
  冯曦开始并不想去。今天下午她和孟时约好去笔架山玩。这些日子忙晕了头,脑袋都想痛了,她想给自己放两天假。孟时提醒她小心江瑜珊,其实她觉得没有什么可防备的。江氏有王总撑腰,订单肯定会给她。自己满足了傅铭意的要求,也满足了王铁的要求。整个事件中,她就是个跑腿的。不过,她想了想还是答应午后和江瑜珊见上一面。将来的合同执行也要打交道的,彼此加深了解也不是坏事。更何况,孟时的欲言又止隐约透出的信息让她相信,江瑜珊和孟时之间并不止是两家世交这么简单。
  周五的午后,阳光浓烈。坐在咖啡店柔软的沙发上,冯曦心怀好奇单独与江瑜珊见了面。
  江瑜珊穿着薄薄的纱质衣衫,头发像起伏的大海波浪。与上次的富贵逼人不同,江瑜珊今天的打扮可以用青春靓丽来形容。
  咖啡的味道在空中散开,冯曦疑惑的感觉到江瑜珊看她的目光非常奇怪。她暗想,孟时说他对江瑜珊没那个意思,难道江瑜珊对孟时有?冯曦也细细的观察着江瑜珊,微笑着夸了她一句:“江总这身打扮很时尚。”
  江瑜珊又一次细致的观察着冯曦。冯曦只戴了副耳环,粉色的珍珠贴在耳垂上淡淡的珠光衬出淡雅气质。江瑜珊一眼就瞧出这并不是真正的海珠,极普通的淡水养珠罢了。她又不屑的想,是宝姿西服套裙又如何,现在宝姿早沦为普通白领的工作衫了。她仍然很合理的对冯曦给出了评价:冯曦是一个懂得收拾打扮的女人。
  女人都爱打扮。会打扮的人没钱也可以把自己包装得有品味,叫人看上去舒服。不会打扮的人有钱没钱一个样,不外乎有钱的叫呛俗,无钱的叫低俗。江瑜珊得出这样的结论只为了证实一点,冯曦不会是骨子里清高的人。在她看来,冯曦可以买宝姿撑场面,也不会拒绝范思哲和纪梵希。她想起孟家。孟家最不喜欢贪钱的俗人。自己家有钱,孟家不会觉得自己会看上他家的财富。冯曦就不同了,一个喜欢打扮的人又没什么钱的人对金钱的抵抗力不会强。一旦她对孟家的财富流露出向往,孟家就绝不会接受她。
  她收回目光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银色小匙卷起褐色的涟漪。就像她的心情,想平静的面对,无奈却有诸多想法。她灿然笑道:“冯经理也不错呢。有时候我总想着穿黑色西装和包裙的女人是那种很古板严肃的老女人。但是冯经理只给我精明能干的印象。”
  她用手指卷起一缕头发,浅粉色半透明的指甲修剪装饰得很精致。褐色的发丝在白皙的手指上打着卷,一圈圈散开,又圈圈裹紧。
  冯曦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听说喜欢这样摆弄头发的人,心里一定有烦心事。江总不比咱们上次见面轻松,难道对拿下这次订单没信心?我们这次的合同报价是比照江氏给我们的报价制定的。江总应该心里有数。”
  江瑜珊的手停住了卷头发,端起骨瓷杯子啜了口咖啡轻笑:“冯经理目光如炬,我的一个小动作就能看出我的心思。我倒不是没信心。江氏这次不想让别家来插手,给的报价是极优惠的。少赚多交朋友一向我们做事的准则,最终这笔订单给我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说,你们公司以前和江氏打交道的次数很多。王总陈经理和我们都是老朋友了,相信换了冯经理,也会一样。”
  如果不是自己费了几天工夫查比价格,她恐怕也不知道江瑜珊话里的真假。孟时真的没有说错,江瑜珊撒起谎来脸都不会红。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江氏的价格真的是全市最低报价。冯曦想起那批无缝钢管和螺纹钢的报价心就在跳。江氏的报价单做得极为巧妙。大宗型板材价格和市场咨询价持平,有的还低十元二十元。管材报价却少则多百元,多则差相差两千元。她也明白有些管材小公司是供不了货的,渠江要得急,还只能从大公司仓库中调货。不过,就算自己公司从德国现进口无缝钢管加上汇率也比江氏的价低。只是为了进口单一管材忙活费力不讨好,多赚几万块而己。冯曦好奇的是江氏拿订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还找自己干什么。
  “下周一江总就来公司谈合同吧。下午我还有事,不能久留。”
  江瑜珊从茶几下拿起一只茶叶盒子推过来。她抚摸着自己的浅粉色的指甲妩媚的笑:“我不止想和冯经理做生意,更想和冯经理交个朋友。今年的极品冻顶乌龙,你肯定喜欢。”
  单独约请她,就为了送盒茶叶?
  大概是看出她的猜疑,江瑜珊卟的笑了:“冯姐姐,时哥全招啦。我一直没说是不想因为这层关系来拿订单。知道你爱喝茶,所以就把我老爸的好茶偷出来当人情!我刚才只是在烦恼,现在说冯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很虚伪很假。”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娇媚,哪还有半分生意人的架式,十足就是个娇憨的小姑娘。把冯曦整得一头雾水。她不禁感叹,江瑜珊还真是个角色,转眼之间就改头换面攀亲戚了。冯曦想起刚开始江瑜珊面不改色的撒谎,想起对她和孟时关系的奇怪感觉。演戏谁不会?她朗声笑出声来,嗔怪的看着江瑜珊说:“昨晚他还和我说起你呢。他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两家渊源这么深。他呀直说把你当亲妹妹带着,说你不知有多灵精古怪了。好吧,茶叶我就不客气的收下啦。下午我真的有事,回头叫上他咱们一起吃饭。”
  江瑜珊露出甜美笑容看着冯曦提着茶叶盒离开。她一直没有动,看着冯曦的背影消失。笑容在唇边凝固,眼神渐渐变得冰凉,甜笑霎时变成了冷笑。
  冯曦的话已经让江瑜珊听出了端倪。孟时说起过她,却绝对没有告诉冯曦自己是他父母相中的准儿媳人选。否则冯曦不会大方到可以和孟时一起请自己吃饭。他也有不敢说的时候?江瑜珊冷笑。
  她啜着咖啡往角落里漫不经心扫去一眼,扬手结帐。

  第41章
  笔架山有三条沟,第一条沟叫月泉沟,顺着沟往里徒步走一个半小时,能到达一个形装似弯月的海子。碧波荡漾,风景怡人。第二条沟叫蘑菇沟,沿修的栈道前行,每逢雨后,树下的蘑菇菌子野木耳随处可拾,这种野趣是城里见不着的,很多游人都爱进蘑菇沟,拾着一篮交沟口的旅店分辩后现炒了吃。第三条沟是叠海沟,是漂流圣地。一到夏日周末,来这里扎帐篷弄烧烤游泳的人多不胜数。
  孟时和冯曦进了叠海沟,打算在这里住两天过周末。
  还不到盛夏,这个周末进沟扎帐篷的人少。孟时观察了下环境,满意的把扎营地选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
  清澈的山溪在岩石处撞出雪白的浪花,也撞出怡人的新鲜气息。山岩处苔痕新绿,苍苍滋生。近岸树木葱笼,远山直插云霄。浅滩卵石洁净,水清透底。放眼处上游零星两三座彩色帐篷如山花绚丽,谷中笑语切切顺风飘来。
  冯曦伸开手蓦得大喊出声:“啊——”
  “哦喔——”
  上游也传来阵阵吼声,看来和她一样想呼出胸中闷气的不少。山谷里回声荡漾,喊声从山壁上直撞进溪水之中,打着漩漂得远了。
  她兴奋的地上找浅薄的石块,横着溪水帅着的打了个水漂。小石块激起了两朵小浪花瞬间被一往向前的水流吞没。冯曦兴致不减。她斜着身体,手扬起,侧着脑袋,往前急冲两步,借着冲力将石块甩了出去。
  孟时绷紧着帐篷的绳子笑着看她。
  冯曦从公司里出来死活要换了衣服再走,他也觉得她穿西服套裙去露营太不方便了。等
  她换了衣裳孟时高兴惨了。她穿着后兜绣花的红色窄腿牛仔裤,上面是咖啡色的蝙蝠袖薄线衣,朝气蓬勃。冯曦还得意的拍拍他的肩说:“这身情侣衫配得天衣无缝吧?”
  孟时笑了笑说:“干柴烈火。”
  “什么?”
  孟时再也没解释半句。等到冯曦终于想明白他是说衣服的颜色时,孟时忍笑忍出内伤来了。
  他目不转睛,她似乎每天都带给他全新的感受。孟时怔怔的想,第一次看到冯曦时,他真以为她怀孕了,浮在水面上雪白的鼓鼓的肚皮让他啼笑皆非。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他是从什么时候被她吸引的呢?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也许是在健身房外她冷冷离去的神情让他觉得内疚。也许是看到她的那手挺秀的书法,她家里的味道符合他的气场。也许冯曦以惊人的毅力和速度瘦身减肥,被他无意中窥到的事情叫他生怜。
  能干聪慧的她是他想征服的。柔弱温婉的她是他想怜惜的。一个女人如果能满足多种需求,他不爱她都难。
  山溪无声溅开白雪的水花,转瞬既逝。“耶!四朵!”冯曦大笑起来,脸在薄暮中发着光。仿佛已坠下山崖的夕阳唯一的光芒全聚到了她的脸上。
  孟时看得失神,握着绳子的手情不自禁松开,帐篷一角软塌了。他赶紧拉住绳头用力往下扯,缠着钉好的木桩打结。暗骂自己怎么像色狼似的总想着和她亲热。想着想着忍不住就笑了。
  冯曦拍了拍手,满足的走回来,围着帐篷转了个圈表扬他:“干得好,小伙子!我去支烧烤架!今晚想吃什么?有大师傅在,尽管点!”
  “我想吃鸡翅膀!”
  “没问题!保证是心型鸡翅膀!”冯曦笑逐颜开的回答。
  她哼着歌安装烧烤架,快活得像只鸽子。叽哩咕噜唱了好半天,孟时才听出她唱的是《两只蝴蝶》。他以前很讨厌这种口水歌,今天听冯曦东一句西一句记不全歌词的哼着,心里却慢慢涌出了感动。
  “亲爱的你慢慢飞
  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
  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亲爱的你跟我飞
  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她反反复复就只唱着这几句,歌声新鲜甜脆得像才从树上摘下的蜜桃,诱得孟时放下手里的活悄悄走过去。他猛的在她耳边吼了声,吓得冯曦一声尖叫后他转过身就跑。回头看到她追来,孟时不闪不避的站定,眼瞅着她满脸惊愕却因刹车不及一头撞进怀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无奈的投怀送抱冯曦嗔怒不己,逗得孟时开怀大笑起来。
  他抱紧了她,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到她胸腔里蹦哒急促的心跳。她本性是这样的活泼,尚怀着天真,尽管经历过婚姻依然保有孩子似的单纯。空山静寂,满眼苍绿。上游三两顶帐篷处已飘起了炊烟,孟时低声说:“曦曦,要是换了古时,一定与你在此结庐隐居。”
  冯曦抬起头,孟时满脸诚挚,双眼璀璨明亮。她叹息着把头靠在他胸前说:“孟时,我运气真这么好?离了婚马上就再遇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实在比中了彩票头奖还要惶恐。你是不是骗子啊?你其实不是学什么古董鉴定的,你就是社会上的混混,衣冠楚楚专门来骗我这种离了婚渴望真心的女人。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没什么钱,离婚时连房子都给了他了。分到手的五万块也被我租房置东西杭州游减肥花得七七八八。你要想骗钱就趁早抽身吧,你玩失踪我不会伤心的。我会喜滋滋的觉得我不仅没损失还占了你的便宜。下次有经验了,我更不容易被骗。”
  孟时真想一头撞死在山崖上。到现在他才清楚冯曦心里有多么惶恐,多么不安。她的安全感与信任度早就降到了零点。他手臂收紧蓦然箍得她闷哼了声,盯着她抬起来看他的眼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有公安局的熟人吗?我背身份证号码给你,你查我的户口去。别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后悔当初没去考公务员了,好歹还有组织为我作证。”
  冯曦被他逗笑了,极不好意思的偏开了头。
  孟时正松了口气,听到她认真的说:“行啊,你把身份证复印件给我,我查去。”
  他狠狠的扶起她的脸,咬着牙说:“我,就,这,样,叫你,不放心?!”
  话说完就看到冯曦貌似天真的眨了眨眼,仿佛他出尔反尔的态度太奇怪了。孟时气结无语,瞪着冯曦想该不该把她煮来吃了才安心。而那朵笑容恍惚的在她脸上跳跃了下就猛然发展为清脆的大笑声。
  “真傻!”她笑倒在他在怀里,脸深埋着,双手搂紧了他的腰,脑袋死也不肯抬起来。
  “耍我是吧?嗯?”孟时挟住她的腰突然发力,冯曦尖叫一声被他举了起来。他的手托着她的屁股,她很自然的搂住他的脖子,腿盘上了他的腰。这姿势暧味之极,冯曦瞪着孟时脸上发热,孟时促狭的问道:“抱你一下就不好意思了?!”
  冯曦哼了声说:“你不提江瑜珊就好意思了?实话告诉你,我来之前才和江瑜珊喝咖啡来着。”
  孟时的激情被迎头一盆凉水浇灭。他恨恨然的瞪着冯曦说:“你可真会煞风景!”说着松了手,冯曦像坐溜溜板似的滑落下地,没等她反应过来,孟时的唇已覆上来,狠狠的噬咬着她的唇,却听到她闷声的笑。孟时跟着笑了起来,扭了扭她的脸说:“鬼机灵,正想和你好好说来着。”
  冯曦扭身笑道:“可不是么?拉我到山沟沟里,让我想跑也没法。有多大不了的事,要你这样费尽心机的选个人烟稀少的偏僻地方做汇报?”
  被她一眼看穿孟时干脆坦白:“也没多大不了的事,但是也是个事对吧?咱边吃边聊好了。”

  第42章
  天色渐渐暗下来,隐约能看到远处的火光闪烁。一团明亮的光从孟时手中射出,他提着汽灯像拎着颗坠落在地上的星星。好一阵忙碌后,两人终于坐在烧烤架前听到食物发出滋啦啦的美妙声音。
  夜色掩来,山溪的声音如万马奔腾,黑黝黝的山体冲他们压下来,孟时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背,仿佛他的背脊能扛住大山的重量。他想起父母,他总有一天会握住她的手回家,而他需要的是她给予他的信任。她见过江瑜珊且心里已有了疑问,再不说明白,他怕她真的挥挥手对他说再见。
  孟时拿着串烤小土豆喂冯曦吃了一颗,刷了点孜然又烤了会儿,直到吃完整串他的腹稿打好才慢吞吞的开口:“我家是很传统的人家。几代人都住在兰溪河边上那片古街里。从我曾祖父,我爷爷奶奶,我爸妈,我,还有秦叔。你明白我的意思?”
  “哇!兰溪古街区啊!孟时,你是只金龟!”冯曦的眼睛冒出星星,扯着孟时的手大喊出声。
  孟时啼笑皆非,睨了她一眼说:“严肃点!重点不是我家住在兰溪古街区!”
  “明白!你家里的女人是不是那种要讲三从四德的?”冯曦马上正经起来。她不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夸张的说话只不过看出孟时有点紧张。她心里何尝不紧张呢,她真的很想长叹一声,你家居然好几代人都住在兰溪古街区!
  市政重新规划修复后,兰溪古街成了城市名片之一。外地人来了必到兰溪古街区逛逛,本地人也喜欢那里的风景。她和芝华以前常去玩,吃小吃,坐在古香古色的茶铺里喝茶,逛民族工艺小店。她对兰溪古街区并不陌生。
  迄今为止,兰溪古街区没有拆迁安置去新区的人家屈指可数。城市里的居民像沙,住在兰溪古街区的人家就是散落在沙里的金粒子。她和芝华经常在路过一些大门紧闭的高门大宅时就极羡慕住在里面的人。能在古街区里拥有一座院子实在是太幸福太奢侈了。新城的别墅只要有地就能修,明清时的古院落不可复制。更何况,经过战争,动荡之后还能保有自家的独立宅院。就这一点,足以说明孟家的社会地位。
  冯曦惶恐不安。
  “知道蓬庐吗?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的,就在河边那条街上。我家。”孟时笑着又拿起一串烤土豆嚼着。他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家里的情况,尽可能不去探究冯曦的神色。他还记得冯曦曾经说过齐大非偶的话。他担心她嗖的缩回蜗壳里去。
  冯曦勤快的翻动着手里的烤签,红彤彤的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喜忧。她知道蓬庐,打门口经过,能望见那两扇高大的黑漆木门。每一扇门上都嵌着铜质的兽口,嘴里吐着根黄灿灿的铜门环。她还和芝华在门口拉着门环拍过照片。高高的门楼挡住了屋后的风景,隔着兰溪河能看到重重飞檐,他家太气派了!
  孟时挪到冯曦身边坐着,搂着她的腰,下巴靠在她肩上懒洋洋的说:“蓬庐原来叫孟府,那条街原来都是我家的产业。后来么,充公了。最后能保住的就这座三进院子。我爷爷舍不得不住,又舍不得再被充公,就改成蓬庐了。掩耳盗铃的事他做得最多。”
  冯曦是本省人却不是本地人。听着不由好奇的问道:“你们家是破落地主?”
  “呵呵,傻丫头。这话可不能对我爸妈说。他们是骨子里很清高骄傲的人。术有专攻,在某方面有一专长者就是专家。我家里呢很出过几个这样的某某家,且都与一门艺术有关。比如我曾祖父本来是专为王公贵族治印的人,后来自成一派,就被冠以金石名家的号。等他老人家积蓄的财富多了,我爷爷就不替别人治印了,专用银子去低价收购败家的古玩字画。也就是个文物贩子,只不过眼力好一点,就成了文物专家。我爸呢从小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书画治印古玩都当玩票似的。他从来没有上进心,就靠从小对文房四宝和古玩字画的耳濡目染骗人。偶尔一幅字挂出去,还有人赞好,给了个书法家的名头就得意忘形。其实他不过是捡了个漏,中国那会儿大学生太少,能像他那样三岁握毛笔,用的砚都是珍稀宝砚的更少,他能不成为别人眼中的专家么?只有到了我,才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生。他们拿的都是些名誉证书,我是国家教育部有档可查的大学结业证书。所以,我虽然没有什么家的名头,我的眼光才是最客观最正确的。他们,你通通不用理会。”
  孟时要说明情况,却又不想吓住冯曦。他微笑着想,要是这番话被曾祖父,爷爷和父亲听见,非被他活生生气吐血不可。
  冯曦刚开始还在紧张,听到后面就笑出声来,转过头白了孟时一眼说:“我知道。你们家就是那种听到我离过婚脑袋就会像拨浪鼓一样摇个不停的人家。所以呢,你就害怕把我吓跑了对不对?”
  “我说过我的眼光最正确,我家曦曦最聪明了。我家和江家是世交,我爸妈盼着我早点结婚,所以对江瑜珊有好感。不过,我对她没感觉,你压根不用在意她。”孟时没有想到冯曦这么轻松,低头在她脸上响亮的亲了记,站起身去溪边拿浸着的啤酒。
  冯曦偏过头看他的背影。四周是多么安静,他是这样好,为什么芸芸众女中独独就选中了她?冯曦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是什么吸引了孟时。孟时第一次对她提起了他的家人,她模糊的想,上周孟时回家,他的家人反对?其实她应该想到的,甭说他家里条件好,就算是普通条件的人家,也不会喜欢一个二婚女人当儿媳的。让她来选,她也会选江瑜珊。不论是家世,外貌,年龄。江瑜珊都比她合适。
  一滴油落进红红的炭火中爆出声响来,孜然的香气刺激着味蕾,冯曦受不住诱惑。火腿肠才烤热,她塞进嘴巴咬了一截。肉香四溢,口水跟着往外涌,她真恨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她怕极了再长胖,现在呢,又怕极了孟时家人反对。他们什么都不说,只一个鄙夷冷漠的眼神就足以伤害到她了。而她只能去理解老人家的想法。
  冯曦无奈的想,做女人可真不容易。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如果这辈子她一个人过呢?只要有够生活的钱,坚持锻炼拥有健康正常的体型就好。一个人多自在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她卟的笑了,和猪的特性真相似。看来人性本身也是懒的,猪除了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外,日子过得还是悠闲。至少不会去操心饿着冻着,不外就是最后肥了要挨上一刀罢了。
  孟时从溪水里拿了啤酒西瓜过来,正看到冯曦盯着食物傻乐着。他放下酒拿起一烤架上冯曦咬过一截的火腿肠说:“这个肯定烤熟了!”
  “那是我啃过的!”冯曦不满的看着他两口就把火腿肠吞了。
  “偷吃还占理?!”孟时凶巴巴的瞪着她,开着啤酒边喝边说,“想什么呢?一个人偷着傻笑。”
  “想一个人过多好啊……”
  孟时长叹一声,放下啤酒瓶伸手抱住了她。软软靠在他怀里的冯曦坚强而柔弱。她并不知道她的这点柔有多么叫人心疼。孟时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诱哄道:“你别躲。你不可能一个人过完一辈子。你现在不想面对,将来总要面对,难不成非要找个离过婚的,你才敢理直气壮的和他谈恋爱?”
  “孟时你家太不普通了。”冯曦低着头嚅嗫着说。她怕的不是听到伤害她的话。她结过婚,深知婚姻是两个家族的碰撞,并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叫谁丢弃父母都不行。
  田大伟是本地人,她的家远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小县城。她以前曾经想过,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田大伟反对,他明确告诉冯曦,就算要和父母住,也该和他的父母住。
  她争辩说他的父母就在这座城里,而她的父母太远,年纪大了她无法照顾。田大伟便说,她父母来可以,另外买房或租房住。
  当时她和田大伟才买了房,冯曦就想等手里宽裕了再接父母过来。她现在就指望着年底有笔奖金充实荷包,能有付首付款的钱,买下哪怕只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她现在还没告诉父母离婚的事。他们知道了会马不停蹄的赶来。她原本打算春节回家时再说。那时候自己已收拾好心情,荷包里有钱,父母不至于担心她无片瓦遮头。可是现在她又惶惶然了,又该怎么向他们介绍孟时呢?孟时的家,兰溪河畔的大宅。她似乎能看到孟时父母对她的态度。冯曦自己不怕,却害怕这种态度伤害到她的家人。
  孟时淡笑一声:“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冯曦不肯,她搂紧了他的腰,脸伏在他胸口贪婪的汲取着他的温暖。她听到他的心有力的跳动,像最雄壮的鼓乐。她真想眼睁一闭就让他抱着她到地老天荒。不需要面对父母,只要他就好。
  如果她没有离过婚,孟时想,他或许会逼她一下。而冯曦的敏感和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柔弱带给他的是火苗瞬间从心上烫熨而过掠起的疼痛。他目睹了她不顾一切的减肥,她面对前夫的悲伤。有着无数绿色植物和温馨布置的房间是她的蜗壳,她细心经营精心呵护,是绝不肯轻易放另一个人进来的。
  孟时缓缓说道:“曦曦,我最大的爱好是收集石头。千百万年甚至亿万年来,只有石头是地球上最忠于本质的东西。而石头又分很多种,像这片河滩地里的鹅卵石,像风化沉积形成的片层岩。鹅卵石随处可见,只有独拾得一块拿回家放着才能泯然不同。片层岩堆积成山,却可以层层剥离,柔软得用手都能捏碎。只有经历了火山喷发淬冷后,才会形成钻石,红宝石,蓝宝石。它们是石头里的精华,忍受了高温高热高压反而成为最璀璨的宝石。如果你去找一个离过婚的普通男人,他能给你鹅卵石的圆润平凡。如果你找到一个凑合过日子的男人,感情会像易碎的片层岩。”
  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冯曦迟疑着抬起头,就看到孟时嘴裂得大大的,一副讨扁的模样:“只有找我最好,论长相不差,论本事不小,论情趣一流,论感情最真心。”
  冯曦实在没忍住,边笑边骂:“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男人!”
  “曦曦,我喜欢你笑。你的心态很乐观,就乐观下去吧。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不是别人。就算我家里反对,就算你的父母不同意,只要咱俩好了,做父母的迟早会谅解的。我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仗着这个在家里我行我素,现在不也搬出来住了?”孟时颇为自豪。
  冯曦偎在孟时怀里认真的说:“我们会很累吗?”
  “可能。”孟时吻了吻她的头发说道,“曦曦,你不要害怕,和我在一起就好。我喜欢你就行了。”
  她仰起头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没有为什么。遇到你就是你了。”他的眼睛闪着幽深的光芒,就像天上的星星,隐约的闪动,深邃明亮。
  冯曦没有再问。人生路上最讲缘份的就是遇见。遇见傅铭意,遇见田大伟,遇见孟时。
  她不想去想了,伸手抚摸着孟时的眉毛。他的眉很有型,像用毛笔写下的漂亮书法。她凑过去,轻轻吻着他的面颊,他的唇。舌尖在他唇上掠过的瞬间身体被骤然拥得紧了。他用更大的热情回应着她,手自觉的探进了她的衣裳。
  他箍得她动弹不得,只觉得一团火从他唇齿之间烧过来,烈焰滔天。她像从水里抛到岸上的鱼,张着嘴拼命呼吸的同时涌现的是窒息的感觉。她用力想推开他一点,尤如蜉蚁撼树。她喘息着喊他停住,模糊的声音在舌尖打了个转还没有吐出去又被吞回了肚里。
  他在她瘫软下身体的时候移开了唇,转为进攻她的耳坠与她的脖颈,痒得让她浑身发颤。冯曦的激情被渐渐的唤醒,她勾住他的脖子软软的喊了声:“孟时。”
  她的态度决定一切,孟时拦腰抱起她,低头看见她闭着眼睛满面娇羞,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抱起她转过巨大的山石放下,低声问道:“你怕不怕冷?”
  冯曦睁开眼睛,望了望四周,山岩像屏障,隔出一个洄水弯。他没有抱她进帐篷,眼睛直瞄着洄水湾形成的小水潭。她闷笑着推搡着他,觉得刺激又有点不敢。
  “我选这地方时早看好了,正好是河湾,这块大石头挡着,有人来了也瞧不见的。”孟时坏笑着说。
  她做贼心虚的东张西望,冯曦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呼吸立时急促起来。
  孟时眼中骤然爆出光芒,轻巧的脱去了自己的衣裳。他只穿着条散腿短裤站在她面前,淡淡的微光下,他宛如天神。她什么话也没说,闭上眼睛张开了双手。
  身体浸入水中的瞬间,她被刺激的蓦得睁大了双眼,肌肤暴起层鸡皮疙瘩,寒毛倒竖。她八爪鱼似的攀上了他的身体,只有贴近他的身体取暖,她才不至于被冻死。
  孟时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只锡酒壶,他送到她嘴边说:“八五年的茅台。藏了二十几年,可香了。”
  醇绵的酒冲喉而入,胃里腾起热意。她忍不住连喝几口下去,喉间一团软热久久徘徊不去,颇有点醺然。她低声笑骂道:“你早有预谋!”
  “嗯,说对了。上回在杭州我就想灌醉了你,可惜你醉得太清醒了。”孟时轻笑了声,搂紧了她。他温柔的舔弄着她的唇齿,冯曦觉得一团暖洋洋的气息在嘴里撞击着,身体那么凉,心却那么热。水波变得温和,他轻轻的托着她的腰,她像浮在了云端。
  她攀着他悄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他熠熠生辉的眼眸。天上所有的星光被吸进他眼里,那点晶芒缓缓转动,像巨大的漩涡将她吞没。
  “孟时。”她抚摸着他的脸喃喃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脸离她这么近,他的身体和她几无空隙。冯曦突然就感动了。
  夜空无垠,只有满天星星。那弯月清亮得将溪水染成了一匹银缎包裹着她和他。天地间山溪呜咽,耳边只有他的呼吸声。
  孟时亲吻着她的脸颊,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前,无比虔诚的说:“曦曦,这是你的。它很爱你。”
  一瞬间,热浪冲进她眼底。手心传来带着热度的强烈心跳,撞击着她的掌心,也撞击着她的心灵。
  一切是这样自然的发生。巨大的山石隔开了天地,隔开了他的父母,她的家人。只给了她和他独享的美妙空间。清泠的山风卷着星辰呼啸而来,卷着他们御风而行。
  她轻吟一声舒展开身体,洁白如玉。眉心微蹙承受着他带来的痛楚与欢愉。这一刻冯曦想起了与田大伟离婚的那天晚上,一颗泪从眼角无声息的滑落。她用力抱紧了孟时,他用他的热情与温度填满了她心里空落落的每一寸空间。
  她像水草般柔弱的依附着他,散发出缕缕丝绦般的柔情。他被她紧紧缚住,巨大的欢愉破茧而出。孟时闷哼了声,摁着她的背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她嵌进心脏里去。
  冯曦脑中只有晕眩,伏在他身上再也无力。
  浅浅的吻从脸颊移到唇上,他轻轻的舔弄着并不深入。手比山溪更轻柔,在抚摸中清洗着她的身体。她模糊的想,她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去想,有他就好。
  身体轻盈的被抱起,软和的毛巾被吸干了水分,他抱着她躺进了睡袋。肌肤相亲带来的暖和感觉让她想起了两只偎依取暖的小老鼠。她移动了下脑袋,准确的找到了肩胛处更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也许在她这个年龄在这种情况下,更应该瞻前顾后看重结果。但是这一刻,冯曦忘记了。她顺从了自己的本心,自然而然的付出与拥有。
  多年后冯曦回想,仍觉得和孟时第一次的亲密行为是中了盅,才会离经叛道的选择在水中□。而她却是这样喜欢。

  第43章
  原本计划两天的渡假计划在周六的中午被一通电话破坏了。冯曦睡了个懒觉起来,正想和孟时去钓鱼,才开手机一会儿就听到田大伟阴沉着声音说:“你在哪儿?赶紧来家里,你爸妈来了,找不到你,正坐在家里呢。”
  冯曦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胸口涌起巨大的惊恐。她偷眼看孟时,他还在收拾东西。冯曦慢吞吞的走到河边,下意识的避开孟时。
  “你怎么回事?!都好几个月了还没给你爸妈说?早告诉过你处理好,你妈一大早跑来在我家大吵大闹把玲子吓哭了。”
  “你能不能把电话给我爸妈?”她干涩的说道。
  田大伟火冒三丈:“他们不接电话,要让你来当面说!冯曦,你究竟怎么回事?!你存心的是不是?”
  “对不起,我马上赶回来。请你,忍耐一点。”冯曦挂了电话呆呆的看着山溪。她完全能想象那个场面。兴冲冲赶来看她的父母,敲开门发现另一个陌生女人和女婿在一起。接下来听说她离婚了,第三者就在眼前,她妈妈当然会发飙。打自己手机又关机,他们现在坐在家里肯定心急如焚。
  “曦曦!”
  她回头,见孟时穿着红色的体恤和咖啡色短裤,拿着鱼具。他满脸阳光,浑身都漾溢着活力。冯曦心里又是一酸。自己的事会让孟时烦躁吗?她很想无拘无束的在这里和他好好的过周末,现在,她必须赶回去。
  冯曦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和孟时说实话。她耸耸肩故作轻松的说:“孟大少,我没办法和你去钓鱼了。”
  孟时走近她,敏锐的发现冯曦眉宇间掩饰不住的黯然神色。他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嘿,你别吃醋呵,我爸妈来了,已经到了。没办法,我只能回去当个孝顺女。”
  孟时呵呵笑了起来:“傻样!有什么好沮丧的?以后咱们每个周末都可以来。你爸妈远道而来,你当然要回去陪着了。正好,带上我。”
  冯曦拐弯抹角的说话就是不想让他陪着去。父母突然听到她离婚的消息,眼前又冒出一个新男友来。他们无论如何都消化不了。
  她讷讷的开口:“要不,等我先和他们说过了以后再见?”
  孟时想了想也觉得冯曦一点口风没露,现在出现在二老面前是太突然了。他笑道:“要是咱这车没喷漆就好了,还能骗你爸妈是叫的出租车。让我先侦察下有个准备,将来讨好他们也能占个先手。”
  冯曦啐他一口说:“你就想吧。将来要是发现被骗了,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两人收拾完东西就往城里赶。进城的时候田大伟的电话又来了。冯曦不想接又不能不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抢先一步说:“快到啦。已经上环线了。不堵车的话四十分钟就到,等着我哈。”说完她就掐电话,心虚的对孟时解释,“谁叫他们不提前说一声。真是的!”
  孟时笑着说:“谁叫你昨天出来就关了机,说要清静两天。”
  冯曦懊恼的说:“也是哦,赶巧了。”
  “你也是,哪用得着四十分钟,又不是去穿城去城东。”
  冯曦傻了,她情急之下忘了自己和孟时住在城西同一个小区,而爸妈根本就是在城东田大伟家里。现在不管她是回自己家还是去田大伟家孟时都会发现她没说实话。她脑子迅速转动着,该说爸妈在哪儿好呢。
  眼睁睁看着孟时已经拐出环线往家赶,冯曦垂头丧气的坦白:“孟时,我爸妈在城东田大伟家。他们,还不知道我离婚了。”
  说出实情她不敢看孟时,低着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们气晕了,连电话也不接我的,要我回去当面说清楚。”
  孟时当即就被气笑了,睥睨着冯曦说:“行啊,撒谎撒个七分真,摆明了不信任我!”
  “不是!”冯曦无奈的否定,抬起头见孟时的脸已经黑了,她扯了扯他的衣裳摇了摇,眼里带着乞怜。见他仍然板着脸,冯曦就怒了,“这情形再带你去,你说会是什么场面?!我不是不想让你搅和进来?你让我爸妈怎么接受得了?”
  孟时猛的一拍方向盘,车发出刺耳的鸣叫声。她怎么就不能相信他让他来应付?“这种情形你就应该带我去,姓田的人渣你应付得了?!自己劈腿还怨你不是,占了房子只分五万块钱给你,谁知道他会对你爸妈说出什么话来?!”
  “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
  “你明明说了!”
  “我什么也没说!”
  冯曦气得伸手就去开车门:“你查我,好哇,孟时,我还真没想到你背着我去查我!”
  车还在飞驶,孟时吓得一转方向盘靠着路边急刹住。他怎么也没想到冯曦急起来不要命了。“干什么你!”他吼了声,手钳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确是查了。冯曦的所有资料,她的父母,她的家,田大伟,他请朋友查了个清清楚楚。他不是不放心她,但是他必须要了解。
  “因为我离过婚,又不肯说过去的事?你不查心里不舒服是吧?如果不是因为我结过婚,你肯定不会去查。我怎么配得上你?你是书香门弟世家子弟,我是离过婚的,不查你放心吗?”
  “胡说什么!”孟时恨不得掐死她。
  冯曦本来就焦急万分,还不知道怎么对父母交待。此时猛然想起孟时的家世,心里又酸又苦,哇的就哭了起来。
  她一哭,孟时就抓狂了。打不是骂不是,去哄她自己还在气头上,憋了半天硬梆梆的揽着她往胸前一靠,让她哭个痛快。
  这里不是停车的地方,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交警的身影一晃,暗骂了声,却不急不慢的说:“交警来了,咋办?询问开罚单少说耽搁二十分钟,已经在这里耗了十分钟了。你爸妈还等着你呢。”
  冯曦不得不抬起泪眼蒙胧的眼睛瞅他,咬着唇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
  “亲我一下我就有办法了。”孟时瞟着后视镜,暗呼神明庇佑,叫冯曦现在没心思和他算帐。
  她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孟时只好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开动车一溜烟开跑了。后视镜里看到交警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开走,脚步猛往前追了几步停下来。孟时叹了口气说:“看吧,内耗就这结果。自己不舒服还误事。估计抄下车牌了,回头再去交罚单吧。你说你,我不就是怕田大伟又起什么妖蛾子,上次打了架他不是口口声声威胁着要报复么?有备无患而己。我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要不放心,我干嘛要找你啊!凭我的风流倜傥,未婚的清纯小妞多了去了。你说是吧?”
  冯曦被他一通数落觉得自己是反应过激了点,又觉得自己也没犯多大的错。孟时的话说得挺有理,但她觉得有哪不对劲。
  见她不服气还想争辩两句,孟时赶着又说:“你还骗我!虽然是不方便去,但是也不能骗我呀!以后不准这样了,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大家好商量。我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么?再说了,冯曦同学,你现在又漂亮又精神,又善良又淑女,白骨精里的白骨精了,不就是离过婚嘛。要不要我闪婚再离婚再来配你呀?”
  “你敢!”
  听到她开口说话,孟时笑了:“我当然不敢了。昨晚上我不就是你的人了么?你得对我负责!否则的话,我就一边扯着玫瑰花瓣一边扭着身体哭给你看。”
  冯曦噗嗤笑出声来,扯了湿纸巾对着镜子擦脸,边擦边说:“我撒谎,你还瞒着我呢。”
  “这不就扯平了?哦,不行,刚才我亲你一下,你呢?”孟时微偏过脸来。
  “等会儿你可别出现呵。我真怕我爸妈受不了。”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应付着难受。这样吧,我在楼下等你。要没什么事,你就领他们坐出租车先回家。有什么事,我还在呢。”
  冯曦感激的在他脸上亲了口。孟时哼了声说:“有奶就是娘,你太现实了!平时怎不见这么殷勤主动!”
  她嘿嘿笑着装傻,心里甜滋滋的。
  两个半小时后,到了田大伟楼下。冯曦望定眼前熟悉的楼深深呼吸。
  孟时看着她,声音柔和起来:“曦曦,你不是一个人。嗯?”
  冯曦灿烂一笑:“知道。回去给你做详细汇报!”
  孟时从背后抱住了她,贴着她的脸颊说:“别担心。咱们光明正大的。再说了,你这么招人疼,你爸妈一定不会怪你。”
  冯曦噗嗤笑道:“你是想说,你比田大伟强多了,他们不疼我也会喜欢你是吧?”
  “那是!去吧!我把车停在拐角处。有事给我打电话。”
  孟时的体贴让冯曦勇气倍增。她看着孟时下定了决心:“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你不怕场面变得更混乱?”
  冯曦骄傲的说:“田大伟和玲子还在一起呢。我不怕。干脆一锅端了,省得再解释一遍。让我爸妈也瞧瞧,我离了婚还能找个比田大伟更好的!”
  她此时满脸生辉,颇有点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豪迈。孟时狠狠的亲了她一口说:“好,一定要注意保持。你要在我爸妈面前也这样!爱死你了!”
  握着她的手走进大楼时,孟时和冯曦第一次有了默契的感觉。但是如果知道一起上去将面临什么,冯曦会后悔。而孟时只会后怕,还好和她一起去了。

  第44章
  防盗门上倒贴的福字都还没有撕掉,进门的擦鞋垫都没有换。搬走时,她就当这里是个陌生的地方了。不是她的家,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家。然而,当再一次站在门口,看着这些眼熟的东西,冯曦心情复杂。她回头看孟时,幽幽叹了口气。
  “怕什么,你又不是一个人。”孟时松开手,转而搂住了她的肩。以更亲密的方式将她护在自己胸前。
  “要是我爸妈对你发火,你可别恼。”
  “放心好了。骂我当耳边风,打我么,我结实着呢。”孟时笑着替她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田大伟,他穿着宽大的体恤沙滩裤,趿着拖鞋。开门时脑袋微往后一摆,露出惊诧的表情。从头到脚扫描了遍,嘴唇动了动,掠起了然的嘲笑。
  他是在嘲笑她减肥吗?冯曦挺直了身体想,我就是瘦下来了!她冷淡的问:“我爸妈呢?”
  田大伟也看到了孟时,脸上那抹嘲笑更深。他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这样好,免得你爸妈找玲子拼命!”
  他从门口让开,靠在墙边抄着双手往客厅方向扬了扬下巴说:“客厅里!”
  冯曦顾不得看他脸色,赶紧往里走。
  她父母正默默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到冯曦进来,她爸的脸黑得锅底似的,怒喝一声:“曦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曦走前几步低声说:“爸,咱回家再说。”
  “家?哪个家?”冯曦父亲的目光越过冯曦看到了跟着走进来的孟时。两个人身上穿着的衣裳颜色很明显是情侣装。冯曦父亲两眼发直,气得浑身颤抖,“他是谁?”
  玲子听到冯曦来了便从卧室里走出来,正听到这句便冷笑一声说:“那个姓孟的呀,他是黑社会!是流氓!上次他还在大街上打我家大伟!”她看到孟时眼中闪过愤怒,往田大伟身后一缩大叫道,“你再敢打人,我马上报警!”
  冯曦母亲嘴皮哆嗦了下,眼泪哗的就出来了,捶着沙发说:“冯曦我白养你了!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啊?早就说不让你跑什么业务,成天和男人喝酒玩到深夜不回家。你居然还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搅和在一起!”
  冯曦被母亲骂得愣住了,她只沉寂了几秒钟扭过头就吼出声来:“田大伟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和玲子藕断丝连,你要离婚,你和我爸妈胡说什么了你?!”
  “你给他戴绿帽子你好还意思一盆脏水倒他身上?大伟好歹是机关干部,忍你很久了!”玲子和田大伟周末起得晚,她穿着睡衣睡裤去开门,被冯曦父母瞧见好一通数落,此时一吐为快,别提多痛快了。
  田大伟拉住玲子,镇定的说:“我和冯曦已经离婚好几个月了。我不想再说她什么了。她现在来了,请你们离开我家。”
  他是他的女婿啊!他赶他们走?!田大伟的淡漠刺激得冯曦父亲血涌上头,他跺了跺脚拉起冯曦母亲就说:“咱们回去!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他怒气冲冲经过冯曦身边,扬手就是一耳光。
  孟时眼疾手快拦住,压着怒气说:“伯父,曦曦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不听听她说什么呢?”
  冯曦父亲甩开他的手,顺手从茶几上拿起几张照片劈头盖脸地冲两人摔下,铁青着脸扶着冯曦母亲走了。
  “爸!”冯曦跟着追出去。
  电梯间亮着盏白炽灯,映着冯曦父母颓唐的身影。她听到父亲缓缓说:“曦曦,你太令我们失望了。我们冯家从来没出过这种丑事!我和你妈回去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你真的变成这样了。”
  “你们听我解释行不行?我还是不是你们女儿?”她压抑不住心里的气愤,低声吼了出来。
  “曦曦,正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才了解你。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一定要收拾好你和傅铭意的感情再嫁人。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大伟?我们今天来,对大伟实在愧疚。我们现在才知道,你和傅铭意……”冯曦父亲再也说不下去,扶着冯曦母亲进了电梯,连一眼都不再看她。
  冯曦呆若木鸡。继而脑袋渐渐的麻了。像成群结队的蚂蚁爬过,开始一点,紧接着就是千军万马踏过的嗡嗡声。口干舌躁,嘴皮开启像两片粘在一起的塑料薄膜撕开。喉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电梯门就这样缓缓合上,父亲低声劝着母亲,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剧场上一幕戏演完了,厚重的帷幕缓缓拉上。里面的人尚在戏中,台下的掌声已起,这场戏精彩极了。
  冯曦扯了扯嘴角,她是否也应该鼓掌?
  她有错吗?每个人都曾有过初恋。那种美好单纯的情愫是一生中难忘的记忆。那时候她想结婚了。没有爱情可以培养亲情。她总不能抱着对傅铭意的感情过一辈子。在她想把傅铭意摒弃在生活之外,摒弃在记忆之外的时候,她遇到了条件合适的结婚对象田大伟。他高大英俊,性格小气了点但是实在。他有份公务员工作,两家除了一个在大城市一个在小县城还算门当户对。他对她也还满意。
  冯曦嘴角渐渐拉出苦涩的笑容。她曾经嫁的那个男人,她曾经想一生都对他好的男人,不仅要她做牛做马任劳任怨,连她心底的这点点记忆都想用刀剜了去。离婚了,分手了,成陌路人了他还不放过她。
  田大伟究竟和父母说什么了?!她苍白着脸,心口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冯曦跌跌撞撞的走回去,在门口捡起一张散落在地上的照片。这是那一次傅铭意和她在车里谈话时的照片,他抱着她的照片。冯曦捏着照片顿时疯了。
  小时候学书法,家里穷,她便拿着空墨水瓶去父亲办公室倒公家的墨水。父亲当那么多叔叔阿姨的面就打她的手板心,然后牵着她上街买了瓶新墨水,回家让她写了一百遍清白二字。父亲说要清清白白的做人。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但自尊心极强,最受不得侮辱。这种照片被他们看到,他们怎么可能不信?自己女儿在外面偷人,给田大伟戴了绿帽子才离的婚。这无疑是在扇他们的嘴巴。
  她冲进屋,孟时正一张张看着,嘴角噙着冷笑。他气走她父母,他还要让孟时和她心生嫌隙?!冯曦杀了田大伟的心都有。
  她扬着手里的照片走到田大伟身边一字字问他:“为什么?你是因为这些照片和我离婚的吗?你和我离婚的时候傅铭意还没来呢!你就用这些照片去气我爸妈?他们对你不好?他们没把你当自己儿子看待?你为了你面子好过,为了掩盖你的无耻,你就用这些照片当证据?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哪?!”
  照片在她手中捏得皱了,眼泪大滴大滴的从她眼中落下。冯曦气得狠了,扬起照片对着田大伟就扑了过去。
  她的背重重的撞进了孟时的怀里,他的胳膊用力的箍着她腰,抱着她往后退。冯曦双脚离地双手挥动着大叫:“孟时你放开我,我和他拼了!”
  孟时不吭声死死的抱住她。她的尖叫与挣扎,孟时只有无穷尽的内疚。他扣住她的手,压着她的脸贴在胸前。胸口传来她每一声尖细不全的嚎叫都像锋利的刀,笔直无情的捅进了他心里。孟时心一横,一掌切在她后颈处将她打晕了。
  他抱起冯曦放在沙发上,轻轻揩干她脸颊上的泪,回身望定田大伟说:“叫你的女人出去!”

  第45章
  “大伟,不怕他,我现在就报警!”
  “我警告你,这是我家!”田大伟警觉的将玲子护在身后。
  孟时坐在沙发上望定他们冷笑:“我要动手的话你们根本没时间报警。田先生,坐吧,我想我们之间有笔生意要谈!”
  “我们和你没什么可谈的!你们出去!”玲子还记着上回孟时动手时的彪悍,心已经虚了,嘴硬着想赶走这个瘟神。
  孟时没有说话,手点了点照片道:“田先生真不想谈的话我也不勉强。不是说我混黑社会的么?找几个混混没事就来你家里坐坐也不是不行。”
  他还要过他的安宁日子,警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护他。孟时耍横的态度让田大伟憋着一口气却又吐不出来。孟时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茶几上的照片,田大伟注意到了这点,眼里就有了笑意。他回头柔声对玲子说:“你出去走走。我有事要和孟先生谈谈。我们不会动手的。”
  “我就在门外,他敢动手我马上报警!”玲子瞪了眼孟时拎着小板凳出了门,明摆着要在门外坐着等。
  屋里安静下来,两个男人默默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睡着了似的冯曦。
  孟时的手放在她后颈处轻轻揉着。他没打过女人,出手打晕她他心里难受得跟什么似的。他很想揍田大伟一顿,又知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照片只是冰山一角显露端倪。如果冯曦父母没有来,如果他和冯曦没有来,他们全会被瞒在鼓里任人揉搓。
  当面看到别的男人和她这么亲密,田大伟心里也不是滋味。
  冯曦瘦了。开门看到她,眼前顿时一亮。
  她已经焕然一新。像去冬的丧失了生机的枯草,熬过漫长冬天之后,重新抽出了茸茸嫩绿。
  此时她安静的躺在沙发上,凌乱的短发微红的眼皮和小巧的红唇无端端的勾起人的怜意。他想起最初相亲认识冯曦时她娇小玲珑的模样。那会儿,她一门心思围着他转,像小哈巴狗似的粘着他。
  最初的时候他觉得很幸福。
  盈满则亏。他知道了她的过往,知道了在她心里原来另有一个深爱着的男人。知道这件事之后田大伟的心情就变了。看冯曦的眼神也变了。
  她在家从来没做过家务,但是她和他在一起包下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她是独女,父母宠着,她能容忍他所有的不是。这些在田大伟看来都不值一提,他总是会想,她是因为想嫁人而找他,她所做的一切都因为嫁了他想融洽的过下去罢了。这些不是她的本性。
  刻意的努力和发自内心的爱,田大伟想要的是后者。然而他突略了一个事实,冯曦与傅铭意已经过去了,她真心的对他好。
  他对她不够关心不够体贴。不是他不会,而是他喜欢看她满眼失望满脸幽怨。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渴望都给了他小小的欣喜。
  他每一次都对自己说,冯曦是很好很好的女人。然而她的能干,她任劳任怨扛下家里家外所有事情的举动给了他极深的挫折感。等到有一天她对他提要求了,心底深处的愤怒就涌现出来。他不屑的想,她已经长成个邋遢的肥女人了,除了他没男人会要她。他毫不犹豫的提出离婚,这是他的惩罚。果然冯曦哭了,她卑微的求他,她的眼泪和哀求让他像饕足。这些都让他感觉到在她心里的份量。
  男人也有虚荣心的。田大伟矜持着不让步,冷眼看着她惶惶然的模样。
  冯曦借调到总公司的时候他气坏了,她居然敢借着工作跑了。半年后冯曦回来,他再一次提出离婚。她又哭着求他,他冷着脸坚持。看到她逃命似的的拎着行李又走,不肯面对离婚,他其实有隐隐的高兴。
  那会儿他就心软了,想着如果冯曦再求他,他就饶了她。叫她再不敢对他提任何要求。再等到她半年后回来,她就像没有提过离婚这回事似的照常过日子。他忍不住又一次提出了离婚,冯曦在他提的第二天就拎着行李离开。
  狼来了的故事在生活中上演,他失落发现他把离婚当成与她交流的方式了。而此时的冯曦对这种交流方式不再感兴趣。
  两年中,他俩只见过几次面。田大伟在某一次想回心转意再对冯曦好时。他才发现,两股拧在一起的绳子拆开了,还想再完美的还原绝不可能。那些痕迹因为分开时间久了,已经变淡变浅。冯曦已经淡淡然了。她再也没求过他,再也没当他的面泪过。
  后来,他又遇到了玲子。这个以前想追求的女人看他时眼中有浓浓的爱慕。她没有冯曦能干,没有冯曦坚强,却让田大伟找回了久违的男人的尊严感。
  田大伟想,他是个成熟男人。他绝对不会把后半辈子陷在这场说不清对错的失败婚姻中去。到最后他都不知道究竟是他在伤害她,还是在伤害自己。婚终于离了,他只能往前走,一刀切断过去。只是在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时,心就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有着尖锐的疼痛感。他看到孟时温柔地揉她的脖子,就想拉开那只手。田大伟不得不悲哀的承认,他恨她这么快就找到了比他条件更好的男人。是这种挫败感让他任由冯曦父母看到了照片。
  “田先生,照片是谁给的?”孟时淡淡的唤回了田大伟的思绪。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我和她没关系了。难得周末休息还被你们搅和了。咦?你凭什么认为是别人给我的?就不能是我拍的?!”
  孟时把照片往茶几上一扔笑道:“就凭这个!没有专业摄影水平拍不出来,你不懂摄影。再说你拍这个干嘛?曦曦和你离婚连房子都给了你,你还能从她哪儿得到什么?傅铭意是单身你也威胁不了他。这个是冲着我来的。对方给你什么价,我给双倍。”
  被孟时说中田大伟有恼怒起来:“有钱了不起?我没钱我一样可以过日子。”
  “是么?”孟时眉一扬讥讽的看着田大伟。他庆幸自己去查了田大伟。他对这个爱钱自私的男人不说了如指掌,至少心中有数。“去冬有人在春暖阁请贵局局长吃饭,有个批文办下来了。听说保媒拉纤的人是你。合理合法的办批文,收红包也收得很安心。今春有人单请田科长吃饭,送了张一万元的高尔夫会员卡。看起来田科长什么事也没做,只不过去应个景吃饭交朋友而己。较真的话,听说这些都叫变相的收受贿赂。”他微微一笑,“我说过,我给双倍!这样的好事田科长应该不会拒绝吧?”
  孟时每说一件事,田大伟的脸色就变一次。他咬着牙想她离了婚居然找了这么一个厉害男人!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田大伟骄傲的心泛起无奈的酸意。他强压着心里的不安与火气,也笑了起来:“孟先生这么有诚意我想拒绝都不好意思!对,是有人把照片给了我,照他的意思办他给我两万块钱。如果我不照他的话做,我就甭想局里这次提副处长有机会了。我三十五岁,再混不上去,一辈子就陷在机关单位里碌碌无为。仕途不受影响。你说我该怎么做?我家在这个城市属于很普通的阶层。我和她离婚了,还要受牵连,我冤不冤?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照片不是用来气她爸妈的吧?”孟时仔细的看着手里的照片。只有几张,每一张都拍得很好。长焦镜头完美的虚焦了背景,傅铭意抱住冯曦时蹙眉的表情张力十足。冯曦眼中噙泪望着他的模样像言情电影海报,构图堪称完美。最关键的是他们的表情,一眼看去就觉得两人是情侣。
  “当然不是。我只是放在茶几上欣赏,可不巧地就被她爸妈看见了,谁叫我没收捡好呢。”田大伟恶毒地看着孟时,心里腾起一阵快意。他也有牌可以打,他身体略往前倾微笑着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明天,我会去府上拜访。这些照片是让我拿给你父母看的。”

  第46章
  孟时暗暗吸气,真想一拳打掉他脸上的阴笑。这个男人是因为嫉妒吗?他凭什么要被他激起怒气。孟时尽可能平静的说话,“你说实情,我给你双倍的价钱。你不说实话,我想我了解的情况也照样能够影响你的仕途!田先生,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看在曦曦的份上请求你。”
  他口口声声说没有威胁他,每句话中都带着强大的压力。他坐在他家,反而摆出主人的姿态。田大伟顿时有些羡慕起孟时来。
  自从知道孟时的家世,田大伟就有种沮丧的情绪。他再恨孟时也动不了他一根毫毛。他的局长想结识孟时父亲。他却要讨好他的局长。这几层关系循环起来,田大伟的地位显然处于关系层的最末梢。
  他瞪着孟时,一会儿心血上涌想喊孟时滚出他的家,一会儿灰心丧气想坦白解释他也很无奈。
  孟时靠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田大伟只坚持了两分钟就气馁地放弃了抵抗。
  他看到了冯曦父母的伤心气恼,也将会看到孟家大乱。书香世家社会名流又如何?都比不上他一个小老百姓平稳的生活。她现在不可能和傅铭意和好如初,她想要和孟时在一起会更累更苦,田大伟心态平衡了。
  他笑了笑对孟时说:“明天是你父亲,著名的书法家孟瑞成亲自打电话来说想请我去府上吃顿便饭。”
  父亲已经查到冯曦的资料了。他请田大伟去不外是想从侧面了解冯曦。孟时想起田大伟将要带去的照片。“我很不明白。你的局长也在场,你秀这样的照片不怕声名受损?一个戴绿帽子的男人虽然委屈,也光彩不到哪儿去。”
  “你以为我会这么傻?它们当然会意外的出现。比如从我的包里不小心掉出来。”田大伟说完就看到孟时眼中冷光一闪,像刀子般刮过他的脸,一副想揍他的表情。他心虚的打了个哈哈解释了句,“你以为我想这样?你也别说我卑鄙无耻。我只是个小公务员,一心往上爬,想挣个好的物质条件,有好的生活环境。我还不是被你们牵扯进来的。”
  “究竟是谁?”孟时逼问了一句。
  “我没见过人。我只收到照片和邮件。谈好的条件是我把照片亮给你父母看。你有本事自己去查,我最多只知道IP地址是本市的。说实话,两万块钱我没收。我想过了,曦曦爸妈气过了还是会体谅自己的女儿。至于你爸妈,我只负责让他们看到照片而己,我保证不会多说一句。真相总有大白于天下那一天,反过来责问我的话,我什么也没说过。”
  这个人不寄照片,偏偏要田大伟带去,用心实在太歹毒了。田大伟什么话也不用说,只要他拿出这样的照片,父母理所当然就会认定他和冯曦离婚是因为她有了外遇。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已经不受他们待见,而一个因为外遇离婚的女人父母只会鄙夷。从骨子里把她看得轻贱。
  “人都没见着,你就这么相信他?”孟时觉得田大伟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别人手中,才会这样轻易被控制。
  田大伟咬牙切齿的说:“你不也查过我了?连我收了张一万块的高尔夫贵宾卡也清清楚楚。这事不摆上台面就算了,要认真查起来,流言蜚语传开我肯定提不了副处。另外,这个人非常准确的在你父亲打电话给我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我,他了解的东西真不少。我们局长最爱书法,一心想结交你父亲却始终找不到门路。你父亲的邀请正好让我拍了局长的马屁。你父亲老谋深算的提议说,他可以邀请我的局长一起,大概他担心我不去吧。我们局长很高兴。他觉得我很会办事,当时拍着我的肩就笑着说,提副处我绝对没有问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希望我的仕途受到影响,这次提副处对我太重要了。看在和冯曦夫妻一场的份上,我言尽于此。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不是因为你,事情会弄成这样?我对你都说明白了。你自己考虑怎么办吧?”
  田大伟的理直气壮让孟时悲哀。他为了他的仕途为了保全他自己毫无廉耻的去陷害冯曦。他很聪明的选择什么也不说,就像今天他看到的情况一样,有玲子代他说了。冯曦父母看到茶几上的照片,不用他开口,二老就气极败坏。他们还是冯曦的亲生父母,都能不听她的解释,换了自己父母会怎样?
  孟时不知道该再揍他一顿好,还是该骂他一顿好。他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田大伟。他活到这份上,实在对不起上天给他的英俊皮囊。自私,怯懦,贪婪,做着错事还满脸委屈。他也可以威胁田大伟。然而威胁他明天不准带照片去又有什么用?一计不成,定然还有别的计谋。敌在暗处防不甚防。孟时讥讽的想,让他父母反对罢了,还有什么?以为现在还是旧社会的家长独裁制?
  冯曦快醒了,他不想再让她看到这个龌龊的男人。孟时笑了笑说:“我会送现金来,划款到帐上没有现金方便,查无痕迹。你的苦衷我理解,人活着都不容易。我只希望这场风波过后你彻底的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田大伟冷笑:“明告诉你,你的钱我一分钱也不会收。我只不过是瞧她可怜罢了。她爱的男人只会给她添麻烦!”
  “我明白,她只想找个条件还合适的人嫁了。她绝对不会爱上你。对你再好再忍耐她都不会爱上你。这就是你恨她的原因是吧?”
  田大伟勃然大怒。
  孟时轻轻一笑:“但是你错了。她也有爱你的。就算她是为了想结婚而嫁人,她也一样会用尽全力来爱你的。有的爱像干柴烈火,有的爱像热炭烘烤,曦曦对你是后者罢了。只是你不珍惜,泼的凉水太多了,炭被浇成白灰了。玲子也不错,牙尖嘴利了点,倒也在护着你。好自为之。”
  他看到田大伟咬牙切齿,被他羞辱得快喷出火来。孟时低头抱起冯曦,把整个背部都留给田大伟。他赌他不敢动手。在孟时心里,他已经把田大伟当跳梁小丑看待了。田大伟真的是可怜冯曦?他是惧怕自己而己。
  走出房门时他瞟着一直候在门口的玲子说:“别瞪着我,我们聊得很愉快。田先生,祝你明天顺利。多谢你今天告诉了我很多有价值的东西,钱你不要也行,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随时可以让我还你。”
  怀里的冯曦睡着了似的,很乖的靠在他的胸前。孟时心里又一阵发酸,他的女人,因为他受这么大的委屈。他不屑的想,拍照片的人太不了解他了。就为这个,他永远不会放弃冯曦。
  电梯下行,孟时的心情也在下沉。他庆幸跟着冯曦上楼来了。若他不在,冯曦一定不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一句她爸妈气倒了就可以打发他。
  究竟是什么人拍了照片还威胁田大伟?他马上想起了江瑜珊。孟时苦笑,如果真的是她,这个女人太毒了。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高兴,完全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碧绿的湖水反射着点点阳光,渐渐汇成波光粼粼的一片金芒。太阳偏西,小南山下的商贩搬椅子摆桌子为今晚的夜市忙碌起来。
  孟时把车停在一排树荫下。冯曦已经醒了,她沉默的坐着。她说想单独静一会,让孟时下车。
  他又不敢走远了,只好站在车外吸烟。冯曦给他蒸冰糖雪梨,她劝他少抽烟。孟时本来想慢慢戒掉,兜里没烟。在现在这样的时候,他又想起香烟的味道,就到小商店里买了包,叨在嘴里半天也没点着。
  一个戴红袖章的大妈警惕的盯着他,就等着他吸完烟随手扔掉就跑过来罚款。孟时叨着烟心情就好了,在大妈期待的目光中悠悠然拿出打火机点烟,还对大妈笑了笑。
  大妈也笑,当然是轻蔑的笑。她没有离开,站在十来步开外严防死守。
  孟时敲了敲车窗:“曦曦,那个大妈就等着我扔烟头罚我款呢,你给找找看有没装烟灰的?不行我就上车抽。”
  他的目的是想上车。冯曦偏偏不想让他上车。醒了后她就想回去找田大伟拼命。硬被孟时以真金不怕火炼,狗咬人人不能去咬狗顶多把狗煮来吃了之类的话劝住,拉到小南山来补吃美味的跳水兔。她心里不痛快,上一次田大伟不过几句说得难听,孟时就扁了他一顿。这次她想揍田大伟了,孟时要讲文明礼貌了。冯曦便堵气的让他在外站着,自己没想明白之前不准上车。
  冯曦瞄了眼车里,伸手去取烟灰缸。谁知孟时这车破得厉害,车上的烟灰缸卡住了。她突然看到孟时眉梢一扬闪过丝得意。冯曦鼻子里哼了声,把手伸出了窗外:“抖吧,我接着!”
  孟时气结,给她端梯子给她找借口消气,你就顺着台阶下呗。真不让他上车啊?冯曦似乎也占理。该出手时不出手,她现在恨田大伟恨得自己扑上去开揍,自己活该呗。孟时殷勤握着她的手恭敬的送回车里:“老佛爷的玉手奴才不敢用,您收好。奴才自力更生这就开动脑筋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孟时把烟盒里的香烟全取了出来搁裤兜里,美美的吸了口烟把烟灰抖香烟盒里了。看到大妈瞪了孟时一眼绝望的离开,冯曦忍俊不禁。
  见她终于笑了,孟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隔着车门伸手去揉她的后颈窝。冯曦一巴掌打开,气道:“你打晕我做什么?现在来当好人没门儿!”
  “哎,不是医学上说人太激动了容易走火入魔么?那是在他家里,咱们就算把他家砸了,他一报警咱还得乖乖掏钱出来赔他。占不了地利呀。再说了,揍他一顿也没意思,当时消了气起不作用。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口气堵得他翻白眼才叫高招。”孟时一阵瞎侃,倒听得冯曦连连点头。
  她实在是太气了。以为可以拉着爸妈趾高气扬的离开,结果却是爸妈气回老家了。她想着是不是连夜赶回去,又想着让爸妈先消了气再说。她理性的分析了半天,觉得爸妈只不过被她离婚的消息打懵了,最终还是会明白理解她的。自己周一还有合同要签,签完合同就要发货验货,她着实也走不开。
  冯曦也很伤心。父母听信田大伟的一面之词定她的罪,连一句解释都不听。她离开家读大学之前年年都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吧?什么时候起他们对自己这样不信任了?是这两年借调到总公司春节才回家一趟,沟涌交流少了?别人家的父母护犊子,不问清红皂白就是自家孩子好。就算偏激护短,也能感觉到浓浓的亲情。
  她望着孟时突然问:“孟时,你爸妈护你么?我是说不管你做了天大的错事都疼你那种。”
  孟时心一颤,冯曦该不会是想着她父母的绝情希望他爸妈是慈父慈母吧?他脑子飞快的转动,手挽起袖子,指着胳膊上一条白痕说:“看,小时候我爸抽的。皮开肉绽呢!”
  他看到冯曦眉心皱了皱,干脆背对着她,望着南湖轻声说:“我爸特别专横。我妈作不得主,看他打我也只会哭。宅子太大,与世隔绝似的。曦曦,我看到你家里布置得那么温馨,我就想,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家多好啊。小是小了点,却真的像家。”
  冯曦看到他胳膊上那条白印子有筷子般粗,母性瞬间爆发。孟时望着湖面出神的模样充满了秋天风卷黄叶的忧伤,她推开车门下了车,从后面抱住了孟时。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听着他的呼吸心跳,她轻声说:“你喜欢就搬过来住吧,地方小是小,一样能过得舒服,不会比大宅子差!”
  孟时的小心肝颤了颤,又被冯曦感动了一回。他也没完全说假话。他妈听他爸的,他爸揍他的时候他妈也的确拦不住。只不过,胳膊上这道白印子是他和秦叔练武时不小心伤到的。而且他妈很疼他,他爸也很疼他。
  他回转身扭了扭她的脸微笑着说:“吃跳水兔去,饿了没?”
  冯曦拍拍肚子:“饿了,吃兔子不会长肥!上次只吃了一块,真好吃。”
  孟时锁了车,握着冯曦的手去老邓的山野人家吃跳水兔时悟出一个道理。善意的谎言在恋爱中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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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对峙
  悲哀在心里一点点扩大着,她想现实一点儿,却还是踏进了不现实的新恋情里。
  孟时悠悠然陪着冯曦吃饭、聊天,脑子里却又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该怎么办。家里明天就要见田大伟和照片。是任由事情发展,以不变应万变,还是提前下手,打通家里这一关,釜底抽薪,叫那些歪门邪道没有使力的地方?
  他突然想到,父亲见田大伟要是被冯曦知道了,她会怎么想?这不是硬生生地在她和父母之间生出一道荆棘篱笆?如果她嫁给他,她也会是他的家人。孟时觉得将来自己的下场只有一个: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这个结果不是孟时乐于见到的。他是独子,不想将来父母因为他的婚姻伤心。他终究还是希望父母能够忽略掉冯曦离过婚的情况,接受她这个人。
  整个思考过程他始终压在心里,没有让冯曦觉察到半分。对此孟时有点儿歉疚,他对冯曦的要求是坦白从宽,共同商量。而他自己打定了主意瞒她的事,他不会吐露半个字。在孟时看来,这不是对冯曦的欺瞒,而是男人该有的担当与责任。
  他背着冯曦打电话回家,希望父母打消见田大伟的念头,结果电话里父子俩就杠上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请他来家里坐坐?”
  孟时没好气地说:“昨天去他家听他炫耀来着。爸,你这样做不是叫冯曦难堪吗?”
  孟瑞成不温不火地说:“我又没单请他,我请的是他们局长和两位书法家。田大伟不过列席罢了。。她若没什么,又怕什么呢?”
  她本来是没什么,但那些照片会有什么,只不过送去的人是田大伟。
  他压着火气,尽可能婉转地对父亲说:“做任何事留点儿余地好。要是我和她成了,将来她知道这事,她心里会没有芥蒂?”
  孟时想得甚好,孟瑞成却冰冷而生硬地回答他,“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还要留余地!我就没想过你会娶个二婚女人给我当儿媳!阿时,你现在走火人魔,我见她前夫了解情况就是要你清醒一点儿!”
  “我很清醒!”
  孟瑞成直接把电话挂了。意思不言而喻,他认定孟时现在没有了眼睛,看不清冯曦的真面目,没有了头脑,判断不出冯曦是否真的适合他。
  孟时看着电话冷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给冯曦打了个电话。他要速战速决,尽快进入新同居时代。
  冯曦刚开始犹豫不决,租的一居室虽然小,住了几个月也住熟了,好不容易布置出来的地方要舍弃,她有些舍不得。
  再舍不得也要舍,孟时下定决心软磨硬泡。用他的话说,他俩已经捅破那层纸了,何必分开住着。冯曦想了想,觉得同居没什么不好,住在一起更了解彼此的生活习惯,房租还能省一大笔。
  孟时的窝是两居,自然比冯曦租的一居室宽敞,于是第二天冯曦就动手打包搬家。
  搬完东西再收拾,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冯曦乐此不疲地重新布置新窝。孟时笑着帮忙归置,手机开成震动放裤兜里等消息。他没说服父亲就启用了备用方案,简单把情况告诉了小姨。如他所想的一模一样,脾气火暴的谢医生拍桌子骂了顿田大伟后,自告奋勇回家当密探。
  孟瑞成当然要了解孟时女友的情况。两天后,冯曦的大致情况就传到了他的书房电脑里。孟瑞成这天没有出过书房,晚上把秦叔单独叫了进去。
  秦叔记得,在很多年前,孟时爷爷还在的时候,孟家书房里有过这样紧张严肃的气氛。那天晚上,秋风肃杀,孟时母亲到耳房守着门。他、孟时爷爷和孟瑞成三人在书房里商议着孟家的藏品是该上交还是该私藏起来。
  孟时爷爷犹像再三,把最珍贵的藏品托付给了他。他对秦叔说:“孟家没有一件藏品是应付得过去的,这样以防万一。”
  他还是没有料到红小兵破四旧的热情。当一尊清代木雕滴水观音被砸得四分五裂时,孟时爷爷差点儿晕过去。唯一让老爷子欣慰的是,最具价值的东西都被秦叙运进了笔架山中,连孟瑞成都不知道具体地址。
  今晚的孟瑞成忧心忡忡,让秦叔看到了孟时爷爷当年的模样。他和孟瑞成年纪只相差五岁,亦仆亦友亦兄。秦叔轻笑了声说:“老太爷在的时候,再人的风浪都能挺过去。”
  孟瑞成盯着电脑上冯曦的照片回了他一句:“富不过三代,我是怕孟家毁在阿时手中。这个女人是离过婚的,完全可能是冲着孟家的家业来的!”
  秦叔沉思了会儿,说,“阿时并不完全了解孟家的产业。他被那个女人迷住也说不出什么来。我看,也不一定。”
  孟瑞成的脑子清醒了点儿。他仍对冯曦离过婚的情况不满,“就算不是,她也是离过婚的。离过一次就有可能离第二次。”
  “阿时的眼光未必会差。”
  孟瑞成负着双手像困兽一般在屋里乱窜。孟时的性格他知道,他回头时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他为什么偏要找个二婚女人?”
  秦叔没有再说话,轻叹口气。他也不同意孟时找个二婚女人。
  一晚商议之后,孟瑞成决定下一盘棋。
  蓬庐难得地打开了两扇黑漆大门。
  大门后是个小小的门厅,左右各有一间耳房。再往里,立着扇紫檀精雕照壁,中间平滑如镜,反射着潭水般的幽光,边缘雕有双龙相护。绕过照壁,是排依着院墙而建的长廊,顺着褐色的长廊往前,天井出现在眼前。
  四四方方的天井中安放着两口圆形青石缸,睡莲小小的圆形叶子贴浮于水面,两朵紫红色的莲花静静开放。天井一侧种着棵高大的海棠。枝干虬结,绿叶婆姿,筛出一地阳光斑驳的影子。
  暗青色的苔鲜散发出时光倒流的叹息,与安静的光影,白玉盆中扶疏的兰花细茎一起描绘出老宅子特有的气息。
  中堂八扇雕花木门全打开了,亮出正中央的几案。案上左首青瓷花瓶中插着孔雀翎,下方一只大瓷钵中插着几轴字画。墙上一幅《猛虎下山图》 并左右两条长轴书法。堂中左右摆着两排高背镶大理石木椅,细看之下可以发现,每一块大理石纹都是天然形成的水墨画。
  孟瑞成和孟时母亲收拾停当,坐在中堂与四位客人寒暄。
  局长久久凝视那幅《猛虎下山图》,凉诧之情溢于言表。
  蓬庐中堂悬挂着的《猛虎下山图》落款与印鉴是张大千。张大千的兄长善画虎,张大千名气大,为了尊垂兄长他轻易不画虎,所以张大千的虎图异常珍贵。许多收藏爱好者对孟家的敬仰就起于悬挂于蓬庐中堂的这幅《猛虎下山图》。孟家随随便便地挂在墙上,换了别人,早放在保险柜里了。
  局长脱口而出,“不怕招贼啊?”
  孟瑞成淡笑,“复制品,小儿拙作。”
  田大伟倒吸一口凉气,孟时还有这手艺?局长与两位书法家已赞出声来,“家学渊源,不同凡响。”
  孟瑞成捧着紫砂小茶壶摇头叹息,“要像小田这样有个单位才好。阿时没有单位,总要有一技傍身,否则孟家的这座宅子迟早让他败了去。”
  田大伟赶紧谦虚地说:“孟老不说,还真不知道是幅复制品。孟家家学渊源,我拍马也及不上。”
  你是比不上,但他却喜欢上你的前妻,孟瑞成想到这层就恼怒。他的儿子居然喜欢上这种男人的女人!他云淡风轻地请大家人席,再不提孟时。
  离开中堂时,孟瑞成看到田大伟留在椅子上的黑色夹包,他笑了笑。
  谢医生进家门的时候看到秦叔眼里的惊诧。她特意穿了身旗袍,收拾得端庄素雅。她抿嘴一笑,道:“怎么,我回来不欢迎?”
  “家中有客,老爷今天很高兴。” 秦叔淡笑了笑,继续坐在门厅里的竹凳上看书,喝茶。
  谢医生凑近秦叔,说:“我知道,姐夫请的是个混账王八蛋。他想栽赃陷害,还要看我准不准!”
  秦叔放下书,探究地看了眼谢医生,微微一笑说:“我有东西给你看,谢小姐请随我来。”
  谢医生不疑有他,好奇地跟着秦叔进门房。秦叔回身掩好房门,神情一变,道:“谢小姐,今日之事不容你掺和。老秦无礼了!”
  他出手如风,谢医生一声没吭就被他打晕一了过去。秦叔拍了拍手,道:“我也是为了阿时好。”
  他出了耳房锁上门,当没事发生似的看书,喝茶。
  席间融融,几位爱好书法的人话题一致。田大伟好奇地观察着孟家,殷勤地作陪。酒过三巡,孟瑞成请大家去后院品赏书法。
  凉亭外的园子里另摆放了大书桌与文房四宝,位置选在阴凉的檐下。
  局长意外又多认识了两位书法名家,心里高兴,慨然提笔请几位指教。一幅字写下来,孟瑞成赞了个“好”字,另两位书法家也纷纷附和,局长笑逐颜开。
  田大伟站着观赏,孟瑞成笑道:“小田对书法爱好吗?”
  他愣了愣,摆手道:“惭愧,我喜欢但是不懂,能随我们局长来开眼界已受益良多。”
  两位请来的书法家早受孟瑞成拜托过,局长也算半个斯文雅人,三人你写我评聊得高兴。孟瑞成便对田大伟道:“小田喜欢下棋吗?”
  “业余而已。”田大伟心知孟瑞成是想单独和自己说话,见局长笑眯眯地鼓励他去,便跟在孟瑞成身后进了书房,并主动执黑走先。
  若论棋艺,田大伟最多只是会下棋,知道规则而已。孟瑞成无事沉浸此道,几子布下,心里有数,刻意让着田大伟只求延长相处时间。
  书房里很安静,看似两人都在认真下棋。田大伟一直等着孟瑞成开口询问,孟瑞成却凝神专注于棋。田大伟心生疑虑,又不能主动开口,落子更显杂乱无章。
  直至一局下完,孟瑞成推棋笑道:“小田还得多练练才行。”
  “我只是业余的业余,局势都在孟老掌控之中,没让我输得太惨己经是手下留情了。”
  孟瑞成笑了笑,说:“老了,靠这些打发时间罢了。走吧,看看他们去。”
  出了书房,廊下三个爱好书法的人己写出来好儿幅字,孟瑞成欣赏了会儿,笑道:“几位的字各有千秋,都不俗。看来今天兴致都高,我这个做主人的也高兴。”
  局长便请孟瑞成写上一幅。孟瑞成也不推辞,凝神提笔,龙飞凤舞接连写下三幅条陈。
  孟瑞成三幅字分别用隶、篆、行书写,隶书圆润,篆字大气,行书秀逸。看得局长与两位书法家啧啧称赞。
  他搁下笔,吸去浮墨后落款用印,微笑道:“今天大家赏脸来做客,我倍感荣幸。若不嫌弃,就请收下这三幅字。”
  孟瑞成名声在外,他的字在市面上极少流通,局长和两位书法家不由大喜。孟瑞成见田大伟站在一旁,便一说:“小田对书法不感兴趣,我就不送你字了。你的棋下得不错,我就送副棋子给你吧。”
  “不不,能来府上已经是晚辈的荣幸,不敢收孟老的礼物了。”田大伟礼貌地拒绝。
  孟瑞成微微一笑,并不勉强。
  待送走四人后,他在中堂里看到了田大伟忘记拿走的夹包。黑色的夹包放在田大伟坐的椅子上,拉链拉开着,几张照片露出来一半,只要注意到他的包,就一定会看到那些照片。
  孟瑞成眼中便露出了冷意讥消。他没有动,泡了壶茶坐在中堂里等。没一会儿工夫,田大伟满头大汗地回来,连声道着歉,拿起了自己的包。
  “小田,坐会儿。瞧你热的,是从街口跑回来的吧?”孟瑞成慢吞吞地招呼了声。
  田大伟知道他肯定看到这些照片了,书房中孟瑞成没有开口正中他下怀。他并不想真的诽谤冯曦。该做的他已经做到,田大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推辞道:“不了,我家里还有事,改日再来拜访您。”
  “等等。“孟瑞成拿起一只盒子递过去,“人生如棋,布局打劫乐趣无穷。好好练着,将来再和我下。”
  田大伟捧着沉甸甸的围棋子,总觉得孟瑞成话时有话。他道了谢离开孟家后,长舒一口气。心里总有些不得劲,想了很久,他给冯曦打了个电话。
  只响了一声,冯曦就把电话挂了。再打,已经打不通了。田大伟苦笑地想,她一定把自己的号码屏蔽掉了。
  想着冯曦的恨,田大伟心里一股怨气又冒了出来。要不是她找了这么个世家子弟,他会被牵连进来?自己被逼着干不光彩的事,还不是怨她!一时间他想扔掉手里的棋子,见盒子精致,打开一看,棋盒是黑檀木的,居然是玉石围棋,白如牛奶,黑如浓墨,光洁润泽。围棋价值不菲,他倒吸了口凉气,孟家是真正的大手笔,心里又舍不得起来。想到是孟瑞成心甘情愿送他的礼物,便抱着棋子回了家。
  秦叔掩了大门,轻步走到孟瑞成身边说:“谢小姐回来了,进门就骂刚才那位田先生是混账王八蛋。有客人在,我就自作主张留她在耳房睡一觉了。”
  “她醒了估计会找你算账,今晚家里又不安了。”孟瑞成说这话时脸上闪过笑意。
  秦叔微笑道:“我只担心她一怒之下又不愿意回来了。”
  孟瑞成想了想,说:“这些日子她不回来也好。醒了吗?”
  “和夫人在耳房说话。”
  孟瑞成“嗯”了声,转身要进书房。秦叔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他跟着孟瑞成走了几步,见他回头用询问的眼光注视自己,犹豫了会儿,说:“老爷,虽然您不满意冯小姐,但她毕竟是阿时在意的女人。这样做对她是不是太狠了点儿?咱们只是为了阿时一个人而已。”
  “照片你如何看?”
  “傅铭意同意让咱们拍下照片并不完全是为了孟家能给他提供的帮助,他想一箭双雕。”
  孟瑞成冷冷一说道:“这些人比我这个做老子的更关心阿时的婚姻。笑话!我倒要看看接下来还会演什么戏来。告诉田大伟,管住他的嘴。”
  谢医生醒了大骂秦叔,孟时母亲等她骂完才关切地问她的情况,老话常谈又扯上了谢医生的个人问题。谢医生不由急道:“姐,现在该急的是孟时的事。”
  “我知道,我看过那女孩子的照片了。”孟时母亲叹了口气。
  “你们不反对?”
  孟时母亲眼里便有了湿意,脸上更多的是无奈。她不满地说:“我想不通瑜珊哪点儿不好。唉,不提了,我更担心阿时这次认了真,他爸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他不回家来,你转告他吧。我这个当妈的也管不了他了。”
  回答在谢医生意料之中。她突然想起田大伟来,急声问道:“姐,今天来了个姓田的,你见到了吗?”
  “怎么了?”
  谢医生小心地问道:“他有没有拿过什么照片给你们看?”
  孟时母亲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过,我觉得这小伙子看上去不错。我想那个冯小姐连这样的丈夫都不要,心怕是野得很了,看上阿时是因为咱们孟家吧。”
  谢医生张了半天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为孟时担忧,也不等于她也真心赞成冯曦。她嘟哝了句:“离过婚又怎么了?我还离过婚呢,难不成就不能找个好的嫁了?”
  这个能一样吗?换到妹妹身上,她当然觉得离了婚也能找个好男人再嫁。但换到儿子身上,孟时母亲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时秦叔过来,低声说:“老爷在书房发脾气,把洗笔的莲白青瓷钵都砸了,夫人要不要过去瞧瞧?”
  谢医生正想对秦叔发火,听到这个也顾不得了,赶紧站起身和孟时母亲去书房看究竟。秦叔看着两人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他打开电脑,熟练地打开邮箱,简单地写了封邮件:“田先生,多谢你引见贵局长来府中拜访。那副围棋子价值两万元,从此银货两讫,你与冯曦再无干系。管好你的嘴,天下太平。”
  点下发送键后,秦叔关闭了邮箱,泡上一杯茶品着。
  谁也想不到,操控田大伟的神秘人是孟瑞成和他,秦叔微笑着想,田大伟永远不敢再把冯曦挂在嘴边了。
  两间屋一人占了一间,卫生间多了个漱口杯,多了支牙刷,多了几条毛巾。客厅窗台和小阳台上多出了绿色盆栽。这些东西都是从冯曦家搬来的,花了一整天时间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感觉却焕然一新。
  冯曦的书没有搬来。一折腾,两人才知道哪怕是租的房子,搬次家也等于去了半条命。她的房子还有二十天才到期,两人当机立断,罗马不是一天就能建好的,搬家也不急在一时。纵然是这样,两人依然累瘫了。
  躺在床上养神的时候,孟时终于等来了小姨的短信,简短准确:“你爸怒了。”
  他的眼皮跳了跳。
  他小时调皮捣蛋挨过父亲的打,那些不叫怒。如他所言,孟瑞成脸上呈现出紫气东来的怒气是谢医生当年离婚的时候。没过多久,谢医生前夫带小姐开房的时候被警察逮了个正着,出宾馆时又被媒体拍了个正着,颜面无存。
  孟时在古玩街的朋友赏脸给了个“斯文狐狸”的雅号。他现在想起来,如果他的性格与父亲有相似之处的话,父亲真怒了,就意味着他要玩阴的了。
  一念至此,孟时脑子里冒出一个主意来。他有些抱歉地想,这样做好像是仓促了点儿。不过,这个办法一劳永逸。
  他抚摸着冯曦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曦曦,我觉得吧,同居和结婚没什么区别,只差国家出个证明。要不,咱们把这个证拿了,也生米煮成熟饭,懒得再听人啰唆。”
  “太快了吧?孟时,这样挺好的。我觉得同居不错,我已经离过一次婚了,我不想太仓促。”
  “你不是信不过我吧?”
  冯曦翻发个身,趴在他身上认真地说:不是信不过你。我是觉得这样住些日子,大家都能清楚地知道适不适合对方。比如你看电视只喜欢看广告,我就会奇怪广告有什么可看的。唠叨你几句,你就不痛快了。”
  “这个简单,买两台电视不就行了?”
  冯曦好脾气地解释道:“我是说万一生活习惯不同,看不惯对方的一些习惯,久了就会吵的。”
  孟时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地方看不习惯你。”
  “我有看不惯你的地方呢?”
  “什么让你看不惯,说说看。”
  冯曦气结,她现在没什么看不惯的。
  孟时笑道:“说不出来就是没有呗。既然没有,领个证怕什么?出了问题有国家担保,五星信用多好啊!”
  冯曦扭头闷声说:“你真当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啊?我是独女,你是独子,真的不管父母了?”
  说了半天又回到了问题的症结。孟时苦笑,若是父母同意,他何必急着领证。冯曦就算是二婚,他也很想风风光光地娶她。
  “曦曦,如果我家里不同意呢?你难道会因为他们不同意就和我分手?”他极无奈地说出了他不想说的话,眼角余光警惕地关注着冯曦的表情。
  “分手”二字刺激得她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下,冯曦打了个呵欠往他怀里钻,抱着他的腰说:“我累了。”
  孟时顿时惊怒,“曦曦,说好咱俩在一起的,你别想着反悔!”
  “我没有反悔,我真的累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公司上班。咱们先这样吧,家里慢慢来,不急。”冯曦闭上眼睛,一半是想睡,另一半是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孟时很好,正因为他的好,她更希望能得家人的祝福。
  结过婚,她才知道,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在婚姻面前,人都不再是单纯的一滴水,融在一起就能不分彼此。每个人都成了一个圈,与另一半相交有属于两人交叉相合的部分,而没有圈进来的是两个家族,双方所有的亲朋好友,那是属于自己内心独有的部分。
  她听到孟时轻轻的叹息声。他没有再逼她。冯曦感激地紧了紧胳膊,回应她的是孟时温柔的拥抱。她有些歉疚地地想,她曾经的婚姻带给他太多烦恼。如果他不找她?她无法自抑地涌出惊痛。这种痛楚让她害怕,像极了梦里从高处一脚踏空的失重感,恐惧得抓不到一点东西可以阻止她下坠。
  悲哀在心里一点点扩大着,她想现实一点儿,却还是踏进了下现实的新恋情里。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地做着梦,梦到高大黑漆木门上的铜制兽首狰狞地向她扑过来,那两扇大门越变越大,越来越高,黑压压地向她倒下来。冯曦蹙着眉在梦里挣扎,想要喊出一点几声音来,辛苦得连哭声都哼不出来。她甚至迷迷糊糊半睁了眼睛,看到了晨曦青蒙蒙的光影,人却依然陷在梦境之中。
  “曦曦!”孟时被小狗似的呜咽声惊醒了、见她半睁着眼睛.眉头紧皱,一副哭似的迷蒙表情。他摇醒了她、冯曦喉间骤然松弛、从梦境中脱身而出,轻若蚊吟地说:“我做梦了。”
  “做梦而已,不怕,不怕……”他像抱孩子似的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你给我说故事!”
  孟时第一次发现冯曦也有蛮横的时候。他微微一笑,闭着眼睛说:“好吧,说我第一次发财的故事。那会儿我读初中,家里给的零用钱很少。怎么办呢?我爸的字不是值钱吗?我就偷偷捡他扔纸篓里的废字,终于有天给我捡到了一幅看上去还行的字,用了他的印裱了,拿出去卖了一千块钱。因为他的字少有卖的,买主就拿了字上门来求证。我爸当时承认是他写的,可回头就揍我。等他打累了后,才气呼呼地说,照我这种整法,以后他的字就不值钱了。然后教给我一个道理,物以稀为贵。收藏界藏的就是这个‘稀’字。”
  “那钱呢?你的第一桶金被没收了吗?”冯曦好奇地问道。
  “没有。我拿着这一千块钱在古玩街折腾了。”
  冯曦脑子里开始想象孟时用一千块钱捡了个漏,转手翻番又再接再厉的传奇。谁知孟时笑了笑,说“我每天揣着一千块钱,放学就了往古玩街跑,结果什么也没买。最后回家纳闷极了,古玩街怎么没有好赚钱的东西啊。我爸嘲笑着说,你以为满地都是古董?有些明清时期的东西就不错了,好东西你见不着。我不信,还是继续在古玩街里泡着,久了,认识的朋友也多了。跟着朋友去乡下收货,我用一千块钱买了只碗。”
  “后来呢?”
  “后来这只碗一万块钱卖出去了。我高三毕业时,有人买了它。我爸买的,他还当我下知道呢。我也当我不知道,喜滋滋地拿着一万块交学费去了。” 
  冯曦感叹道:“你爸还是疼你的。”
  孟时一笑,“所以,别把他们想得太恐怖了,最多有些正常人一样的反应罢了。再睡会儿,我守着你睡,今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冯曦靠着他,终于安心地睡了个回笼觉。
  天气晴朗,阳光无所顾忌地散发着热与光。冯曦穿着奶黄色的短袖洋装,像车里挂着的那串黄桷兰,散发着同样的薄薄清香。
  孟时偏过脸,让冯曦小鸡偷米似的啄了一口。他低声笑道:“怎么今天不是周六?”
  冯曦抿着嘴白了他一眼,说:“不务正业,你当然想每天都是周末了。”
  “这不挺好吗,照我说,我就不想你上这个班。咱俩开家夫妻店多好啊,就在古玩街上开。开张能吃三年!”
  “你不就想着傅铭意吗?他其实真的是公私分明。那照片,不是那么回事!”
  孟时撇撇嘴,道:“他敢!强龙还压不住地头蛇呢!都说明白了还敢再骚你,我还真不客气了。打架他不是对手,我一个人就能把他收拾了。”
  冯曦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真成流氓黑社会啦?”
  孟时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下,见她忙不迭地照镜子看妆花了没,忍住笑,说:“妆没花。去吧,下班我来接你。”
  这时又一辆黑色的吉姆尼像一头憨厚的小熊开了进来。
  冯曦看清楚开车的正是江瑜珊。她推了推孟时,笑着下了车,招呼道:“江总,早!”
  孟时心里叹气,也跟着下车,“小江,早!”
  江瑜珊嘴一翘,揶揄地说:“还是冯姐姐厉害,以往时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以为你又去塔里木盆地参加拉力赛了呢。还开这破车啊?你的车放车库白浪费钱了。”
  孟时抄着手,打量了下崭新的吉姆尼,说:“你不也换了辆破车?中看不中用。这车能越野吗?上两级台阶底盘就废了。”
  “坐了你那辆改装越野车,觉得轿车没劲了呗!你那辆车多好啊,花十来万改装,偏要开着二手破捷达送冯姐姐。居心不良!”
  她笑意盈盈,孟时看到冯曦有点儿不自在,伸手搭住她的腰,笑着问她:“你介意坐二手捷达?”
  冯曦想起在杭州孟时借朋友的黑色罗宾汉,他原来家里另有好车。她完全明白孟时的心情,他怕给她压力。冯曦微微一笑,推开他的手,说:“你们是家里有钱烧慌了,没钱的人不开车不也一样活?上班时间到了,走吧,江总。”
  她的话出乎江瑜珊和孟时的意料。江瑜珊以为冯曦至少会白孟时一眼,或者显出不知情的尴尬。孟时以为冯曦会大方地说她不介意,至少在江瑜珊面前会采取一致对外的招数。谁知她云淡风轻的话反而像一记板子,把他和江瑜珊各打了五十大板。
  孟时微怔了怔,笑出声来,冯曦这话里的意思反过来听就是她不介意。他笑嘻嘻地说:“不耽搁你们工作,下班我来接你。我不开车了,咱俩甩火腿逛着走回家,正好锻炼身体。”
  冯曦嗔看了他一眼,拉着江瑜珊进了公司大楼。
  孟时看看两人往里走的身影,笑容一点点地收敛了。江瑜珊似乎对照片的事一点儿也不知情,她究竟是戏演得好,还是压根儿与这件事无关?——3Q手
  他打了电话给小姨。谢医生简单地描述了一番昨晚孟家的状况,不外火烧眉毛、气血上涌、暴跳如雷、怒发冲冠之类的形容词。
  末了,谢医生吞吞吐吐地说:“阿时,那照片……她背着你和别的男人,你是不是看错她了?要说两人之间没啥,我都不相信。”
  “我信!她和我说了,那男的贼心不死搔扰她!照片能有多大真实性?八卦新闻都是这样炮制的,和谁晚上吃个饭坐近一点儿都能被写成夜店私会举止暧昧。小姨,我想和曦曦先斩后奏把证领了。砍了树免得老鸹叫,弄成既成事实再回家安抚。”孟时对田大伟拿回家秀照片的事放任不管,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谢医生骇住了,没想到孟时这么直截了当,完全不把父母的态度放在心上。她对家里的规矩再不满,多少还敬重几分姐姐和姐夫的意见, 此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孟时疯了。
  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一张嘴发现自己紧张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阿时,结婚是大事,你别赌气。姐夫不过是在气头上,也还没见过冯曦本人呢。他只是被照片气坏了,本来听说她离过婚就不太喜欢。你总要为你爸妈着想一下,你到现在都还没向他们说明白过呢。”
  “他们私下里见她的前夫事先和我通过气吗?他们问过我曦曦是什么样的人没有?!话说回来,这事我还不敢让曦曦知道,你说她要知道了会怎么想?”孟时越说越气。他觉得父亲看到照片生气完全是自找的。
  人一生中最自由的两个阶段,一个是工作之前甚至到结婚之前,一个是离退休之后。前者是还没有踏入社会,体会不到社会责任与家庭责任;后者是随着年龄渐高,人们对老人的苛求渐少。
  孟时与冯曦恰恰处在正需要他们对家人、对父母负责任的阶段。尽管冯曦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尽管孟时想先斩后奏,双方父母依然是他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第十五章 中计
  冯曦的目光由惊惶转为平静再变成了冷漠。傅铭意的保护和他的股票远远补偿不了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伤害。
  事情呈现出微妙的格局。
  孟瑞成在通过谢医生传递了他的态度之后,并没有找孟时回家,对孟时与冯曦不闻不问。孟时在明知道父母的态度之后也没有回家,依然与冯曦继续过自己的甜蜜日子。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孟时准备好见招拆招。他更珍惜眼下短暂的温馨。
  一个人有了心事,有可能不泄露分毫吗?孟时想,他就是这样的人,越是紧张越是艰难,他就越镇定。
  这是种甜蜜中隐藏着焦灼的心情,带着对光明的希望陷在黎明前不安的黑暗中。孟时像坐上了牌桌的赌客,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对手,猜测着底牌,思考着对策。冯曦坐他身边,把全副家底放在他面前。她并不知道,孟时最大的筹码是她。只要她不上赌桌,孟时就有了必赢的信心。
  纵然输掉所有,他能拥有的、在意的,不过是她这个人而已。
  然而对手早已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牌桌上的赌局是看得见的赌局,真正的赌局设于赌桌之外。
  半个月后,冯曦公司接到渠江公司的一封信函,说他们运到现场的货出现大问题,同时发来现场照片。
  江氏建材运到渠江工地上的无缝钢管有严重的锈蚀现象。从照片中可以看出管材表面和里面已经锈出了凹坑,哪怕是用于下水管道,即使出不了什么事,但也违反了合同规定。
  渠江蔡总是得了好处的,他异常婉转地直接来电告诉冯曦,如果在十天之内材料能到达现场他还能遮掩过去,所以这批材料必须尽快退换,重新运往现场。如果耽误了工期,他也没办法,只能按合同追究冯曦公司的责任。
  冯曦千恩万谢,马上致电江瑜珊要求重新调运材料。
  江瑜珊诧异得近乎夸张,“不可能!我们不可能违反合同调运这种搁了至少十几二十年的管材!这样吧,我查一下再回你。”
  冯曦呆住了,她要赶工期,查来查去就算再运输抵现场,误了工期公司不仅要赔偿渠江公司一大笔钱,根据合同,还要承担工程延误责任。赔偿可以全落在江氏头上,但渠江的工程是国家挂了号的大工程,二十多个亿的投资,公司一心想全部吃下订单。一旦惹恼了渠江翻脸,她怎么担得起这个责任?!她快速说道:“不是你调查的问题,事实摆在眼前,有现场监理发来的照片为证。渠江工地现在拒收这批材料!江总,你必须马上重新发货!”
  江瑜珊轻松地笑了,“冯姐姐你别急,我现在在外地。我马上打电话回公司,再回你可好?估计是公司仓库调错货了,你别急,会解决的。”
  再轻松的语气都不能让冯曦松口气。她搁了电话,急步走到傅铭意办公室,把这件事的严重情说了。
  傅铭意看着冯曦的嘴一张一合。她的语速极快,在他印象中,冯曦只有遇到急事才会这样。他起身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如果江氏重调材料时间上赶不及,我们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先把这批村料运到工地再说?”这是冯曦唯一能想到的补救办法。
  她焦急的目光让傅铭意心软,他微微地笑了笑,“为了不拖延工期,这当然是最好的办法。还有别的分公司,调货不成问题。只不过,既然与江氏签了合同,尽量不要走这一步。”
  冯曦顿时松了口气,沮丧地说:“江氏在业内向来有口碑,怎么会运那种报废材料到现场,真当工地的监理是傻子呀!”
  这样的事太多了,傅铭意在心里感叹了下。他微笑着说:“不是多大的事情。你别这么着急。”
  冯曦心想,的确不是太大的事情,以往做机械、定制的设备运到现场也有不合格的时候。只不过,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事不能轻视。
  脑中灵光一闪,她盯着傅铭意,突然明白了。冯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不敢置信地低声问傅铭意:“你一直让王铁牵头做这次合同,合同一旦有问题,就是他的责任!你是这样设计的?你和江氏早有勾结?!”
  傅铭意的背僵了僵,转过身来已满面肃杀,“是!”
  “你知不知道合同是我签的?!王铁从来没有在合同上落一个字?!”冯曦蓦地就怒了,心抽搐着冒出阵阵凉气。
  “他是分管领导,有连带责任。照公司规定,如果这种大订单出现事故,我可以上报董事会撤了他的职!”
  “我呢?我怎么办?”冯曦近乎绝望地问道。
  他可以借此将王铁踢了。她呢?她难道还有可能保住这个工作?
  傅铭意温柔地说:“曦曦,记得我初到公司时咱们就说过这个问题了。我尽可能地保住你的工作。实在不行的情况下,我会签署文件,以你十年的薪水换算成公司股份。如果砸了你的饭碗,股份就转让至你名下。”
  咖啡的香气又飘荡在鼻端。那时,她才离了婚,并没有让傅铭意知道。她还有着臃肿的身材,强压着内心的自卑去西餐厅见他。
  那天的傅铭意坐在窗边,窗外种了浅浅一池的睡莲。深紫色的莲花浮在水面上,池水的光被阳光反射在傅铭意脸上,他整个轮廓清晰无比。手指尖有香烟淡淡的烟雾袅袅飘浮。他脱了西装,解了领带,白色衬衫敞开了,衣袖挽在胳膊上。他的动作、神情、眼神都让她心酸。
  那天他温柔地告诉她,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那天她很理智、很现实地说,她只是个打工的,工作就是她的饭碗。
  他的话犹在耳边:他承诺他尽可能地保住她的工作,万不得已会用股票补偿她十年的薪水。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是这样。
  冯曦的目光由惊惶转为平静再变成了冷漠。傅铭意的保护和他的股票远远补偿不了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伤害。
  “换了是杨成尚做这件事,你怕王铁不吃诱饵,对吧?我对你坦白,你知道他一心把我扶上招投标办的经理用意在哪儿。用我,一只不懂材料的菜鸟再好不过。狼是很聪明的动物,再饥饿的狼都能因为铁夹子的味道放弃美餐。我不是铁夹子,我只是一根被肉包住的软刺,用我俩的过往裹成圆圈,只等他吞进肚里,这份情不在了,于是软刺重新直立,可以将他开膛破肚。傅铭意,你利用得真彻底!” 冯曦讥讽地看着他,她无路可走,最现实的就是丢了饭碗,拿走十年的薪水重新开创她的事业。
  他对她,也还算好。
  傅铭意低声说:“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冯曦猛然回头,“是在汽车餐馆谈话的那一次?多谢你的选择机会,你给我机会的同时也……给别人制造了机会。”
  如果没有那一次他的表白、他的相拥,她爸妈不会看到那样的照片。冯曦不想再对傅铭意多说一个字。
  走出傅铭意的办公室,经过走廊,她看到王铁坐在办公桌旁看文件。冯曦很内疚。在楼下餐馆遇到田大伟与玲子,王铁和陈蒙陪她喝酒。王铁是想从中得好处,谁不想稳稳当当地赚外快?王铁输在他以为和江氏十来年的老交情牢不可破,却不知道傅铭意先他一步许了江氏更大的好处,再老的关系都抵不过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傅铭意是公司董事,是分公司一把手,他能带给江氏更多的订单。王铁在总公司再有靠山,总大不过傅铭意的岳父。
  自己不仅是跑腿的,还是一颗被操控的棋子。唯一让她难过的是,利用她的人不是老奸巨猾的杨成尚,不是看上去耿直的王铁,而是他,她曾经那么深爱过的男人。
  冯曦意兴阑珊,只等大戏落幕,收拾包袱走人。她坐在办公室里,透过玻璃看忙碌的年轻人。他们像初升的太阳,拥有着朝气与热情,憧憬着升职分红的美好前途。经年后,会有其中一个坐在她现在的位置怅然地想,生活真他妈的是口染缸!染上的什么色都有,唯一没有了当初的纯白。
  懵懂是种幸福,与难得糊涂一样幸福。
  看到来接她下班的孟时,冯曦眼里浮起了泪意。上了车她一句话也不说,趴在孟时腿上。
  “不怕我开车出事?”孟时温和地说道。
  冯曦吸了吸鼻子,打算坐起身来,孟时按住了她的背,“没事,在城里我开慢一点儿就好。给你说件高兴的事,我今天真的捡了个漏。老邓的朋友手里有件东西想出手,五万块。他拖我去看。我当时忍啊,忍出内伤来了。后来知道是有人抵债给他朋友的,就不客气地收下了。那是只南宋的双耳香炉,开片均匀,紫口铁足,不是官窑,但也是民间的好货。他们愣是没认出来,以为是明清的东西。这只炉随便卖几十万不成问题。捡漏可不容易啊!你说咱俩是不是时来运转了?有了钱就开夫妻店去,省得上班受气。”
  他聪明地感觉到冯曦在公司出了问题。孟时恶狠狠地想,去你妈的傅铭意,我的女人不在你手下干活照样过好日子。
  冯曦的脸贴在他温暖的肚子上,委屈一扫而空。她低声说:“我也有件高兴的事想告诉你呢。我马上就是小富婆了,我可以有价值百万的公司股票了。我不给公司干了,拿着股票年年吃分红就能过日子了。咱俩真有财运!”
  孟时大笑起来,右手抚摸着她的背,说:“搞了半天原来是喜极而泣呀!我正想着炫耀一番,以后养你不成问题。你这么快就翻身和我平起平坐干吗呀?”
  “不要你养,我懒得受气。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花你的钱你还不使劲摆大爷的脸色欺负我?以后你对我不好,我还能理直气壮、信心百倍地花钱找小白脸!”
  “哟,有钱了还真是不一样!不行,你必须花我的钱,你的钱给你爸妈买套房子让他们搬来住好了。我求求你花我的钱行不?我把你当大爷供着!花钱找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能抵得过求你花他钱的小白脸吗?”
  孟时的贫嘴驱散了冯曦心里的阴霆。她仰起脸看他坚毅的下巴,暖暖的笑容,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娶我?”
  孟时一震,方向盘甩到路边安全岛停下,认真地说:“真的?先不管家里了?”
  冯曦眨了眨眼,笑了起来,“真的!他们想要的也是我们幸福!”
  “干吗这么沉重的表情,求个婚而己,你可以拒绝呀!”
  “我是说,你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孟时轻快地笑一了起来,笑容层层染上面颊,沉在眼神中像朵怒放的花。他揽住她,低头吻上她的唇,温柔缱绻的一吻,连笑容都没有掩去。
  等回到家,冯曦详细地给他说了公司的事,孟时的心又沉了下去。只是与江氏勾结要踢王铁出局这么简单?他认真地问冯曦:“如果,我是说万一延误工期有没有法律责任?”
  冯曦肯定地回答,“没有,这种经济纠纷只是赔偿问题,能负的责任不外是开除一类的。”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不是大事,傅铭意对冯曦也算做了赔偿。孟时完全明白冯曦的心情,初恋情人的这招让她从情感上接受不了而已。在他看来是件好事,他压根儿不想冯曦再在傅铭意眼皮下晃来晃去。
  “曦曦,你很喜欢这份工作吗?”
  “谈不上,我只是需要一个饭碗。我不能没有工作!”做业务的苦她早就受够了,做这份工作是为了赚钱吃饭,不是她的爱好。
  孟时放心了。
  不是开例会的时间,因为渠江供货问题才开了中层大会。傅铭意声色俱厉,冯曦埋着头听他数落。她不以为然地想,就是选错了供货商呗,大不了就没了工作而已。股票傅铭意转给她,她当然会收着,不给她,她也无所谓。不是一个人的感觉真爽!
  正想着,听到傅铭意冷冷地说:“江氏到现在还没有重新发货,为避免延误渠江工期,我已经申报总公司,协调别的分公司先把货供上。如果江氏在三天内发货,我们不能照合同再付江氏建材货款。这批材料费高达三千四百万元,公司不能重复付款,照合同赔偿江氏,公司将损失近一百零二万。渠江只是一期工程,总投资达二十七个亿。为了后续工程的订单,我们不能延误工期惹恼了渠江公司,为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先调运分公司的材料去渠江。这事总公司已经在研究如何处理了。冯经理.你写份情况说明,等候公司的处理意见。”
  冯曦清楚地记得,如果江氏违约,江氏会承担全部责任。工期延误造成的协调损失可能有上千万,江氏不会冒这个险。显而易见,江氏一定会在三天内重新发货。
  对于冯曦公司来说,为了后续工程订单,也绝不会等上三天冒险拖延渠江的工程,赔偿江氏势在必行。
  江氏虽然丢了三千四百万的订单,但别的材料继续由他们供应,同时还能获得一百零二万的赔偿。难怪江氏建材敢这样操作。也只是一个局而已。
  让冯曦奇怪的是,引荐江氏的王铁面带微笑,并没有灰败的脸色。傅铭意在会上让她写情况说明,她当然会写是分管副总王铁引荐的江氏建材,她没那么傻一个人扛了。但王铁为什么还能气定神闲?
  会后,冯曦看到王铁踱步进了傅铭意的办公室,还掩上了外间的门。她猜测王铁是否要与傅铭意做交易,把她这只小虾米正法就完事了。她已经做好离开公司的准备,在同事同情的目光中收拾东西提前下了班。
  这里,她不再留恋。
  ……
  王铁端着茶杯,进了傅铭意的办公室,关上了外间的门。进去后,他又反身掩上里间的门。
  傅铭意似乎料到他要来,并没有阻止,微笑着说:“坐!”
  中央空调送风口吹来凉意,两人都要吸烟,傅铭意起身拉开了一扇窗户。王铁看着他从容不迫的动作,冷意从眼中一见而过。
  他扔了支烟给傅铭意,点燃烟后,提着茶杯盖子掠去浮茶,一下又一下,杯盖碰着杯口发出细小的脆声。王铁笑了笑,说:“傅总是希望我离开分公司呢,还是希望我投奔过来?”
  傅铭意欣赏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总公司争权,王铁这样的老员工是公司的财富。王铁从底层干起,当业务员、材料部副经理、经理、分公司分管副总。二十多年的从业经验为他积攒丰富的人脉资源,招一个博士也抵不上他这人专科生。如果他不是CWE公司总经理张道应的人,傅铭意也觉得王铁当分公司总经理实至名。
  全国五个分公司,和张道应走得最近,关系最密切的就是这家。分公司前任总经理朱总病弱,长期没有指派别的总经理接替就是因为王铁。相对应的是王铁有资格升总经理,就为着他和张道应的关系被硬卡着。如果张道应收购成功,做了董事长,王铁会被扶下为分公司总经理,而CWE公司的总经理也将会是张道应的人。老爷子当年打天下,将来儿子最多在董事会里当个闲职董事,这口气如何吞得下。杨学东趁着积威仍在,端从在董事长的位子,决意把五个分公司的实权全捏在自己手中,彻底架空张道应,让他心灰意冷、乖乖地拿着分红过日子,把总经理的位子留给学成归来的儿子。
  傅铭意就是这件事的执行者。
  他想起当年娶杨学东女儿的情景。傅铭意吐出一口烟,也吐出了郁结在心里的闷气。他微笑着说:“你觉得背弃张道应向着老爷子有多少可信度?”
  “老爷子能给我什么?”
  傅铭意微笑道:“你想要这家分公司也行。这里你才是地头蛇。”
  王铁不出意外地笑了。张道应如果收购成功,他也能得到这个位子。更何况,他还没有山穷水尽到要向傅铭意投降的时候。王铁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沏得酽,入口略苦,好半会儿舌尖才尝到回甜的滋味。他静静地想,他真像这杯茶,苦尽甘来的时候终会来,只是现在还早。
  “你来分公司,别人不知道你是大老板女婿,可我知道。张道应早就把你的资料传给我了,我很清楚你的来意。傅总是来对付我的,是吧?一个不忠于大老板的分公司实权副总自然不受欢迎。我一直在想,你会怎么设局。”王铁说着呵呵笑了起来。他眼神发亮,像看一头猎物似的看着傅铭意。
  他得意的神色让傅铭意心头渐起寒意。话已经说开,再没有余地。傅铭意静静地掐灭了烟头,靠在高背椅上注视着王铁,交叉的双手稳若磐石,眼神平静,没有露出半分惊诧。
  王铁笑了几声,没看到傅铭意变色便停住了。他心头得意,抚摸了下红木大班桌,手掌上传来厚实温润的感觉。这套办公家私是他所喜欢的,大气豪华。他的办公室里用的不是红木。他不止一次对自己说,没用更好,用了反而没了斗志。他从工厂里的一名技工做起,混了二十几年混到今天的地位,他如何舍得放弃?
  王铁心里清楚,就算再有钱,没有CWE公司的实力 ,人脉再熟,你也拿不到订单。私人小公司的弊端就在这儿。 他轻蔑地想,杨成尚现在不买他的账。他当了公司一把手,杨成尚只能任他搓圆捏扁。
  他笑道:“傅总,明人不说暗话。我王铁也不喜欢打肚皮官司。是我牵头分管的渠江订单。江氏建材又是我的老客户,公司与江氏合作了很多次,这你也清楚。不过,这次江氏供货出事,你想让冯曦咬出我可没这么容易!”
  他掷地有声,面目近乎狰狞。
  傅铭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王总你误会了吧?王总推荐江氏建材并没有错,你做材料这么多年,江氏也不是第一次合作,这个完全没有问题。这件事,我并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过错,完完全全是江氏发错货带来的恶果。只不过,出于对渠江后续工程订单的考虑,所以才调的分公司材料进场。若非如此,一切照合同办理。渠江起诉咱们,咱们就起诉江氏建材。这种经济纠纷太正常不过。王总为什么这么激动?冯曦不过是执行这项合同的小经理罢了。”
  傅铭意迅速调整战略放过了王铁。他本能地感觉到王铁有备而来。原来的计划一定有纰漏。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动不了他,总有下一次机会。王铁拿张道应当靠山,最多是一个高级打工仔。自己持有公司股份,不当老总还有董事会董事的身份。傅铭意有恃无恐。
  王铁被他的话噎得气窒,冷笑着说:“傅总现在想撤也来不及了!你想全身而退没这么容易!让我说说你的计划吧。江氏出问题,冯曦当然有责任,我是牵头分管领导,我自然也有责任。她不过一个小经理,动了她无所谓。我王铁在分公司待了二十二年,你想把我堂堂正正地踢出去?你真狠!但傅总你忘了,冯曦,是,我,特意从总公司招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王铁长舒了一口气。打盹的老虎张开了眼睛,精光四射。傅铭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骇。王铁满意极了。
  “是,我知道你要来当分公司总经理。我当然要有准备。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你和冯曦的过往?傅总,你自己设局套进去的人只有你自己!你为什么把渠江的合约给了冯曦?那是你照顾老情人!为什么江氏建材会出这样的娄子?不是冯曦就是你策划了整个事件!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合保证渠江后续工程的订单不得罪业主,做主让别的分公司支援了渠江材料。但是,咱们公司无端端就要赔偿江氏一百零二万!江氏建材一米钢管都没供过就能得到大笔赔偿款,你和冯曦自然也能得到好处,亏的是公司。不知道这个算不算侵占公司财产?!”王铁越说越得意,方正的黑红脸冒出光来。
 傅铭意想起初回来时遇见冯曦的情景。王铁兴奋的表情一晃而过。他心里凉飕飕的。冯曦从总公司借调回到分公司是王铁力邀,他竭力主张在机械部下面设一下招投标部门,推荐冯曦任经理,他一直从王铁与杨成尚的关系上考虑这个问题。今天他才明白,王铁重用冯曦是针对他而来。
  “你有证据说明吗?你负领导连带责任是板上钉钉脱不了干系的。你指责冯曦与我是情人关系,所以明目张胆地损公利私,这你有证据吗?合同给的不是冯曦,是机械部,利润也是整个机械部的,不是她一个人的。江氏会给我和冯曦好处你也没有证据。反而是你,王铁,你牵头主持渠江工作,你推荐江氏,你从中得到了多少好处呢?”
  傅铭意声音变得凌厉,板着脸盯着王铁。
  王铁大笑着站了起身,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对傅铭意说:“江家与我相交十来年,你以为许诺好处就可以让江氏倒戈?有个情况你肯定不知道,冯曦抢了江瑜珊的心上人,江家如何肯罢休?江家和你成了朋友,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要我这个朋友。你想清算我的连带责任,免了我的副总。可惜啊,你才是公司的一把手,加上与冯曦的关系,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你也可以置冯曦于不顾,把一切都推到她头上,明哲保身。咱们这局战成平手,下一局再各凭本书!”
  他端起茶杯,走到饮水机前注水,动作有条不紊,似乎刻意留出时间让傅铭意思考。他转过身的瞬间,傅铭意挫了挫牙。王铁将了他一军,结果是牺牲冯曦。他想起孟时,唇边轻不可见地掠过笑容。
  傅铭意的镇定让王铁诧异。他端着茶杯,悠悠然又吐出一句话来:“傅总,她是你最爱的女人吧,你生命中有两个女人,一个给了你富贵,一个给了你爱情。给你富贵的人早夭,给你爱情的女人面临着你的选择。张总一直觉得老爷子思想陈旧了,太子爷还是个学生娃,总公司老总的位子您坐正合适。”
  背叛老爷子,许他总公司总经理的位子,此事云淡风轻可以当没有发生过。否则,冯曦就面临牢狱之灾。八年前他背弃了她,八年后还要再来一次吗?傅铭意淡淡地说:“你出的这道题,你觉得我会选哪个呢?你想过没有,如果江氏不承认与冯曦合谋,你将全盘皆输。”
  王铁笑着说:“江家不会理会咱们公司的争权夺利,却忍不了女婿被抢的恶气。总公司马上就会来人调查,然后会报警立案。走着瞧吧!”
  办公室的门一道道被推开,外间的声响渐渐涌进来。他唯独听不到冯曦的声音。傅铭意拿出皮夹,里面的冯曦依然保持着活泼开朗的笑容。傅铭意长叹一声:“曦曦,是你的幸还是你的劫呢?”
  第二天,总公司就来了人,挨个儿地找公司中层以上人员问话。公司的气氛紧张起来。冯曦刚开始还想,赔偿江氏一百零二万,公司还是赚钱的,不过是少赚而已。踢走自己,打压王铁,傅铭意最终也能获胜。
  冯曦进会议室时依然保持着大不了走人的心态。这次来的总公司人员她一个也不认识。两男一女神情严肃,在她面前还摆了支录音笔,她条件反射地有点儿紧张了。
  “冯经理,这次渠江的单为什么由机械部去签?”
  冯曦想起傅铭意的布局,心里苦笑,镇定地回答,“这是公司领导安排下来给机械部的。原来是杨经理在联系,后来交给我去签。谈合同细节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材料为主。”
  “虽然不经过招投标,也是询价议标,为什么要选江氏?正是这批无缝管,江氏报价高出别家公司,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知道,她跑遍了市场,多方打听比较,花了两晚才查出来,可冯曦不能说。她小心地回答,“江氏总体价格比别家低,而且与公司合作多次,信用一向很好。虽然这个报价高出别家,其他的报价却低于别家。从江氏的实力看,总单全包给他们对公司的利润并不影响。而且,选江氏建材为供货商也是王副总拍板定下的。”
  她觉得自己的回答并没有过错。两个问题问完,总公司三个人想互看了一眼,一个女的缓慢地开口问道:“冯经理,你与傅总是什么关系?”
  冯曦的头嗡的一声就炸响了。她尽量地让心情平稳下来,无比艰难地说:“同事关系。”
  “听说傅总是你大学时的恋人,机械部能拿 到这笔订单,有杨经理不给,给了你,是不是因为这层关系照顾你?”
  “不是!”冯曦矢口否认。无数的繁杂念头蜂拥而出。是谁把这事捅出去的?不会是傅铭意,他当然知道捅出这层关系对他不利。那会是谁?
  这层关系让她原本以为约简单处理变得极为复杂。是王铁吗?他悠然自得的态度正是因为拿住了这张牌?
  傅铭意以为能借这件事踢王铁出局,而这层关系就是王铁反击他徇私的说辞?她仿佛瞬间知道了王铁在昨天例会后端着茶杯微笑着走进傅铭意办公室里的谈话内容。她轻叹了口气想,大不了傅铭意低头,与王铁和解,牺牲她而已。
  职场较力,并不是一场就能定下输赢的。她已经做好当垫背的准备了。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她看到傅铭意和王铁站在会议室门口。两个人轻松地聊着天,仿佛汁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看到这一幕,她仍忍不住心酸了一把。就算是心甘情愿地当了回替罪羊,临死前也会哀鸣的。
  她只等着公司一纸公开辞退信,拍屁股走人了。

  第十六章 真相
  他的女人,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有的为财,有的为利,有的为了面子,有的为了个人私欲。
  想要让五星级信用的国家民政部门证明他们的婚姻合法,得办理结婚证明。
  为了这个,孟时回家了,不管是偷还是抢,他都必须把户口本弄到手。
  蓬庐没有丝毫变化,孟时叩响铜制门环时觉得声音比以往沉重。这半个月来孟瑞成按兵不动,孟时感慨地想,姜还是老的辣,最终料定了他要主动回家。
  奏叔开了门,站在门口打量了下孟时,才慢吞吞开了口,“少爷,老爷等你很多天了。”
  孟时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秦叔的肩,说:“我这不是回来看他老人家了?我妈还好?”
  “夫人还好。江小姐陪着她去缝新旗袍了。”
  孟时默了下,笑道:“我去书房见他。”
  阳光斜斜照进了长廊,青石地面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孟时刻意放慢了脚步。父母反对的话,他会在很一长时间内不再踏进家门半步。决裂前的心情也是如此,半是甜蜜半是伤感。

  长廊一侧是大块青石砖砌成的院墙,褐色木柱立在石杵上,那些雕成莲花的石杵有些许风化了,露出蜂窝状的石面。他在一根柱子下蹲下来,小心拔掉石缝中的一茎野草。青砖对缝的泥土中钻出两三只蚂蚁来。他顺着蚂蚁忙碌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只死了的蝉螂身边聚集着更多的蚂蚁。孟时想起自己曾经画过这样一幅画,画得生动有趣,却被父亲品评为不入流。
  以花鸟虫鱼入画者,少有人选蚂蚁吧。画者爱以梅、兰、竹、菊、牡丹、荷花为题,爱以老虎、狮子、麒麟为题,以游鱼为题,他只是觉得蚂蚁有趣。
  孟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找老婆一定要找个能让孟家面子上生光的女人。他骨子里讨厌孟家的面子。还好,他对古玩有兴趣,否则孟家更没面子。世代沾了文化气息,到他这里就变味了,孟家会被人评说后继无人。他父亲自然最受不了这个,也和面子有关。
  他站起身环顾天井,能得能听到脚下蚂蚁撕咬蟀螂的声音。孟时慢慢地走向后堂。中堂里那幅仿制画是他用超写实的手法画的国画,就像时下女孩子中流行的十书绣,比着格子一点点画成。远看与原图一模一样,实际上毫无价值,
  还不如扫描进电脑再打印出来的效果,那种更无瑕疵。画这幅画还被父亲臭骂他一顿说他不学好。
  孟时过了中堂,又过了一重天井进了后院。书房门窗紧闭,空调外机冒着热气。他踟蹰了下,往母亲卧室张望,想起秦叔说的话,母亲和江瑜珊上街去了。这样也好,他并不想让母亲看到父子大吵的场面。
  他叩了叩书房的门。孟瑞成沉声说:“进来!”
  孟时推开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了口气,回身关了门。
  孟瑞成正坐在电脑旁,白色真丝暗花的对襟大褂,斑白的头发,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他取了眼镜。揉揉鼻梁说:“回来了?”
  “嗯。”
  孟瑞成意味深长地说:“有事就回家了?”
  孟时微微一笑,亮出手里的盒子。他放在桌上笑着说:“我买了只香炉,想请您看看。”
  他早有准备,并不打算梗着脖子和父亲正面开战。那种吵得翻天覆地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用。“斯文狐狸”的号不是白得来的。
  孟瑞成重新架上了眼镜,眼里闪过笑意。孟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不打算说破。打开盒子,他将香炉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香炉不大,直径十厘米的口径,单手能捧在手中。形制古朴,腹、颈、口线条流畅优美。浅土色的炉身遍布着暗红铁锈红纹。炉口一圈深紫红似铁锈的色泽。孟瑞成拿出放大镜来观察上面的冰纹开片和炉底的支烧痕迹,片刻之后长吁一口气说:“多少钱买的?”
  “您看值多少钱?”
  “拍卖的话三十万起拍,拍得好,没准儿几十万、上百万都有。”
  孟时喜形于色,呵呵笑道:“我这辈子可能就能捡到这一回漏了。五万块买下的。”
  孟瑞成也高兴起来,夸了他一句:“好小子,不错。我孟家在古玩上的眼力还没失传。”
  “我从小在家就没看到过什么古玩,几幅字画罢了。这些知识都是我从小在古玩街上泡着,在学校里学的!”孟时反驳了句。
  孟瑞成看着儿子,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学文物鉴赏与考古专业是你自己选的。一个喜欢古玩的人,如果看到珍品会想老饕似的。阿时,从你捡的这个漏来看,你已经够鉴赏家的资格了。不过,你对女人的鉴赏力可就差得远了。你看这只南宋双耳炉,要是碎了一只耳,或是炉口有豁口,就没有这样的美感了。”
  孟时毫不犹豫地回答,“和氏璧雕成的玉玺砸碎了一只角也没有皇帝说弄另一块美玉重新雕一玉玺。瑕不掩瑜!”
  父子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坐着的孟瑞成并没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一截,站着的孟时也没觉得气焰就比父亲高。
  针锋相对的话过后就是沉默。孟时没有开口急切地向父亲说明冯曦的好,他只是用自己的沉默告诉父亲,他心意己定。
  孟瑞成先开口了,他投降,因为孟时是他儿子。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照片放在桌子上,一语不发。他看到孟时只瞄了眼那些照片,浮起讥讽的表情。“你觉得会是谁干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是瑜珊。她好胜,虚荣心强,圆滑世故:她看上孟家、看上你都情有可原。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会在很小的时候熏染出孟家的书香气。你没有这样的特色,你难道可以自信地不到国家机关上班?”
  “既然一个好胜、虚荣心强、圆滑世故,把孟家看得比我这个人更重的女孩子你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她?”不是江瑜珊会是谁?一孟时脑中飞快地过滤着有嫌疑的人,随口反问了一句。
  孟瑞成静静地说:“因为江瑜珊爱孟家、爱你胜过你爱她。冯小姐也能像你对她一样对你吗?”
  “可是我真的,我是真的… … 爸,和她在一起,我很快乐。”
  冯曦是很现实的,一场失败的婚姻几乎击溃了她所有的自信。孟时不知道冯曦会不会为了他不顾一切。就算她再爱他,她也会理智地考虑适不适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忧伤。先斩后奏,他只是想用一纸证明牢牢地将冯曦与他联系在一起。
  “阿时,你快乐就不顾父母是否快乐了吗?你觉得我和你妈看到这些照片时会怎么想?会怎么去接受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同别的男人有说不清的瓜葛。孟家注重名声,由不得你胡来!再说那个田大伟,贪婪,自私,胆小,溜须拍马,她曾经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她的眼光与品味又会怎样?”孟瑞成掩饰住眼里的狡黯,缓慢地说,“瑜珊爱慕虚荣,人都有虚荣心。但是她呢?或许你还不知道,虚荣与清白的区别。这个男人是她公司的老总,她会不会因为利益而与他暖昧不清?你真的了解?”
  “照片说明不了问题!”
  孟瑞成在照片上重重地点了点,说:好,照片不能一让你清醒,傅铭意一定能让你清醒!别以为我足不出户就什么事都不知道。反一而是你,天天守在她身边也不知道有事发生。”
  “有什么事情发生?! ”孟时脱口而出。
  孟瑞成看着照片哼一了声,捧起紫砂小茶壶不再回答。
  照片上的博铭意微皱眉头,眼神望向冯曦身后。孟时想起冯曦公司发生的事情,转身出了书房。
  孟瑞成偏过头看了一眼,老谋深算地笑了。
  宽阔的汽车餐厅停车场内零零星星停了两三辆车。还不到吃饭时间,下午的太阳肆无忌惮地将停车场晒出一层烟尘。博铭意的车开过来时,像水里漂着的一条船。
  孟时推门下车,热浪扑面而来,不过几分钟,肌肤已被晒得烫了。他没戴墨镜,微眯着眼,打量着走来的傅铭意。
  傅铭意正处于三十来岁的黄金年龄,浑身充满了成热的男人味。有时候看傅铭意,孟时很难想象他会做出照片中抱玛曦的举动。他想起了傅铭意手执玫瑰的模样,孟时觉得用道貌岸然来形容傅铭意更为贴切。
  他取下了墨镜.逆光看着孟时说:“车上聊?”
  孟时打开车门,傅铭意坐上副驾的位子。孟时开的是自己那辆越野车,傅铭意眼神中连丝异样都没有。
  孟时的目光骤然凌厉。他听出父亲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他故意没开捷达就是为了探傅铭意的反应。现在他明自了,傅铭意早知道他的家世。
  江瑜珊有动机,傅铭意同样也有动机。在孟时看来,江瑜珊最多一拍两散,图个心头痛快。若是傅铭意安排的,那他的用心就太险恶了。
  他是冯曦的初恋情人人,完全了解冯曦的性格与心态。如果冯曦再受伤,傅铭意以保护者、容纳者的身份出现,保不准冯曦会心灰意冷后回到他身边。孟时望着前方空旷的停车场,拍摄照片的人一定也在车里。从照片的角度看,是正面拍摄,一个坐在驾驶室里端着长焦镜头的人面对面地拍照,足够张扬,几乎没有避讳,似乎不怕被冯曦发现,摆明了被发现了冯曦也无所谓。那么,他也不怕被傅铭意发现吗?或者,这个拍摄地点就是傅铭意自己选定的?
  他不紧不慢地说:“傅总能否以后不要约曦曦单独见面了?类似于上一次在这里的单独见面。”
  傅铭意的瞳孔骤然收缩,冷然地回答,“公事之外,她有和任何人约会的自由,也有拒绝和我单独见面的权利。她和你在一起,不等于你能于涉她的空间。”
  孟时扯动嘴角淡然一笑,“草原上的狮子都有自己的领地,雄狮不喜欢另一只雄狮闯进他的地盘。”
  傅铭意笑了,“要看这只雄狮是否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地盘了。”
  “没听说过雄狮争地盘,还会一请别的狮子助拳。”
  “那就是这只雄狮失了民心,占了不该占的地盘。”傅铭意眉梢扬了扬,眼睛里充满了挑衅。  孟时与傅铭意剑拔弩张。车窗外阳光浓烈,两人嘴边的笑容都那么冷,窗外的阳光都温暖不了分毫。
  “你知道有人拍照片对不对?你明知道这样的照片会引起误会,你对她一点怜惜都没有?”
  “我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很遗憾,她选择了你。爱情不在,我必须保住事业,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傅铭意心里叹息,他当然知道是谁请人来拍照片,但他不能说。
  孟时真想一拳揍过去。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不耐烦地接听,目光中的惊骇越来越盛。他缓缓转头望向傅铭意,后者掏出烟吸上了。
  同样的一天。上午的太阳还新鲜娇嫩着,像初吐蕊的鹅黄花瓣,明艳温柔。冯曦在办公室慢条斯理地修改着情况说明。
  两名警察出现在公司,点名找她。
  为什么要找她?牵涉到经济犯罪吗?会以什么罪名起诉她?冯曦脑子里飞快地过滤了一遍,见傅铭意极自然地接待了两名警察后,望向了她。
  他的眼神很复杂,没有丝毫慌乱,但带着一丝怜惜。王铁站在他旁边,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
  别的同事却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看着她就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部门的小高怯生生地说:“冯经理,第二批货渠江确认收货了。”
  “嗯,继续按合同执行,有什么事问杨经理和王总。”她心里很乱,和小高说完这句话又平静下来。
  冯曦心一横,想,自己什么事也没做,怕什么呢?她收拾了下办公桌,给孟时打了个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冯曦心里酸涩不堪。在这座城市里,她唯一能打电话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芝华,一个是孟时。芝华接到电话只有干着急。她无意利用孟时的背景帮忙,但无形中却利用了。
  打完电话她轻松地对警察一笑,说:“打给我男朋友的,号码在手机上。”然后跟着他们大方地走了 。
  坐进警车时,她发现瞥车也是辆捷达。坐在车眼着不清车外漆的颜色,冯曦望向公司人楼想,和坐孟时的车有什么么不同呢?
  还是有不同的,车上两名警察不说话,故意给她形成一种心理压力。
  冯曦回想自己八年来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经历。她是小心谨慎型的,对于经济纠纷合同法不说是专家,也算摸得熟了。她也懒得说话,在脑中一遍遍回想渠江合同中有无自己疏漏的地方,于是心情再一次变得平静。
  辖区公安局里,冯曦默默地打量着审讯室。简单的小房问,她坐在独椅子上。两名警察坐在她对面。她身后的窗户装着简单的铁栅栏,空间变得狭窄,直接给人无形的压力。
  两名经侦处的警察拿出纸笔做笔录。手里都拿着笔,像是一人记漏了另一人还能补充。开头的问话很简单,在冯曦看来近乎是诱供。
  报完性名、职业、家庭住址等基本情况后,一警察严肃地说:“说吧,你的情况我们己经了解了,自己交代的话将来对你有好处。”
  两名警察都还年轻。其中一人长得还蛮帅,眉眼与孟时依稀相似。她看着他,想起电话里孟时镇静的声音,唇边悄悄浮起笑意。
  “说吧!”
  瞥察的催促让她又看了眼墙上的标语。冯曦想起“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话,轻轻笑了笑,“你们都了解了,还需要我说什么?”
  对付这样的人,两警察显然极有经验。他们也笑,“你是打算放弃自己申辩的权利?”
  “总要有问题提出来我才能申辩不是?我连为什么要找我询问都不知道,让我说什么呢?”
  “你要弄清楚,你现在说和你以后说面临的处境是不同的!”
  “好吧,我现在说,可是,你让我说什么?”   
  显然她并不是被他们几句话就能吓住的。一名警察用笔敲了敲桌一子,说:“那好,我来提醒你,说说你从江氏建材收了多少好处吧?”
  “我没收让我说什么?警方不是可以提调我的银行存款记录吗?你们可以去查,看看里面是否有大笔资金”江氏建材的好处?是准想诬陷她?江瑜珊?因为孟时?冯曦笑了,“如果意外多了笔我现在不知道的钱,建议你们查下汇款人是谁,再查一下为什么会汇款给我。”
  她提防若有人栽赃陷害。有心陷害的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在她印象中,银行卡上只有一万多块钱,信用卡上没钱。
  “钱一定会在你银行卡上吗?付你这笔好处费必须通过银行汇款划账的方式?你以为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就能随便找你?”
  冯曦的脸色变了。她板着脸,目光锐利的看向问话的警察,冷冷说道:“同志,有证据你可以提请警察院办逮捕证起诉我。没有证据,你最多拘留我三天。如果拘留时间长了,我无罪,我在这里的每一天你们都要赔偿我的误工费!没有证据胡乱拘留人经媒体报道出去,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诚心诚意地配合你们的工作,大家都只是靠工作养家糊口的,你这样说话我没办法合作。”
  两警察对看了一眼,再看冯曦时眼神就冷了。这个女人一点儿也不好对付,不像有的人,才开口问就开始哭,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大堆。像冯曦这种反应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理直气壮,清清白白,另一种是负隅顽抗的大鲨鱼。既然已经立了案,她的嫌疑又最大,两人的眼神跟着兴奋起来。
  “顽抗起作用吗?为什么没有找别人就找你?不妨透露一点儿情况给你。这是你们总公司报的案!你经手的合同,你找的江氏建材,当然你的嫌疑是最大的。你仔细想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冯小姐,知道什么是职务侵占?一百零二万巨额足以判重型了。你要想明自中间的利害关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你。”
  话说到这儿,冯曦便明自了。她眼前浮起王铁豪迈的笑容。她差一点儿被他的江湖义气耿直性格打动。在指导傅铭意设下的圈套时,她对王铁还心生歉疚。
  是他找她回的公司,一手把她扶上经理位子。王铁不是为了对付杨成尚,找她回来是为了针对傅铭意。她会被他形容成什么模样?公司老总的情人,扯虎皮张大旗,肥了四人损了公司利益。是警察认为她是个小经理呢,还是有人刻意提醒说她背后还有大鲨鱼?他们都盼着她说出傅铭意。
  真真一群妖怪,她是最先冲上去受死的炮灰。
  傅铭意已经知道了吗?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样怜惜,他早知道这个结果了?他没有提醒她半句,让她没有半点儿思想准备,让她在公司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他这么有把握自己不会出卖他吗?
  她想起很多电视剧里演的,女人发了疯,拼着一身剐也要让负心人付出代价。牵头的不就是他吗?公司老总才是幕后黑手,她是个合同执行者,一无所知,辩好了没准儿还能无罪释放。
  可惜她太冷静。她犯不着。她还有美好的人生,美好的爱情。
  想起孟时,冯曦的心如浸在温水中变得柔软起来。她轻笑着说“我只有一句回答,这是诬陷而己。”
  警察也不着急,如果每个犯罪嫌疑人进来就竹筒倒豆子供认不讳,办案也就没有难度了。  其中一个警察合上了纸笔,两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一名警察出了门,回来后拿着印章还新  “去哪儿?”冯曦明明知道,仍然问了声。
   警察笑了,“不老实交代当然只能带你去拘留所反省反省了,你以为可以在审讯室里打地铺?”
  冯曦反唇相讥,“知道,在这儿问话不就是怕我跳楼自杀脱不了干系嘛?”
  警察被她说笑了,“哟,你对咱们还挺熟悉的嘛!”
  冯曦不发一言跟着他们出去,心想,她父亲就是县公安局的,她当然清楚办案程序。
  “孟时,警察找我,我要去趟公安局。”
  孟时在和傅铭意谈话时接到了这个电话。他倒吸一口凉气,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他迅速地止住了自己的惊诧,轻声说,“别怕,我马上找律师来。曦曦,别怕。”
  孟时的镇定让玛曦心安。看到两个警察己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她轻声说:“我想吃跳水兔了。明天我们去吃好不好?”
  “好!”她的话让孟时心酸,胸口被揉搓出一种他能形容的痛楚。他挂断电话后又沉默了。一波又一波的愤怒像潮涌,江家、孟家、田大伟、傅铭怠,每一个人都对她下手。她做了什么了?就因为和自己在一起吗?
  傅铭怠把窗户开了条缝,掏出烟问.孟时:“吸吗?”
  孟时掏出自己的烟点燃。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想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不明自的。
  “有人报案说她收了江氏的好处,已经立案了。我心知肚明,她没干过。”傅铭意听到他和冯曦的对话说道。
  孟时脑子里充满了冯曦的声音,她想吃跳水兔。他第一次亲吻她就是在山野人家。那一次她气跑了又回头找他,她惴惴不安地等在他的车旁,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她是那样矛盾,那般懦弱地接受着这份感情。一直以为是他在主动,一直都觉得是他苦苦地追求着她。冯曦一次次现实的考虑叫他心焦,叫他无时无刻担心她的拒绝。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她付出的比他多出数倍。她敏感柔软的心要踏出这一步比任何人都来得艰难。
  他怎么能不保护好她?
  孟时转过身,面对着傅铭意平静地说:“还有什么话你赶紧说。我想你能来应约,应该有话对我讲!”
  不是他觉得傅铭意有话对他说,而是父亲说,傅铭意能让他清醒!
  “在杭州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在想,你这个人不简单。第二次看到你,开着辆出租车,晃眼一看以为是出租车。当时就在想,你绝对不会是以开出租车为生的人。只不过,我没想到你的家族实力这样强。”傅铭意心平气和地说道。
  “这和曦曦有关系吗?”
  “当然有。你想和她在一起没有这么简单。”傅铭意的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下,考虑了会儿说,“上一次在这里时,不仅是上一次。我去杭州的时候就很想告诉曦曦一些事,后来就一直没机会了。我想,她可能也听不到了,对你说也一样。”
  研究生毕业后,傅铭意去了上海。他野心勃勃地想在上海赚到足够的资本,他并不想带着冯曦一起。分别时,他让她等他。
  “我进了一家公司——世界排名五百强的国资企业。从基层的业务员做起,拉订单完成任务获取高额的奖金是我的目的。我认识了我太太,那会儿她是我的竞争对手,比我大三岁,非常精明的一个女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用尽浑身解数去抢,最终还是输了。接下来事情顺利得让我直呼时来运转。我接二连三签下了好几笔订单,升了组长。我仿佛看到了前程似锦,哦,说前程似金才对。紧接着又一个消息传来,我带着我的小组全力攻关,就像渠江的订单一样,前期有两个亿的采购量。而这时,我意外地发现供货商是她,从竞争对手到合作伙伴,我们就熟悉起来。”
  孟时心里一紧,打断了傅铭意问道,“你不会告诉我,供货上也出现了和渠江一样的事件吧?”
  傅铭意嘲弄地笑了,“是,一模一样。当时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天塌下来的感觉。集团合同规定,这笔高达两百万元的赔偿金必须由我来负担,我赔不出这笔钱,公司会起诉我与我太太勾结作案。我找上门,找到我太太,说尽好话,说尽了我的窘况。我赔不了这笔钱。我太太微笑着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说她喜欢我,一切都是她操控的。我拿不出两百万没关系,只要我娶她就行。她不是很漂亮,很瘦,整个人像把锋利的刀。我热血上涌地说,你送我去坐牢好了。她不怒不恼,优伤地对我说,如果她能健康地活到老死,她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追求她喜欢的男人。”
  孟时哑然。这个女人临死也要疯狂一把。他有点儿理解傅铭意当时的处境了。换了是他呢?孟时轻摇了摇头,他不是傅铭怠,他宁肯去坐牢也不会娶这样一个疯女人,不管她有多爱他,不管她有多可怜。
  他的神态举止全落进了傅铭意眼中。傅铭意冷冷地说:“你没有遇到过我这样的挫折,就算有,你也有家族出面为你摆平,我家很普通,别说卖房子,就算身上的血卖干了也卖不出两百万。我面临两个选择,娶一个富有的女人,或者被公司起诉。没有进过监狱的人会情不自禁地恐俱。只有小说里才会有那种拿坐牢当度假,出来又是一条好汉的想法。我害怕,非常害怕。有过这样的案底,我这一生就完了。我太太求我,求我陪着她,她也害怕。钱再多也买不了建康。威逼利诱再加上对她的怜惜,我答应了。明知道会让曦曦伤心失望,但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坐牢的勇气,没有对曦曦说这件事的勇气。是我选的路,我必须承担责任。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曦曦。她的照片一直放在我的钱包里。我太太知道,她只是说,她对不住曦曦。她前年过世时才告诉我,她因为好奇,曾经私下去看过曦曦,意外地被田大伟发现了。田大伟告诉她.他爱曦曦,曦曦也爱他,他们过得很好。我就一直以为她很幸福。因为选择的不同,我和她走上了两条路。她既然有美满的家庭,我绝不打扰她。直到来到分公司,知道她离婚后,我才想着或许我和她能重新开始。”  
  傅铭意的语气一直很平静。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完他的故事,没有优伤也没有懊恼,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也或者那是他从前的故事,影响不了他现在的心情和决定。
  “我能对你说的都说了。孟时,王铁早知道了我和曦曦的关系。他反将一军把曦曦逼到了当初我所处的困境中。总公司出面报的案,现在已经立案了。我所在的分公司隶属于总公司,我没有权利去撤销案件。也许我也面临着被牵涉进去的可能。”
  孟时冷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当初与江氏合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过这一点?”  
  他想到了,只是,他还是要这样做。
  这是一个完美的局。输了,不仅冯曦会被冤枉坐牢,他也会从CwE 公司消失。赢了,皆大欢喜。
  傅铭意没有理会孟时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如果江氏一口咬死,那么,这口黑锅曦曦背定了。他们会说他们是被曦曦用订单威胁着不得不这样做,一百零二万在账面上走一圈洗干净了再返给冯曦当回扣:不是没有可能,江瑜珊签的合同,执行合同的人不是她,她在外地玩。江氏推个替罪丫出来,他获罪一定会比曦曦还轻。牵涉到我,我会推得干干净净,因为渠江合同从一开始我就指定让王铁负责。就凭她和我的暧昧关系,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件事上,王铁赌我对曦曦不忍心,想让我认输出局。不过,我不打算向他低头。我有我的立场,我决不能倒在这件事情上。所以,是以至此,我无能为力。”
  他向王铁低头认输又怎么了?孟时逼视他,礼器随之泻出,手已紧捏成了拳头。他咬着牙,两颊隐隐抽动。他想不明白傅铭意为什么不肯救她!
  “你怎么忍心?!你疯吗?她何其无辜!八年前你不声不响抛弃她,中间因为你老婆又让田大伟恨上了她。她好不容易重新开始恢复自信,你怎么能和王铁联手毁了她?!你和王铁暂时和解有什么不行?”
  “因为,我不想再放弃她!”傅铭意掷地有声,平静的面容被他提高的声音打破。“八年,你明白吗?我每天看着她的照片疯了似的想她。那种悔恨每天都让我痛!我是疯了!她坐牢,我等她? 而你行吗?你的家族会接纳一个离过婚又坐过牢的女人?! ”
  孟时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一拳挥了过去。傅铭意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身体咚的一声撞在车门上。孟时扑了上去。
  两个男人在车里扭打起来。傅铭意卡着孟时的脖子,膝盖一顶着他的肚子。孟时压着他的腿,一拳拳往下狠揍。傅铭意挨了重重两拳后,终于蹬开了孟时。他吐出口中的血沫,大吼道:“为什么不怪你自己?为什么不想江家怎么就这样愿意与我合作布局?你对她好?你对她好,你父亲就要找人拍下我和她的照片?!”
  孟时缩在驾驶座上喘息,目毗欲裂。拍下照片的人是父亲?! “为什么?! ” 他吼叫出声。
  傅铭意揉着胳膊咳笑起来,“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她离过婚不配嫁进孟家!我不说,那照片就会让你对父母内疚,你就会体凉他们的心情,还会成为他们将来逼退曦曦的一张牌!你父母把这种照片往曦曦面前一放,什么话也不用说,她再爱你也会走!她绝对不受这种折辱!你出生在了一个好人家,你孟家少爷找的女朋友哪怕进不了孟家的门,他们也不准外间流传她半句不是!你家威逼利诱让田大伟俯俯首就范。他们不是护他,是护你!生怕有人拿她攻击你半句!”
  孟时不敢置信地听着。他都听到了些什么乌漆抹黑的肮脏事呢?他的女人,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有的为财,有的为利,有的为了面子,有的为了个人私欲。孟时终于明白了田大伟变态的心思。他还算好,他疯狂地折磨冯曦,最终又现实地想过平静日子,所以提出离婚放过了她。傅铭意被八年前的变故折磨到现在,脑子里只贪恋着学生时代的清纯恋情,固执地想要霸占她。江家被傅铭意以利相一诱,顺势而为,决意报复。自己父母好面子,坐视不管,任由事态发展,巴不得她坐牢,绝了自己的念想。
  而他现在却是这样想她。
  思念如此强烈,就像刀笔一直地刺进了心脏,对冯曦的心疼叫孟时浑身战栗。
  傅铭意从怀里掏出钱包,露出里面冯曦的照片。他的手指轻轻地从照片上抚过,像抚摸着她的脸。
  她以前是这样的叮爱。孟时第一次看到冯曦过去的照片,比现在还要瘦十来斤,脸更小,胳膊纤细,腰盈盈可握,没有现在看上去成熟丰满,有着比现在更明媚单纯的笑容。他如饥似渴地看着她。
  “你没见过,对吗?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曦曦!她是我的,就算你抢走这张照片,她,也是我的!”傅铭意听到牙齿对挫的声响。他恨孟时,恨他乘虚而人先他一步抢走了冯曦,恨自己不得不这样做。
  孟时想起冯曦在溪边用石块打水花的情景。他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傅铭意吃惊地望着他。“你错了,我见过的。拿着你的照片滚!我要的是活生生的她!你给我记好了,她是我的女人!”
  傅铭意冷笑,“你想与我争,赢面不大。你只能去求江瑜珊别落井下石。我想江氏会乐于看到你的选择,他们白得一百零二万,不用牺牲一个人还出了口气。”
  “你以为我离开她,她就能和你在一起?”
  “她已经累了,孟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再次受到这种打击,她会直觉地奔向安全可靠的怀抱。曦曦对我未必无情。你离开她,我等着她。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她只是个女人,她需要一个能护着她的家。和你在一起吧,还要面对你父母亲朋的异样眼光,和我在一起,她至少不会这么累。”。傅铭意说完,深浑看了孟时一眼,推开车门踉跄着离开。
  孟时望着他,眼里露出野一兽一般的噬血杀气。渐渐的,这股杀气消退,孟时往后一仰,头重重地撞在靠背上。他一下下撞着自己的头,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一直拥有那样的笑容?痛苦袭来,他张大了嘴,胸口闷得快要炸开。


  第十七章 绝望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陷进这场灾难中。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的处境,没有人想过她是不是被冤枉的。想到这点,孟时就心疼。)
  拘留所孟时来过,以前有朋友被拘留,他来送钱,送东西,这次不一样,里面关着的不是嫌疑犯,是冯曦。孟时只要一想到两人要在这种地方见面他就难受。他在门外踌躇了会儿,对老邓说:“回去吧。”
  等走了一半,他又想看看冯曦。犹豫半天,老邓有点儿急了,低声说:“不见了?托了这么多关系才进来的!”
  不知道冯曦在询问时怎么惹火了他们。经侦处的警察语气硬得很,说冯曦态度极其恶劣,拒不合作。现在只是查案阶段,律师没办法保她出去,也不能和任何人见面。孟时通过朋友辗转找上了分局的一个副局长,才勉强松口让他给冯曦送钱,送东西。
  孟时面沉如水,想了想,说:“把跳水兔给拘留所送进去吧,我不进去了,你替我问问情况。”
  过了会儿,老邓出来,拍了拍孟时的肩,说:“放心吧,冲你孟大少的面子,没人会为难她的。都打过招呼了,她那屋的人不敢动她。”
  孟时略松了口气。他的一个朋友还是道上混的,一个异常彪悍的男人,进去一个星期后,眼神中竟有着惶恐与害怕。他也害怕,怕她受欺负。
  他和老邓蹲在拘留所外抽烟,孟时总觉得离冯曦近点儿他心安,老邓却说:“你在这里蹲一晚上也没用。想想办法吧。这事可大可小,硬要栽她头上,她还真不好说清楚。关键是江氏的指证。要不,你回家看看?”
  “我知道。”孟时德灭了烟头,心情沉重地说,“他们就等着我低头了。江瑜珊不外是想出口气,她才没心思嫁我呢。我只是觉得曦曦很无辜,气这个。走吧,我回家。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还能受胯下之辱,我算什么。”
  生平第一次,孟时叩响蓬庐大门时觉得声音空洞。穿越时空的声响把他带到久远的旧时代。无数相爱的人相阻于高墙大院,屈服于家长的专横。
  他木然地等着秦叔开门,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一时间都不知道思绪飘到哪儿去了?
  “少爷,回来得正好,老爷和夫人在凉亭吃晚饭。”秦叔看到他,心下了然。
  “别叫我少爷。”孟时嘴里蹦出这句话后,大踏步往后院走。
  秦叔皱了皱眉,反身掩上门,重重地叹了口气。
  孟时疾步如飞,太阳已经落了山,朦胧的光线照的院落很美,凉亭门窗大开,父母相敬如宾,边吃边聊其乐融融。孟时思起在拘扣里的冯曦,心里隐隐抽痛。
  孟时母亲露出欢喜的神色,起身说:“阿时回来了,我再去拿副碗筷来!”
  孟时站着没动,看母亲轻快地往厨房走,身影消失在桂花树后。他看着父亲笑了笑,“爸,你能解决这件事吗?随便要我怎么做都行,让我明天去向江瑜珊求婚都行。我投降!”
  孟瑞成皱了皱眉,说道:“坐下吃饭,乱七八糟,没头没脑的!”
  孟时安静地坐下,见母亲拿过碗筷来,他接过,默不作声地吃,才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孟时是在吃不下,放下碗筷说:“她在拘留所,我吃不下。”
  他的态度让孟时憋着的气一下子忍不住了。孟时冷笑着说:“ 你们不都盼着她坐牢吗?如你的愿了?”   
  孟瑞成把筷子一放,厉声喝道:“你说什么混账话!什么叫我们盼着她坐牢?!你晕头了?!”
  他没有看到儿子像以前一样硬脾气地项撞过来,孟瑞成有些意外,孟时说完就后悔,拿着洒杯强忍着冲动。
  孟瑞成看到孟时忍得难受,想起儿子从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看到儿子实在是被逼得没了脾气了,又有些心疼。他放缓了语气说:“见过博铭意了?”
  他下提傅铭意还好,一提就像按动了孟时的弦,让他骤然爆发。他把洒杯很狠地往地上一砸,四分五裂,宛若裂锦碎冰。孟时清醒了,瞅着父亲,眼里是完完全全的陌生。“我知道了。你许了博铭意什么好处让他和你狼狈为奸?!”
  “阿时!”孟时母亲听到这句话惊了。孟时怎么这样说自己的父亲?
  孟瑞成气往上涌,狠狠拍着桌子骂道:“混账东西!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孟时站起身,脸色铁青,脸部线条绷得像岩石般僵硬, “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她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你还想像从前一样叫秦叔来制我?!打不过我也要打!打死我算你没生过我!打不死我还娶她!”
  孟瑞成的脸涨得通红,抖着手指着孟时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孟时母亲吓得不知所措,看了儿子又看丈夫,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先劝哪一个。
  秦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孟时身后,冷冷地说:“阿时,你太伤老爷的心了!你怎么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就呵斥父母?!”
  孟时双眼己飘起了血丝。他瞪着秦叔,喉间硬住,嘶哑着声音说:“你们那要颜面,孟家的颜面!你们想过我吗?想过她吗?她是离过婚,可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人。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在拘留所!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傅铭意、江家还有你们,巴不得她蹲大牢是吧?!你们要我好好说话,嗯?她是我的女人,你们让我怎么好好说话?!你们为我想过没有?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不是她不好,不是她吃回扣贪污,只是因为她和我在一起!”
  眼里有热热的气息涌出,孟时猛地一扭头。他背对着家人平静地说:“我不求你们了,我去江家。江家若是敢诬陷她,我就毁了江瑜珊赔她!”
  桂花树笼罩在暮色之中,那些飞檐上像黑色的小兽,沉没在深蓝的海中。孟时大步往前走,兰花的宁馨,睡莲的花影一掠而过,像隐约的密语,惊起了心底最深的痛。他第一次觉得,这里不再是温暖的所在了。
  他大步离开,身后有风声传来。孟时条件反射地旋身躲过.出手的是秦叔。他出手如风,动若脱兔,嘴里念叨着:“阿时,你冷静一下!”
  孟时心里有一股气撑着,也不答话,狠狠地回击。
  “够了!让他去!”孟瑞成怒喝一声。秦叔住了手,看着孟时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他转身回叹,“老爷!”
  孟瑞成看着满桌的菜怒从心起,把筷子一扔,道:“孽障!气死我了!叫安子豪和武衫来见我!”  
  秦叔低头,眼里飘过笑意,“他们己经到了,住在宾馆里,我这就叫他们过来。”
  孟时母亲此时才开口道:“阿时他… … ”
  “让他折腾去!江维汉不口气不痛快!”孟瑞成气得喘气,负着手进了书房。
  孟时心里堵着一日气,把车开到江家门口又冷静下来了。他望着天上的残月黯然地想,他不能意气用事。
  回到家,看到琳琅满目的绿色植物他就想起冯曦。孟时洗了澡,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将所知的线索渐渐地画成了一幅关系图。
  傅铭意与江家勾结设套欲踢王铁出局。王铁拿博铭意和冯曦的关系做文章.父亲拍冯曦的照片,同时与傅铭意之间还有交易。立案之后,江家极可能偏向王铁顺势诬陷冯曦,
  解决问题的鼓好方法是冯曦公司撤案。报假案可轻可重,干扰警方可大可小,可以诽谤罪起诉,也能不了了之。傅铭意已经说得明白,他没有权力撤案。自己不离开冯曦,他也不会向王铁低头让总公司撤案。
  案子不能撤销,调查的重点就落在江氏建材的取证上。
  江家否认,就没有证据。江家若真的推出一只替罪羊来,冯曦就百口莫辩。圈套早就做好了,指认冯曦的证据也一定早就准备妥当。
  这是一场较力。
  王铁和傅铭意较力。傅铭意和他较力。江家,一直在坐山观虎斗。牺牲品是他的曦曦。
  孟时望着这张关系图,唯一不明白的是父亲与傅铭意之间达成了什么协定。他是用照片威胁着田大伟从此以后不敢说冯曦半句不是,还是备在手中打算有朝一日羞辱她?他又许了傅铭意什么好处?
  无论如何,明天,他一定要去江家拜访。
  孟时想起那晚送江瑜珊回家,她的态度突然转变,笑着问他什么时候去家里喝茶,顺便看看她父亲买的茶壶。是从那个时候起,网就撒下来了吗?
  他平静地上床,克制住杂乱的思绪,命令自己入睡。
  这是冯曦被拘传的第二天,她被带出拘留所。汽车没有去公安局,直接把她拉到了她住的小区。
  “下车!”
  “有搜杳令吗?没有的话我不需要配合你们。”
  两警察又被她气笑了,“冯曦,你要明自,你现在的态度对你没好处”
  “今天是第二天了,过了明天你们还拘留我,就可以算我的误工费了。”
  带她来的警察推了她一把,说:“知道你有人罩着,不过,罩不了你多久了。走吧,我们办了搜查令。”
  打开门,她站在门口。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书架里的书,一些零碎都打了包放在地上。看过搜查令后,她扬了扬下巴,说:“搜吧,看能不能找到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一名警察看着她,另一名警察打开了地上的口袋,一会儿工夫就找出只茶盒。冯曦启头皱了皱,瞥察似乎找的就是这只茶盒。她想起这是江瑜珊送的那盒茶,心就往下沉。茶盒她打开看过,眼面只有一袋茶叶,没有别的。
  “是江瑜珊送的吧?”
  她下意一识地回答,“是!”
  “里面有什么?”
  “茶叶!”
  警察让她指着茶盒拍了照片。再当着她的面,撬开茶盒,露出夹层中的两铃美金。“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冯曦头皮麻,声音尖锐起来。
  另一名警察毫不客气地让她指着美金与茶盒又拍了照片,冷嘲热讽道:“这是证物!现在知道了吧?! ”
  冯曦呆呆地看着他们装好茶盒与美金,拽着自己的隔壁离开。再回审讯室时,她不发一言。这天晚上,警察没有送她回拘留所,审了她一晚。任凭警察怎么问,她一个字都没再说过,眼里只有敌意和愤懑。她近乎绝望地想,为什么自己这么大意。
  蓄谋己久的陷阱不是她想避开就能躲过的。一个晚上,她的思维处于游离之中。冯曦一点点回想认识江瑜珊的过程,和江氏建材签约的全过程。无数的疑问在她心里涌出——傅铭意的不理不睬,王铁引见江氏后准备的供货商报价单,和渠江签完合同后江瑜珊迫不及待地邀请,父母看到的和傅铭意的照片,孟时的家世,他父母对江瑜珊的满意。
  “说吧,这两万美金是怎么交给你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里面有美金!”冯曦大喊了声,眼泪哗地涌出来。
  她想起在笔架山问孟时,他们会很难吗?孟时答她可能,他说只要他喜欢她就行了。不是这样的,冯曦泪如雨下。他再爱她,也救不了她了;他再托人照顾她,也没办法还她的清白。早在渠江供货出事以前,江家就下定决心要算计她了。
  缓坡绿地,白石小径,清溪绕回。江家庭院所在的别墅群是完全的中式风格。远远望去,一蓬自墙乌檐勾勒出了江南的水乡画卷。
  雕花铁门内曲径通幽。中间一花箭,锦鲤养得肥了,半尺长的一池碧水中种了半池荷花,已经有一米来高的线红脊划出道道水纹。
  警察带着冯曦去家里找茶盒的时候,孟时去了江家。
  江维汉在后院修剪花草,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地一说:“阿时来了?你瞧瞧桌上我买的茶壶。”
  孟时笑道:“伯父好眼光,这壶从外观看不错。我瞧瞧。”
  桌上摆着的壶像一段枯木,色暗红,表面光洁平滑。孟时揭开壶盖,嗅了嗅茶味,拿在手中慢慢感觉,良久才笑道:“仿清代陈永卿的梅段壶,制壶一手艺好,这壶至少也有二三十年的把玩历史,算的是珍品了。”
  江维汉直起腰,放一下花剪笑呵呵地走过来。孟时倒了俩杯茶,递了杯给他,自己端起一杯尝了,眉飞色舞道:“这茶确是极品,好茶!”
  江维汉得意地说: “今年拍卖会上拍下的狮峰山头茬龙井? 阿时喜欢,我送一两茶给你。”
  孟时却之不恭,想了想,说:“改日遇着好壶,我送伯父做回礼吧。每次伯父都送我好茶,让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好意思。”
  江维汉最欣赏孟时不骄不躁的气度。他品着茶,眉眼中露出精明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当你是儿子看待。和你父母一样,希望你和瑜珊有个好结果。但是,阿时,你别说我偏袒瑜珊,她对你还真没说的。你的来意我清楚,但公司我己经交给瑜珊了,你找她去吧。年轻人的事,自己处理。”
  他封住了孟时的口,把皮球踢给了女儿。江维汉老谋深算地想,女儿可以使小性儿,发脾气,最后收拾残局还只能靠他。
  孟时笑了,“我今天来,是听小江说起您收了新壶,特意来看看。不是立案了吗?走正常的法律程序就好。”
  他突然不着急了。傅铭意等着冯曦坐牢,他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就能让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坐牢。就算是,他也等得起。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证据王铁已经交给公安局了,警方正等着我去配合调查!时哥来得真是时候。”
  孟时回头,江瑜珊站在二楼阳台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美丽的脸上布满了嘲弄与讥讽,像是在说孟时的判断错了。
  “哟,不声不响的,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孟时满脸堆笑,一字一句想着江瑜珊话里的意思。
  冯曦的人品他清楚,江瑜珊话里有话他就没把握了。她握着什么证据这么理直气壮?
  江维汉笑道:“去吧,和瑜珊好好谈谈。昨天公安局的人来了,没找到她。她正打算去一趟。”
  昨天没找到她,是因为她等着今天自己上门吧!孟时心里有数,站起身礼貌地说:“我先失陪,回头再陪伯父品茶。”
  走进屋,孟时在楼下略一犹豫就往楼上走。以往他的脚步只限于江家的花园与与客厅,他从来没上过二楼。
  楼上是江瑜珊的世界。
  二楼小客厅里没有人。旁边的门开着,江瑜珊在自己房间里。小客厅墙上的电视放着一段视频,江瑜珊与冯曦坐在咖啡馆里的视频,没有声音,只有画面。他看到冯曦笑嘻嘻地提起了茶盒,心就往下沉。他想起那天去笔架山,冯曦手中就拎着这个茶盒,然后回家换衣服。
  “好看吗?” 江瑜珊抱着双臂倚在房门口笑望着他。
  “里面是什么?”
  “你觉得呢?”
  孟时努力回想冯曦搬家时有没有把这盒茶拿到他家,可他却想不起来了。
  “没见过?公司里的人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在冯曦家里找到了茶盒和两万美金,警方正找我调查情况呢。她打开看了,以为里面只有茶叶。真是遗憾,她没发现茶盒夹层里有两万美金。多可惜啊,若是她对你说起过,时哥肯定能找出这两万美金来。”江瑜珊盯着孟时慢条斯理地说道。
  冯曦公司报案立案,江瑜珊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录下这段视频只是当时的想法,那时她恨着孟时,现在不用再刻意设计,就有人帮了她的忙。
  “不管是王铁还是傅铭意,江氏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既然有好事送上门来,江氏不会拒绝。只不过,事情发展得很有趣,江氏唱起主角来了。这东西再加上江氏的证词,你觉得她有洗脱罪名的机会?”
  孟时盯着视频,想起那天和冯曦去笔架山,她说过和江瑜珊才见过而。他亲眼看到她打开茶盒看了,里面只有一袋茶叶,自己还撕开包装嗅了嗅说是好茶。冯曦当时笑着说,留着给他喝。他真很自己没有早一点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孟时抬起头看着江瑜珊说:“你想过没有,找只替罪羊,他总有说实话的一天。到时候,江氏会因为诬陷伪证被起诉。”
  江瑜珊脆生生地笑了,“没有替罪羊,只有我。人呢,都是不可信的,只有自己最可靠。作证的人会是我,与她勾结的人当然是我,送钱给她也是被迫的。要拿这笔大订单没有办法,只能同意。我可以不要那一百零二万的赔偿与冯曦公司达成和解。但她呢,她面临的是刑事责任。”
  “你想要什么?”孟时干脆地问道。他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探讨下去。
  江瑜珊缓缓地走到他面前,眼中闪过得色,“我不想要什么,我只要她吃牢饭而已。孟时,我欣赏你,觉得你配得上我,但是你拒绝,你一次次拒绝伤害了我。你若不是顾着两家面子,你绝不会主动来我家。今天为什么来了?就是因为她进拘留所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看着你难受就行了。”
  “没有余地?没有交换条件?没有能打动你的?”孟时连问三句,眼里火星四溅。
  这是他料到的最坏的结局。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冯曦难过,让他看着冯曦坐牢,让他无能为力。
  “有啊,你跪下求我,低下你高傲的头,这就是你不珍惜我的代价!”
  孟时站起身,逼视着她的眼睛,满面肃杀。
  江瑜珊微微往后退缩了下,又挺直了背。是的,她曾经为孟家的神秘与家世迷惑,但她喜欢孟时,喜欢他的气度、他的强悍。她不止一次想把他踩到脚下,又不止一次地发现,他越是对她冷淡她就越为他心动。
  不是优秀的男人吸引不了她,而这个优秀的男人却把心给了一个她认为不如她的女人,她的自尊心受不了。她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她也理智地想过,她绝对不会找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做丈夫。哪怕他优秀,哪怕她爱他。
  淡淡的笑意从孟时脸上漾开,他轻笑着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纵值千金,也及不上她。如你所愿!”
  他真的弯腰屈膝。
  “不要!”江瑜珊迅速后退,大喊出声。大滴大滴的泪涌出来,花瓣般的唇战抖着,失去了红润。
  她哭喊了一声,“孟时你随便怎么做都不行!我不要你跪着求我,我也绝不放过她!”  
  她转身冲进房中,猛地关上房门。
  孟时一个箭步冲上去,门紧闭着。他捶了下门,吼道:“你还想要怎样?要我娶你吗?你要这样的婚姻吗?”    门里传来江瑜珊的抽泣声。
  汀维汉出现在楼梯口,静静地说:“阿时,你怎么就不明自瑜珊的心意呢?你可以为了别的女人下跪,对她为什么就没有多一点点的怜惜?瑜珊好强,拼着命对你好,想着总有一天能感动你,我这个做父亲的拦不住她。这回的事就算是瑜珊不对,我也只能帮她。事已至此,你走吧。”
  孟时脑中飞快地掠过冯曦的身影,他不能走。他木立良久才轻声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喜欢她,是我太犟,逆反心理太强。总想着家里安排的,只是为了顾及孟家的面子,这让我觉得别扭。冯曦是离过婚的女人,找她也不外乎是为了让父母脸上无光,但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否则我良心不安!我走了。”
  门霍然被打开,江瑜珊泪痕未干,杏眼放光,“你刚才说什么?你真的是想着和你爸妈作对才找的她?”
  孟时一咬牙,承认,“是!”
  “不是!你是为了救她!”江瑜珊冷笑,脸上布满了恨意,“你根本不爱我!”
  “是,我不爱你。。因为家里的安排先入为主一让我不满意,你太主动,太热情,让我更加退避三舍。”孟时正视着她的眼睛,他为自己悲哀,“可是我感动。你的每一封邮件我都看过了。男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太主动、太强势只会让我退避二舍。”
  孟时笑了笑,说:“事已至此,我为她请了好的律师。她坐牢也无所谓,我会照顾她一生。我也不怪你,对不起,绕来绕去变成这样了 。”
  他耸了耸肩,转身就走。
  江维汉也有些黯然,孟时的话他明自。像孟时这种自身条件好,优越感强的男人,通常更喜欢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孟时神态自若地离开,楼梯上的脚步渐渐消失,江瑜珊的心渐渐地空了。孟时将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初见孟时,他穿着黑色对襟大褂圆口布鞋坐在桂花树下看书,笑容染尽了桂花香气。吃过饭,她矜持斯文地跟在他身后,顺着兰溪河边的长廊散步,走到无人处孟时开了口。江瑜珊永远忘不了孟时当时的神情,眉眼中诉不尽的冷意。她不服气他对自己的不在意,接下来对孟时猛追猛打。她见过孟时与秦叔过招时的帅气,也见过他赛车时的酷劲,哪一种都让她舍不得他。江瑜珊看着父亲对她摇头示意她算了,她心一横,越过父亲就跑下了楼。
  菏池的花箭粉红嫩白婷婷玉立,绿叶如团扇。江瑜珊追上孟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她放声大哭起来。
  眼泪浸湿了孟时的背,他的心却是冷的。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半池荷花出神。
  “时哥,我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你讨厌强势的女人。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以后都听你的,听你的好不好?”
  江瑜珊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抱紧了他的腰不放手,她认输。哪怕他现在不爱她,她也想要他。
  “我不爱你。何必呢?”孟时幽幽叹息。
  他的心已经牢牢地系在了冯曦的身上,对她的怜,对她的欣赏。为了她,他什么都肯做。他不要她受半点儿委屈、半点儿伤害。一切都是因为他。他以为能带给她幸福快乐,原来不是这样的。
  “瑜珊,放手!”江维汉在后面大喝一声。
  江瑜珊尖叫着孟时回过头,“我不!”
  孟时回过头,抱歉一笑。他轻轻抚摸着江瑜珊的头发,哄着她,“别这样,瑜珊。”
  江瑜珊抬起头,凄然说道:“这么长时间,你第一次不叫我小江了。”
  孟时苦笑。他觉得自己很卑鄙,卑鄙得费尽心机演戏。
  江维汉望着女儿的泪眼,心意已定,沉声喝道:“瑜珊,你回房去,我和阿时谈谈。回去!”  
  他的声音异常严肃,汗瑜珊松开手,咬了咬唇,恋恋不舍地走回客厅。
  经过江维汉身边时,她乞求地看了眼父亲。这眼神叫江维汉心疼万分。她活泼美丽,读书努力,不像一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不懂事,不上进。大学毕业不久就接下了公司所有的事务,江氏建材业绩上涨,她几乎没让他操过心。他以为同样精明的女儿也清楚,孟时不爱她。但是他错了,陷在感情中的女儿丧失理智,卑微地想留住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孟时望着荷池沉默。他想起了傅铭意。当年傅铭意的心态他现在完全能理解。他不在乎自己,但他在意冯曦。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陷进这场灾难中。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的处境,没有人想过她是不是被冤枉的。想到这点,孟时就心疼。
  江维汉负手走到他身边欣赏着荷花,说:“阿时,人们只看到了莲花探出水而的美,没有看到它的根茎染满了污泥,就像一个人有两副面孔一样。你看到了瑜珊好强、好胜的一面,你却没看到她可爱、纯真的一面。每次我看到瑜珊为争取能得到你的感情所做的努力,我心里的怨气比她还重。我恨你这么不珍惜她。没出这件事以前,我就打算设计冯小姐了。茶盒夹层中藏两万美金是我的主意,摄像也是我安排的。现如今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娶瑜珊,此事就此作罢。”
  茶盒已经找到了,只要有江氏的证词,冯曦就百口莫辩。孟时在脑中拼命地想对策,这是一场心理较力。他不能让江维汉父女看出自己的着急,对方的底牌无所顾忌地亮给他看了,他的底牌却不能亮出来。孟时静静地说道:“伯父,我最多良心过不去,只能对冯曦一说声对不起了。我不爱瑜珊,娶她对她不好。”
  江维汉呵呵笑了,“阿时,瑜珊不是你的对手。你心里只有那个冯小姐,不,你不用辩解,也不用和我说什么良心上过不去的话。我是过来人,你话里的真真假假,我多少还能听明白几分。我只有瑜珊这么一个女儿,从我的本心能找个爱她护她的丈夫。你不爱她,你也能护她一世。你流着孟家的血,你脱不了这种责任感。所以,即使你不爱她,你也会怜她。她对你是真心真意地喜欢。我要你娶她,江孟两家联姻。你的冯小姐你尽可以自己去处理善后。两万美金可以说是行贿,也可以说是瑜珊请她离开你的分手费。包括一百零二万的赔偿,我江家都可以不要。”
  江氏不要这笔赔偿,力证冯曦无罪,诚意十足。然而,要用他的婚姻来交换,孟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江维汉,“如果风波停息,我反悔了呢?”  
  江维汉胸有成竹地说:“我要孟家的密库做瑜珊的聘礼。”
  孟时倒吸一口凉气。孟家的密库他都没有进去过,江维汉真的只是为了女儿?他看到江维汉眼中的贪婪,顿时明白了。孟时回头看了眼,透过玻璃门,他看到江瑜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向自己。他低声说:“江伯父显然觉得感情不如金钱牢靠,只是价钱开得太高,不容易成交_”
  “在商言商,谈生意是需要筹码与诚意的。我只有瑜珊一个女儿,瑜珊嫁进孟家,就是孟家的人。密库还是孟家的密库。”江维汉并不掩饰自己的贪念。百年孟家,密库中会有多少珍玩,他一直很感兴趣。
  事情发展到现在,最得意的人是江维汉。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不吃亏。而孟时想,他真的没有退路了。
  “密库钥匙并不在我手中。我要回去和父亲商量,他是一家之主。”孟时礼貌地告辞。

  第十八章 疯狂  
  (一场堪比烟花灿烂的爱情,它在她嘴黑暗的夜空绽放,在她嘴晴朗的天空消失,了无痕迹。)
  煌都的霓虹灯牌散发出光怪陆离的光影,像夜色睁开了妖魅的眼睛。
  孟时把车停在门口,笑着把钥匙扔给门童说:“黄总到了没?”   
  “到了,正说着孟少您呢。”
  他快步走上台阶,在一片孟少的称呼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大堂经理正站在门口,看到他那辆独一无二的改装越野车便笑了,“我就说嘛,孟少怎么会开辆出租车,吓我一跳。”
  孟时睨了他一眼,说,“老陈,我开那辆捷达,你开这辆车,咱俩试试车?”
  陈经理诌媚地笑了,“孟少的手艺我哪能比呢。您能把奥拓开出奥迪的气质,我只能把奔驰开成奔奔。您这边请!”
  他推开一扇包间的门,恭敬地说了声:“老板,孟少到了。”
  “阿时,快进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即响起。
  包间内坐着两个男人,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的三十来岁年纪,模样极帅,有着西门大官人的浪荡风流。另一位四十岁左右,穿着T 恤、西裤,含笑相望,十足的宋江大哥的气派。
  “再不来我就要罚你洒了! ”西门大官人偏仰着头,示意两名行政小姐出去。
  孟时负着手,带着笑容走进去,坐下端起一杯酒喝了,才和宋江大哥招呼,“等久了,李局。”
  李局长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正视着孟时,笑着说:“兰溪河只有一座蓬庐,一个孟家。孟少人如其名,久仰!”   “别酸了,阿时是我哥们儿,李局是我大哥,都不是外人。来,干一杯!”煌都的老总黄煜端起洒杯。
  三人笑养喝完洒,孟时拿出手里的盒子说:“我才收的双耳炉,知道你只喜欢看,不喜欢买,瞧瞧吧。”
  黄煜瞟着他说:“你不说明白存了心考我是吧?李局对瓷器研究比我深,你这会遇到行家了。”
  眼神交换间,两人会心一笑。孟时捧出双耳炉放在茶几上,置于射灯之下。炉身散发出玉质般柔和的光。他往后一靠,端着杯酒慢慢细品。孟时毫无例外地将李局长眼中掠过的惊叹与喜爱收入眼底。
  “完美,真漂亮!这炉子是明代的?”
  “呵呵,南宋瓷。我父亲鉴定过了,民间珍品,拍卖的话,三十万起拍!”
  听到这个价,李局长深深地吸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黄煜则往前一靠,小心地拿起双耳炉左看右看,难以置信地说:“比同体积的黄金还值钱哪。啧啧,阿时,你从哪儿弄到的?”
  “我买的,捡了个大漏,收的价钱便宜着呢。李局是你大哥,自然也是我大哥了。第一次见面,总要备点儿见面礼,这只炉就送给大哥了。”孟时懒洋洋地说道。
  李局长一惊,连连摆手,“这个太贵重了,不行。”
  孟时放下酒杯,把双耳炉推到李局长面前,笑容可掬地说:“来路正当,大哥千万别推辞,这是小弟的一点儿心意。孟家什么都缺,唯独这些破旧玩意儿不少。”
  李局长再推辞,孟时脸色就变了。他拿起双耳炉说:“大哥不收,留它也无用,砸了算了。”
  他真的往茶几上狠狠砸落。力道之大,以致李局长将孟时的手与炉子同时搂住时,人站立不稳倒在了沙发上。李局长苦笑着说:“孟少,你别当我的面败家成不?得,我收了!”
  孟时一笑,小心地把双一耳炉放进盒子,双手递上。
  李局长看了眼黄煜,摇着头,无奈地笑着埋怨说:“这个孟少呀!”手接过盒子,小心地放在了一旁。
  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直到酒酣耳热,孟时才婉转请教了冯曦一案的详情。李局长听完为难地告诉他,证据确凿只等江氏的证词,除非冯曦公司撤案,江家的证词对她有利,否则就麻烦了。
  “不管结果如何,我不想她在里面吃苦。大哥别想太多,这只炉子是小弟的见面礼,不是贿赂大哥的。呵呵。”孟时精明的看到李局长脸上的犹豫,马上给他再吃一颗定心丸,心里却那么的失望,没有办法了,找到李局长都没有办法,他还能怎么样呢?
  有了价值百万的双耳炉,只需要做这么一点点事情,李局长的心情也松弛下来,轻松地说:'“既然是弟妹,自然要照顾,何况她是无辜的。那个江家用心太歹毒了,我与地税局陈局长说说,常去江氏建材喝喝茶。”
  这是额外的馈赠,孟时笑了笑,说:“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如果需要的话,小弟一定请大哥帮忙。”
  看到李局长的车开走,黄煜才揽着孟时的肩,说:“阿时,是不是太贵重了点儿?你不心疼我心疼,还不如我拿三十万买下这只炉呢!”
  “黄煜,给他现金他敢收吗?有李局罩着,她会好过一些。”孟时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凄楚。他勉强笑了笑,说,“我可能很快要结婚了。我提前说明,我不会请一个朋友。现在告诉你,免得你往心里去。”
  黄煜吃惊地说:“你先送几十万的双耳炉,然后还要赔上自己的终身大事,什么女人值得你这样?上次在煌都喝醉酒的那个?没多靓吧?你疯啦?! ”
  “走,喝酒去。庆祝单身结束!”孟时笑而不答,两人再次返回包间酒继续喝
  古街上,红灯笼静静地照亮着街区,空无一人的街上,踉跄走来了孟时。他抱着门口的石狮子勉强稳住身体,一个猛扑趴在黑漆大门上,拉着铜门环当当敞响:“秦叔!开,门!开门了!”
  声音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街上,引得几条拘叫了起来。听到动静的秦叔从耳房翻身跃起,拉开门闩,孟时已摔坐在门槛上。
  秦叔大吃一惊,上前扶起他,孟时冲他甜甜地笑,“秦叔,我要结婚!”
  等把孟时抱扶到厢房床上躺好,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嘴里一个劲的说着要结婚的话。
  孟时父母也被惊醒了,看到猛时的醉样,孟时母亲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去熬碗红糖姜茶来。”孟瑞成吩咐了句,默默地坐在了床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孟时失态。孟瑞成眼中充满了怜惜。他拿起毛巾拭去孟时脸上的汗,与秦叔一起脱了他的衣裳,见他胳膊上有几块新撞的淤青,显然是回来的时候撞的,不由得也心疼起来。
  “去查查,今晚他和谁喝酒了。”
  半小时后,秦叔回来低声告诉他,“少爷常去的几个地方都问过了,是和煌都的黄煜一起,他也喝醉了。电话里骂少爷疯了,说什么眼也不眨就扔了几十万出去。”
  孟瑞成一听就明白了。他是用这个去为冯曦买通关系吗?
  “我要结婚。结,婚!”孟时嘟嚷了句,眉心紧皱。
  孟瑞成伏低身体,温和地问道:“阿时,你要和谁结婚?”
  “江……瑜珊!”
  含糊不清的词从孟时嘴里吐出,他似乎清醒了点儿,微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在旋转。父亲的脸近在咫尺,在旋涡的中心望着他。他努力伸手去拉孟瑞成,才开口,已是悲怆硬咽的声音。
  “求你了,爸,我求你了!江家要密库,我要她,我只要她!”他的手只捉到孟瑞成衣裳的一角,拽得死紧,他像个要不到糖吃哭闹的孩子,眼神委屈而无助。
  孟时母亲端着红糖姜茶进来,正听到孟时这一句,手甩的碗哐当砸碎在地上。她冲进来,搂住孟时号陶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你看你把他逼到什么份儿上了!阿时,阿时你别吓妈!”
  孟瑞成站起身,孟时抬头望着他,趴在床头大吐。
  “阿时,密库绝不可能当成聘礼送与外人,你死了这条心吧。没有密库,你娶不了江瑜珊的,早点儿睡吧。”孟瑞成静静说完,低头看到衣裳的一角还拽在孟时手里。他弯下腰从孟时手中扯出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叔跟在孟瑞成身后,隔了几丈远,仍能听到厢房内孟时母亲的哭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天,我想见见江维汉。你安排吧。”
  秦叔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孟瑞成已经进了书房。
  天渐渐亮了,她看到铁栅栏隔出的天空中晨曦初现。这是冯曦被拘传的第三天了。经过一通宵的讯问,她疲惫不堪,两警察眼中也有了血丝,她打了个哈欠,听到着察说:“说吧,你不说,我们也可以就这些证据与证人证词提交检察院批捕你。”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茶叶盒子里有钱。我没收过江氏一分钱,也没有和江氏建材合谋在供货中牟取公司的赔偿。”冯曦静静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再不让我睡觉,我会起诉你们疲劳审讯逼供!你们看着办吧!”
  啪!一名警察大力拍响了桌子,“老实点儿!”
  冯曦干脆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门打开又关上。眼睛闭上也能感觉到刺眼的灯光.明明疲倦至极却又睡不着她像被放在沙漠里赤裸地晒着,看着太阳把身体一寸寸燃烧,渴望着一处蔽阴地好好休息。
  她忘记了时间,不知道太阳已经升起。整个人坐在硬椅子上难受得想跳起来大喊大叫。她努力地忘记身处的环境,回忆记忆中所有美好的东西——小时候学校跳集体舞的背带裙改成半截裙后的得意,傅铭意在火车上睡着解来后抱歉的神情,孟时在水中拉着她的手抚摸着胸口说他爱她?
  “冯小姐,醒醒!你可以走了!”
  她被推醒了,冯曦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审讯她的警察站在血前,解开了铐在椅子上的手铐。
  “案子已经撤悄了,你可以走了。” 审她的警官面无表情,似乎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她站起身,差点儿摔倒,坐了一晚,腰酸腿麻。冯曦伸了伸腰,抬了抬腿,接过递过来的包,问道:“我们公司撤的案,还是江家没提供什么证词给你们?”
  警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递过茶叶盒子和两万美金说,“你点一下数,在物品收据上签字。”
  冯曦没有动,冷然地看了眼他手上的美金,说:“不是我的东西。”
  她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往外走,想着回家洗个澡睡一觉。警察拦住了她,“不行,你必须签了字才能走。” '
  “不是我的,我签什么字?!我不走了!”她大吼一声,怒目而视。这是三天来冯曦第一次发火。“说拘就拘,说放就放,旧社会啊?!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不走了!”
  警官的火也被她惹出来了,几时看到在公安局里撒泼的人?再英雄的人进来也会装几天孙子,偏这个女人,三天来嘴硬脾气硬,眼瞅着拿着物证可以申请逮捕了,谁知今天上班时间才到,市局李局长亲自开车过来通知案件撤销了。他和同事还想告CWE公司报假案,结果被李局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出来后,处长偷偷说这个女人纯粹是被冤进来的,两人心里才好过了点儿。想起一个清秀水灵的女子被拘了两天,昨晚还审了一个通宵,他的气又消了。
  “是从你家里拿出来的,对吧?当然得由你自己处理。签字走人吧。冯小姐,你不也说了,大家都是靠工作养家糊口的,何必为难我们呢?”
  冯曦瞪着他,瞪了会儿也觉得无趣,又下不来台,便赌气说:“那总得告诉我,是不是我们公司撤的案。”
  “对,你们总公司报的案,现在撤案了。”警官回答得干脆,生怕她反悔又赖着不走了,把纸笔往她面前一推。
  冯曦签了字,警官正松了口气,就看到她捧着茶盒,咬牙切齿地说:“警官,我要报案,有人栽赃陷害我!”
  警官愣住,看着冯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冯曦扑哧笑了,“吓你的,我要告直接去法院。”
  警官揉揉眉心,折腾一宿没睡也累了,无奈地说:“冯小姐,走吧。这里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区,别待这儿折腾了。“
  冯曦嫣然一笑,“我只不过坐得久了,站一会腿利索了就走,我才不想呆在这里呢。”
  在警告哭笑不得的表情中走出分局大门,她心里的郁闷总算减轻了些。
  大门外停着两辆车,傅铭意的黑色奥迪和一辆黑色奔驰。冯曦停住了脚步,傅铭意已经得到了消息来接她了。她有些感慨,不知道对傅铭意说些什么才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差儿被他设的局弄进监狱。他是来道歉的吗?
  傅铭意下了车,微笑着看着她,“曦曦,我送你回家,有什么路上谈。”
  冯曦握住了手机,正打算给孟时电话。她想了想,说:“好。”
  她也很想知道详情。孟时显然还不知道她出来的消息。想起他送进拘留所里的跳水兔,冯曦抿嘴笑了。
  “冯小姐,是吗?我家老爷姓孟,他想见见冯小姐。”
  冯曦诧异地回头,黑色奔驰旁站着位银发老者,穿着白色对襟大褂,仙风道骨。她眨了眨眼睛,这应该是孟时口中的秦叔了。她又想笑,孟时从来没告诉过她,他家不仅住在兰溪河边,还保持着旧社会的传统。他叫孟时父亲——老爷?那他叫孟时什么呢?
  “您是秦叔对吧?孟时人呢?”
  他父亲消息真灵通,没告诉孟时她会出来的消息吗?
  秦叔点点头,温和地回她,“少爷有事,老爷吩咐说接冯小姐去蓬庐。”
  博铭意皱了皱眉,说:“她现在太累不方便去。曦曦,咱们走。”
  他的武断叫冯曦反感。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事,又是孟时父亲相请,不管孟时父亲是反对还是赞成,她现在都不能拒绝。
  “傅总,谢谢你来接我。 关于案件的事回头再聊吧,抱歉!”冯曦说完走到秦叔身边.秦叔为她拉开车门,冯曦礼貌地说:“谢谢。”
  上车后她才发现开车的是个中年人,四十来岁年纪,胖圆脸,笑起来眼睛眯成缝似的。冯曦一眼就想起了弥勒佛。他回头对冯曦笑着介绍自己,“我叫武杉,认识冯小姐很荣幸。”
  又是孟家什么人?司机?冯曦怀着疑问点头回礼。
  车开走时她往外看去,傅铭意板着脸站在车旁看着她。要转过街口的时候,她再回头,傅铭意仍注视着她,身影寥落。
  跟在秦叔和武杉身后,冯曦第从一次踏进了蓬庐。她怀着疑虑与好奇左右打量着这座深宅大院,心里有着不安。在车上她给孟时发短信,他没有回。她打他的电话,手机关机无人接听。孟时父亲知道她今天从公安局出来,孟时在同一时间断了联系。
  冯曦眯着眼睛,看天井中泻下的阳光,她想,她猜到了谈话的内容。
  穿过中堂,顺着回廊走到左边的厢房门口,秦叔推开门说:“冯小妞,你在这里休息会儿了。”
  厢房中间有扇雕花格子隔断,里间摆着床和衣橱,外间靠窗处有张大书桌,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顺墙一排书柜,墙上挂着字画。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
  “这是少爷的房问。”秦叔说道。
  冯曦回过头看他,秦叔微笑道:“你先坐会儿,吃点儿东西再去见老爷。”
  她道了谢,听说是孟时的房间,冯曦就没有那么心慌不安了。她慢慢地看着墙上的字画。孟时写过字,她看到他的笔迹,涌出一种亲切感来。她再次拨打孟时的手机,还是关机。冯曦抚摸了下孟时的字迹,想,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吗?
  秦叔给她端来了粥和小菜,还拧了两个滚烫的毛巾。冯曦感激地拿起一个捂在脸上,听到秦叔说:“老爷本想等冯小姐休息好了再见,但是心切,难为你了。”
  毛巾捂在脸上,驱走了疲劳。待到冷了,她又换了一个捂着,精神一振。她放下毛巾笑了笑,说:“麻烦秦叔了。我旱上在拘留所吃了旱餐,还不饿。现在可以去见孟伯父了吗?”
  秦叔温和地说:“你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冯曦摇头。
  她跟在他身后出了厢房,秦叔停住脚,没头没脑的说,“老爷在书房等你。冯小姐,老爷平素最爱捧着他的紫砂壶喝茶,也喜欢佛经。我不过去了,最前面那间就是。”
  “秦叔!”冯曦叫住他,轻声说,“谢谢。”
  秦叔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的透露多少又燃起了冯曦的希望。也许孟时父亲并不是不同意,只是心急想见见自己呢?
  她走进书房,在屏风前停住了脚步。孟瑞成正在写字,冯曦进来显然打扰了他,手中的笔在半空中悬停。他看了眼冯曦,把笔放回了笔架,招呼说:“进来吧。”
  冯曦绕过屏风走近,看了眼书桌上的字,斗大的两个字:“大自”。
  “你小时候得过市里的少儿书法大奖,现在还练字吗?”孟瑞成想起冯曦资料上记着的这个特长,随口问道。
  他不以为冯曦还在练字。孩子总会被父母送到各种兴趣班学习,那时候拿了市里的少儿书法大奖不意味着她的字有多好。孟时死死地瞒住了这件事。他觉得就像让一个美人亮相,不吹嘘她的美反而能造成惊艳效果;如果过早吹嘘,再漂亮的美人都难免被人用挑剔的目光看待。
  冯曦谦虚地回道:“偶尔写写。”
  她的回答还是让孟瑞成意外了。想到孟时的狡黠,他偏开头掩饰脸上闪过的笑意。儿子隐瞒了冯曦太多的优点,为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
  冯曦与照片上的还是有不同。照片里的冯曦眼里噙了泪,显得柔弱。此时她一夜未睡,在拘留所里又待了三天,眼神却很平静。她冷静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包括他。说话再谦虚也挡不住给人一种干练果决的感觉。他并不知道,冯曦在进入工作状态时就是这个样子,她已经把和他见面当成一项挑战了。孟瑞成后退几步,说:“写个字我看看。这幅字差一个字,就替我补上吧。”
  这道题很难。孟瑞成浸淫书法,榜书是他的最爱,他自然勤练,写出来的字凝练大气。他只写了两个字,冯曦不仅要写得与他相配,还要续上最后一个字。
  看着斗大的字与近一米长的大毛笔,冯曦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她练字的情景。她写过这种大字的。父亲给她扎了把小拖把似的笔,提一捅清水,两人在傍晚去广场地砖上沾着清水在地砖上写。前来散步的人们常围着双手卖力挥动的她惊叹,“这孩子真厉害!”当时,她觉得好玩,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至于父亲觉得女孩子不适合拿大笔写,要她写行楷时,她反对了很久。
  “大自”后而该续上一个什么字呢?冯曦想起秦叔的提醒,目光一扫,便看到书桌边角上放着几把紫砂壶。她装着凝神端详着孟瑞成的字,变换了几个姿势,终于看到紫砂壶上面刻画着“得大自在”四个字。冯曦差点儿笑出来,秦叔真可爱。
  她足足看了十来分钟也没有动笔,孟瑞成眼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他缓缓出声道:“写不了就算了。”
  冯曦抬头说:“抱歉,看入迷了。我想借用下凳子。”她说着搬过旁边一张几凳,脱了鞋站上去,拿起一米左右的大笔,饱蘸墨汁,稳稳地写下了一个“在”字。
  “大自在?”孟瑞成明知故问。
  “伯父的紫砂壶上有这几个字,我冒昧就写下了。”冯曦跳下凳子,穿土鞋,灿烂地笑着解释。
  她想这道题她回答得很圆满。
  孟瑞成“嗯”了声,冯曦没有把“大自在”的寓意说上一通,诚实的回答让他很满意。她很聪明,明显不经常写榜书大字。她看了这么久意在模仿,打定主意了下笔,丝毫也不犹豫。她根本不是在写一个字,更像是画出了一个字。晃眼看去,三个字似乎还能配在一起。
  “冯小姐,你是个懂得思考的人,想清楚了就不会犹像。那么,请你告诉我,什么条件可以让你离开孟时?”
  才有的点点喜悦被孟瑞成的话冲没了。蓬庐幽深美丽。坛檐翘角,长廊曲回,依水亭台,沉淀了时间,也沉淀了历史与习俗。金石名家,收藏家,书法家……不,不是孟时说的那样。他只是让她宽心,但他现在消失了,没有人能为她挡去梦里扑过来咬她的铜兽首。
  她很遗憾,不过也早有准备。
  “孟时不爱我,我不会纠缠。”冯曦镇定地回答。
  孟瑞成看着她,这是个聪明、睿智、有才华的成熟女人。她知道她能抓住的最有利的东
  西就是孟时的心。
  他话针一转,“傅铭意人才出众,对你也一往情深。他太太去世了,他也结过婚,永远不会有像我们这样的父母挑剔你,为什么不选择他?我还能告诉你,你能从里面出来,傅铭意出了力?他最终也没有选择陷害你来保住自己。”
  冯曦一震,心里百般滋味涌出,继而感动。她悲哀地想,明明是傅铭意为了踢王铁出局反中了圈套,明明是他的错,自己为什么要感动?就因为这一次他没有背弃她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他做了他应该做的,她为什么要感动?
  她看着孟瑞成摊在书桌上的照片恍然大悟。她得到的太少,能抓住的幸福太少,以至于别人对她稍稍有一点儿好,她都会受宠若惊。
  这一发现让冯曦心酸。
  “看看你们的照片,这般深情,你以为我会像阿时那么傻被你骗?我找人拍下这组照片时就明自,你这个女人太复杂了,你对阿时根本就不真心!”孟瑞成负手望着冯曦,眉眼间流出冷峭之意。
  他激怒她了。她的父母现在还在气头上,还不知道她发生了这么多事。冯曦瞪着孟瑞成,毫不客气地说:“照片是你找人拍的?田大伟手里的照片是你给的?你这么做不怕对不起孟家的世代书香?!你调查我也就罢了,你凭什么介入别人的生活?田大伟是我前知前夫,你明白吗?你知不知道这些照片落到他手里会给我带来麻烦?你知不知道我爸妈在他家看到这些照片对我有多伤心失望?”
  “是,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料到会被你父亲看见。我坦自告诉你,是想请你体谅一个父亲因爱护儿子而犯的错。”孟瑞成坦然林她,语气诚恳。
  突然的道歉让冯曦泄了气。她不懂孟瑞成为什么会道歉。
  “我做错了我道歉。但是,”孟时人呢?回到老话题吧,你要什么条件肯放弃他?“
  “孟时人呢?就算是要分手,总要打声招呼吧?”
  “当年博铭意抛弃你和你分手,并没有打招呼吧?”
  这句话尖锐地扎着冯曦的心。她觉得疲倦难受,当年傅铭意断了联系后的彷徨、心酸再一次让她体会了个够。
  淡淡的怅然涌上心头。一场堪比烟花灿烂的爱情,它在她最黑暗的夜空绽放,在她最晴朗的天空消失,了无痕迹。
  打不通他的电话,孟时就这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父亲出面和她谈条件,请她放弃他。
  孟时不好意思、不方便开口吗,还是他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冯曦的心一点点抽痛。她笑着说:“孟伯父,我是个很现实的女人,多谢你帮我出来。如果你要让我用离开孟时身边来交换我的自由,我没有话说;如果你希望得到我的承诺,我可以告诉你,我永远不会主动去找他。”
  她真聪明。孟瑞成想不到冯曦想得这么透彻。“你怎么知道我帮了你?”
  “如果不是,秦叔怎么会一早在公安局门口等我呢?”她礼貌地回答,笑了笑,转身就走了出去。安静的庭院有分清谧的美,她的鼻子发酸,眼睛在无人的这一刻不争气地红了。
  她争取过了,没争取到而已。她没有放弃,只是她没有资格再谈条件。
  门厅处秦叔站起身,皱着眉看她,试探着问道:“冯小姐,老爷不同意?”
  冯曦试着努力待笑,却怕一张嘴控制不住哭声。她紧闭着嘴看着秦叔,一言不发。
  “你这样放弃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
  是她放弃吗?明明是她找不到他了。
  秦叔有点儿着急,狡黔地笑道:“你能不能再回头去求老爷?也许这一次会有用呢?”
  冯曦茫然不解。秦叔推搡了她一把,说:“现在就回去求他。快!看到没?他就在书房里坐着等你!”
  她被推得踉跄了一步,看到秦叔鼓励中带着急切的眼神,心里暖和了起来。然而她又想起了孟家拍的照片和孟瑞成的话,自己刚说过绝不主动找孟时的话。冯曦倔犟的开了口,“秦叔,我累。孟时关了手机,他不想和我说话,他一定有他的难处。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家庭很难接受我。没进蓬庐我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进来了,我发现,家庭的背景实在悬殊,齐大非偶。我平安出来,已经很幸运。秦叔,谢谢你。没有孟时,我也能过得很好。”
  她吸了吸鼻子。秦叔欲言又止,冯曦当没看见,仰着头走出了蓬庐。
  她快步急走,想早点儿走过这片步行区打的回家。
  “冯曦!”
  她脱口而出,“孟时!”
  一句话喊出口,冯曦停住了脚步。向她走来的人分明是傅铭意。他跟到蓬庐来等她吗?
  傅铭意站在她面前,眼里有着了解和怜惜。他没有多问,干脆地对冯曦说:“我送你回家。路上给你说说这件事。”
  一路上她没有说话,木然地坐着到了小区,冯曦摇了摇头,说:“别送我进去了,我想安静一下。”
  “你好好休息,睡醒一觉再来公司上班。渠江合同执行少了你不行。”
  听到“渠江合同”四个字,冯曦嘲弄地笑了,“真当没事发生?王铁呢?江瑜珊呢?不是挖空了心思想陷害我吗?”
  “王铁调西北公司任总经理去了。江氏调运材料出错,和公司达成和解,一百零二万的赔偿不要了,继续执行供货合同。曦曦,一切都过去了? ”傅铭意温和地解释道。
  冯曦大笑起来,“我肯让你送我!本来是想对你说声谢谢。听说你没有让我背黑锅还帮了大忙。我被拘了三天,这三天对你们来说一晃就过,对我来说却是刻骨铭心。江家陷害我,在茶叶盒子夹层中放两万元美金是假的吗?我昨晚被审了一个通宵是假的吗?我爸妈被那些照片气走也是假的吗风波停息,合同继续执行,你们要考虑利益,要考虑权力,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事发生。我呢?让我继续
  执行渠江合同,让我继续和想陷害我的人握手言欢,合作愉快?不可能!铭意,我再现实也绝不窝囊地过日子!我不干了!这份工作伐不要了!”
  傅铭意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说:“曦曦,你辞职也行。我说过,我会把相应的股份转让到你名下!”
  冯曦笑着摇头,“人不可以连骨气都没有。我不要!我哪怕从头开始都行。我绝不再和公司有半点儿关系。明天我就来公司办辞职手续!”
  傅铭意诚挚地看着她说:“曦曦,你现在很累,我本来不想提。我要回北京了。既然孟家不同意你和孟时在一起,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八年前我失去了一次机会,现在,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冯曦一愣,话题转变太快,她一夜没睡,紧张了三天,疲倦得脑子都快转不动了。怎么傅铭意在这个时候提这个要求?“别可怜我,我根本不可怜。人不是一生只会爱一个人的。再结束一段感情,我也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依然会找工作过日子,还会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
  “曦曦,我不是同情你。我没有忘记你,从来没有忘记。你回家睡一觉好好考虑。咱们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我知道你现在爱的是孟时,现在提这个建议很仓促。但我是真心。”
  冯曦叹了口气,说:“不说了。我累了,我要好好睡一觉。”
  他看着她,温柔地说:“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不准关手机,否则我在这里不走了。”
  他的语气霸道得像是她最亲密的人,但是冯曦知道,不是了,永远也不是。
  她走进小区,脚步一滞。她已经搬到孟时家了。她的房间杂乱无章,床都是空着的。
  她望着孟时家的楼迟疑了一下,他反正也不在了,有个地方可以洗个热水澡,能够睡一觉就行。
  开了门,空寂的屋子散发着忧伤。冯曦定定神告诉自己,她需要睡眠。她痛快地洗了澡,吹了吹头发倒头就睡。
  夜里,她模模糊糊听到外间有动静,呢喃地喊了声:“孟时。”霍的就惊醒了。她身边没有人,身边没有孟时的温暖。她拿起手机打他的电话,手机已经关机的提示在安静的夜里响起。她呆坐在床上,突然跳起,走到书桌旁研墨。
  沙沙的声音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
  风吹动窗帘才扑进屋来。
  冯曦提起笔来。她想起孟时初次在她家挥笔写词的情景。她研着墨,偷眼看他侧脸如斯俊朗,潇洒书写。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
  她没有写最后那句“为谁开”,心里只叹息着,可惜了孟时与她的爱情。
  “孟时,为什么不开机?你没有勇气对我说再见吗?”她喃喃出声向道,连日来的委屈、惊恐、紧张、心酸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
  冯曦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她想起第一次来孟时家里吃饭,她在碗底藏菠菜的尴尬,想起冲回小南山,在他车旁等他的矛盾;想起冷得刺骨的潭水中,孟时说他爱她的动容。
  手指间沾了灰,那点儿灰像在玷污她似的叫她难以容忍。冯曦迅速拿起抹布.擦拭着家具和地板。
  她机械地擦着,满脑子都是和孟时在一起的情景。心空得难受,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才能填满这份空荡荡的寂寞感觉。白天的理智不翼而飞。冯曦把抹布一扔,坐在地板上把头埋进膝盖里,脑袋一片混沌。
  求他父亲真的可以吗?冯曦茫然。可是孟时呢?他这么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关掉手机呢?
  
  第十九章 现实  
  (生活没有抛弃她,她也没有抛弃希望。也许将来的日子里,她和孟时会像寻常小夫妻一样拌嘴吵闹,但谁不是在琐碎地生活着?或者说,生活就是琐碎的事组成的。)
  铭意,我寄了辞职报告到办公室请你签字批准。公司的东西我早整理好了,我不出面也能顺利交接。我不会来了。
  八年的时光过得很快。那些美丽的记忆会一直存留在我的记忆中。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了。你当年必然有你的苦衷。一个曾经那么爱我的男人,不是最难的情况下,不会一句话也不说就抛下我的。我不想听,是我觉得没必要。我再体谅你,原谅你,我们也回不去了。
  生活让我变得现实。然而,我明明知道一个离婚女人的难处,我还是放弃了这份高薪的工作,放弃了你。我原谅自己这一次的不理智。我依然会努力赚钱,努力生活。
  诚如你,诚如孟时,都给了我爱情。我不想因为现实的条件嫁给你,不想仅仅为了衣食无忧答应和你走。你要的爱情与真心我已经给不起。
  再见!
  冯曦
  这封信从傅铭意手中轻飘飘地落下。他伤感地想,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淡出他的生活轨迹了。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封信来。这是他准备交给冯曦的信,现在己经没有必要了。
  他脑中浮现出信的内容,唇边露出浓浓的笑意。早在他发出短信通知孟家成交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与孟时相争了。
  “我只想让你幸福。江瑜珊再也不会插在你和孟时之间了。”傅铭意低声说了一句,点燃打火机烧了他写给冯曦的信。
  八年后的重逢让他鼓起勇气想给她幸福,但是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幸福,任他不甘、不忿,任他再心思百转,都挽不回她的心。
  他输给了她的坚持,也输给了孟瑞成的老谋深算。己经过世的太太用股份与生命中最后几年的情深换得了他对杨家忠心的承诺。他无法背弃她的遗言。
  一场要挟来的婚姻让他背弃了爱情,他不能再背弃恩义。要保住杨家对公司的控股权也必须与孟瑞成合作。他也曾想过,为冯曦放弃这些,但她的拒绝让他下了决心。
  现在,他相信她会过得幸福,不论是否拥有爱情。
  傅铭意收拾好办公室,叫来杨成尚移交。他呵呵地笑道:“杨总,以后这就靠你了。”
  王铁的调离,杨成尚己经喜出望外。傅铭意的知遇提拔让他感激涕零。他笑着点头应下,忍不住问道:“冯曦真的不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她另有好去处。放心,她始终还是当你是带她入行的恩师。”
  办公室的小黄正巧拿着冯曦的辞职信进来。傅铭意笑着说:“我最后履行一次老总的权力。”龙飞凤舞地在辞职信上签下了“同意”二字。
  从大巴车上下来一个穿牛仔裤、短袖衫的女人。她从行李箱中拖出自己的大皮箱,背着旅行大包,和熙攘的旅客一起往车站外走去。
  县城公交车站是热闹的,往来的旅客,叫卖水果、花生零嘴的小贩,背着竹背篓的行人,亲切感油然而生。冯曦满意地看着杂乱无章的县城,拦了辆三轮摩托车问价。
  “七块钱!”
  “你当我是外地人啊?五块钱,走不走?”冯曦操着有点儿变味的本地话问道。
  摩托车主笑了,“还真是本地人啊,走!”
  兜头吹来的风把围住她的闷热驱开,冯曦打量着四周,熟悉中又有几分陌生。一年没有回来,县城没什么变化。经过的地方,她熟悉的那些小店连招牌都没有换过。外面的城市日新月异,可小县城还是老样子。
  也许这是她心灵中的家,离开十来年,她潜意识中希望它永远也不要变。
  到了县公安局宿舍,冯曦付了车钱,摩托车主热情地帮她提下箱子,又突突突地开走了。她毫不犹像地往家走。父母再生她的气,他们也会容纳她原谅她,这才是家的感觉。
  打开门的是冯曦母亲,她惊喜的看着她,接过她的背包大声埋怨着,“怎么不打电话说一声?“
  冯曦拖着箱子进门,嘟囔了句,“不是你们气跑了,不管我了吗,打电话找骂啊?”
  “你这孩子!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回来长住吗?孟时才走你就回来,他是来打前战的吗?”
  冯曦张大了嘴。母亲说什么?她语气里怎么对孟时这么亲切?
  冯曦母亲把她的包扔在沙发上,转身说:“去洗个澡,一身的汗。没吃饭吧?我给你热点儿东西吃。”
  她拉住母亲,认真地问:“爸上班去了?”
  “是啊,我给他打电话去。”
  “妈,你怎么……孟时?他什么时候来的?”
  冯曦母亲诧异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他瞒着你来的?”她叹了日气,慈祥地看着她说,“我们上次气晕头了。前几天孟时来了,我们都知道啦!曦曦,爸妈不对。快洗澡去,你爸怕你还生气,就说不给你打电话,等调班休息就到省城看你。”
  前几天吗?她在拘留所的时候?冯曦心里不知道是甜还是苦。她冲动地拿起手机再一次打孟时的手机,还是关机。她的心就沉了下去。她慢吞吞地拿了毛巾去洗澡温热的水冲过身体,她闭上眼睛想,这一次又该怎么对爸妈说呢?
  她没有去公司,直接快递了封辞职信去。公司里也没有她要带走的东西,随便他们怎么处理。她退了自己租的房子,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书籍搬到芝华家放着就回来了。她的那些零碎与植物都没有带走,她想,孟时喜欢这些东西,就留给他吧。她换了手机号码,懒得应付傅铭意的电话。清清净净地回到小县城。她想和爸妈好好谈谈,休息些日子再出去找工作。
  孟时来过家里了,他怎么找来的冯曦不知道。但是她想,孟时以后不会出现了。他能想到来家里,她已经知足了。
  他爱她,尽管他们不能在一起。她也爱他,尽管她说她水远不会主动去找他。
  换了宽大的棉绸睡衣,冯曦坐在饭桌旁突然没了胃口。她拨弄了一两筷子菜,觉得闷油发腻,抬头望见母亲爱怜的眼神。
  “干吗这样看我?我瘦了是不是和原来一样漂亮?”冯曦说着俏皮话。她决定不再让父母为她的事操心。这意味着她最多在家里待几天就必须马上离开。
  “曦曦,孟时很好。离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妈只是心疼你,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不如早离了,那两年你是在耽搁你自己。”冯曦母亲叹了口气说。
  冯曦故作轻松地问道:“他来都说什么了?这么快就让你们喜欢他了,他居然瞒着我来!”
  “你爸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孟时很诚恳,原原本本说给我们听了。你爸后悔得很。我们坐上回来的大巴车就后悔了。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家里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最受不了那种乌漆麻黑的事。你和傅铭意的事我们又清楚。唉,早说怎么会有这种误会!”
  “你们不肯相信我,我有什么办法。”冯曦埋怨了句。
  母亲摸着她的头发说:“不是不肯相信你,你不想想,听到你离婚,我和你爸脑袋都被炸晕了,再看到你和傅铭意的照片,怎么会信?田大伟家的那个女人口口声声说你的不是,我和你爸头也抬不起来,等得心急,你又半天不出现。等你出现了,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倒真像那个女人说的了,你在外面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以后有什么事,别瞒着家里,就算离婚了,爸妈也只会心疼你。”
  一席话说得冯曦心里翻江倒海的酸。他们现在又以为她找到了依靠,相信了孟时,放了心,可孟时在让他们对她放心之后消失了。叫她怎么对他们说?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让他们烦恼。
  冯曦笑道:“我知道啊,就等着你们气过了再回家。当时公司事情多走不开。现在空了,有三天假,我就回来了。”
  冯曦母亲不疑有他,收拾着碗筷,笑着说:“孟时字写得不错,讨你爸喜欢。他对孟时说,看你这手字,应该不是混黑社会的。孟时当时就怔住了。呵呵,这孩子真不错。”
  冯曦跟着笑了。她把行李拿到自己房间,打开又整理成一个小包,大声对母亲说:“妈,别的东西我用不着了,带回家放着。”
  只能在家休三天,她不能让爸妈生疑。
  冯曦想起坐大巴车时晕车,回家后看到菜就腻歪。她下意识地摸着肚子想,不会是有了吧?这个刹那间的念头让她恐慌。她换了衣服,对母亲说出门找同学,转到附近的药店买了试孕棒。
  结果让她又惊又喜。
  惊的是孟时消失了,孩子没父亲;喜的是她觉得生活中多了一丝希望,她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她毫不犹像地选择生下这个孩子。她想起笔架山那晚的疯狂,幸福地笑了。
  孟瑞成推开了书架。书架后是与房屋建材一模一样的木质墙板,上面零星散布着一些树木天然形成的小洞。他掏出一把钥匙伸进角落里一个指头大小的洞口扭转。这块木质墙板上露出一道缝来。他伸手往前推,一道窄门隐现。他提起食盒,弯腰进去,关闭了窄门,书架又恢复了原样。
  小门后是一道台阶,他按亮壁灯拾阶而下。下面是间地室,靠墙一溜大大小小的箱子擦得老高。另一边摆了张弹簧床,铁栅栏封住了这里,中间有张书桌,亮着灯,孟时正拿着放大镜看手里的东西。
  “阿时,吃饭了。”
  孟时懒洋洋地抬起头说:“今天吃什么?别全整素的了。”
  “你妈给你做了酸菜鱼。你什么时候起爱吃酸菜鱼了?”孟瑞成把食盒放下随口问道。
  孟时唇边涌起笑容,“曦曦给我做过,吃着就能想她。”
  孟瑞成气笑了,“还没死心哪?那天你不是听到她说的话了?她可不会再来找你了。”
  上次在煌都和黄煜喝醉酒回家,一觉睡醒就在这里了,他做梦郡没想到自己会被关进孟家的密库里。任他吼骂,孟瑞成就是铁了心,不理不睬。但是只隔了一天,他听到了冯曦的声音。
  密库的建造极为巧妙,天井的下水道同时连通着通风口。他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外面却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孟时听到父亲与冯曦清楚的对答,气破了肚皮。
  他坐在书桌旁,冷笑一声,说:“我是听见了。关我在这儿,搜走了我的手机,存心让她误会。说出是你拍的照片,存心想激怒她。道出你帮她出来的事实,通得她不得不拿自由来交换。真行啊!”
  “但是你不能否认,在她心里,你没那么重要!”
  “她那么现实的人,知道男人还可以找,蹲监狱就不好玩了。她能不同意?”孟时说着就笑了。她现实得让他都忍不住恨她。看到父亲的得意样,他就气恼,冯曦怎么就不能哭着喊着,打死也不要和他分开呢?他遗憾地想,要是听到她哭闹,自己怕是受不了,干着急。
  孟瑞成想起自己为儿子做了这么多,孟时还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心里的气顺不过来,他冷笑道:“我也不关你了,傅铭意已经回北京了。她跟傅铭意走了。”
  总算这句话激怒孟时了,他从椅子上蹭地站了起来,胸口气得起伏不平。
  孟瑞成好奇地看着儿子的举动,研究着他会怎么办。
  “爸,密库里没有藏品。孟家就我一根独苗了,你为了我把孟家密库都败光了,就为了不让曦曦进孟家的门?谁信呢?”
  孟时轻蔑的话让孟瑞成老脸一红。他慢吞吞地说:“钱财是身外之物,换个清白儿媳我心安理得。再说了,密库里本来就只有几件小玩意儿,可不是为了她。”
  孟时大吃一惊,指着靠墙那一粉箱子说:“早就没了?什么时候没了的?”
  “你爷爷不是捐政府了吗?”
  “别骗人了,你和我妈都没工作,要维持这么一座大宅子,要供我读书。靠卖你的字?一幅多少钱?五千还是一万?别忘了,你说过,物以稀为贵,你才舍不得卖多了呢!”
  “是早没了。”
  他开铁栅栏的门时,看到孟时眼里的兴奋就停件了手。“算了,还是等她和傅铭意结婚后我再放你出来吧!”
  他成功地看到孟时像豹子一样扑过来,眼里的火星四溅。孟瑞成耸了耸肩,说:“阿时,你说对了,孟家就你一根独苗,我舍不得。冯曦人不错,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是二婚,居然对你这么不上心。”
  孟时涌到嘴边的骂声一股脑儿又吞了回去,他梦游似的看到父亲打开铁栅栏转身走上台阶。
  “愣着干吗?还想在里面好吃好喝的当大爷?”孟瑞成斥了他一句,转过头笑了。
  孟时被父亲的态度镇住了,蓦地反应过来,拉开铁门跑了出去。书房里已经坐着两个陌生人,孟时从门里钻出来不觉一愣。秦叔微笑着看着他喊了声:“少爷。”
  孟瑞成端着茶壶美美地喝了一口,说:“安子豪,孟家的律师。武杉,孟家的代理人。”
  安子豪五十岁左右年纪,体形偏瘦,架了副黑框眼镜,镜片后双眼闪动着精明的光。武杉圆胖,笑容可掬。两人听了介绍,微笑着对孟时点头招呼。
  孟时有点儿糊涂,自己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两个人存在。
  安子豪先开了口, “孟少,孟老签署了文件,孟家的家业由孙子继承,也就是你的儿子继承。在你儿子十八岁之前,由我们组建的管理办公室代为打理。武先生是负责人。你每年可支取百分之一的分红。请你签字吧。”
  “怎么回事?”孟时膘了眼父亲问道。
  “阿时,孟家是有很多藏品。但是你爷爷觉得藏品是死物,捐给国家让大家瞧瞧是好事,收在孟家密库不见天日也没意思。他老人家对藏品的喜爱呢,说白了是看中了贱买高抛投资赚钱。改革开放之后,我和你秦叔便把余下的藏品陆续拍卖后拿去做了投资。孟家的密库没藏品了,将来有钱还能够买回来。我虽然没有工作,但守着投资收益养家还是够了。你喜欢开自己折腾,我也不反对。你骨子里流着孟家的血,你天生就知道投资捡漏,哪怕挣的钱花在你喜欢的越野车上。这些年政策好,几十年下来,孟家不说富可敌国,至少孙子辈吃饭读书的钱都有了。今天叫你签这份文件没有别的意思。我和秦叔老了,这份家业也要交出来。不过,我只认孟家的血脉,你想娶谁就娶谁好了。”
  孟瑞成简单明了地说完,含笑看着孟时。
  孟时愣了片刻,飞快地接过安子豪手中的文件签字,边签边说:“分红我不要,通通留给我儿子好了!小姨说今年年底可以把成本全部拿回来。还有,那只双耳炉不是我捡的漏,爷爷过世前托秦叔一早给我备了些好东西留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以为我是对着张大千的《猛虎下山图》 的原图临摹的?我也拿去拍卖了,也另做投资了。你早喜欢上曦曦了,何必嘴硬着不说呢?喜欢她又不丢人!”
  孟瑞成刷地把目光望向秦叔,见他面无表情,神态自若,想到自己把财产留给孙子的做法不禁叹了口气。
  安子豪和武杉收拾好东西,忍着笑告辞。秦叔多了句嘴,“少爷,别怨老爷,他也是为你好。没有提前做这么多准备,冯小姐不会这么顺利出来。”
  孟时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为了我好。说吧,你们和傅铭意怎么勾搭上的?”
  “什么叫勾搭?我不过是了解下你看上的女人,顺便问了下他们公司的状况。傅铭意来这里当老总想为他前岳父效力,也不想失去他的权力。他们公司挺有实力的,投资回报不错,就叫安律师和武杉买了些股份搁着。傅铭意查到了这些股权的下落,自然愿意和我合作。”孟瑞成狡猾地笑了。
  这是最狠的一招,全局都在他的运筹帷幌之中。
  “反正有人出面替孟家打理,我也不担这个责任了,乐得轻松自在做我自己的事去。我找曦曦去了。先说好,你别又说什么话吓她。”孟时抬腿欲走,突然又转过头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还答应了傅铭意什么?为什么要关我到现在?你是真的想让傅铭意带走她?”
  “我答应过傅铭意,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我对冯曦的考验。如果她因为现实条件和傅铭意离开,她也不配进我家的门。”.
  孟时想起与傅铭意在车里的对话。那个男人也疯了。他处心积虑谋划一堆事情,她也孟时想起与傅铭意在车坦的对就是想让冯曦明白他八年前的处境。他早已知道了父亲的态度,还是想背水一战。
  秦叔微笑着说:“冯小姐很好,她没有跟他走。”
  她当然不会跟他走,傅铭意看错她了。他以为她设身处地地考虑后能够原谅他,他根本不明自冯曦就算原谅他也回不去了。孟时想起与冯曦缠绵相处的日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她爱的人是他,不是傅铭意!
  “江家为什么轻易放弃了?”孟时又问了一句。
  孟瑞成和秦叔相视一笑,“江家是生意人。孟家密库里什么都没有,他凭什么把女儿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钱和感情,江维汉总要捏着一样才放心。律师计算过了,毁掉与江家的合同赔偿他们总标的的百分之三。那是上亿的合同,几百万算什么?CWE公司承诺将来的后续合同交给江氏建材,他们还是赚了,只可惜瑜珊了,真是很好的女孩子.可惜你不喜欢。还算拿得起放得下吧,她不稀罕你了。”
  孟时想起在江家的情景,轻叹口气说:“你们都是孤狸!瑜珊是不错,只
  是我不喜欢。我找曦曦去了。”
  孟瑞成有点儿不安地叫住了他,犹像再三说:“你恐怕找不到她了。”
  孟时眉一挑。
  “她辞职。中国这么大,谁知道她会去哪儿。”
  孟时笑了起来,“我知道她在哪儿。这个不用你们担心了。”
  清晨的阳光还不是特别浓烈,冯曦提着包离开家,坐上了回省城的大巴车。芝华说让她先住自己家,以后再说。她在省城也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还好有朋友。
  下了车,她打车去芝华家,拎着行李站在门口时,她想起离婚那会儿来芝华家借住的情景。她现在又是孑然一身。冯曦摸了摸肚子,笑了笑,不同的是心境。她不再仿徨无助,她对生活充满了自信。
  按响门铃后,她听到大熊、小熊吵闹着来开门的声音。两个小家伙放暑假了。芝华最头疼寒暑假孩子没人带,最多放两只熊在家里玩几天,就马上又送到假期班里圈着。冯曦微笑着想,她的生活里也将出现这样动听的声音。
  门开的瞬间,她吓得倒退几步,脸上的笑容变成惊恐。孟时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冲她笑,“我还活着呢!”
  冯曦气得扬手就把行李扔了过去,大骂出声,“你还知道你活着哪?!也不打个电话给我,你跑哪儿去了?”
  她掩住脸,突然就哭了起来。
  孟时大步走近,用力地抱住了她,“这不来找你了吗?不哭了。大熊、小熊都看你笑话呢!”
  两只熊挤在门口你推我搡,脆生生地笑,“干妈哭鼻子喽!妈!干妈哭鼻子了!”
  冯曦不好意思地别开头,见芝华眼睛红红的,又骂了芝华一句,“要吓死人的知道不?! ”
  芝华红着眼睛笑了,扯过大熊、小熊回骂道:“不知好人心,我才不收留你呢!自己回家去!”
  她干净利落地关了房门,把冯曦和孟时还有她的行李通通关在了门外。冯曦急了,她还没想好要原谅孟时呢,芝华怎么能落井下石?她推开孟时就去拍门。身体离地而起,蓦地趴在了孟时肩上。他扛起她,拎着行李说:“回家!”
  “我干吗要和你回家?我和你爸说清楚了,咱俩一刀两断!”
  孟时大笑道:“你明明说的是你不主动来找我。我主动找你总行了吧?!”
  冯曦惊怒地拍着他的肩,说:“你居然在听着?孟时,你真狠得下心来!你放我下来,我趴着胃难受!”
  她拼命挣扎着要下地,孟时手一松,扔下行李将她搂进怀里,轻声说:“我爸关我在书房下的地牢里。我听着你和他说话,可你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说着头靠在她身上,纷起了柔弱。孟时偷偷笑着,他想起那一次在小南山下,冯曦也是这样母性大发。
  冯曦大惊,“地……牢?天!你们家还有这个?太可怕了!”她吓得推开孟时,左右看他,见他好生生的站着,一颗心落到实处,紧接着又心疼起来,“太过分了!”
  “曦曦,他们赶我出来了,还签了文件不给我孟家财产,我只有你了。”孟时顺溜的半真半假地抱怨。
  冯曦怒了,“不怕!咱有手有脚还年轻呢!要他们的财产干嘛?你不是捡了个大漏子吗?”“为了给你疏通关系送人了。你不是有你们公司价值百万的股价吗?”
  “为了骨气,我没要。”
  说完冯曦和孟时相互瞪眼,然后大笑起来。
  回到家,冯曦到处摸摸,满意地看看手指,纤尘不染。绿色植物浇了水,扬着绿玉似的手掌。孟时对家的照顾给了她贴心的暖意。
  孟时放下行李,关上房门总算踏实下来。他抱着她的腰,说:“曦曦,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爸妈很喜欢你,你还会不会恨他们?”
  “照片总是他们拍的吧?把我爸妈气那么厉害!” 冯曦愤愤不平。
  “我已经去过你家赔礼道歉了。”
  冯曦眼珠一转,说:“可是他们关你进什么地牢,多可怕的地方!还让我误会你不见我。”
  “他们是想考验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铁了心想和你在一起。”
  “他们不是赶你出门了?”
  孟时瞠目结舌,半晌才闷笑着说:“我怕你不跟我回家。他们盼着我带你回家呢。”
  “不是不给你财产?”
  “是啊,不过是给我儿子的。我儿子难道不孝敬他老子?他们倒是给了我每年百分之一的分红。我不要!”
  “干吗不安啊?!我现在没工作!”
  孟时“咦”了声说:“刚才是谁说的咱俩有手有脚年轻不怕来着?”
  冯曦嫣然一笑,“知道女人现实了吧?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没工作你就得养我我没钱你就要给我钱花。我找工作是为了打发空闲时间,不是为了赚钱养家。”
  孟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么毒啊?还没嫁给我就这样,嫁过来岂不是要我做牛做马?”
  冯曦盯着自己的肚子说:“不嫁你、不靠你也行,我靠我肚子里的财产继承人可以吗?”' 孟时傻了,哆嗦着嘴皮抖出一句话来,“你再闲也不准找工作打发时间。我现在就给你做牛做马!你瞒我,你居然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不说!我找老头子算账去!我儿子要是在拘留所出了事,我让他老谋失算!”
  他在屋子里走了儿步,见冯曦悠悠然坐在沙发上笑着看他,又指着她吼了一句:“给我坐这儿不准动!”
  孟时的手足无措让冯曦直乐,见他像困兽似的转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吗,这才提醒他,“我饿了。”
  孟时没听明白,冯曦大笑着又提醒他,“宝宝饿了!”
  他这才从梦游中惊醒,不知道要喂她吃什么,终于拿起电话打回了家,“妈,曦曦说她饿了,吃什么?”
  问完这问题,他觉得有点儿傻,他妈妈在电话里也没反应过来,孟时便又补充了句,“她肚子里的孩子饿了,吃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没有了消息。回头一看,冯曦已笑倒在沙发上了。
  孟时走过去,捧着她的脸,认真地问:“曦曦,我不来找你,你就打算自己养孩子长大?”
  “嗯,免得我一个人孤单。原本是想如果找到工作,我就养条狗陪我的。有个会说话的,比狗要好一点。”冯曦诚实地回答,见孟时眉头皱起,眼里怒火升腾,她眼睛一眨,红了,“我有什么办法?”
  孟时的火气霎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他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批评道:“你有什么办法?你有人质在手,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干吗傻成这样不用?骨气?面子?你不是总说自己现实吗?愚蠢!”
  冯曦反唇相讥,“谁说的?我还想等儿子大了,牵着他的手去耀武扬威呢!到时候,求我也不让他姓孟!”
  瞪了半天,孟时眼酸了。他抱住她,狠狠亲了口说:“你真牛!我估计我爸妈马上就到了,你等会儿也这么牛我就服气!”
  冯曦往他怀里一钻,说:“我想睡觉了,坐车困了。宝宝估计也困了!”
  孟时忍住笑,一把抱起她说:“好,睡觉。他们来了也不敢吵着你!你躲吧,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去!”
  他搂着她,轻声告诉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冯曦窝在他胸前想,孟时是怕她不谅解他的父母吗?
  他错了。经历过婚姻的冯曦比孟时还清楚父母在两个人的婚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她现在彻底明白了孟瑞成的想法。他狡猾地安排了多种结局——如果她真的选择和傅铭意走,他的算盘不会落空;如果她和孟时在一起,他替她扫清了障碍,解决了麻烦;他不动声色地威胁了田大伟,不过是希望孟时和她顺顺利利的在一起,少受些闲言杂语。他私心里还盼望着通过这件事,她不再做业务,像孟时母亲一样做个贤妻良母。这些冯曦都能理解。他是孟时的父亲,他能接受她,能帮助她,她知足了。
  生活没有抛弃她,她也没有抛弃希望。也许将来的日子里,她和孟时会像寻常小夫妻一样拌嘴吵闹,但谁不是在琐碎地生活着?或者说,生活就是琐碎的事组成的。
  她只要知道他爱她,甚至胜过她爱他;她只要知道他适合她,可以包容她、宠她就足够了。这些,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会永远温暖着她的心。
  “曦曦,不要对我失去信心。”
  “嗯。”
  “要是找不到你,你知道我会有多难受?”
  冯曦声若蚊吟,“我会来找你的。”
  孟时眼睛一亮,“真的?”
  她翻了个身,睡意袭来,“咱儿子不能没爹,我不能没有你。我这么现实的女人怎么可能不利用这个人质!我不比江瑜珊笨。”
  她的声音渐弱,唇边轻漾起笑来,没看到孟时哭笑不得的神情。他低头在她额头亲吻了下,长叹道:“我一早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了,可偏偏每次都担心你吃亏。”
  
  后记  
  田大伟
  “大伟!怎么还下棋啊?帮我端菜!”玲子在厨房大声喊着。
  田大伟充耳不闻,手拿棋谱对照着,慢条斯理地落下一枚棋子:铃子等不到回应,端着菜进屋,看到田大伟如老僧入定,悠然自得地继续下着棋,心里的火就上来了。她把菜盘往桌子上一搁,冲过去拂乱了棋盘,“下什么下?!吃饭了!”
  田大伟眉一皱,将手里的棋子狠狠地扔进棋盒,“你怎么回事?不就是没有帮你端菜吗?多重的活儿发这么大脾气?女人下厨房天经地义,别摆臭脸给我看!”
  玲子毫不认输地吼道:“我是你老婆,不是你请的老妈子保姆!家务事凭什么我一个人做?我又不是没工作都要你养?都一样上班工作,凭什么回到家你就当大爷?”
  她的声音尖锐,小巧玲珑的脸因为激怒而涌上了红潮,看上去竟有几分狰狞。田大伟突然就想起了冯曦。
  冯曦在家的时候,一切井井有条。家里的冰箱从来没有空过。他回家总有热饭候着。就算是她在外面应酬回家晚了,只要他说声在外面没吃饱饿了,她也会马上给他下厨下碗面条或将就着冷饭打个鸡蛋炒上一碗蛋花饭。
  他突然的不说话与眼里的静默让玲子的火气瞬间消去了一大半。她放低了声音,说:“你结婚前不是这样的。”
  结婚前?田大伟想起他和玲子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回家一起下厨做饭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说:“我只是下棋迷住了。走吧,吃饭。”
  吃过饭,他主动揽下了洗碗的活儿。玲子帮着收拾,'悄眼看他,轻声说:“大伟,吃过饭咱们去看电影吧?”
  田大伟才想说不想看,想到以前冯曦也曾经是这样期盼地问他,心眼一黯,答道:“好啊,我睡着了可不要怪我!”
  玲子的心雀跃起来,嗔他一眼,说:“你陪着我就好啦,别成天想你的棋。我听同事说,兰溪古街区明天会有舞狮民俗表演,明天正好是周末,咱们去看吧?”
  是明天吗?田大伟想起局长今天兴高采烈地说接到了请柬。明天孟家娶媳妇。他手里的盘子差点儿没拿稳摔进水池里。他埋头洗着,闷声说:“有什么好看的!明天回爸妈家吃饭。”
  玲子失望地“哦”了声,嘀咕道:“好不容易一个周末,怎么又去你家呀?”
  “月末回家陪父母正是应该,要不回你家?”田大伟把盘子放在一边,关了水龙头,若无其事地出了厨房。
  他看着手中的棋子,想起孟瑞成曾经对他说的话,哼了声,扔了棋子开了电视。
  一晚上,田大伟心浮气躁睡不着,干脆起来又进了客厅看碟。他坐在沙发幽暗的角落里。抚摸着沙发粗糙的布面。屋子里的家具都没有换过,玲子本来想换,被他一句“还是八成新,换了浪费”顶回去了。他想起冯曦去总公司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家自得其乐,为什么现在却觉得这样空?初秋的风扑进来,窗帘被掀起鼓鼓的一角。淡淡的光亮照在窗台上一盆水芋上。晶莹的玻璃缸,洁白的根须,绿叶舒展。田大伟不期然想起玲子说过的话。
  她原来企盼的不也是两个人的甜蜜?田大伟关了电视,又重新回到卧室,躺下去揽住玲子。她一猫腰缩进了他怀里,胸口那块儿顿时暖呼呼的,田大伟寂寞的想,也许,这样就不会空了。
  傅铭意
  他绅士地坐着。对面的女孩子很年轻,有双灵活的大眼睛,皮肤白哲。
  她咬着吸管,好奇地看着他,嘟嚷着说:“你怎么看上去像我爸呀?!”
  “我比你大十一岁,是很老了。”他微笑着回答。
  “知道就好。你要明白,虽然你看上去还行吧,但你比我大十一岁!你还有过老婆的!你不觉得和我相亲是在老牛吃嫩草?”
  傅铭意慢腾腾地喝了口咖啡,满嘴苦意。他不动声色地说:“你不满意为什么还来相亲?”
  左翎把吸管吐出来,瞪着他,“我是在应付我爸妈!你最好回头告诉介绍人你不满意!我喝饱了,再见!”
  她站起身拎起小包,居高临下又瞪了他一眼,“我是说再也不要见了!” 她回头的这瞬间,傅铭意仿佛又看到了学生时期的冯曦,活力四射。他温和地说:“左小姐,你很年轻,但你却是和我相亲的女孩子中长得最不漂亮的。”
  左翎倒吸一口气,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无耻?临走了还不忘打击她!她高傲地瞟着他说:“你不满意为什么还来相亲?”她想把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又扔回去。
  她的神情再一次让傅铭意心动,他微笑着说,“我已经老了,就喜欢年轻有活力的。你不是长得最漂亮的,却是让我最有感觉的,如果你介意相亲介绍,我可以正常的追求你。”
  左翎的嘴微张,吃惊极了。她重新审视着傅铭意。他正值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长得不赖,还有钱。她看他虽然笑着,眼里却有着一份落寞。她挥挥手,想摆脱什么,一跌声说:“谢谢您的厚爱,咱俩不对路,再见!”
  本来理直气壮,此时却变成她落荒而逃。直至过了街,她偷偷的回头,看到坐在窗边的傅铭意端着咖啡喝着,像极了橱窗里的静物风景。左翎忍不住好奇地想起傅铭意的简单情况。几年前妻子过世,他独身。她不期然地回想他的话,他说他老了,就喜欢年轻有活力的,言语中透出的孤寂让她心生怜意。左翎叹了日气,转身离开。
  喝完咖啡,傅铭意掏钱结账,钱夹里的冯曦照片依然笑得灿烂。他的目光从她的笑容上掠过,自嘲地想,曦曦,你真说对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手机在这时响起,又一个朋友打电话给他,“哎,老傅,今儿晚上记得来吃饭,给你介绍个对象!”
  他微微一笑应下,今晚,他又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江瑜珊
  她就喜欢酒吧的热闹。特别是孟时娶冯曦的今晚,她不想在家里待着。江瑜珊端着酒,坐在吧台上慢悠悠地喝着。长发披在肩上,露出裸着的肩背,黑发雪肤,若隐若现,不知道多少男人的目光招呼过来。
  音乐刺激着心脏,每一声重击,心似乎要蹦出嘴来。她妩媚地笑,脑袋晕沉又清醒,偏过头时,却看到一张蛊惑人的俊脸。真是撞鬼了,现在的男人靠脸吃饭的越来越多了?见他冲自己笑,江瑜珊举了举手里的酒杯。
  隔了两个座位,男人喝完杯里的酒,扬眉询问她。
  江瑜珊笑声如银铃。她眨了眨眼,多么帅的男人,比孟时帅多了。居然是做那行的!有什么不可以吗?这么帅的男人,身板也不差,可以陪她度过一个不再失落空虚的夜晚。她扬了扬巴掌。五百块,应该是个不低的价吧?
  男人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却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头来。
  三千?真是狮子大开口。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想要这个帅哥陪着她。江瑜珊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帅哥便放下酒杯拿出钱结账,把她的顺便也一块结了。
  江瑜珊看在眼里愉快地笑了。虽然是做那行的,还懂得掏钱付账,三千给得不冤枉。
  她把手放在他肩上,眯缝着眼,看着那双和孟时一般亮的星眸,呵呵笑了,“你健康吧?”
  那男人也笑了,“我会注意安全。”
  她极小心地搂着她的腰,让微醉的她靠在身边,出了酒吧,江瑜珊的酒意被风吹得醒了。
  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夏夜的风失去了热度,带来一分凉意。她抱着双臂,见帅气男子站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她犹豫了下,却被独自站在街头的孤独感湮没,酒气才吹散又聚得更浓。她恍惚地想,为什么要退缩?她需要忘却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不行?孟家那些三从四德,那些传统,见鬼去吧!
  半是酒醉半是想放纵,她顺从地上了车。听到男子说出五星饭店来,她又笑了笑。真的是个中老手,难怪要这么高的价码。
  到了前台,男子扶她在沙发上坐着,在她半迷糊中办好了入住手续。
  进了电梯她半睁着眼,说:‘这里住一晚打折也要几百块吧?”
  “住得舒服一点儿好。“男子温柔地说着,抚着她的脸说,”你醉了。“
  她笑得肆意起来,脸仰起,露出极美的颈项,手却搂着他的腰,感觉到薄薄的衣衫下结实的腰身。一流的脸,一流的身材。她高兴,她乐意,醉了又如何?
  清晨,赵谦被轻轻的门响声惊醒。昨夜那个妩媚绝美的年轻女孩已经不见了。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付钱,噌的清醒了,他不会已经被洗劫一空了吧?
  赵谦掀被下床,看到白色床单上一团血迹。他昨晚也喝得差不多了,似乎记得这女孩子是第一次,自己还忍了半天。他跳下床,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鞋袜,他从肚兜里拿出皮夹,里面东西都在。他摇了摇头笑了,感情这女孩子第一次不收费的。这时,目光却被桌上一沓钞票吸引住。
  整整三千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哭笑不得,他当她是做那行的,原来她也当他是做那行的。他说她一个巴掌五百太贵,自己比出的三根指头被她误以为要价三千。
  赵谦回头看了看床单,楼住她纤细腰身的美妙感觉又冒了出来。他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有钱女孩子这么不重视自己的初夜,宁肯找一个做那行的?
  再见面已经是三个月后了。江瑜珊去签合同,在电梯里遇上了赵谦。尽管当时她醉了,但是她的记忆还在。她板着脸当不认识他。赵谦却开了口,“我找了你很久。真巧。”
  她极快地反驳道:“我不认识你!”
  电梯从三十二楼往下降,江瑜珊劈手就按住了三十楼。电梯门打开,他正要走出去,胳膊一紧被扯了回去。她看着电梯门关上,吓得尖叫一声:“你要干什么?”
  赵谦逼近了她,说:“我不是做那行的。我想这是场误会!”
  她愤怒地斥道:“不管是不是误会,咱俩没关系!”
  赵谦被她说得恼怒。她真的当他是一夜牛郎?他的手飞快地一扯,搂紧了她的腰,“我没忘记你。”
  “放手!”贴近的身体让江瑜珊想起那晚的情景,双颊飞起一团恼怒的晕红。
  身体被卡在电梯墙边动弹不得。她想她眼里肯定飞出了刀子,她瞪得眼都酸了。
  “我想追求你。能告诉你的名字吗?你在这里哪家公司上班?” 赵谦不紧不慢地问道。
  江瑜珊把头一扭,哼了声说:“电梯里有监控的,你最好别乱来!我今天身上没钱,你抢不了什么!”
  赵谦被她强撑着的态度逗笑了。他微微退开一步,说:“我叫赵谦,再见到你很惊喜,我只想澄清一下,你我都误会了对方了。”
  江瑜珊审视地看着他,那张让人炫目的俊脸满脸诚挚。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时,她看到外面等着的人群,心落到了实处。她睥睨着赵谦说:“虽然你不是做那行的,我也不管你做哪行,赵先生,你虽然长得帅,但是男人吸引女人的不只是一张脸。我对小白脸没兴趣!如果你是开宾利迈巴赫的我可以考虑,否则免开尊口。”
  她扬起下巴,轻蔑一笑,大步走出去,耳垂上一克拉的钻石耳钉炫目晃动。人群一拥而入,把赵谦堵在电梯最里面。他嘴角也噙着一抹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得帅就没钱吗?这女人嚣张任性现实得张扬,却让他极有兴趣。
  他抬头看了看电梯里的监控探头,以为他真的找不到她吗?他微笑着想,多么刺激的开始。

  冯曦
  妈曦不安,从爸妈要来的前一晚就开始失眠。
  顶着黑眼圈看孟时接了爸妈来,她却发现自己想得太多了。爸妈丝毫没有怒意,听说她怀孕了,脸乐开了花,还拿两人的结婚证瞧了半天。
  孟时偷偷地对她说:“看吧,不信我也要相信国家公证。要是没这通行证,准怒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就听到孟时说他爸妈请她们一家人去蓬蓬庐吃饭,心里又不安起来。
  她最怕孟家的家世会让父母心里不舒服,想起孟家老头儿的狡猾奸诈就别扭,听说她怀孕了,孟瑞成平时严肃的脸早抹到了荷包里揣着,换成讨好和温和,直夸她字好,人品好,让孟时捡了个大漏。老人家一放软,冯曦就无话可说。
  到了蓬庐,孟家二老与秦叔一同侯在门口。
  孟时母亲拉着冯曦母亲笑得极为和气。她今天没有穿旗袍,纯棉短袖和黑色裙裤。半点儿首饰也没戴。孟瑞成还穿着他的真丝大褂,满脸堆笑直呼亲家。就连秦叔也没喊出老爷、少爷、夫人、太太,眉眼前团团和气。这让冯曦多少有些感激和惊诧。
  冯曦扯了扯孟时,眉毛挑了挑,问他怎么回事。
  孟时贼笑着低声说:“我独苗,你肚子里的也是独苗。他们唯恐招待不周。”
  她好笑地拧了他一把。孟时高叫起来,“哎哟,你扭我干嘛?”
  孟瑞成回头笑道,“怕老婆好,就该让曦曦好好管住你。”
  冯曦干笑,见父母投来嗔怪的眼神,她满面笑容,压低了声音说:“别以为爸妈在你就翻身了,小心侍候着。”
  从孟家回来,冯曦爸妈感慨地评价说:“书香世家就是不一样,知书达理,待人和气。曦曦,你要好好珍惜。”
  他们并不知道此前发生的事情,冯曦没有说过。再说有什么用呢?无端让父母担惊受怕。她低头笑着说:“孟时对我挺好的。”
  “孟时真是不错啊!曦曦,你是离过婚的,能找到孟时这种好男人三生有幸!”
  冯曦暗自翻了个白眼,有些根深蒂固的看法她是无法改变的了。晚上和孟时单独在房里时,她漫不经心地问开了:“孟时,我可是离过婚的,你可吃亏了啊!”
  孟时何等精明,抱着她笑,“现在拿着话堵我没用了。从法律上说,你是我老婆了。”
  “我是说,我离过一次再婚也不怕了。”
  “嘿嘿。”
  冯曦白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笑得这么贼?”
  孟时突然认真起来,“曦曦,再家大业大,再有钱,总是要过人过的日子,你心里真的还介意那个?”
  冯曦缓缓绽开一丝笑容,“我不介意。孟时,我只是不太相信我还能有这么好的命。”
  “傻子。”孟时揽住她轻声斥责,低头看到她唇边的笑容,在她额间亲了亲。
  空调吐着冷气,房间里渐渐静默无声。
  我们都知道女人渴望的幸福很简单,就像冯曦,有了刻骨铭心的初恋,经历失败的婚姻之后,幸福更是觉得不易,就像一句词写的:夜茫茫,晓镜看红妆,懒了心肠。多少女人的柔情似水,只等着冥冥中的那一人,不早不晚地遇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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