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叶紫:殊途

(2009-06-06 06:24:08) 下一个

  【内容简介】
  喧嚣都市,寂寞城池,她的人生简单又平凡。
  狼巢虎穴,几度生死,他的人生悲壮而完美。
  如果注定今生有缘无份,为何还要相遇相知,相爱相思?
  若是三生石上姻缘早定,为何还会互相折磨,羁绊重重?
  本是殊途,实为同归。
  缠绕成雾,聚拢成壳,谁侵入了谁的世界?
  潮湿的命运里,谁又能抵得过宿命的感伤?
  人生的不幸需要用一辈子来遗忘,忘记了的是一些事,忘不了的是一份情。

  编辑推荐
  一场沉沦在误会里的刻骨爱情,一段忍辱在枪口下的卧底生涯。
  《殊途》是一篇残酷的文。叶紫在这篇文里通过讲述安宁的际遇,让人感觉到人生的轨迹不会是永远地直线上升,也不会永远地直线下降。看到这个结局的时候,我是十分痛恨叶紫的。她从不需要撕心裂肺,只用那些轻描淡写的语气,就能勾下你无尽的泪水。
   ——竹暄
  如果想找一个好男人的话,就到这本书里来寻。如果要找一个好女人的话,也要到这本书里来寻。取名《殊途》,唯愿这些男女可以同归一条幸福之路。
   ——三月寞
  文中复杂的人际关系、曲折的情节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心。这个文不同于叶紫之前温情脉脉的风格,不时穿插的萧杀和阴冷的描写足见叶紫深厚的文字功底,不失为一篇成功的转型之作。
   ——怀玉
  无论是淡烟流水江南违禁小说请删除,还是喧嚣都市寂寞城池,叶紫编织的世界永远是那么晶莹纯净。她的文字就像是清冽的茶香,仿佛与多年好友交谈,氤氲里将这故事娓娓道来。
   ——柳如烟

  楔子
  夜已深。
  声光交织的雷霆闪电划过长空,将整个夜空切割的支离破碎,暴雨在瞬间倾盆而至,如银河倒泻,扯下万千条瀑布。
  安宁静静的倚在窗边俯览万物,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同她无关。瘦弱的身躯包裹在宽大的白色睡衣之中,更为显得娇小可怜。
  书桌上的笔记本显示屏闪着幽幽的蓝光,光标持续停留在一处,她慢慢走回桌前,轻点鼠标,一封未读邮件带着其独特的标识显现。看还是不看,一贯做事沉着果断的她,在此刻竟然犹豫了。
  安宁长吁一口气,灌下一杯冰水,心绪却越发的不安。手指微颤,控制不住的心跳,手中的鼠标有如千金般重。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
  瞳孔在骤然间放大,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安宁,我们分手吧。”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把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从不连名带姓的唤她,现在,他叫她安宁。
  安宁颓然倒入了沙发中,身体蜷缩起来,头深深埋进腿间,长发披散开来,垂在地上像是一幅绝美的丝绸。
  相恋多年,换来如斯结局,虽早有预感,没料想会来的这样快。
  无语凝噎。瘦削的双肩因抽啜而颤动不止。
  哭累了,嗓子也喊哑了,安宁这才停止哭泣,从沙发的另一头摸出手机,敲下几行字,输入烂熟于心的十一位号码。
  短信发送成功。
  十二点。
  凌晨一点。
  两点。
  她始终等不到她要等的人。
  绝望,落寞,席卷而来。好不容易构建的信心桥梁彻底坍塌。
  任泪水肆意挥洒,安宁蓦的站起,冲进厨房取过一柄水果刀。当初同关信玩笑之余戏言若有朝一日两人分道扬镳,这把刀子便是她最后的归宿。安宁凄楚一笑,谁能料想会一语成谶。
  锋利的水果刀划上纤细的手腕,彻骨的冰凉带来莫名的快感。
  安宁笑了,眸中射出骇人的光芒,她看着鲜血一滴滴淌落,心中悲凉和恨意并存。
  关信,你可知我心上的痛更甚身上百倍。
  关信,我要让你后悔终生。
  她手上用力,又是一刀割下,猩红的鲜血滴落在纯白色的地毯上,染出了深重的痕迹。
  夜更深了。
  
  第1章 地球是圆的
  H市火车站。
  人声鼎沸,鱼龙混杂一如往常。
  刘慧守在西南出口处不停的低头看表,原本该是一点整到达的列车,到现在都没个影。她烦躁的跺着脚,想想这里是公共场所,怎么也要保持淑女形象,又挺直腰板,有模有样的站好。
  她眼尖的瞥见一抹白色人影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正跌跌撞撞的往自己这边缓慢挪动,扯直了嗓子大声叫唤:“小安子,这里,这里。”一边呼喊一边挥舞双手,早把什么形象抛到了九霄云外。
  安宁身着乳白色小洋装,恰到好处的展露曲线,提着不多的行李,在一群灰头土脸的旅客中,尤为引人注目。
  她仍在东张西望,刘慧大大咧咧的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你还在看什么呢?”
  安宁被唬了一跳,揉了揉胸口,没好气的说:“差点被你吓死。”
  “又没做坏事,怕什么呢。”刘慧漫不经心的说,主动接过行李,掂了掂分量,“看看不大的箱子,提着还怪沉的。”
  “那当然,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安宁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下双臂,毫无预警的露出左手上狰狞的疤痕。
  刘慧吞了口唾沫,指指伤疤,小心翼翼的问:“还疼吗?你没事了吧?”
  安宁摇摇头,嘴角微牵,“早就不疼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再让我做一次,我还真下不了手。”她自嘲的笑笑,“从死亡线上被硬拉回来,我就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了。”
  刘慧听她说的轻巧,眼角却在瞬间湿润,她搂住安宁的肩膀,“小安子,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以后咱们俩凑合着过。”
  安宁扑哧笑出声,“得了吧你,我可不想被姚子安抽筋剥皮,落个死无全尸。”
  姚子安是刘慧的未婚夫,早已定下名分,就差办喜事了。
  刘慧不好意思的嘿嘿干笑两声,勾起安宁的胳膊,讨好的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安子是也。”
  安宁斜睨她一眼,“喂,今晚我住哪里?”
  刘慧讪讪的回答:“放心吧,不会让你住旅馆的。”
  “这还差不多,”安宁得意的笑,“我还没找到工作,可得省吃俭用着点。”
  刘慧拖着安宁上了出租车,“师傅,麻烦你,宛平南路。”
  一进门,刘慧丢下行李,就把自己扔进沙发,“累死我了。”
  “我坐了几小时火车还没嫌累,你瞎叫什么啊?”安宁冲着她翻白眼,熟门熟路的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冰镇可乐,自己打开一罐,另一罐以优美的姿势抛给刘慧。
  刘慧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甩了高跟鞋,先喝了一大口又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后才爬下沙发,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从电视机柜下翻出两双拖鞋。
  安宁看着凌乱的客厅,穿过的脏衣裳到处都是,沙发底下还有两只颜色不一的袜子,吧台上全是灰尘,估计足有一个月没有擦拭过,她连连摇头,“你家姚子安怎么受得了你这副德行。”
  刘慧一瞪眼,双手叉腰凶神恶煞的说:“他敢嫌弃我,我立马废了他。”
  安宁吐吐舌头,自己看不下去,只得认命的替她收拾。谁让她们是死党呢。
  “小安子……”刘慧的话突然卡在嗓子眼里,因为安宁恶狠狠的举起拖把作势要往她身上砸。“你再叫声试试看。”
  就因为姓了这个安姓,小安子这绰号被她叫了四年,要是私底下也就算了,最怕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语出惊人,这种回头率不要也罢。
  “不敢了,不敢了。”刘慧抱着脑袋做可怜样,其实在偷着乐,小安子,多好的太监名啊,她在心里又暗暗叫了几声。
  安宁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她极度奸诈的笑脸,也能猜出一二。她毫不客气的在刘慧的臂膀上重重掐了一把,这次她痛苦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了。
  收拾完毕,安宁喘了口气,捏捏酸疼的脖子,又把行李搬进卧室,这才安定下来。
  卧室虽称不上整洁,比客厅实在是好太多。安宁累了一天,想收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恨恨的瞪着跟进来的刘慧,感觉自己就是送上门来做钟点工的。
  刘慧屁颠屁颠的拥抱了安宁下,“小……安宁,你太伟大了,我爱死你了。”
  “一边去,”安宁有气无力的说。
  “晚上我请你吃顿好的,算是给你接风,也算是报答你帮我整理屋子,”她摇晃着安宁的手臂,撒娇,“好不好嘛?”
  安宁弯下腰满地找东西,刘慧纳闷的问:“你干什么啊?”
  安宁哆嗦了一下,“找我的鸡皮疙瘩呢。”
  淮海路上蕉叶餐厅。
  刘慧拍拍胸脯,“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儿个我请客。”
  安宁翻翻菜单后一本正经的对着刘慧说:“把你包拿给我瞧瞧。”
  刘慧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照做。安宁从她小巧的手提包里直接取出钱包,准备打开,刘慧急了,一把抢回来,“哎,你这干什么呢?”
  安宁狡黠的笑笑,“我怕你钱没带够,到时还得我付账。”
  刘慧不以为然的赏她个白眼,“我这一个月的薪水都在里面呢,你就少操心了。”
  “那好吧,”安宁耸耸肩,“咖喱皇炒蟹,炭烧猪颈肉,糯米鸡,榴莲飞饼……”
  “你吃的完吗你?”刘慧不客气的抄起菜单砸在安宁头上。
  安宁撇撇嘴,慢条斯理的理顺被刘慧弄乱的头发,“你管我啊,吃不完打包回去做夜宵。”
  刘慧不情不愿的招来侍者把安宁刚才说的几道菜又报了一遍,嘴中嘟囔着:“看不吃撑你。”
  安宁不理会,轻啜一口茶,左顾右盼,“哎,这儿环境还不赖。”
  刘慧低着头心急火燎的算账,惹来安宁的几丝闷笑。
  菜上的很快,刘慧这会儿早把待会要付账一件事儿忘的一干二净,她殷勤的招呼安宁,“吃啊。”
  晚上七点,正是用餐高峰时段。
  她们刚来的时候,尚有许多空位,不多久的功夫,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幸好我们来的早,”刘慧笑的眼睛眯成缝,手下的筷子可没有放下过。
  安宁觉着好笑,有时候也很羡慕她,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用考虑以后的生活,是不是活的简单的人才会过的相对快乐一些。
  手机铃声响起。
  安宁手忙脚乱的往外掏手机,“喂,”接起手机的同时发现铃音还在大作。
  她诧异的回头,现在市面上的手机铃声千篇一律,所以她才选择了这个相对另类的铃音,《越狱》中,林肯公园那首经典曲子的前奏,经事实证明,重复系数确实很小,却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撞上。
  安宁扭过头,首先看到的是一桌穿着打扮都奇奇怪怪的人。
  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被剪了几个洞,有的地方还打上鲜艳的补丁。不论男女都打有耳洞,带着夸张的配饰,头上包有头巾或者头发染成金黄色甚至是银白色。
  接电话的男子,背对着安宁,她看不清他的脸,从这个角度仅可以瞧见他硬朗的线条和坚毅的下巴。黑色T恤,一只手插在裤兜中,一桌子人中,也只有他看起来比较正常。
  夏普920手机,和安宁手中握着的那款型号相同。只不过他用的是酷酷的黑色,安宁的是素雅的白色。
  那名男子收线后,像是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缓慢的转过身,不经意间对上一对如小兔般慧黠的眼。
  安宁脸上骤然一红,慌忙收回视线。
  只是匆匆一瞥,她仍能感受到对方似能洞察一切的锐利目光。
  那双眼,狭长,深邃,笑起来眉眼弯弯,似乎无害,他坐下来后和同伴谈笑风生,但不知怎的,安宁就是觉得他和围坐在他身边的人格格不入,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
  “喂,你在看什么?”刘慧用手使劲在安宁眼前晃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拢了拢齐肩长发,随口说:“看帅哥呗。”
  刘慧两眼发光,“帅哥,在哪里?”她边说边站起身,东瞅瞅西瞧瞧,夸张的神情让安宁又好气又好笑。她扯扯刘慧,“形象,你注意形象,别人都在看你呢。”刘慧不觉得什么,她自己倒是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这有什么,”刘慧大刺刺的说,“我看帅哥碍着谁了。”她冲着旁边正对着她微笑的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子,一瞪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把那人吓的险些拿不稳手中的筷子。
  安宁轻笑,刘慧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高兴和不开心都会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讨厌一个人或是喜欢一个人也从来不加掩饰,不扭捏造作,不矫情生事,和安宁敏感谨慎的性子全然不同,当初也不知她们是如何成为朋友,继而发展成为死党的。
  夜半,安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向来认床,又很少离家,读大学时也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逐渐适应住校生涯。
  身旁的刘慧怕是早和周公下了十来盘棋,均匀的呼吸,甜美的笑容,无不透露出她正做着好梦。
  安宁怕吵醒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刘慧梦呓了几句,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安宁倒了杯水,慢慢走到露台上。
  月色正浓,星星布满整个夜空,撩人又使人迷乱。安宁微微叹了口气,某个熟悉的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
  也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关信执起她的手,信誓旦旦的许下厮守终身的承诺,现在不过过了半年多时间,却物是人非。
  她的手下意识抚上丑陋又骇人的伤疤,苦笑,原来要忘记一个人是件多么难的事。不去想他,刻意把他埋藏在心底,并不代表可以视而不见。不管伪装的有多好,只有自己才知道其中的苦涩。
  那些裸露在外的伤口,又怎比得上内心的煎熬和痛楚。
  寂静的黑夜里,她点燃一支烟,不知从何时养成的习惯,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
  烟雾缭绕中,她仿佛看到关信依旧绚烂的笑脸,伸出手,怎么都无法够到他,两行清泪默默流淌,安宁掐灭烟头,重新躺下,落寞寂寥又将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
  淮海路最顶级的商务楼前,一排排法国梧桐高大挺拔,叶阔枝茂,树冠重重叠叠,枝繁叶茂。
  身着浅蓝色职业装的安宁颓然从大厦中走出。这已经是近一个月来的第十次面试,每次人事部都是客客气气的让她回去等通知,往往等着等着就没了消息。
  早知道工作这般难找,当初填报志愿时就应该死活往热门专业报,看看人家念对外贸易或是商务英语的,不是在外企当秘书就是在物流公司独当一面,自己拿着一张中文系的毕业文凭,怎么同她们竞争啊。
  同专业的女生,有的报考公务员,有的索性考研,有的去中学做了名普通教师,刘慧则是进了家规模不大的私企,拿着一月两千来块的死工资,每天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的,有时连周末都不得消停。
  不过再怎么着,也比自己现在被人拒之千里之外的好啊。
  安宁郁闷的拍着脑袋,流年不利,不是说情场失意,职场便会得意嘛,怎么这定律到了这儿就不灵验了呢。过些时日一定要找刘慧一起去玉佛寺烧柱香去去晦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起来连老天都不待见你。
  这不,安宁刚回到住所,就被刘慧神秘兮兮的拖到露台,古古怪怪的神情,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安子,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刘慧难得严肃的口气让安宁也正了正色。
  “有事快说,过期不候。”安宁懒懒的丢下挎包,恨不得立刻脱了这束缚人的正装窄裙,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倒向大床。
  刘慧挠挠头皮,欲言又止。
  “喂,什么时候学会莫以然那一套了?懂得藏着掖着了?”莫以然是安宁和刘慧同宿舍的室友,说话一贯说一句留三句,常常把性急的刘慧搞的极为火大,她向来不耻莫以然的为人,当然,莫以然也从没给她好脸色过。
  刘慧果然经不起激,她跳了起来,“竟然拿我和那女人比。”她咬牙切齿的,“你找死。”
  安宁笑着躲开刘慧的咸猪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还请高抬贵手。”
  “这还差不多,”刘慧得意的拍手。
  安宁碰了碰她胳膊,“到底什么事,快说吧。我一会还得上网发简历呢。”
  刘慧迟疑片刻,动了动唇,“小安子,这事我还真不好开口。”
  安宁简直被她打败了,从她进门快半小时了,刘慧还在那儿拖泥带水。“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啊,再不说我可忙去了。”
  “别……”刘慧拽住安宁的胳膊,抿了抿唇,“姚子安住的地方市政动迁,暂时没处落脚,他想搬过来和我住,所以……”她话才说一半,安宁就已完全领悟,她点点头,“我明白。我明天就去租房,尽快搬出去。”
  刘慧垂眸,“小安子……”
  安宁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我也打扰你很久了。”
  虽然安宁能够体谅,刘慧心里还是甚感愧疚,总觉得对她不住。她舔舔嘴唇,“小安子,要不这样……”
  安宁打断她,“我不想你为难。”说罢,又笑眯眯的,“罚你陪我去找房子就好。”
  “这个自然,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否则我就要反悔了哦。”安宁调皮的眨眨眼,她的好脾气让刘慧更是觉着过意不去。
  “西部花苑56号1208室,行行,我一小时左右到,嗯嗯,好的,谢谢。”安宁一手拿着话筒,用另一只手在便笺纸上迅速记录下地址,抬头看了眼沉迷于游戏中的刘慧,“喂,现在去看房,你帮我把把关。”
  “哦,现在啊,”刘慧恋恋不舍的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
  西部花苑处在H市中心城区,交通便利,离刘慧的住所又不算太远,如果不堵车的话最多半小时的车程。
  安宁最为满意的是小区的环境,走进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整片绿化带。一大片起伏的草坪,一排高大的乔木,绵延起伏的园林小径贯穿其间,中央是一巨大的水景喷泉,给人视觉上美的享受。
  刘慧乍舌,“房租很贵吧。”
  安宁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还是两室一厅,设施齐全。”
  “才1000?”刘慧难以置信。
  安宁重重的点头,“要不然我怎么会心急火燎的拖着你来呢。”
  56号并不难找,正对着人工湖。这是一栋小高层建筑,安宁要去的12楼已是最顶层。
  坐电梯的时候,刘慧扯扯安宁的衣服,“小安子,我听说这里也算是白领公寓,一般租金都在2000以上,你找的这么便宜会不会有问题?”
  安宁不以为然,“不会的,也许是我运气比较好。”
  开门的是一个大约四十上下的中年妇女。她一见安宁和刘慧,警惕的问道:“来看房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把她们拉进房里,又往外探了探头,才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安宁和刘慧相视一笑,怎么搞的像是黑社会接头似的。
  进了门,那妇人嗓门也亮了,“随便看,这么好的房型,这么低廉的租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安宁四下打量,屋内一尘不染,客厅里彩电,冰箱,微波炉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第一眼就挺中意的。
  她试着推了推其中一间卧室门,门却是锁上的。她奇怪的转过头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房东太太撇撇嘴,“这屋堆放的是一些杂物,”她指了指同样朝南的另一间房,“我只出租那间。”
  刘慧当下就不乐意的说:“哪有你这样的。”
  房东翻了翻白眼,“要是两居室,又怎会是这个价钱。”
  “那你之前也没说清楚啊,”刘慧不服气的顶嘴。
  那边,安宁已走进卧室,除了一张大床,一个简易的橱柜,和靠墙的写字台,再无累赘,清清爽爽很合她眼缘。露台光线充足,从这里还能俯瞰小区全貌,这怕是她最满意的地方了。
  “怎么样,很不错吧?”房东不知何时走到安宁身边,殷勤的询问。
  无论这房子本身有多好,房东这么说总逃不了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安宁笑笑,装作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你这房子好是好,可是只出租一间,你刚才在电话里又没有说明……”
  “哎呦,那我给你打个折,900好了,我够爽快吧……”房东像是急于要把这房子租出去,连安宁都没料到她会自动减去100元租金。她当下拍板:“成交。”
  房东叹了口气,“小姑娘,被你赚到了,要不是我等钱用,这房子挂在中介那,少说也得2000一个月啊。”
  安宁眉开眼笑,“我们这就签合同,我下午可以搬进来了吧?”
  “付三押一哦,”房东从皮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合约。
  “没问题。”安宁有些迫不及待了。
  从刘慧那取了行李,又去家乐福购买了生活必需品,换上崭新的床单、被套和枕巾后,安宁在写字台上摆上一束香水百合,望着焕然一新的小居室,她有些出神。
  她和关信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以后,曾经窝在他怀里小声的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不大没关系,只要布置的温馨,就会有家的感觉。”
  可是现在,她的家在何方?
  晚饭是在小区附近的小肥羊解决的,平日里刘慧最喜欢那儿鲜嫩爽滑的肥羊肉,可这会儿却有些心不在焉,相对于安宁的轻松自在,她倒是显得心事重重。
  “小安子,那房子我总觉得有古怪,你还是不要租了。”刘慧想了想,没敢说的太过严重。
  安宁笑笑,夹了筷羊肉,用漏勺放到沸腾的锅子里稍稍烫了下,拨到刘慧面前的小碟子中,做完这一切,她才慢悠悠的说:“你就少操心了,赶紧让姚子安搬你那去,这些天让他天天挤员工宿舍,太委屈他了。”
  刘慧盈盈一笑,“他皮糙肉厚的怕什么。”然后安心享用安宁为她细心烫熟的美味。
  吃过晚餐,安宁没有让刘慧送她上楼,搬行李,大采购,收拾屋子她没少出力,她对自己家里也没这么上过心,也该让她早些回去歇息。
  乘着天还没有完全黑,安宁把旅行袋中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在床上,准备分门别类归好。
  一个相架从最下面被翻了出来,淡紫色边框,角上有些微破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照片上的两人,男子高大英俊,女孩温婉可人,男孩的手始终霸道的揽住女孩的肩,眼中有浓浓的眷恋。
  安宁微微湿了眼眶。本以为逃离了那满是回忆的地方就能遗忘过去,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管身在何处,自己总会随身带着同关信的合影,想忘又怎能忘得掉。
  安宁长叹一口气,把相框塞进了抽屉的最底层。
  入夜,失眠再度困扰安宁。
  好不容易在刘慧家住习惯了,现在换了地方,又要开始重新熟悉。
  门外依稀传来悉悉索索掏钥匙的声响,借着微弱的月光,安宁清楚的看到表盘上指针停在午夜2点,许是对门的房客夜班归来。
  安宁翻了个身,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却听见那响声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哐当”一声,竟是自家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在静寂的黑夜显得尤为的刺耳。
  安宁“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脑子里首先反映出的是刘慧的话:这房子有问题。
  客厅里持续不断的声响逐渐转移到另一间平行的卧房,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咬着唇,握紧了拳头,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恐怖小说《走错房间》中的情节,如流水般涌入脑海中,背后起了一层薄汗,微风拂过,凉凉的。
  她历来不信鬼神之说,但这部小说带给她的震撼以及现在所处的环境让她一直坚定的信念有所动摇。难道关上房门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显然不可能。安宁是个认死理的人,凡事认定眼见为实,她轻轻的打开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客厅,见无动静,又壮着胆子把耳朵附到了旁边一间卧室门上。
  正在这时,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高大的黑影猝不及防的撞入眼帘,安宁失控的大叫出声,在静夜中分外凄厉。
  客厅的白炽灯在一分钟后亮起,安宁瞪大双目看着眼前的男子,使劲用手捂住嘴,才不至于再次失声尖叫。
  男子斜靠门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注视着安宁。“叫完了?”
  安宁下意识的点点头,灯光下,男子的身影被拉长,她松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男子走上前一步,低沉的嗓音有不经意溢出的威仪。
  安宁往后退了一大步,和男子保持开一段距离后才开口,“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深更半夜,你私闯民宅,是何道理?”
  男子眉梢微挑,笑了笑,晃了下手中的钥匙,“我本就住在这里,敢问姑娘从哪里来?”
  安宁毫不示弱的奔回房里,取了钥匙扔在桌上,“我也有钥匙,你作何解释?”
  男子蹙起眉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两口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偏过头问安宁:“不介意吧?”
  他嘴角叼着烟,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安宁很不喜欢他这种看人的方式,在肚里暗暗骂了句“小流氓”,嘴上却不敢流露半分。
  男子拿起两把钥匙一比照,脸色更为阴沉。他沉吟片刻,问:“租给你房子的是不是一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喜欢穿花衣裳,白裤子,戴着一幅硕大的耳环?”
  四十岁左右是没错,可安宁没有留意女人的穿着打扮,如今被他一说,再仔细回忆,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男子见安宁没有出声,心里已明白了一二。他掐灭烟头,苦笑,“看来我们两个都被骗了。”
  “啊。”安宁怔楞着,不懂男子话中的含意。
  “那女人把房子同时租给我和你了,现在明白了吧?”男子没好气的回答。
  安宁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租金如此便宜,果真是有古怪。她第一反应是,“我可是付了三个月的租金的……”
  男子不耐烦的打断她,“我签了一年的合约。”
  安宁立即乖乖闭上嘴。
  男子摸出手机,噼里啪啦按下一串数字,安宁看到熟悉的夏普920手机,再看看怒气冲冲的男子,刚才事发突然没能看清楚,现在在亮堂的灯光下,骤然发现自己原来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该死的房东竟然不接电话。”男子低声咒骂了几句,安宁小心翼翼的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等天亮再说了,”男子一拳捶在桌上,震的茶杯转了几圈才站稳。他披上外套,不看安宁一眼,“你早些回房休息吧,我出去凑合一晚上。”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安宁忽然觉得这人,也没刚才那么讨厌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坐在肯德基里,安宁一边啃着鸡腿汉堡,一边把昨晚的情形绘声绘色的描述给刘慧听。
  刘慧夸张的捧着肚子,“如此说来,这个人还挺怜香惜玉的。”
  “切,我付了房租的,他有什么权利赶我走?”安宁直翻白眼。
  “那人家也有权利住那儿啊。”刘慧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兴致勃勃的问:“那你们后来怎么解决这事的?”
  “房东不接电话,租金拿不回来,还能怎么解决,只能暂时凑合着住,一人一间卧房,厨房和卫生间共用,其他井水不犯河水,希望能相安无事。”安宁解决掉汉堡,又把手伸向了吮指原味鸡,“到三个月期满我再搬出去。”
  刘慧不怀好意的笑了,“小安子,都说日久最容易生情了,到时你可不要舍不得哦。”
  安宁飞铲起一脚,笑骂:“滚。”
  苏旷。
  安宁在日记本上初次写下这个名字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
  “虽然外表有些流里流气,还算有人情味。”这是安宁对他的评价。
  可没过多久,安宁对他本就不多的好感就消失殆尽了。
  起因在于苏旷每晚归来的时间并不固定,但基本都要过了12点。安宁的睡眠质量本就不高,这样一来,好不容易睡着的她被吵醒后要再想入眠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们的矛盾在安宁忍无可忍之下终于爆发。
  苏旷通常是睡到中午才起床,这一日,安宁顾不上早就定下的面试,从早上9点一直等到12点,几乎有砸门的冲动,苏旷才套着一件式样简单的T恤,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的走出。
  他径直往洗手间去,安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虽然盯着电视机,耳朵一直在留意卫生间内的动静。
  洗漱完毕,苏旷又一声不吭的进了厨房,悉悉索索忙碌起来。
  不久,从厨房传出阵阵香气。
  安宁按奈不住好奇心,想去看个究竟,又觉得拉不下面子。
  苏旷趿着拖鞋,吊儿郎当的端着一碗面条,靠在墙上,边吃边斜睨安宁,混合着荷包蛋和葱叶的香味不断飘进安宁的鼻尖,她咽下口水,装作不在意的把视线移向别处。
  “锅里还有,要吃自己盛,”苏旷把安宁的馋样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的甩下一句话。
  安宁不会做饭,平日是以叫外卖度日,有时回来晚了就只能靠泡方便面充饥,现在,正是饥肠辘辘之时,即便最寻常的面条也如同人间美味。她艰难的开口:“真的,可以吗?”
  苏旷嗤笑一声,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狼吞虎咽的解决了一大碗后,用筷子敲击搪瓷碗的边缘,“再不吃就没了啊。”
  话音刚落,安宁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了厨房,苏旷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挂上一丝柔和的笑意。
  俗话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碗面条下肚,安宁再无立场指责苏旷什么,偏苏旷还不知趣的问:“你像是有话要和我说?”
  安宁咬着嘴唇,支吾嚅喏。
  苏旷笑了笑,扔下碗筷,回房换好衣服就出了门。
  他一走,安宁立刻就后悔了。也太没出息了,就为一碗面条失了气节,被刘慧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往后的几日,苏旷依旧我行我素。每次安宁下定决定心要和他理论的时候,好几次都要说出口了,苏旷总会变戏法似的用美食诱惑安宁,上次是虾肉馄饨,这次便是三鲜水饺,而安宁在美味面前总是节节败退,两人的谈判始终以安宁的放弃而告终。
  一晃,安宁来到H市半年有余,搬到新居也快2个月,存款日渐减少,可工作还是没着落。再这样下去,迟早坐吃山空,安宁在刘慧的建议下,降低了要求,把目光转向中小型企业。
  凭借她扎实的文字功底,很快被一台资企业应聘为总经理秘书。工资不算高,除掉房租和日常开销后,大概连套稍带点品牌的服装都买不起。
  安宁找到工作以后,和他苏旷碰面的机会逐渐减少,再加上一天紧绷的神经,回到家,洗完澡倒头就睡,打雷都闹不醒她,骚扰她已久的失眠症状竟不治而愈了。所以,安宁对苏旷的怨念在渐渐淡忘。
  本以为和苏旷的相处仍旧会不咸不淡的持续下去,但是世事难料,有些事情,很多时候,在不经意间就已发生了变化。

  第2章 桃花未必是福
  安宁所在的公司,大老板是美国人,亚太地区的总部设在台湾,任命的总经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台湾人,都说台湾人小气,这一点,安宁在上班头一日就深有体会。
  首先,领取文具时要登记签名,由行政主管亲自把关,据说每半年才可以领一次,而且一定是用旧的才可以换到新的,如果旧的没用完,那还达不到换领的资格,具体表现在:圆珠笔要用到不剩一滴油墨,尺子是磨损到完全看不清标度,打印纸正面用过换反面,等等……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安宁本就不是铺张浪费的人,她习惯用钢笔写字,一支施耐德的钢笔从上中学时用到现在了,还没有丢弃的打算。
  公司不提供茶叶和咖啡,如有需要,请自己携带,这是上班第一天人事部主管对安宁说的第一句话。公司的一次性纸杯是为客户准备的,所以,请自带茶杯,这是第二句话。还好,饮水机的水免费供应,否则安宁一定有撞墙的冲动。
  公司为了节省开支,就连前台都没有,外线电话一律转到部门助理那,再由她过滤转接。忙的时候电话铃声分分秒秒不停,让助理小猪叫苦连天,抱怨不已。
  小猪其实不姓朱,只怪她英文名字取的不好,“Judy”,有一次被一发音不准的四川籍客户读成“猪蹄”,小猪之名便由此得来。长久以往,她的真名反倒没人记住了。
  小猪是个很活泼的姑娘,擅长调动气氛,只要总经理不在办公室,那就成了她的天下,从郭德纲的相声到冯小刚的贺岁剧,无不学的惟妙惟肖,有时还和销售Ivan合作一段,两个活宝配合默契,把所有同事都逗的开怀大笑,连一向以严肃著称的财务主管都忍不住跑过来凑趣。
  工作氛围是轻松愉快的,唯一让安宁不安的是,需时时刻刻面对总经理异样的目光。
  都说秘书是个危险的职业,特别是总经理秘书,几乎就是总经理的贴身跟班外加保姆女佣,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多于旁人,安宁为了防止别人说闲话,选择的衣服都是保守庄重的,裙子绝对过膝,领口不露出锁骨,可即便这样,她仍能感觉到总经理看向她的眼神炽烈且不加任何掩饰。
  和刘慧说起这件事,她颇不以为然,“哎呀,你想多了,被人看看有什么关系,你又不会掉块肉。”
  话是没错,可安宁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安宁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
  长宇集团的总经理曾家骏自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就上了心。
  安宁同刘慧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子,刘慧的美如同艳丽的牡丹,骄傲的绽放,举手投足勿加修饰,哪怕她再粗鲁,也是人群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安宁,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她眉宇间流露的淡淡忧伤。
  她并不合群,待人一视同仁的冰冷,经常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办公桌前,忙完所有的事后,便托着下巴发呆,隔着一扇玻璃门,曾家骏能将她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
  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微卷的长发服帖的垂在肩头,时而嗔笑,时而落寂,有时像孩子般的天真,有时又是超乎年纪的成熟,或者这才是脱下层层伪装后真实的她。
  曾家骏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有主动投怀送抱的,也有故作深沉欲擒故纵的,他向来是来者不拒,逢场作戏的尺度他拿捏的很好,而且,不吃窝边草是他的原则。
  但现在,看来有破例的必要。
  能让他感兴趣的女人可不多见。
  曾家骏唇边掀起邪魅的笑,拨通内线:“安小姐,你进来下。”
  安宁抱着文件,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心情忐忑。
  她不迟钝,甚至在一些小事上尤为敏感,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曾家骏的心思呢。可她是个死心眼,一来,她还忘不了关信,二来,她对台湾人实在没好感,哪怕曾家骏英俊多金,年轻有为,能满足作为女人所有的梦想。
  她深吸一口气,敲门。
  “请进。”安宁能想象的出此刻曾家骏嘴角上扬的好看笑容。
  轻轻推门而入,“曾总您找我有事?”
  曾家骏并不接口,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安宁依言,动作有些僵硬,稍显局促。
  曾家骏看在眼里,却是不在意的抬眉一笑,平静的眼眸中似有复杂情绪浮动。
  见曾家骏双目一瞬不瞬的紧盯着自己,安宁赶紧把手中文件递给他:“曾总,这是和富明公司的合约,需要您签字。”
  曾家骏轻咳一声,接过文件的同时故意碰到安宁柔滑的手背,惊的她慌忙缩回手,差点打翻桌上的玻璃杯。
  曾家骏却装的没事人似的认真看完文件,大笔一挥,签下龙飞凤舞的大名。
  “曾总,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安宁手忙脚乱的整理好文件,在老道的曾家骏面前,青涩的她总是手足无措。
  安宁误以为他的沉默便是默许,迅速退到门边,刚想拧动门球,手臂已被拽住,“急什么,我还有事没交待。”回头便撞进曾家骏似笑非笑的幽黑眼眸。
  安宁被抵在门上,退,退不得,进,又不能进,手,被钳制住,无法动弹,此时两人的距离仅一寸,曾家骏甚至能感觉到安宁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吐气如兰,中国文学博大高深,他现在可以体会到用词的精妙。
  安宁并不是特别漂亮的女人,但轮廓分明,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夺人魅力。温香软玉在怀,他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安宁此时双颊一片绯红,不敢抬头亦不敢出声。
  良久,曾家骏视线略微下垂,落到安宁起伏的胸口,75B,他嘴角稍上翘,阅女无数,目测误差不会高过千分之一。
  安宁感觉到他的目光,脸更红了。
  曾家骏眼里渐渐浮起笑意,这女人那么容易脸红,和他以前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对她的兴致愈发高涨。
  他放开安宁,却凑的更近,贴在她耳畔,“晚上我请你吃饭。”
  一摆脱他的控制,安宁立刻退到安全的距离,脸上红晕褪去,下颚线条紧绷,又恢复到冷若冰霜的状态,“对不起,曾总,我晚上有事。”
  曾家骏早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很快说:“是公事,你身为总经理秘书,有义务陪同总经理出入各种场合。”
  “下班后是我的私人时间,公司没有权利占用。”安宁寸步不让。
  曾家骏懒懒靠着墙,一字一顿:“如果你对这份工作不再抱有企望,我不介意。”
  安宁屈服了。
  “下班后我在停车场等你。”曾家骏平淡的语气,但容不得别人质疑。
  为五斗米折腰是安宁最看不起的一类人,如今自己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晚七点。
  安宁还在座位上磨蹭,一会打开文件再看一遍,一会儿又摸着鼠标,反复刷新邮件列表。
  她就是在拖延时间,希望曾家骏等的不耐烦弃她而去。
  六点下班的时候,她是看着他走出办公室的。她故意视而不见,慢吞吞的整理手提包,等曾家骏走进电梯间,她又重新坐下。
  挨到七点半时,大楼的空调自动关闭,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人,安宁又冷又饿,实在忍受不住,抓起背包就下了楼。
  大楼前并没有那熟悉的身影,安宁莫名松了口气。
  刚走到候车站,身后有人摁响喇叭。安宁没有回头,那喇叭声不依不饶,越发高亢。
  安宁本就烦躁,这噪音更是让她心头起了一把无名之火,她偏过头,咒骂的话却生生的卡在嗓子眼里,化作声声哀嚎。
  “上车。”曾家骏板着脸,没有多余的话。
  安宁意识到他是在生她的气,但这能怪她吗,要不是他的霸道无理,她至于挨饿受冻吗?
  但是这话显然没法和他沟通,她咬咬牙,打开车门,上了车。
  “系上保险带,”曾家骏冷冷丢过来一句话。
  安宁看了他一眼,觉得在他盛怒之时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银灰色的宝马320飞速行驶在高架上,尽管车窗紧闭,仍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而此刻,车内的温度似乎比室外更低。
  曾家骏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气身边这个女孩让他在寒风中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还是气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让你下班后在停车场等我,为什么没有照我的意思去做?”他习惯于发号施令,对着安宁也是这般口气。
  他终于忍不住了。对于这个问题,安宁倒是早就做好准备,她镇定的回答:“临走时发现文件出了点问题,我又重做了一遍。”她天真的想,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那你可以打个电话给我,”曾家骏的口气缓和了些。
  难道说没有你的手机号,这明显不合理,摆明了是避开你,这话安宁绝对不敢讲。她张了张嘴,哑然。
  看到安宁被堵的说不出话,曾家骏的心情忽然阴转多云。他低声笑出来,“我饿了,陪我去吃饭。”
  被他提及,安宁这才感觉到腹中阵阵灼烧。她仍逞强的答:“我不饿。”
  “咕,”她的肚子却适时和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你的肚子比你本人诚实多了。”曾家骏心情大好,加大油门,车下高架后,调转车头,直往小路拐去。
  金碧辉煌,是H市最出名的娱乐场所。
  底层是舞场,两楼为歌厅,第三层是酒楼,至于更高的楼层,只开放给持有VIP卡的贵宾级客人。其高昂的消费,更是使得平民阶级望而却步。
  晚8点,金碧辉煌内灯火通明。
  客人并不多,一般11点过后,这里的夜生活才算刚刚开始。
  各式豪华车陆续驶进停车场,像是要攀比谁更有钱,更有地位。
  这一切,对于苏旷来说,早就见怪不怪。
  从安宁和曾家骏进门起,苏旷就注意到她。
  他掩在昏暗的楼道里,看着他们缓缓走上三楼,表情有些微的迷惑。
  她,怎么会来这里?
  安宁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乖巧文静的女子,她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阿苏,有什么发现?”黝黑皮肤,人高马大的男人拍拍苏旷的肩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他叫时伟,是金碧辉煌娱乐城的经理。
  苏旷转过身,轻描淡写道:“好像看到了熟人。”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时伟打着哈欠问,这几天又是天亮才回家,严重的睡眠不足。
  苏旷眼中亦泛着血丝,“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时伟点点头,“我去休息会,你盯紧点,出了岔子,我和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旷淡淡回应,“你放心吧。”他又看了一眼三楼餐厅方向,想了想,唤来手下,低声叮嘱了几句。
  曾家骏静静的望着她:“想吃点什么?”
  “我……我不知道。”安宁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考究的装潢,训练有素的侍者,应该是高档次的会所,从迈进门起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低头看看自己朴素的衣着,这里,不适合她。
  曾家骏缓缓笑,嗓音温润,“这里的鲍鱼拼鹅掌是很有名的。”
  安宁瞄了眼菜单,298元一位,咂舌。“还是不要了吧。”
  “鲍鱼拼鹅掌,菜苔炒腊肉、姜丝文蛤汤、土家吊烧鸡、客家小炒皇,先这样吧,”曾家骏不用看菜单,随口报了几样,看来是这儿的常客。
  “再拿一瓶红酒。”曾家骏兴致颇高,没见过大世面的女孩子比较容易搞定,这是他多年流连风月所获得的经验。
  安宁吃的很少,这些看似精致的菜肴并不对她胃口,她甚至觉得还没有苏旷煮的面条好吃。
  “怎么,不合口味?”一整晚曾家骏的话不多,只是优雅的品着红酒,间或抬头欣赏下安宁的紧张和无措。
  “我吃饱了。”安宁索性推开面前的杯盏。
  “你吃太少了。”曾家骏把一块腊肉夹到她碗碟中,然后很自然的盖住她的手背,轻轻摩挲。
  安宁全身一震,后背陡然僵直起来,如果不是顾及着这份工作,她肯定就拂袖而去了。
  许是她的退让让曾家骏看到了希望,他的动作更为放肆,他的手逐渐上移,慢慢抚摸安宁光洁的手臂。
  安宁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换在平时,也许早就一个大耳刮子伺候了,但在社会上磨练了这一阵子,她知道逞能解决不了问题,因此她强忍着心中不悦和胃里的不适,冷静的推开曾家骏,心平气和的说道:“曾总,您喝多了。”但是她不知,她越是这样,越是勾起男人征服的欲望。
  在曾家骏眼中,女人太过顺从就没有味道,要是太淡漠又显矫情,像这样欲迎还拒刚刚好。他胸口有团团火焰在燃烧,但他亦知道对待这样的女人不能太过心急,他从银灰色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面露得色,他为了今天下足了功夫和本钱,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对安宁,他誓在必得。
  “送给你的,”他推到安宁面前。
  安宁连打开的步骤都省了,直接还给曾家骏,“无功不受禄。”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不用了,我不要。我想,想要的人并不在少数。”安宁微笑着将了曾家骏一军。
  曾家骏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压住火气,自己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根细巧的铂金链子,拈在掌心,他倒是不信会有女人抗拒得了这玩意儿。
  安宁选择视而不见。
  曾家骏仍不死心,他站起身,绕到安宁身后,柔声说:“我帮你戴起来。”修长手指划过她柔顺的长发,有意无意的抚弄她的脖颈,热热的呼吸拂在她耳后。
  安宁无法再忍受曾家骏的无理,她像是触电般腾的一下站起,还没来得及说话,不知从哪里冒出两名身穿黑衣身材魁梧的男子,极为恭敬的对着她说:“安小姐,有人找你麻烦吗?”边说边扳着手指,咯楞楞的作响。
  安宁惊呆了。
  受惊吓的又何止她一人,曾家骏直觉得头皮发麻,这两人的块头足足是他的两倍多,不要说两个,即便是一对一,也够他受的。他说话开始结巴,“安……安宁,你……你们认识?”
  安宁还处在极度震惊中,半响才回答:“不,我……不认得他们。”
  曾家骏看她的表情不像是撒谎,而且仔细想来安宁也没有理由会识得他们,胆子又壮了几分。
  在暗处观察的苏旷差点被安宁气的吐血,这个丫头,没有半点保护意识不说,现下又老实过头,苏旷苦笑,看来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了。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唇边隐约含笑,身着剪裁合体的西服,深湛的双眸中荡漾着丝丝点点的温柔。“安宁,不介绍一下吗?”
  安宁再度怔住。
  曾家骏既是金碧辉煌的常客,同苏旷其实打过照面,但他向来目中无人,自然不会留意到他。
  但他这么多年又岂是白混的,他见刚才那二人对苏旷毕恭毕敬的态度就已看出端倪。
  曾家骏和苏旷的目光同时落在安宁身上,她只得硬着头皮:“这位是曾总,我的老板。”轮到介绍苏旷的身份时,她却犯了难。苏旷从没有和她说起过他私人的事情,就连他在这里工作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苏旷勾唇一笑,深深凝视着她,长臂一伸,挽住安宁的腰,“我叫苏旷,是安宁的男朋友。”
  安宁被他亲密的姿势唬了一跳,但不知为何,同样是近距离接触,同样是亲近的动作,对苏旷,她却并没觉得反感。兴许是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解围吧,安宁做出解释。
  “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曾总您多担待着。安宁平日里还需您多教导呢。”苏旷继续鬼扯,面不改色。
  曾家骏倏然变了脸色,话说到这份上,再留下来也毫无意义,他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拍了拍自个的脑门,“你瞧我这记性,公司里还有些文件要处理,放到明天恐怕来不及,我就先走了。”
  “您慢走。”苏旷嘻笑,脚踢着椅子,无半点正经。
  在曾家骏快要走出门口时,苏旷突然抬高音量,“曾总,您还没有买单呢!!”
  齐刷刷的一片目光聚焦在曾家骏身上,他这辈子恐怕都没这么难堪过。脸涨成猪肝色,额头略有青筋隐现,他气急败坏的掷出一张信用卡,恶狠狠的朝安宁所处的位置瞪了一眼,也不知他究竟是气恼苏旷还是安宁,或许两个都是。
  安宁忍俊不禁。在公司几个月,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曾家骏憋屈的样子,从来都只有他给人脸色看,哪会像现在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扫。
  她知道现在是出了这口恶气,但明天回到公司曾家骏铁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她耸耸肩,管它呢,想开了也就这么回事。
  她吐了吐舌头,抑不住唇角的笑意。苏旷低头凝视住她,心头涌起莫名的激荡。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不经意的胶着在一起,苏旷蓦的调开目光,抬腕看了看表,漫不经心的说:“都10点多了,一起走吧。”
  安宁拿了包,慢吞吞的跟着苏旷身后,忽然问了一句:“哎,你平时好像不到12点不回去的嘛?”
  苏旷恨不得搬块砖头砸开她的脑袋,看看这女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要不是怕她出了这道门又会遭到姓曾的纠缠,自己怎会趟这次浑水。
  他咬牙切齿的,但对着安宁又不能发火。
  一路上沉默,出了金碧辉煌,苏旷不知从哪里开来一部机车,一脚踩在地上,闲闲的抛给安宁安全帽,“我可买不起宝马、奔驰,上不上来,你自己决定。”
  安宁有被他看轻的感觉,咬咬牙,跨出一只脚,先试探了下,再慢腾腾的靠上去,苏旷嗤笑一声,“坐惯了名车,我这老爷车伺候不了大小姐你。”
  安宁被他激的也来了火,将安全帽丢还给他,背过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苏旷眸色闪动着,才一会儿功夫的犹豫,安宁已消失在拐角处。他发动机车追上,“喂,来这里的人都开有自备车,所以这里很难打到车的。”
  安宁不语。
  “也没有公交站台。”苏旷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安宁还是保持沉默。
  “走回去的话起码要2小时。”苏旷急了,她的性子怎么比牛还犟。
  安宁有些动容,脚步缓慢下来。
  “最重要的是你认得回去的路吗?”苏旷扯住安宁的衣袖,“我们本该往东去,你却一直朝西走,地球虽然是圆的,也没你这种走法的。”
  安宁扑哧笑出声,脸颊上浮起了浅浅的酡红。伸出手,“拿来。”
  “什么?”苏旷傻傻的问。
  “安全帽啊。”
  夜凉如水。
  已是深秋,萧瑟寒风乍起,引得树上的枯叶簌簌的往下掉。
  安宁小心翼翼的坐上机车,双手牢牢的攀住后座上的扶手,表情严肃,如临大敌。
  苏旷狡黠的笑了笑,猛的踩下油门。机车如离弦之箭飞速前行。
  安宁吓的哇哇大叫,她闭上眼睛,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手早在不知不觉中勾住了苏旷的腰。
  苏旷见目的达到,脸上笑容逐渐扩大。
  这对安宁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从小到大,父母对她管教严厉,晚上不能超过9点回家,更不能在外过夜,如果有哪次回去晚了,也是由关信陪同,才不至于挨骂。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她上大学才有所改善,但这个时候她已经习惯于身边有关信的陪伴。
  这个名字仅在记忆深处浅浅的掠过,她的心就整个绞在了一起。
  相识十年,相恋四载,原来这份感情如此的脆弱,脆弱到她用生命来下赌注,还是换不来他回头。
  那个时候是真的绝望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现在想想,有什么比亲情更宝贵的,在医院急救的时候,只有父母守在手术室门口,她住院时,也是他们忙里忙外,怕她想不开,几乎一天24小时的守着她,开导她。关信,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似的,从没有出现过。
  狠狠的晃了晃脑袋,收敛心神,想要把那些伤心往事通通洒落在身后。
  原本父母是不愿让她离开家乡的,是她坚持又再三保证绝不会再做傻事,何况这里有她最好的朋友刘慧,好说歹说,他们才放行。
  若是被他们知道她和人异性合租,又如此亲密的同乘一骑,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从前,这些事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她悄悄睁开眼,身边景物飞快的往后倒退着,微带凉意的晚风打在她脸上,稍稍有些生疼。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胸腔似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却为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别样刺激。
  车将要拐进小区时,安宁忽然道:“停一下。”
  苏旷一个急刹车,单脚在地上噌了几下车才完全停住,他摘掉安全帽,回过头诧异的问:“怎么了?”
  安宁跳下车,理直气壮的说:“我认得回去的路了。”
  这番话简直让苏旷哭笑不得。
  安宁却没有往楼道里走,苏旷迟疑了会,也好奇的跟过去。
  小区外,露天的大排档生意很好。
  安宁从来没有吃过路边摊,但今天,她想尝试一下。
  她东张西望,选了张相对干净的长凳坐下,桌上油腻腻的,安宁皱了皱眉,掏出纸巾默默擦拭。
  “姑娘,想吃什么?”掌勺的是个胖乎乎的大叔,身上的围裙也和这桌面一样油腻腻的,安宁并不觉得他脏,反而有种亲切的感觉。在这儿,可比刚才在那金碧辉煌要轻松自在多了。
  她看了看其他客人的碗里,有的是面上飘着葱花的小馄饨,有的是炸的金黄酥脆的排骨年糕,更多的是分量十足的炒面,绿油油的青菜铺在上面,青黄搭配,让人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安宁吸了吸鼻子,“老板,来盘炒面。”她拿着一次性筷子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面露满足的微笑。
  苏旷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刚才是没吃饱还是怎么的,298一份的鲍鱼拼鹅掌她碰都不碰,现在反倒对着一碗6块钱的炒面两眼发光,还真是个异类。
  这样也好,起码对她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他拍拍安宁的肩膀,在她回过头时已在她对面坐下。
  “阿潘,我要……”苏旷差不多每晚回来都会光顾这儿,对这里是熟到不能再熟了。
  “老规矩是吧?马上就来。”老板笑眯眯的接口。
  安宁斜睨他一眼,“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苏旷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安宁一本正经的答:“我饿了啊。”
  苏旷挑起半边眉,“我也是。”
  安宁轻撇嘴角,不说话。
  苏旷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她,“喂,你还在生气呢?”他指的是冒认她男朋友的事。
  安宁摇头,今天要不是有他解围,自己又怎能轻易就脱身。如果不是苏旷及时出现,曾家骏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苏旷定定看着她,神色平静,“我不会道歉的。”
  安宁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哼了一声,“我也不会向你道谢的。”
  苏旷无所谓的耸肩,“扯平了。”
  炒面一上来,安宁就狼吞虎咽的消灭掉大半,抹抹嘴,打着饱嗝,“嗯,味道不错,手艺和你有的一拼。”清脆的嗓音落在苏旷的耳中十分的受用。
  苏旷要的是一瓶烧酒和一小碟花生,他给自己倒了半杯,呷了一口,瞬时一股暖流自喉头渗透心间,整个人暖和了许多。
  安宁目光熠熠,盯着苏旷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
  苏旷失笑,晃晃酒瓶,“怎么?你也想来点?”
  安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以前没有做过的事,今天通通都想尝试一遍。她朝着酒瓶方向缓缓伸手,又蓦然缩回。
  苏旷眼中已带了浓浓的笑意。“阿潘,再拿个杯子过来。”
  以前喝过的顶多就是啤酒,而且浅尝即止,这样烈性的高度白酒,她还真是第一次品尝。有些辛辣和微微冲鼻,不过,比起啤酒的苦涩,她还是更加喜欢直接的感官上的冲击。
  小半杯酒下肚,安宁如婴儿般透明的肤色染上了淡淡粉红。一瓶烧酒见底的时候,安宁有了醉意。
  幸好她酒品不差,最多就是爱笑和话多,不像刘慧,喝醉酒后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缠着人不放,见谁都要亲嘴,别人闪躲她还不乐意的撒泼,安宁在受过几次惊吓以后也有了经验,只要刘慧喝酒,她必定是滴酒不沾,保持清醒冷静,然后抽空拨电话让姚子安把人领回去,接下去他们要搂要抱要亲要吻,她就管不着了。
  苏旷望着安宁因微醺而娇媚迷惘的双眼,摇了摇头,不会喝酒还硬是要逞强,大半瓶的酒皆进她肚中,且喝的又快又急,不醉才怪。他拍拍安宁已是红透的脸蛋,“喂,你还能走吗?”
  “别吵我睡觉,”她挥了挥手,笑眯了眼,捏了捏苏旷的脸,又托起他下巴,邪邪的:“嘿嘿,帅哥,来,给姑娘我笑一个。”
  苏旷额头上顿时起了三道黑线。
  他付了钱,架起安宁就走,她还不依不饶的叫嚣,“你要带我去哪?老板,再来一瓶酒,嗝……”
  苏旷彻底被她打败了。
  一路上只听见她叽叽喳喳的,苏旷懒得理她,上楼时直接扛起她,进门就把她抛进沙发。
  安宁的头磕到柔软的抱枕,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却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记忆还停留在和苏旷拼酒之时。
  苏旷在厨房折腾了一阵子,端出一杯浓茶,见安宁醒转忙迎上去,“你把这喝了,否则明天起来头会疼的。”
  那杯中的茶叶黑糊糊的,安宁看了半晌,不敢往嘴里送。
  苏旷尴尬的搔搔头皮,“是陈年旧茶,这一时半会的找不到好茶叶,你将就点。”
  安宁定睛看着他,慢慢喝下,眼底氤氲着雾气。
  苏旷不动声色的看在眼中。方才递茶杯给她的时候,安宁手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刺痛了他的眼。他是何等样人,自然一眼就能分辨此因何而来。
  人,要在怎样的绝境下,才会鼓足勇气去伤害自己。
  她的内心,远不及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坚强。
  苏旷幽深眼眸似极怜惜的停在她脸上,此时,安宁恰好抬头,堪堪迎上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回避,黑瞳清亮。
  她垂眸,眼波流转。
  苏旷几乎在瞬间就生出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念头,只是,自己身处风口浪尖,有资格有能力保护她吗?
  深夜,两人各怀心事。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失眠对安宁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苏旷而言,却是生平头一遭。
  今夜注定失眠的还不止他二人,楼前的行道树下,跟踪至此的曾家骏一脸阴郁的看着房间里最后一盏灯熄灭,丢下快燃到手指的烟头,用脚狠狠碾碎。

  第3章 还是他
  安宁又开始新一轮的求职生涯。
  倒不是被辞退,而是她主动炒了曾家骏。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一切平静如常,安宁微微松了口气,以为曾家骏就此放过了她,谁料,到了第三日,办公室里传出了风言风语,有说她勾引老板未遂,花钱找了几个流氓想给老板个教训,结果偷鸡不着反蚀把米的,也有说她是被某港商在大陆包养的情妇,表面看去冰清玉洁,骨子里却是放荡不堪,更有甚者,一口咬定她是夜总会出台的小姐,一晚上的收入就能抵得上在长宇集团一个月的工资,形容的活灵活现,恍若亲眼所见,实在让她啼笑皆非。
  安宁一开始并不在意,清者自清,她从不将流言飞语放在心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她有些不堪重负。
  这一天,安宁肚子有些不舒服,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厕所,却也正因为这样,她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落进耳中。
  “哎,你说安秘书的事儿是真的吗?”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洗好手正欲离开的安宁又重新跑进隔间,掩上门。
  “我觉得不像真的,平时Ivan讲个黄色笑话,她的脸都会红上半天,人家比我们可纯情多了。”说话的是小猪。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来的。”听声音,好像是财务部的Amy,安宁和她不熟,也不敢确定。
  “嘿,这事我知道。”是Rose,业务部另一名和小猪平级的助理。
  “快说,快说。”几个人都来了兴趣。
  Rose故意卖关子,“这……背后说人是非,不太好吧。”
  “切,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心了,爽快点。”
  经不起众人的盘问,Rose轻咳一声,“有一次我找安秘书,想请她拿文件给曾总签字,但是她不在座位上,这份文件客户又急需,所以我就想直接找总经理。你们也知道秘书处离总经理办公室仅一道门之隔,我刚想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也是我好奇,就悄悄凑上去,也就是这样,被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她顿了顿,被吊起胃口的其他人哪里肯依,一个劲的催问。
  “我看到安秘书扑进总经理的怀里,但被他轻轻推开。”
  全场一片抽气声。
  良久。
  “你肯定没看错?”小猪追问,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Rose 不以为然。“我2.5的视力,还能分不清两大活人?”
  “啧啧,真是没想到啊。”
  “总经理当时还满脸怒容,看样子气的不轻。”
  全场又爆发一阵唏嘘声。
  Amy 撇嘴,“知人知面不知人,看她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们全被她迷惑了。”
  她们说的带劲,门后的安宁气的浑身发抖。她还奇怪谣言从何而来,今天总算真相大白。
  安宁再也按奈不住,用力拉开门,“张小莉,你可以去说书了。”安宁连名带姓的叫她,的确是愤怒到极点。
  Rose显然没想到安宁会突然出现,脸色大变,慌忙躲到小猪身后。
  “你继续说啊,你编故事的本事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说了?”安宁怒极反笑,只是一张脸惨白的吓人。
  安宁在公司里秉着吃亏未必不是福的原则,和人说话也是柔声细语,小猪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发这么大火,所以说,老实人发起飙来也是很恐怖的。
  Rose边陪着笑脸,边往后撤退,安宁一把揪住她,厉声道,“走,我们去见总经理,让他来评理。”
  其余几人看大事不妙,慌忙溜之大吉,Rose见无人帮腔,更是吓的腿微微打颤。
  安宁力气大的惊人,一路将Rose拖进总经理办公室,沿途同事们纷纷让道,个个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怎么回事?”曾家骏抬头,不紧不慢的问。
  “我……”Rose动了动唇,看了眼曾家骏,又闭上嘴。
  “你先出去吧。”他朝Rose摆摆手,Rose如获大赦,脚底抹油,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喂……你……”安宁欲追她回来,被曾家骏制止,并不着痕迹的关上门,把好奇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不置可否的目光通通挡在了门外。
  “来来来,坐下,有事好好说,何必大动干戈,伤了和气。”曾家骏笑眯眯的,好似形势全在他掌控之中。
  安宁死死咬着下唇,Rose在场还可当面对质,现在要怎么和他说。
  狡猾如曾家骏又怎会不知安宁在想什么,他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
  他身体前倾,安宁骤然警觉,自己太过大意,留在这里的危险比之那天在金碧辉煌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总,我先出去了。”
  曾家骏在安宁转身前先一步掣住她后脑,将她强行拽入自己怀里。
  安宁的惊呼还来不及出声就被封在口中,曾家骏温热的唇轻轻刷过她的唇瓣,安宁想都没想,一掌甩在他得意洋洋的脸上,顿时起了五道掌印。
  曾家骏毫不在意的舔了舔唇,仿佛刚品尝过一道绝世美味,似乎还意犹未尽。
  安宁拼命用手臂擦着嘴唇,像是吞了苍蝇般恶心。
  曾家骏揽住安宁,大言不惭道:“你也不用装清纯少女,你能跟着那小子为什么不能跟我。他给的起你的,我也可以给你。”
  “无耻。”安宁大力推开他。
  曾家骏神色不变,“只要你答应我,我保证让那些风言风语即刻消失。”
  安宁恍然大悟,如果不是他在背后推动,Rose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你真卑鄙。”从小良好的教育,让她骂不出更难听的话。
  曾家骏勾了勾唇角,“我只求结果,过程怎样并不重要。”
  安宁缓和了一下情绪,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考虑的怎么样?”曾家骏心情极好,似乎胜券在握。
  安宁也是笑的惬意从容,忽而脸一板,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曾家骏,我现在正式向你辞职。本姑娘不伺候了。”说完,不再看他一眼,打开门,又“砰”的用力关上,连办公桌都没回,直接扬长而去。
  总经理办公室内曾家骏的眸光倏然深沉,手指紧握成拳,直至关节泛白。
  “哎,小安子,你太温柔了,如果是我,一个耳光怎么够,我要叫他下半辈子只能做太监。” 圆缘园内,刘慧听完安宁的叙述,张牙舞爪的说。
  安宁咬着吸管,若有所思。
  刘慧似乎还不解恨,摩拳擦掌的,“当时我在场就好了,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你不被人收拾就不错了。”姚子安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刘慧不乐意了。
  姚子安揉揉她削薄的短发,一下一下整理着,眼中的温柔只有他们二人可以体会,安宁鼻微酸,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好记忆在此刻忽然尽数涌上心头。
  她重重的掐了下手臂,才把眼中的那点酸涩硬生生的逼退。
  刘慧和姚子安的恋情本就是在一番唇枪舌剑后建立起来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打闹闹,感情倒是越发的牢固。即便是吵架,不出三天也必定和好如初。可自己呢,就算现在想找人吵架,那人,也不知在何处。
  看着他们深情对望,安宁愈发的羡慕。
  她只能自我解嘲的笑笑,“哎呀,你们两个就刺激我这孤家寡人好了。你们欺负我这又失恋又失业的苦命人,是要遭报应的啊。”
  刘慧不满的瞪了她一眼,“你那英雄救美的王子呢?不要告诉我他对你没有一点企图。”
  安宁扯扯嘴角,“神经病。”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忽至那天,苏旷对她细心呵护的深夜。
  “春天快到了。”刘慧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啊?”姚子安一头的雾水。
  刘慧朝着安宁努努嘴,姚子安一眼望去,安宁唇角微上翘,眼底有一抹浓的化不开的甜蜜,怕是连她自个都没觉察到。
  相较于寻求第一份工作的艰难,再次踏上求职的道路,安宁沮丧的发现,形势更加不容乐观。
  很多公司对她的第一印象都不错,但是问及她为何没有在前一家公司继续做下去,而且还是在试用期未满的情况下就离开,她哑口无言。
  对于被曾家骏骚扰的事,并不光彩,她羞于启齿。
  所以,她常常被误认为是工作能力不佳,以致连试用期都没有通过。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没有公司愿意聘用这样的员工。
  和苏旷闲聊的时候,她以轻松的语气试探,“嗨,你们那里有没有适合我的职位?介绍我去?”
  被苏旷板着脸粗鲁的拒绝,“女孩子家的以后那种地方少去。”
  原本只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吓的安宁再也不敢提这事了。
  几经周折,在她就快心力交瘁之时,迎来了转机。
  好运突然降临到刘慧头上,让安宁也跟着沾了点光。
  刘慧平时喜欢上网看小说,看多了以后不免手痒,也尝试着自己动笔,她把和姚子安的爱情故事添油加醋的写了出来,投给了出版社,居然中选。书上市以后反响很好,她乘热打铁又出版了《凤斗》,《大爱如烟》等小说,俨然有成为畅销写手的趋势,如此一来,她再无心待在每月仅有两千死工资的私营企业。由于她离职仓促,公司一时无法请到合适的人选来接替她的岗位,所以她便把好姐妹安宁介绍了进去。
  安宁急需一份稳定的工作,公司又缺人手,于是,一拍即合。
  工资虽不高,但安宁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人,她对这份工作心满意足。
  面试后老板当场拍板她第二天就可以来上班,走在回去的路上,安宁心情极好,一扫曾家骏带给她的阴霾和对职场些微的恐惧。
  安宁的职位是市场助理,不用挂上秘书这个敏感的字眼,老板也是五十出头的和蔼老头,她以为会远离是非,偏偏她不惹麻烦,麻烦却会主动找上她。
  试用期最后一天,公司接到一笔大业务,若是合同能顺利签下,则产品在H市能基本站稳主导地位,且公司利润较去年同期将会增长10个百分点。
  为此,远在香港总部的董事长专门致电分公司主管,下达了死命令,对这张单子,是誓在必得。
  董事长压老板,老板扔给市场部主管,主管再丢给下属,一级压一级,倒霉的是最底层的员工。
  安宁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老板说什么照做就是,她也没有想到开会的时候老板会叫上她。
  会议中,老板唾沫横飞,慷慨陈词,阐述这份订单的重要性及务必拿下的决心。
  从合同条款到佣金比例,再到和客户谈判应注意的事项,事无巨细,不厌其烦的交待,听了数遍,不仅他口干舌燥,连安宁都觉得耳朵上老茧尚且厚了几分。
  会议结束后,老板单独留下安宁和另一位助理小赵。说是有重要的任务安排给她俩。
  在老板还没有开口说话时,安宁很是惊讶他的举动,她来公司不久,连试用期都还未过,论资历论经验,都不足以委以重任。而从会议室出来时,她已经弄清楚整个来龙去脉。
  老板说的极为含蓄:“公司现在面临巨大挑战,每个员工都应该尽最大可能帮助公司赢得最后的胜利,依你们现在的能力尚没有可能协助主管和客户谈判,但你们是公司最年轻漂亮的员工,今晚招待客户的晚宴上你们可以好好表现一番,不要扫了大客户的兴致。”
  安宁在心里冷哼一声,他还真是懂得物尽其用,但表面上没有露出半分不悦。
  小赵虽然比安宁早进公司几个月,但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为人处世比安宁更不懂圆滑。她没有听明白老板的意思,还想再问,被安宁所使眼色制止住。出门时,她拉着安宁,不解的问:“安宁姐,老板刚才说的拓展业务,加强和客户间沟通交流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宁回首一笑,拍拍她的肩头,“晚上客人敬你酒,你就喝,喝多少量你自己控制好,懂了吗?”
  小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其实安宁对将要发生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她的理解无非是陪客户吃吃饭,聊聊天,只要他们不是提出过分无理的要求,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下班前,她在MSN上看见刘慧上线,连忙打了个笑脸过去。
  “安宁,我刚交了稿子,累死我了,我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刘慧抱怨着,安宁可以想象出她此时嘟着嘴,撒娇的表情。
  安宁想了想,一上来就问她公司的事貌似不太好,决定旁敲侧击,先扯一通废话再说。“上次是意淫了伟大的雍正皇帝,这次呢?”
  说起新小说,刘慧顿时来了精神,打字速度飞快,“这次我写的是华丽女赛车手叶紫和国际影帝向晖的故事,绝对缠绵悱恻,绝对感人肺腑。你要看吗,我发全文给你,不收你费用哦。”
  安宁受不了的直摇头,她也在网络上偷偷拜读过刘慧的大作,这女人写的文肉麻的不得了,颇有琼瑶大人的风范,不知什么时候做了她的入室弟子。
  安宁垂下眼睑,继续机械化的打字:“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一个关于叶紫和向晖的故事,你怎么取和人家一样的名字啊?”
  刘慧回答的理直气壮:“TVB,TVB你懂不?”
  安宁无奈的翻白眼。
  又闲聊了几句,安宁开始切入正题:“晚上公司请客户吃饭,要我们几个助理作陪,不知以前是否有过先例?”
  刘慧心不在焉的“哦”了声,“以前也有过,不过很少,老板抠门的很,一般不是重要的客户,他不会舍得花钱。”
  “是个大客户,菲力公司,你有没有听说过?”安宁轻叹口气。
  刘慧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信息:“小安子,据我所知,菲力公司的几个采购是出了名的色狼,你可要当心了。”
  安宁心往下一沉,眸光不由自由的停顿在电脑屏幕上。
  刘慧接着说:“从前出过这样的状况,那时我刚进公司才2天,并没有让我参加,但是第二天,出席晚宴的两个女孩子就被辞退了,听说是菲力公司的人对她们动手动脚,遭到反抗后很不爽,拒绝在合约上签字,公司损失了上千万的生意,就迁怒到那两个女孩子的身上。”
  安宁听后更加觉得不安。是她想的太过简单,以为自己比天真的小赵要知人情通世故,其实职场上的复杂又岂是她们这些刚出校门没多久的职场菜鸟所能领悟的。
  安宁踌躇不决,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马上向老板温言婉拒,晚上的饭局她不会参加,谁爱去谁去,当然结果可想而知,不是自己卷铺盖走人,便是被老板当场炒鱿鱼。第二条路,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和自己赌一把运气,毕竟刘慧所说也只是听说来的。
  “小安子,你还在吗?”电脑另一头的刘慧急了,接连打了好几个问号过来。
  “在。”安宁无精打采的敲击着键盘。
  “你打算怎么做?”刘慧追问。
  安宁敲下如下字样,“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了。”
  市场部主管李正希从菲力公司回来后,春光满面,逢人便得意的打招呼,给安宁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来合约有望,也许晚上的饭局并不会象鸿门宴这般可怕。
  下班后,老板,李正希,安宁,小赵,还有几个业务员,坐上公司的别克商务车,一行七人往目的地进发。
  小赵有些新鲜的摸着车窗和车内摆设,看来是难得享受到这样的待遇的。
  大约行驶了半小时,车在小小的颠簸后停下,安宁望着霓虹灯下闪着金光的四个大字,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金碧辉煌。
  自有貌美如花的迎宾小姐将他们带上三楼,直接引入包厢。
  安宁心中有些着急,上次和曾家骏是在大堂用餐,才无巧不巧的被苏旷撞上,从而救下她,这次,他即便有通天的本领也猜不到她在哪个包房里啊。
  这万一有事……安宁不敢再往下想了。
  早知道会发生这事,那天就应该把苏旷的手机号码要来,不仅存在手机里,更是要背的滚瓜烂熟。
  菲力公司的人还没有到,这年头果真求人的是孙子,被求的是大爷。
  落座后,安宁和李正希打招呼,“李经理,我去下洗手间。”
  李正希正拨着电话,闻言点点头,“速去速回,客户马上就到了。”
  包房里一般都配有独立的洗手间,安宁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其他人,见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立刻拐到楼梯口。
  “哎,请问你知不知道苏旷在哪?”她先是随便扯住一传菜的服务生,张口就问。
  那人略略打量了她下,摇了摇头。
  安宁心急如焚,她的时间不多,金碧辉煌又这么大,要她逐层楼次寻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下到二楼时,她忽然看见窗口倚着一人,手指夹着一支烟,正吞云吐雾,好不惬意。
  安宁的记性不坏,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此人正是那天突然出现的两名肌肉男之一。只不过他今天随意套了件休闲的米色毛衣,与那日一身黑衣杀气腾腾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安宁不知该怎么开口称呼他。
  “安小姐?”那人倒是毫不惊讶。
  安宁愣了愣,他居然记得自己。
  像是能猜到她内心所想,那人弹了弹烟灰,嘴角往上勾,“我是阿苏的朋友。我叫萧俊。”
  “阿苏?”随即领悟他指的是苏旷。安宁眼睛一亮,那要找苏旷岂不是易如反掌。“我有急事要找苏旷,你能带我去吗?”
  萧俊淡淡道:“阿苏现在有重要的事在办,一时半会走不开。”瞬时接收到从安宁眼中透出的失落。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你有事要帮忙,或者要我转达,都可以。”
  安宁咬着下唇,踌躇着是否要将原委和盘托出,眼前之人是不是值得信任,她心里没底。
  萧俊掐灭烟蒂,双手抱胸,也不急。
  正在这时,楼上隐约传来喧哗,安宁听不太清,好像是咒骂声,还伴有女人的哭喊声。
  萧俊皱起了眉头。
  “是……怎么回事?”安宁好奇的问。
  萧俊加重语气:“和你无关,你最好少管闲事。”
  安宁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是有说有笑,一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嘈杂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闹。
  一抹大红色身影径自从三楼楼梯上滚下来,直挺挺的倒在安宁身前,安宁吓了一跳,手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那是个穿着暴露的女子,低胸高腰衣衫,露出半截雪白的肚皮,乳沟若隐若现,短裙仅遮盖住臀部,修长美腿完全展露人前,如果不是此刻面无人色头破血流目光涣散身上明显带着伤痕且身体因痛楚蜷缩成一团,是个诱人引发无尽遐想的美人。
  安宁的心突突直跳,萧俊则面无表情。
  “我让你跑。”
  渐进的声音如此耳熟,安宁忍不住抬起头。
  苏旷并没有注意到安宁,他一把拉起地上的女子,一记耳光直接甩在她脸上,女子毫无反应,也许早就背过气。
  苏旷似乎还不解气,又踢了她两脚,用力揪着她的头发,往楼上拖,嘴里还骂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安宁的表情有些僵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他真的是那个为她出头替她解围的苏旷吗?
  他真的是翻箱倒柜找茶叶,带着温和爽朗的笑意替为她送上醒酒茶的苏旷吗?
  她以为他疾恶如仇,却原来他自己本就是个恶人。
  她以为他热情善良,孰料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安宁在震惊失望之余又感到庆幸,如果不是今天被她无意中看到,她还不知要被骗到何时。
  她费力的咽了口唾沫,往回走。
  “安小姐,你不是找苏旷有要事?”萧俊叫住她。
  安宁不理,在她心里,萧俊已被归作和苏旷是同一类人了。
  萧俊沉沉的笑了,他人高腿长,不需费力就追上安宁挡在她面前。
  安宁只得停下脚步。
  萧俊望着她不说话,似乎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安宁一惊,刚才的事已充分证明这些人都非善类。她撇撇嘴,平静的说:“是的,我本来是要找他,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是啊,苏旷和菲力公司的人相比,谁更加可怕,她实在是说不好。
  萧俊盯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的安宁,一言不发,面容冷峻。
  “安宁姐,你怎么在这里啊,菲力公司的人都到齐了,老板正到处找你呢。”小赵在楼梯口探出半个脑袋。
  安宁暗暗松了口气,小赵的声音在此刻无比动听,这个萧俊极为难缠,如果没有她,还真不知要如何脱身。
  小赵丝毫没有发觉萧俊和安宁的异样,只是很好奇安宁在这里也能遇上熟人,她虽然社会经验不足,但也懂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跑下楼拉起安宁就走。
  此举正合她心意,安宁心头一松。上了楼她回头撇了萧俊一眼,发觉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菲力公司共来了三人,加上自己公司的七个人,刚好凑成一桌。
  安宁挂着职业性的笑容,很有礼貌的挨个和他们握手。
  三人中,一人高高瘦瘦,阴阴冷冷,另一人是个胖子,安宁觉得他和小区外卖炒面的阿潘长的倒有几分相像,还有一位是个长着张大众脸的中年人,明明是后两位年纪较长,但是看他们各自之间的交流神色和态度,第一位才是三人中能做主的人。
  果然,李正希指着那瘦高个年轻人介绍说:“这位是菲力公司的采购经理张晨,年轻有为,我们这些老家伙真是自叹弗如啊。”
  其实李正希也还不到四十,他这么说,一来那位张经理确实年轻的不可思议,二来,合同还没到手,拍拍对方马屁贬低下自己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其余众人皆附和,安宁也跟着干笑。
  菜端上来后,无非是些色泽鲜艳名字起的稀奇古怪又吃不饱的名贵菜肴。安宁略微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此时,她有些怀念阿潘的炒面和苏旷的手艺。
  念及苏旷,她的心又是往下一沉。
  除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她是一直把苏旷当作朋友看待的,但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对他的了解几乎等于零。他从事的是何种类型的工作,金碧辉煌又是什么性质的场所,她对此一无所知。
  安宁回想了这段时间和苏旷的接触,他除了每天三更半夜回来声音大了点,后来也在安宁的抗议下有所收敛,其余真的没啥毛病,就连卫生工作,有时让身为女孩的安宁都自惭形秽。衬衣永远洁净且熨的平整,西裤笔挺无一丝褶皱,看起来他就像在写字楼上班的普通白领,安宁怎么都无法将他和刚才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安宁低低叹了口气,三个月的租期两个月前已经到期,房东一直没有出现,而她又实在懒得再挪窝,又加上和苏旷的和睦相处,她本想凑合着住下去得了,现在看来,有重新寻找新住处的必要。
  安宁心浮气躁的绞着头发,冷不防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本能的打了个激灵,一回头,菲力公司的采购经理张晨正举着酒杯站在她身后。
  还是那张阴沉的脸,好像别人欠他多还他少,不知为何,安宁每次目光同他撞在一起,总感觉周身的温度在瞬间降低了几度。
  张晨尚未开口,李正希着急的把安宁叫起来,“小安,张经理敬你酒呢。”
  安宁定定神,露出浅浅笑意,举杯:“张经理,该是安宁敬你才对。”
  李正希放下心,这个小姑娘一点就透,是可造之材。
  张晨无声的一笑,终日晦暗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不同的颜色,他和安宁碰了碰酒杯,仰脖喝尽了杯中酒。
  安宁楞了楞,她原本只打算抿一口意思意思就是,没想到张晨会和她碰杯,酒桌上的文化,要是碰杯不见底,那就是对对方大大的不尊重,她握着酒杯的手一晃,溅出几滴无色的液体。
  李正希催促:“小安,还愣着干吗,张经理可是先干为敬了,你不会不给面子吧。”他刚放下的心此刻又提了上来。
  酒是上等的五粮液,可品在安宁嘴里,同那天喝的红星二锅头也没有多大区别。一杯酒下去,洁白无瑕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衬的整个人愈加妩媚动人。
  张晨眼中的炽热一闪而逝。
  李正希是何等精明,自是看在眼中而不动声色。一旁很少说话的老板在这时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很有默契的点头,仿佛看到千万订单正在朝他招手。
  “小安啊,你也敬张经理一杯。”他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嘱咐安宁。
  自从那日和苏旷拼过一次酒后,她对自己的酒量倒是有了更深的认识,再敬一杯酒自然难不倒她,她怕的是开了先例,接下去便是无止尽的劝酒,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下午老板留下她和小赵时说的那番话,隐隐约约就是这个意思。
  安宁不答话,可急坏了李正希,老板下达的命令是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断断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扯扯安宁的裤腿,“小安,拜托了,你也不想我难做吧。”
  签不签的下这份合约本该是市场部所有员工的责任,如今把担子全部压在她身上,这算哪门子的事。她很想摔了酒杯一走了之,终究拿不出这个魄力,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举杯。
  张晨笑而纳之,笑容已占据整张脸,连眉眼中都有抵挡不住的笑意。李正希的心这才彻底的放下。
  如此在其他人的撺掇下你来我往的又互敬了几杯,再加上李正希和其他同事有意无意的轮番劝酒,饶是安宁酒量不错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酒过三旬,安宁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正琢磨着怎样找个借口溜走,不知谁说了一句:“撤了白酒换红酒吧。”
  安宁稍稍心定,和白酒相比,红酒实在是小CASE,殊不知喝酒最忌讳的就是喝混酒,安宁涉世未深,又怎会知晓其中的奥妙。所以当众人又开始灌她酒时,她只是微微犹豫了会,还是很爽快的接受。
  很快后来才上的三瓶红酒就一滴不剩,安宁头脑昏沉,上下眼皮耷拉在一起,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上没了声响。
  李正希和老板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赵,你把小安扶到楼上去休息会,我们这的酒席还没结束呢。”老板开了口,小赵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也不敢多问。
  老板又道:“正希,你一起去,给。”边说边掏出一张黄灿灿的卡片塞到他手中。
  李正希心领神会的放进裤兜。
  安宁神志不清,东倒西歪的,要不是小赵搀扶着,又有李正希从旁搭手,早不知摔了几跤了。
  上楼时遭到金碧辉煌工作人员的阻拦,但当李正希摸出VIP卡时,他们立刻变得恭恭敬敬。
  此后一路顺畅,李正希手里捏着金卡,心中感慨万分,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房间是早就订好的,8418房,很吉利的数字。
  小赵把安宁安置在床上后,李正希就一个劲的催促她快点离开。
  回想起刚才那么多人竞相灌安宁酒,还有张晨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目光,小赵回头看了眼不省人事的安宁,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跟着李正希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楼下的张晨也显出不胜酒力的模样,手撑在桌上,推说:“我不能再喝了,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老板微眯起眼,“张经理,那你也去楼上歇会。”
  张晨默默点头,嘴角隐含得意的笑,彼此心照不宣。
  小赵和李正希下楼时同张晨照了个面,小赵刚想打招呼,李正希死命抓住她的手,拖着她目不斜视的走开,竟然是装作素不相识。
  “老板交待了,合同签下,每个人的工资上调百分之五十。”李正希威逼利诱,小赵死咬着嘴唇,紧握起拳头,任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着张晨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无力的垂下手。
  面对切身利益,她还是妥协了。
  回到座位上,老板看似无心的问:“小安她没事吧?”
  小赵仰起脸,很想鄙夷的甩他一巴掌,最终还是低下头,“安宁姐睡下了,没事。”
  老板勾起嘴角,给了李正希一个对他满意的眼色。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却是来自安宁拉下的背包。
  “小赵,你接。”老板一声令下,小赵哪敢不从。
  “喂,哪位?”她战战兢兢的问。
  “小安子啊,我刘慧。你连我的号码的都不认得了,该打。”对方语速飞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倒是让小赵看到了希望。
  “刘慧姐,我是小赵啊,安宁姐她……”小赵冲动之下就要将事情和盘托出,接收到老板凌厉的眼神后,才把半截话又吞回肚里。她困难的咽下唾液,改了口:“安宁姐去洗手间了,有什么事我替你转告她,或者让她一会回你电话。”
  “哦,这样……”电话那头的刘慧,显然没有意识到小赵的不对劲,“没什么重要的事,我明天要去孤儿院做义工,问她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哎呀,电话里说不清,你一会让她回我电话吧。就这样啊,挂了。”
  刘慧是个急性子,根本等不及小赵回话,电话已挂断。枉费小赵还在那叫唤:“刘慧姐,刘慧姐……”
  “还不快把电话收起来。”李正希一瞪眼,小赵哆嗦着打开安宁的背包。
  谁料刚把手机放进去,铃声再度响起。
  李正希低低咒骂了一句,小赵没有听清。
  “要不要掐掉然后关机?”李正希请示老板,他想了想,“还是开着好。”
  李正希示意小赵接电话,小赵手心里全是汗,这次是个男声,温和又略带焦虑。“安宁,你现在在哪里?”
  小赵舔舔唇,有些不知所措,李正希在一旁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依样画葫芦,“安宁姐去洗手间了,您哪位,我请她给您回电。”
  电话却是悄无声息的被挂断。
  这一头小赵手握电话一头雾水,另一头,苏旷一贯温文的脸上隐蕴怒意。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看到那小姑娘搀扶你女人进的房间。”萧俊长手长脚的霸占了整张沙发,漫不经心的咬下一口苹果。
  “哪个房间?”苏旷重重一拳砸在墙上,眼底升起陌生情绪和危险的信号。
  萧俊斜了他一眼,“8418号房。”
  苏旷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直接往外走,萧俊身体一动,也没看到他是怎么移动的步伐,一转眼,人已经挡在门口,“你想清楚了,我们这行也有这行的规矩,客人的房间是不可以随便进出的,倘若骚扰到客人,后果你能承担吗?”
  “管不了这许多了,”苏旷咬牙切齿的,烟蒂被他捏的粉碎。
  萧俊牵了牵嘴角,“万一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怎么向时哥交待?”
  “如果光明磊落,刚才在电话里就不会撒谎了。”苏旷气急败坏的说,一改往日的沉稳。
  萧俊摇头,女人啊,真是种不能沾染的生物。
  苏旷开了门,大步流星而去,萧俊略一沉吟,不紧不慢的跟住他,嘴角挂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刚走到四楼拐角处,苏旷的手机突兀的响起。还是那首《越狱》中林肯公园的前奏,但此刻听在苏旷耳中,平添几分烦躁。
  “谁?有事快说,”苏旷口气不佳,脚下步子丝毫没有减慢。
  在另一头拿着听筒的小赵,似乎是被苏旷的气势吓到,半晌没说话。
  苏旷“喂”了几声,不耐烦了,“再不说话挂了啊。”
  小赵如梦初醒,怯怯的问:“请问刚才是你打电话给安宁姐的吗?”
  苏旷下意识的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全然陌生的号码。“是我,你是?”
  “刚才的电话是我接的,”小赵说,“安宁姐有危险,我们现在在金碧辉煌,他们把她弄到8418号房了,你快来救她。”然后迅速挂了电话,装作没事人似的从洗手间走出。
  方才她接到苏旷的电话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人一定和安宁关系非同寻常,她仅凭一眼的印象背下号码,随即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拨通苏旷的手机。
  此时,苏旷已走到8418号房门前,企图破门而入,被紧跟着赶来的萧俊阻止:“别急,先听听动静再做打算不迟。”
  “没时间了,”苏旷推开他,先试着踹了几脚,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撞向房门,对萧俊在一旁说我们可以去前台拿钥匙的话置若罔闻。
  在他的几番努力下,门终于被撞开,眼前的情景让苏旷几乎有杀人的冲动。
  安宁斜卧在床上,衣衫已被褪至腰际,头发凌乱,唇微肿,苏旷像被野兽咬噬一般的暴怒起来,心头似有滚油在燃烧,如果他来迟了一步,他不敢想象后果。
  他竭力克制自己的火气,偏偏张晨还不知好歹:“喂,你们是谁?懂不懂规矩啊?”
  苏旷冷冷的拿眼睨他,若不是一条裤头还好死不死的挂在身上,基本已是全裸。“人渣”,他恨恨的吐出两个字,一股压不住的怒火直冲脑门,苏旷眼睛瞪的浑圆,活像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美洲豹。
  萧俊也从未见过苏旷这般模样,但他生怕苏旷闹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说:“你把人带走,这里交给我。”
  苏旷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努力平复心境,走到床前抱住安宁,俯在她的耳边低低的唤她,“安宁,你醒醒。”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身上散发浓郁的酒味,看来是被灌醉了。
  苏旷狠狠的剜了张晨一眼,后者面不改色,碍于萧俊和苏旷两个身体条件比他占优势的人在场,不敢造次,否则依照他的脾气,他早就恶言相向了。
  苏旷替安宁整理好衣衫,又为她捋了捋头发,这才抱起她走出门。
  萧俊目送他们离去,转向张晨,闲闲的点了支烟,眼底浮起了一丝玩味的浅笑,“说吧,这事怎么解决?”
  安宁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远处天边露出一线曙光,糅合在淡青色月光里。
  “这是什么地方?”她掀了被子起身,低声嘀咕。
  意外的发现苏旷趴在不远处的床头柜上,睡的正香。
  “这到底怎么回事?”安宁既吃惊又略感不安。
  头还是昏昏沉沉,嘴里阵阵发苦,安宁仔细回想了下昨晚所发生的事情,想到自己被连续灌下三杯红酒以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拍着脑袋,对于怎么睡在这屋里,苏旷又是怎么出现的,更是毫无印象。
  “你醒了?”突如其来的问候声让她回到现实。
  “嗯。”安宁沉默,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苏旷注视着安宁,目光幽沉,想要责怪她不懂人心险恶,差点遭到狼吻,又终是于心不忍。
  安宁抬起头,双目交接,苏旷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眼中是少见的凝重。安宁收回了目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赶着去公司。”直觉告诉她,要同这个男人保持距离。
  “站住,”苏旷语气平淡,却是不容抗拒的坚持。
  安宁不禁一愣,跨出去的脚硬生生的收回,回过头,眉心微皱,“还有事?”
  这女人有没有脑子啊,还是她对昨晚的事根本就是忘得一干二净。苏旷低头无奈的揉了揉她头顶,“这公司你回不得了。”
  “啊?”安宁张大嘴,苏旷胸口窒了一窒,她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低叹一声,掏出手机,调出号码,“你打这个号,就什么都清楚了。”
  安宁看的真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分明就是小赵的手机号码。
  昨晚,真的有事发生。
  十分钟以后,一切真相大白。
  安宁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彻骨的冰凉,一直冷到了心底。
  良久,她合上眼长吁口气。
  幸好,有苏旷。
  幸好,又是苏旷。
  安宁眼波闪动,触到苏旷幽深的目光,慌乱的避开,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昨晚在楼下见到的苏旷残忍的另一面,令那声谢谢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苏旷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得她踌躇不决,面露难色,像是遇上了难以解决的事情,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安宁满脑子乱纷纷的,一码事归一码事,毕竟苏旷又一次救了她,这是不容置疑的。她深吸口气,微颤着嗓线缓慢开口:“谢谢你。”目光恳切,眼底清醇无杂质。
  苏旷不在意的笑了笑,“以后小心点,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保护你。”
  安宁默默点头,忽然嗅出这话中不寻常的意味,怔了怔。
  但见苏旷却像是毫无所觉,又似心胸坦荡,反倒是安宁一张脸火辣辣的,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门口隐隐约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旷眼疾手快,一把搂过安宁,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苏旷带着怜惜和柔情的唇已然压在她的唇瓣上。
  苏旷的呼吸间带了灼热的气息,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淡淡的馨香,安宁只觉得整张脸像火燎一样烧起来。
  苏旷的手紧紧的箍住安宁的腰,唇在她的耳畔和额头流连许久,最后又回到她的唇畔。
  安宁的意识涣散,初时的震撼让她全然忘记抵抗,直到两人皆气喘吁吁,苏旷才稍稍放开她,但是一只手细细摩挲在她的发间,另一只手仍紧拥着她,令她面红耳赤。
  “你……”安宁两颊嫣红如熟透的苹果,手抵在苏旷的胸前,娇喘着。
  苏旷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猛地扳过她身体,唇角划过她的耳际时轻轻搁下一句话,唇再次覆在了她粉红的樱唇上,浅尝辄止后逐渐加深和专注,肆意撷取她丁香般的甘甜滋味。
  安宁已完全被他方才那句话震乱了心神,任由苏旷长驱直入,予取予求。
  他刚才说的是:“有人监视我们,你要是不想惹祸上身,就尽量配合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宁按着如小鹿乱撞的心口,偎在苏旷怀里,结结巴巴的问:“他们,走了没有?”
  门外早就没了动静,苏旷这才惊觉自己太过投入。
  他将安宁扯离怀抱,大口喘着粗气。
  安宁诧异的问道:“怎么回事?是谁在监视我们?”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一句话让安宁险些噎死。
  她气恼瞪他,被他吃了豆腐去,现在还不能知道原因,她快气炸了。
  安宁在激吻后,皮肤染上诱人的粉色,加上怒目圆睁故作凶悍的模样,更是让人怦然心动,苏旷垂下眼睑,气息有些不稳,他偏过头,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语。
  送她回到家不久,苏旷又忙着赶回金碧辉煌,此时,安宁才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她又失业了。

  第4章 疑惑·迷
  苏旷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才踏上机车,疾驰而去。
  留下一地的烟头。
  心浮气躁,举棋不定,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他不想让安宁卷入是非,但事实是她已经被牵涉其中。
  他想起昨晚萧俊临走前留给他的话:“那个姓张的我已打发走,但不能保证别人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你最好让时哥相信安宁是你的女人。”
  所以,才会有今早的那场戏。
  只是,最后的忘情和投入,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下午和刘慧约在孤儿院见面。
  远山孤儿院坐落在市郊,离市区大约60公里。据说是由大富豪丁远山出资建成,因此便以他的名讳来命名。
  安宁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按照刘慧的说法,到孤儿院做义工,既能体现爱心,又能体验生活,增加写作素材,何乐而不为呢。
  约好三点碰头,当手表指针指向四点时,刘慧才姗姗来迟。
  迟到一向是刘慧的风格,安宁早就习惯,她又是一贯的好脾气,因而毫不介意。
  只不过说起昨晚发生之事仍是心有余悸,刘慧一直瞪大眼睛,如果这话不是出自安宁之口,她根本不敢相信。
  听完整件事,刘慧的嘴张的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鸵鸟蛋。“天哪,我只当他们也就是灌灌你酒,再口头上占你便宜,最多摸手模脚吃吃豆腐,真没想到居然来真的。”刘慧惶恐的搂住安宁肩膀:“小安子,我实在是不知道李正希为了合同会不择手段,我……”
  安宁打断她,“我并没有怪你。”
  刘慧将安宁上下打量一番,拍拍胸口,“幸好你没事,要不我罪过就大了。”
  安宁轻叹,“我怎么就那么倒霉,自己找了份工作结果老板是个色鬼,你替我介绍的却又碰上这种事,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烧烧香?”
  刘慧是极为开朗之人,初时的阴霾散去后,很快活跃起来,她打趣道:“你这叫命犯桃花,别人想还没有。”
  安宁被她气疯了,“谢谢。”
  “不用客气,我们是好姐妹嘛。”刘慧大言不惭,安宁拿她简直没有办法。
  孤儿院如今有三十几个孩子,最大的晓雨已经十五岁,最小的兰兰刚出生没多久,是几天前才从医院抱回来的。
  孤儿院的孩子一般过了十周岁,被领养的机率就小了,所以晓雨已完全把孤儿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对一干弟弟妹妹照料有加。
  此时,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抱着兰兰,在后者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面露满足的微笑。
  刘慧望着兰兰甜美的睡颜,摇头叹息:“那当妈的真狠心,听说她把孩子丢弃在医院的长凳上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过。”
  几个月大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连带安宁的心也跟着柔软了几分,想抱她,又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伤到她。她嘴角不由自由上翘,“是啊,如果是我,绝对舍不得丢下她。”她说话时,面部表情柔和,嗓音温润,流露出母性的温柔。
  刘慧看在眼里,笑着说:“小安子,我打赌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笑容凝结在安宁唇边。
  埋藏记忆深处的某段影像即刻侵入脑海,场景是前年她过生日时,关信执着她的手在湖边散步,看到推着婴儿车的一对年轻夫妇,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忽然偏过身一本正经的对她说:“等我们毕业后就马上结婚,也要生很多宝宝。男孩像我,女孩像你。”
  当时安宁点着他的鼻尖笑话他:“你真不害臊。”
  关信不以为意的亲吻她的手指:“你这么喜欢孩子,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妈妈。”
  可是毕业以后,他们却渐行渐远。安宁对关信的异常举动虽有所觉察,但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真心。直到他提出分手的那天,她还是满怀希望想去挽回。
  前尘往事好像还在眼前,她却已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
  那些她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东西,原来……她始终都记得。
  刘慧觉得安宁有些不对劲,伸手在她面前晃过,“喂,小安子,你怎么了?”
  安宁回神,笑的有丝勉强。“没事,我去看看佳佳。”
  佳佳是个古怪的孩子,不喜说话,不合群,瘦骨嶙峋,唯一双眼睛特别晶亮,性子倔强,实在不讨人喜欢,但不知为何同安宁很是投缘,今天头一次见到她,就怯生生扯着她外衣下摆叫她安姐姐。
  这会儿,大家都在逗弄兰兰,佳佳又一个人蹲在墙角,一声不吭。
  安宁找了一圈才看到她,走过去,帮她拆了乱糟糟的发辫,用小梳子轻轻梳着,笑道:“佳佳,你头发都不梳就跑出来,姐姐帮你绑两个小辫好不好?”
  佳佳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安宁替她绑好麻花辫,拍手:“这下漂亮多了。”又把随身所带的化妆镜递给佳佳,佳佳瞧见镜中陌生又熟悉的清秀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她摸着小镜子爱不释手,安宁索性送了给她。
  佳佳倏然侧身朝兰兰处瞥了眼,神色又迅速黯淡下来。
  安宁瞧出些许端倪,抚摸佳佳的头发,“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她以为是兰兰的出现分去了原本对佳佳的宠爱,小姑娘不高兴了才闹情绪,谁知她却是说出这样一番话。“安姐姐,听院长妈妈说,当初,我被抱回来的时候也只有那么点大,也是被人抛弃在医院里的。”
  触景生情,安宁感同身受,这小姑娘和她一样的多愁善感,安宁搂过她,轻拍她后背,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
  佳佳又说:“我从来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我很想他们。可是,他们不要我了,只有院长妈妈最疼我。”
  “姐姐也很喜欢你啊。”安宁擦擦眼角,将佳佳搂的更紧。
  佳佳拼命的点头,“嗯,安姐姐是第二个疼我的人。”
  安宁笑着拍拍她的脸蛋。
  “安姐姐,我恨我的父母。真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的。”佳佳认真的看着安宁的眼睛说。
  安宁将佳佳落下的发丝捋到耳后,扳正她身体,慢声道:“佳佳你听好。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对错之分,还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你父母丢下你不管,或许有自己的苦衷,你要记得,这辈子能成为父女,成为母女,本身就是种缘分。”
  佳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安宁捏捏她红扑扑的小脸,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给她纠正观念。
  安宁在这头给佳佳灌输宽厚待人的理念,刘慧那头的声响似乎愈来愈大,安宁抬头,见刚才还缠着刘慧要她讲故事的孩子们个个欢呼着奔出门,连身边的佳佳都有些坐不住了,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佳佳抢着答:“是苏哥哥来了。”说完,她也挣脱了安宁的怀抱,连蹦带跳的跑了。
  “这人好有魅力,我都要吃醋了。”安宁开玩笑。
  刘慧眨眨眼,“也是一个义工,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安宁好奇心顿起,她走到窗边,想看看佳佳口中的苏哥哥究竟是怎样的人,这一眼,让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是怎样一幅画面。
  残阳斜射之下,一白衣黑裤的男子周身罩在金色光芒中,他缓缓托起一名孩童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把他抗在肩头,身旁其他孩子争先恐后的叫唤:“苏旷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他挨个揉揉他们的脑袋,眼底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
  安宁看的有些发楞,她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也会碰上苏旷。
  她下意识抚上唇,那儿似乎还留有苏旷的余温,轻轻捂住脸,这里可媲美刚煮熟的虾子。
  “我来了好几次,每次总能碰上他,现在这么好心肠的男人可不多见了。”刘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安宁身后,静静的望着窗外。
  好心,安宁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若是没有昨天晚上亲眼看到苏旷盛怒下打人的场面,她或许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若说他凶狠,歹毒,他又为什么会三番两次的救她,他们就算谈不上是萍水相逢,也不过属于泛泛之交,苏旷实在不必为了她得罪他人。还有,他和孩子们在一起时的快乐神情,绝对是装不出来的。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是残暴之人。
  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一时间,安宁迷惑了。
  苏旷将机车直接驶入金碧辉煌的地下停车库。见四下无人,他扔了车,往最西面的地下室走去。
  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阴冷刺骨,苏旷不禁打了个寒战。
  手摸到墙上的开关,突如其来的亮光刺激的眼生疼,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角落里躺着一人,看身形像是名女子,手和脚被捆的严严实实,苏旷走过去扶起她,那女子仰起头,虚弱的笑了笑。
  眉目如画,体态健美。她,赫然就是昨晚跑下楼,却被苏旷狠狠修理了一顿的女人。
  苏旷替她解了身上的绳索,柔声道:“阿蕊,委屈你了。”
  被唤作阿蕊的女子摇摇头,“不要这么说,只要能为小蝶报仇,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说完使劲推他,“你快离开这里,要是被人看见,岂不是前功尽弃,甚至还会惹祸上身。”
  苏旷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离开。他视线停留在这张酷似小蝶的脸上,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终还是化成一声低低的长叹。
  阿蕊低下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又想起小蝶了?”
  苏旷不语,眉头拧在了一起。
  阿蕊不由伸出手,企图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苏旷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阿蕊的手尴尬的落在半空中,良久才讪讪放下。
  “快三年了,你还是不能忘记她。”阿蕊幽幽的说。
  苏旷略垂下眼,按下心头那抹莫名的烦躁,忽然站起身,“我先走了。”行至门前,又折回来,“再熬几天,我一定找机会放你出来。”
  阿蕊没有回答他,沉默许久,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纸包,“替我交给爸妈。”
  苏旷接过,转身就走,不再停留。
  阿蕊唇边的笑越发苦涩,她望着苏旷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中百味陈杂,眼底浮起复杂情绪。
  回到楼上没多久,时伟就派人找苏旷去五楼办公室见他。
  苏旷一点儿都不吃惊,像是早就预料到。
  敲门前,他深吸口气,竭力保持沉着冷静,他进入金碧辉煌两年才逐步得到时伟的赏识和信任,行差不可踏错半步,稍有差池,将万劫不复。
  “进来。”是时伟爽朗的声音。
  苏旷眼神清亮,步子稳健,不慌不忙。
  时伟不动声色:“坐。”
  苏旷依言坐下,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的问:“时哥,你找我什么事?”
  是什么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场面上,谁失了气势谁就先落了下风。
  时伟自顾自点燃一支烟,手指敲敲桌上的烟盒。
  苏旷毫不客气的抽出一根,点上后,大刺刺的猛吸几口。
  “阿苏,你跟着我有多久了?”时伟弹了弹烟灰,似不经意的问。
  苏旷不假思索的答:“两年零一个月。”
  时伟满意的笑了。
  苏旷也配合的笑笑,只是谁都不知道他们二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时伟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盯着苏旷。
  苏旷微笑。“自然记得。”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早晨。距离年小蝶的死,还不到半年。
  这是个精心策划的圈套,就等着时伟往里钻。
  当然,他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那一日,时伟被人在小巷子里围攻,身边并没有人保护。
  苏旷出手相助,以一人之力击退四名彪形大汉。
  凭此契机,他得到时伟的赏识,带入金碧辉煌做事,并慢慢获得器重。
  事后,时伟曾派人查过那四个人的底细,可是,他们却凭空消失了。无论怎么查,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他也曾怀疑过这事是苏旷一手导演,目的是为了接近他,打入金碧辉煌内部,但无论怎么试探,甚至派人监视,苏旷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才渐渐消除怀疑。
  时伟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苏旷心中警铃大作,跟随时伟这么久,他清楚的知道,他越是不痛快的时候,越是不会表现出来。
  果然时伟冷冽的眼里,已看不到一丝温度,他不紧不慢的说:“跟在我身边两年,还不懂这里的规矩吗?”他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的脸上,转眼间乌云密布,苏旷反而放下心,他收起嬉皮笑脸的轻狂样,正色道:“时哥,我哪里坏了规矩,还请明示。”
  时伟冷哼一声,“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客人房里,还打伤客人,掳走女客,你作何解释?”
  苏旷唇微扬,看来萧俊已给过那姓张的男人一点教训。
  他沉声道:“胆敢欺负我的女人,他这是找死。”他话中的狠戾让时伟不怒反笑。
  从两年前他把苏旷带进金碧辉煌开始,他就一直在暗中细细观察他,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心腹,总觉得他凡事瞻前顾后,不够心狠手辣,但看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假以时日,必可加以重用。
  他对着如花似玉的年蕊,可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
  那死丫头胆子倒不小,竟然敢逃跑,这里,又岂是她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又想到被打的鼻青眼肿的张晨,笑意更甚。苏旷这样的人,一旦狠下心,做事必定干净利落不择手段,若能将他收为己用,他一定是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看不出你小子还挺痴情。”时伟笑骂。
  苏旷暗道好险。时伟喜怒无常,他也曾看到过他是如何残忍的对待犯错的手下,幸好他了解他的脾性,及时应对,警报解除,总算是涉险过关,又进一步赢得他的信任。
  痴情……他嘴角带上难以言喻的苦涩,自从年小蝶死后,他除了一心要替她报仇内心就再没存其他想法。
  直到遇到安宁……
  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是有心的。
  苏旷微弯起唇角,“时哥,那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做事了。”
  时伟眼微眯起,“去吧,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苏旷手心里捏着的一把汗,走出门才完全放下。
  时伟老奸巨猾,要瞒住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幸亏有早上的那场戏帮到他,再加上他处变不惊,才堪堪化险为夷。
  手插进口袋,触到年蕊交给他的沉甸甸的纸包,苏旷不自觉的蹙了眉。
  午后,他谁都没告诉,悄悄从后门走了出去。
  安宁望着此时笑的一脸灿烂的苏旷,持续迷茫中。
  刘慧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说罢,率先往外走。
  安宁在短暂的怔楞后,迅速扯住刘慧:“我不想去,我们走吧。”经历过早上的亲密接触,安宁还没有做好再见苏旷的心理准备。
  刘慧狐疑的盯住她看:“有问题啊,小安子。”
  安宁脸上泛起可疑的红云,掩饰的转过身:“你别瞎猜。”
  “还不从实招来。”刘慧诡异的笑了笑,手伸到安宁腋下,“看来我不使杀手锏你是不会说的了。”
  安宁笑着躲开,挽起刘慧的手臂,“走了,我请你吃晚饭。”
  刘慧斜着眼上下打量安宁,安宁被她看的颇不自在,刘慧捂着嘴乐道:“要你这二度失业的人请客,我还真不好意思。”
  安宁嗔怒的使劲瞪了刘慧一眼,两人推搡着出了孤儿院。
  苏旷望着走在后面的那个熟悉的窈窕背影,若有所思。
  是她吗?苏旷笑容里有淡淡的不确定。
  随即摇了摇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苏旷哥哥。”一只小手小心翼翼的扯着他的裤腿,苏旷低头一看,不禁笑出声。
  佳佳像只小狗似的蹭着他,可爱的小嘴撅的老高。
  苏旷弯下腰抱起她,轻点她小巧的鼻尖,“怎么了?我的小公主。”
  佳佳把玩着苏旷的衣领,小声说:“小蝶姐姐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啊?佳佳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佳佳很想念她。”
  一句话问的苏旷敛去笑意。他慢慢的把佳佳放下,对着园中的某一处发起呆。
  “佳佳是不是说错话了,苏旷哥哥你不要生气。”佳佳把小手塞进苏旷手掌中,怯怯的问。
  苏旷勉强挤出笑容,又蹲下身重新抱起佳佳,“小蝶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暂时没有办法来这里。”
  佳佳懂事的点点头,又迷惘的摇摇头。到底年少,一会儿功夫就又展露甜甜笑颜,附在苏旷耳畔说:“苏旷哥哥,今天有个姐姐来看我们。她和小蝶姐姐一样漂亮和气,我好喜欢她。”
  苏旷怔了怔,佳佳很怕生,一有陌生人到访,她就会跑到谁也找不到的角落里躲起来。当初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佳佳最黏他,接下来就是小蝶和院长,除了他们之外,别人难以接近,要是他们都不在,她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就连在孤儿院住了数年的年蕊和已经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刘慧,佳佳也是排斥的。
  苏旷忽然对这个能轻易博得佳佳好感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不是刚才和刘慧一起走的那位姐姐?”苏旷问。
  “嗯,原来苏旷哥哥已经认识安姐姐了啊。”佳佳拍着小手,一派天真烂漫。
  安姐姐,还真的是她。苏旷嘴角扬起无害的笑容,眼底爬上不易觉察的温柔。
  苏旷将机车驶进安远路上的一线街。
  这条街之所以以一线街命名,是因为街道狭窄且人多,两侧商店稠密,经常被挤的水泄不通。
  苏旷停在一家商户前,他没有直接上前拍门,而是绕到了后门。
  开门的是一年过半百的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在看到苏旷时忽然开出了一朵菊花。
  她把苏旷让进门,招呼他坐下后,叫唤:“老头子,你看是谁来了。”
  从里屋慢吞吞走出一老者,手中拄着拐杖,苏旷连忙站起扶住他。
  那老者不乐意的推开他:“我身子硬朗着呢。”
  苏旷连声附和,“是,年老爷子精神矍铄,越活越年轻了。”
  年夫人端上茶,苏旷推辞不过,顺从的抿了两口,从兜里摸出两个纸包放在桌上,“这是阿蕊和小蝶让我交给二老的。”
  “小蝶……”年夫人念着这个名字,忽而惊喜交加,激动的问:“她不恨我们了?”
  苏旷浅浅笑道:“其实早就不恨了,只是她嘴硬心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年夫人红了眼眶,“那这孩子为什么不回家来,阿蕊也是,很久没她的消息,她俩都还好吧?”
  苏旷微微移开视线,忍住心中的悲恸,强颜欢笑:“她们,都很好。”除了“很好”这两个字,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年夫人的声音沉静下来:“那就好,阿苏啊,让她俩有时间就回家来看看,爸妈挂念着她们呢。”
  “我会的。”苏旷淡淡的应道。
  “老头子,你怎么不说话啊?”年夫人推了推身旁的年老爷子。
  “有什么好说的,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还管这么多干吗?”年老爷子虎着脸,口气不豫。
  年夫人扑哧一笑,转向苏旷,“让你见笑了,这老头子和小蝶一个脾气,嘴硬心软。”
  苏旷闻言,笑容褪尽,黯然低下头。
  年夫人注意到苏旷神色异常,忧心忡忡的追问:“阿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旷立即强打起精神,“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年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此时,安宁和刘慧正坐在一线街上有名的湘菜馆内。
  麻辣仔鸡,红椒腊牛肉,剁椒鱼头,酸萝卜,虾饼,全是刘慧喜欢的菜,辣的她满头大汗,却感觉酣畅淋漓。
  相对刘慧的大快朵颐,安宁没什么胃口。
  刘慧终于放下筷子,满足的拍拍肚皮:“小安子,辞了这份工作,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安宁抿着嘴一笑:半真半假道:“打算让你接济我。”
  刘慧眯了眼眸,“你想的倒美。”
  安宁叹息:“最好有份好工作从天而降,轻松自在,月工资一万,哇,那就太美妙了。”
  刘慧极其鄙视的斜睨安宁,凑近她,不怀好意的勾勾手指:“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安宁不知有诈,乖乖的靠上去。
  刘慧对着她的怒吼:“这样的好事不是没有,简单的很,你现在马上回去躺在床上,闭上眼,全身放松,白日做梦,这件事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
  安宁捂着耳朵,既遭受到她的荼毒,又被她呛的说不出话,简直呕死了。
  刘慧得意了半天,还是很好心的给出建议:“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写小说吧。想当年我们俩都是中文系的才女,你文笔并不比我差,混口饭吃还是不成问题的。”
  安宁对此提议并不太感兴趣,她恹恹的说:“大小姐,你还是饶了我吧。”
  刘慧佯装大怒:“怎么?很清高嘛,还看不起我们卖字吃饭的了?”
  安宁嘟起嘴:“我哪敢啊,我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刘慧又举起筷子,挑了块鸡腿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笑眯眯的,“借钱免谈,其他都可以商量。”
  安宁恨恨道:“你这只铁公鸡。放心吧,不是借钱。”
  刘慧来了精神,“那说来听听吧。”
  “帮我留意哪里有经济实惠的租房,我要搬家。”安宁看着刘慧,认真的说。
  刘慧奇道:“那帅哥得罪你了?”
  安宁在沉默了半分钟后,把昨晚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慧,期间,刘慧的大嘴就没合上过。
  “这个……”她抓耳挠腮,一脸的不可思议,抓起水杯,猛灌一通。
  “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安宁想了想,要么不说,要么就毫无隐瞒。她顿了顿,很随意的说:“刚才在孤儿院见到的苏旷,就是我的合租对象。”
  刘慧口中的水一滴不漏的喷了出来。幸好安宁及时别转过头,才免遭迫害。但是桌上的菜,显然被殃及,且无一幸免。
  刘慧尴尬的掏出纸巾擦嘴,安宁则无辜的眨眨眼。
  “你不是耍我吧?”良久,刘慧总算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切,我耍你干吗?”安宁顿了顿,又道:“尽管他救过我两次,我还是觉得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刘慧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会帮你留意租房的。”未几,又啧啧道:“瞧他对孩子们耐心亲和的态度,还真是无法想象出他的另一面。”
  安宁缓缓吐出几个字:“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刻意隐瞒了苏旷强吻她的事,若是被刘慧知道,怕是会更为的震惊,也许立马让她搬出去也不一定。
  此刻,她们谈论的对象正被年家二老送出门,安宁无意间的抬头刚巧瞥到这一幕。
  两位老人亲热的和他说着什么,而苏旷恭顺的站在一边,眼中平和宁静,年夫人伸手拂去他头上的落叶,他回以真挚的笑容。
  “看什么呢?”刘慧用筷子敲敲安宁的脑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楞了楞。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刘慧低喃。
  安宁则被她的辞不达意弄的哭笑不得。
  视线突然被来客挡住。
  安宁偏过头和刘慧说上几句话,等到她再度看向门口时,苏旷已不见了踪影。
  她下意识的望向适才缓缓走进湘菜馆的翩翩男子,在看清他面目时微微一怔,随即失声唤道:“肖云阁?”
  来人侧过身,同样也是一脸诧异:“安宁,这么巧。”他忽然脸色变了变,眼角不自觉的瞥着门外。
  安宁丝毫没意识到他的不自在,在异乡能遇故知,是何等兴奋又难得的事。她热情的招呼肖云阁:“过来一起坐啊,这是我好朋友刘慧。”
  肖云阁犹豫了会,还是坐到安宁那一桌。
  刚坐下他就急切的问道:“安宁,你怎么会来了H市?”
  安宁面色黯了黯,她很快调整情绪,指了指刘慧,自嘲的笑笑:“我是来投奔她的。”
  肖云阁向刘慧点头示意,刘慧则报以一笑。
  “那你呢?”短暂的沉默后,安宁主动开口。
  肖云阁长眉拢起,淡淡道:“我有任务在身。”
  安宁轻声说,“真是很久没见了。”久到她差点以为是上辈子的事。
  肖云阁踌躇片刻,似乎有话想对安宁说,但终于还是紧抿了唇,一言不发。
  又闲聊了几句,肖云阁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睛不时扫向门边,连安宁都注意到,她了然一笑:“你约了朋友啊?”
  肖云阁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抱歉的说道:“是啊,啊,不是。”
  安宁一头雾水:“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肖云阁的声音被截断,因为,此刻,已无需他回答,门外又有一人走进来。
  安宁失魂落魄的盯着来人,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
  “关……信,”她的唇嚅动许久,几乎不能连整成句。
  刘慧也是心下一惊,她清楚安宁对关信的情意,也知道安宁曾为他自杀,本以为他已经彻底远离安宁的生活,没想到今日会狭路相逢,她有些担心的握住安宁的手,惊觉她的手颤抖的厉害。
  关信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连头都没有回过,他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悠然自得的点了菜和啤酒。
  安宁的脸色灰白一片,她垂下眼帘,手足冰凉,她紧紧的抓着刘慧的手,试图汲取一些热量。
  这边肖云阁没有任何反应,安宁神色惨然,刘慧则愤怒的起身,她拖着安宁几步窜到关信面前,冲动的说:“关信,你还是不是人。”
  关信抬起头,同安宁目光交错,面无表情的说:“我不叫关信,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刘慧冷哼一声,把安宁推到关信身旁,“你看看清楚,你敢说自己不认识她?”
  安宁哀求的看着刘慧:“不要再说了。”说完,想迅速逃离。
  刘慧不依不饶,她强行拽住安宁,挑衅的面向关信:“我看你有什么话说。”
  关信扫视刘慧,又把视线挪到安宁身上,极其的冷淡的说:“我确实不认识她。”
  一时间,安宁的心痛到骨髓中,无法抑制。她渴望能在关信脸上看到从前的温情,哪怕只有一点点,但她还是失望了。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却原来痛楚到来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强烈。
  “你……”刘慧咬牙切齿的甩了关信一个耳光,如果现在手中有把刀,她真的会毫不犹豫的砍向他。
安宁身体软软的,仍是死死拉住刘慧,“不要。”气氛忽然就沉静了下来,只剩下心跳声。安宁站的笔直,默默的看进关信的眼底,一字一句:“对-不-起,我想我们是认错人了。
  她挽住刘慧,慢慢的退回去,嘴角挂上近乎苦涩的笑容。这一切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已有眼无珠,当初错信了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留住最后的一点尊严。
  “安宁,你……没事吧?”肖云阁追出门,扶住已经虚软无力的安宁。
  安宁摇摇头。
  肖云阁搓着手欲言又止,最终拍了拍安宁的肩膀,“好好照顾她。”这句话却是对着刘慧说的。
  刘慧最后回头狠狠瞪了关信一眼,安宁紧握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中。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关信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痛。
  安宁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
  唯一的印象是刘慧拉着她上了出租车,报上地址,而她一直沉浸在回忆中。
  刘慧将她安顿好,又倒了杯水在她床头,安宁反复强调自己没事,刘慧才长叹口气离去。
  安宁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缓慢落下。
  她猛地从床上跳起,从抽屉的最底层翻出同关信的合影。
  手指轻轻抚过相框,眼泪越聚越多,直至泛滥成河。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太多太多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好而心酸的往事。
  安宁抱着靠枕卧在床头,静静的想着,哭着,笑着……
  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安宁和关信的相识颇具戏剧性。
  他们出生在同年同月同日,而且还是在同一家医院,双方的母亲住在同一间病房。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性别的不同。
  安宁的父母是典型的南方人,母亲娇小玲珑,父亲儒雅体贴。而关信的父母来自北方,父亲高大威猛,母亲貌美高挑,他们是在S市旅游途中生下的关信。
  原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安宁和关信,在他们出生伊始,就已续下彼此的缘分。
  一周的相处,双方感觉颇为投缘,但出院后不久,关信的父母就带着他回了家乡。熟料,六年以后,他们由于工作调动,再次回到S市。更为凑巧的是,单位分配给他们的住房竟然就在安宁家隔壁。可以想象,当两家人重逢的时候,是怎样轰动的场面,又如何不让人感叹缘分的奇妙。
  小学,初中和高中,安宁和关信念同一所学校,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回家,安宁的父母都是从事科研工作,平时照顾不到她,安宁放学后的那段时间基本都是在关信家度过,吃过关妈妈做的地道东北菜后,和关信一同写作业,做游戏,常常是玩到筋疲力尽后躺在关信的小床睡的烂熟如泥。她父母回来的早关信就会抱她回去睡,如果回来的迟或者是不回来,就索性赖在关信的床上一觉到天亮了。
  初时的情谊在高中毕业时理所当然的发展成情侣。
  那时的关信对安宁呵护备至,言听计从,稍有不顺她意,只要她小嘴一撅,眼圈一红,关信马上举手投降。可以说,安宁就是在两对父母加上关信的宠溺下长大的。
  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们考上大学。
  关信报考的警校和安宁所在学校虽然还是在同一个城市,但是一个在城北的郊外,一个在城南,中间要倒一部地铁,三趟公车,而且警校实行封闭式教育,管理严格,平日不得随便进出校门,即便如此,关信还坚持一有假期,就去探望她,礼物,零食,小玩意,更是一件不少。
  刘慧是安宁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两人的友情直到现在还是牢不可破的。
  她对安宁和关信之间的事最为了解,看着他们甜蜜的时候能肉麻死人,拌嘴的时候又恨不得踹上对方几脚,分分合合,其实都是安宁一个人在折腾,不管有理无理,每次都是关信带着花来向安宁赔罪,这种事看多了,安宁的无理取闹,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样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刘慧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分开,尤其是知道连安宁自残身体都不能挽回时,她着实吃惊不小。
  毕业以后,关信进入S市公安局,而安宁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到工作,她家底殷实,父母又不缺她这份钱养家,她乐的游手好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可能,同关信的嫌隙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肖云阁是关信的同事,亦是他校友,年长他四岁,在局里很照顾他,安宁见过他几次,虽不太熟,也算印象深刻。
  等等,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安宁仔细的想了想,骤然睁大眼,她忽然想到,关信和肖云阁是同事兼好朋友,可为什么刚才他们装作互不认识的样子,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安宁把脸埋在双手手心中,终于伸出手,将合影撕成两半,一半重新塞进抽屉最底层,一半丢进废纸篓。
  泪已经流干了……
  哭到声嘶力竭,再也哭不动的时候,她的梦也该醒了……
  恍惚中,她赤着脚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匆忙间把水瓶打翻在地,她慌忙取过扫帚和簸箕清扫干净,有几块碎玻璃成为漏网之鱼,而她浑然未觉。
  半夜,苏旷踏进家门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吓的魂飞魄散。
  地板上血迹斑斑,屋内一片狼藉,安宁俯卧在客厅沙发上,青丝披散开,脚底血肉模糊,似乎失去了知觉。
  苏旷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终于向他身边的人下了毒手。苏旷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安宁紧紧拥在怀里,拍着她的脸蛋,连声呼唤:“安宁,安宁……”
  安宁是被激烈的叫喊声吵醒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苏旷怀中,无名之火熊熊燃起,她二话不说挥起一掌,正打在懵懂不觉的苏旷脸上,他没有恼怒,反而欣喜若狂:“安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不由分说再度拥紧安宁,如释重负。当年年小蝶死在他面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从那以后他对生离死别就有种难以言语的恐慌,她的死给他打击极大,如果再有一次,他怕他会经受不住。
  安宁几乎被他搂的踹不过气。心跳急剧加快,脑中轰的一声响,全身血液全都凝固在一处。
  从小到大,除了关信再没有其他人这样结结实实的给过她拥抱,苏旷是第二个,却在一天之内两度轻薄于她,她有些愠怒的低吼:“你放开我。”
  苏旷意识到行为的不妥,稍稍放开她,手仍是霸道的按在她的肩头。
  安宁推开他起身的时候发觉了地板上和她脚下的血迹,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胃里一阵翻腾,她伸手想抓住点什么以稳住身体却是扑了个空,幸好有苏旷及时扶住她。
  “别动。”苏旷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在沙发上,将她双腿搁置在自己膝盖上,仔细检查后赫然发现是脚底板被碎玻璃划出数道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伤口,另有几处已是深深嵌入肉里。
  苏旷低吼:“你怎么搞的?伤成这样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吗?”
  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刚才是安宁吼他,现在形势完全逆转,安宁乖乖闭上嘴,一声不吭。
  “很疼吗?”苏旷放柔语调,修长手指怜惜的轻抚过她的脚掌,引得她阵阵颤栗。“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用这么麻烦。”安宁摇头,“我房间抽屉里有纱布和消炎药,你帮我取来,我自己包扎下就好。”
  “不行,你必须去医院处理,否则伤口会感染的。”苏旷一口回绝,毫无商量的余地。
  安宁默然,苏旷以为她是害怕,安慰道:“别怕,去医院把碎玻璃取出来就没事了,不会很痛的。”
  安宁挑了挑眉,垂眸:“你不用费心了,这点伤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苏旷被挑起怒气,“没见过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他从卧房给安宁随便拿了件外套,胡乱给她套上,斩钉截铁的:“两个选择,我背你,或者抱你去,选好告诉我。”
  安宁咬住下唇,迟迟不开口。
  苏旷淡笑,不再征求她的意见,抓过她的两支手臂往上一提劲,安宁便整个吊在他的背上。
  安宁失声尖叫,拼命的捶他,“你快点放我下来。”
  苏旷薄唇微抿起来,他故意晃了晃,安宁惊呼一声,死死拽住苏旷的衣领。促狭的笑意爬上他的眼底,他重新把安宁往上抬了抬,“我不介意出借肩膀和脖子给你。”
  看来他是不会妥协了,安宁踌躇着,一点一点的攀上他双肩,勾住他的脖子。
  苏旷浅浅笑了笑,快步走出门。
  安宁有伤在身,显然并不适合坐机车,苏旷招手拦下一部出租车,小心翼翼的把安宁安置在后排,自己坐到另一边,才吩咐司机:“去RJ医院。”
  局促的空间里,稍微动一下就会触到对方的肢体,安宁手和脚不知往哪里放,浑身的不自在。出门匆忙,她依然赤着双足,初时还不觉得怎样,时间久了,寒意渐渐弥漫到全身,她微微颤了颤,苏旷立即捕捉到她不安的神情。
  视线落到她裸露的白皙脚踝上,安宁慌忙用手去遮盖,苏旷勾了勾嘴角,脱下外衣扔给她,安宁不解的看他,苏旷忍不住笑道:“我很乐意为你效劳。”说罢,把安宁的双脚抱进怀里,先是搓了搓,再细心的用外衣裹住她双脚。
  安宁顿时面上噌地烧了起来,连带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烫。
  笑意一点一点荡漾开来,苏旷望着安宁可媲美西红柿的脸,心头一颤,一时之间,辨不清是因为安宁还是因为现在柔美的氛围。
  “到了,现金还是刷卡?”司机职业性不温不火的声音横亘进来,苏旷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摸出钱包会了钞后,背着安宁下车。
  挂了急诊上楼时,安宁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虽然声音不大,还是有一句落入苏旷耳中:“其实我没有痛感。不过,还是谢谢你。”
  苏旷背脊僵了僵,但他什么都没问。
  “伤口很深,你是怎么搞的,”值班医生又转过头埋怨苏旷,“你也是,你是怎么做人家丈夫的?”
  安宁和苏旷脸上同时一红,只是谁都没有张口辩解。
  苏旷点头称是:“是,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
  医生见他态度诚恳,又是主动承认错误,忍俊不禁:“小伙子人还不错。”她是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似乎十分热衷于讨论家长里短,再加上半夜三更难得找到人陪她聊天,这下逮住安宁就不放了,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从她的年龄问起,又到职业家世结婚多久有没有孩子,弄的安宁苦不堪言。
  苏旷则在一边专心听着,脸上始终保持微笑。
  “伤口没有愈合之前不要沾水,口服药一日三次,饭后半小时服用,外敷药每天换一次,纱布要保持干燥和透气,听清楚了吗?”女医生唠唠叨叨的,安宁颇有些不耐烦,苏旷却觉得她无比的可爱。
  “听清楚了,”异口同声,安宁和苏旷对望一眼,低下头。
  苏旷出了急症室去付钱拿药,女医生又缠着安宁拉起了家常。安宁如坐针毡,暗自期待苏旷赶紧回来。
  女医生笑着调侃:“这才分开一会儿就舍不得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好的如胶似漆啊。”她喝了口水,又继续说:“想当年我们……”
  “李医生,428床位病人的出院小结是在你这吧?”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安宁心想。
  李医生已经站起,“是啊,沈医生,你等会儿,我拿给你。”她从墙角的玻璃橱内一叠厚厚的资料里熟练抽取出一份,用手指弹了弹,“找到了。”
  这时,被唤作沈医生的那人走了进来,同恰好抬头的安宁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安宁怔了怔,长睫轻颤,轻吟出他的名字:“沈默医生。”
  沈默在初时的惊喜后很快恢复镇定,他缓慢走到安宁身旁,凝视住她,“安宁,我们又见面了。”
  当初安宁就是被沈默在死亡线上救回来的。“希望不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出院时,安宁对沈默如是说。谁都不希望没事看医生,安宁也不例外。
  沈默微笑着回答:“有缘分的人在哪里都会再见。”当时,沈默正面临工作的调动,而安宁还没有离开家乡的打算,谁都没想到会在H市再度相逢。
  “真的是很巧,”一日之内接连遇见肖云阁,关信和沈默,而且都同自己有较深的渊源,如果不是亲身体会,说给旁人听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认识啊?”李医生的八卦特质瞬间复苏,直觉告诉她眼前女子和他们医院最帅的医生之间一定有故事。
  好似这才发现这屋里还有别人存在,沈默笑笑,并不打算回答她。
  “你的脚怎么了?”他注意到她脚上层层包裹的纱布和略显苍白的脸色。
  安宁神色中有种奇异的平静:“一点小伤而已。”
  李医生插嘴:“什么小伤啊,玻璃碎片嵌进脚底板,最深的伤口有5毫米。”安宁恨不得封住她的嘴。
  沈默瞥了安宁一眼,痛觉中枢神经末梢损伤,割脉后流血过多头部又经受剧烈撞击后引发的后遗症,这是当时他亲自写在她的病历中的。这类病人平时需要高度小心,因为没有痛觉,受伤的机率比常人高出一倍有余。
  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对她的态度超出了一般医生对病人的关心程度。
  苏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李医生奇怪的眼神,安宁逃避的神情还有沈默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好像就在他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就上演了一出他不知道的好戏。
  “安宁,药拿到了,我们可以走了。”他试探着出声,倒是缓解了此时急症室里飘散开的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
  安宁点点头,任由苏旷背起她,出门时,她回头,轻声道了句:“沈医生,再见。”
  沈默紧盯着安宁和苏旷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身后传来李医生有意无意的提醒:“你看他们这对小夫妻多恩爱啊,呵呵。真让人羡慕。”
  失落和失望同时袭上沈默眼底,瞳色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此时他正在想什么。

  第5章 纠缠
  一个月后,安宁意外接到沈默的电话。
  约了晚上八点在广夏路上的避风塘见面,搁下电话,安宁陷入沉思。
  那晚从医院回来后,在苏旷的一再追问下,安宁和他说起痛觉中枢神经末梢损伤的一些症状和注意事项,当然关于病情的起因,安宁是有所隐瞒的,当时苏旷虽然没说什么,但细心的安宁还是发现了他的一些变化。
  比如,某日苏旷起了个大早,给客厅铺上地毯,又在每个房间的转角处垫上柔软的海绵,就连壁橱的四个角和桌角都没有放过。厨房里的玻璃器皿能换的都换成塑料制品,不能换的,用过以后一定会放回原处,并且叮嘱安宁没事少去触碰。上次这件事实在是把他吓的不轻。
  其实对安宁来说,她也是心有余悸。她自从知道这后遗症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以后一直小心谨慎,这次因为意外见到关信给她的打击过大,才会神思恍惚,伤到了自己。对于苏旷为她所做的事情,她不是不感动的。
  好几次她都想问问苏旷到底从事什么职业,金碧辉煌又是怎样性质的场所,但往往话到嘴边,又被她吞回肚中。
  也曾催促过刘慧帮她寻找新的住处,一来刘慧最近新接的任务每天忙的不可开交,二来她自己腿脚不便,再加上苏旷对她的关心呵护,她也不好意思提及要搬出去的事,这一来一去也就耽搁了。
  晚上八点安宁准时到达的时候,沈默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安宁歉意的说。
  沈默极有风度的帮安宁拉好椅子,含一抹温文的笑意:“是我早到了。”眉眼微微掠过安宁的双足,“你的脚,没事了吧?”
  安宁扯开一个笑容:“好的差不多了。”
  沈默将菜单递给安宁,她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你做主好了。”她最恨点菜,而且她本身就是随大流的人,所以每次出去吃饭,她都会把这个重任交给别人。
  等到菜上齐后,安宁发现全是清一色的清淡小菜,她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因为刘慧嗜辣如命,关信无辣不欢,安宁在他们的影响下口味也偏重许多,她对着一桌的清淡小食有些许不习惯。
  仿佛能感觉到安宁心中所想,沈默笑了笑,“你的伤还没痊愈,吃清淡点好。”
  安宁静了静,回以一个恬淡的笑容。
  安宁话很少,基本是沈默问什么她答什么,只有在问到她来到H市工作的情形时,安宁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这年头,要找份正当的工作养活自己,怎么就这么难?”
  沈默想安宁定是在工作上遇到了挫折,他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安宁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神色无奈。
  沈默挑了下眉:“怎么了?是工作上遇到困难还是和同事相处不融洽?”
  “哎,你是不知道,我差点被……”安宁忽然住了口,她和沈默之间的关系还没熟到任何事都要坦诚相对的地步。再者,这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如果做的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换一份工作对你来说应该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沈默迎上她的视线,认真的说。
  安宁苦笑,如果工作真那么容易找,她也就不会整天愁眉苦脸的了。
  沈默笑容和熙:“有没有想过自己创业呢?”
  安宁楞了楞,自己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沈默替安宁续上果汁,不急不缓的说:“你想想,你的家乡S市是以什么闻名的?”
  “婚纱和礼服。”安宁不假思索的回答。
  安宁快速的反应让沈默刮目相看。“那你有没有对比过H市和S市的婚纱价格?”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安宁每次同刘慧逛街,后者总会在出售婚纱礼服的服装店里流连忘返,一会摸摸这件,一会又看看那套,还试穿过几次,用刘慧的话说,一时半会还没结婚的打算,过过瘾也好。托她的福,安宁还真仔细留意过价格。其价格之高令人瞠目结舌。质地款式相差无几的婚纱礼服,在S市出售的价格往往仅是H市的三分之一,如果能在S市找到进货的渠道,那利润还是相当可观的。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到呢。
  安宁傻傻的想了很久,觉得沈默的提议不失为一条良策。
  沈默看她忽而微笑,忽而蹙眉,知道她是动心了,于是打铁趁热,继续鼓励她:“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安宁兴致勃勃的:“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一生只有一次,婚纱对女人来说尤其重要,图的就是在结婚当天成为全场最漂亮最瞩目最耀眼的明星,所以,一般都不会计较价格。但如果品质好价格又相对便宜,相信没有人可以抗拒的了。”安宁兴高采烈的说着,眼睛亮亮的,满是自信的光芒。
  沈默从认识安宁至今,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如此神采飞扬的神情,记忆中的她颓废萎靡落寞,就连笑都仿佛是种奢侈。此时的她,像朵绚然绽放的百合,沈默被她深深吸引,久久移不开视线。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后知后觉的安宁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此刻是多么的明媚动人,她摸了摸脸,不好意思的问。
  “没有。”沈默嗓音轻柔,艰难的转开目光。
  “沈医生,太谢谢你了,”安宁喜形于色,她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件事告诉苏旷,可为何第一个想到的是苏旷而非其他人,她没有做深想。
  沈默神情起了几不可察的细微变化,目光又静静的落在她的脸上,“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
  安宁唇一勾,放松身体懒懒的埋进椅中,“等你以后带女朋友来光顾,我一定会给你打折的。”开店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听她的口气倒像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沈默莞尔,现在的安宁又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痴痴的说着傻话。“我哪有这个福气。”声音低低缓缓的,带一丝试探和黯然。
  安宁笑眯眯的拉长了语调:“沈医生,你人这么好,医术又高明,一定有许多女孩子拜倒在你的青衫纸扇之下,不是,是白大褂下。”安宁轻轻吐了吐舌头,这些日子因为脚受伤天天孵在家中看碟,昨晚看的又是江南四大才子的故事,这会儿连说话也有些走火入魔了。
  她调皮的小动作一点不拉的落入沈默眼中,他唇边挑起一个浅笑,眼底不自觉的掠过一丝温柔,也学着安宁的样子大刺刺的埋进宽敞的大椅中,淡淡的说:“也许是缘分未到吧。”说完,他双目定定的凝视住安宁,像是要从她的眼中探寻他想要的答案。
  安宁双手撑在桌面上,稍稍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望去,沈默的脸上平静无痕,眸色深沉而专注,她倏然垂眸,面上嫣红一片。她抬腕看了下表,趁机转移话题:“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沈默买单后,急急跟住安宁。
  “不用麻烦了,我搭公车很方便。”安宁握着的手指略一紧,下意识的拒绝。
  沈默情急之下拉住她,朝停车场方向努了努嘴,“我车就停在那里,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他眸光迅速黯淡,“如果你是怕你先生看到有所误会,一会我让你提前下车就是。”
  安宁怔住,良久,才悟出他说的是谁,她也不解释,只是抿着嘴笑。
  沈默被她笑的莫名其妙,仍然好脾气的说:“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黑色的沃尔沃S40,沉稳庄重,是安宁很喜欢的一款车型。
  在临近小区最近的马路边,安宁要求下车,沈默依言停车,并下车为安宁打开车门。
  “沈医生,再见。”安宁走了两步,回过头说。
  沈默眼神黯了黯,“安宁,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生分?叫我的名字很难吗?”
  安宁眼波流转,声音清冽:“沈默,谢谢你送我回来。”
  沈默不自然的微微侧过头:“替我问候你先生。”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安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上次送我去医院的人并不是我先生,我和他的关系,哎,一时之间说不清。我还没结婚呢,恐怕有误会的人是你。”
  刚才满腔的寂寥刹那间化为喜悦,沈默微张着嘴,半晌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送你进去?”
  安宁拼命忍住笑意,“那是因为进小区的路是单行道,我从这里走过去只要5分钟,而你开车要绕很大一个圈子,划不来。”
  沈默一颗心终于放下。
  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他曾经放弃过一次,而这次,他定会好好把握。
  晚十点,金碧辉煌迎来一拨又一波的客人,年关将近,最近生意特别的好,难怪时伟总是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苏旷躲在廊檐下吸烟,见萧俊走近,把整包烟扔给他。萧俊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潇洒的吐出一个烟圈,有意无意的问道:“好像很久没见到你那个小女朋友了。”
  提起安宁,苏旷面部表情柔和,他将快要燃到手指的烟头抛了出去,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无误的落进墙角的垃圾桶,他弹了弹手指,瞥了萧俊一眼:“你好像管的太宽了。”
  萧俊嘴角一咧,笑的无赖:“怎么?问都问不得?”
  苏旷挑起眉头,一拳打在萧俊腹部,看到后者痛苦的神情,满意的嗤笑出声。
  半响萧俊抬头,不要命的挑起事端:“喂,我对她挺感兴趣的,要真不是你女朋友,我可下手了。”
  苏旷望着萧俊丰富多彩的表情,恶狠狠的踢向他屁股:“滚。”
  萧俊抱着脑袋叫嚣着哇哇逃走,苏旷嘴角笑意更甚,眼前浮现出安宁慧黠明亮的双眼,眼底涌起一丝少有的认真,一时有些出神。
  静寂是被手机铃声打破的。
  苏旷看了眼屏幕,眉宇间添了些许不耐,他任由手机扔在一边,就是不接起。可是打电话的人好像在和他比耐性,一遍又一遍的拨打,不厌其烦。
  “咦,为什么不接电话?”萧俊冲了澡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苏旷耸耸肩,并不打算回答他。
  萧俊乘苏旷不备一把夺过他的手机,他扫了眼来电显示,眼底多了份意味深长的笑意:“真的不接?”
  苏旷转开头,当作没听到。
  “你不接只能我帮你接了。”萧俊二话没说,按下了接听键。“喂,是哪位?”他明知故问。
  “苏旷,你好啊你。”对方嗓音虽娇嗲含嗔,然震耳欲聋,萧俊不得已拿开少许距离,以口型告诉苏旷:“是那母老虎。”
  苏旷使劲瞪他,“多事。”
  “苏旷,你给我听着……”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发飙。
  萧俊打断她:“你找苏旷啊,你等下……”他似笑非笑的把手机递还给苏旷,无辜的眨了眨眼,“好自为之。”
  苏旷无可奈何,只得拿过手机:“我是苏旷,请问有什么事?”
  “我在米妮酒吧,你马上过来。”对方口气清冷强硬。
  “时娟,你不要发疯。”苏旷压低声音,萧俊则抱胸倚在门上看好戏。
  “我就是发疯,苏旷,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来,你会后悔的。”电话另一头的女子明显带了哭腔,情绪很不稳定。
  苏旷几不可察的叹口气,“我不会来的,你死心吧。”说罢就要挂上电话。
  时娟歇斯底里的喊声让一旁的萧俊有些动容,但苏旷依旧无动于衷。
  话筒里突然传来玻璃杯掷地的声音,男人的叫骂声,女人的尖叫声,“时娟,你不要玩花样,”苏旷没好气的大声说,还没等到回答,电话突然被切断,就此没了声响。“喂,喂……”苏旷疾呼几声,答复他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苏旷犹豫的问:“她不会出事吧?”
  “以防万一,你还是去瞧瞧,这里有我守着。”萧俊好心的提议遭致苏旷的白眼,但苏旷迟疑片刻,还是取了车钥匙快步走出去。
  苏旷飞车仅用了二十分钟就到达米妮酒吧。
  这里鱼龙混杂,乌烟瘴气,苏旷不明白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家为什么偏喜欢来这儿。
  揭开门口厚重的帘子,苏旷冷着张脸走进,他在场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时娟的身影,松口气的同时惊觉自己又被她耍了一次。
  避开嘈杂的环境,他摸出手机直接回拨,接通电话的同时,他气势汹汹的说:“时娟,我人到了,你又在搞什么鬼?”
  电话那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先是不怀好意大笑数声,然后阴恻恻的说:“她现在人在我手中。”
  “你想怎样?”苏旷脱口而出,手紧握成拳。
  “她用啤酒瓶打破了我兄弟的头,我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方态度很强硬,苏旷定了定神,冷笑道:“我奉劝你赶快放人,你可知她是谁?”
  “我管她是谁,天王老子我也不怕。”隔着手机,苏旷依稀能听到时娟微弱的呼救声,他的心顿时揪紧,不是因为时娟在他心中占据多重要的地位,事实是,她是时伟的女儿,出了事,他难以交待。而且他已经逐步获得时伟的信任,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横生枝节。
  “万事由我一力承担,你们不要为难一个女孩子。”苏旷嗓音出奇的平静,眉头蹙紧。
  “好,够爽快,富源路318号,如果你在半小时内不能赶到的话,我们就对她不客气了。”说完这句,对方收了线,苏旷再拨提示已关机。
  苏旷阴沉着脸重新跨上机车,驶上最近的公路后,一个拐弯,机车掉过头,抄小路往富源路快速驶去。
  富源路正处于市政动迁期,整条路上的居民已陆续搬出,仅有路口的几处民房里还亮着灯光。
  苏旷放慢速度,借着月色仔细分辨门牌号。
  “286,288……316,318,是这里了。”他自言自语着熄火下车。
  四周静悄悄的,静谧的不像话,苏旷加强戒备,他心中清楚,越是平静越是显得不寻常,就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伺机而动,一触即发。
  他试着敲门,无人回应。于是他轻轻推了推门,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苏旷提高警惕,小心迈步,谁料刚进门,就有一把尖利的匕首顶在他的腰间,“往前走,上楼,不要回头,否则我先取你性命。”苏旷听出这声音正是刚才接电话的人,他反而放松心情,依言行事。
  上到二楼,原本漆黑的屋里忽然灯火通明。苏旷闭了闭眼,适应后缓缓睁开,一眼便瞧见时娟被五花大绑在墙角,原本白皙无暇的脸上有几道淡淡的红印,头发散乱,两眼无神。
  她一看见苏旷,立刻大声呼救:“苏旷,救我。”
  “为难一个女流之辈,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苏旷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周围,并且盘算脱身之计,对方一共有六人,个个孔武有力。苏旷身手不凡,以一当十,要打倒他们不难,只不过时娟还在他们手中,少不得投鼠忌器。
  “英雄救美,好,好,好。”身着黑衣的男子看来是六人之首,面无三两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连说三个好字,语气带着不屑一顾的讥讽。
  苏旷唇边牵出一抹淡笑:“我人已经到了,你们待怎样?”他气定神闲,不急不躁,让人为之心折。
  黑衣男子扭过头看了眼时娟,又转回头,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我兄弟伤的不轻,只要你也用玻璃瓶砸自己这么一下,我前事不究,立刻放人。”
  苏旷处变不惊,嘴角依然挂着慵懒的笑意,“此话当真?”
  “当然。”
  “一言为定。”
  黑衣男子将早已准备好的酒瓶交给苏旷,后者掂了掂,轻笑:“就这么简单?”
  “少废话,我王二麻子说一不二。”黑衣男子冷哼,苏旷举起玻璃瓶大力砸向自己。
  “苏旷不要啊,”是时娟的惊呼声
  千钧一发之际,那王二麻子稍有松懈,酒瓶却是狠狠砸在他的头上,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痛苦的捧着头,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
  苏旷三两下解开捆绑住时娟的绳索,将她护在身后,轻声嘱咐她:“一会我和他们打斗之时你先跑,我的机车就在楼下,你赶紧走,不用管我。”
  时娟似乎有些被吓傻了,她拽着苏旷的衣袖不肯放手,此时,那六人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抄起家伙将苏旷和时娟团团包围住。
  苏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起一脚,正中王二麻子的下体,他惨叫一声,忍着痛大喝:“兄弟们,给我上,不要放走他们。”
  苏旷虽身手了得,但他既要看顾时娟,又要防止对方使诈,一心两用,身上也挨了好几棍,他闷哼一声,但步伐不乱,他看准机会将时娟推出包围圈,“快走,你在这里只会令我分心。”
  时娟死死咬住下唇,人退至楼梯口,抓着扶手大口喘气,苏旷没了时娟这个累赘,顿时轻松许多,情势逆转,他猛的发力,将六人打翻在地,乘着他们没有爬起,他一把拖起时娟,飞也似的冲下楼,发动机车,绝尘而去,等到对方追出来,留给他们的仅是淡淡飘散在空中的白烟和飞扬的尘土。
  苏旷带着时娟一路疾驰,不敢停歇,直到开回市区,眼见身后不会再有人追来,才停下车,冷声冷气的命令:“下车。”
  时娟双手紧紧搂住苏旷的腰,头靠在他背部,嗅着他体间清新的气息,舍不得松手。
  “我叫你下车听见没有?”苏旷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不耐。
  时娟撇撇嘴:“下车就下车嘛,你这么凶干吗?”她不情愿的放开苏旷,跳下车,深深的吸了口气,嘿嘿笑:“苏旷,你刚才的样子真帅。”她欲勾住苏旷的脖子,被他一掌甩落。
  “以后不要再去那种地方,听到没?”苏旷低吼,这丫头每次都给他惹一堆麻烦,然后要他帮忙收拾,他有些忍无可忍了。
  时娟笑的极为开心,她揽上苏旷胳膊,“你嘴上不承认,可你心里还是很关心我的。”
  苏旷哭笑不得,脸部伤口被牵动,痛的龇牙咧嘴,他用手按着伤处,僵着脸问时娟:“你有没有受伤?”
  “有你保护我,我自然没事喽。”时娟把头埋进苏旷怀里,甜甜的说:“苏旷,你对我真好。”
  苏旷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为了摆脱她的纠缠,苏旷已经避免同她接触,并且言语极度恶劣,可时娟就是不死心,几次三番明着暗着示爱,无视苏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弄的苏旷避无可避,
  老实说,撇开时娟是时伟女儿的身份,就她个人条件而言,也属一流。年轻貌美,体态匀称,国外留言归来,只不过本性贪玩,肆意妄为,任性暴躁了些,但她的大小姐脾气,只要一遇上苏旷,就变成了乖乖听话的小绵羊。
  一物降一物,苏旷就是她的劫。
  时娟天真烂漫,要博得她的信任着实比博得时伟信任容易的多,但苏旷是何等样人,自然不屑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时伟是时伟,时娟是时娟,他分的很清楚。所以他刻意拉开同时娟之间的距离,为的也是她好,但显然时娟不会领情。
  苏旷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和那些人怎么起的冲突?”
  时娟眼神闪烁不定,她避开苏旷的目光,轻声道:“和你电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那麻子的手下对我出言不逊,动手动脚,我一气之下就拿酒瓶子砸他喽。”神色间似乎不愿多说,她晃了晃苏旷的手臂,“幸好苏哥你来的及时,否则,否则……”她洁白透明的脸上渗出一抹红潮,苏旷抚了抚她的头发,见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不忍心再责备她。
  时娟心中窃喜,把自己的手塞进苏旷掌中,与之十指交缠,面露柔情。
  碍着时伟的面子,苏旷尽量保持温和,“这里已经是安全的地方,你自己打车回家,我还得赶回金碧辉煌。”
  “不要,”时娟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能和苏旷单独相处,自然不想轻易放弃。
  苏旷想稍稍挣脱开时娟,反被她抱的更紧。苏旷沉下脸,“你想怎样?”
  时娟最怕看到苏旷对她板面孔,她转了转眼珠,小声说:“你送我回去嘛。”
  苏旷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时娟嘴一扁,眼圈发红,似要哭出来,“你就不怕我半路上再遇到危险吗?”
  苏旷不以为然:“他们不会追来了,你哪来的危险,你不要无理取闹。”
  “万一出租车司机是坏人,万一他和他们是一伙的,又譬如走在路上有人打劫,对方还有刀子,带着硫酸,或者劫财又劫色,还有……”时娟强词夺理,想尽各种办法,苏旷无奈投降:“闭嘴,我送你回去。”好事做到底,就这样把她扔在半道上好像是有些过意不去,苏旷薄唇微抿,无声的叹了口气。
  时娟则得意的笑了。
  机车再次发动。
  时娟将脸埋进苏旷的肩窝,瑟瑟寒风刮在她娇嫩的脸上,她丝毫不以为意,此刻,苏旷和她在一起,而且又是如此贴近,这是最重要的。
  月色婆娑,罩下柔美的光芒。
  时娟和苏旷第一次见面,是在H市机场,她从英国学成归来,那天刚巧时伟有事走不开,就把接机的任务交给了苏旷。
  从第一眼见到苏旷起,时娟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他。从小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男人对她来说也是一样。可惜,苏旷和她从前交往过的男人都不同,她越是强硬,他越是不吃她这一套。他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有时恨的她牙痒痒的,发誓不再理他,可骂过以后,又是爱死爱活坚决不放手。
  时娟在对苏旷习性做了一番调查之后,改变了策略。苏旷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于是,硬的不行,她就放软。小鸟依人,楚楚可怜,这是时娟最近经常扮演的角色。
  米妮酒吧的那场戏正是她自编自导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苏旷上钩。王二麻子等人是她花钱找来的地痞流氓,不足为虑。她只是想试探下苏旷对她究竟如何,没想到差点弄假成真,不过,那些人见钱眼开,多给些钱就能摆平他们,时娟静默了会,扯扯嘴角,柔媚笑开。
  安宁按着手中的电视遥控器,从一台调到五十台,再调回来,从《陀枪师姐》到《还珠格格》,再到《天仙配》,翻来覆去总是这几个电视剧,无聊至极。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午夜十二点,安宁打了个哈欠,关掉电视,走回卧房。
  她爬上床,打开搁置在床头的手提电脑收邮件,垃圾邮件倒是不少,用的上的却没有一封。
  给刘慧发了封邮件后,安宁闲着无事上校友录了解了下几位好朋友最近的动向,更新了博客,又去天涯随意浏览了帖子,最后还不忘上晋江追看几个万年大坑。
  全部忙完,她准备合上电脑睡觉。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响,安宁扫了眼电脑右下角,已是凌晨一点,和以往不同的是,无论是开门关门还是放水冲澡,苏旷都是轻手轻脚的,和过去全然不顾别人感受的做法相比有了质的飞跃。孺子可教,安宁不禁笑出了声。
  她悄悄开了门,客厅无人,洗手间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安宁有事急着和他商量,就坐在沙发上等他。
  没多久安宁就听到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她转过身,顿时满脸通红。她尖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声线微颤:“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苏旷全身仅裹了条浴巾,结实的胸膛上还淌着水珠,正用一条大毛巾使劲擦拭着头发,他被安宁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往后一缩,惊愕道:“你怎么在这里?”
  “哎呀,你先把衣服穿起来再说话。”安宁不敢抬头,脸更红了。
  苏旷不再逗她,走回房间换衣服。
  安宁一颗心噗通噗通兀自跳个不停,大脑里反复跳出刚才无意间瞄到的苏旷那近乎完美的身材,她不是刘慧那样的色女,但不可否认,苏旷的身材真的不错。
  苏旷套了件毛衣出来,下身是式样简洁的黑色牛仔裤,身材好,穿什么都出色,这是刘慧夸她家姚子安时候说的话,不过现在安宁觉得这话用在苏旷身上同样适合。
  “找我有事?”苏旷脸上似有些困惑,安宁很少找他,特别是经过上次的事以后,她几乎是躲着他的。
  “我今天去见了个朋友,他建议我开家婚纱店,你觉得可行吗?”安宁暂时忘记了方才的尴尬,开门见山的问,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兴奋之情。
  苏旷却分外留意前面那句话,朋友,安宁在H市除了刘慧还有什么朋友?难道是……他的眼光在安宁的脸和地板之间来回梭巡。
  “喂,你说话嘛。”安宁伸手捅了捅苏旷。
  苏旷不答反问:“哪个朋友?你有朋友在这吗?”
  安宁脸上又是一红,“是谁不重要,你到底给不给建议?”口吻中带上一点嗔怪。
  苏旷低头寻思片刻,眸光锁定在她身上,淡淡道:“不错,你可以试试。”
  “我真的可以吗?”安宁不知道为何会对苏旷全然信任,她把原因归结于他曾经救过她两次,而其他的,她可以当作毫不知情。
  苏旷唇边噙着浅笑,“当然。我朋友多,我会让他们帮你留意合适的店面的。”
  安宁心头涌上一阵奇妙的温馨,“太感谢你了。”她垂下头,不敢看苏旷真诚的眼睛,她老是在心里揣测苏旷的身份,也对他产生各种怀疑,有时对他不理不睬,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帮助她,关心她。眼角扫到柔软的地毯,客厅里越来越多的塑料制品,她微掀起嘴角。
  “啰嗦。”苏旷缓缓吐出两字。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挺像古时武林中的大侠,在别人需要帮助时你就会挺身而出。”安宁犹犹豫豫的开口,她不是想干扰苏旷的私事,所以只得用如此隐晦的方式来探询。
  苏旷眼睛亮了亮,但只是轻笑,没有说话。
  安宁硬着头皮继续试探:“总感觉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说的对不对?”
  苏旷笑眯了眼眸,“安宁,你只需记住有时眼见未必为实。”意味深长,笑容恰如其分,带点蛊惑人心的神秘感,更是挑起安宁强烈的好奇心。
  “不可以说?”安宁还不死心。
  苏旷眼中平静似水,轻巧的接口:“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安宁鼓起腮帮子,不情愿的说:“哦。”只要她心中认定他不是坏人,那就够了。
  她跳下沙发,经过苏旷身边时,惊呼:“苏旷,你受伤了?”她有三百度的近视,回来后早早摘了隐形眼镜,以至于现在走近才发现苏旷脸上的几道淤青。再仔细看,他手背和脖颈上亦有深浅不一的伤痕。
  “不小心跌了一跤。”受伤是家常便饭,他早不放在心上。
  安宁摇头,拒绝相信他的话。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能分不清刀伤和跌伤。“你别动,在这里等着我。”安宁偏过头对着苏旷一笑,柔声说。
  苏旷心头一动,棱角分明的脸庞浮现更深的笑意。
  安宁回房间拿了上次在医院配的用剩下的酒精棉花和消毒药水出来,苏旷皱皱眉,“不用麻烦,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安宁嗤笑,极尽揶揄:“不是怕疼吧?”
  明知是激将法,苏旷还是心甘情愿的上套,“我怎么会害怕,那你给我上药吧。”他闭上眼,仿佛如临大敌。
  安宁轻笑出声,她用镊子夹起棉条沾了药水轻手轻脚的涂抹在苏旷各处伤口,“疼吗?”安宁吐气如兰,温言软语,苏旷感觉好的不得了,早就不知疼为何物。
  伤口在药水的刺激下略微有些发痒,苏旷忍不住用手去挠,手刚伸过去就被安宁拍掉,“不能用手碰,”她对着伤口小心吹气,“好些了吗?”苏旷在安宁轻盈嗓音和笑颜的安抚下,心境逐渐平和。
  上完药,安宁拍拍手,“搞定,我去睡了。”走到卧室门口又回过头,笑颜如花:“晚安。”苏旷感觉心底深处某些尘封已久的东西正在慢慢复苏。
  安宁重新爬上床。苏旷的话让她安心不少,对将要进行的创业产生前所未有的自信。
  她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头发,唇边不知不觉浮起了一个浅浅的笑。
  等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刚才苏旷所说的眼见未必为实,究竟指的是他在楼梯上殴打一名弱质女子,还是指他在孤儿院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事?照他这个说法,是不是很多亲眼看到的事都只是表面现象?
  安宁想的头昏脑胀,仍然没有答案,越来越浓的不可抗拒的睡意却悄然袭来,让她没有精力再深思,头磕着枕头,沉沉睡去。

  第6章 新生活
  第二天安宁和刘慧约在离两人家都不远的沙县小吃店。
  安宁到的早,等了大约半小时,刘慧才姗姗来迟。
  她没精打采的坐下,说不上几句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打哈欠。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安宁推推趴在桌上快要睡着的刘慧,不满的叫唤。
  “我的大小姐,你大清早的叫我出来就是和我说这个?”刘慧用手捂着嘴,呵欠连天。
  安宁睁大眼,“是啊,有什么不对?”
  刘慧大口咬下芋饺,口齿不清的说:“资金呢,门面呢,人手呢,你考虑过没有?亲爱的,开店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安宁被泼冷水,自然十分不爽,她心微微往下一沉,沈默是帮她出主意的人,苏旷支持她鼓励她,刘慧是她最好的朋友反而投了反对票。她抿了抿嘴唇,不高兴的说:“你太会打击人了。”
  刘慧揉揉眼睛,凌晨三点才睡下,早上六点就被安宁的电话吵醒,加上最近姚子安举止奇奇怪怪的,老是找借口晚回家,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她自己也是焦头烂额,所以口气冲了点。她抚了抚眉,放柔声音,可怜兮兮道:“小安子,你别生气嘛。”
  安宁朝她翻了翻白眼,无奈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我才找你出来商量的嘛。”
  刘慧在心中暗道:商量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也实在太心急了点。她在情绪上可不敢表达出,搔搔头皮,“你有什么具体打算?”
  安宁对这方面其实一窍不通,不过是凭着一时的热情办事,现在静下心听刘慧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冲动有余,后劲不足,从前,不管什么事都是由父母或者关信为她办妥,她早已养成了依赖的思想,一旦离开他们的羽翼,就畏首畏尾,找不到方向,所以这次,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想尝试下,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她扳着指头算给刘慧听:“在顺利开张之前有很多事要做,先要找一处市口好的门面店,接着装修,同时要联络我在S市的朋友,让他们帮我寻找进货渠道。资金方面嘛……”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数字,安宁顿了顿继续说:“我算过了,租金,装修等费用大约要这个数,我自己有些积蓄,再问我爸妈借一点,节省点花,也就差不多了。”安宁托腮想了想,“至于人手方面,老板,店员,收银员,清洁工,我一个人做,等生意做大再请人也不迟,你觉得呢?”
  安宁说的头头是道,不禁让刘慧刮目相看,以前她被保护的太好了,社会经验不足才会屡屡吃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经历了这么多,她也成熟了很多。
  老实说,安宁在讲这番话之前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的,按照她以前的性格,凡事肯定都扔给关信去头疼,她只要听听音乐,吃吃零食,自有人帮她搞定一切。可现在不成了,安宁几乎苦涩的笑了笑,昂起头,她总有一天要让关信知道,没有他,自己一个人也能活的精彩。
  刘慧表面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其实心思缜密,考虑周详,她又替安宁完善了几处细节,才轻笑:“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安宁鼓掌,“我就知道没找错人。”
  “那这顿你请。”说话间,刘慧消灭掉一份炒年糕,一份豆腐丸,一份排骨汤,满意的抹了抹嘴。
  “没问题。”安宁大方的拍拍胸部。
  刘慧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恢复往日的精神状态。
  此时,太阳明晃晃的照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树叶晃动反射进道道金光,打在刘慧身上暖洋洋的。安宁注意到她眼圈下有很深的阴影,双目有些浮肿,明显的睡眠不足,她关切的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要太拼了,稿子是写不完的,钱也是赚不完的。”
  刘慧笑笑:“我会当心的。”
  安宁把最后一点小米粥喝完,随口问道:“你家姚子安呢,貌似我很久没看到他了。”
  刘慧身体微微一抖,目光幽幽的,她本不想告诉安宁她和姚子安之间最近发生的问题,但她提起,触到她心中的痛处,话匣子便打开了,她泄愤似的把纸巾扯成一条条,丢在餐盘里,“他啊,最近和他老板面对面的时间估计比我还多。”
  安宁不以为意的说:“他工作忙嘛,你要理解她。”除了关信,安宁并没有其他恋爱经验,关信有时会因为工作关系失约,因此她理所当然的认定所有的男人都以事业为重。
  刘慧望了她良久,鼻头忽然一酸:“他整天说开会啊,加班啊,谁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对于这点,刘慧觉得万分委屈,以前,姚子安整日和她黏在一起,把她看的死死的,就算有事不能陪她,电话短信问候不断,生怕她觉得闷,还鼓动她多和朋友上街购物,去周边城市小规模旅行。现在,她的事情,他几乎懒得搭理。难得回家,就往床上一躺,对刘慧提出的温存要求,只有三个字:“我很累。”
  刘慧沮丧的说:“总之,他不再是以前的姚子安了。他变了。”
  安宁骇然瞪起眼,低呼:“不会吧。”姚子安可是公认的极品好男人啊,难道说爱情真的是经不起时间的沉淀吗?譬如,刘慧和姚子安。譬如,她和关信。
  “你不要胡思乱想,所有的事都是你在猜测。他跟你提分手了?他说要离开你?”安宁柔声相劝,虽然她知道自己在感情方面也是失败者,以她的惨痛经验来劝慰刘慧,好像没立场。
  刘慧寻思片刻:“这倒没有。”
  “那不结了。”安宁咧咧嘴角:“庸人自扰之。”
  在安宁的开导下,刘慧原本沉重的心情好了许多。
  结帐后,两人缓慢步出小吃店。
  刘慧和安宁勾肩搭背,附耳说着悄悄话,好像又回到了上大学那会,那白衣飘飘,无忧无虑的年代。
  人行道上,有上了岁数的老人正在晨练。
  树荫下那波人潮,一名六十上下的老妇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教人耍太极拳。
  细心的她一眼就瞥见整个队伍就她一名妇人,其余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咦,奇怪,怎么耍太极的都是男人?”她想到什么,嘴里就说了出来。
  刘慧比她瞧的更仔细,她清点了下人数后,肩膀随着身体剧烈抖动,笑的乱没形象。许久,她止住笑,咬着安宁的耳朵说:“七个老头,一个老太。正好可以演一出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啊。”
  安宁先是愣了下,旋即爆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欢笑声,惹的路人纷纷停驻观望。刘慧拉起安宁抄小路跑开,人行道上洒落一片笑声。
  跑出很远,她们对望着又是一阵傻笑。刘慧早忘记了和姚子安之间的不快,安宁拍拍她的头顶,略感欣慰。
  她自己的感情生活残缺不全,也希望别人好,特别是她最好的朋友刘慧,能把她失去的幸福一并鞠在手心。
  苏旷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他东奔西走,为安宁寻找合适的店面,他本人是力求尽善尽美的性子,所以尽量考虑全面,地段不好的不要,租金太昂贵的又觉得不划算,这样一来一去,能让他看的上眼的地儿少之又少。
  这一天他再一次替年蕊送钱到年家时,看到墙上贴着的招租启示,忽然眼前一亮。一线街虽窄小,却是有名的小吃购物一条街,平日里就人来人往,一到双休日更是挤的水泄不通,年家二老敦厚老实,在租金方面也不会狮子大开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旷状似随意的打听:“原来的茶叶铺子做的好好的,怎么要搬走吗?”
  年夫人笑笑,平静的点了点头:“老赵儿子大学毕业后听说找了份不错的工作,用不到他再辛苦赚钱养家了,他前几天就回乡下享清福去了。”
  “原来如此。”苏旷欣喜,这对安宁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那这门面现在租出去没有?”
  “还没有,”年老爷子插嘴:“来看过的人倒是不少,但最后都谈不拢。”
  “噢?”苏旷动了动眉梢,“为什么?”
  年老爷子朝年夫人一指,“你问她吧,要求一大堆,不把人吓跑才怪。”
  年夫人把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你还学人讲什么眼缘呢。”
  苏旷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容,这年家二老还真有意思。苏旷一边扯开一个,施展无敌笑容:“老爷子,租你这儿的店面有什么要求?”
  年夫人抢着说:“我和老头子都上了年纪了,作息要规律,经不起折腾。所以饭馆,小吃店这些从清早营业到半夜的餐饮行业都不在考虑范围内,还有,卖食品的容易招虫子,卖百货的邋遢,这些也不要,最好是租给开服装店的小姑娘,又干净又整洁。”
  苏旷眼睛盈满笑意,这简直就是为安宁度身订造。他迫不及待的:“我有个朋友正好想开婚纱店,这样吧,我让她马上过来。”说完,他即刻拨打安宁电话。
  拨通的那一刻,他才想起安宁回了S市。
  大半年没有回过家,下火车时安宁觉得家乡的空气都是那么清新自然。H市的生活节奏过快,她总是不能适应,难怪从前关信老是取笑她已经提前进入退休状态。
  自从那天撕掉同关信的合影,这些天来她还是第一次想起这个名字。
  再次踏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心境似乎平复许多。所以说,时间是治愈创伤最好的良药。安宁自嘲的笑笑,神情有些飘离。
  安宁提着一个简单的挎包,家里什么都有,而且此行她并不打算久住。
  停在家门前,她轻轻的吐出口气,才摁响门铃。
  等了很久,无人应答。
  她抬腕看了眼表,下午三点,这个时候,爸妈会去哪里?
  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所以她没有电话通知,这下倒好,吃了闭门羹。
  她在包里掏了半天,只有H市那套房子的钥匙,抽屉钥匙,再无其他。
  正在她思忖该去哪里闲逛打发掉这段时间时,紧挨着的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宁宁,你回来了。”说话的人神情意外而惊喜。
  安宁心猛的一跳,侧过身对着眼前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中年妇人道了声:“关妈妈好。”
  孔丹初怜爱的揽住安宁的肩膀,这个原本总是挂着甜甜微笑的孩子,如今眉眼间却多了丝淡淡的忧伤和苍凉。
  “宁宁,你爸妈去家乐福了,很快就回来,你上关妈妈家坐会吧。”孔丹初揉揉安宁渐长的头发,还是像从前那般待她。
  安宁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关爸爸关妈妈从小看着她长大,也早把她当作儿媳妇,可现在她和关信走到这种地步,毕竟什么都不同了。“我还是出去走走好了,不麻烦关妈妈了。”安宁声音低哑,脚下有一点飘。
  孔丹初闷了闷,放开揽着安宁的手,叹息:“宁宁,我知道是关信对不起你,可是,你和关妈妈也要划清界限吗?”
  安宁心微微一颤,眼眸半垂,默不作声。
  孔丹初挫败的摇头,一时竟无话可说。
  如果不是关睿中的出现,沉默可能还要继续下去。
  他见妻子和安宁面对面站在楼道上,一个眼底泛起一抹浓得化不开的伤痛,一个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隐约察觉到什么,于是推开半敞着的门,自己先走进去,头也不回:“宁宁,你跟我来。”
  一家之主的威严此时尽现。关睿中是军人出身,嗓音洪亮,说一不二,安宁打小就有一点点怕他,此时虽不情愿,还是跟在他身后进门。
  孔丹初面色稍缓,合上门。
  气氛有些凝滞。
  安宁抬头就可以看到墙上挂着的照片,那还是关信大学毕业那天她帮他拍的,一身警服,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她慌忙转开视线,心如针锥般刺痛。
  关睿中看在眼里,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宁宁,你觉得关爸爸关妈妈对你如何?”
  “很好,你们一直把我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安宁实话实说,撇开关信,他们对她确实谈不上亏欠。
  “关妈妈希望你不要和我们这样生分。”孔丹初执起她的手,一脸真挚。
  安宁唇边浮起一丝淡到几乎不能见的苦笑,“关妈妈关爸爸,我并没有怪你们,我只是……还不能适应罢了。”
  “那你答应关妈妈,我们还和从前那样好不好?”孩子们的事她不清楚,好好的一对壁人,忽然间就形同陌路,这并不是她乐意见到的。她只知道,她少了个媳妇,但不想失去这个女儿。只是,公婆,爸妈,一字之差,却谬之千里。
  安宁明知道时光无法倒流,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但面对孔丹初渴切的目光,她做不到拒绝。
  “好孩子,”孔丹初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从安宁出事那天起,她就心存愧疚,从前的好邻居虽然不至于搞得老死不相往来,但见面时,总是难掩尴尬,说不上几句也就散了。想仔细盘问儿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偏生他大半年都没有回来过,即便想责骂他,也是无从下手。
  安宁静了静,贝齿轻咬住下唇:“关妈妈,我想去关信房里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这孩子,以前不是经常去的嘛……”声音噶然而止,孔丹初屏住呼吸,开口变的十分艰难,“宁宁,我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安宁看似平静的眼眸中拂动过轻浅的落寞,很快掩饰过去,“那我去了。”
  孔丹初和关睿中对望一眼,点点头,“一会你爸妈回来,我叫你。”
  安宁去关信的房里不是为了缅怀过去,恰恰相反,她是要和过去彻底做个了断。
  她和关信虽然从小玩到大,但是照过的合影寥寥无几,她要做的就是拿回那几张照片。那天关信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不可能再回头。
  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涉。
  尽管很久没有人住,房间里还是纤尘不染,东西摆放井然有序,一如从前。看来关妈妈会定时打扫收拾。
  书桌上是一台电脑,一台传真机,一个相框和一只小猪储蓄罐,还有一个草莓饼干盒。
  以前,她常常霸占关信的电脑,饼干盒里也装满她爱吃的零食,无论她吃多少,第二天又会是满满的一罐。
  她不自觉的把手伸向饼干盒,缓慢打开,山楂片,果冻,棒棒糖……都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一切像是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星眸半张,眼角依稀闪动晶莹泪光。
  要找到照片并不难,一张就在书桌上,还有一张是保存在关信的皮夹里的,这张估计他早就处理掉了吧。安宁没有丝毫踌躇,抽出照片还是撕成两半,一半重新塞进相框,印有自己的另一半,她揉成一团,抛向废纸框。
  大概是流年不利,连残缺不全的照片都要和她作对,明明废纸篓就在脚边,她抛下的纸团不偏不倚的落在框外。
  安宁叹口气,弯下腰捡起照片,在丢进废纸箱的一刹那,一张静静躺在篓里的A4传真纸吸引住她的视线。
  安宁心念一动,放在写字台上抚平。
  这是一份简历。
  罗烈,25岁,出生地H市,无业人员。底下是一长串的生平资料。
  传真日期是八个月前,也就是关信向安宁提出分手的前一天。
  安宁眉毛拧了起来,若有所思。她对传真纸上的文字资料并无多大兴趣,但是右上角贴的分明是关信的照片。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接到苏旷的电话时,安宁已回到家里,手中拿着的关于罗烈的资料,正是她悄悄塞进手提包的。
  由于关信的事扰乱了她的心思,苏旷和她说起已帮她找到合适的门面时,她有些心不在焉。
  “店面可以先帮你留着,不过你最好尽快回来做决定。”苏旷在电话里如是说。
  安宁打起精神,将关信的事暂时搁置一边,扳指头算了算,温和的笑:“最晚后天我就回来,你帮我留意着,千万别让人捷足先登了。”
  苏旷自然满口答应。最后,他还不忘柔声嘱咐安宁:“做事悠着点,别再伤了自己。”
  放下电话,安宁耳边似乎还留有余音,她摸了摸滚烫双颊,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安宁这次回家,除了筹措资金外就是联系供货商。
  筹措资金,说白了就是向父母借钱,安宁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么大人了还张口要钱,搞的跟败家子似的。父母倒是爽快,不仅拿出多年积蓄,老爸安思源还偷偷塞给安宁一个信封,里面是他藏了很久的私房钱。数量虽然不多,却是他的一份心意。
  “宁宁啊,出门在外可不比在家里,要懂得照顾自己。”这话安宁初去H市时,安思源曾经说过一遍,现在看到消瘦一大截的女儿,不由将老话重谈。女儿随她的性子,认死理,倔强,知道她不碰的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的,她在感情上所受的创伤无法弥补,只有在经济上给予她支持,让她去做一些她想做的事。
  “老爸,”安宁把头埋入安思源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黏着他。女儿都是和父亲比较亲近,安宁也不例外。
  安思源爱怜的抚着她的头发,“不要太难为自己了,要记住,家里始终是你避风的港湾。爸妈不要求你干一番大事业,只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的。”
  安宁眼底有雾气弥漫,她吸了吸鼻子,撒娇的抱着安思源的手臂,轻轻摇晃着:“老爸,你放心吧。你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要是真长大了就不会让我们操心了。”安思源眼底掠过淡淡笑意,安宁看着父亲头上自从她出事以后日渐增多的白发,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安思源慌了手脚,到处找纸巾。“真是个傻孩子,老爸又没说你什么,怎么就哭了。”他柔声开解。女儿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出事以后,他恨不得剥了关信的皮,就连一贯与之交好的关信父母,也受到牵连,若不是妻子拦着,在医院里他就忍不住要大打出手。
  安宁用手抹去眼泪,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她是没有勇气再死一次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日子,她也想通了许多。“老爸,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她似乎是在做一个承诺,从今往后为自己而活,为爸妈而活,为朋友而活,而非再为关信而活。
  安思源欣慰一笑,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张怀玉是安宁初中同学,两人初中三年说过的话加起来大概不会超过十句,安宁是在校友录上看到她留下的资料,才硬着头皮联系她的。
  貌不惊人,读书成绩并不出众的她,初中毕业没能考进重点高中,索性就接下家族企业,做起了生意。
  所谓的家族企业,其实是一家小小的服装店。张怀玉刚接手时,不过是五六平方米的狭窄空间,衣物稍一堆积,或者有三个以上的顾客光临,连转身都有些困难。但是,依靠张怀玉独到的眼光和完善的经营管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发展成颇有名气的服饰连锁店,在S市已经开出三家分店。
  安宁找她,就是想打听她的进货渠道。
  张怀玉接到安宁电话的时候,颇有些意外,在她印象中,安宁家世好,学习拔尖,长相又甜美可人,于是骄傲自负,甚至不屑于同成绩平平的同学交往,这次有求于她,让她大大争了把面子。
  龙渠西路上的一茶一坐,张怀玉故意晚到半小时,并无恶意,不过是想挫挫安宁的锐气。
  果不其然,进去时,安宁正焦急的一次次抬腕看表。她见到张怀玉,喜形于色,忙替她拉好椅子,殷勤的问:“怀玉,你想吃什么?”
  怀玉翻着菜单,挑起眉,叹气:“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她丢下菜单,耸了耸肩。
  “那我们换一家,想去哪里,你做决定。”安宁攥了攥衣角,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
  “哎,算了,你看着办吧,随便点几样得了。”怀玉也不是想为难安宁,只不过这样的机会来的不容易,她似乎玩上了瘾。她从精巧手提包里摸出一包DJ MIX,看向安宁:“不介意吧。”
  安宁摇摇头,乘点菜的当口,重新的,仔细打量起怀玉。
  她真的和从前判若两人,以前的土气,庸俗早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雍容华贵,原来气质这种东西也是可以改造的。一身剪裁得体的纪梵希外套和窄裙,头发松松的挽了个髻,淡妆,很有种成功人士的味道。
  她优雅的夹着烟,施施然吐出一口烟圈,姿势优美,如行云流水。
  “怀玉,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安宁是衷心的赞美。
  怀玉扬了扬眉,“是吗?我倒是觉得你什么都没变。”怀玉说的也是真话,清亮的双目,精致的五官,时间老人好像特别优待安宁,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不像她,虽然生意场上所向披靡,但这些年毕竟沧桑许多,害的她有时都不敢照镜子。
  安宁只得嘿嘿干笑,怀玉说话太过尖利,让她无所适从。
  幸好菜及时上来,冲淡了之前弥漫开的尴尬。
  “安宁,你找我有什么事,开门见山说吧,我时间不多,晚上还要谈一笔大生意。”怀玉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安宁脸微醺,怀玉这样不软不硬的态度,让她差点开不了口。也亏得这些日子的磨练,她皮也厚了,“那我就直说了,我想在H市开婚纱店,想请你提供几家信得过的供应商给我。”
  “这个没问题。”安宁一愣,依照她刚才冷淡的神情,没想到她会一口答应。
  像是能猜到她内心所想,张怀玉轻笑:“告诉你又没损失,而且是个顺水人情,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何乐而不为呢。”这倒也是,生意人,谁又肯做亏本的买卖。安宁的婚纱店开在H市,对她没有丝毫影响。而且告诉安宁供货渠道,等于是给供应商介绍生意,她以后在他们面前也更能说上话。
  安宁本以为说服张怀玉需费一番唇舌,没料到事情这般容易就解决了,她张了张嘴,没说话。
  怀玉掏出手机,呵,安宁低头笑了笑,最新款的IPOD PHONE。“这几个号码你记下来。”
  安宁如获至宝,记下号码,又对照了好几遍,才折成小方条小心翼翼的收进包中,松了口气。
  怀玉弯唇,“还有其他事吗?”
  安宁下意识摇头。
  “那我走了啊,有事再联系。”怀玉起身,放进手机摸出钱包。
  “不用,不用,这顿该我请。”安宁忙不迭的阻止,怀玉也就不再推辞。
  张怀玉走了有一会儿了,安宁才买单离开。
  刚走下楼,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下她的皮包,飞快往暗处逃窜,前后仅用时两秒,安宁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跑出几百米的距离。
  包里有身份证,银行卡,现金,最重要的就是那几个电话号码,安宁惊出一身冷汗。
  她大叫一声,撒腿去追,无奈高跟群及膝裙加上缺乏锻炼又怎么追的上训练有素的小偷,眼看着他的背影越跑越远,安宁急的直跺脚。
  就在她快要丧失信心的时候,从她身后追上一个黑影,几步赶超她,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小偷,用安宁非常熟悉的擒拿手将他制服。
  安宁气喘吁吁连奔带跑才赶上,那人把手提包递给她,“检查下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钱包,手机,纸条,一个不少。安宁感激的说:“真是太感谢你了。”
  那人笑了笑,从裤兜里摸出证件:“这是应该的,麻烦你随我去局里录下口供。”
  安宁粗粗扫了一眼,S市公安局,刑侦科,李卫,从他刚才擒贼的动作安宁就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果然是没看走眼。她点点头,配合民警开展工作,这是每个好公民应尽的义务。

  第7章 承诺·重
  安宁在第三天返回H市,才下火车还来不及回家放行李,就拨通苏旷的电话。
  “你现在有没有空带我去看店面,我已经回来了。”安宁有些迫不及待了。
  苏旷一听见安宁的声音就笑了,“你也太心急了。你现在在哪了?”
   “我在火车站。”安宁拨电话前看过表,中午十二点,苏旷应该还在家里。可电话那头稀里哗啦的声音是什么?
  苏旷快速吞下最后一根面条,又把面汤喝净,“你打车去一线街吧,我们在那里汇合。”
  合上手机安宁还在琢磨那奇怪的声音。
  纵使安宁对一线街不甚熟悉,但上次给过她过于惨痛的经历,想忘也忘不了。
  苏旷是非常守时和讲究效率的人,所以安宁到了没多久,他也赶到目的地。
  “你拿着的什么?”苏旷记得安宁去S市的时候几乎两手空空,怎么这会儿回来却是大包小包,跟逃难似的。
  安宁捋了捋遮在额前的头发,吁了口气,“都是从厂商处拿来的样衣,累死我了。”前天在S市公安局录完口供回家几近半夜,翌日又挨个拜访了张怀玉提供的厂商,因为是新客户而且规模不大,他们的态度不咸不淡,安宁好说歹说,才答应送她一部分成品做样衣。衣物没有专门的包装,全是随意放在黑色蛇皮袋里,害得她在火车上还遭到异样的目光,都把她当成民工来着。
  苏旷接过两大蛇皮袋的样衣,笑眯眯的说:“看样子此行收获颇丰。”
  安宁揉揉酸痛的肩膀,咧嘴笑了笑,“只能说是初步告捷。”
  苏旷带安宁走的那条路,越往里安宁越觉得眼熟,直到瞧见湘菜馆的招牌,才恍然大悟,上次曾经在这里撞见过苏旷。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苏旷帮她找的门面,就是这儿。
  “老爷子,我带朋友看房来了。”苏旷熟门熟路的从后门进去,一进门就扯直了嗓子喊。
  安宁捂着嘴笑,“你这么大声也不怕把人吓跑了。”
  苏旷只是神秘的笑,“一会你就知道了。”
  半晌年老爷子磨磨蹭蹭的下了阁楼,“老太婆出去了,我来给你们开门。”他声如洪钟,生怕别人听不见。
  安宁微微诧异,苏旷附在她耳边道:“老人耳背,说小声了他听不到。”又大声说:“我们已经进来了。”
  “老太婆又忘记关门了吧,人老了,脑子就不管用了,幸好家里也没值钱的东西。”老爷子唠唠叨叨,然脸色平静,看样子早已习惯。
  苏旷对年家二老知之甚深,年老爷子耳背,年夫人健忘,推开门的时候他就知道年夫人外出,所以才高声叫唤年老爷子,这些细节,安宁自是不知,苏旷也不打算和她解释。
  “姑娘,你随便看,这里就我和老太婆两个人住,我们住阁楼,平时进出都走后门,不会妨碍你做生意。”
  安宁抿嘴而笑。
  据她目测,底楼大概有二十平米,宽敞明亮,周围往来都是商户,可促进消费,第一眼,就挺中意的。另一方面她做的是服装生意,应该不会影响老人的日常生活。
  “觉得怎么样?”苏旷懒懒的靠在门框上抽烟,按照他对安宁的了解,她两眼发光,眉开眼笑,这全都是正合心意的信号。
  “简直就是为我准备的,”安宁笑逐颜开,转向年老爷子,“老人家,我诚心想租您这儿的门面,就是不知租金是否在我承受范围之内?”如果是她从前的脾气,马上就做决定了,但现在的她,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讨价还价,力求朝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一线街是有名的购物一条街,这儿又是整条街的热门地段,租金自然不会便宜,你可想好了啊。”年老爷子尚未开口,苏旷抢着回答,他吊儿郎当的钓着烟,嘴角勾起灿烂的弧度,模样痞痞的。
  “臭小子,不要吓人家小姑娘,我看她挺老实的。”年老爷子笑骂,老当益壮,一拳打在苏旷肚子上,惹的他哇哇直叫。
  安宁亦是笑的弯下腰,抬眼时不经意间触到苏旷的视线,阒黑双眸,熠熠生辉,心,莫名一跳,安宁按住心口,不敢去多想这意味不明的陌生情愫。
  年老爷子耿直爽快,再加上安宁是苏旷介绍来的,当即拍板,以一年三万的友情价租给安宁,如此低廉的租金,如此热门的地段,安宁几乎乐的合不拢嘴。
  既然年老爷子爽气,她也不甘落后,允诺租金以每年10%的比率递增,先签三年合同,这样,双方都满意。
  苏旷有些着急,朝安宁一个劲的使眼色,她视而不见。谈妥细节,只欠签字和交钱,安宁生怕拖延会生变故,急着问:“附近哪里有银行?我这就去取钱,我们今天就把合同签了。”
  年老爷子想了想:“出门右手拐弯一直走有家建设银行。”
  “我陪你去。”苏旷拉起安宁,出了门停下脚步劈头就问:“我刚才给你使眼色你有没有看见?”
  “你动静这么大,估计老爷子都瞧见了,何况是我。”安宁答的轻松,还不忘调侃苏旷。
  苏旷气急:“那你还答应的这么爽快?”
  “年老爷子不是坏人。”安宁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却是斩钉截铁。
  苏旷明显一怔,他侧倚在墙角,盯着安宁的笑颜:“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坏人,可你凭什么就这样相信他。”
  安宁神色自如,“因为是你带我来的,所以我相信他。”
  午后的阳光直直打在她如玉的脸上,七彩色在她发间舞动,两排浓密长睫微颤着,笑容无邪,如果这话是出自别人之口,苏旷一定会认为她话中有深意,可经由安宁说出,只是满满的信任,竟容不得他半点胡思乱想。
  他静静看着她,良久转过身,轻轻吐出一句:“谢谢你的信任。”
  也正是如此错过了安宁脸如火烧的娇羞样。
  脱口而出的言语初时未觉不妥,待细细品味,竟生出了某种承诺的意味,不由得她不发窘。
  从银行取钱回转,出门多时的年夫人也回到家。
  她一见安宁就十分喜欢,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瞧这女娃儿多水灵,老头子,你看她这相貌,这性子,和我们小蝶有几分相似呢。”
  年老爷只呵呵的笑,并不作答。
  安宁眼中盈满柔柔的笑意,她始终相信人与人是讲究缘分的。
  而苏旷面容窒了窒,思维有一瞬间的定格。
  签好合同,双方皆大欢喜。
  安宁捧着合同书,思绪早就随之飘忽到九霄云外,如今门面找好,厂商基本落实,接下去就要忙装修和花心思在市场调查上,想到这些她恨不得能马上做好,接下去便顺利开张,财源广进。想的太入神,她眼底的光彩和迸发的自信,被苏旷轻易的捕捉到,连带他受到感染,也不自觉笑弯了唇。
  向年家二老告辞时,年夫人顺手把桌上自己做的小点心塞进安宁的背包,安宁不肯要,她瞪圆了杏眼,安宁举双手投降接受后,她笑的眉眼弯弯。
  年夫人五官生动,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安宁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眼,似乎触动她脑中某一根弦,年夫人的样貌竟有几分眼熟,她在心底小声嘀咕,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她。但具体是何缘由,她又说不上。
  自从门面和供货商都有了着落以后,安宁才体会到什么才是真真正正的忙碌。
  为节省开支,装修设计图是安宁和刘慧讨论了一夜的结果,第二天顶着两大大的黑眼圈,逮到人就要求给建议,在获得赞许时满心欢喜,在得到反对意见时,反复研究力求完美。几天下来,人虽然疲惫不堪,但这份忙碌之余的满足感却是前所未有的。
  接下去的日子,安宁每天都会盯着装修队,如果哪天她偷的半日闲,那结果就是工人也跟着偷懒,第二天必定勒令返工重做。他们无所谓,安宁可拖不起,所以她情愿自己辛苦点,每天也要准时出现在店里监督。
  苏旷是看着安宁一天一天快乐起来的,虽然每次从店里回来总是灰头土脸,但她眼中的光彩怎样都无法掩饰。都说工作时的男人最有魅力,而女人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同样也是光芒四射的。
  从一开始把自己封闭在阴暗的角落,到现在的开朗向上,她真的改变了许多。
  有时他半夜回到家,安宁房里的灯还亮着,苏旷可以想象她咬着笔杆在电脑前奋笔疾书的模样,他能够帮的都帮了,剩下的需要安宁自己去打拼。不,至少还有一样他可以去做,就是打包阿潘大排档的炒面回来,安宁打从第一次吃过以后就上了瘾,这点小小的要求,他自然会满足她。
  苏旷唇角带着笑意轻轻敲响安宁卧室的门:“出来吃东西。”
  过了好一会安宁才打开门,先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脸上没有擦干就急吼吼的向炒面发动猛攻。
  苏旷在边上看着她吃,吃看边笑:“慢着点,又没有人和你抢。”
  安宁连头都不抬,继续埋头奋战,一大盘炒面很快就底朝天。
  “你不会是没吃晚饭吧?”苏旷怀疑的问,她的样子分明是饿坏了。
  安宁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从店里回来后忙到现在,实在没时间弄晚饭。”
  苏旷又好气又好笑,他曾经领教过安宁的厨艺,就是签订租房协议的那一天,安宁说要请他吃饭以表感激之情,因为苏旷要赶去金碧辉煌,安宁就提议由她下厨,等他晚上回来一起吃。
  当时苏旷就有些疑惑,相处大半年也没见她踏进过厨房几次,于是就试探道:“你真会做饭?”
  顿时遭到安宁一记大白眼,“别小看人。”
  安宁是这样想的,她父母都是厨艺高手,她本身就存在优良基因,再去买一本菜谱以备不时之需,绝对是手到擒来。
  听她说的这样肯定,苏旷倒是信了。那天他还特意提早下班,就是为了一尝安宁的手艺。
  从电梯里出来他就懵了,门前一大片水渍,不知道的还以为发了水灾。他手忙脚乱的打开门,客厅,厨房全是积水,安宁半蹲着,正不停的往脸盆里舀水,估计他再晚回来一步,就要水漫金山了。
  苏旷赶紧上前帮忙,“怎么搞成这样?”
  安宁颊边飞红,支吾嚅喏,说不出个所以然。
  苏旷也不理她,抢过安宁手中舀水的器皿,否则按照她那个速度,等舀干净天都亮了。
  “这是什么玩意?”苏旷目瞪口呆的看着从水中突然窜出的家伙,尾巴一甩,水溅的苏旷一头一脸,滑稽之极。
  安宁噗一声笑了出来,想想不好,抿了抿唇,小声说:“是黄鳝。”苏旷耐心等她继续解释,她偷偷瞧苏旷一眼,“它身上太滑腻了,我捉的时候打翻了水桶,就……”话未完,脸已通红。
  底下的话她不说苏旷也能猜出大概。怕安宁太过紧张,他保持微笑,一边舀水,一边安慰她:“以后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他说的随意,却没有注意到安宁的脸更红了。
  将客厅和厨房打扫干净,时钟已经指向午夜两点。
  安宁挠了挠头皮,“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苏旷拦住她,“你歇着,我来。”他不敢再让安宁进厨房,否则不知还会捅出什么娄子。她做菜的能耐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拆厨房的本事绝对是一流。
  四菜一汤,形状奇怪,色彩模糊,原料不明,如果不是安宁殷勤的介绍,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菜。
  苏旷迟疑的拿起筷子,面对安宁殷切期盼的目光,他不忍拒绝,夹了一小筷疑似炒鸡蛋小心放进嘴里,安宁焦急等待他的评价,苏旷慢慢咀嚼,脸上不动声色。
  “怎么样?”安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这确实难倒了苏旷,如果说不好吃,安宁心里肯定不好过,如果说好,又怕安宁顺水推舟:“既然好吃,那你就多吃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再次举起筷子。
  “嗯,就是咸了点。”憋了半天,苏旷含糊的说。
  “咸?”安宁家乡菜系偏甜,习惯在西红柿炒蛋里加糖,她只担心苏旷会觉太甜,没料到他脱口说咸。“我明明没有放盐啊。”她自言自语道:“我尝尝。”她兴致冲冲,苏旷想阻拦都来不及。
  安宁尝了一小口,立刻垮下脸,她错把盐当成糖,做菜的时候撒了一大把,简直难以下咽,难为苏旷还能吃的面不改色。
  “这菜不能吃了,”安宁把西红柿炒蛋揽到面前,“要不试试这虾?”虾应该没问题吧,不过事到如今,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还是……算了,”连她自己都放弃了,苏旷却慢条斯理把虾夹到碗里,剥去壳,眼中闪动不知名的光华,因为他知道这是安宁特地为他而做,再难吃也甘之如饴。
  安宁见苏旷吃的香甜,也剥了一只塞进口中,却是形同嚼蜡,安宁忙不迭的吐出,抬头深深看进苏旷眼中,后者神色自若,安宁垂眸,“对不起,原本是想像你表达谢意,结果弄成这样……实在很抱歉。”她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把桌上碗筷收起,就连苏旷手里的和吃到一半的那只虾一并收拾掉。剩下的两菜一汤,她不抱任何希望,也不打算再尝试。
  苏旷跟进跟出,但始终帮不上忙也说不上话。
  直到安宁下楼丢垃圾,苏旷才找到机会,“外面黑灯瞎火的,我陪你去。”
  安宁不说好也没答应,苏旷就一直尾随着她,好像那个做错事的人是他。
  折返上楼,安宁回头看苏旷,掩嘴一笑,“做菜失败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不想你不开心。”苏旷低沉的声音和上安宁清脆的嗓音,有种奇异的和谐。
  这大概是苏旷对安宁说过的最为直白的一句话,安宁楞了楞,带一点点的焦躁。她没做多想,轻轻推门而入,单薄的肩膀微颤,多少泄露了些慌张失措的情绪。
  黯淡的感应灯光照下,苏旷眼中夹杂着来不及收回的狼狈。他郁郁的缓出口气,很快便释然,既然安宁希望维持现状,他不会给她任何压力。
  只不过从那以后,苏旷绝对不敢再让她下厨房。
  “喂,对着一个美女还走神,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哦。”安宁不客气的用筷子的另一端戳苏旷的额头,和他熟悉以后,说话就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从刘慧那感染的幽默感也不时爆发一下。
  苏旷回过神,也不否认,笑容格外坦然:“我确实是在想一个美女,你倒没猜错。”
  安宁心口微微划过一丝涟漪,她装作若无其事,撇撇嘴:“是吗?”
  苏旷不想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就随口问:“店铺那里装修还顺利吧?”
  说到这个话题,安宁兴致高涨,撇开刚才心中莫名的惆怅,手舞足蹈的说:“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个月就可以完工了。”现在她说起装修设计的理念,已如半个行家。
  苏旷不禁莞尔。
  “对了,这几天我在网上查资料,又有了新的心得体会。”安宁的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
  “是什么?”苏旷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问。
  安宁摇头晃脑的说:“婚纱其实是一种奢侈品,要跟着潮流走在时尚的尖端,光在网上看是没用的,一定要经过社会调查。实践才能出真知嘛。”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
  “山人自有妙计。”安宁故作神秘。
  一小簇头发调皮的从她颊边垂落,苏旷没有多加考虑抬手帮她拨开,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住。下一刻安宁已经侧身逃开,唇微启,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无言。
  苏旷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的传入安宁耳中,相较于她的故作镇定,苏旷此时青涩的像刚出校园的毛头小子,他艰难的开口:“安宁……”
  “哎呀,都这么晚了,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晚安。”她迅速逃离,留下苏旷无奈的摇头。
  碰上在感情上吃过大亏,如今避之唯恐不及的安宁,他除了苦笑和继续等待,还能做什么?

  第8章 虚惊一场
  安宁口中所谓的妙计,其实是很寻常的方式。不过死脑筋的安宁能想出这个办法,已经实属不易。
  她在第二天就开始实施第一步方案。
  这等好事自然不能少了刘慧。于是每晚六点左右,这两人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各大酒楼。
  面不改色,大摇大摆的走入,由于婚宴时男女双方酒席是办在一起,两边都以为是对方的客人,所以两张陌生的面孔不太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们特意挑了角落的位置,旁人更不会主动问询。她们就是钻这个空子以达到目的。
  当然,安宁和刘慧的目的不是为了吃白食,而是研究新娘所穿着的婚纱和礼服。
  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两个人都紧张的半死,手心里各自捏着一把汗,生怕被当作吃白食的当众丢人现眼。
  次数多了,皮也就厚了,经验也丰富了,越是明目张胆堂而皇之,越是像那么回事。
  观察中安宁发现,酒宴过程中,大部分的新娘会准备三套衣服,迎宾时穿婚纱,敬酒时换上旗袍或者晚装,点蜡烛或者表演节目时再换另一套。婚纱的样子大同小异,抹胸,露肩,吊带……无非这几种,而且大多数的新娘还是对白色情有独钟,能穿出风情的唯有晚礼服。晚礼服的式样繁多,颜色缤纷,身材各异的新娘即便换上同一款式,也能穿出不同的风格。旗袍不是每个人都合适,安宁就曾亲眼见到一体型微胖的新娘把好好一件旗袍硬是穿出肉粽的感觉。
  当时可把刘慧笑的前俯后仰,“哎呦我的妈呀,小安子,你以后可得把好关,要是你为了赚钱不顾别人的感受,我定饶不了你。”
  安宁同样笑的肚子疼,对于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人,她也很无奈。
  可是安宁的计划也不是每次都顺利的,这一天她和刘慧刚踏进全市最大的酒店水云阁时就看到了熟人。
  心里紧张加上充足的暖气,她的额头一下子起了细密的汗珠。“刘慧,我们走吧,换一家。”她一把拖住前脚已跨进大厅的刘慧,压低了声音。
  “怕什么,我觉得这里挺好。而且据说是女明星嫁入豪门,婚纱礼服都是从国外运来的,排场之大,令人乍舌,我们也能长点见识。”刘慧不明所以,又是难得碰上这个机会,死活不依。她力气一向比安宁大,一拉一拽,安宁就被她带进门。
  进了大厅,众目睽睽之下要再想退出去可就不容易了,这次完蛋了,安宁暗自嘀咕。这时刚才斜靠在门框上的男子也走了进来,他径自走向安宁,笑容温暖,语气轻柔:“这么巧。”
  安宁方才还在祈祷沈默没有看到她,这下连侥幸心理都省了。她浅浅微笑:“真的……很巧。”巧到她恨不能选择性失明。
  刘慧好像有些明白安宁为什么要阻止她进来了,不过她一贯没心没肺的,她认定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并没有放心上。
  安宁拉着刘慧往离主桌和主席台最远的位子去,沈默一直跟着她们,直到挨着安宁坐下,唇边扯出一抹淡笑:“这里不错,清净。”
  安宁暗暗叫苦,原本想甩开沈默,这下有点弄巧成拙。她只希望等会儿不要露出马脚,否则她真的丢不起这个人。
  “你们是男方还是女方的朋友?”沈默似是不经意的一问,却让安宁心惊肉跳。
  刘慧抢着说:“男方的。”可安宁的回答也在同一时间出口:“女方的。”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满脸通红,瞠目结舌。
  刘慧懊丧的扯着纸巾,一句简单的问话就能让她们露馅,这二十多年真是白活了。
  沈默了然一笑,不再追问。
  安宁吁了口气,心中还是彷徨。
  又闲聊了几句,迎宾的新郎和新娘手挽手走入,宾客也几乎满座,差不多到点开席了。
  就在这时,与安宁她们相隔不远的那一席隐约传来争执声。刘慧是典型的好奇宝宝,她敏锐的嗅到了什么,“噌”的竖起耳朵。
  安宁见刘慧如此,也静下心注意那边的动静。
  “我是女方的客人,你们竟然这样对我。”
  “你没有请柬,就是假冒的。”
  “请柬拉在家里忘记带来,这也不可以?”
  “每张请柬上都写明参加婚宴务必携带,没有请柬就是来骗吃骗喝的,把他拖出去。”
  刘慧脸都吓白了,这怎么办,没想到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斤斤计较,竟然不给人留一丁点的面子。
  安宁也吓的唇微颤。她们去过H市大小不下二十家酒店,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状况,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
  被拖出去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肥头大耳,长相猥琐,其余宾客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满脸不屑。
  安宁和刘慧对望一眼,几乎可以预见她们的悲惨下场。
  一直坐在一边细细观察安宁表情的沈默忽然伸手过来盖住安宁的手背,轻轻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安宁苦笑,事到如今,怕是沈默也帮不上忙。
  刘慧后悔莫及,早知道刚就应该听安宁的话马上离开,以后打死她都不要再和有钱人有任何接触。
  保安模样的人逐渐走近,安宁听到他们说“请把请柬拿出来”时,认命的闭上眼睛,握住杯子的手心里全是薄薄细汗。
  为什么她每一次最狼狈的时候总会被沈默看到,上次是这样,这次又是。安宁微叹气,做好被赶出去的准备。
  耳畔却传来沈默好听的声音:“这是我的请柬,她是我女朋友。”一只手从她肩后揽过,状似亲密,安宁背脊陡然一僵。
  抬眼撞上沈默蓄满柔情的眼,仿佛在告诉她:“放轻松点,万事有我。”
  安宁会意的点头,慢慢缓和情绪。
  保安仔细看过之后,转向另一桌。
  刘慧低呼一声,趴在桌上,手心濡湿一片。“以后杀了我也不敢再干这种事了,”她刻意放低的音量正好只能让安宁听清,安宁抿嘴一笑,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这才发现沈默的手还揽住她的肩头,并且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沈默眼中闪着灼灼的光,他直直的注视住她,笑容渐渐加深,在安宁不安的轻微的动了一下之后,抽回手。
  经此一茬,虽有沈默解围,安宁和刘慧仍心有余悸,再无心思讨论新娘子的婚纱和礼服款式,找了个机会就开溜。
  出了水云阁,刘慧深呼吸,这次受的惊吓不小,满汉全席也补不回来。
  “去哪,我送你们。”沈默不知何时站在安宁的身后,醇厚嗓音随着微风徐徐传开。
  “你送她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去。”沈默意在安宁,他表现的这般明显,刘慧是聪明人,她看在眼里,又岂会做电灯泡。
  没等安宁质疑,她摆摆手,一路小跑着离开。
  剩下安宁和沈默面对面站立,忆起刚才的事一时有些尴尬。
  “谢谢你。”良久,还是安宁率先开口。
  沈默笑出声来:“举手之劳。”
  安宁觉得有必要告诉沈默真相。在她简单的叙述后,沈默失笑,“这并不高明的点子是谁想出来的?”
  安宁缓缓笑,她也想说这是刘慧出的好主意,但事实上这确实是她自己提议的,她不擅长说谎,所以……
  沈默唇边弯出深重笑痕:“先上车,我教你一个好办法。”
  安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皮,早知道会被他笑话,就不说出真相了。但被笑话,总比被人误会成打秋风强吧。
  沈默并没有直接送安宁回家,而是在下了高架后驶上繁华地段。
  “你要带我去哪里?”安宁困惑的问。沈默并不是个自作主张的人啊。
  沈默专注的打着方向盘,没有正面回答:“很快就到了。”
  大约10分钟后,车停在福禄贝尔门前。
  福禄贝尔是H市最有名的婚纱影楼之一,刘慧就说过以后一定要来这儿拍结婚照。
  可现在沈默带她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是要进去?”安宁指了指那四个字的招牌,柔和紫色和耀眼金色的组合,在夜色中分外醒目。
  沈默点了点头。
  “你确定?”安宁再问了一遍。
  沈默很自然的牵住安宁的手:“当然,来这儿一次胜过你参加二十场婚礼。”
  安宁挣了挣,没挣脱。
  “记住,我们现在是情侣,快要结婚那种,来这里咨询拍婚纱照的事宜,明白吗?”沈默笑眸深深,神色闲适,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安宁脸一红,任他牵了手双双走入。
  晚上影楼本就没什么生意,安宁和沈默的出现,让服务台前的工作人员眼睛瞬时一亮。她在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登对和养眼的一对。女的肌肤胜雪,青春靓丽,男的高大俊朗,沉稳潇洒,好一对天造地设的壁人。
  她热情的迎上前:“两位是要拍婚纱照吗?”
  沈默温柔的看住安宁:“是啊,有这个意向。”
  安宁肚中发笑,这个词用的好,拐弯抹角,也不算骗人。
  “我是这儿的门店主管,我姓冀,这是我的名片。”这两人衣着谈吐皆不俗,搞不好就是个大主顾,她可不能怠慢了。
  沈默略微点下头,表示知道。
  “我们这的婚纱照分四个档次,不知两位的心理价位在多少呢?”冀主管陪着笑脸说。
  安宁不出声,全由沈默作答。“我们想先参观一下可以吗?”他笑容如沐春风,有种无法抗拒的魅力。
  冀主管连声道:“当然可以,两位请跟我来。”
  她把安宁和沈默带进展区,满脸堆笑:“请随便看。”
  安宁手轻柔抚过一件件的婚纱,冀主管蓦的从最中央挑出一件在她身上比划,“这件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穿在你身上一定很漂亮。”
  沈默闻言探头过来,“好不好看,也要穿过才知道。”他半真半假的提议,似笑非笑。
  影楼的规矩原则上是不允许客人试穿的,但为了做成这笔生意,冀主管破了例。“去更衣室我帮你换上。”
  安宁微微一怔,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超乎她的想象了。她摇手,“不用了……”
  却被冀主管迅速打断:“不试穿怎么知道效果……”
  沈默也在一旁附和:“对对。”
  安宁就这样被推进更衣间,莫名其妙的被迫换上洁白的婚纱。
  冀主管嘴不停歇:“等正式拍照的时候,上了妆就更迷人了。”她把裙子大后摆往外面一甩,“好了,你自己照镜子瞧瞧。”
  这是一款式样极其简洁的婚纱,没有任何多余的累赘,但越是简单流畅的线条,对身材要求越是高。安宁高挑纤细,这件婚纱再适合她不过。她望着镜中另一个自己,有片刻的怔楞。
  冀主管满意的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这么多新娘中唯有安宁穿出了灵秀和飘逸的感觉。“也出去让你先生看看。”
  “他不是我先生,”安宁立刻辩解,但她的解释在冀主管听来显然徒然无用,“我知道,现在是未婚夫,马上就升级为老公了。”
  安宁无语。
  她被推搡着出了更衣室,沈默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屏住呼吸,平静的眼眸变的深邃幽暗。
  安宁浑然未觉,她双手提着裙摆,生怕会踩到,她回过头和冀主管打商量,“我可以换回去了吧?”
  “给你老公,哦不,未婚夫看过以后就能换了。”冀主管打趣,她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么容易脸红的新娘。
  安宁无奈,向沈默发出求救信号。
  沈默乐在心里,他装模作样的打量一番后,用力的点了点头,“不错。”
  得到赞赏的安宁没觉得怎么,她只是庆幸可以换下这身装束了。
  冀主管则乐不可支,“我没有说错吧。”
  沈默不置可否的一笑。眼角余光触到急切逃进更衣间的安宁,漆黑眼眸忽明忽暗。
  “那里分别是晚装,旗袍,唐装,和服,你们慢慢看,”幸好这时又有客人临门,冀主管交待几句后忙着出去招呼,安宁才算喘过一口气,得空定下心研究其他款式的礼服。
  沈默说的没错,来这里的收获可比在酒楼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要强多了。
  “你刚才……很漂亮。”沈默走到安宁身边轻声说。
  安宁抬头,眼中透出一丝茫然。
  沈默微微笑了笑:“我有个建议,等你开张以后,除了老板,店员,收银员,清洁工一手抓外,还能试着当回模特,你把穿着婚纱的相片放在店里,我想定能吸引更多的顾客。”
  安宁惊喜的回问:“你说真的?”
  沈默唇边挂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安宁想想,又低头笑了。
  等到冀主管送走客人回来,安宁已经打探的差不多了。她扯扯沈默的衣服,“我们走吧。”
  冀主管问:“两位可还满意?”
  沈默一本正经的回答:“大致还不错。”不等她说话拿起桌上福禄贝尔的宣传册在手中晃了晃,“这份资料我们带回去看看,等确定以后会联系你的。”
  冀主管自然是满口答应。她兴奋的表情仿佛已经把一张大单拿到手,殊不知煮熟的鸭子也是会飞走的。
  安宁和沈默出了门,相视一笑,一开始还是含蓄的微笑,到了车上两人都忍不住纵声大笑,难得的默契和和谐。
  “还是停在上次那个地方?”很快安宁的住处已近在眼前。
  安宁颔首,“我在这儿下去,你不用绕圈子。”她解了安全带,沈默忽然说:“等一下。”
  安宁不解的偏过头看他,沈默倾身过来,拂在耳边的呼吸让安宁浑身一震,他的吻已经轻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安宁背顶在车门上,竟逃不开。她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静默许久,沈默无声的一笑,“到家给我电话。”
  安宁不自觉的回应:“噢。”下了车才意识到,这到底算什么?
  走进小区,安宁仍在纠结这个问题。
  经过一辆宝马车时,冷不防从车内钻出一个人,步步靠近,笑容中透着古怪。
  感觉到如芒在背的目光,安宁警觉的回过头,惊呼:“是你!!”
  
  第9章 误闯禁地
  “是你!!”无数种可能都会发生,包括有人打劫,沈默跟着她进了小区,或者是不熟识的邻居想和她打招呼,但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是他。
  曾家骏。
  他笑容怪异,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慢慢的靠近,而安宁则步步后退。
  “你怕什么?”曾家骏微微扬起了下巴,笑容里带上一点得意和促狭。
  安宁将垂在耳畔的长发拨到脑后,是啊,曾家骏现在已不是她的老板,而且这里又是她的地盘,无论他此行的目的何在,她都无需害怕。她微笑着,礼貌而又疏离:“请问曾先生有何贵干?”
  “如果我说想和你叙旧,你会不会感动?”曾家骏嘴角微翘,可不管怎样都无法掩去眸中的阴鸷。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刘慧,她会怎样回答?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然后是与口气完全相反的不屑表情。基于对刘慧的了解,她可以想象的出,只不过她不是刘慧,所以她垂下眼眸,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无聊。”
  曾家骏不怒反笑:“你的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
  安宁不再理会他,径自往里走。
  曾家骏伸手拦住她,笑容诡异,“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安宁厌恶的挡开他的手:“你快走,我男朋友马上就回来了,他不喜欢看到你。”说起苏旷,安宁唇角情不自禁噙上一朵笑颜。
  曾家骏面色一变,笑痕淡去,上次的事他还是记忆犹新,但是就凭他现在手中握着的筹码,不怕安宁不就范。他很干脆的反问:“你男朋友?你对他了解多少?你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吗?你清楚金碧辉煌是什么性质的行当吗?”他甩出一连串的问题,安宁有些发懵。
  但她反应也是奇快:“这关你什么事?”
  曾家骏从身后拿出一只文件袋,莫测高深的说:“看过这些资料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当然,看与不看,你自己决定。”
  安宁疑惑的看他,并不伸手去接。曾家骏眼轻眯起,硬是塞给她,转身上了车,在发动车前扬起一个轻佻的飞吻:“我等你电话。”
  安宁沉着脸没有出声。
  回到家,她把自己扔进沙发,想了想,冲进卧室打开电脑连上网线。
  QQ上,好友刘慧在线。
  她一看到安宁立刻打了个笑脸过来:“才回来?和帅哥约会的滋味如何?”
  安宁没空和她调笑,直奔主题:“刘慧,你知不知道金碧辉煌到底是什么样的场所?”发送消息的同时,她顺手在百度搜索引擎上打下“金碧辉煌”四个大字。
  刘慧的回复速度向来很快:“怎么问起这个?受什么刺激了?”
  “要是知道的话你就快说。”安宁情急之下口气有些不耐。
  刘慧了解安宁的脾气,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不会这么和她讲话。她也不恼,简短的说:“据我所知,金碧辉煌是一处高消费的娱乐场所,有钱人的天下,在那里挥金如土,极尽享乐之事。”
  此时百度大叔也给出数万条搜索结果,安宁耐着性子一条条看下去,排除没用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条上:金碧辉煌娱乐城建于五年前,占地8000平方米,投资1.3亿,位于H市娱乐休闲顶级商圈的黄金地段,是一家集娱乐和休闲于一体的大型娱乐会所,宫廷式的装潢极其华丽,内设包房108间……仅用一年时间就成为H市有名的销金窟……
  安宁一圈看下来,和刘慧所说大致相同。她稍稍放下心。
  “喂,你还在吗?”屏幕另一头的刘慧显然是等急了。
  安宁噼里啪啦的敲键盘:“还在。”
  “你没事吧?”安宁是温吞水的性子,刘慧很少看到她焦头烂额的样子,故有此一问。
  “没事。”安宁寻思片刻,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刘慧。
  刘慧见安宁不愿多提,也就不再追问。她主动转移了话题:“小安子,我刚才在网上瞎逛的时候发现一个篱笆女人论坛,一堆未婚和新婚的女人在那里讨论,你可以去取经。”
  安宁精神一凛,“你把网址发给我。”
  刘慧复制,粘贴,搞定。“你慢慢看,我写稿去了,有事再Q我。”
  “嗯。”安宁暂时把曾家骏的话从脑海里剔除,打开网页。
  篱笆论坛不愧是最具人气的婚礼信息交流区,接近半夜,还有好几千人在线,乐此不彼的发帖子和讨论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安宁挨个翻着帖子,从婚前装修,到家居布艺的布置和搭配,再到婚礼集锦、婚纱照片大集合,最后还有两人世界的甜蜜生活,真是应有尽有,绝对是婚前准备全攻略。
  安宁突发奇想,等到她的婚纱店开张以后,也要上这儿来发帖子打广告。
  这时,她听到钥匙碰撞在门上的声音,想起曾家骏交给她的那份资料还丢在客厅里,虽然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容,为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让苏旷看到为妙。
  她飞快的取了文件袋奔回卧室随手塞到枕头底下,喘了口气,此时,苏旷已经打开门,但他不若以前那样高声叫喊安宁的名字,相反,蹑手蹑脚的进了洗手间。
  安宁看了眼电脑显示屏,今天苏旷回来的时间似乎比往日早了许多,她也没放在心上,关上电脑走出去。
  同恰好从洗手间出来的苏旷视线平平对上。后者动了动唇,避开安宁的目光。
  安宁视线下移,落在苏旷赤裸的上身,她顿时蹙起眉。
  苏旷的身上,有一道疤痕从左胸一直延伸到肚脐附近,尽管看的出时间久矣,但依然狰狞可怕。仔细看,在这条疤痕周围还有数处伤口,有的是结了痂的老伤,有的明显是新伤。
  脸上亦是。
  安宁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的拿了药棉和跌打药,命令:“坐下。”苏旷见安宁一脸严肃,乖乖的配合。
  苏旷右胸肋骨处有很大一块红肿,安宁手不小心轻触上去的时候,他“呲”一声,皱了皱眉。安宁不为所动,手下动作更大,苏旷终忍不住开口:“哪有你这样对待伤患的啊?”
  安宁冷哼道:“打架的时候死都不怕,这会儿倒怕疼了。”她的语气不由带上一丝埋怨和娇嗔,虽是凶巴巴的,但听在苏旷耳中尤为的受用。
  他嘿嘿笑:“小伤而已。”
  安宁冷着脸帮苏旷上完药后,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苏旷,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伤是从哪来的?”
  这并不是苏旷第一次带伤回家,却是安宁头一次开口询问。她分的清哪些是被利器所伤,哪些又是被重物撞击所留下的痕迹,苏旷身上的伤百分之八十都由此二者而来。
  苏旷垂下头低咳一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安宁和他之间无声无息的迅速传递。
  安宁察言观色,知道苏旷此时正处于剧烈的思想斗争中,她也不去打扰他,该说的,想说的,能说的,愿意说的,他自会和她坦白。
  苏旷烦躁的扒了扒头发,他刚才偷偷摸摸的进门,就是不想让安宁知道他负伤。此时他处于两难的境地,不说,安宁对他的信任必定大打折扣,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从房客的关系开始有了质的飞跃,现在无疑是一道关口,但是如果告诉她真相,非但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连累到她,得不偿失,更是愧对当初立下的誓言。
  他匆匆揉了揉安宁的头发,“安宁,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很多事你知道了反而无益,你懂吗?”
  安宁轻撇嘴角,是,她根本没有立场问他这些问题,于他而言,他们仅是普通的合租关系,再无其他。她故作轻松的一笑:“我明白。”说完深吸口气,努努嘴,“伤口暂时不要碰水。我先回房睡了。”
  她头也不回的转身,把那道灼灼的视线硬生生的逼退在身后。
  苏旷苦笑,她究竟明白了什么,其实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安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苏旷的话和曾家骏的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头脑昏昏沉沉,理不出一丝头绪。她翻过身趴在床上,变换了睡姿后感觉呼吸不畅更为气闷。
  手指不经意的伸到枕下触到一包东西,她倏然坐直。
  她无意窥探苏旷的隐私,但是曾家骏说的斩钉截铁言之凿凿,而苏旷闪烁其词讳莫如深,使得安宁心中的天平不由自主的倾斜。
  苏旷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
  安宁的手颤巍巍的解开缠绕在文件袋上的绑绳,深吸一口气。
  一张照片缓缓落下,只一眼,就让安宁瞪大双目,周身空气也在瞬间冷凝。
  照片其实并无特殊的地方,是几个男子正将几名花季少女推上楼,其间似有人反抗,身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子,镜头便是定格在女孩惊骇慌张的脸上。而站在她身后的便是苏旷。
  像是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安宁整个人都懵了。
  足足过了有五分钟之久,她才逐渐回过神,拿起剩下的资料慢慢翻看。
  文件袋中除了这张照片以外,还有数十张相片和厚厚一叠资料。
  其中一张场景就在金碧辉煌的停车场内,安宁曾经去过,所以印象深刻。十几个男人斗殴,手中均有武器。
  还有一张,一间很大的屋子里,每张桌前聚集三三两两的人。虽然照片很小,但角度选的好,拍的还算清晰,烟雾缭绕下,那些堆在桌上的依稀可辨是筹码,牌九和扑克。安宁的脑瓜子就算再不顶用,也能看出这就是传说中的赌场。
  ……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张照片里都有苏旷。
  头脑渐渐清明。金碧辉煌并不是一般性质的娱乐场所,它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资料当即证实了安宁的想法。
  这是一份出自私家侦探社的调查报告,金碧辉煌其实不若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它私底下干的勾当简直令人发指。这份报告很详尽,看的出是花了一番心血。将金碧辉煌目前从事的非法行业,例如,地下赌场,色情场所,高利贷等通通罗列出来。不仅如此,甚至还隐晦的提到了毒品交易。
  安宁越是往下看越是心惊肉跳,到最后,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苏旷明知道金碧辉煌背景不清白,他为什么还要在那里待下去?唯一的解释,这些非法活动,他都有份参与。
  安宁忽然想起上次的所见所闻,苏旷在楼梯拐角处粗暴对待一孱弱女子的一幕。安宁只觉得手足冰凉,后背上凉嗖嗖的。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说有时眼见未必为实?
  这确实是她亲眼所见,如果所见都不能当真,那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还有一个问题她也难以想通,曾家骏既然掌握了苏旷他们的犯罪证据,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反而要告诉她?
  安宁想的头都疼了。好几次她拿起手机准备拨给曾家骏,最终还是放下。
  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打电话给他,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安宁心中即使有再大的疑团,也不能找曾家骏解惑。
  她又将手头的资料看了一遍,起伏不定的心慢慢平复。曾家骏动机不纯,他所说的话不能当真,自然这所谓的真凭实据可信度也大打折扣。曾家骏和苏旷两者之间,她肯定宁可信同她朝夕相对的苏旷而不会轻信轻薄过她的前者。
  安宁把这堆恼人的东西重新塞回文件袋,放进抽屉里锁了起来。
  久未骚扰过她的失眠症状再度来袭,她平躺在床上深呼吸,尽管想的很清楚,但真要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第二日,安宁破天荒的没有去店里监工。凌晨才睡下,又是睡的极不安稳,导致早晨醒来时,牙龈肿痛,眼下发青,实在没有力气爬下床,想想店里的装修接近尾声,工人也玩不出花样了,她用被子蒙了头,继续睡。
  这一觉睡的酣畅淋漓,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安宁从没有这么晚起床过,走出房间时,苏旷正从厨房端了面条出来,看见安宁吓了一跳:“你昨晚去偷鸡了?”
  还是没睡醒,安宁打着哈欠,多日累积下的疲惫,哪怕让她睡三天三夜都不会嫌多。只不过猝不及防的撞见苏旷,昨晚交织在脑海中的记忆,让她有些不自然。
  苏旷当然不会知道安宁脑中在想什么,他和往常一样语调轻松:“眼睛都是肿的,要说没去做贼,还真没人相信。”
  安宁斜睨他一眼,顿了顿,没接口。
  苏旷稍稍觉得有些奇怪,往日安宁定会反唇相讥,今天的反应似乎在他意料之外。
  安宁进卫生间洗漱,苏旷赶紧放下手中的面碗,进厨房给安宁弄吃的,筋道的面条洒上细细的葱花,香气扑鼻,惹的安宁食指大动。有时她也觉得自己是一个挺没追求的人,一碗面条,一盘炒面就能把她拿下,偏生她又对这样平凡的生活无限向往。
  安宁早出晚归,苏旷是中午出门深夜回,两人能碰在一起的时间基本在半夜,有时苏旷买了夜宵回来安宁已经睡了,安宁一早去店里,苏旷可能刚和周公下棋,像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机会并不多见,所以对苏旷来说,份外珍惜。
  相对苏旷的眉舒目展,安宁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坐在她对面的究竟是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正人君子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猛兽?她忽然迷惘了。
  她害怕曾家骏所说的都是真话,那样,苏旷平时的伪装好到令她恐惧。
  她希望这些所谓的证据全是无中生有,可是曾家骏费这么大劲造伪证,只是要诋毁苏旷的名誉吗?
  她双眼定定的望着苏旷,直到后者被盯的头皮发麻,冷汗直冒,一个劲的摸脸。“安宁,你这是怎么了?”
  安宁收回视线,勉强笑了笑:“哎,没事,你做的面条太好吃了。”
  苏旷险些被吞在口中的最后一口面条噎住,他忙灌下几口汤,摇头道:“你这个笑话真冷。”
  安宁偏过头,莞尔微笑。
  吃过午饭,安宁抢着洗碗,苏旷争不过她,便换了衣服出门。
  安宁站在水槽旁,透过厨房的窗户呆呆的看着苏旷往停车库走去的背影,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男人过于上心。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她顿时惊慌失措起来。而结果就是直接导致两只碗遭了殃,一死一残。安宁把摔成两瓣的扔进垃圾桶,另一个豁口的用清水洗净放进碗柜。
  正当安宁心神不宁的时候,她放在衣服口袋的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
  她手忙脚乱的擦净手,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为一个陌生的号码。“喂,哪位?”
  “是我。”
  安宁心中咯噔一下。该来的始终逃不过。“什么事?”
  “我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对方笑的云淡风清,口吻自然,仿佛在问一件无足轻重之事。
  “没有。”安宁答的干脆。
  “噢?”对方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也不相信。
  安宁咕哝了句,曾家骏没有听清,追问道:“什么?”
  安宁简短的说:“我要挂电话了。”
  曾家骏在电话那头嗤笑:“我不认为你忍的住。”
  “你到底想怎样?”安宁气急败坏的问。
  曾家骏肆无忌惮的说:“不想怎样,只要你跟我。”
  “不可能。”安宁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她要是想和他有瓜葛,当初就不会辞职了。
  曾家骏也不恼,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安宁,你一定会后悔的。”
  安宁不愿意再听,蓦的合上手机,把他的声音截成两段。
  震动再次传来时,安宁索性关了手机。
  她始终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在长久的思索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苏旷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昨夜有人在金碧辉煌聚众闹事,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双方大打出手,这便是打架过后必然的产物。
  据萧俊推断,最近金碧辉煌生意红火的不可思议,于是树大招风,惹来嫉恨,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被断了财路的娱乐城派来砸场的。他大胆猜测,同之前尚且能和金碧辉煌平分秋色而现在被压制的死死的浮光掠影夜总会脱不了干系。
  苏旷早已厌倦这样刀光剑影的生活,他也早就拿到时伟逼良为娼的有力证据,如果不是横生枝节,情势有了进一步变化,他不会再呆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但是,形势一天不明朗,他就不可以离开。
  明知时伟行事狠辣,偏还要助纣为虐,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晚上十点的时候,安宁出了门。
  本来想叫上刘慧,但她思考良久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她也没理由要她陪自己以身犯险,更不想连累到她。
  黑色紧身吊带连衣裙,配上同色系小坎肩,细高跟鞋,缀满亮片的小巧手袋,浓妆艳抹,还架着副墨镜,同她平时的装扮大相径庭,如果不是特别熟识她的人,很难认出。
  手潇洒一招,出租车停在她面前,袅袅然上车,柔和嗓音指定目的地:“去金碧辉煌。”
  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安宁,见她这样的打扮,心下了然。
  路上搭讪:“干你们这行的,一晚上赚的钱不少吧?”
  安宁无语,脸一红,这身装扮给人误会大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不太好辩解,只能装聋作哑。
  “又不偷又不抢,也是凭自己本事吃饭,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什么人没见过,我明白的。”司机以为安宁害臊,还安慰她。
  安宁简直哭笑不得。这司机想象力如此丰富,何不改行去做编剧。赶明儿,把大作家刘慧介绍他认识,推荐他入行?
  司机见安宁依然不答话,讪笑了下,终于自讨没趣的闭上嘴。
  车到目的点,安宁翩翩然下车的同时丢了张一百元面值的钞票,“不用找了。”从现在开始,她要扮演好阔太太的角色。
  安宁直接上到两楼练歌场。
  “小姐,几位?”满面笑容的服务生低头哈腰的问。
  安宁趾高气扬的昂起头:“就我一人,怎么,有问题?”
  再古怪的客人他也见识过不少,自然是见怪不怪,低眉顺眼的保持微笑:“那请问小姐事先有预定吗?”
  “没有。”安宁神态有些僵硬。
  “那请您稍等一下。”服务生快速查了下电脑资料,礼貌的说:“请跟我来。”
  他把安宁带到201包厢,帮她接好话筒,换上职业性的笑容:“有需要的话您再按服务铃。”在他看来安宁和其他独守空闺,寂寞难耐,到这里来买醉,寻求发泄的少妇没什么两样。
  安宁眉宇带上些不耐:“知道了。”
  服务生维持淡笑,安宁不禁生出几许钦佩,在这里工作,还真是要锻炼出极好的涵养来应付各色客人。
  安宁有着一把好嗓音,干净清亮,高音婉转动听,低音娓娓诉说,以前她最喜欢和关信合唱《有一点动心》,简单的旋律,朴实的歌词,却是唱尽那欲拒还迎的懵懂初恋情怀。
  但她今天来这里显然不是为了缅怀过去。
  安宁将排行榜上看的顺眼的歌通通点了个遍,但只听原音,自己却丝毫没有兴致跟着哼唱。
  她一个劲的抬腕看表,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她之前不知哪来的胆量,头脑发热就来到这里,冷静下来,她不免有些退缩了。如果金碧辉煌真如曾家骏所说这般黑暗,她只身来到这里无疑是个错误。
  要走,现在还来得及,一个从心底发出的小小声音适时提醒她。
  真相仅一步之遥,如果离开,则前功尽弃,又一个声音提出反对意见。
  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要获得真相,有很多种方法,没必要冒险,也不急在一时。
  安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按下服务铃买单。
  服务生进来的时候奇怪的多瞅了她几眼,还是第一次碰上她这样进来不到半小时就要离开的客人。安宁匆匆付了钱,拿起手袋就走。
  还没走到服务台,就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往这里来。
  为首的正是萧俊。
  安宁一惊,下意识的往边上一闪。
  萧俊不仅见过她,而且和她说过话,她虽然化了装,但还是不保险。如果被他认出,意味着苏旷也很快会知道,安宁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但缩在墙角显然不是长久之计,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她四处张望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左手处是醒目的洗手间的标志,安宁灵机一动,小步紧走着躲进女厕所。
  她定了定心神,等到他们走过去,她就安全了。
  安宁拧开水龙头冲洗濡湿的双手,冷不防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张口欲惊呼,又被另一只手严严实实的捂住了嘴。
  安宁惊恐的睁大眼睛,那双手的主人把她拽到洗手间最里侧的一间,沙哑的声音几乎贴在她耳畔:“你答应不要出声,我就放开你。”
  安宁听到是女声,先就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点头。
  那人放开安宁,同时“喀嚓”一声,警觉的下了锁。
  安宁转过身,又是一惊,那女子极瘦,看起来是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有未干的血迹,额头上破了很大一口子,鲜血还在汩汩冒出。
  “你……受伤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安宁小心的,试探道。
  女子摆了摆手,身体靠在墙上,还在簌簌发抖。
  安宁摸出纸巾递给她,“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直觉告诉她,眼前女子不是坏人,而且必是受到很大的惊吓和伤害。
  似在深思熟虑之后,女子开了口:“求求你救救我。”话未说完,泪如泉涌。
  安宁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噗通”跪在洗手间冰冷的地砖上,“如果你不救我的话,我就真的没活路了。”
  “你有话好好说,我能帮的一定帮。”安宁赶紧搀扶少女起身,她和刘慧不同,刘慧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而安宁最看不得别人求她,她心地善良,根本连嘴上都硬不起来。
  “我叫夏岚,是大一学生。我是被骗到这里来的……”她才说了几句,洗手间外的嘈杂声渐渐逼近,依稀可以听到萧俊的大嗓门:“给我到处搜,别让她跑了。”
  安宁怔了怔,她和夏岚面对面站着,艰难的问:“他们……是在找你?”
  夏岚点点头,大眼睛里写满恐惧。
  “姐姐,我知道我跑不掉了,只求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她从怀里取出一个染血的信封,郑重的交到安宁的手上。
  安宁的手颤的厉害,连带嘴唇也在微微发抖。
  第一下没拿住,信封掉在了地上,夏岚捡起,用衣袖把灰尘掸干净,再次交给安宁。
  安宁紧紧抓在手中,仿佛背起千斤重担。
  “姐姐,一切就拜托你了。”夏岚气息不稳,还是很用力的说完这句话。
  然后,她拉下门,义无反顾的往外走。
  安宁伸手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你要去哪里?他们正在找你,你现在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夏岚坚定的拂去安宁的手,“我要去引开他们,否则你也被抓住,就彻底完了。”
  “不要出去,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一起脱身的。”安宁被她的勇敢震慑住,但是,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落入魔爪。
  夏岚惨笑,“他们……没人性的,姐姐,我出去以后,你趁机会就跑,千万不要回头。你要记住,你把这封信送出去,就是在救我。”
  她明明比安宁小了几岁,可是说话条理清晰,大义凛然,安宁不禁被她折服。她也害怕,也知道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但她还是选择了保全安宁。
  安宁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出去,拳头攥紧,无力阻拦。
  大概在五分钟后,安宁听到夏岚的惨叫声和萧俊的斥骂声。她把耳朵紧贴在洗手间的门上,倾听门外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出,背心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
  直到门外趋于平静,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虚脱。
  安宁被困在洗手间的时候,苏旷正被时娟缠上。
  她从身后抱住苏旷,“今天是我生日,我要你陪我。”
  “没空。”苏旷头也没抬。
  时娟可怜巴巴的抱紧他,苏旷冷着脸说:“放手。”他用力一甩,时娟就踉跄的跌倒在地。
  “你……”她扁了扁嘴,心中有万千委屈。是啊,她活这么大,从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但因为对象是苏旷,所以她只有忍。她没事人似的跳起,拍了拍裤子,坐到苏旷身边,笑眯眯的说:“你就答应我嘛,仅此一次,好不好?”
  苏旷不耐烦的看她:“时娟,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可能的。”
  “事在人为,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接受我。”她倒是自信满满。
  时娟大方漂亮,时尚前卫,追求者甚多,可是她谁都没放在眼中,只对苏旷青睐有加。如果她不是时伟的女儿,或者苏旷真的会对她另眼相看,只不过,事实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
  苏旷无声的叹口气,不再说话。
  时娟不在意的在他耳边自顾自说话,她不在乎苏旷是否回应,只要他没有赶她走,这就是阶段性的胜利。
  有的时候她也觉得悲哀,一味的付出,换来的是愈加冷淡的对待,她也问自己,这是否值得,但爱情本来就不存在等价交换,不是吗?
  “等你下了班我们去喝酒吧?”她还是不死心,发挥她死缠烂打的本事。
  “我有事要做。”口气总算委婉多了,时娟眼睛一亮,有进步。
  “去拐角新开张的那间酒吧,听说调酒师的手艺很好。”她是在说给苏旷听,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旷受不了的站起,“我出去走走,你一个人慢慢发疯。”
  时娟自动无视后面一句,笑容绚烂:“好啊,我陪你一起。”
  碰上脸皮比三尺城墙还厚的,苏旷简直拿她没办法。他摇头走在前面,时娟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
  苏旷猛的停住脚步,时娟的鼻子毫无预警的撞在他钢筋铁骨般的背上,顿时酸痛的只想落泪,但她却喜出望外的说:“你改变主意啦?”
  苏旷瞥她一眼,淡淡的说:“时娟,你回国多久了?每天游手好闲的,都不用找工作吗?”
  时娟不以为然,她去国外读书也只是混个文凭罢了,依她好动的性子,要是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还不把她闷死。再说,她本就家财万贯了,还需要那么努力干吗?倘若是别人和她说这话,她定然不客气的反驳回去,但现在是苏旷,她喜滋滋的,还带些兴奋,“苏哥,你说的话我都听。我和老爸说来金碧辉煌帮忙可好?”这样,她就有机会和苏旷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也是指日可待。“她想的得意忘形,就差手舞足蹈了。
  苏旷一句话扑灭了她心中燃起的热情火焰:“这里不是女孩子家该来的地方。”这话他也曾对安宁讲过,在他心目中,两者的地位虽然不尽相同,但她们都是好女孩。时娟有时是烦人了些,也喜欢自作主张,但并不能因此忽略她爽直的优点和豪气的品性。
  时娟的眼神黯了黯,很快恢复如常,笑着问:“那苏哥你觉得我做什么工作好?”她是打不死的小强,越多挫折越是要勇往直前。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苏旷不是铁石心肠,总有一天会为被她打动。
  苏旷随口说:“你在国外读的专业,总要学以致用。”
  “我读的是企业管理,”时娟扬了扬嘴角。
  “很多外企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可以去试试。”苏旷这话并不是在敷衍她,他也不希望风华正茂的时娟把大把时间就这样轻易挥霍掉。
  时娟眨了眨眼睛,讨好的凑近他:“苏哥,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照做。”
  苏旷有些啼笑皆非,首先她该弄清楚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在为谁而活,她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了,否则到时时伟一垮台,她没有任何的社会经验,如何讨生活?但这话,他现在还不能告诉时娟。
  苏旷背过身,继续往前走。
  时娟心情大悦,前方大道一片光明,她信心十足。
  “阿苏,时哥找你。”经过三楼廊檐时,有人匆匆追过来。
  苏旷点点头,“我马上过去。”
  “我也要去。”时娟插嘴道。
  “时哥只说要见阿苏一个人。”
  “我要去见老爸,你管得着我。”时娟即时发飙,大小姐脾气暴露无遗。
  她神气的率先走上楼,“没你的事,你给我站好了。”苏旷一发威,时娟立马得令,最初的气势没有了,怯生生的唤道:“苏哥……”
  苏旷不看她一眼,她不自觉的挺直背脊,站在楼道口一动不动,竟生生不敢再跟着他。
  苏旷敲门而入。这是时伟的私人办公室,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苏旷藏身金碧辉煌两年,甚少机会进入。
  “娟娟又来找你了?”时伟开门见山,直接切入正题。
  苏旷也不含糊:“是。”
  “这孩子老不让人省心,是吧?”时伟淡淡的口气,让人觉得气氛轻松,只不过是在谈一桩家事。
  但苏旷并不这么认为,时伟是怎么想的,他比谁都清楚。“时哥你放心,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时伟唇边这时才露出一丝笑意,“阿苏,我对你向来抱有很大希望,也把你当自家人看待,但是,你和娟娟不合适。”为人父母者,不管是平民百姓的家庭,抑或是位高权重者,都盼望着子女能有个好的归宿。苏旷人是不错,但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稍有不慎,下半辈子可能就要在牢里度过,实在不是个好的婚嫁对象。
  苏旷面无表情,“我知道。”虽然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念及安宁,他又有稍许彷徨,时伟是这样想的,那安宁也是因此抗拒他吗?
  时伟扫了他一眼,歪靠在沙发上,“你能这样想最好。”
  苏旷笑:“时哥,没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
  “最近经常有人来闹场,你要盯紧点。”时伟沉默了一分钟,点了支烟。
   苏旷抚额接口:“我会的。”
  “还有,七楼跑了个妞,你知道吧?”他弹了弹烟灰,苏旷注意到水晶的烟灰缸中全是半截烟头。
  苏旷不易觉察了眯了下眼睛,“嗯,萧俊带人去找了。”
  时伟放低音量,神色凝重,“据她同屋的妞交待,她随身藏了封血书。你通知萧俊,务必要搜出来。”
  苏旷眼皮跳了下,脸色微变:“我明白,时哥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和萧俊处理。”
  时伟拍了拍苏旷的肩膀,目光直视前方,“你出去吧。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苏旷点头应允。
  晚上十二点,金碧辉煌二楼练歌场的洗手间内。
  呆坐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安宁还是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脱险了。
  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惊心动魄的事。
  手仍在颤抖,一颗心就快从胸腔里跳出来,脚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怎么都无法控制。
  刚才夏岚怎么说来着,她想了好一会儿,哦对,把信送出去。
  可是信呢,安宁满地寻找,信飘然落下。
  幸好,信还在。
  这是夏岚拼了命要保全的,她自然拼了命也要送出去。
  安宁想把信塞进手袋,可是手一直在发抖,始终无法对准袋口。大口吸气,再慢慢吐出,到底还是平静下来。
  她手捧着信,一个念头悄悄升起。
  信封并没有粘合,信里写了些什么,她大致可以猜到,但具体牵涉多广,是她无法预计的。
  她考虑再三,咬了咬下唇,拆开信封。
  这是一封带着血和泪的控诉,前面是用圆珠笔写的,后面颜色愈来愈淡,最后几句索性是用鲜血书写而成。安宁可以想象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名少女如何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咬破手指,一边哭一边倾诉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叫夏岚,刚才已经告诉了安宁。但她是S市某大学的大一新生,和安宁还是校友,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家境困难,考上大学光光支付高昂的的学费就花去了父母平生积蓄,于是平日的生活费都是靠打工挣来。安宁一向养尊处优,当然不能体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道理。
  她有一个室友叫崔小丽,家里不见得有钱,但出手阔绰,珠光宝气,常常被人在背后议论是某富商包养的金丝雀。有次她神秘兮兮的问夏岚:想不想发财?
  夏岚衣着寒酸,衣服都是穿了几年还不舍得扔掉的旧货,去食堂吃饭通常只买青菜和米饭,肉食是难得吃上一回,但穷人也有骨气,要她去做别人的二奶,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堪,自然是义正严词一口回绝。
  崔小丽告诉她: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钱都是清清白白,靠自己的本事赚回来的。原来她在H市的金碧辉煌坐台,只需陪客人聊天,一小时便可以赚几百元,这可比去哪里打工都强。
  夏岚有疑问:有这样的好事?
  崔小丽很肯定的说:也不是每个人想去就可以的,那里还有严格的面试,并且只招聘女大学生,学历低了还不要。
  夏岚将信将疑:真的只要聊天,不用做别的?
  崔小丽用很鄙夷的目光看她:如果不是看你和我一样穷,我才不会把这秘密透露给你。毕竟多一人,就多一份竞争。
  夏岚就是这样被崔小丽骗来的。天真的她希望利用暑假时间挣到下学期的学费减轻父母的负担,谁知这一去就是一条不归路。
  写到后面,字迹有些模糊,想来是滴落的泪水所致。
  安宁吃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
  事实根本不是崔小丽所叙述的那样,她一来就被逼接客,她不顺从,就遭受毒打,挨耳光,抽鞭子,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但是她抵死不从,他们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她到现在还勉强保住清白。
  她曾经逃跑过无数次也被抓回无数次,每次都被打的皮开肉绽但她还是不死心。
  这次不知她是通过什么方法居然逃下了楼,可最终仍是没有改变被抓回去的命运。
  安宁看到最后,额头上在冒汗,可周身一阵阵的发冷。
  金碧辉煌开办色情场所,并且逼良为娼,果真是真实存在的事实。曾家骏没有骗她。其他的勾当,无需再证实,安宁不会再质疑其真实性。仅此一件,便天理难容。
  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安宁将嘴唇咬得发白,洗手间内温暖之极,她的心冰凉一片。
  “咦,你怎么坐在地上?你没事吧?”有人推门而入,是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安宁来不及把信折叠好,胡乱塞进包里,狠狠的擦了擦眼,“我没事。”迅速站起身,开了门,落荒而逃。
  所谓慌不择路。她见到楼梯没看清楚就横冲直撞。
  匆忙间她竟然没有发现这并不是通往外间的那条路。
  安宁下了一层又一层,楼梯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越是紧张,越是会胡思乱想。
  她看过的小说不少,尤其以恐怖悬疑类型为多。她现在的情况像极了曾经看过的一篇,故事的主人公每晚八时出门下楼梯就一直走不到尽头,无边无尽,其实那是下往十八层地狱的通道。
  想的愈多她愈发的心慌意乱。
  为以防万一,她想了想,把信从包里取出,贴身收藏好。
  忽然,她看到拐角处亮起绿灯的安全出口,就一头撞了进去。
  昏暗的灯光与之前形成强烈反差,安宁一时不适应,先是闭目低头,尔后才仰起脸。
  眼前场景似曾相识。
  她面前的一张椭圆形桌上,筹码堆积如山,四名男子正襟危坐,手中各执三张牌,正缓缓捻开,有人轻呼口气,有人一脸颓败,有人兴高采烈,有人面无人色。
  这,正是她在照片看到的地方,连角度都是一丝不差。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安宁忽然明白过来,她误闯了禁地。
  萧俊命人把夏岚关进地下室,也就是曾经关过年蕊的地方。
  所有人退出后,有一名叫王哲的手下折回,他扼住夏岚的下巴,力量之大可以使之粉碎:“胆子倒不小。”他冷凝的眸子透出残酷的寒意,然后拖着夏岚的头发狠命往墙上撞,“不给你几分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厉害。”
  夏岚被撞的头昏眼花,头皮如被撕裂,额头鲜血淋漓,但她始终倔强的咬着唇,一声不吭。
  “我看你犟到何时?”王哲本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将夏岚抵在墙上,一手撕开她单薄的上衣。
  “求求你不要,”一直沉默的夏岚这时露出恐慌的神色,大眼睛蓄满泪水,一颗颗洒落在她光洁裸露的肌肤上。
  “怕了?”王哲手上加了把劲,扯掉她身上最后一点遮蔽物。
  夏岚意识到今日恐怕难逃一劫,紧闭双眼,睫毛不停的颤动,王哲扣住她的双手高举过顶,精壮的身体就要覆盖上去。
  “阿哲,住手。”苏旷不知打哪里冒出来,及时制止。王哲冷冷的扫视他,推开夏岚,“你做什么?”
  苏旷脱下外套盖住夏岚赤裸的身体,“时哥把她交给我了,你先出去。”
  王哲不敢冲着苏旷发火,只得恨恨的瞪了夏岚几眼,悻悻的退出去。
  苏旷把夏岚扶起,帮她扣上外套纽扣,放柔了声音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谢……谢……你。”夏岚泣不成声,她见过苏旷,也知道他是金碧辉煌的人,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但至少刚才是他从王哲手中救下了她。
  “你叫夏岚是吧?”苏旷轻声问,生怕吓着她。很多次他看到她受苦,自己又没办法帮助她,他深深感到一种挫败的无力感。
  夏岚点点头。
  苏旷搀她安坐到一张歪歪斜斜的椅子上,蹙起眉头问:“你身上是不是藏着一封信?”
  夏岚顿时警觉起来,她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
  苏旷扶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激动,“告诉我,信藏在哪里?”
  夏岚还是拼命摇头。
  苏旷没办法,只得拿出杀手锏吓唬她:“如果你不把信交给我,我就没有办法完成任务,也就不能带你离开这里。我一走,刚才那人是不是还会进来,我就不能保证了。”
  夏岚身体抖了下,她抱住双肩抽泣,苏旷暗中叹了口气,他缓缓伸出手,温柔的,“夏岚,交给我吧。”
  “信不在我这里。”许久,夏岚终于开了口。
  “不在你这?不可能。”苏旷自然不信,他事前又问过夏岚同屋的姐妹,确定她逃跑之前把信带在了身上。
  “真的,你相信我。我逃到二楼洗手间,把信给了一名女客,她答应会帮我送出去。”夏岚急急拉住苏旷的手,为求自保,她还是妥协了。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安宁已经带着信顺利离开,殊不知她此刻的处境比她还要危险。
  苏旷脸色变了变,如果真如她所说,那后果不堪设想。他定了定神,问:“那名女客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夏岚细细回忆:“她瓜子脸,穿着黑色连衣裙,很漂亮,很时尚。”她如实说,她笃定安宁早就脱险,因而没有一点隐瞒。
  “希望你没有骗我。”苏旷脸上蒙上一层灰暗,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转身就走,夏岚在后面急忙叫住他:“你答应带我离开的。”
  “放心吧,没有我的命令他不敢再回来的。”苏旷说完对守门的吩咐了几句,疾步离去。
  苏旷先向时伟报告了了解到的情况,又在时伟的授命下联系了萧俊。
  岂料萧俊听后,眉头皱起,他没有交待下一步该怎么做,也没有露出丝毫诧异的神色,而是在思索片刻后问了一句:“你的小女朋友呢,现在在哪里?”
  安宁?苏旷被问的莫名其妙,他低头看表,已近凌晨一点,今天金碧辉煌发生了太多事情,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但这个时候安宁应该已经休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他下意识的回答:“在家吧。”
  “这么说连你也不能肯定?”萧俊笑容令人琢磨不透。
  苏旷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萧俊接着说:“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苏旷心下忐忑,在整个金碧辉煌,他和萧俊的关系算铁的,他今天这般诡异尚属首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俊暂时不会回答他,到了那里他自会明白。
  萧俊带苏旷去的地方,仍旧是地下室。但和关押夏岚的地方,一个在最东面,一间在最西面。
  苏旷一踏进门,就感觉气氛空前的紧张。
  门口有四名守卫,里面还各有一名分站两边,远远的,苏旷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坐着,双手被反绑在椅后。长发披散,应该是个女子。头一直低着,看不清脸,但根据夏岚的描述,难道就是她?
  他不禁打了萧俊一拳,笑道:“你小子,手脚真快。”
  萧俊似笑非笑的躲开,意味不明,“你看清楚了。”
  走近了苏旷才惊觉这名女子的身形十分的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他快速走前几步,拨开她额上的乱发,心骤然一紧,竟然,是安宁。
  安宁误闯金碧辉煌的地下赌场,由于去赌场的大部分是熟面孔,而且又甚少有女子,安宁一出现,就受到瞩目。
  转念之间,已经被几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围住。
  一人问:“这妞是打哪儿来的?”
  一人回答:“把她绑了带去见萧哥。”
  于是就出现了适才苏旷见到的情景。
  萧俊是一眼就认出她的,但是,她闯入赌场,见到了本不该见到的东西,萧俊只得先扣留住她。他只和时伟通报了下,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苏旷,就又得知她和逃出去的夏岚牵扯上关系,这下,即便有心隐瞒,也不可能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苏旷困难的咽下一口空气,脑筋转得飞快,已经设想了万千可能,同时也拟出几条救她的方案,但前提是她不能是夏岚口中的女子。
  苏旷不带任何情绪的望向萧俊,后者撇撇嘴,表示无能为力。
  苏旷又看向看守,其中一人说:“苏哥,她是从暗门进来的。”而通往暗门的只有一个出口,那便是二楼的练歌场。
  苏旷稍有些慌乱,但他是何等样人,再着急也不会放在脸上。
  目光稳稳的扫过四周,大多数都和他交情不错,只要时伟不知道这件事,那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他的如意算盘在下一刻便落了空,时伟带了两个人匆匆忙忙的赶到。
  “是她吗?”他视线平视苏旷,却是对着萧俊问话。
  “东西就在她身上。”萧俊如实禀报。
  时伟一把揪起安宁的长发,安宁头皮发麻低低呻吟,时伟强迫她面对自己,突然变了脸色,大声道:“苏旷,她是你的女人吧,你怎么解释?”
  苏旷一咬牙,一个耳光狠狠的抽在安宁脸上,“说,血书在哪里?”
  安宁没有力气说话,她被绑了很久,体力早已消耗殆尽,脸上火辣辣的,她身上虽然没有痛感,但她的心还是会觉得痛。
  “这是她的包。”有手下把手袋递上,苏旷动作快,一把抢过,把包里所有东西倒出来,但没有发现他想要的。
  身边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他每做一步都要经过慎重考虑,只要走错一步,便满盘皆输。不仅救不了安宁,连他的身份也会暴露。
  苏旷头上不住的冒出冷汗,显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他无从选择。
  苏旷从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抵在安宁脖颈,目露凶光:“你说不说,否则别怪我不顾多年情谊。”
  安宁总算是亲眼见到了苏旷的庐山真面目,她后悔不已,如果老天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可装聋作哑,只作不知。但现在,她已无路可退。
  锋利的匕首摩擦着安宁娇嫩的肌肤,苏旷稍一用力,匕首上立即添上几丝鲜红的血珠,他又反手抽了安宁一巴掌,血沿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苏旷充血的眼里带上一丝狠绝。
  萧俊在一边说:“安小姐,你还是快说吧,何必自讨苦吃。”
  安宁不语。
  苏旷举着匕首在她面颊上轻轻划过,割开一道口子,“再不说,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脸上一阵刺痒,安宁几乎怀疑自己已被破相,她惊恐的叫出声,心理防线全面瓦解。“我说,我说就是。”
  苏旷将匕首移开一寸有余,但还是在安宁的视线范围内,他轻飘飘的对着匕首吹了口气:“说吧。”
  “就在我身上,我藏在内衣里了。”事到如今,安宁不得不说。她声音嘶哑,受到的惊吓着实不轻。“你放开我,我拿给你行吗?”她露出小鹿般哀求的神色。
  苏旷自然不会答应。他上前搂住她,将一干人的目光挡在身后,一只手缓慢的滑进她的上衣,不小心触碰到她高耸的胸部时,两个人同时轻颤了下。
  安宁是将信折叠起来藏在内衣中的,苏旷要取出必定会碰到她的身体,他对着安宁轻轻道:“对不起,冒犯了。”几近耳语,只有安宁可以听清。
  一时间,安宁恍惚觉得那个温柔有礼的苏旷又回来了。
  春色无边,一派旖旎,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该是一副多么惹人遐思的画面。
  但此刻苏旷无暇顾及安宁衣物包裹下的玲珑有致的诱人胴体,他所想的是一旦拿到了血书,处事狠毒的时伟会如何对付她?
  苏旷磨蹭着,但拖延仅仅是权宜之计,时伟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果然,时伟不耐烦的问:“阿苏,你搞什么?拿到没有?”
  苏旷装着惊喜的样子,抽出手,“拿到了。”
  “给我。”时伟不放心任何人,他定要亲自检查过才安心。
  苏旷举步维艰,他缓慢移动步子,但信,终究还是到了时伟手中。
  时伟几下除去信封,将信摊平,扫视几眼后,露出笑容:“嗯,就是它。”他掏出打火机将之点燃,转眼间,化为灰烬。
  安宁悲哀的合上眼,她对不起夏岚,她在恶势力面前怯弱了,没能保住这份生死攸关的证据。
  时伟满意的吹散手中余留的纸灰,转向安宁时脸色变的阴郁,目光锐利。“萧俊,你说该如何处置她?”
  苏旷心头一凛,背脊不自觉的僵硬。
  安宁在苏旷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自然也不能体会到他内心的煎熬,她紧闭双眼,准备默默承受即将到来的酷刑,好在她没有痛觉,一下也就过去了,比之常人算是万幸了吧。安宁苦笑着安慰自己。
  萧俊瓮声瓮气的说:“她闯入赌场,又和夏岚有过接触,放她走的话难保她不会泄露秘密,所以只有一个办法,杀了她,灭口。”
  安宁浑身发抖,虽有准备,但乍听到这两个字,还是有说不尽的恐惧。
  苏旷亦是一惊,他在金碧辉煌两年多,虽然时伟萧俊他们坏事做尽,但从来没有沾惹上过人命,难道今天为了安宁要大开杀戒?
  脚下有一些虚软,他握紧拳头,致使手上的青筋暴涨,他绝不可以让这种事在他眼前发生。“我来动手。”苏旷自告奋勇的挺身而出,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时伟挑了下眉,萧俊则神色深得格外难以捉摸,但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缄默。
  刚才的匕首还没有收好,这会苏旷重新举起,他转身走到安宁面前,四目相接,安宁心凉透了,五脏六腑纠结在一起,一阵绞痛。
  “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吗?”苏旷声音不疾不徐。
  此时灯光忽明忽灭,所有人的脸在光照下扭曲变形,形如鬼魅,安宁摇了摇头,嗓音平静至极:“你动手吧。”面对苏旷的冷酷无情,她还有什么可说?
  苏旷已做好打算,他隐忍多时,今天怕是要提前亮出身份了。他握住匕首往束缚住安宁双手的绳索割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时伟出人意料的喝道:“住手。”
  苏旷的手停在半空中,同时呼出一口气。他破釜沉舟的一搏,看起来成功的唬住了时伟。
  “阿苏,你冲动的个性要改改,吓唬吓唬她就可以了,你还来真的。”时伟的干笑声如夜枭嘶喊,听在安宁耳中分外刺耳。
  萧俊亦附和:“是啊,时哥也就是想试下你的忠诚,难道真要你杀人不成?”
  “你带她走吧,我相信你有办法让她守口如瓶。”时伟顿了顿,招呼其他人:“我们走。”
  所有人陆续离开。
  时伟临走时还拍了拍苏旷的肩膀。
  匕首“咣当”落地,苏旷已是大汗淋漓。
  他给安宁解了绳索,又抬手轻轻的把她额头上的汗拭干,后者肩头微微瑟缩了下,下意识的往后躲闪。
  苏旷低头叹了口气,用平淡的声调说:“我们回家。”
  
  第10章 逃避
  安宁在回家的当夜就发起高烧。
  苏旷一开始并不知道,在第二日半天都敲不开门的情况下,他不得已一脚踹开卧室门,才发现安宁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苏旷手一抚上便吓了一跳,她额头烫的骇人,唇鼻已有疱疹渗出。
  “怎么烧成这样?”苏旷自言自语,眉头紧紧拧起。安宁身上的睡衣已全部被汗水浸湿,苏旷迟疑了一会,除去湿衣帮她换上干净的衣服,眼睛尽量避开她的身体,但尽管如此,眼角还是会不小心暼到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段。
  苏旷顿觉口干舌燥,心猿意马起来。他强自转过身,深深的吸气,胡乱给她扣上衣扣,抱起安宁用脚勾开房门,急匆匆的就往医院赶去。
  幸好送去的及时,医生说再晚一步就有可能转成严重的肺炎,饶是如此,还是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乘着安宁打点滴时,苏旷准备回去替她收拾几件替换的衣服。“我回去一次,你有事就打铃叫护士,我很快就回来。”
  安宁阖着眼,一声不吭,微微颤动的睫毛却泄露了她装睡的事实。她现在对苏旷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尽管没有他,她恐怕已经高烧致死。但是她只要一想起苏旷用匕首指着她的情景,她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不畅。
  安宁怕他,这是苏旷最不愿看到的事,但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安宁避他如蛇蝎猛兽,他在这里只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安宁听到门被轻轻掩上的声音,才慢慢张开眼。
  她多希望她可以成为韩剧的女主角,只要一受伤就患上失忆症。相反,昨夜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无比的清晰。
  一幕幕,仿佛是在放电影,可惜这部惊悚恐怖的电影是由她来主演。
  安宁揪着床单,咬到嘴唇发紫还不停止。
  昨天一整晚她都在恐惧中度过,她生怕苏旷会突然冲进来对她痛下杀手,也害怕时伟等人改变主意要杀她灭口,黑暗中她不敢闭眼,不敢放松,直到突如其来的高烧将她击倒。
  受了一晚上的惊吓加上药物的作用,现在,她终于合被沉沉入睡。
  沈默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脸色因高烧未退异样醺红,却平添妩媚的气息。青丝如水,披散在枕边,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因挂着水从被中露出一小截,手指白皙修长,眼角挂着两滴未干的泪痕,小巧的足尖亦露在外面,嘴里低喃着什么,此时的她像极纯真贪睡的孩童。
  沈默微笑着伸手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脚放进被中。
  他是在住院登记表上无意间看到安宁的名字,没想到真的是她。
  忽然,她呼吸急促起来,大口喘息,胸部剧烈起伏,张着嘴巴想叫喊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看样子是在做噩梦。
  “不要,不要杀我。”她猛地坐起,额上冷汗淋漓。
  沈默忙搂住她,“安宁,别怕,我在这里。”
  安宁如同溺水之人捞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偎入沈默怀中,全身仍在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沈默轻拍安宁的后背,温言软语的问。
  安宁目光一闪,打死她也不敢说出实情,她还记得苏旷送她回来时警告她的话:“你要忘记今晚所有的经历,否则没人能保的住你。”
  “只是,只是个噩梦而已。”确实是个噩梦,梦中安宁见到夏岚满头满脸的鲜血,哭着喊着求她:“姐姐,救救我,救救我。”然后又是萧俊和苏旷两人各拿一把枪,狞笑着朝她逼近。她大叫着醒来,幸好只是一场梦。
  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沈默爱怜的扶住安宁单薄的肩膀,语气轻柔:“没事了。”安宁身上淡淡的馨香飘入沈默鼻中,温香软玉在怀不由得他不浮想联翩。
  随着沈默逐渐加重的鼻息,安宁这才发现现在两人的姿势说不尽的暧昧,她轻轻的说:“你……先放开我。”
  沈默犹豫了下,没有松手反倒是将她搂的更紧。
  “沈默……”
  “安宁,我不想放手。”沈默诚实的说出他渴望已久的心里话,用下巴抵住安宁的额头,唇徐徐下滑,从她的眼睛起,最后落在她因病略显苍白和干燥的唇上。
  安宁稍挣扎了下,终于软在他温柔的深吻中。
  隔着一道门,苏旷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线条柔和的脸渐渐阴沉,表情带一丝讥诮。他原本预备要对安宁说的话,现在全都用不上了。
  一个世界两种极端。
  门内,一室春光旖旎。
  门外,一片阴寒彻骨。
  安宁病好以后开始找各种理由晚归,一开始借口店里的装修到了关键时刻,马虎不得,后来甚至彻夜不归,她开始有计划的和苏旷保持距离,并且想找机会搬出去。
  婚纱店前期工程筹备的差不多了,安宁为了选一黄道吉日开张营业还专门买了本黄历,被刘慧大大笑话了一番,说要坚决破除封建迷信的陋习,不过话虽如此,刘慧还是在和安宁商量过后,将开张日期定在本月,也就是五月十八号这一天。
  一来,五月十八号的谐音就是吾要发,另外,这一天在黄历上显示的信息是诸事大吉。选在这天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安宁给婚纱店起的名字叫:倾城。
  每个女孩子出嫁时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而婚姻就是一座城堡,需要用心去守护。
  倾城开张前一天,安宁打算正式搬离这儿。
  她起了个大早收拾东西,想乘着苏旷没起床就走,可以省掉同他告别或者说解释的步骤。
  可这一天,苏旷像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竟然在安宁手忙脚乱打包时悄悄走出了卧室。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安宁有些尴尬的别转开头。
  她掩饰般的轻咳一声,“婚纱店明天就要开张了,人手紧,我想搬过去住几天可以多照应着点。”
  安宁眼神飘忽,明显的口是心非,苏旷也不揭穿她,去拿她手中的皮箱,“我帮你。”这还是出事以后,他们之间第一次正常的对话。
  安宁手往后缩,苏旷见她如此,也就停止不动,安宁以为他会接住,于是松手,皮箱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翻滚而出。
  除了衣物之外,还有一些她原本放在床头柜和写字台上小零小碎的装饰品。
  摆明了她这是要彻底离开,而不是暂时去店里小住。
  苏旷眸光变的冰冷。他可以心平气和的让安宁离开,但是他不能容忍安宁对他撒谎。
  见事情被拆穿,安宁咬了咬唇,索性不再理会苏旷的感受,背对着他把滚落一地的行李一股脑儿的往行李箱里塞。
  面对她疏离而冷淡的目光,苏旷气就不打一处来。
  气急之下,他一把拉过安宁,脸上有些薄怒却又不能对她发作,胸膛一起一伏的。安宁被他拉入怀中,手腕微痛,心中又有不平,抬脸看他,正对上苏旷一双悲愤通彻的眼。
  他的眼中有无奈有委屈有不甘有深情有沧桑……让安宁心涩涩地不舒服,不愿再去深究他眼眸中的情感,觉得再如此下去,她必将沉沦。
  安宁刚堪堪移开视线,苏旷便低头吻上了她。虽然之前,两人也接过吻,但是这次苏旷远没上次温柔。他的唇很热,肆无忌惮地在安宁的樱瓣上辗转,夺去她的呼吸,夺去她的思想。
  安宁先是一惊,却已然被攻陷,只得双手死死顶着苏旷厚实的前胸,不让他再靠近自己。
  可她哪里知道,她一双柔荑抵在他的胸膛,酥酥的,痒痒的,挠得苏旷愈加意乱情迷,止不住侵略得更胜。他手稍稍用力,便把安宁彻底拥进怀里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扣住安宁后脑,吻得更加深入。
  安宁本来力气就敌不过苏旷,这般又被他制住,无法挣扎,只能任他予取予求。她心下萧瑟,没料想苏旷会强她,便憋着一口气,咬紧牙关不松口。
  苏旷却不和她深究,沿着安宁姣好的下颌曲线吻上她白净的脖颈。他重心压在安宁身上,迫得她止不住地向后倾,苏旷揽在她腰际的那只手却又那样紧地箍着她,将她贴紧他。安宁心慌:苏旷的身体火热似炭,男子的欲望隐约可及。
  苏旷一路向下,在安宁锁骨间流连,轻啄慢噬,安宁到嘴边要他停下的话却化为一声嘤咛娇喘,听得她和苏旷都是一颤。
  安宁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沉迷在苏旷的调情长吻中,未缓神,却又被苏旷封缄了红唇。他的舌头滑入安宁唇齿间,吸去她点滴的丁香滋味。
  安宁深知这样下去后果无法料想,只能勉力在苏旷怀里扭摆,意欲挣开。苏旷却拿开稳住她头的手,覆上她的大腿,向上游走,撩开安宁身上的睡裙。苏旷的手温暖干燥,手心有些微的薄茧,抚过安宁娇嫩的皮肤时,引起一阵阵酥麻。他闭了眼,没有看见安宁耳后的潮红,却也清楚她的动情。
  她头蓦地大了,双颊绯红,气息不稳,越发急急地想离开他炽热的怀抱。苏旷却突然停住所有动作,哑了嗓子声音软软地唤她:“安宁……”她再注视他,才发现苏旷动情时,眼睛晶莹、目光柔软忧郁,让人想要触摸。安宁瞬间觉得自己耳根红了,心也突突跳个不停,满脑子晃得都是他明亮的瞳眸。
  苏旷见安宁不再反抗,便闭眼轻轻地吻她的脸,他的唇触到哪里,哪里就开出一朵红晕来。安宁难过地想要哭出来,为什么她分明感觉到了苏旷深邃的爱,却品不出一丝甜蜜来?他闭着眼,动情地吻着她,一下一下地,极认真地。这分明是爱,安宁酸楚地想着。
  大手在安宁的隐秘徘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轻巧地揉捏。苏旷继续噬咬着滑向安宁雪白的胸脯,力道恰到好处地销魂。安宁心知大势已去,也闭了眼,咬着唇,不肯让自己泻出一声呻吟,保留最后的尊严。
  苏旷鼻息间充盈着安宁馥郁优雅的体香,脑中残存的一丝清明控制着他花丛间的手,斗争着不伤害安宁。而安宁的顺从,反而也让苏旷渐渐冷静下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却不抬头,侧脸依旧伏在安宁怀里,重重的气息喷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如果你能相信我就好了。就好了……”苏旷幽幽地说,终是放开手,踉跄着转身走开。
  也许放她离去,对她对自己,都好。
  安宁的“倾城”婚纱店如期开张。
  作为安宁最好的朋友,刘慧自然要来捧场。她不仅定了两个花篮,要求花店十八号一大早就要送去,还硬是拽上了姚子安一同前往。
  刘慧到达倾城时,花店的工人正在从车上往下搬花篮,刘慧数了数,加上已经摆放齐整的一共有六个。安宁签收后,刘慧蹭过去,眨眨眼睛:“呦,谁那么大手笔啊?”
  安宁脸一红,立刻被刘慧敏锐捕捉到有不寻常的,而且是她所不知道的讯息存在,顿时精神抖擞,打定主意一会儿等她空下来即便是严刑逼供也要她交待清楚。
  正在这时,又有花篮送到,刘慧估摸着该是自己那份,抢着跑去签收,结果半天都没有找到她精心留下祝贺词的卡片,差点就要打电话开骂的时候,她看到昨天在花店见过的几张熟面孔抱着花篮笑嘻嘻的朝这里走来。
  “这么晚啊。”刘慧扯直了嗓子问。
  “路上塞车,不好意思啊。”
  刘慧招呼他们把花篮放在店门口位置最显眼的地方,得意的笑,怎么看都是自己选的两个花篮最出挑。
  安宁对刘慧太了解了,一看她高兴的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安宁扮了个鬼脸,走到刘慧身边。
  “咦,你这个守财奴居然送了四只花篮,天要下红雨了。”安宁拍拍胸口,做惶恐状。
  刘慧不怀好意的反击:“另外两个可不是我送的。嘿嘿,这下轮到我审你了,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安宁微微一怔。
  之前的那六个花篮是沈默所送,因为他今天要值班没有办法亲自到场祝贺她新店开张,这几个花篮是他用来赔罪的。
  除此以外,刘慧那份在她意料之中,但多出来的两个,她实在是想不到。
  难道是……安宁若有所思,半晌,摇了摇头。
  昨天闹的那么僵,又怎么可能是苏旷。
  回忆起昨天的事,安宁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果不是苏旷在紧要关头停下,他们恐怕已经……
  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他要她相信他,可是在金碧辉煌的地下室中他要杀她这是事实,叫她怎么再信他。
  思及此,安宁长长的叹了口气。
  刘慧冷眼旁观,愈发觉得安宁有心事。她在安宁肩头轻轻拍了下:“喂,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安宁侧过身,淡淡的说:“没什么。”
  “昨晚没睡好?”刘慧见她神色间似乎不愿多谈这件事,便主动转移了话题。
  安宁抚了抚微涨的太阳穴,一贯认床的她突然换了个地方,又怎么可能睡得着。折腾了大半夜,才勉强合了下眼,也难怪今天精神不济。“大概是太兴奋了。”她笑了笑。
  刘慧笑着拧她的鼻子,这是她们表达亲昵的一种方式,两个人闹成一团。这时,有手机铃声响起,刘慧和姚子安同时去翻口袋里的手机。
  “我的,我的,”姚子安接起,没说上几句就抱歉的对刘慧说:“这里信号不太好,我出去听。”
  刘慧点点头。
  直至姚子安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安宁用胳膊碰了碰刘慧,“最近和姚子安怎样?没事了吧?”
  刘慧含羞带嗔的推了下安宁。
  “雨过天晴了?”安宁暗自好笑。上次坚持说姚子安变了的人是她,现在一幅小女儿家羞态的人也是她。
  “嗯。”刘慧看着窗外打电话的姚子安,一脸幸福。
  “小样。”安宁也推她一把,话虽如此,她还是打心眼里为刘慧高兴。
  姚子安出去没多久,安宁的手机也在衣服口袋里震动,“喂,请问哪位?哦哦,送货架的啊,我马上出来。”
  安宁合上电话,“我出去下,你帮我看着铺子哦。”
  “知道了。”刘慧随手抽了本杂志翻看。
  安宁走出店铺,看到姚子安还在角落里听电话,安宁生怕送货工人不肯把货架搬进门,她一个人又搬不动,就想请姚子安帮下忙。
  走近后,姚子安刻意压低的声音钻进她耳膜:“我一会就来,你别心急。”
  不知对方说了句什么,姚子安低头对着手机听筒亲了下,发出很大的声响,然后又说:“我发誓我只爱你一个。”
  安宁一下子愣住了,他今生只爱的那个人现在坐在里面,和他仅一墙之隔,他到底是在和谁通话?
  原本加快的步伐忽然就停了下来。
  刚才她也有接手机,店铺里信号明明满格,他为什么要跑出来听?
  姚子安恰好抬头,他和安宁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久久没有移开。他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听筒,勉强笑了笑:“安宁,你找我?”
  安宁看在眼中,不露声色,“是啊,你有空吗?帮我个忙,把门口的货架搬进去。”
  “乐意效劳。”姚子安掐线,把手机塞进裤兜:“走吧。”
  安宁唇边荡漾过一丝浅笑:“电话听完了?没有耽误你吧。”
  姚子安紧走几步,追上安宁,深深的看住她:“你听到了什么?”
  安宁微笑:“没有,你说什么了?”
  姚子安显然不信:“真的?”
  安宁耸耸肩,“你以为呢?”
  姚子安又盯住安宁看了很久,不再开口。
  安宁在刘慧的建议下,在卖婚纱和礼服的同时,还出售一干结婚用品,例如:大中小喜字,各式请柬,喜庆火柴,子孙桶等等。货架就是用来陈列这些物品的。
  别看姚子安人斯斯文文的,做起事来还真不含糊,他不要安宁和刘慧搭手,自己分两次把四个货架抗进店铺。“放在哪个位置?”
  安宁手指了指,他依言放妥。
  一阵忙碌过后,姚子安出了一身热汗。
  “辛苦你了。”安宁说。刘慧则摸出纸巾帮他擦汗,姚子安闭着眼,很是享受。安宁心底瞬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小慧,刚才公司来电话说有一笔单子出了点问题,我等下还要赶去公司。”姚子安揉了揉刘慧的短发。
  安宁心跟着猛的一抽。
  刘慧不高兴的嘟起嘴。“你答应今天一整天都陪着我的。”
  “公司有急事,真的对不起。下次,下次我一定陪着你,哪都不去。”姚子安陪着笑脸低声哄刘慧。
  刘慧还是有些不开心,不过言语上已经软化许多。姚子安又安慰了几句后离开,安宁低了低头,心情起伏不定。
  刘慧才说她和姚子安之间已经雨过天晴,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安宁一手抵住下巴,委婉的问:“你家姚子安最近都这么忙吗?”
  刘慧双眼微微弯起,倒并无半分不悦:“他工作努力上进,我该高兴的不是吗?”
  安宁无语。
  倾城在九点准时开门营业。
  因为是双休日,而且又是头一天开张,吸引了不少人流。
  但是,基本只是走马观花的看看,不要说买了,就连试穿的都很少。
  安宁和刘慧嘴角一直努力保持45度上翘的姿势,到中午十二点左右,刘慧终于熬不过,一屁股坐下,“累死我了。笑的脸都要抽筋了。”
  安宁亦是,她斜靠在墙上,沮丧的说:“都说开门生意特别重要,也不知这头笔买卖在哪呢?”
  “别心急,根据我的经验,人的购买欲望在下午的时候往往是最强烈的。”刘慧伸了个懒腰,甩了下胳膊。
  “你哪来的经验?”安宁很好奇,听刘慧的口气好似是这方面的专家。
  刘慧笑的无辜:“当然是我写小说的经验。”
  安宁直翻白眼。
  刘慧大言不惭,“你看小说里的千金小姐,哪个不是一觉睡到中午,吃过午饭开始逛街购物,砸钱败家的?”
  歪理十八条,安宁真要被她打败了。她学着刘慧的样子伸了懒腰打着哈欠,“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熙盛源的小笼包。”刘慧想了想说。
  “几个?”安宁拿了背包,走到门口时回头问。
  “六个。”这次刘慧没有多加考虑,脱口而出,“记得问他们要碗醋。”
  安宁没好气的说:“撑死你。”
  刘慧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从一线街到熙盛源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因为坐车两头都需要走一段路,实质上就一站路的距离,安宁索性走着过去。
  途径姆妈炒菜馆,传出扑鼻香味。中午用餐高峰时间,里面坐满了双双对对的情侣。
  刘慧喜欢吃这里的豆腐花,安宁本想打包一份带回去,看了眼座无虚席的内堂和忙碌的服务员,她打消了这个主意。
  可就在这不经意的一瞥之下,她看见了姚子安。
  看见姚子安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八点多,也就是四个小时前他就说去公司加班,他的公司离这儿至少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其次,在他对面坐着一个打扮得体,妆容精致的女人。
  安宁当下就把她和刚才姚子安接听的诡秘电话联系在了一起。
  店堂里的两个人自然不会留意到安宁,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的相互喂食,在旁人眼里,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情侣,落在安宁眼中恶心的活像吞食了苍蝇。
  晌午的太阳依然高照,安宁的心却无比冰凉。
  她很想冲进去,质问姚子安此时此刻他心里是否想过刘慧,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他这样脚踏两只船,对不对的起她?
  但最终,她还是无力的垂下手。
  安宁提着两盒小笼包意兴阑珊的回了倾城,一进门就被刘慧拖到一边。她朝里努了努嘴,眉飞色舞道:“你的第一笔生意看来有希望了。”
  “噢?”安宁挑了挑眉,顺着刘慧的视线看去,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拿着一件婚纱在镜前比划。安宁把饭盒塞给刘慧,“你先吃着,我去招呼。”
  她迎过去,面带微笑:“喜欢的话,穿上试试。今天是小店第一天开张,可以给你优惠哦。”
  高挑女子转过身,安宁在心里轻呼,真是个天生的美人儿。
  不施粉黛,皮肤白皙晶莹,吹弹可破,乌黑长发垂在胸前,更是衬的她面容如玉般无暇,似秋日晴空般明亮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身高据安宁目测大约在一米七左右,玄色铅笔裤配白T,利落又不失时尚感。
  她莞尔一笑,“你是这儿的老板吗?”声音也如银铃般动听,让人好生嫉妒。
  安宁灿然一笑:“是的。”
  “衣服都很漂亮,我眼都挑花了,你帮我选好吗?”
  “当然可以。”安宁欣然应允,她手拨弄着衣架,忽而眼前一亮,迅速挑出一款:“这件如何?”
  V字肩带,大领口,束腰,式样似乎简洁的不能再简洁了,但越是少装饰物的婚纱,对身材的要求也越是高,看到女子笑眯的双眸,安宁就知道她很中意。“那里有试衣间,我帮你换上。”
  事实证明,这款婚纱果然适合她。但她身材偏瘦,稍稍嫌大了点。
  安宁眉心动了动:“这件是样衣,如果你喜欢的话,工厂可以按照你的尺寸做,大概十天交货,你看怎样?”
  女子隐隐含笑,“一会给你答复。”她从小巧手提包里拿出手机,拍下自拍照,传送出去,抿了抿唇。
  刘慧吃饱喝足,抹干净嘴,“是传给你男朋友看的吧。”
  安宁恍然大悟。
  女子施施然笑:“他是我家领导,要他首肯了才行。”
  一句话说的三人都笑起来,气氛也活跃许多。其实三个人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女性,本就有说不完的话题,这下,说话更是随意。
  刘慧口无遮拦:“喂,人家买婚纱都是男朋友陪着来的。你怎么一个人啊?”
  女子神色黯了黯,很快恢复如常:“他忙嘛。”
  “和我家那位一样。”刘慧随口说。
  安宁联想到刚才在姆妈炒菜馆见到的那一幕,脸色微变。
  这时,女子收到回复短信后,比了个V的手势,“领导批准了。”
  安宁和刘慧互相击掌表示庆祝,这毕竟是她谈成的第一笔买卖。
  “我来给你量尺寸。”刘慧手忙脚乱的找卷尺,“在你左手第三个抽屉里,”安宁提醒她。
  “84,60,90,哇,标准的模特三围啊。”刘慧大呼小叫的,还下意识的挺了挺自己的胸部,真是自叹弗如。
  安宁给了女子一个十分公道的价格,令她欢呼雀跃。付了定金,填取货单时,女子写下自己的名字:莫颜。
  “十天后过来拿。”安宁唇角勾起弧线,尽管赚的不多,但开门红足以让她兴奋好一阵子了。
  送走莫颜后,又有顾客光临,虽然还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但还是在刘慧的三寸不烂舌的攻势和安宁亲切的招呼下又卖掉了两件。其中一件,那位小姐是个急性子,直接就把样衣给买了去,安宁立刻联络工厂下单,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
  刘慧打起了小九九,“小安子啊,我大致算了算,如果你每天卖掉一件婚纱能保本,卖掉两件就可以对付房租和水电,卖掉三件就是盈利,要是卖掉四件……我要入股。”她哇哇大叫。
  安宁斜睨她一眼:“没问题。你先拿个三五万的让我进货。”
  刘慧微微侧了侧首,“小笼包真好吃,就是你忘记要醋了。”顾左右而言他,向来都是刘慧最拿手的把戏。
  安宁适才失魂落魄的哪还记得要醋,她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把所见所闻告诉刘慧,好几次她都张口准备说了,声音却卡在喉间,最后仍是默默吞回肚里,她实在是不忍心给她当头一棒。
  刘慧继续说:“小安子,等我和姚子安结婚的时候,就到你这来买婚纱礼服,给别人赚钱不如给你赚,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安宁两道眉毛紧紧蹙起,刘慧现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她不敢想象当真相曝露之时她会是怎样的反应。但是她有权利知道一切。
  安宁舔了舔唇,困难的开口:“刘慧,我有事要告诉你。”
  “等等,”刘慧看了眼手机,咧嘴笑的如七八月的耀目阳光,“姚子安来接我了,我先走了,下次再说。”说完,拿起包,哼着她最喜欢的小曲蹦跳着出门。
  “喂……”安宁想要说的,还是没办法说成。
  稍晚时安宁接到沈默的电话。
  “今天忙不忙?生意好吗?”沈默略带歉意的问,安宁第一天开业他却帮不上一点忙,心中很是愧疚。
  安宁平和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兴奋:“你猜我谈成了几笔生意?”
  从安宁的语气不难猜出她心情很好,沈默略加思索,试探着问:“五件?”
  “你简直太神了。”安宁咯咯的笑。
  “是你厉害才对。”沈默轻轻笑了声。
  “只可惜你看不到啊。”对于沈默的缺席,安宁虽不说什么,还是会觉得遗憾。毕竟这个时候,她多希望有人可以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或是共同承担失败的沮丧。
  “谁说我看不到。你回头瞧瞧。”
  含笑的熟悉声音已到她头顶上方。
  安宁张大了嘴,“你……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沈默一副受打击的模样,懊丧的垂下头。
  安宁才不理他这一套,她眼睛咕噜噜一转:“手里拿的什么?”
  “和你无关。”沈默藏到身后,眼弯弯的:“这是我买来犒劳自己的。”
  “快给我。”安宁伸手去抢,沈默左躲右闪,就是不遂她愿。
  末了,安宁抢不过他,放弃了。小嘴嘟起,气鼓鼓的。
  沈默这才笑着递给她:“好了,逗你玩的。咖喱洋房的猪排饭,拿去。”
  闻到猪排的香味,安宁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叫唤了两声。她红着脸,打开饭盒,舀了一大口放进嘴里,脸上缓缓浮出满足的笑容。
  “没吃中饭?竟然忙成这样?”沈默注意到墙角矮桌上一次性餐盒里的小笼包,已经冷却发硬。
  因为刘慧的事,安宁之前没有胃口,后来因为店里生意有了起色,她把吃饭这件事给忘了,再后来饿过了头也就索性不吃了,现在有了美味且热气腾腾的咖喱饭,自然将小笼包丢掷一边。
  见沈默帮她收拾起柜台后地上的碎纸片,她不顾满嘴塞着的食物,含糊不清的说:“你怎么不吃?”
  沈默用扫把将垃圾归纳在一起,温柔的笑意在眼底弥漫开,“我在医院食堂吃过了。你慢点吃,别噎着。”
  安宁是饿坏了,如风卷残云的消灭掉一大半咖喱饭后,才稍稍减缓速度。此时听沈默半认真半调侃的口吻,微窘,作势垂了他一拳。
  沈默唇边笑意更深。他忽然伸出手抚过安宁嘴角,笑容飞扬:“漏嘴巴。”他指上擒着的分明是一刻金黄的的饭粒,这下,安宁的脸更红了。
  沈默温柔的揽过安宁的腰,只是静静的看住她,却不说话。安宁微挣扎了下:“这儿人来人往的……”话音刚落,就有顾客上门。慌的她立刻推开沈默,脸孔绯红如朝霞。而沈默面不改色心不跳,气的安宁狠狠剜了他几眼。
  ……
  晚九点倾城打烊后,沈默问:“要不要上哪去走走?”
  安宁点了下头:“就附近走走,昨晚没睡好,我想早点回来休息。”
  从一线街的这头走到另一头,再折回来,安宁很少说话,都是沈默一个人在讲医院里发生的趣事,以博她一笑,但安宁始终心事重重。
  “怎么了?”沈默牵起安宁的手,放到唇边印下一吻。
  安宁定定神,抬起头一本正经的说:“沈默,我遇上了难题。”
  一句话说的沈默紧张起来,他手一紧:“发生了什么事?”
  “刘慧,我最好的朋友,他男朋友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正好被我看见,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安宁简单叙述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心头有些微微刺痛,她一直将刘慧姚子安视作天下最般配最幸福的情侣,但没想到琴瑟相携如他们,也会发展到这般田地。
  沈默抬手轻抚过安宁皱起的眉心,拉她到自己怀里,“安宁,你要知道我们谁都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安宁伏在他胸前,把玩着他衬衣上的纽扣,“说了,好像有挑拨的嫌疑。”
  沈默笑着捉住她顽皮的手:“你该相信她的判断能力,是好是坏,如何打算,她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安宁靠过去,一个轻吻落在沈默的右颊上,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就这样?”沈默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安宁笑着闪进门,轻轻道:“晚安。”
  沈默亦笑着回应。手抚过面颊,那里尚留下安宁微暖的气息。
  在安宁和沈默花前月下的同时,苏旷这里却面临人生最大的转折点。
  他被时伟叫进私人办公室,依然还是上次那一间。
  时伟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老大要见你,你小子走运了。”
  苏旷之前反复揣测过时伟找他的目的,因为上次安宁的事要惩罚他,或者是对他真实的身份产生怀疑,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老大要见他。
  苏旷在周密调查后知道时伟其实不是金碧辉煌真正的老板,在他幕后有神秘人存在,也一直把要将他揪出作为头等目标,但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苏旷故作诚惶诚恐状,时伟笑着揣了他一脚,“跟我来。”
  令苏旷诧异的是,时伟没有带他出门,相反,却是进一步往里走。他手在壁灯开关上拨弄了下,存放文件的壁橱随着“轰隆”一声往两边分开,露出一道一人身高的暗门。
  时伟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敲响门,门被打开后,时伟转向苏旷:“你一个人进去,好自为之。”
  苏旷深深吸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走入暗室。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重新合上。
  苏旷本以为这里会和地下室一样暗无天日,进去后才发现自己错了。室内光线刺目,逼的他有些睁不开眼。但他警惕性仍在,调开视线,待习惯后注视前方,一个颀长的烟灰色身影手中举起酒杯,冲着他淡笑,嗓音愉悦而低哑:“82年的红酒,有没有兴趣一起品尝?”
  苏旷在看清楚他的脸时,顿时满面惊愕,他不禁低呼出声:“是你……”
  
  第11章 契机
  第二天安宁乘着清早空闲的时候,一个电话把刘慧招来。
  听完安宁的叙述,刘慧出奇的平静。
  安宁设想过刘慧的反应,或激动的破口大骂,或伤心流泪,可怎么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你……没事吧?”安宁抚了抚刘慧的双肩。
  刘慧不吭一声就往外走,安宁在后面跟着急叫:“喂,你要去哪?”
  刘慧倏然停步转身,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放心,我不会闹事的。”
  “你去哪里我陪你。”虽然刘慧看上去情绪稳定,安宁还是不放心。
  “不用,我自己可以搞定。”刘慧反过来安慰安宁,“你做你的生意,不必担心我,晚点我给你电话。”说着,不给安宁反驳的机会,紧走几步。
  安宁追出去,仅来得及看到刘慧单薄的身影拦下一部出租车,消失在弥漫起的烟雾和后车尾灯的淡淡光亮中。
  安宁懊丧的跺了跺脚,这件事,不知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同一时间,在一线街的另一头,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戴墨镜的高瘦男子悄悄走进避风塘茶室。大清早,店里人头稀少,他左右看了看,慢吞吞的摘下墨镜置于桌角。
  此人,赫然便是乔装改扮后的苏旷。
  他随意点了几道小吃,上齐后不开动,只是拿起报纸翻阅,眼角却不时的瞥向门口,似乎是在等人。
  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霏霏细雨。
  一个同样身着黑衣黑裤的男子收了伞,抬头望了眼招牌,目光定格在悠然坐在角落的苏旷身上,唇边勾起浅浅的笑。
  他走上前,坐在苏旷对面,又把手中的报纸搁在苏旷那份报纸旁边,头版朝上,两份都是今天最新出炉的新闻晨报。他扬了扬眉,若无其事的夹起一个虾饺送入口中。
  苏旷眼底精光一闪而逝,缓慢伸出左手,轻轻一笑:“你好,我是苏旷。”
  那人同样伸手回以微笑:“你好,我是肖云阁。”
  苏旷和肖云阁是怎么走到一块的?事情还要从昨晚说起。
  苏旷被时伟带进私人办公室的密室后,金碧辉煌真正的老大现身。
  照面之后,苏旷有片刻的愕然。
  是他!
  竟然是他!
  短暂的惊诧过后,苏旷迅速冷静下来。
  “没想到吧?”对方呵呵笑道。
  苏旷坦然的点了点头:“确实是没有想到。”他和萧俊同为时伟手下,也较其他人更为受他信任,但萧俊才是金碧辉煌真正的主人,这一点,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萧俊简短示意:“坐。”
  苏旷微颔首。
  “我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办。”萧俊倾身倒了杯红酒给苏旷,口吻淡然,好像不过是在和他拉家常。
  苏旷精神一凛,“什么事?”萧俊既然要指派任务给他,证明对他已是全然信任,他在这儿隐忍多年目的即将达成,为年小蝶报仇也是指日可待。
  “别急,”萧俊同他碰了碰杯,“先干了这杯再说。”他举手仰脖一口喝尽。
  苏旷嘴角微弯,“好东西自然要慢慢品尝才行。”说罢,他轻啜一小口,姿态优雅,神情惬意,仿佛回味无穷。
  萧俊捞过烟盒点上一支,他透过淡淡烟雾细细观察苏旷,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苏旷杯中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萧俊弹掉烟灰:“明天晚上我想让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苏旷下意识的问。
  萧俊并不看他,语气低缓:“去谈一笔买卖,具体情况到时我再告诉你。”
  苏旷心微微一动,看来萧俊对他还是没有投入全部的信任。他笑的淡然:“OK。”
  “你先出去做事吧。”萧俊把身体埋进真皮沙发,神色有些许困顿。
  苏旷点了点头:“好。”
  苏旷走出暗室时,时伟正靠着门抽烟,袅袅上升的淡白烟雾后,他的脸显得虚幻飘渺,满地的烟头,说明他已在此守候多时。
  “时哥。”苏旷极轻的唤了句。
  “嗯,”时伟掷了烟蒂,勾住苏旷肩头,边走边问:“老大和你说了什么?”
  苏旷稍迟疑了一下立刻回答:“他要我明天去一个地方,说是有任务派给我。”
  “噢。”时伟好似松了口气,拍拍苏旷的肩头,“好好干,老大不会亏待你的。”
  “也要多谢时哥的提携。”苏旷及时的马屁让时伟大悦,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抛给苏旷,“臭小子,送给你了。”
  这只ZIP的打火机是时伟很心爱的东西,平时他连碰都不让人碰,现在却送给了苏旷,由此可见苏旷在他心中日益提升的地位。
  苏旷惶恐的说:“时哥,这……我怎么敢要。”一面要做惊惶样,一面又要将窃喜表露在脸上,苏旷也是扮演的异常辛苦。
  时伟捶了他一拳,笑骂:“给你就拿着。”
  苏旷笑着收入囊中,时伟看在眼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夜色深沉,这是安宁离开后的第二晚。
  苏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以往虽然安宁不会刻意留在客厅等他,但她卧室始终亮着一盏小灯,在楼下就能看到,每到这时,他的心口总是暖意融融。
  而现在……苏旷望着漆黑一片的小屋,微微叹口气。
  他只打开一盏节能灯,微晕的淡黄色灯光下,映下他形单影只的孤独身影,衬的他方正坚毅的侧脸越发的落寞。
  苏旷从口袋里摸出时伟所赠送的打火机,小心翼翼的拧开外壳,手指灵巧的一勾一拉,嘴角扯出一抹不经意的浅笑。
  一只微型窃听器即时没入掌心。
  不管是萧俊授意或者是时伟自作主张,总之,他们对他还没有完全相信。在拿到他们的犯罪证据之前,需要更加的小心谨慎。
  苏旷思量片刻,把窃听器重新装入打火机,丢在一边后拨了个电话。
  “亲爱的,睡了没?”
  “钱够不够,不够明天过来拿。”
  “你哥的工作啊,我会帮他留意的。”
  “嗯,那你早点休息,我今天忙坏了,洗把澡也睡了。”
  “乖,啵一个。晚安。”
  苏旷眼角瞟过丢掷在沙发一角的窃听器,结束这场自编自演的好戏。随即轻按键盘,发送一条短信:“我要见你。”
  很快收到回复短信,“好,时间地点由你决定。”
  于是便出现本章开头的场景。
  这是苏旷和肖云阁第一次正式会面。
  之前两人都是通过电话和短信保持联络,他们曾经约定不到关键时刻不见面,以免暴露苏旷的真实身份,但这次,关于案情有了进一步的发现,苏旷必须当面请示他。
  苏旷先把昨晚上和萧俊时伟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肖云阁,后者沉默了几分钟,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苏旷又拿出打火机递给肖云阁,当然其中的窃听器已经被拆除,“这是时伟昨晚送给我的,里面装有窃听器。看来他们对我还留有一手。”
  肖云阁把玩着打火机,低下头沉思,苏旷静候一边,并不出声打扰他的思路。良久:“如此看来,今晚的行动是个圈套。”
  “圈套?”苏旷讶异的挑着眉,不解的问。
  肖云阁声音低稳:“是。引你上钩,或者说诱你露出马脚。”
  “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苏旷心蓦的一沉。
  肖云阁神色冷静,“这也未必,只能说萧俊老奸巨猾,他对你还处于试探阶段。如果他当真怀疑你是卧底,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你,直接干掉你不是更干脆。现在情况是,他想提拔你成为心腹,只要你通过他的考验。”
  苏旷点头复又摇头:“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让我知道他才是金碧辉煌的幕后人?”
  肖云阁不假思索的答:“给你点甜头,你才会死心塌地的对他。”
  苏旷毕竟经验不及肖云阁老道,经他这么一说,逐渐明朗。
  “能不能真正打进内部,就看今晚了。”肖云阁捏着打火机的手紧了紧,“你要万分小心。”
  苏旷沉声应允,眼神清亮,神色坚决。
  肖云阁所料无差,萧俊对苏旷确实抱有这个心思。
  但今晚的行动,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晚约八点时,萧俊把苏旷、时伟叫进了屋。如今他的身份已无隐瞒的必要,所以在苏旷面前和时伟说话也就无需避讳。
  萧俊交付的任务很简单,他是要苏旷和时伟一起去接人。
  去哪里接人,对方是谁,派作何用,他都没有交待,只说让苏旷一切听命于时伟行事。
  苏旷咬咬牙,果然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时伟将苏旷带到金碧辉煌后门。那里停着辆别克商务车。
  时伟把车钥匙抛给苏旷,“上去,你开车。”
  打开车门后,时伟坐上副驾驶的座位,虽说副驾驶是最不安全的位置,却也是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到西营码头。”车发动后,时伟给苏旷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苏旷左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拉过方向盘,一个大转弯,车稳稳的驶上国道。
  与此同时,肖云阁和其他公安人员正在监控室密切关注此次行动。科技发达,苏旷的手机里装上一个小小的定位系统,他们的行踪就可一览无遗。
  屏幕上的圆点忽明忽暗,以直线的形式一路往西。
  “不知他们要去哪里?”肖云阁低声说。
  旁边是另一名公安展令轩,他对H市的地理环境比肖云阁要熟悉的多,他低头寻思片刻,“很有可能是去西营码头。”
  肖云阁不解的问:“他们到那里去干吗?”
  “我也只是猜测。西营码头鱼龙混杂,又有许多废弃的仓库,在那里交易不会引人注目。”展令轩边想边说。
  “有道理。”肖云阁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那我们立刻行动。”展令轩稍有些兴奋,他刚参加工作不久,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与犯罪集团正面交锋,不免心急。
  肖云阁摇摇头:“不,我始终觉得这是个圈套,我们要以苏旷的安全为第一,不能操之过急。”
  肖云阁从S市被调来后,就是展令轩的顶头上司,现在,他虽然对此持不同意见,也不好与肖云阁辩驳,于是,怅然接受。
  苏旷和时伟在约莫四十五分钟后到达西营码头。
  西营码头处于市郊,又在两个区交界处,正如展令轩所说,三教九流出入频繁,身份复杂,已是晚上,走几步就有操各种口音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上来搭讪。
  苏旷在时伟的授意下将车靠边停下。
  步行往前走,苏旷暗中观察,周边盖有多间简易平房,很多门上挂着沉沉的锈蚀的大铁锁,像是已被废弃多时。
  越是往里,越是偏僻,人烟逐渐稀少。停在一间刷有蓝漆的大门前,苏旷又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手机。
  时伟拍门,力度不轻不重,很随意,杂乱无章听不出规律性的节奏。
  门很快被打开。
  开门的男子,个子很高,苏旷的身高已算鹤立鸡群,但他比苏旷还要高出小半个头。时伟似乎和他很熟,一见面就勾肩搭背,互相调侃一番。
  高个男子眯着眼睛接过时伟递给他的烟,没有点燃而是夹到耳后,轻声说:“一会出去抽,仓库里有货。”又像是不经意的瞥了苏旷一眼,口吻淡淡的:“新来的?”
  苏旷不知怎么回答他,索性不开口,时伟懒懒的靠着门边说:“嗯。”
  “靠的住吗?”高个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苏旷虽然听不到,但比照他的口型也能猜出几分。
  “嗯。”时伟仍是简略的回答。转而拍了拍苏旷的肩膀:“我给你介绍。”他在高个男子的胸膛上锤了一拳:“这是罗烈。”又指向苏旷:“苏旷,我小弟。”
  “烈哥,”苏旷讨好的掏出烟敬他,罗烈只是轻抬了下眼皮,用手挡住,“叫我名字就好,我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
  苏旷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耸了耸肩。时伟在一旁打圆场:“自家兄弟不用客套。”不动声色的接了烟硬是塞到罗烈手里,替苏旷解了围。
  “跟我进来吧。”罗烈在前面带路,时伟则放慢了一步跟在后头,苏旷紧随其后。
  通道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拐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与之前不同,这里的空间明显要宽敞许多,且别有一番洞天。
  “老时你来了。”苏旷正在仔细打量周围环境,冷不防被一把嘶哑难听的嗓音惊了下。
  “强哥。”时伟嘻嘻哈哈的迎过去。
  罗烈亦低头哈腰的站到一边。
  苏旷看罗烈刚才的拽样以为他是这里的老大,现在看来不尽然,真正的老大才刚刚现身。
  五短身材,满脸横肉,乍一看,准会被当作是土匪。但越是貌不惊人,越是容易藏身人群不被发现,苏旷从萧俊那吸取了教训,如今看人也会多花上几分心思。
  那被唤作强哥的中年人,警惕的扫了苏旷一眼,冷声冷气的命令道:“阿烈,你在这守着,我和老时有事谈。”
  “是,”罗烈毕恭毕敬的领命。
  眼看着时伟和强哥二人一前一后朝最里间走去,苏旷想跟着进去,强哥只一个眼色,苏旷立刻被罗烈拦下。“一边待着去。”口气极为蔑视,苏旷虽不悦还是忍下来。
  苏旷在口袋里摸烟,念及方才罗烈所说仓库里有货之类的话,想了想,又放回去。抬头时却意外发现罗烈此时不寻常的举动。只见他双手负在身后,不停的打着同一个手势。
  左手大拇指朝上,勾住右手大拇指,其后的手指接连对应扣上,这正是肖云阁和他说定的暗号。“在犯罪集团内部还有我们的一个战友,必要的时候他会和你联系。”肖云阁的话犹如在耳畔重现,苏旷心中一动。
  难道这个人会是罗烈?但是联想到他刚才嚣张的气焰和对自己极不友好的态度,苏旷不敢轻易相信。
  罗烈悄悄走近苏旷,用极低的声音说:“随我来。”
  苏旷迟疑了一会,缓缓跟上。
  进了旁边的小房间,罗烈做了一个标准的敬礼动作,声音依旧压的很低,“我是猎鹰三号。”
  猎鹰行动是这次他们打击犯罪团伙行动的代号,肖云阁为猎鹰一号,苏旷是二号,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另一名卧底则是三号,这代号除了他们三人和直接领导之外,再无旁人知晓。此话一出,苏旷再无怀疑。
  苏旷有些激动的握住罗烈的手,后者“嘘”了一声,“长话短说。一号今天会不会行动?”语速飞快。
  “不会,一号怀疑他们是在试探我,不敢轻举妄动。”苏旷同样答的很快。
  罗烈似松了口气,“周强对我也没有全然信任,他派人盯的我很紧,最近消息很难送出去。今天的交易不过是小打小闹,出动的也只是小喽啰,如果贸然出动,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苏旷微一扬眉,罗烈接着说:“几天后会有一笔大买卖,但消息是否属实,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消息可靠,到那个时候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苏旷点了点头,罗烈唇边有了一丝笑意,声音清冽:“我们赶快回去,周强为人多疑,切不可让他对我俩起疑心。”
  回到刚才的地方,强哥和时伟正谈笑着走出房间。苏旷同罗烈对望一眼,暗自吁了口气,幸好出来的及时。
  时伟视线没有落在苏旷身上,却是对着他说话:“把她们带上车。”
  在他们身后抖抖索索的站立着四名衣着单薄的女子,手和脚被缚在一起,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容貌说不上顶美,但洋溢着青春逼人的气息。
  苏旷心一沉,又有四名花季少女即将被推入魔窟。这两年来,他每次看到这一幕,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痛楚和麻木同时涌上心头,想起惨死的年小蝶,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痛恨自己面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因为他一直没有真正打入到内部,今天他终于以最近距离接触到罪恶之源,不禁更紧的握住拳头。只是现在还没有到一击即中的最后关头,他还是要忍耐。
  “傻了啊?”罗烈冷嘲热讽的话不动声色的提醒了他,苏旷定了定神,冲着那四名女子板起脸,“跟我上车。”
  时伟还在和周强寒暄,苏旷和罗烈先自领着四名女子上车,许是被饿了几天,走路俱是虚软无力,也许还吃过皮肉之苦,裸露的手臂上留有鞭挞过的痕迹。这是表面上能看到的,那看不到的地方呢?苏旷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迎上罗烈的目光,同样是痛心但是又无可奈何的矛盾。
  苏旷把车上吃剩下的半包饼干扔给她们,遭到哄抢,其中一名穿白衣服的女子就势抱住苏旷的大腿,“大哥,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苏旷不语,她哭喊着:“我们是来了以后才知道受骗上当了,大哥,我看的出你是好人,你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其余三人也是声泪俱下。
  罗烈眼尖的瞅到时伟走近,立刻轻咳一声,苏旷会意,狠了狠心,一脚踏住那白衣女子的后背,“滚到后面去,别弄脏了我的鞋。”
  时伟看在眼中,面上喜怒难辨。
  ……
  
  第12章 疑惑重重
  刘慧自那天冲动跑出去以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安宁打她手机打不通,往家里打不是没有人接听就是接电话的是姚子安,她又不方便多问,等了几天,就在安宁失去耐性准备抽时间去她家里找人时,刘慧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她刚一亮相,安宁几乎在瞬间站起身,半是埋怨半是关心的问:“你到哪去了?电话也不给我一个,你岁数也不小了,不知道人家会担心的吗?真是的……”
  下面的话被刘慧的嗤笑声打断:“我觉得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我妈。”
  安宁翻了翻白眼:“好心被当作驴肝肺,说的就是我这种。”
  刘慧拽住她的衣袖赔笑:“好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别生气了。”
  只不过是口舌之争,言语上斗气,安宁又怎会真的气她,她捏了捏刘慧的脸,“快说,这几天去哪了?”
  刘慧心虚的低了低头,抬起时换上轻松又恬适的笑容,“你先不要问我,你只要现在陪我去一个地方就好。”
  “现在?”安宁看了眼挂钟,时针正缓步迈向十点整,“不行,莫颜昨天打电话说十一点左右要来取礼服,我这会走不开。你要是不急的话,下午陪你去怎么样?”
  刘慧没有多做考虑,一口答应。她虽说性格爽朗,平日也胆大妄为,但要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件事,她也没有勇气。
  莫颜很守时,在离十一点尚缺五分时翩然而至。陪她一起的还有一名青年男子,两人穿着同色系情侣衫,手牵着手走入。
  “安宁。我来了。”莫颜蹦跳着往正蹲在地上翻箱倒柜的安宁后肩上轻拍一下。
  安宁没回头,“你先坐会,我马上找给你。”
  “安宁?”同莫颜一起来的男子微微一怔,在心里默念一遍。
  莫颜自然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打量着这处不到二十平米的店铺,桌上铺满订货单和式样裁剪图,一只蒸汽熨斗可怜巴巴的躺倒在桌角,开了一半的抽屉探出几张红票子,不禁摇了摇头,“安宁啊,你该请个店员来帮你,你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啊。”
  此时安宁总算找到了那份找了一上午的单据,轻轻吁了口气,“我也想啊,等倾城上了正轨以后再说吧。现在勉强还能应付。”
  她敲了敲酸麻的大腿,跳了起来,因为蹲的时间久了,重心有些不稳,幸好旁边有人及时搀扶了她一把,可就是这人让安宁心神恍惚了下。
  莫颜的男朋友,确切的说是未婚夫,竟然是肖云阁。
  “你们认识?”许是寂静的太久,连莫颜也看出些许不对劲。
  安宁这时心境已回复平和,她笑了笑:“对,没想到会这么巧。”
  莫颜有些紧张的挽住肖云阁的臂弯,安宁明白她动的是什么心思,极低极轻的笑了一声,“肖云阁,是你自己坦白还是我来说明?”大眼扑闪,带一丝难得的狡黠和调侃意味。
  莫颜果真面色微变,而安宁脸上笑意更盛。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肖云阁呵呵一笑,抓起莫颜的手紧紧握于掌心中。
  安宁拉着莫颜坐下,绽开笑,“肖云阁和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同事,所以,我们认识。我故意吓你的,你可别介意。”话出口,安宁自己也没有料到,说到前男友这三个字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甚至还是云淡风清的。
  原来所谓的伤真的可以依靠时间来愈合。安宁眼底逐渐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尽管笑的有些悲哀。
  莫颜这才完全放下心。她亲热的抱着安宁的肩膀,安宁推推她,“我去拿婚纱给你。”
  乘着莫颜在试衣间,安宁走近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的肖云阁,故作轻描淡写的说:“肖云阁,我有事问你。”
  肖云阁放下报纸,笑容浅浅的:“安宁,我有权保持沉默的。”
  安宁眼神清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可我也有权知道罗烈是怎么一回事。”
  肖云阁目光闪了闪,调开视线,不语。
  安宁不依不饶,“肖云阁,如果你不说,我只能顺着自己的思路瞎猜,别说我没有给过你辩白的机会。”
  肖云阁双眸幽深如一汪潭水,静谧,波澜不惊,“安宁,给我十天时间,十天后,我亲自来这里告诉你真相。”当初关信为了工作需要毅然同安宁决裂,从朋友的角度,他是极不情愿的,关信因此背上负心、绝情的沉重包袱,所做的牺牲,常人无法体会,十天后,差不多是该还关信清白的时候了。
  一排雪白的牙齿轻轻咬过唇瓣,留下细密的牙印,安宁终睁着晶亮的双眼,缓缓说:“好,我信你。”
  “聊什么呢,聊这么开心?”莫颜提着长长的裙裾娉婷走出更衣间,标准的瓜子脸微红,杏眼中泛着生动精彩的光芒。
  “真是太美了,”安宁和肖云阁还来不及反应,买饭回来的刘慧两眼放光,嘴微微张着,就快滴下口水。
  “色女,看够了没有?”莫颜叉腰怒目相向,胸脯一起一伏的。
  刘慧嘿嘿的笑,躲闪到安宁身后。
  安宁帮莫颜抚平肩带上的褶皱,又将裙摆完全打开,一个清丽中犹带妩媚的绝代佳人打造而成。
  肖云阁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绵长的笑,视线落在莫颜身上,温柔,宠溺。
  这样的眼神,安宁也曾经在其他人眼中见过,从前的关信,有过短暂纠葛的苏旷和如今将伴随她一直走下去的沈默。安宁暖暖的笑开,事业蒸蒸日上,恋人体贴入微,似乎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可是,为什么在没人的时候那一丝丝的惆怅便常常会毫无预警的涌上心头,搅的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安宁,”莫颜忽扯了把安宁,悄声道:“那里,好像稍紧了点,你帮我看看。”
  “哪里?”安宁随着莫颜的目光往下看,会意的笑了笑。还没开口,刘慧的大嗓门插了进来,“啊,我说莫颜啊,才几天没见,你丰满许多啊。”
  羞的莫颜白皙的脸上迅速开出绚丽的玫瑰。肖云阁以轻咳掩饰,低下头只顾看报纸,好似内容比之准新娘更为吸引他。
  “没事,稍微放一点尺寸就可以了。不会耽误你的婚期的。”安宁拿眼斜睨刘慧,后者左顾右盼,装作没看到。
  修改尺寸只需三天就可以,肖云阁却坚持十天后再来。莫颜不解的问:“为什么?”
  肖云阁淡定从容的答:“十天后我正好休假,陪你来不好吗?”
  莫颜羞赧一笑,刘慧在一旁起哄,“你们当众打情骂俏,当我和安宁不存在啊。”
  莫颜一张俏脸已窘红堪比番茄,她一把拽起肖云阁,不敢再瞧刘慧,只说,“我们有事先走了。”慌不择路的模样又使得刘慧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
  走的又急又快,与一人擦肩而过时差点撞在那人身上,肖云阁抱歉的打招呼:“不好意思。”
  那人神情稍许不悦,但还是说:“没关系。”脚步匆匆,沿着肖云阁他们刚出来的路线行进。肖云阁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莫颜问起:“看什么呢。”他才收回视线,“没什么,走吧。”遂离开。
  沈默踏进倾城的时候,安宁和刘慧正分享午餐。
  肯德基的辣汉堡,鸡翅外加可乐,沈默摇摇头,每次都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说了她很多次也不听。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安宁看到沈默多少还是有一些惊喜。
  沈默拍了记自个的脑门,表情无奈:“我的大小姐,今天是星期天,你不会是希望我二十四小时都呆在医院吧。”
  安宁抿嘴一笑,她倒是真忘了日子,终日守在倾城,双休日除了生意比平时要多上几桩,其他也没有多大区别。
  刘慧好奇的多看了沈默两眼,见他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忍不住道:“小安子你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安宁脸上一片迷茫。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他是谁,我却被蒙在鼓里。”刘慧不客气的指着沈默的鼻尖,语气虽凶悍,但眼角眉梢犹带淡然的笑意。
  沈默忍俊不禁,“安宁,你的朋友很有趣。”
  安宁垂眸低笑,用刘慧最擅长的手段无辜的对着她眨眼,“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绝-对-没-有。”刘慧快被她气疯了,恶狠狠的瞪着安宁。
  “好吧,那就先自我介绍一番。”沈默耸耸肩,似笑非笑:“我叫沈默,是安宁的男朋友,目前在RJ医院任外科医师。”他柔和的目光掠过刘慧,和安宁相视一笑:“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吗?”
  面对沈默的坦然,刘慧反而不好意思再逼问。只是朝安宁挥了挥拳头,示意她竟然隐瞒了如此重要的信息,等着和她秋后算账。
  吃过午饭,安宁将丢的东一张西一张的订货单归类整理,沈默一直深深凝视着她,看的她脸颊泛起红云,渐渐弥漫到耳根,最后连脖子都红了,不禁心口一荡,一个吻准确的落在她眉梢。
  安宁急急忙忙的推他,嗔怪:“有人在……”
  偏生刘慧的声音不近不远的传来,“我什么都没看到,两位只管继续。”隐含调笑,窘的安宁只想把气都撒在沈默身上。
  沈默笑笑,唇贴近安宁耳畔,“晚上早点关门,你想去哪儿玩?”
  安宁低下头,为难的说:“对不起啊,我下午要陪刘慧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我们约下次吧。”
  “下次是哪一天?”沈默当即有些不快,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不可能有太多的休息日,他和安宁二人世界的时间本就不多,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偏偏还遭到拒绝。
  安宁的头垂的更低,刘慧虽然没说要去什么地方,她也猜得出一定是和姚子安有关,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抛下刘慧自己享受爱情的甜蜜,重色轻友,这种事她做不出来。她支吾了半天,除了“对不起”三个字,憋不出其他字眼。
  沈默莞尔,他对着安宁楚楚可怜怯生生说话的神情是没有半点抵抗能力的,只得无声叹口气,揉了揉她顺滑的长发,“好吧。”手上略加了把劲,安宁整个跌入他怀里。
  他的吻缠绵灼热,吻的安宁几欲窒息。一席温存过后,安宁软软的伏在他胸膛前,急促喘息。
  很久安宁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才逐渐平复。
  沈默半眯了眼:“我开车来了,要不要送你们去?”
  安宁转过身征求刘慧的意见。
  刘慧不假思索斩钉截铁的回绝让安宁和沈默同时楞了楞。
  于是,半个小时后刘慧和安宁坐上出租车时,之前先行离去的沈默从隐蔽处开出车,以两个车位的距离始终不紧不缓的跟在后头。
  车是往郊区方向去,越行越荒芜。沈默看着她们在一片农房前下车,交头接耳了一阵,走进其中一间。
  驶近后,沈默趴在方向盘上避过反射的阳光,将屋檐下的招牌看的一清二楚,剑眉立时蹙起。
  那破旧的招牌上写的是:胡不归私家侦探社。
  要说私家侦探社开在偏僻的郊区这不是件稀罕事,小说里写的,电视里演的,大多如此,但私家侦探是个女人,还是个绝色美女,这就闻所未闻了。
  美女有个和本人不是很相称的庸俗名字:胡不归。如果不是看到她递上的名片,安宁险些以为这是哪个农民的名字。
  安宁在心中嘀咕:刘慧来这里,难道是请了私家侦探帮她调查姚子安出轨的事?
  她的猜测在下一刻就得到印证,胡不归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袋中抽出一份,在手里晃了晃。
  刘慧会意的打开手提包,摸出一只厚厚的信封。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公平。
  “安宁……你帮我看吧。”事到临头,刘慧有些胆怯。
  安宁点点头,文件袋拿到手中,乍一看,倒有几分眼熟。她刚想打开,刘慧又夺回去,“还是……我自己看好了。”
  安宁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就好比等候判决书的犯人,既期冀给一个痛快,又不希望结局让人太过难以承受。
  刘慧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她仅瞄上几眼,就呼吸加重,面色大变。安宁不必再看,也可以想象的出其内容的不堪入目。
  “我们走。”刘慧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的变化,安宁小心翼翼的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刘慧嘴角牵起苦笑,嗓音沙沙的。
  出门时,安宁眼角无意的扫过桌面,顿时惊异的睁大眼。随意堆放的档案袋并不引人注目,但被压在最下面的那只,封口处微微露出照片的一角,照片上目光如炬的男子,是苏旷。
  尽管他和平日的穿着打扮皆不同,但安宁和他共处多时,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在触碰到文件袋的同时,手被压在桌上。抬头对上胡不归笑的微弯起的柔媚凤眼。
  “我要这份资料。”安宁态度很坚决。
  胡不归浅笑盈盈,“小姐,干我们这行的有这行的规矩。”
  包里有这两天刚收的货款,安宁贝齿轻咬,下定了决心。“够了吗?”
  钱是个好东西,胡不归立刻眉开眼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这么爽快,我当然乐意配合。”她忙不迭的把照片连同文件袋一起塞给安宁,捧着那叠票子慢慢数去了。
  坐上出租车,刘慧一声不响的抱着资料发呆。
  安宁则迫不及待把照片紧紧攥于手中,这一眼看去,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惊讶,那现在可以说是震惊无以复加。
  照片上的场景看装潢应该是一家茶餐厅,除了苏旷以外,还有一人和他隔桌而坐,因为是用长焦将镜头拉近面目显得有些模糊,但仍旧依稀可辨,这个人,安宁不仅认识而且熟识。
  肖云阁。
  顿时疑窦丛生。
  肖云阁是人民警察,苏旷充其量是个小混混,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安宁按着顺序翻看其他资料,吃惊的发现,只有苏旷踏入金碧辉煌以后的经历,而他之前的档案则是一片空白。
  这演的是出什么戏?暗战还是无间道,安宁着实被弄糊涂了。
  出租车到一线街停下的时候,刘慧也跟着安宁下了车,依旧失魂落魄,安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当安宁喊她帮忙拉卷帘门时,她忽然握住安宁的手,一本正经的说:“小安子,我想通了。”
  安宁回望她,只见她神情现出一份少有的冷静和凝重。
  刘慧无视安宁瞬间讶异的表情,口吻轻松自然:“我和他在一起快五年了,却抵不上他们不到一年的相处,你说,这样的男人,值得我留恋吗?这样的回忆我为什么还要凭吊?”
  “你……说的没错。”安宁对刘慧突然的转变显得无所适从。
  刘慧帮着抬起卷帘门,回首含笑,“有一句话说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眉宇间,一扫之前的颓丧。
  安宁垂眸笑了下,如果当初她也能像刘慧这般豁达,她也就不会做傻事了。
  所以说人和人还是有差别的,有的人会在痛到极致时做出及时调整,而有的人需要历尽艰难才会获得重生。
  午后的时光在平静的交谈中缓缓滑过。
  说实话两人很久没有这般推心置腹的深谈过了,从前在学校抵足抵首同榻而眠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谈理想,论心仪的男子,议往事,聊了一下午,还有些意犹未尽。
  如果不是阁楼上越来越大的动静,她们还可以继续下去。
  刘慧悄声问:“他们是准备把房子拆了吗?”
  安宁睨她一眼,“别乱说话。”抬高了音量,“老爷子,您干吗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年轻清脆的女声:“不用,不用,你忙你的。”
  安宁和刘慧面面相觑,楼上仅年老爷子和年夫人居住,怎么会出现了第三人?
  刘慧嘴角抽了抽,扯了扯安宁,“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雄风不减当年啊。”
  安宁被她逗乐,抿嘴笑了笑,想想不好,作势捶了刘慧一拳,“你就会胡说。”
  刘慧笑的弯下腰,肩膀因笑的太厉害,一颤一颤的抖动着。
  没一会,楼梯上有了声响。
  刘慧探头过去,被安宁拖到身后挡住了视线,急的她直跳脚。“哎呀,你倒是让个位置给我啊。”
  下楼的有三人,年老爷子,年夫人,还有一个陌生的青年女子。
  刘慧嘴里发出“啧啧”声,安宁对她太过了解,知道她满脑子淫秽思想,这会不是在想3P就是SM。
  安宁眼角漾出极浅的笑纹,辛苦忍住脱口的笑声,鼓着微酸的腮帮子挨个同她们打招呼。
  “这是我女儿阿蕊,你们还没见过吧?”年夫人笑着把女儿往前推了推。
  年蕊落落大方的伸出手:“刚才有听老妈提起过你。”
  安宁伸手的同时,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娇美纤弱,似蓓蕾初放,穿一件紧身的薄绸衬衣,勾勒出圆浑优美的曲线,周身散发一种令人目眩的光芒。
  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低低掠过安宁心头。
  她明明没有见过年蕊,可她给她的感觉似曾相识。
  直到年夫人和年蕊并排站在一起,那重叠的轮廓,依稀相似的眉眼,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终于想了起来……
  难怪她第一眼见到年夫人,就会觉得眼熟,因为年蕊秀气的五官皆传承与她。
  其实她是见过年蕊的,就在金碧辉煌。
  那被苏旷打下楼的可怜女人,当日印象极深刻,但因为长发遮盖住了她半边脸,且有血污,所以今天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想通了这点,她扬起笑脸,略略安下心。
  “你们……这是要去哪?”注意到年家三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好几个旅行袋,安宁不禁开口询问。
  “去旅游。”
  “去亲戚家。”
  “去乡下住几天。”
  三个人,三种答案,该听谁的?
  那三人互相对望一眼,静静将头扭向旁边,刘慧同样朝着安宁使了个眼色,撇了撇嘴。
  屋内的空气有些凝结,最后还是年老爷子开口打破僵局。“安宁,我们要离开一段时日,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安宁楞了楞:“哦。”其实他们无需同她解释,只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谁还没有点隐私。
  “你自己多加小心。”踏出门时,年夫人又回头交待一句。
  “嗯。”
  年家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刘慧淡淡收回视线:“这一家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安宁摇摇头,她也弄不明白,所以没法回应刘慧。
  刘慧陪着安宁吃过晚饭后离去,刚才还回荡着欢声笑语的屋子一下子冷清下来。
  安宁坐下记账,忽然想起今天一整天好像都没有顾客临门,这是极为反常的现象。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夜幕低垂,万物静寂,只听得见时针走过滴滴答答的声响。
  很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出奇的平静,安宁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微微一笑挥散开去。
  今天没有生意自然也就没有帐可算,安宁百无聊赖的拿着圆珠笔在白纸上胡乱划圈,划着划着那毫无章法的线条竟然连成了一个名字:苏旷。
  安宁慌忙丢下笔。一定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而且都和苏旷有关,所以才会精神恍惚。
  一定是这样。
  可是这个答案,骗得了别人,却没有办法瞒过自己。
  安宁趴在桌子上拼命用手捶脑袋,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这份资料对她的影响真是这么大?
  资料?苏旷?年蕊?年家二老?
  有那么一刻,某些景象在她脑中重叠。
  如果说年蕊曾经遭到苏旷的毒打,那他和年家二老的关系又怎会如此密切?
  如果说之前年蕊没有出现过,这事被隐瞒下来还讲的过去的话,那今天她就不会把事实真相告诉她父母吗?
  那他们为何还会如此友善的对待她,要知道她可是苏旷介绍来的啊。
  安宁好似被捆在千丝万缕之中,怎么都无法顺利找到线头,脑子一片混乱。
  夜逐渐深沉。
  眼看今天势必要开天窗,安宁琢磨着早点关门休息算了,手刚探上卷帘门,忽然涌进几个人,使得本就不大的空间一下子显得局促起来。
  安宁诧异,这些全部都是高头大马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买婚纱的。
  但作为店主她还是有义务问一句:“几位是要挑选婚纱吗?这边请。”
  其中一名流里流气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摸出一根烟点上。
  安宁礼貌的提醒他:“对不起先生,这里是严禁吸烟的。”
  那人丝毫不理会,还用手在洁白的婚纱上一件件的摸过,每过一处,留下黑乎乎的手指印。
  安宁心疼的要命,连声喝止已然不及,几个人同时动手,一个人把安宁挡住,其余几人有的把模特身上的礼服剥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狠命踩踏,有的将货架上的物事一股脑儿的扫落在地,还有的直接堆倒衣架,一把举起椅子把试衣镜砸了个稀巴烂。
  安宁被吓呆了。她哆嗦着嘴唇久久发不出声音。
  那些人做完这些事还觉得不解气,又变态到用剪刀剪,用手扯,或是用牙齿撕咬,把婚纱和礼服撕扯成一条条一片片,一件都没有放过。
  安宁惊骇到忘记要去阻拦,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把整间屋子折腾的凌乱不堪。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店内就像遭受过打劫似的狼藉,事实上,这和打劫也确实没有多大差别。
  那几个人甩了甩手,互相对望几眼,大笑着扬长而去。
  安宁这才叫出声:“你们不要走,你们……”她追出几步,却被拉在最后的那人狠狠推了把,脚步踉跄着重重摔倒在门边。
  泪水无声流淌。
  室内乱七八糟的,安宁支撑着勉强站起,磕磕绊绊的走了没几下,脚下发软,又跪坐在地。
  她努力直起身体,一小步一小步的爬过去,步履维艰。
  所有的桌子,椅子,橱柜都被打烂,婚纱礼服丢了一地,手轻轻抚摸上去,质感依旧丝滑,但几乎没有一件是完好无损的。
  倾城是安宁的心血,她为之花费了许多劳力财力,如今付之一炬。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安宁行事低调,与人向来无冤无仇,平日连争吵都很少,怎会得罪这些人。他们个个凶神恶煞般,难道是别处的婚纱店眼红安宁生意兴隆,花钱雇佣了来给她颜色看的。做生意讲求的是公平竞争,若真是这样,未免太卑鄙无耻了。
  但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
  或者这事和年家有关?联想到他们今天匆匆忙忙的离去,安宁心中仿佛有异样情绪滑过,脸煞白。
  以前一直没事,这事偏偏发生在年家二老离去的这天,不由得安宁不起疑。
  安宁手和脚不住的颤抖,她一向谨慎度日,却总会被些莫名其妙非常理能推断的事牵涉其中。心像是被栓了块大石头,直直的往下坠。
  安宁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门外重新有了响声。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大桶红色油漆从头淋下,伴随着一阵恐怖的笑声沾在她的脸上身上手上,红色的液体像鲜血般触目惊心。安宁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吓的心头乱跳,终恐惧的尖叫出声。
  这地方是不能待下去了。
  安宁哆嗦着找到手机,在电话簿里翻出苏旷的名字,按了下去,在电话接通的一刹那,她猛的按下挂断键。
  她明明是要打给沈默的,可她的手配合着她的心先一步替她做下了决定。
  安宁心若浮萍,一会儿像是被风吹进深渊,一会儿又飘向云端,心乱如麻。
  不该是这样的。
  对苏旷没来由的依赖让她心生恐慌。
  安宁定了定神,迅速调出沈默的号码。嘟嘟的铃声悠长,但一直没有人接听。安宁只得茫无头绪的干着急,铃声在响了很久以后终于有人接起:“喂。”是一口慵懒中带酥甜的吴侬软语。
  安宁怔了怔,下意识的看了眼手机,号码显示的正是沈默的电话号码没错。她试探着问:“我找沈默。你是?”
  对方的态度明显差了许多,完全是公式化的语气:“对不起,沈默医师正在手术室为一重症患者开刀。”
  “那能不能麻烦你……”安宁还想说什么,电话却毫不客气的被切断了。
  安宁嘴角扯了扯,想挤出一个笑容,留下的只有苦涩和失望。她好像一个溺水之人,连刚碰到手的仅有的一块木板也失落了。
  安宁耷拉着脑袋,一种无边的哀愁瞬时淹没了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去,眼前只剩下一片荒芜。
  ……
  苏旷开着机车疾驰在马路上。
  半小时以前他收到安宁的电话,还没等他接起,电话就被挂断。再打过去,始终处于忙音状态。
  他不禁心急火燎。
  安宁表面上是柔弱无主见的,可她骨子里执拗任性,如果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刻,她是不会求助他的。
  念及此,苏旷急的双脚跳,踩下油门,加足马力。
  苏旷赶到的时候,安宁正蜷缩在沙发上,单薄的身体簌簌发抖。
  屋子满目苍夷,安宁脸色苍白,双眼微肿犹闪着盈盈泪珠,苏旷心中一动,就要抚上去,可到底克制了自己。
  “安宁。”苏旷怕吓着她,细声漫语的唤她。
  安宁一动不动。
  苏旷凌厉眼神微微一沉,手慢慢抚上她削肩,柔声道:“安宁,不要怕,是我。”
  她只轻颤了下,一头扎进苏旷怀里,嚎啕大哭。
  苏旷犹豫了下,抱紧她。
  安宁只觉有说不尽的委屈,泪水,鼻涕抹了苏旷一身。
  苏旷也不劝她,只等她发泄完毕,用衣袖帮她擦净眼泪。
  安宁不好意思的低了头,面颊染上粉红色。
  苏旷笑着拍拍她后背,“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宁沉默了,不是她不想说,是她根本无从说起。
  苏旷望着已经混乱到不像话的倾城婚纱店,眸色加深。“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安宁摇摇头。
  “你不能再住在这里,”苏旷斩钉截铁的说。停了停,“你去哪里?我送你。”
  安宁垂头想了半天,竟然没有地方可以去。
  刘慧家,她今天势必要和姚子安摊牌,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去打扰。
  而沈默,他们虽然是男友朋友的关系,但他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他的家事,也没有说过要带她回家,更何况,刚才那个电话给她打击太大,她的自尊心到现在还没有恢复。
  安宁拽着衣角,抿着微微泛白的嘴唇,眼中升起淡淡的担忧。
  苏旷看她的神情,尽管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也可以想到她有难处。大手缓缓抚过她的头顶,极轻的征求她的意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话还没有说完,安宁线条俏丽的脸廓上浮现出光亮。“我不介意。”答应的太快,神情又急迫了些,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柔美的月色打在她时红时白带点羞涩的脸蛋上,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芍药,妩媚,迷人,苏旷忍不住就想逗她,“嗯?你不介意什么?”
  安宁晶莹透明白玉般的脸上飞起朵朵娇艳的红霞。“我……”
  苏旷唇边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他搀扶起安宁,“可以走吗?”
  安宁点了点头。
  初时的恐慌,在见到苏旷,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时,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当苏旷把手伸给她时,她会有一种特别的安心和温暖,再烦躁不堪的心情也会安定许多。
  她还是不敢正视这种心态。她习惯性的把它归结于因为苏旷又帮了她一次。
  安宁一步一拐,趔趔趄趄,苏旷看在眼中,唇一弯,手上加了把劲,将安宁整个抱起。
  安宁惊呼一声,手紧紧攥住苏旷的衣领,惹来一丝低低的窃笑。
  出了门,苏旷稳健的步伐忽然缓下来。
  “怎么了?”安宁问。
  苏旷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外墙上。
  原本刷白的墙面上,被人用红色油漆写了一行大字:擅入者死。字迹张牙舞爪,旁边还画了一个血淋淋的箭头,正指向倾城。
  苏旷刚才进来时心急如焚,没有留意到外墙上的变化,现在侧目而视,脸色微变。
  安宁恍然大悟,难怪倾城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一名客人上门,原来如此。没有人看到这样恐怖的画面还会有闲情逸致购置婚纱礼服的。
  眉头一跳,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看来事情并不如安宁事前所想这般简单。
  苏旷紧了紧拳头,伸手拂开遮着安宁脸孔的几缕发丝,低声说:“别担心,交给我处理。”
  安宁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每次在她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苏旷总会及时出现在她身边,也只有他才会如此的义无反顾。他的掌心温和柔软,一种微妙甜美的感觉沁入心田,搅的浅浅酡红在她面上持久不退。
  苏旷将安宁稳稳安置在机车上,手指缓缓的划过她的脸颊,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孤冷的月亮在薄云中忽闪忽逝,一颗流星拖着尾光划破长空,瞬时灿若明珠,在安宁和苏旷身上投下绚丽的色彩,仿佛连星光都黯然失色。
  ……
  他们并不知道,在机车驶离一线街的同时,一辆黑色的沃尔沃停了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第13章 解惑·释然
  安宁醒来的时候,和煦宜人的阳光正暖融融的打在她身上。
  这是苏旷的卧室,空气中仿佛还留有他的气息。清新的檀香皂味中渗透着淡淡烟草味,就像他本人一样,清爽自然。
  撩开被子,安宁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
  昨晚苏旷就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的,而现在那里,只有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苏旷本人,不知所踪。
  桌上摆放三菜一汤,全是安宁最爱吃的。旁边还有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字条,安宁拿起一看,是苏旷的字迹。关照她好好休息和按时吃饭。另有一把钥匙,是安宁离去时还给苏旷的。
  不是不感动的,安宁心里荡起微微涟漪,温暖满溢。
  头一抬,墙上挂钟已指向下午两点。原来这一觉竟睡了这般久。
  香甜的米饭入口,安宁的思绪不受控制的飘回昨晚。
  回到久违的住所,一切显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家具摆设装饰几乎没有改变,就连位置都没有变动过,陌生的是……她和苏旷之间的关系。
  抛却了房客之间那根纽带,尚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觉渗杂在内,从前只不过是隐隐约约的浮现,而现在越来越清晰,让她不得不正视。
  “怎么,不认识了?”苏旷见安宁神色慌乱,不禁打趣道。
  安宁半垂下眼眸掩饰的说:“哪有。”
  苏旷不在意的笑了笑,从橱柜里取出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具拿给安宁,“一会早点睡,睡醒了就没事了。”
  安宁点点头,接过。
  从浴室出来她却犯了难。她的卧室久无人居住,灰尘定然堆积如山。现在如何能住人?
  苏旷像是能看出她的心思,抚了抚她的头顶,“你睡我的房间。”
  安宁微怔,抬睫道:“那你呢?”
  苏旷笑了,“我一个男人哪里不能睡了?沙发就好。”
  安宁有些过意不去,低喃:“这样不好,还是我睡沙发吧。”
  “你真啰嗦。”苏旷不耐烦的把安宁推进卧室,自己拿了床被子准备出去时,安宁叫住了他。“等一下。”
  “嗯?”苏旷回过头觑她一眼。
  安宁含含糊糊的说了句什么,苏旷没有听清楚,追问:“什么?”
  安宁张了张嘴,声音低若虫鸣:“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
  这次苏旷听的清清楚楚,且明明白白,面上隐隐含笑。
  安宁被他专注的目光盯的脸刷一下绯红。瞪了他一眼,自顾自钻进被窝。
  苏旷笑容不改,帮她掖好被角,关了灯,抱胸靠坐在书桌旁。
  有苏旷在身边守着,没一会安宁就沉沉睡去,连他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一丝极浅的笑慢慢爬上唇角,连带着眼里都有笑意漫出,看到桌上摆着的那盘清炒鳝丝,想起有一日自己心血来潮想做菜给苏旷吃,结果把厨房弄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事,安宁不觉笑眯了眼。
  吃了饭,又洗了碗筷,安宁才想起拿出手机,一看,因为电池电量耗尽已经自动关了机。安宁取出备用电池换上,开机后发现留言信箱已满,短消息不停的跳出来。全是来自于沈默和刘慧。
  安宁刚想回电话,手机铃声先自响起。
  “小安子啊,你在哪里?我打了一早上电话都找不到你,可急死我了。倾城怎么变成那样了?发生什么事了?”手机里传来刘慧焦灼的声音。
  安宁等她一连串的问题全部问完喘息的当口,才找到插嘴的机会。“我没事,别担心。手机没电了,我刚发现。”
  听到肯定的回答,刘慧稍稍安心。“那你现在在哪儿?我想见你。”
  安宁略作思考,有了主意,“我也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远山孤儿院。”
  刚和刘慧约好时间地点,手机铃声再次打破沉寂。
  这次是沈默。一张口便是一通埋怨,“安宁,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你一整晚跑哪里去了?和谁在一起?”
  安宁保持沉默。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他在哪里?
  许是她的刻意疏离过于明显,沈默意识到自己态度有问题,放柔了声音,“安宁,对不起,我不该吼你,可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没等他说完,安宁就抢着说:“现在知道我没事,你可以放心了。”她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沈默一上来就口气不佳,不先关心她的安危反而质问她,加上昨夜她打电话给他时所受的气,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让她没来来由的心情恶劣。
  沈默脸色微微沉下来,强压下不悦,“安宁,你是要和我吵架吗?”似乎是意有所指。
  安宁发泄完毕心里稍微感觉舒畅了些,也觉出刚才口不择言有点过分,她抚了抚额头,顿了顿:“我现在有事要做,晚点再联系你。”
  沈默听她语气不再似刚才那般强硬,颔首道:“好吧,我等你电话。”
  合上手机,安宁下意识的用力咬了下唇。
  如果是苏旷,他一定会先确定她在哪里,是否安然,然后再问发生了什么事,断断不会用有色眼光看待她。
  明知不该,她又无形中拿沈默和苏旷比较了次。
  安宁和刘慧又一次来到孤儿院,距离上次已整整过去半年。
  安宁忙着开店的事,而刘慧因为和姚子安之间挂起了红灯,疲于奔波。
  但孤儿院的孩子没有因为她俩久未出现而疏远她们。一见到她俩,立刻“姐姐长,姐姐短”的扑上去。
  安宁抚摸着佳佳已经长及腰际的秀发,笑着说:“又长高了许多。”
  分送完巧克力和礼物,又挨个安抚了一通,刘慧轻轻呼了口气,抬头问安宁:“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安宁偏过头浅浅一笑,“我想找院长问一些事,你可不可以帮我?”
  刘慧挑了下眉,“你想领养佳佳?拜托,你现在哪有时间和精力?再说佳佳已经过了领养的最佳时期。”
  “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些,不愧是写小说的。”安宁拍拍刘慧的肩,半是无奈半是揶揄,她只说了一句,刘慧就已经把相关剧情全部安排好了。
  “切,谁让你没头没脑的突然问这个,换谁都会误会。”刘慧不甘示弱的顶撞回去。
  安宁背过身笑了笑,回过头时神情变的无比认真,“我想要印证一件事,所以需要院长帮忙。”
  刘慧斜了她一眼:“我带你去。”旋即凑近安宁耳畔:“你是不是和那家人一起住久了,也变得神秘兮兮的。”
  安宁微微一愕,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那家人指的是年家二老。
  很突兀的笑了出来,被刘慧狠瞪一眼。
  孤儿院的院长在安宁印象中该是年过半老德高望重的老妇人,但在见到真人之后,显然不是想象中那回事。
  眼前的女子最多不会超过三十,长发披肩,淡扫峨眉,不算很漂亮,但身上有种淡然的气质,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安宁,她就是孔院长。”刘慧推了下失神的安宁,唇勾起,想当初她第一次和孔院长接触时也吃了一惊。
  “你好。”孔院长咧了咧嘴角。“常听孩子们提起你。”
  安宁愧疚的垂下眼,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找院长询问一些事,而看望孩子们是顺便,她实在是有愧他们的厚爱。
  孔院长轻笑:“找我有事?”
  安宁对于孔院长的善解人意简直要痛哭流涕,如果不是她这样一问,她都不知该如何把话题转到这上面去。“是这样的,”安宁小心斟酌用词,“孔院长,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苏旷。”安宁轻轻说出这个名字,心中有一丝悸动。
  “苏旷?”孔院长神色困惑,“我不认得这个人。”
  这次换安宁被迷惑了,她瞥了孔院长一眼,看她神情倒也不像装出来的。
  刘慧忍不住插嘴,“他经常来孤儿院看小朋友,他们都认识,你身为院长却不认得?”
  对啊,安宁心里一动。
  孔院长嫣然一笑,“每天来这里的善心人不计其数,我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记得?”
  “我不相信佳佳晓雨他们没和你提起过,如果你记性真这么差,你为何会记得安宁?”刘慧分析的头头是道,条条在理,安宁不得不佩服她。
  面对刘慧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气势,孔院长静默。再开口时,长睫低垂,眸中升起深深的隔离和防范的情绪,“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只有这一句,其他,无可奉告。”她抬了抬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安宁敛声屏气的注视着她,见她表情疏离,额头上明显写着“不欢迎”三个大字,耸耸肩,同刘慧讪讪离开院长办公室。
  一道探询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安宁身上,直到她们走过拐角再也看不见了,孔院长才收回视线,眼底呈现复杂光芒。直觉告诉她安宁并不是坏人,但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说。苏旷的真实身份,多一个人知道他就会多一份危险,她不可以冒险。
  刘慧虽然不晓得安宁找孔院长打探苏旷所为何事,但她知道她必定有自己的理由,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也就不追问。只不过对孔院长刚才的反应有所不满,憋不住发牢骚:“切,这又不是国家机密,藏的跟宝似的。”
  对此安宁倒是可以理解。“也许她有苦衷。”孔院长讳若莫深的表现,更是让她坚定之前的猜测。
  刘慧几不可察的神秘笑了笑,一把拉住已经走出门打算回家的安宁,“小安子,你想打听苏旷的事,未必一定要通过孔院长。”
  “嗯?”安宁欣喜的搂了搂刘慧的肩膀,就知道她鬼主意多。
  “跟我来。”
  刘慧和安宁重新折回孤儿院,但这次是直接把她带去了小操场。
  孩子们正在草地上做各种游戏。刘慧悄悄的避过孔院长的耳目,把孤儿院年龄最大的两个孩子晓雨和佳佳拽到树荫下。
  “你这是?”安宁不解的问。
  刘慧没有理会她,她勾了勾唇,一手一个挽过佳佳晓雨的胳膊,轻声说:“告诉姐姐,安宁姐姐对你们好不好?”
  两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刘慧轻启朱唇:“那安宁姐姐有点事想请你们帮忙,你们愿意吗?”
  两个孩子用力的点头。
  “你自己问吧。”刘慧把佳佳晓雨推到安宁面前。
  安宁这才明白刘慧的用意,虽说欺骗小孩子有些不道德,但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她力持镇静,尽量让自己笑的自然,语气温柔,“佳佳晓雨,你们都很喜欢苏旷哥哥吧?”
  没有意外的换来肯定的答复。
  “你们还记得苏旷哥哥第一次来看你们是什么时候吗?”安宁心虚的问了第二个问题。
  佳佳抢着说:“苏旷哥哥一直都住在孤儿院。”
  这个回答很是出人意料,但由此可知孔院长刚才所说有多离谱了。
  晓雨不甘落后,她要竭力表现出比佳佳大几岁的优势,马上说:“晓雨被送来孤儿院的时候,他和小蝶姐姐就在这里了。”
  小蝶……安宁默默的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不过苏旷哥哥几年前离开以后就很少回来了。”
  “小蝶姐姐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不,回来过一次,那天你刚好被院长妈妈带出去了。她是和苏旷哥哥手拉着手一起回来的,我猜想他们一定是在谈恋爱。”晓雨一副小大人般了然于心的模样。
  佳佳和晓雨你一句我一句争先恐后的说开了,从她们口中套出讯息要比从孔院长那容易的多了。
  “可我还是觉得苏旷哥哥和蕊姐姐比较般配呢。”
  “小蝶姐姐长的好看。”
  “蕊姐姐更好看。”
  “小蝶姐姐能干。”
  “蕊姐姐更能干。”
  安宁揉了揉太阳穴,头疼。一不小心变成各自粉丝争锋相对的场面是她没有料到的。
  “好了,好了,别吵。”安宁和刘慧把争的面红耳赤的两个人拉开。
  刘慧在安宁耳边轻说:“原来还是段三角恋。”
  安宁笑啐她一声,把目光重新转回两孩子身上。“谁来告诉我小蝶姐姐和蕊姐姐到底是什么人?”
  “小蝶姐姐就是小蝶姐姐啊。”
  “蕊姐姐也就是蕊姐姐啊。”
  回答出奇的齐整。刘慧扑哧笑了出来,让安宁也觉得自己这问题确实问的白痴了点。
  看来也问不出其他的东西了,但至少知道苏旷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就凭这点,这趟就没有白来。
  安宁捏了捏佳佳的脸,见天色不早,准备打道回府,却因为晓雨独自低喃的一句话再也移不开步子。
  她说的是:“苏旷哥哥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安宁的心紧缩了一下。她深深呼吸,抓着晓雨的手急迫的问道:“他叫什么?”
  “他以前叫江聿森,我们叫惯了他聿森哥哥的。”晓雨想了想,又补充说明:“他离开很久以后再回来的时候硬逼着我们改叫他苏旷哥哥,一开始我们不明白,院长妈妈让我们一定要改过来,于是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佳佳也附和:“嗯嗯,如果不是晓雨姐姐说起,我根本忘了这事呢。”
  安宁双眼怔怔的对着前方,今天的收获,还真是……惊人。
  刘慧从佳佳晓雨的话还有安宁的神情中似有所悟,虽然她不了解具体情况,但凭借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再加上一些她自己的想象,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不免为安宁担心。安宁向往的一直都是简单的生活,太过复杂的东西始终不适合她,更何况现在不是用一句复杂可以解释清楚的。
  安宁心生恍惚,刘慧伸出两指晃了晃,她僵了好一会儿,才回应了一抹极淡的笑容。
  回市区的车上,安宁静静的望着车窗外,心情有种说不上的奇特。
  明明获得她一心想知道的讯息,为何心里没有一丝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如果苏旷的身份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以前所发生的一切,就都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释了。
  只不过,这样的话他的处境无疑是十分的凶险。
  安宁心头千波万浪,巨涛汹涌,连带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直到刘慧的手抚在她手背上,她揪紧的心逐渐平息。
  这时她才记得问起刘慧的事,“你和姚子安的事处理的怎样了?”
  刘慧嗤笑,“你总算想起我了,我还不算太失败。”
  安宁抿了抿唇,这个时候大概没有比选择沉默更好的办法。
  刘慧用胳膊碰碰安宁的,“不用解释了,重色轻友,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
  安宁愕然,从来都只有她嘲笑刘慧有异性没人性,今天这台词竟然被她抢了去。
  “姑娘,你对他太过上心了,别和我说你们只是一般朋友的关系。”刘慧好意提醒她,以便让她更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内心。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不会知道每次提起苏旷时她纯净的大眼格外晶亮,说到他名字时常常会未语人先羞,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刘慧有责任有义务使她认清真相。刘慧实在太了解她了,她的表现其实已经十分明显,但没有人点破,她就会继续扮鸵鸟,装到再也无法装不下去为止。
  安宁偏过头,再度望向窗外。
  她早就开始习惯于依赖苏旷,否则不会在出事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想到他,而非沈默。
  明明对他的关心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她为什么就是死不承认?
  原因是什么,没有人比她自身更为清楚。她曾经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恋情,她再也输不起。所以她宁可选择被爱而不是爱,在真爱降临之时,她逃得比谁都快。
  “小安子,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何况还牵扯到了第三个人,拖的越久对大家越没好处。”刘慧一针见血的点出症结所在,不由得安宁不正视。
  安宁笑容浅淡,她知道刘慧说的句句在理,但她现在能做什么,时机本就不对,特别是在对苏旷的身份产生怀疑以后,很多话就更不能说了。
  安宁不语,刘慧带着探究的视线灼灼的射过来,安宁避开,眼底闪过三分惆怅两分失落。
  安宁去孤儿院的同时,她所打探的对象,正在一线街倾城婚纱店外守株待兔。
  苏旷想了一整晚,安宁店铺遭人破坏及她本人被骚扰的事,事发突然,来的又蹊跷,他首先想的是表面上这事是针对安宁,背地里的惊涛骇浪都是冲着他来的,因为恰好发生在他暗示年蕊尽快带着家人离开之后,但仔细思量后他就把这猜测率先排除掉。萧俊时伟行事果断狠辣,如果真是对他起了疑心,没有必要转弯抹角,并且现在也没有对安宁造成本质上的伤害,更谈不上给他一点教训。在他看来,这种方式幼稚的很。
  持此之外,苏旷想不到还有其他人。但他知道,不管最终目的是为了对付安宁或者他自己,肇事者必定不会罢休,还会有其他动作,而倾城肯定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于是,他早早的出现在这里。
  不出他所料,在他第二支烟点上没多久,就有两人鬼鬼祟祟的往这里探头探脑而来。獐头鼠目,五短身材,决计不是好人模样。
  苏旷精神一凛,半眯起眼掷下烟蒂。
  倾城门前的小花坛巧妙的遮挡住他的身影,却并不妨碍他观察旁人。只见那两个人先是在紧闭的大门口站了一阵,低声讨论几句后,其中一人取出手机通话,因刻意压低声音苏旷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但从他点头哈腰的态度,大致可以认定他是在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苏旷挂在嘴角的笑容有丝冷冽,谁也不知道此刻他想到了什么。
  没多久,那人收了线,倒也不忙着做事,摸出烟给同伴递上一支,自己美美的吸了一大口,晃着腿,看上去吊儿郎当,其实眼角余光扫视周围情况,见四下无人,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大拎包里拿出一小桶油漆。
  虽然隔着一些距离,苏旷还是可以看的清晰分明,人赃并获,他实在是按耐不住了。苏旷动作飞快,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然扼住正举着刷子准备在卷帘门上大做文章的那人的手腕,许是力量大了些,痛的他惊叫连连。另一个人见情势不妙,立刻逃之夭夭。
  苏旷并不介意,一人在手,他已有足够的把握问出幕后指使之人。
  被苏旷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逮住的那人姓王名治江,虽看上去孔武有力,其实就一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这会儿小命拽在苏旷手心里,早吓的面色苍白,声音颤抖,“是有人出钱让我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还没审问,他就已经全招了。苏旷厌恶的瞥了他一眼,这等货色,放在抗战年代一定是个贪生怕死的主。
  “是谁指使你的?”苏旷冰冷的语调让王治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说话太快,险些闪到自己的舌头,“是一个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只让我们称呼他曾先生。”
  苏旷皱起眉头,印象中,身边的人好像并没有姓曾的。“他长什么样?”
  王治江试图动弹被苏旷攥的生疼的胳膊,在苏旷凌厉的眼神下只得讪讪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可经他描述的男子外貌及其普通,路上一抓就是一大把,若是要根据他所说的去找人,无疑是海底捞针。
  苏旷神情越发不耐,王治江哆嗦了下,赶在苏旷发怒之前先行说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你要保证到了那里你就得放我走。”
  苏旷平静淡漠的眸子轻扫过王治江,轻轻开了口,“一言为定。”
  尽管刘慧百般邀请,安宁仍旧回了苏旷的住所。
  夜半,她捧着茶坐在灯影下,思绪万千。
  关于苏旷神秘的身份,回忆起和他结识以来的点滴,其实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的。从前是没有细想,现在把所有线索连起来,某些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安宁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对苏旷的关心程度之高,恐怕是她自己都没有办法预料的。毋庸置疑,从她租住这件屋子开始,很多事情就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她对苏旷一直是心存感激的,他帮助她摆脱曾家骏的骚扰,在金碧辉煌救下她使得她免遭迷奸的悲惨命运,在她受伤时悉心照料,为她积极找寻门面……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感觉逐渐演变成一份牵挂,一种朦朦胧胧的依恋,如果不是对他太过在意,她不会在看到那份曾家骏给她的私家侦探的详细报告后夜探金碧辉煌,自然也不会因为受到过度惊吓从而搬出住所,又因缺乏安全感迅速投入沈默的怀抱。安宁苦笑了下,苏旷对她怎样,她其实心知肚明,她对苏旷产生的微妙情愫,她也是一清二楚。只不过,她害怕付出,害怕再度失去,所以当苏旷试着接近她时她永远选择逃避。
  有些时候,一个人进驻到另一个人的内心,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在一个特定的场景,在一个正确的时间遇上了正确的人,理该展开一段恋情。但此理用在安宁身上显然不通,她怕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去理清心头的千丝万缕。
  手机铃声划破寂静的长夜,无端被打扰,安宁略微不悦,等到看到来电显示时,她又有些慌了手脚,她之前答应了沈默晚点会回电话给他,但从孤儿院回来后她竟然完全忘了这回事。现在沈默的电话追来了,她该如何和他解释,他要是问起她现在何处和谁在一起,她又要怎样回答?
  安宁咬着嘴唇,小巧的手机握在掌心,任凭铃声大作,她就是没有勇气接起。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在和她比耐心,铃声响了数下自动挂断后立刻又拨过来,就没一点停歇的时刻。最后还是安宁无奈投降,但声音有气无力。
  沈默敏锐的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连声道:“安宁,你现在在哪里?”
  安宁张了张嘴,不温不火的吐出字眼:“我和刘慧在一起。”她没有直接回答沈默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沈默听到刘慧的名字,果然去除戒心不再追问。
  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尴尬,沈默感觉一夜之间,安宁和他之间好像筑起了一道防线,对他有隐约的抵触情绪,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一无所知。
  沈默率先打破沉寂:“明天我去接你。”
  “再说吧。”安宁淡淡道。
  沈默讥诮地牵起嘴角,“那你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安宁随即搁下电话,连声“晚安”都吝啬给与,沈默一直紧蹙的眉头拧的更深。
  秋风渐起,乍暖还寒,安宁在窗前坐的久了,身上有些发冷,站起身的时候迎上了一对黑的发亮的双眸,他手里举着一件外套,正欲披在安宁的肩上。安宁一时有些怔仲,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想着他的事情,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苏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会,最终还是慢慢搭上安宁的肩头。
  安宁顺势拢紧领口,扬起唇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是你想的太入神了。”苏旷唇边浮起了一丝温柔的浅笑,眼里波澜不惊。
  安宁垂眼看地上,苏旷敲了敲她的手背,坐到安宁刚才坐的地方,眼里带起笑意:“坐这边,我有话和你说。”
  安宁咧嘴笑了笑,听话的坐到他身边,但一直低着头安静的拨弄手指。
  沉默片刻,苏旷沉沉的笑了,“去倾城捣乱的那几个人我已经找到了。”
  安宁讶异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住了他。
  苏旷抬手温柔的抚过安宁头顶,娓娓道出缘由:
  按照那名叫王治江的小混混所说,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让他们去安宁的倾城婚纱店捣乱,事成之后另有重赏,对此苏旷半信半疑,于是他要求王治江带他去找这所谓的幕后指使人。他们来到市区的商务中心,走进一栋四十八层的高楼大厦。当一群人走出电梯,王治江暗暗扯了扯苏旷的衣袖,准确无误的指向其中一个人时,苏旷恍然大悟,疑团尽释。那个人,就是安宁曾经的老板,也就是在金碧辉煌遭到过苏旷奚落和耍弄的曾家骏。
  安宁听到苏旷说出这个名字,有所触动,背脊猛然僵直,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会让她后悔的方式。曾家骏找私家侦探暗中查探苏旷的事,并且把得到的第一手资料拿给安宁看,在她不为所动的情况下,恼羞成怒丢下狠话,这就是他报复的手段。
  安宁唇紧紧抿着,怒火在胸口烧的正旺。她面无表情的问:“后来呢?”
  苏旷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没有后来。”
  没有?安宁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苏旷笑容古怪,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会放任他人继续肆虐的人。
  这时苏旷却微微调开了视线,模棱两可的说:“总之,你所有的损失他都会赔偿,明天倾城就可以重新对外营业了。”
  安宁好像对这个消息不是很在意,良久才道了句:“哦。”
  曾家骏绝非任人摆布之人,苏旷用了什么办法现在不得而知,但肯定是动了番心思的。安宁偏过头,及其认真的说:“谢谢你。”
  苏旷沉默了会,眉头不自禁的微蹙了一下,“不用。”
  安宁侧过脸,眼底光芒闪了闪,转瞬即逝。
  “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苏旷边说边往外走。
  安宁望着他的背影,心念一动,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江聿森……”
  苏旷蓦的停住脚步,眼神一冷,他缓慢回过头,“你……刚才说什么?”
  安宁张嘴,几次想问个清楚,最终还是垂首道:“我说……那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明天……“苏旷顿了顿,“那我就不送你了。”
  “嗯。”一丝失落悄悄攀上心头,热气猛然冲进眼眶,安宁吸了吸鼻子,转过身,“那么……晚安。”
  “晚安。”苏旷头也没回的走出卧室,轻轻的帮安宁合上门。
  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这个时候他不能分心再去照顾安宁,留她下来并不是个好的决定,哪怕她会误会,会胡思乱想,他还是选择让她再次孤身离去。
  
  第14章 中计
  五天后的清晨。微风拂煦,雾气蒙蒙。在H市西郊一处空旷场地上,两名男子互相对望了一眼,双双走入一所农房。
  一进门,罗烈,也就是关信,紧紧的握住肖云阁的手,一脸凝重的说:“行动就在今晚。”
  肖云阁点了点头,“地点?”
  “还是在西营码头的仓库里。”关信轻声说,“这次涉及到的明清文物大约是一百零四件,金额高达数千万。”
  “终于要结束了。”肖云阁喃喃低语。
  关信垂头沉思了会,“是啊。”他做卧底历时一年半,如今总算要大功告成,如何不是件振奋人心的大事。
  肖云阁拍拍关信的肩膀,“辛苦你了。”
  关信腼腆的笑了笑,摇头说:“哪的话,你不也一样?”
  肖云阁苦笑,自然是不一样的,关信做出的牺牲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静默片刻,关信突然问:“安宁她……还好吗?”
  肖云阁眼皮跳了跳,他不自觉的背过身体,转移话题,“你要小心行事,一切以安全为重,如果发现情况不对,你马上离开,知道吗?”
  关信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神色焦急,“安宁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肖云阁答的飞快,“你不要胡乱猜测,破了这个案子,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关信抬了抬眉,憨憨的咧开嘴角。
  肖云阁在心底深叹了口气,当初派关信去做卧底,是他一力促成的,原本以为最多三个月就可以破案,没想到从逼迫花季少女卖淫一事又牵扯出走私文物的大案,关信主动要求在犯罪组织内部继续充当眼线,这样一拖,就是一年多。这一年半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和家里通过一个电话,所以安宁为他自杀的事情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而那天出现在倾城婚纱店门口的那个人,他动用私人关系调查了下,发现他是安宁现在的男朋友,对此,要他如何能对关信启齿。尽管他知道,即便关信得知前因后果,他还是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肖云阁扫了关信一眼,同他一击掌,“过了今晚,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他是这样想的,安宁和关信之间有十几年积累的感情,她又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相信等她知道关信当初离开她的真相,一定能够理解他的苦衷,并且回到他的身边。关信受的委屈够多了,他不希望为了国家利益已经做出牺牲的好同志再失去更多。
  关信颔首,他对今晚的行动充满信心,告别不见天日的卧底生涯指日可待,明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晚七点,萧俊把时伟苏旷等人召集到一间屋子里。
  “一会有笔大单,你们几个都跟我去。”萧俊寒星冷月般的双眸一个个的扫视过去,目光所到之处,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挺直背脊,神情肃穆。
  “是。”异口同声的回应,令萧俊满意的点头。他眼眸半眯,神色懒散,“现在把手机都交给我。”
  苏旷全身一震,这是要防范有人泄露行踪。他把手机上交的同时,吁出一口气,罗烈的消息真实可信,想来肖云阁那里也早就部署完善,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依计行事,伺机而动。
  各种型号款式大约十来个手机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由时伟统一保管。苏旷笑容里透出几分了然,萧俊还是对时伟最为信任。
  当时钟定格在七点半时,萧俊从不起眼的角落拿出三个密码箱,分别交给时伟、苏旷和王哲,然后轻轻说了句:“出发。”
  苏旷、时伟和萧俊在一辆车上,车开在最前面,一路上,很少有人说话,好像每个人都满腹心事。
  苏旷暗自掂了掂皮箱,很有些分量,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三个密码箱中装的都是用于交易的大量的现金。
  车又往前行驶了几公里,方向大致明朗。苏旷曾经去过一次,并不陌生,加上事情重大,路线他早就铭记在心。
  很快,西营码头已在眼前。
  临下车前,苏旷无意间听到萧俊和时伟的窃窃私语。
  “那里怎么说?”
  “放心吧,保管万无一失。”
  “这次定教他露出马脚。”
  “强哥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声音压的很低,苏旷能听到的只有这些,虽有小小疑惑,但很快被他放在一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确保待会的行动不能出半点差错,其他的可以暂时不去考虑。
  到达目的地时,天色越发黑沉。
  没一会,一道耀眼的蓝光划破夜空,紧接着轰隆隆一声响雷震的好似地动山摇,每个人的心里蒙上一层黯色。
  响雷过后,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冰凉彻骨的雨水劈头盖脸打在身上,寒意从四面八方钻入肺腑,萧俊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咒骂道:“这该死的天,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现在下。”
  几个人赶紧躲到廊檐下避雨,用手掸去头上身上的雨滴。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萧俊虎着脸,烦闷的跎起方步,时伟跟在他身旁,两个人低着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没过多久,两辆流线型豪华轿车在路口停下,一行大约六人加快步伐往这里走来。为首那一人身形矮胖,但步履如飞,一袭黑衣,昂首阔步,一名手下正殷勤的帮他打着伞。苏旷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自然很快认出他便是周强。几名手下紧跟在他身后,同样也是一身黑衣,脚底生风。
  萧俊微带笑容,刚才还在骂骂咧咧这会儿不顾风大雨猛迎了上去。
  周强与萧俊握了握手,一抹诡异的笑容慢慢浮现在唇畔。
  萧俊心领神会,嘴角边撇出一丝笑意,“强哥,一路上辛苦了。”
  “东西都带来了吗?”周强问。
  萧俊眼角瞥过密码箱,轻轻勾了勾唇,“当然。”
  周强用眼神示意手下打开轿车后备箱,那里平躺着四口大铁箱,“我也准备好了。”
  “痛快。”萧俊哈哈大笑,闲适的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周强点了点头,“很公平。”
  苏旷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交易之前难道不需要先验货的吗?萧俊对周强就这般信任,这可是笔几千万的大买卖啊。而周强竟然也没有想到要打开密码箱查看现金数量,这完全不合乎逻辑。但事到如今已容不得他多想,萧俊一声令下,他同时伟各提两只密码箱迅步走到萧俊身旁,听候他下一步的指示。
  萧俊努了努嘴,“放在地上。”
  苏旷、时伟依言行事。同时,周强的手下也从汽车后备箱中搬出铁皮箱子。
  苏旷眉头一跳,按理说铁箱本身的重量再加上箱子里文物的分量肯定不会轻,但是看他们搬运铁箱的动作,一手一个,轻松自如,疑惑渐深。
  他们把搬下的铁箱放置在两队人马的中间,随后背负双手退到周强身后。
  萧俊笑眯了眼眸,手一摆,周强会意,双方均派人上前准备交易。
  正在这时,嘹亮的警笛声在空旷的场地上拉响,连续的尖音震耳欲聋,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苏旷微微含笑,这回人赃并获,任谁都无法抵赖,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萧俊笑容飞扬,气定神闲,丝毫不见慌乱,再看周强,同样弯着唇,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苏旷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几辆警车从不同的方位开进来,前车灯刷的打亮,刺目耀眼,所有人包括苏旷在内,不自觉的闭了闭眼,压抑着呼吸。
  肖云阁昂首阔步的从为首的警车中走出,紧跟着的数十名警察将在场所有人团团围住。
  “警官先生,请问有何贵干呢?”萧俊弹了弹手指,闲闲的问。
  肖云阁淡笑,不答反问道:“这些箱子可以打开让我看看吗?”
  萧俊手随意一指,不在意的说:“请便。”
  过于爽快的答应让一贯行事谨慎的肖云阁不禁蹙起眉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做了个手势,两名身着警服的刑警队员立刻蹲下身,一人将密码箱翻了个身,问萧俊:“密码?”
  萧俊脆快了当的说:“四个八。”
  咔哒一声,这是锁匙弹开的声响,随着他们的动作苏旷也紧张起来,手心濡湿一片。
  密码箱被打开后,里面东西一览无遗,苏旷蓦然睁大眼,没有想象中捆扎齐整的现金,竟然是一整箱破烂的旧报纸。
  苏旷一颗心直直的往下坠,怎么会这样?
  肖云阁急红了眼,猛地推开面前的两名小警员,把其中一口铁皮箱打开,里头是一袋袋的白色粉末。
  “是面粉。”肖云阁的副手展令轩沾了一点在手上说。
  苏旷像中了雷击似的一动不动,肖云阁的脸色渐渐暗沉,相反,萧俊和周强则眉眼开阔,相顾而笑。
  萧俊揉了揉鼻子,得意洋洋的说:“警官先生可还满意?”
  肖云阁深吸一口气,冷冷的问:“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警官先生,哪条法律规定不可以用报纸换面粉?”周强插嘴,轻蔑的撇着嘴冷笑,而萧俊眉梢和嘴角浮上一丝淡淡的难以捉摸的讪笑。
  肖云阁闷声不吭,这次行动从战略部署到人员安排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究竟是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错过了今晚,再要等这样一个机会可就难上加难了。
  肖云阁重重的跺脚,面上竭力保持冷静,他转过身,命令道:“我们走。”
  转眼间,撤的一干二净。
  周强眉梢挑起一丝嘲笑,他拍了拍萧俊的肩头,附耳说了句什么,后者挑了挑眉,眼底流露几许不屑。
  苏旷木雕泥塑似的发着呆,直到时伟大声的唤他:“小子,走了,想什么呢?”他才慢慢回过神。
  夜,死一般的沉寂。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镜中人脸色灰白,垂头丧气。回到家许久,苏旷还是不能接受行动失败这一事实。
  冷水兜头淋下,身上打了个哆嗦,脑子却逐渐清明。明明准备充分,万无一失,为什么最后时刻密码箱中的钞票会变成报纸?如果说将现金掉换成报纸是萧俊临时起意,那对方铁皮箱中的面粉又作何解释?这分明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他们这样做的理由和原因是什么?按照苏旷对萧俊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摆出大阵仗,只为了耍弄警方一番,其中必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存在。
  头撞进了盥洗盆,水花四溅,苏旷两手支着脑袋,猛地睁大双眼,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交易地点和时间均是罗烈提供的,但结果却是以失败收场,萧俊和时伟处事谨慎,哪怕在对自己考验长达两年之久后还没有完全信任,如果这次的行动是周强对罗烈衷心程度的一次测试,那现在事已败露,他的处境将十分危险。再联系起在去西营码头的路上无意间听到的时伟和萧俊之间诡异的对话,苏旷几乎能肯定自己的猜测,顿时紧张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他大口喘着粗气,顾不得擦干湿漉漉的头发,一把抓起手机,心弦绷紧的快要断了。因过度紧张连续几次都拨错号码,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总算把这个倒背如流的手机号拨了出去。
  电话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的道:“老肖,罗烈恐怕有危险。”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直到苏旷忍不住又低低唤道:“老肖?”那一头才传来肖云阁暗哑低沉的声音:“已经……迟了。”
  肖云阁阅历丰富,从西营码头回H市公安局的路上,他就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拨打关信手机的时候,始终无人接听。
  一直打到手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闭,还是没有关信的消息传来。
  之前和关信之间的通讯,也是由他联系为主,所以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等,还是等。
  时近深夜,肖云阁仍留守在局里,他清楚的知道,越是隔的久,关信脱险的机率也越来越渺茫。
  桌上的烟缸里堆满了烟蒂,随着时间的推移,肖云阁的情绪逐渐低落到无法控制的边缘。
  “叮铃铃,”铃声在空旷寂静的深夜显得尤为的刺耳,肖云阁跳了起来,一把接起电话,声音因急促稍带颤抖,“喂。市公安局。”
  良久,眉头紧蹙起,手无力的垂下,脚一软,他跌坐在椅上。“……在哪里?我……马上到。”
  电话是夜间巡逻民警打来的。他们在街心花园的草丛里发现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关信,立刻送到附近的医院,同时打电话通知了肖云阁。
  肖云阁赶到医院的时候,关信躺在担架上正要被推入手术室。
  仿佛是有所感应,关信虚弱的睁了睁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肖……我……没有完成任务……”
  “小关,你不要说话,”从来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此刻嗓音嘶哑,哽咽着,话不能成句。
  关信嘴唇动了动,肖云阁没有办法听清,他凑了过去,听到关信反复嚅喏着两个字:“安宁……安宁……”
  肖云阁瞬间湿了眼眶,他紧握住关信的手,“你放心,我马上去找她来,等你从手术室出来就能见到她了。”
  关信闻言,原本黯淡无光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亮色。
  肖云阁目送着关信被送进手术室,随即门紧紧关上,手术中的红灯被点亮,他抹了抹眼睛,长叹一口气,掏出手机,翻找出安宁的号码。
  “怎么回事?”肖云阁暗自嘀咕,号码应该没错,但不是不在服务区便是占线,好不容易拨通一次,却没有人接听。
  月光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投下影子,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肖云阁一直没有等到安宁的回电,手机唯一一次响起还是来自于苏旷。
  正在这时,红灯“啪”熄灭了。
  手术结束了。
  而安宁此时正和刘慧在一起。
  欢原路上的思远酒吧是造在地下的,环境幽雅,生意红火,但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网络覆盖不到,安宁瞄了眼没有信号的手机,已是午夜,但看来眼前喝的酩酊大醉的刘大小姐还没有回家的意思。
  自从安宁重新回到倾城婚纱店,沈默来找过她多次,都被她不咸不淡的随意打发走,时间久了,两人陷入了僵局。
  安宁转着酒杯独自想心事,刘慧突然把头凑过来,酒气全喷在她脸上,刘慧打着饱嗝说:“小安子,你知道她是谁吗?”
  安宁扶住摇摇晃晃的刘慧,把她按住椅子上,“你说的是谁?”
  “她是他公司老板的女儿,他说,有了她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刘慧用力的敲打桌面,惹的周围几桌的男男女女不时的往这里瞥上几眼。
  安宁大致能明白刘慧口中的她和他分别指的是谁,她心疼的搂住刘慧的双肩,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好吗?”
  刘慧扭过头,笑容凄楚,“我没醉,小安子,我们再喝。”
  安宁抢过刘慧手中的酒杯,“你不能再喝了。”没来得及放下,又被她夺回。
  安宁摇头,刘慧看似对感情拿得起放得下,表面上掩饰的再好,其实内心一样是脆弱无依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即便洒脱如刘慧也一样逃不过。
  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忘记就能忘记,这一点,安宁做不到,刘慧同样也做不到。相比之下,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汉,这句从古流传至今的老话,果然没有说错。
  安宁低叹口气,纵然她和关信青梅竹马,最终还是没能避开分离的命运,很多时候,老天爷无意间打了个盹儿,改变却是某些人的一生。
  刘慧兀自一人唠叨着和姚子安相识以来发生的每件事情,一字一句都牵动着安宁的心,她和关信之间又何尝不是留下这许多美好的回忆。时间能淡忘一切,自己也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想起这个名字,但今夜刘慧的诉说,让她的思绪在霎间充斥从前的记忆。
  眼皮轻跳了下,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心头爬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安宁突然心神不宁起来。刘慧的苦闷感染到她,连带她的心情也烦躁不已。
  “小安子,再……再陪我喝一杯,”刘慧呵呵笑着举了举杯,安宁唇碰了下杯沿即放下,刘慧喝醉了她还可以送她回家,如果连她也醉了,两个人岂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终于等到这位姑奶奶发泄完毕,但她停歇的方式却是头一歪,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安宁哭笑不得,附耳过去,“刘慧,醒醒,回家再睡,喂,你给我醒过来。”无奈她怎么叫唤,刘慧就是纹丝不动。
  安宁气急,她揪着刘慧的耳朵,恶狠狠的道:“你再不起来,我可不管你了哦。”说罢,往旁边挪了几步,可刘慧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安宁无语的叹气,说归说,总不见的真的丢下她不管。
  买完单,安宁使出吃奶的气力架起刘慧往外走,出了酒吧,冷风一吹,刘慧倒是清醒过来,随之胃里一阵翻腾稀里哗啦吐了一地,安宁小心搀扶着她,拎包里的手机从她迈出酒吧门口起就响个不停,可她无暇顾及。
  吐过以后,人舒服了不少,刘慧和安宁背对背靠着,忽然笑起来,“以后再也不这样喝酒了,这不是花钱找罪受嘛。”
  安宁也跟着笑了笑,“亏你还知道。”
  “这种教训一次就够了,”刘慧吐了吐舌头,神情恬适安然。卸去满身的疲惫后,她又恢复到从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
  安宁转过身,定定的看住她,这次她相信她是真的想通了。
  “回家吧。”刘慧轻轻掸去大衣上的落叶。
  安宁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刘慧眼神朝安宁拎包一瞟,“你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了。看来有些人不放心,赶着查勤呢。”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调侃,安宁真服了她了。她回给刘慧一个大大的白眼,手在包里掏手机,一侧身,见刘慧已拦下一部出租车,低头钻进去,隔着车窗朝她抛媚眼。
  安宁好笑的向她挥了挥手。
  手机上共有三个未接电话,两个来自苏旷,一个是个陌生的号码。
  安宁垂头想了想,迟疑着给苏旷回拨过去。
  铃声仅仅响了一下后就被接起,苏旷低沉的声音传来,“安宁。”
  “有事吗?”安宁柔声问。这还是她离开苏旷住所以后,两人第一次联系。
  苏旷停顿了下,“我想见你,你能不能现在就过来。”
  “啊……现在?”安宁抬腕看表,已近凌晨。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苏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是种濒临末日的绝望,安宁心一软,马上说:“我很快就到。”
  “谢谢你。”
  安宁一愣,苏旷的声音中竟然隐隐带着嘤嘤的啜泣,他……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安宁小心翼翼的问。
  “没事,我真的没事。”
  尽管他此时刻意掩饰,细腻敏感的安宁还是能感受到他心中哀戚的悲鸣。她没再犹豫,伸手拦下一部出租车,温和的说:“苏旷,等着我。”
  二十分钟后,安宁已经到达西部花苑小区。
  敲响房门,却一直无人应门。安宁试着轻轻推开下门,门意外没有锁上,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抬眼望去满室清辉,月光从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外透进来,将客厅映照的一览无遗。
  待她看清楚了客厅的一切后,颇为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客厅的一角,苏旷半躺在沙发上,双目微红,脚边有几个空了的酒瓶,安宁走近他身边,一股浓重的酒气蔓延开来,安宁不禁皱起了眉头。
  “苏旷,苏旷?”蹲在他身边,安宁轻轻拍打他的脸颊,苏旷头一歪,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皎洁的月光衬着他的脸惨白一片,安宁心头一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一贯自信坚毅的他借酒浇愁。
  她取过一个靠垫让苏旷睡下,回身进厨房泡了一杯蜂蜜水端出来,用力将苏旷扶正,轻轻将杯沿靠在他唇边,一点点喂他喝下。
  见他舒服的吁了口气,便又去为他绞来热毛巾,刚一出来,就见到苏旷倚着落地窗,目不转睛的看着安宁的一举一动,那清亮的眼神甚至让她觉得,他似乎并不曾喝醉过。
  “你来了……”苏旷坐正身体,唇边噙起浅浅的笑容。
  “是的,我来了。”安宁缓慢走过去,将热毛巾递给他。
  苏旷没有接,反而把她拉近,“安宁,”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洁白如瓷的双颊在暗夜中生出一朵娇艳的芙蓉。
  安宁羞红了脖子,只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她不安的别转了头不敢看他。
  “看着我,”苏旷将她的脸扳正,直直的望进她双眼。
  晚风透过没有关严的窗子吹进来,将米色的纱帘吹的高高掀起,也吹皱了安宁看似宁静的心湖。
  “安宁,我爱你。”短短一句话,如同魔咒般惊的安宁浑身一颤,她怎么都没想到苏旷的初次告白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喝醉了。”安宁苦笑道,一晚上就忙着伺候这两个醉鬼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苏旷认真的说,眼中浮起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轻抚过安宁的脸颊,指尖微烫,安宁下意识的往旁边躲,被苏旷揽紧。
  唇蜻蜓点水般的落到她的唇上,安宁还没来得及反应,苏旷却推开她,“对不起。”
  安宁不知该说什么好,怔怔的跪坐在他身前。
  苏旷身体颤了颤,抱住了脑袋,“我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如今,明知同伴有危险,也救不了他。我没用,我没用。”他重重的捶墙,一下又一下,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安宁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但有一件事她现在可以做,就是不能让他伤害自己。她缓缓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身体,“苏旷,你不要这样。”眼泪不知何时滑落,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苏旷浑身一震,抓住安宁的手放进怀中,喉咙一哽,已是泪流满面。
  这是苏旷第一次在安宁面前暴露他脆弱的一面,他痛苦的连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心像被毒蛇吞噬着,安宁不禁反握住他的手,说:“苏旷,你不是没有用的人,我相信你。”
  “你真的相信我?”苏旷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
  “真的,我一直都相信。”安宁坚定的回答。
  苏旷拉下她的身体,直接覆上她的红唇,安宁微微挣扎了下,很快沉溺于他的似水柔情中。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做好接受他的准备。
  良久,苏旷稍稍喘息的说:“安宁,不要离开我,”他盯着她红润饱满的双唇,再次低头亲吻住,安宁轻轻颤抖着,保持着跪坐在他身前的姿势,一动都不敢动。
  鼻息间浓烈的酒味混合着苏旷身上久违的清爽气息,刹那间让安宁乱了心神,她无法思考,无法拒绝,全身僵硬的细胞在苏旷温暖的怀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缓缓的跌坐在他的怀中。
  苏旷一低头,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轻舔舐,让安宁瘫软下来的身体又哆嗦起来。
  月光很刺眼,安宁抱着苏旷的腰,紧紧闭上了双眼。
  苏旷的舌从耳垂而下,在她周身四处游走,每到一处都轻易引起她的战栗,随着他的动作,她身上的衣物也一点点被褪下,夜的凉风吹来刺激了她的皮肤。
  苏旷的舌灵活的挑动着她的感官,身上越来越烫,那种凉与热的双重刺激,让她眩晕,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巨浪中的叶子。
  苏旷的身体厚实,骨骼与肌肉结构完美,如一艘漂亮的大船,成为波涛汹涌中,安宁唯一的救命浮板。
  她紧紧搂住苏旷的脖颈,仿佛那就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苏旷将安宁放平,她的周身在月色下闪着一层淡淡的白晕,玲珑的曲线,雪白的肌肤柔嫩得毫无瑕疵,淡淡的红晕泛在美丽的雪肤上,美得叫人想咬上一口。
  他喉头一紧,轻身覆上她的,望着她白瓷般恬淡的脸颊,心中升起阵阵疼惜。
  安宁躺在窗前看向撑在他身侧的苏旷,窗纱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空气中四散的酒精气味,苏旷的气息将她笼在其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暖着她的身,她的心。
  苏旷轻柔的,小心翼翼的,饱含着无限的宠溺,与她唇舌交缠,渐渐的呼吸加重,暧昧的气息顿时浓烈起来。
  他的需索渐深,唇一路向下,动作很轻,但是所到之处却让她的身体起了最诚实的反应,皮肤因为接触到了更多空气变得敏感,在动情的触摸下渐渐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色,衬着白瓷的肌肤,绝艳异常。
  安宁的热情被他点燃,热烈的回应着他的索取,她的吻缠上了他肌肉饱满的前胸,感受着他结实温热的肌理,细滑的触感比她也毫不逊色。
  身躯纠结在一起,月色下满室旖旎。
  全身的感官被激发,她用每一寸敏感的肌肤感受苏旷的触碰,鼻端充斥的酒味让她莫名的兴奋起来,她甚至闻到了窗外腊梅的淡淡幽香。
  苏旷的动作激烈起来,他努力带动着安宁对她的回应,仰头看向安宁的双眼,夜色中他的双眼黑亮,这眼神太晶亮,安宁不自在的想伸手遮掩,却在她抬手的刹那,他突然进入她的身体。
  安宁微皱了眉,默默承受,紧缩的不适让苏旷停了动作,他看着安宁的双眼开始迷蒙,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沁出,他在等待她适应。
  夜色渐浓,月影偏西,客厅也似乎黯淡下来,安宁闭上双眼,感受苏旷在她身体中的律动。
  “安宁,不要闭上眼睛,你闭上双眼让我觉得,我的光明便没有了,”苏旷低沉的嗓音在安宁耳边低喃,抚摸她肌肤的双手也逐渐用力,手掌的薄茧刺激着安宁娇柔的肌肤,让她在爱与痛的边缘不断挣扎。
  那种充实又安心的感觉,让安宁湿了眼眶。
  苏旷的唇找到安宁的,与她交缠,粗重的呼吸喷薄在安宁耳边,带给她无上的感官刺激。
  身体与身体的纠缠越来越激烈,安宁的双手圈在苏旷背后,长长的指甲深陷入他背部的肌肉。
  苏旷的吻辗转深入,他们在激烈中尝到了一丝绝望的味道,仿佛这一刻过后,世界便会沦陷,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颠覆,只剩下他们彼此,用身体的温度证明着对方的存在。
  激烈的占有与彻底的付出,在一瞬间得到了平衡的支点,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一处,快乐的、悲伤的、绝望的,都在这一刻,在身体的欢愉中被彻底遗忘,留下的只有两颗需要彼此的心,在这微凉的月色里,感受体内传递出的战栗。
  苏旷的动作越来越激烈,他粗鲁的动作弄疼了安宁,也带给她一波接一波的惊栗和颤抖,在她的惊呼声中,他们一同攀上了最高峰,苏旷高高扬起头迎向清冷的月光,眼中像坠落了星子般闪亮。
  安宁大口的喘着气,紧紧拥住他的身体不放手,苏旷垂下头看向安宁红晕满布的脸颊,伸手轻轻触摸,柔嫩仿若婴儿般的触觉让他心中一悸,仿佛手中触摸的是一件绝世珍宝。
  他在安宁身侧躺下,将她搂入怀中轻拍,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又一个细密轻柔的吻,渐渐的,激情过后的二人,疲惫的沉睡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安宁就已经醒了。
  身侧躺着的男子睡颜安详,然剑眉微蹙,这个男人,就连在睡梦中都不能放下牵挂。手不知不觉的抚上他的眉心,指尖轻触到,苏旷微微动了动,吓的安宁忙不迭的收回手。
  微风拂面,轻易冷却了她纷乱的头脑。是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慢慢的有了他的影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可以考证出她和苏旷初次相见是在何年何月,何处何地,但是没办法考证出她是在何时,又是如何爱上他的。
  也许是那次,苏旷从曾家骏手中救下她,骑着机车载她回家,她的头枕着他坚实的后背,给了她莫名的安心,仿佛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惧怕。
  又或许是那次,也是一个阳光和煦的清晨,那是苏旷第一次吻她,虽说是有人在监视他们,他不得不这样做,但最后的投入,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也可能是那次,夕阳西斜的美景下,他和孩子们一起玩耍,神情愉悦,目光温柔,这样的场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也许是……
  思绪像天边翻飞的云絮,飘忽不定,过去的一切在她的眼前翻腾着,旋转着。
  她和关信从小一块儿长大,在他之前,她心中装不下任何人,第一眼她就认定他是她这一生要找的那个人,她清楚的知道这种心房被填的满满的感觉便是喜欢,也曾经以为会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但是,是关信首先放弃了她。
  苏旷不同,他是一点点的侵入了她的世界,悄无声息的,在她还没有建筑起任何防御时已然悄然进驻,填补了她已经空了的心。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英气和洞察一切的气势,让她为之沉沦,随后越陷越深。
  她不是没有试过逃离,但越是逃,命运反倒是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如今,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再也不想逃了。
  安宁俯下身,极快的在苏旷唇上印上一吻,然后悄悄的起了身。
  安宁一手撑着酸痛的腰,一手用力的拉起卷帘门,冷不防一个身影从暗处窜出,将她压在墙上。
  “沈默,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安宁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者的身份时,不禁又气又急。
  沈默不答反冷冷的问道:“你从哪里来?”他问这话的时候,通红的双目像是要喷出血来,手上不知不觉在加力,安宁被他扼住双腕,痛的惊呼出声,“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沈默缓缓松开手,但眼睛一眨不眨的死盯着安宁,仍保持之前居高临下的动作,仿佛只要安宁一句话不合他意,他就会立刻伸手掐死她。
  安宁试着动了动手脚,在小范围内行动暂时恢复了自由,她咬住下唇,轻声说:“我们……进去说。”
  沈默一声不响,由着安宁打开门,在进门的刹那把她重重的推进去。
  安宁一个踉跄,有些无法适应沈默突然的粗暴,她努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飞快的后退。
  沈默眼疾手快,一把扯过她,将她禁锢在怀中,形势又再度被他掌控。
  呼吸有些困难,安宁艰难的开口:“沈默……你先放开我。”
  沈默不语,瞳孔蓦地收紧,唇直接覆上安宁的,带着焦灼,又像是泄愤般的野蛮和急躁,他乘安宁吃痛的倒抽气时,舌头长驱直入,狠狠的啃咬吮吸,安宁在短暂的怔楞后,用尽全力挣扎,毫不犹豫的一口咬在他的唇上,鲜血的腥味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
  沈默停下动作,用手缓缓拭去唇角的血渍,眼中暮色渐浓。
  安宁背过身,胸脯因大喘气而剧烈起伏。半晌,她神色恹恹的说:“沈默,我们分手吧。”
  出乎意料的是,沈默极冷静的问道:“为什么?”
  安宁不想同他过多纠缠于这个话题,于是淡淡的说:“我并不爱你。”
  一声极低的冷哼自他鼻尖溢出,“那你爱谁?那天晚上开机车来接你的那个人是吗?”
  安宁略感惊讶,但既然他都知道了,就更没有必要隐瞒了,她坦然道:“是。”
  沈默脸上带上一丝沉痛和无奈之色,“他叫什么名字?”
  安宁有些反感,“这和你无关。”
  沈默苦笑道:“我有权知道,是他夺走了我的女朋友。”
  安宁嗤笑道:“在你女朋友最需要关心和安慰的时候,你在哪里?”
  沈默眼神一闪,“你不能因为这么件小事就判我死刑,你先听我解释。”
  安宁不耐烦的说,“我不想听。”
  “即便是死刑犯也有上诉的权利,”沈默认真的说。
  这句话明明不可笑,安宁却很想笑,但唇角勾了勾,又笑不出声。
  沈默脸上的表情一直是僵硬的,嘴角微微有一丝抽搐,漆黑的眸子里有丝丝点点的火焰在跳动,抬手捋起安宁耳边的一缕发,低声道:“安宁,我知道你所向往的爱情,霸气浪漫,富有激情,但无论你还是我,总有一天会对激情疲倦,生活中更多的是现实。或许我和你在一起时,让你觉得平淡而乏味,但你该感受到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想,我们这么久的相处,比起一时不管不顾的疯狂更适应生活的现实。”
  安宁脸色一沉,沈默的意思是她对苏旷的感情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惑,当激情褪却后,这段感情就再难以维持,由此可见,他对她从来都不了解。
  安宁不想同他争辩,毕竟现在是自己有负于他。当初她急切的选择沈默作为避风港,不是不自私的。一方面她不确定自己的感情,想尽快逃离苏旷的身边,另一方面,又贪恋有人关怀,被人捧在手心的温暖。
  那晚遭受变故,沈默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从来不是安宁要同他分手的主要原因,充其量只是根导火索,这点安宁很清楚,所以,对沈默,,她是心怀愧疚的。她低着头说:“沈默,我很抱歉……”
  “安宁……”沈默执住她的手,还待说什么,恰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见此情景,眉头微蹙起。
  安宁连忙挣脱开,转向沈默:“你先走吧,我有朋友来,我们的事下次再说好吗?”
  她央求的眼神让沈默无法拒绝,微颔首,“好吧。”走出门时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来人,眼底有复杂的波澜一闪而逝。
  安宁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她感激的瞥了眼为她解围的肖云阁,意外的发现后者神情凝重,从进门至今脸一直板着,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浅浅笑了笑,“你是来取礼服的吧,已经改好了,我拿给你。”她打开橱柜翻找,之前所有的样衣都被破坏,幸好顾客所下订单和莫颜需要修改的婚纱均在工厂赶制,减少了损失,倾城才能在短短几天内重新开张。
  “找到了,”安宁欢呼一声,把礼服递给肖云阁的同时,随口问:“莫颜怎么没有一起来?她不要试穿了吗?你一个人能做主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嬉皮笑脸的,但对着黑着张脸一声不吭的肖云阁显然是自讨没趣。
  气氛沉闷到极点。后知后觉如安宁也意识到今天的肖云阁有些不对劲。她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
  良久,肖云阁开了口,“你昨晚怎么不接我电话?”
  “啊……”安宁张了张嘴,“原来那个号码是你的,我本来是想回的,后来……后来出了点事,我给忘了。”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原来他是为这件事情不高兴,也未免太小气了吧。“你找我什么事,很重要吗?”安宁脸上有一丝茫然,总不会是为了今天要来拿婚纱的事吧。
  肖云阁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把刚接过的婚纱丢在沙发上,轻声说:“安宁,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现在?”安宁露出讶异之色。
  “对,现在。”肖云阁深吸口气平复了情绪。
  “好吧,”安宁应承着,虽然她不知道肖云阁要带她去哪里,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流露出这般萧瑟的神情,她凭直觉觉着这事同关信有关系,嘴角上的苦涩刹那间变的那么的寂寥。
  安宁匆匆忙忙的锁上门,同肖云阁一起消失在薄雾晨光中。
  从墙角走出的沈默,眯起眼,掷了烟头紧紧跟上。
  这个突然造访的男人,他认得。他曾经出现在一张照片上,是沈默尾随安宁和刘慧去的胡不归私家侦探社然后以重金买下的一份资料里看到的。他对面坐着的剑眉星目的男子,便是现在安宁心里的人,他不可能记错。
  安宁觉得自己的手抖的厉害,她曾经设想过千万种同关信再度相遇的方式和情景,可以微微一笑,挽起身边人的手,客气而疏离的道一声“嗨,好久不见”;或者是擦肩而过,形同陌路;也可能是强自屏住呼吸,装作没有看到,然后等他走过去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抹眼泪。
  可是,没有一种是她现在所见到的。
  隔着一道玻璃门,曾经亲密无间,朝思暮想的人此刻无声无息的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生死不明。周身插满管子,口里接着呼吸器,旁边的心率监控器屏幕上心电图频率显示跳动很快,但是上下波动又极小,安宁虽然不懂医术,也能猜出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她不觉紧紧抓住肖云阁的手臂,语焉含糊:“他……怎么会这样?”安宁大眼里蓄满泪水,她印象中的关信一直是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她根本没办法接受此刻所看到的那一幕,双肩微颤,抓着肖云阁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再用力,如果不是这样,她恐怕无法支撑住虚软的双腿。“这是怎么回事,肖云阁,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肖云阁按住安宁双肩,“安宁,你冷静一点。”他鼻子发酸,喉咙却堵塞着发不出声。
  安宁拼命把呜咽声压下去,可眼泪还是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落下。肖云阁掏出手绢递给她,殊不知安宁接过哭的更凶了。
  因为关信和肖云阁一样,习惯使用传统的手帕而非纸巾。
  好不容易等情绪稳定下来,肖云阁搀扶着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老肖,你说吧,我受得住。”安宁咬了下唇,声音极低,但很坚决。关信和她分手以后,她称呼肖云阁时一直连名带姓的,这次她情急之下叫回了原来的称谓,肖云阁和她同时楞了下。
  对看一眼后,肖云阁点点头,“关信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医生说如果持续昏迷状态,情况就会越来越糟。”
  虽是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安宁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脸唰的就白了。
  肖云阁顿了顿,继续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当初关信和你分手,并不是他的本意。”
  安宁猛地抬起头,清亮的眼中透出一丝迷茫。
  肖云阁觉得要说出真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他接下去的话等于给安宁平静的生活掷下一枚重磅炮弹。他斟酌着用词,脑中电闪雷鸣的划过几个念头,也许告诉她真相未必是上策。
  安宁等着肖云阁开口,她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就像是在等候最后的宣判。肖云阁见她如此神情,反而更加犹豫了。
  肖云阁的沉默感染到她,她咬着嘴唇,目光幽沉。
  “安宁,关信离开你,是迫不得已。”肖云阁终于对安宁说出了实情。
  两年前,也就是关信对安宁提出分手前一个月左后,S市公安局接到接二连三的报案,多是大学女生离奇失踪。经过勘察,案情有了进展,所有的矛头均指向H市的金碧辉煌夜总会。那是一间集色情,赌博,高利贷为一体的场所,事实证明,那些失踪少女都被拐卖到那里做了小姐。虽然认定了这一事实,但苦于没有证据,而且,这些女孩子又是怎样从S市流落到H市的,一直没有办法查清楚,只是隐约知道这事同一个以周强为首的犯罪团伙有关。S市警方在详细部署后,决定派出一人深入敌方内部,拿到证据,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个人要头脑灵活,做事稳重,既需要有一定经验,又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于是,从警校毕业半年,一直跟随肖云阁处理案件的关信就成为最佳人选。肖云阁办过大小案件无数,原本以为这件案子最多半年就可以告破,没想到关信在卧底过程中发现周强还和以前几宗文物走私案有关,这是比买卖人口逼良为娼毫不逊色的要案,为了破获大案,刑侦队修改了之前的方案,让关信留下继续博取周强的信任,等他将文物脱手人赃并获时再一举拿下。谁知,这一耽搁,又是一年多。
  “做卧底很危险,这一去,生死都不在自己掌握中了,关信不想你担心,也怕万一到时出事耽误了你,所以,才向你提出了分手。”肖云阁微叹口气,侧过身,隔着玻璃窗可以清楚的看到关信消瘦的脸,他怕是早就预见会有这一天,才义无反顾的离开安宁的吧。
  安宁早已悲伤的不能自持,心中最柔软的一块仿佛被连肉带血的撕了去,泪珠儿断断连连,像山中的清泉,汩汩流淌。“这些话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严守纪律的称职的人民警察。”肖云阁眼里闪过一抹痛色,低沉的嗓音压抑着。当初如果不是他一力推荐,关信就不会去做卧底,如果不是他要关信坚持到最后时刻,关信也不会出事;如果不是他急功近利,判断失误,没能早些发觉周强的阴谋,关信现在不会躺在这里。他揉了揉额角,悔恨万分。“安宁,关信去做卧底的事,除了我和局长外,再没人知道,即便是局里的同事,也只是以为他离职。”
  “关爸爸关妈妈也不知道吗?”安宁还是不信,她眼睛微微闭起,眼神恍惚。
  肖云阁缓缓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这两年来,关信没有和他们联系过,就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一个。”
  安宁没有血色的脸更见苍白,她木然的站起身,苦涩的咸味流进心间,就像一根鞭子,日日夜夜鞭挞着她的心灵。她着实被肖云阁的话震慑住了。在她刚刚敢于面对自己的感情时,命运同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从来都不是关信离弃了她,而是她,首先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昨夜,关信被送进手术室前,不停的叫着你的名字,我打你手机,你……”
  “不要说了,”安宁失声打断他,她拼命的捂住脸,泪,却从指缝中流出。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了,眼前的人也模糊了。昨夜,是关信的生死关头,而她在做什么?她伴着谁,心心念念想着的又是谁?她自己都不能确认有多久没有想起过关信了。她责怪沈默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不在她身边,她呢,在关信最需要人陪他度过难关的时候,她又做了些什么。安宁几乎无地自容。
  身体不住的下滑,安宁跌坐在地上,肖云阁在她耳边低呼,她充耳不闻。脑子里满是以前和关信相处的情景,一件一件,早就融入骨血中,现在像是要从中生生剥离,顿时痛的如万箭穿心。
  安宁抱住膝盖呆呆的望着前方,目光有些涣散。过分自责让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行进的方向,就这样痴痴坐着,直到肖云阁实在看不过去,强自把她拉起。肖云阁只道她是忧心关信的安危,哪里晓得她心里百感交集,仿佛在瞬间尝遍了甜酸苦辣。
  “安宁,你不要太担心,我相信关信一定会跨过这道坎的,他心里放不下你。”肖云阁的声音轻微颤抖,听的安宁心里也一颤。昨夜记忆犹新,又深刻的她怎么都忘不掉,初恋的情谊刻骨铭心,同苏旷绝望中的相互扶持又如醉意般醺然,两者在脑海中交替出现,无所顾忌的扰乱了她的心湖。
  心在滴血,安宁双手掩面,任凭无边的痛楚将她吞没,像一抹失去意识的游魂……
  
  第15章 转机
  接下去的几天,安宁无心工作,她每天都出现在医院里,静静的守着关信。尽管依旧隔着一道玻璃门,但留在这儿总比待在家中每日提心吊胆的好。
  倾城一直处于关门闭客的状态,每当有客户订制的婚纱礼服到货时,还是刘慧帮忙取货然后交到客户手中。
  离关信出事已有三天,主刀医生告诉安宁,关信的生理机能正在逐渐消退,如果他还是持续昏迷不醒,情况将十分危急。
  安宁急的一筹莫展,但也只能茫无头绪的干着急,医生说,能做的他们已经尽力了,能否度过难关完全靠关信自己的意志,别人再帮不上忙。
  安宁焦灼的在长廊上跎来踱去,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安宁躲过护士小姐鄙夷的目光,悄悄看了眼来电号码,咬了咬唇,按下了OFF键。
  又是“嘟嘟嘟”的忙音,苏旷无可奈何的望着手机,这已经是近日以来的第三次。自从安宁那天离开以后,苏旷就发现再也找不到她了。记忆停留在那夜的疯狂,只怕是自己情难自禁下唐突了她,才导致现在这种局面。
  苏旷很想亲口告诉她,那不是他一时冲动犯下的错,其实,安宁早就在他心里入土扎根,再也无法抹去,但是,安宁不肯见他,就连电话也不愿意接听,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上次行动以后,萧俊周强他们知道被警方盯上,行为收敛了许多,表面上风平浪静,没有在短期内交易的打算。但根据苏旷对萧俊的了解,在那批文物没有到手之前,萧俊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手机突然铃音大作,将苏旷猛然从沉思中拽回现实,他略带惊喜的接起电话,一句“安宁”几乎脱口而出,但随之一个低沉的嗓音迅速让他的幻想破灭。
  “是我,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苏旷为之一震,电话那头的人竟然是肖云阁。他们约定非重要事肖云阁绝对不会给苏旷打电话,通常都是苏旷主动联系他,这也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但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苏旷忙说:“可以,我还在家中。”
  肖云阁约苏旷见面,地点选在极偏僻的郊区。苏旷赶到那里时,肖云阁显然已等候多时。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罗烈已经暴露了身份,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你的处境将更加危险,要多加小心。”
  苏旷点点头,随即问:“罗烈的情况怎么样了?”
  肖云阁表情一滞,哑声道:“他还没有醒过来。”
  苏旷攥紧拳头,眼中有束火苗蠢蠢欲动,脸上有挥散不去的戾气,熊熊燃烧的怒火将他逼到边缘,几欲崩溃。
  肖云阁见状,用力按下他的肩膀,“苏旷,你要忍的住气,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听到吗?罗烈已经这样了,我不希望你再出事。”
  良久,苏旷心境才渐渐平复,他斩钉截铁的说:“老肖,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的。”他也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他懂得分寸,也知道责任重大,因此,即便心里再难受,他还是得忍。
  肖云阁拍拍他的肩,“苏旷,我还是那句话,安全第一,一旦发觉情况有变,你要立刻归队,切不可停留。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你不能步罗烈的后尘。”
  “嗯,我会留意的。”
  “还有件事,我必须知会你。”肖云阁郑重其事的说。
  “嗯?”
  “原本上面派我和你联系,是因为我是从S市调来,在本市认识我的人极少,对你的安全有保障。但这次,我已经在周强和萧俊面前露过面,如果再和你接触,反倒对你不利。所以上头商量过,再从S市调一名刑警队长来,他对这个案子也十分熟悉,以后就由他和你联络,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苏旷虽然有些奇怪,但这既然是组织上的安排,他自当欣然接受。
  苏旷在当天就和新来的刑侦队长联系上。
  他叫李卫,四十出头,看上去干劲十足。但苏旷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会面就因为和他所执观点不同而争论不休。
  起因是李卫不知从哪里了解到时伟女儿时娟对苏旷一往情深的事,于是在这件事大做文章。他觉得苏旷完全可以利用这点,达到接近时伟的目的,但被苏旷一口拒绝。
  苏旷认为任务他一定会完成,但是,卑鄙的利用时娟对他的感情,他做不到,也不屑去做。
  “不是要你做什么过分的事,你只需对她比平时好一点就可以了。你的脑子怎么转不过弯呢?”李卫有些火大,苏旷性格耿直,一点都不懂变通,让他头疼不已。
  苏旷做人有自己的原则,时娟除了爱耍小姐脾气,有时刁蛮任性之外,本质是天真单纯的,她对时伟和萧俊暗地里做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不忍心拉她下水,因此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会这么做的。”
  李卫对苏旷恨铁不成钢,苏旷觉得李卫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两个的首次见面居然不欢而散。
  李卫开车将苏旷送到住处,没有下车,仅把头探出车窗,道了声“再见,”吉普车疾驰而去。
  苏旷望着扬起的灰尘,无声的叹了口气。一回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身上了辆出租,他追上去已是不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
  苏旷并没有认错人,他看到的的确就是安宁。
  安宁从医院出来后,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心中百味陈杂。她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一方面是对关信的愧疚,一方面又是对苏旷的牵挂,短短几天就把自己弄的憔悴不堪。她逃避的够久了,思念反而愈深,自从她明了对苏旷的感觉以后,她就不再刻意压抑这份感情,可是关信的事那么突然,快的令她猝不及防,几乎全线崩溃。静下心来她也曾考虑过目前这种关系,她和苏旷之间没有承诺,没有山盟海誓,根本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或许不再见面,不再联系,这份情就自然而然的淡了。可是为何,她还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远远的,她看见苏旷下了一辆车。她刚想躲开,却意外看清楚车内另一个人的相貌。虽然和他只见过一面,但安宁对他的印象及其深刻。因为他叫李卫,和清朝那名大字不识一箩筐却成为雍正皇帝身边最贴心的大臣名字相同。她当时去S市联系服装厂商时曾经遭到抢劫,便是这位警员帮她追上抢匪拿回了皮包,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
  安宁嘴角一牵,她没有看错人,苏旷果然是潜伏在犯罪团伙内部的警探,只为了暗中查明犯罪事实,他的职责和关信是一样的。
  随之她的心又揪紧,关信就是因为做卧底而身受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
  如果苏旷……她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她望着苏旷越发瘦削的脸,心中钝钝的痛。眼看着苏旷就要往这里走来,她慌忙拦下一辆出租车,催促司机马上开车,不敢回头。
  夜色混沌,星星全都被吞没在云层中。夜出奇的黑,周强的心情也如同这夜色一般阴沉。
  半个月前,他无意中在密室的会议桌下发现一枚隐藏的极好的窃听器,心倏然往下一沉,由此他开始怀疑内部有卧底潜伏。他身边的人除了罗烈以外都是跟随他打拼多年的老人,所以罗烈很快就成为他重点怀疑的对象。他表面上故意装作不知道这回事,还把下次交易的时间地点透露给罗烈,并且和萧俊定下迫使罗烈露出马脚的方案,演了出好戏。罗烈果然上当受骗,暴露了身份,遭致杀身之祸。他命人将命悬一线的罗烈丢弃在街心花园,原本以为他难逃一死,却没料到他会在短时间被警方寻到并送进医院抢救,尽管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但是他知道的不少,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
  烟夹在指尖快要燃尽,周强才掐灭了烟蒂,捞过手机给萧俊打电话。这批文物滞留在手头已经一个多月,他需要尽快脱手。
  “萧俊,是我。”
  “强哥啊。”萧俊懒洋洋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
  “这批货你打算什么时候要?”明明已经是迫在眉睫,周强却要装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随口问道。
  “哦……”萧俊停顿了下,似乎是在思考,“强哥,警方盯的很紧,恐怕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啊。”
  周强一听急了,口气也冲了些:“我们当初可是说好的……”
  话没有说完,就被萧俊打断,“强哥,不是我不讲义气,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现在处处都有警方的眼线,我也没有办法。”
  周强冷哼一声,他老奸巨猾,跌倒滚爬多年,自然不信萧俊的话。他装模作样的轻咳,“行,那我们的合作关系就此终止,我找别人。”说罢就要挂上电话。
  “哎,强哥你别急啊,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萧俊也急了,再不放软,可就要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周强在肚里冷笑,你小子想和我斗,还嫩了点。他不耐道:“那你想怎样,说吧。”
  “强哥,”萧俊讨好的说:“我看这样吧,你再放十个点给我,大家都好做。强哥你财大气粗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吧。”说我还嘿嘿的干笑了两声。
  周强气不打一处来,他早知道萧俊之前答应帮他,也是存有私心的,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狠,一上来就要压十个点,实在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眼中射出锋利的光线,语气也转而淡漠,“萧俊,你不要得寸进尺。”
  萧俊只是笑,“强哥,你这么说就伤和气了。”
  周强不说话,他在心里盘算这次谈判的胜算有几成。他和萧俊相识多年,向来合作愉快也从来没有在价钱上起过争执,这次萧俊明摆着是落井下石,他心有不甘,但是一时之间让他找其他买家,价钱还未必能比萧俊出的高,他迟疑着,难以做出决定。
  萧俊不是平庸之辈,他知道以退为进的道理,也明白凡事不能做的太过分,他笑眯眯的说:“强哥,我萧俊也不是过河拆桥的小人,我们各退一步,五个点如何?”
  周强仍旧不说话。
  萧俊缓缓掀起唇角,慢悠悠道:“那批货在你手里越久风险也就越高,想来强哥你也清楚。我不急,强哥你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他笑着收了线。
  周强重重的摔了电话,萧俊得意的笑声仿佛一直盘旋在耳边。
  周强这辈子叱诧风云,平日说一不二,哪受过这份闲气,这次被一乳臭未干的小子拿捏在手中,恨的牙痒痒。
  他不爽的神情落在手下阿文眼中。阿文是周强从小带大的孤儿,感情深厚,加上周强有意栽培,年纪轻轻便成为他的左右手,这次罗烈的事,他也没少出力。
  阿文给周强沏了杯茶,放到他面前,轻声道:“强哥,这小子太张狂了,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周强寻思片刻,点了点头,“也好。记住,不要搞出人命来。”
  阿文领命离去,周强阴暗的眸子里迸发出豺狼般骇人的光芒。
  这一天,夜色深沉,连地面上的景物都很难分辨。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金碧辉煌的生意,依旧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萧俊心情极好,不仅是因为刚才打牌大获全胜,最重要的是他今天将了周强一军,从前拿货的价钱全凭他心情而定,这次总算扬眉吐气了。
  他手搭在苏旷肩膀上,“走,我们去宵夜。然后再打八圈,今天非让你们几个输的叫娘不可,哈哈哈。”
  苏旷陪着笑脸,“萧哥有兴致,我们自然奉陪到底。”
  走出金碧辉煌的大门,时伟问:“去哪?”
  萧俊挑了下眉,“你们拿主意好了。”他转向王哲,“你去把车开过来。”
  埋伏已久的阿文就是选在这个时候动手的,萧俊身边只有两个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从暗处迅速窜出,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棒子朝萧俊挥去。
  这头萧俊和时伟苏旷正说笑着,没有任何防备之心,苏旷眼尖的瞅见一个阴影逼近,他没有多想马上飞身扑到萧俊身上,替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子。阿文见势不妙,扔下棒子逃之夭夭。
  苏旷闷哼一声,手在地上撑了一把才勉强站起,背上火辣辣的疼。萧俊眼微微眯起,扶住苏旷,低声问:“你怎么样?”
  “没事,”苏旷摇摇头,强自忍住从背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难熬的疼痛。
  萧俊拍拍苏旷肩膀,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彼此心照不宣。他冷冷的问时伟:“看清楚是什么人吗?”
  时伟犹豫着说:“好像……是强哥手下的阿文。”
  萧俊面色当场微变,嘴角绷的紧紧的,良久,他沉下脸疾言厉色道:“你去查清楚这件事,然后回来向我汇报,如果真是周强干的,我定要他付出代价。”两束锐利如锥的目光审视般的扫过每一个人,眼中阴冷透亮,让人蓦的从心头起了一股寒意。
  “萧哥,车开过来了。”王哲摇下车窗,“上车吧。”
  “不去了,”萧俊眼神凶光四射,“苏旷,你跟我进来。”
  王哲迷惘的摸了摸脑袋,不明白刚才还是笑容满面的老大,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回到五楼办公室,萧俊示意苏旷坐下,扔给他一支烟,“你今天做的很好。”这时他唇边才浮起浅浅笑意。
  “谢萧哥夸奖,这是应该的。”背还是挺不直,苏旷缩着脖子,勉强趴在办公桌上。
  “好好干,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萧俊在苏旷手背上轻拍了下,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捆齐整的人民币丢给他,“拿去。”
  苏旷既要眼中流露贪婪之色,口中却又要故作诚惶诚恐的说:“谢谢萧哥。”
  萧俊满意的笑了。
  苏旷知道萧俊对他的信任又更近了一步,真想不到周强的报复倒是在无意中帮了他一把。
  现在他需要的就是等待时机,尽快拿到证据,将萧俊周强等人一网打尽。
  苏旷没料到机会来的这样快。
  这一天下午,他被时伟叫进办公室。或许是上次替萧俊挡下一棍子的事让萧俊对他另眼相看,连带时伟的表情也跟着谄媚许多。
  他见苏旷敲门进来,忙起身亲切的招呼道:“小苏,快过来。”
  苏旷不温不火的问:“时哥,你找我什么事?”
  “你快帮我看看这电脑是怎么了?”
  苏旷挑了下眉,时伟平日里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动他的电脑的,今天的举动有些奇怪。苏旷不敢大意,试探道:“时哥,你信得过我?”
  时伟嘴角撇起一丝淡笑,“是老大的意思。”
  苏旷恍然,他也就不客气的坐到电脑前,手指轻巧的按下几个键,很快,原本闪个不停的电脑显示屏,恢复到正常状态。
  “行啊,小子,”时伟呵呵笑着,在身后推了苏旷一下。
  苏旷心里打起主意,脸上不动声色,他假装不经意的说:“时哥,是你电脑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我帮你下载个自动清理的软件就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噢?”时伟似乎有些心动,但想了一下很快说:“先不用了,我还有事。”
  苏旷有些心急,“时哥,只要几分钟就可以了,不会耽误到你。”
  时伟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你先出去吧,有需要我再叫你。”
  苏旷只得诺诺离开,暗自怪自己沉不住气,希望没有引起他足够的警觉。
  苏旷和李卫再度联系时说起这件事,李卫笑容变深,“这倒是个转机,苏旷你要想办法拿到时伟电脑里的资料。”
  苏旷声音稍嫌沉闷,“我知道。”
  “记住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必要时你不妨可以通过时娟达到接近时伟的目的。”李卫还是坚持己见,但这话听在苏旷耳中甚是反感。
  苏旷不好和他争辩,只能以沉默来表达抗议。
  一连几天都没有寻到机会,一方面是被李卫催的紧,另一方面苏旷自己也十分焦急,于是他决定铤而走险。
  是夜,乘着时伟和萧俊等人在二楼包厢喝的酒意正酣,他悄悄上到五楼,潜入了时伟的办公室。
  关上门,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生怕引人注目苏旷不敢点灯,他摸出一截小小的手电筒,尽管光线昏暗,总比瞎子摸象好。
  苏旷凭着记忆和微弱的照明工具,一步步的摸到电脑前。按下开机键后,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等待屏幕画面的显现。
  “嘟”的一声,是提示输入开机密码。苏旷早就考虑到这点,他迅速打下一串数字,不对,又换了一组数字,还是不对,一直到他键入第六串数字时,“滴”的一声,验证通过了。
  苏旷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他原本打算在十分钟里要完成开机,验证,寻找重要文件,并且复制这一系列工作,他是以上厕所为理由暂时离开酒席的,时间久了容易引起怀疑,但破解密码就花去大半时间,再要完成其他工作显然来不及。他想了想,将一个专门用于远程控制以盗取文件的木马病毒植入时伟的电脑里。
  做完这一切,他舒出一口长气,这时,手表指针转过八分钟,加上他下楼的时间,刚刚好。
  苏旷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刚掩上门,就看到时娟双手抱胸在不远处的楼道口盯着他看。
  苏旷一阵惊惶,冷汗淋漓。时娟面无表情,喜怒难辨,苏旷吃不准她究竟有没有看到他是从时伟办公室里走出的。
  他勉勉强强的移动步子,内衣几乎全被汗水浸湿。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时娟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笑容有丝不可捉摸。
  一瞬之间苏旷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可最终占据他思绪的却是李卫交待的话,尽管有些别扭,苏旷还是开了口:“我是来找你的。”
  时娟楞了下,光洁丰润的鹅蛋脸飞起朵朵娇媚的红晕。“你真是来找我的?”时娟不敢置信的问,苏旷对她向来冷淡,突然的转变让她颇有点受宠若惊。
  见她如此反应,苏旷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虽然这并不是出自他本意,但既已说出口就还得把这戏演下去。他柔声说:“是啊,他们都在楼下用餐,你怎么不去呢?”
  时娟垂眸,幽幽道:“我没胃口。”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苏旷伸手往她的额角轻轻覆上去,不经意的温柔让她红了大半边脸颊。“稍微有些热度,我陪你去看医生好吗?”苏旷淡淡道,笑容依旧。
  “不用这么麻烦,一会儿就没事了。”她顺势滑入苏旷怀抱,语调中带着娇柔。
  苏旷眼神微闪,他抿了抿唇,手迟疑的挽住时娟,“那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吧。”
  时娟点了点头,只要苏旷能一直陪着她,去哪都无所谓。
  下楼梯时,苏旷回头瞥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终于放下了心。
  
  第16章 尾声
  浓夜静幽幽,苏旷端正坐于书桌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闪烁的电脑屏幕,神色紧张。
  通过植入的木马病毒,苏旷轻松的进到时伟的电脑。时伟电脑中的文档分门别类归纳有致,苏旷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感兴趣的资料。但是事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简单,日志里,时伟和萧俊的行踪仅限于金碧辉煌,而据苏旷观察,萧俊很少外出,这也是实情;财务报表上,每笔收入和支出都有详细说明,粗看,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
  认真考核后,疑窦丛生。每个月总会有几笔巨额款项划入账户,而在内容一项上写的是营业额。可据苏旷所知,金碧辉煌旗下经营的酒店和练歌场,其每月收入总额加起来远远达不到这笔数目,此为疑点之一。其二,隔几个月账上又会支取一大笔钱,所写用途是投资。最近一次支取时间是今天下午。
  苏旷心中一动,他知道时伟和周强交易是迟早的事,而在这个时候有这么大笔资金流动,是不是意味着行动即将展开。他把报表调到罗烈出事那天,在此前后并没有发现有大笔现金支出,他狠狠的捶了下桌面,如果他之前能看到这份资料,就可以避免惨剧的发生。
  苏旷把这些数据在网络上传给了李卫,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李卫看过以后半天没有吭声,许久的沉静后,他发来一句话:这些证据只能证明金碧辉煌的账目上确实存在问题,警方虽然可以要求他们给予每款款项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这并不足以控告他们参与文物走私,更何况,我们的目标不仅仅在时伟萧俊,还有周强他们。
  苏旷没有异议,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李卫的观点是达成一致的,如果光凭这些数据就可以立案的话,他就不必在金碧辉煌忍辱负重长达两年之久。
  李卫边想边说:苏旷,萧俊提取大量现金很可能就是用于同周强买卖,你最近可得留神。
  苏旷点点头,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伤害他或是他的同伴,此次行动必须一击即中。
  还是在晚上七点,也许这个时间对萧俊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
  还是在这件房间里,萧俊要求所有人交出手机。
  苏旷早就料到这招,他第一个把手机放到时伟早就准备好的袋子中,走到窗口点燃一支烟。打火机的火焰闪了三下,楼下守候的警员立刻把这消息传布出去。
  仍旧是三个密码箱交到时伟、王哲和苏旷手中,一行人分坐到四辆车上,排成一个车队井然有序的往目的地进发。
  车行至十字路口,苏旷所在的车一直往北而行,原先跟在后面的车其中一辆朝西开去,一辆往东,剩下的一辆却调头回去。
  这是要混淆视听,苏旷琢磨着,有萧俊所在的这辆车才是关键,幸好他早有准备才不至于手忙脚乱。苏旷从后视镜中看到,从金碧辉煌一直跟着的那辆车依旧不近不远的跟在后头,稍稍安下心。
  车又往前行驶了几公里,苏旷发现司机将方向盘一转,车身歪歪斜斜的驶进一条小巷。前面这条就是通往西营码头的小路,难道这次交易还是在那里?这可就大大出乎意料了。难怪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卫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始终控制在视线范围内的别克商务车,从金碧辉煌一路跟进,沿途经过大街小巷,闹市僻壤,几个小时之内仿佛在城市和山林之间打了个来回。
  负责开车的展令轩低低咒骂了一句,转过头对着李卫说:“头儿,看情形他们是在带带我们游大街。”他神情急躁,语速飞快。
  “稍安勿躁,耐心点,不要跟丢了。”相对展令轩的烦躁,李卫显得笃定许多,也颇有耐性。“他们想玩,我们就奉陪到底。”最终地点只有一个,苏旷身上的定位装置绝对不会带错路。
  苏旷所在的商务车确实把他带到了西营码头,但是司机没有靠边停车,而是继续往前行驶。
  码头上数条大小船只安然停泊在岸边,间或有清脆的马达声响起,伴着几片模糊不清的船帆划破江面迅驶而过。
  车一直开到岸边,前方再无路时才停下。“都跟我下车,”萧俊一声令下,走在了最前面。
  他缓缓踏上一艘客轮,苏旷心里暗叫不好,上了船要抓捕他们的难度可比在岸上要高的多。时伟等人已经跟着萧俊上船,苏旷只得硬着头皮也跟了上去。
  这是一艘华美的游船,内部装潢竟不比任何一间星级酒店差劲。周强惬意的歪在特大号真皮沙发上,听到手下报告,才抬起头,不轻不重的瞥了萧俊一眼。
  前几日周强派人袭击萧俊的事弄的两人脸面上都不好看,如果不是他急于拿到这笔钱跑路,他不会轻易妥协。这会儿,皮笑肉不笑的说:“萧老弟,你来了。”
  有求于人时称兄道,稍有矛盾便兵刃相接,萧俊吃这口饭多年,他也清楚的很,他装着没事人似的假笑道:“强哥,钱我可是带来了,照我们在电话里说的,你放5个点给我,我一次性付清钱款。”
  “可以,”周强答的干脆。
  萧俊使了个眼色,时伟“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密码箱,那是满满一整箱崭新的百元大钞。周强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他纵然和萧俊合作多次,还是头一次一次性到手这么大笔现金。他示意手下过去取,时伟“啪”的又将密码箱合上,谨慎拎在手中。
  周强的笑容僵在脸上,萧俊极轻的笑了笑,提醒他:“强哥,你是不是也该让我们验下货。”
  “应该的,应该的,”周强连声道。他站起身,一把掀起沙发坐垫,露出木板,命人卸去木板后,底下有四个铁皮箱,一如上次苏旷看到的那样。
  藏在沙发中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啊,苏旷在心里道:好一个貌似大老粗,而心思缜密的周强。
  用不着周强亲自动手,自有手下提出其中一只,打开,萧俊只看了一眼,便微笑点头,“强哥真是个爽快人。”
  周强耸了耸肩,“可以交换了吧?”
  “当然。”萧俊挥了挥手,两边人各自提了箱子往中间走。
  苏旷焦急的看了眼腕表,不知李卫他们部署的如何了,再不抓人可就晚了。
  就在此时,在船头望风的几人突然心急火燎的冲进来,“强哥,不好了,有警察跟来。”
  苏旷心底一宽,不知不觉喘出一口气。
  周强面色一凛,圆睁怒目瞪向萧俊,“你好啊你。”
  萧俊一双眼睛冷冷的闪着寒光,语气不善,“周强,你搞清楚,我出卖你我有什么好处。”
  “哼,”周强只是冷笑不答话。他转身吩咐手下,“马上开船,甩掉他们。”
  萧俊眼睛里掠过一抹深沉的乌云,他看向时伟,后者会意的点了下头。
  “我们走。”
  苏旷只迟疑了一下,立刻跟上。
  “喂,你们……”周强叫了一声,见萧俊不为所动,恶狠狠的望着他的背影咒骂道:“你要去送死,我也不拦着你。”
  萧俊出了船舱却没有上岸,而是尾随时伟去到船尾,跳上事先就准备好的一只小船。“还不上来!”他是对着苏旷喊的。
  苏旷叫苦不迭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萧俊遇事冷静及计划的周密。
  大船被迅速重重包围,而萧俊所在的小船,在夜幕的掩护下逃过警方的追击,越划越远,渐渐成为一个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船在另一边靠岸。
  上岸后,萧俊靠着树干沉思。他很清楚,金碧辉煌是不能回去了,一定有公安在那里守株待兔,幸好他早有准备,他留在游船上的现金,只有一个密码箱也就是展示给周强看的那个里头装的是人民币,其他两个均是白纸。他原本就是要以低价将那些文物收了去,警方的出现倒也没给他造成实质的损失。而且这些年他也做了些打算,把部分资金转移到了别处,如果能躲过警方的眼线,不怕以后没有资本东山再起。
  与此同时,苏旷也在一旁思量。他不担心萧俊和时伟漏网,只要他紧紧跟着他俩,定位系统就会把李卫等人带来这里。他唯一顾忌的是,萧俊和时伟自身难保,为了不被拖累而甩掉他。如果这样的话,他只能凭一己之力同他们周旋,他虽然精于格斗,也未必能在时伟萧俊两人夹击下讨的了好去。要是真到了这一步,他会尽力一搏的。
  时伟走到萧俊身边,和他低声嘀咕着什么,萧俊一会用力的摇头,一会又无奈的点了点头。他们隔的远,苏旷听不清晰,只是隐约听到他们提起时娟的名字。苏旷估计,萧俊要带着时伟一起出逃,而时伟坚持要带时娟一起走。
  这倒是个机会,苏旷暗道,只要萧俊答应了时伟的请求,依照时娟的脾气以及对自己的情意,一定不会将他留下。
  乘着天黑,三人躲在岸边丛林里,一时半会倒也不会被人发现。
  时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和时娟联系的,半小时以后,时娟出现,还带来了简单的食物和饮用水。
  “发生什么事了?”时娟不笨,她虽然不知道父亲在金碧辉煌究竟充当什么角色,但她也算见过世面,依稀觉察到父亲的惊惶和疲惫。
  时伟把时娟拉到一边,父女俩一边争执,目光不时往苏旷这里扫视。
  苏旷狐疑的看向萧俊,后者面无表情转过身,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时娟对你倒是当真好。”
  苏旷无声的叹息,他是注定要辜负时娟的,只希望当真相大白之时,她受到的伤害能减小到最低。
  想来最后还是时娟说服了时伟,时伟缓慢的按住苏旷的双肩,又轻轻拍了下,道:“走吧。”
  眼下萧俊身边除了时伟苏旷再没有别人,所以,当时伟同意带苏旷一起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而时娟开心的挽着苏旷,她的愿望终于达成,以后双宿双栖,着实是美事一桩。
  子夜异常静谧,能听到周围稻田里青蛙的合唱,上弦月沉落下去,使得地面景物难以分辨。
  萧俊和时伟商量后,决定先坐船离开H市再做打算。
  李卫还没有寻到此处,苏旷心中焦急,但脸上要故作平静,还要应付时娟兴致来时旁若无人的亲热举动。
  萧俊招呼大家上船,苏旷故意拉在后头,走了几步动作越来越慢忽然蹲下身体,用手撑着地面。
  “怎么了?”细心的时娟忙搀扶住他。
  “我的脚扭了,”苏旷声音低沉,像是在竭力克制着痛楚。
  “真麻烦。”萧俊扭头瞅了他一眼,也停了下来。时伟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只有时娟冰冷的小手缓慢抚上苏旷的脚踝,柔声问:“疼吗?”
  苏旷低头不语,他的脚没事,他根本是在拖延时间,事实是他又一次利用了时娟。
  而就在此时,原本静寂无声的暗夜突然被打破,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在极缓慢的朝这里逼近。
  “有人来了。”时伟警觉的说。“人还不少。”
  “快上船,”萧俊奔跑起来,时伟紧跟住他,时娟一把拉起苏旷,“忍着点痛,先上船再说。”
  这一系列剧烈的动作反而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果然不多时,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前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
  是肖云阁的声音,苏旷惊喜万分。
  说时迟那时快,萧俊一脚踹飞时伟,苏旷根本还来不及反应,萧俊已经将时娟钳制住,他手上多了把匕首,正死死的抵在时娟的脖颈上。
  “你……”时伟不敢置信的死盯着萧俊。
  此刻,肖云阁、李卫和展令轩等人已经赶到,把萧俊等困在一个包围圈中。
  “让开,否则我就杀了她,”萧俊手上一用力,时娟颈中一凉,她惊叫出声,脖子上沁出几滴血珠。
  萧俊近乎残忍的笑了笑,他答应时伟带上时娟,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可以起到人质的作用。苏克和时伟两人都身手不凡,他没有把握一举制服,所以,时娟是最好的人选。
  “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李卫擅长谈判,他挺身而出,边说话边不动声色的朝萧俊靠近。
  “少废话,快让开,”萧俊不是等闲之辈,他自然能看出李卫的动机,他掐紧时娟的脖子,时娟拼命的咳嗽,呼吸也跟着不顺畅。
  “你们都给我退后,我数到三,再不走她的小命就不保了,”萧俊单手挥动着匕首,大口喘着粗气,形似癫狂,他的目标就是那条小船,只要上到船上,时娟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李卫等人后退,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的苏旷一步一步的走向萧俊身后。在萧俊数到三的时候,他猛地扑过去,先夺过匕首扔在地上,再把时娟推离危险地带,并使用擒拿手制服萧俊。
  见时娟脱险,时伟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早有警员上前给他们戴上手铐,萧俊颓然被押走,再没有意气风发的英挺气势。
  苏旷稍微包扎了下夺取匕首时弄伤的手腕,神情肃然的走到肖云阁和李卫面前,立正敬礼,“江聿森向队长报到,请求归队。”
  “做的好,你的任务……圆满达成了。”肖云阁拍拍苏旷的肩膀,李卫露出欣慰的笑容。
  正被押解上警车的时娟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目,“你……是卧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以为苏是为她感动才接受她,却没料到,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苏旷垂眸,对于时娟,他始终是深感抱歉的。却也由此错过她怨毒的目光。
  在萧俊和周强等人落网的第二天,苏旷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去医院探望关信。
  距离关信出事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他复原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苏旷看着他苍白的脸庞,回忆起同他第一次见面也是仅有的一次会面,情绪有些低落。
  床头柜上摆放的粉色康乃馨娇艳欲滴,看样子刚换上去没多久。苏旷把手中的百合斜插在床头,转身回望依然恹恹无生气的关信,轻叹口气,黯然抹了抹眼角。
  医院办公室内,主治医生详细讲述了关信目前的情况,肖云阁和苏旷听罢,心情越发沉重。
  出了办公室,远远的苏旷意外看到安宁倚立在关信的单人病房门前,下巴尖尖,失神的双眼蒙着雾样泪水,神色愁苦怅然。
  肖云阁刚要出声招呼,苏旷使劲把他拽到角落,问:“她是?”
  肖云阁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但还是如实回答:“她是关信的女朋友。”
  “你说什么?”苏旷惊的两眼一阵发黑,面如死灰。
  肖云阁并没有发现苏旷神色异常,只道是他大惊小怪,他只管往下说:“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关信因为要出任务不得不和她分手,现在误会澄清,可是关信却躺在了这里。真是对苦命鸳鸯啊。”
  苏旷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感涨潮似的漫过他的胸口,逐渐蔓延开,使得整个胸腔都在隐隐作痛。他一直知道安宁有心结,在感情上曾经受过重创,他也发过誓不会再让她受伤,却原来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回事。关信重情重义,只不过任务在身,身不由己,只得苦苦压抑,安宁对他也不是完全忘情,否则她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自始自终,他们是天生的一对,而自己横亘在他们中间算什么,只不过让安宁平白增添苦恼罢了。
  苏旷内心顿生悲哀,原以为出色的完成任务后,他就可以向安宁坦诚事实,并且毫无保留的把有关年家的事和盘托出,但没有想到,真相从来都是这般伤人。心上笼罩上一层乌云,难以言状的苦闷就快把他击倒。
  安宁的身影孤寂落寞,苏旷无比留恋的再看了她一眼,心头涌起彻骨冰凉的寒流。
  像是能够感受到苏旷炽烈的目光,安宁一抬头,捕捉到一个即将消失在拐角的瘦削背影。“苏旷……”安宁低喃,又自嘲的笑笑,不会的,重案尚未告破,他又怎会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医院里。定是自己视觉失调,一时眼花。心口堵的发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这种状况持续已有好几天,心内难解的疙瘩就像有重物压在上面,无穷无尽的苦涩吞噬了她。
  手提包内的手机不停的奏响悦耳的铃音,安宁本不想接,但在看到来电显示后,又改变了主意。电话是沈默打来的,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找过自己,此刻大概已是忍耐的底线。她和沈默之间的问题,迟早要解决,就趁现在这个机会把话说明。
  “我要见你。”电话接通后,沈默不等安宁开口,抢着说。
  安宁走到走廊上,低声说:“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也一样,我走不开。”
  只听到沈默冷哼一声,“你若不来见我,后果自负。”
  安宁思绪停顿了下,“什么意思?”
  “苏旷的身份,你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最好不要拒绝我。”沈默咬牙切齿的说。他跟踪肖云阁和安宁来到医院,又从肖云阁的工作性质推测苏旷的真实身份,虽然不确切但也不太离谱。
  “你……再说一遍。”安宁一阵慌乱,苏旷的身份这般隐秘,自己也才确认没多久,沈默又是如何得知的。
  沈默笑了笑,“你该知道如果我把这个消息散布出来,后果有多严重。”
  “沈默,不要。”安宁压低嗓子喊。
   “我在倾城门口等你,一小时内你必须赶到。”啪的一下,电话被挂断了。
  安宁怔怔的望着手机,沈默必然说到做到,苏旷所要完成的任务,她帮不上忙,但是也不可以拖他的后腿。如果因为她而使苏旷遭致同关信同样的命运,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匆匆忙忙的出了医院,跨上一辆出租车。
  安宁并不知道其实从昨夜开始,苏旷的身份就已经不再是秘密,她只想尽快赶到倾城阻止沈默把这事泄露出去。当然她更不知道,沈默诱她前去是个圈套,而整件事,是时娟一手策划的。
  时娟并没有参与萧俊时伟犯罪事件,因此在录完口供后很快就被释放。她回到金碧辉煌,发现那里已被勒令停业,并有警员正在搜查取证。
  她对苏旷恨之入骨,一心想要找他寻仇。所以在遇到沈默两人一番密谈后,为各得其所而联手成为顺理成章的事。
  沈默想要安宁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但时娟的目的并不纯粹,她当然不会把全盘计划一五一十告诉沈默。
  安宁一路上不时催促司机加速,以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赶到了一线街。
  这个时候街道上已是冷冷清清,就像一座沉睡之城。走在路中央,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桠交错,投射在长长的林荫道上。安宁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刚想回头,脖子后面倏然一疼,好像是被硬物狠狠敲击了下,眼前一黑,顿时跌入无边的黑暗。
  也许仇恨能激发一个人无穷的潜能,时娟利用沈默把安宁骗来后,乘其不备打昏了他,又埋伏在暗处,用同样的手法打晕安宁,以一人之力将她拖到离倾城不远处一事先就准备好的民居里。随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手机号码。
  苏旷接起电话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和报了个地址就挂了。她说的是:“安宁在我手中,拿你的命来交换。”
  嗓线娇脆,微微带着颤音,苏旷在第一时间便听出这声音是时娟的。很明显,她抓安宁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苏旷。
  苏旷心急如焚,手心冒出了冷汗,生怕时娟盛怒之下做出伤害安宁的事。时娟恨他恼他都可以理解,如果时娟找他报仇他无话可说,但他不希望因此连累了安宁。
  安宁醒来时,只觉口舌干涩,脖颈后面火辣辣的疼痛,想动一下,却没办法动弹半分,张开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定睛一看,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缚在一起,嘴也被布条堵上,安宁第一反应便是遭到了绑架。
  回忆起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自己是应沈默之约而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还是在一线街范围内,可是,他人现在何处?
  门吱呀一声开了,安宁抬起头,面前的女孩二十多岁,一袭红衣,容颜秀丽,娇小可人,但眼中的戾气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她一把扯下勒住安宁嘴的破布条,眉梢讥诮的上挑。
  安宁脱口而出:“你是谁?沈默呢?”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是多关心下自己吧。”女子声音平静,不带一丝起伏。
  安宁轻咬下唇,“我不认识你。”
  女子冷哼一声,冰冷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怒意,“只要你认识苏旷就可以了。”
  “苏旷?”安宁低低重复了句,猛然张大眼,喝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女子耸了耸肩,“现在还没怎么样,等下就不能保证了。”
  安宁脑子嗡嗡作响,事实已然明了,这女子抓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威胁苏旷,她急的眼泪立时滚出眼眶。
  女子眼神一闪,淡淡道:“你放心吧,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安宁所担心的就是苏旷知晓她有危险,会不顾自身安危赶来,这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她刚要说话,嘴巴又被红衣女子用布带封住。
  “嘘,”她唇角浮上一抹诡异的笑容:“听,他来了。”
  苏旷如约而至。
  屋内只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安宁坐在椅上,大眼闪着泪光,正惊惶不安的盯着他不住的摇头。
  “时娟,你出来。”苏旷边说,脚步不停滞。
  时娟大笑着从窗帘后闪出,拍了拍手掌,“你果然很准时。”
  “放了她,你要报仇只管找我。”苏旷指了指安宁,安宁一听,面带惊色拼命的摇头。
  时娟哈哈大笑,突然语气一转,发狠道:“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到了这里,谁都别想走,我要你们两个给父亲陪葬。”她从后腰拔出一柄匕首,一脸怨毒,“我会先送她上路,我要你看着她在你面前死去。”
  “你冲着我来好了,不要伤害她。”
  “不要过来,”时娟举着匕首虚晃两下,脸扭曲着,苏旷急忙止步,面色发白。“你先把匕首放下。”他声音有一丝颤抖,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听在时娟耳中更是多了几分讽刺。
  时娟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自嘲的笑了笑,“苏旷,她是你最心爱的女人,那我呢?”
  苏旷不语,时娟催促道:“你说啊。”
  苏旷低声说:“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
  时娟满脸痛苦,精神恍惚,忽而仰天长笑,笑的泪流满面,“你好啊,苏旷,我待你痴心一片,却换来你的虚情假意。”
  对她苏旷确实心怀愧疚,也无话辩驳,他往前移动几步,“时娟,你放了安宁,她是无辜的……”话未完,门忽然被大力撞开。
  时娟反应极快,手腕朝下翻转将匕首对准了安宁。
  “你好卑鄙,”来人对着时娟吼道。
  时娟无所谓的勾了勾唇,不轻不重的吐出一句话:“因为你够蠢。”
  沈默焦躁的扒了扒头发,他诱骗安宁见面,只为了挽回这段感情。他对安宁说出那番话并不是他的本意,那个时候他是个被妒火烧身失去理智的男人,他以为和时娟合作,只不过是各取所需,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因此害了安宁。“最毒妇人心。”从小所受的良好教育让他再骂不出比这更恶毒的话。
  对时娟来说这话不痛不痒的,她早就豁出去了,从她父亲锒铛入狱的那一刻起她就什么都没了,为了报复苏旷她什么都做得出。她目光掠过苏旷和沈默,又回到安宁身上。柔柔的说:“你真幸福,有两个出色的男子这样爱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却让安宁不寒而栗。时娟眼角的余光瞥过正朝她缓步靠近的苏旷和沈默,脸上不动声色,她轻轻的抚摸着安宁的长发,嘴角的笑意加深,眼中却渐露凶光。
  安宁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失声尖叫,发出的是一串串破碎的音节。
  “去死吧。”时娟高举匕首狠狠的扎了下去。
  安宁闭上眼睛,罢了,也许就这样去了,反而是种解脱。预想中利器进入身体时冰凉触感并没有来临,她已经被连人带椅推开,她重重跌到地面的同时,一记压抑的闷哼声传进耳中,她别转过头,进入她视线的是时娟的惊慌失措,沈默的失魂落魄,还有苏旷苍白但含笑的脸。
  时娟这一下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匕首深深没入苏旷的腹部,仅剩刀柄还留在外面,他身下的血大片大片的蕴开,血泊之中,他静静的躺着,目光温柔的投射在安宁身上,艰难的向他伸了伸手。
  安宁心中大恸,大滴泪水无声滑落,但她倒在地上没有办法挪动半分。
  时娟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是“哇”的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
  沈默如梦初醒,他无暇理会落荒而逃的时娟,三下两下给安宁除了绳索,并且迅速报警和拨了急救电话。
  再一看,安宁和苏旷双手交握在一起,安宁泪如雨下,紧紧的抱住苏旷,口中不停的说:“你撑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苏旷没有血色的脸上渐渐绽放出笑意,但眼神愈来愈涣散,他拉下安宁在她耳边虚弱的说道:“安宁,我爱你。”说完,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头一歪,失去了知觉。
  我爱你——这是苏旷昏迷前留给安宁的最后一句话。
  在将苏旷抬上担架并看着救护车疾驰而去且向警方提供线索后,沈默离开了现场。经历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忽然明白,他爱安宁,这毋庸置疑,但却远远比不上苏旷。在安宁性命攸关的一瞬间,他曾经想过要救她,但仅仅是一念之间他便退缩了。只有苏旷,把她看的比生命还重要。
  他终于知晓,爱一个人是希望她平安幸福,而不是占有。
  手术室的灯持续亮着,一群人走出来又一群人走进去,安宁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是手足冰凉,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她也曾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现在她可以完全体会到父母当时的心情。最在乎的人在死亡线上挣扎,自己除了干着急别无他法,这怕是最痛苦的煎熬。
  鼻息间满是消毒水的气味,触目皆是白色,备感凄凉。
  刘慧的手一直坚定的握住安宁的,“好人会有好报,苏旷一定会脱险的。”刘慧接到安宁的电话后就直接赶来医院,陪着她静静等待手术结果,幸好还有她给予信心。
  “哪位是伤者的家属?”不知什么时候,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走出的医生摘下口罩问。
  安宁浑身一颤,刘慧把她往前推了下,抢着说:“她是伤者的女朋友。”
  医生点了点头,“他伤的很重,”安宁脸色大变,身体一晃,医生摆手道:“你别急,听我说完。幸运的是匕首刺入的不是要害,再偏一点,就是心脏部位了。”
  安宁浑身虚脱,脚就快站不住,医生顿了顿又说:“尽管他还处于昏迷状态,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安宁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软软的靠着刘慧,手还在颤抖。
  刘慧吁了口气,没好气的瞪了那医师一眼,“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吗?”
  医生斜睨她,一本正经的说:“作为主刀医生,我有必要把情况和家属说明……”
  刘慧截断他的话:“停,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他?”
  “等麻药过去,就会把他送进普通病房,到时你们就可以去看他了,但是,他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息,你们……”
  “小安子,我们走。”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人长的还不赖,怎么这般啰嗦,刘慧拖起安宁就走。
  那医生挑起一个痞痞的笑容,望着刘慧的背影,出神了许久。
  过道上,刘慧递给安宁一杯热牛奶,“就算不喝,暖暖手也好。”
  “谢谢。”安宁接过,感激的说。
  “医生都说他没事了,你还担心什么。”
  安宁正要答话,电梯门开了,肖云阁走出,看见安宁楞了下,“我找了你一晚上没找到你,你怎么在这里?”
  安宁唇动了动,苏旷和她的关系她又该如何对他阐明。
  “不说这个了,”见安宁似不愿提及这事,肖云阁也不会勉强,他心情极好的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关信醒了,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
  “你说什么?”安宁站起一下拽住肖云阁的衣袖,没等到他确认之前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云阁又重复了一遍,安宁飞也似的冲上楼梯。
  “电梯在这里。”肖云阁叫道,安宁充耳不闻。
  “你看她高兴的连电梯都没瞧见,”肖云阁乐呵呵的调侃道。
  刘慧瞥他一眼,一五一十的将这段过往告知肖云阁,毫无意外的看到对方目瞪口呆。
  这笔情债该如何偿还?刘慧轻轻叹了口气。
  安宁俯身轻轻抱住了关信,话未出口,泪已然从脸颊滑落。
  关信张了张嘴,声音微弱。他刚醒来没多久,气力还很弱。安宁凑上去,关信贴着她耳畔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安宁抱着他不敢眨眼,生怕稍稍一动,眼泪就会连续不断的涌出。
  关信抬手轻轻抚去安宁脸上的泪珠,“不哭,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关信越是劝说她的眼泪反而掉的越凶。关信手足无措的抚着安宁的发丝,抬眼见到刘慧静静站在门边,如释重负的露出一丝笑意。他说不出话,便招了招手。
  刘慧会意的走到床前,拉起安宁,笑道:“关信需要休息,你就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安宁接过刘慧递过来的纸巾,抹了抹眼角。
  刘慧对着关信说:“我要把小安子借走一会,你不会介意吧?”
  关信笑着摇了摇头。
  刘慧把安宁拽到门口,瞟了眼闭目养神的关信,悄声说:“我刚去看了苏旷,有一个对你来说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什么意思?”安宁不解的望着她。
  刘慧避开安宁的目光,“苏旷他……失忆了。”
  医生办公室内。
  刘慧盯着医生胸前的铭牌说:“施医生,请问你贵姓?”
  那医师忍住笑意:“鄙姓施。”
  “施医生,是吗。你是哪里来的蒙古大夫,为什么苏旷伤在腹部,会失去记忆。麻烦你给解释一下。”刘慧冲着他一阵吼。
  安宁怔怔的看着窗外飘飞的落叶,一言不发。她方才去看过苏旷,苏旷已度过危险期,精神状况恢复的很好,唯独遗失了关于她的那部分记忆。
  施医生轻笑道:“我是外科医生,不是脑科大夫,小姐你找错人了。”
  刘慧恼怒的白了他一眼,扯起安宁的胳膊就往外走。安宁无知无觉的由着她,脑中一片混沌。
  “请等一下。”
  刘慧回过头,“你良心发现了?”
  “对不起,我叫的是那位小姐,”施医生指着安宁,凤眼一挑,笑容懒懒的。
  刘慧气的面红耳赤,要不是还在医院,她绝对会要他好看。
  施医生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安宁面前,说:“失忆不可怕,现在医学如此昌明,要恢复记忆并不是件难事。就怕是病人有意逃避,而选择性失忆,那即便再高明的医师也是束手无措。”
  安宁定定的注视着他,“你的意思是……他在逃避?”
  “小安子,你不要听这蒙古大夫鬼话连篇。”
  安宁轻轻挣脱开,又问道:“是这样吗?”
  那施医生淡淡笑了笑,不再说话。
  “你等着瞧,”刘慧气鼓鼓的瞪他。
  “随时欢迎你上门指教。”他坐下翻阅病例,不再理会她俩。
  安宁失神的眺望远方,刘慧轻轻的搂住她的双肩,摇了摇头。她给不了她任何建议,只是无论她做什么决定,她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她。
  一个月后是苏旷出院的日子。
  安宁一大早就来到医院,走到熟悉的病房,她呆住了,那里——已是人去床空。
  心沉了下去,手无力的垂下,在门口站了半晌,她才想起要去找寻苏旷。一回头,肖云阁立在她身后。轻声道:“他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安宁语调平静的问。
  “他跟上头申请调职,昨晚就离开了这个城市。”
  安宁点了下头,她早知道会有今天,但没有想到竟连最后一面苏旷都吝于给予。她唇角微掀起,勉强一笑,缓慢的走出病房。在经过肖云阁身边时,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告诉他,我会在这里等他,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我都会等他。”
  肖云阁怔了下,小心的说:“安宁,苏旷已经没有你的记忆,你这样会很辛苦的。”
  安宁垂眸,抬起头时脸上已换上幸福的笑容,“没关系,他没有记忆,我会等他恢复记忆,我们一起等他。”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在心底温柔的说:宝宝,我们一起等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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