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一章 逃
风和日丽的天气,暖风习习,花香扑鼻,最适合喝点小酒,吃点小菜,再睡一小觉---这才叫人生,这才叫活着。但很可惜,这种纯人间的享受在天界是没有的。
腾蛇睡了一觉起来,懵懵懂懂,抓起案上的酒水一口喝下----“呸,真难喝。”他随手把杯子丢到窗户外,谁知它又自己飞了回来,轻轻落在案上。应龙阴恻恻的声音跟着响起:“白帝是让你在这里反省,可不是让你嫌这个挑那个的。”
腾蛇装作没听见,又捞起一块看相十足精美的糕点,塞嘴里嚼两口----“靠,难吃死了,一点味道也没有,和泥巴一样。”
应龙轻飘飘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皱眉无奈道:“你就是贪恋口腹欲,才会犯了错,被那些罪人抓住把柄来要挟。你又不是人,要靠食物来填饱肚子才能活下去。”
腾蛇不屑一顾:“就因为不靠这个活下去才要求更高,不然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很显然,他压根就没反省过,摆明了是来这里过米虫日子的。
“天界的东西就只有这样了,要享受,就去人间。不过你眼下被软禁,起码也要三百年之后才能再出去。这段时间就好好收心,省得白帝总为你操心。”
腾蛇斜斜勾起嘴角,很可恶地笑道:“嫉妒了不是?白帝老儿待你难道不好?”
应龙正色道:“你嘴巴放干净点,真是下界没多久,就沾染上那些恶俗之人的臭气,拿我开玩笑也罢了,白帝是能拿来乱说的吗?”
他见腾蛇不说话。于是自己也不说了。
仔细打量他,会发现他变了很多。灵兽和契主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灵兽的职责就是守在契主身边保护他直到契约结束。超过契主允许地期限还不回去。灵兽的力量便会被大幅削弱,这是神仙也没办法插手的事情。
腾蛇眼下就属于仙力几乎为空地状态。一头灿烂的银发也变了颜色,夹杂暗红,看上去很是古怪。
应龙忍不住又道:“你眼下就剩一张嘴能抱怨抱怨了。”
腾蛇看他地眼神像个恶巴巴的小孩儿,蛮不讲理,理直气壮。天不怕地不怕,一付“我就这样你奈我何”的流氓气质。
有时候,真想把他这张令人讨厌的脸踩在脚底下。应龙吸了一口气,冷冷笑道:“不如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听说你的契主正朝昆仑山那边赶,还带着那个无法无天地无支祁。这回是真要逆天谋反了呢!天帝听说了这消息,你可以猜猜他的反应如何。青龙朱雀已经被派过去镇守天梯了,我听到的消息是----格杀勿论。”
“哦。”腾蛇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冷淡,“杀就杀。和老子有什么关系?她死了正好,老子也不用发愁契约的事情了。”
应龙起身走出去,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轻飘飘:“你能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白帝听了一定欣慰。只盼你别口是心非。”
他走了很久之后,腾蛇才微微一动。换了个姿势躺在椅子上。
青龙和朱雀顶个屁用。派去不过是送死。事到如今,他只奇怪一件事。为什么天帝会任由无支祁从阴间跑出来,而毫不作为,这实在不符合天庭一贯的作风,更何况他连不周山都打破了,按照神荼郁垒地脾气,和他拼命死了也不会畏惧,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呢?
奇怪,太奇怪了。搞不懂天帝老儿心里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他那会自己乖乖跑回来,是以为事情没那么严重,他在天界也算有点面子,白帝又宠他,只要说清璇玑根本没打算谋反就行了,谁知他这个说客不但没当成功,反而被勒令回归天界,否则格杀勿论。他只得乖乖回来,跟着就被软禁。
难不成他们是真打算把璇玑和无支祁给杀了?这可怎么办,他和无支祁还有架没打呢!何况……他一点也不想他们莫名其妙去死,一点也不想!
他有些坐不住,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应龙好好的来告诉他这个干嘛?那种笃定的样子,分明是不把战神与无支祁地组合放在眼里。这两个人都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随便挑哪个都会让天界吃上一顿排头,他们怎么能这么笃定?
腾蛇越发坐不住了,他这人一遇到想不通地事情就会抓狂,抓狂之后就会乱想解决办法,想了半天,突然决定逃跑,先找到璇玑恢复仙力再说。
如果被白帝发现……那他再耍赖好了!白帝疼他,肯定不会舍得罚他。何况神兽没有仙力,他在天界还怎么混?以后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腾蛇偷偷溜出了软禁他地小宫殿,专挑小路走,生怕被那些虾兵蟹将看见。他如今连个小兵都打不过了,双方相遇,吃亏的是他。
一直走到后门那里,忽听前面有说话声,腾蛇赶紧躲在树后面,拉长了耳朵听。
说话声音听起来像朱雀地,一贯的憨厚愚蠢:“昆仑山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岂能容他们乱闯,你的提议我无法接受。”
腾蛇拨开树叶子,仔细打量,却见后门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盔甲铮铮,一个矮小纤瘦,正是青龙和朱雀。他见到这两人就有气,白帝虽然宠他,但就是不给他下界玩,每次什么任务都派朱雀去,说他稳重。啊呸,他那个也叫稳重吗?那根本叫蠢驴!
至于青龙他根本是提都不屑提,这女人本来在天界就是人嫌狗憎的东西,常年不换衣服不洗澡,一身都是臭烘烘的,还特别喜欢贴近了和人说话,那贼眉鼠眼的样子,若不看她是个女的,只怕也不知被揍了多少遍。最关键是她特喜欢玩阴的,比如打打小报告,背后说点坏话,偷袭之类的,找她准没错。
找这两个人去守天梯,亏天帝想的出来。
青龙嘎嘎笑了两声,她的声音冷若冰霜,又粗又哑,竟有几分老鸹子的味道:“守株待兔是蠢驴才会做的事情。你怎么能认定他们一定会从那条路走?”
骂得好!腾蛇暗暗称赞。
朱雀沉声道:“天帝如何吩咐,你我便如何去做,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出了事情,谁来担当?”
青龙呵呵笑了起来:“所以说你是死脑筋,难怪上面都不喜欢你。你就死守在那边,乖乖听天帝的话吧,到时候被他们从别的路上到天界,我看你还敢说担当的问题。”
朱雀倒被她说动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青龙又笑道:“你的死脑筋,多少年了也不知变通。听听我的策略吧……如此这般……”
她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腾蛇一个字也听不到,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凑到跟前去听。谁知她突然冷笑道:“就带上这废物,不信他们不上钩!”说罢忽然转头,目光如电,一下子就攫住了躲在树后的腾蛇。
他大吃一惊,想要逃,奈何现在半点仙力也没有,能往哪里逃?这一犹豫,便觉她在身后拖了老长的青色袖子“哗”地一下甩过来,身上一紧,竟是被她捆住了。袖子上传来一股酸臭,腾蛇破口大骂:“臭婆娘!你他妈要把老子熏死了!再也没见过你这种女人,比蚯蚓还脏!”
青龙压根不理会他的叫骂,轻轻一扯,他就狠狠跌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腾蛇?”朱雀惊讶了,责怪地看了一眼青龙,赶紧蹲下给他解开那又长又臭的袖子。奈何她的衣服从来也没洗过,都是她身上的鳞片幻化出来的,不单恶臭,还坚韧厚实,像放在油里泡了几千年,手解不开,刀也割不断,倒忙的朱雀一头汗。
“青龙!放开他!”朱雀皱起了眉头。
青龙嘎嘎笑道:“怎么能放开,他是我们捉住那几个忤逆的关键呢!你不会是打算放过那些人吧?”
朱雀犹豫了一下,道:“腾蛇与你我同辈……这样,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她居然还抛了个媚眼,两人只觉鸡皮疙瘩从脚底窜上头顶,腾蛇的脸都绿了。“为了捉住要犯,必要时应当用些手段。何况这小子本来就因为和那些犯人有染,现在早已不是昔日风光的神兽腾蛇,便是白帝,也不能说什么!”
“听你鬼扯!臭婆娘!你等着,老子迟早把你烧成龙肉干……”还没喊完,只觉恶臭扑面而来,她的袖子直接缠住了他半张脸,腾蛇再也憋不住,白眼一翻----被臭晕过去了。
“白帝宠他,若知道你这般大胆,他必定会生气。”朱雀还在苦口婆心。
青龙哼哼一笑:“这事除了你知我知他知,还有谁知?到时候一口咬死了是他自己逃出来,试图和谋反的犯人会合,白帝纵然再宠他,也不敢和天帝作对吧?”
朱雀只觉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好像她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怎么总觉着哪里不对。眼看她将腾蛇拖在地上走远,他只得跟上去,被迫和她成为迫害腾蛇的同伙。
第二章 开明(一)
赤水河是通向昆仑山开明门的唯一一条河流。传说中昆仑山高有八千丈,上有天帝在下界的府邸,诸神替他看守着这座神圣的宫殿。宫殿一共九扇门,正东方面临朝阳的,便是开明门了,门前有九头的开明兽守卫,更有陡峭山崖,寻常人根本无法攀爬上去。
此刻众人正站在大竹筏上,在赤水河中顺流而下。璇玑极目眺望远方,完全是水天一色,这条赤水河也不知有多长,他们已经顺流漂了一整天,还没到头,连昆仑山的影子都没见到。两岸的景色也渐渐变得荒无人烟,大片大片的森林山川穿梭而过,人站在水上,一时竟不知究竟是景色如画,还是自己身在画间。
当然,坐竹筏顺水漂流的主意是柳意欢想出来的,本来他们这些修仙者根本也不需要如此费事费时,奈何凡人要去圣地,御剑飞到老也飞不得,非得脚踏实地一步步走过去,这大约就是神明们给凡人下的界限了,神与人之间,永远有无法超越的鸿沟。
紫狐呆得无聊了,缠着无支祁,非要他说个故事。这里面活得最老的就是他,上古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一定晓得。
无支祁便笑道:“嗯,那就说一个古早的传说,我也记得不真切啦。传说天界和修罗界纷争不断,阿修罗们都是骁勇好战的魔神,天界那帮懦弱神仙哪里能打得过他们!于是节节败退,最后天界使了个计谋,擒住一个非常厉害的魔神。”
他突然停住不说,只是笑问:“你们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人都呆呆地摇头。紫狐试探着问:“杀了他?”
无支祁哈哈笑着摇头。
禹司凤沉吟片刻,才道:“如果是我。我方没有骁勇善战的天神,便会说服他为我方效力。天界没有惩罚那个魔神,反而收为己用了?”
无支祁难得露出钦佩的表情。朝他猛竖大拇指:“你个好小子!老子算服你啦!你的心是不是玲珑水晶做地?怎么什么东西都是一猜就中?”
“天界确实收服了那个魔神,可惜他不肯与以前的同伴发生冲突。天帝爱惜他的武力,也舍不得责怪,便将他好生养在天界,好酒好肉伺候着。后来……”
“后来什么?”众人都忙着问。
无支祁耸了耸肩膀,撇嘴道:“没有后来了。那个魔神突然就消失了,再也没人提过他。有人猜他还是想念修罗界,于是偷偷回去了。事实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呀。”
“切!”众人都发出嘘声,哪有他这样说故事地!正到精彩处就没了。
竹筏渐渐滑向下游,河面陡然变宽,水流湍急,竹筏像要飞起来似的,一个劲朝前蹭。两岸碧绿地森林好像也到头了。前面一个陡峭的河道转弯口,转过去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两岸均是陡峭石山。高耸入云。真不敢相信这些巨大的石山是天然形成的,它们就像守在两岸的伟岸侍卫。排列得极其有规律。倘若不是天然形成地。又有谁能这般鬼斧神工,造就这一场壮观的景色?
而最为奇异的不是这些排列规则的巨大石山。而是山体的颜色,微微发红,像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霞光,越往后红色越深,渐渐竟变成了鲜血般的颜色。
“这里不对劲。”禹司凤突然开口,“拐弯之后我就没再听见任何鸟啼的声音,河里也没有鱼了。听……除了水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无支祁轻笑道:“我真服了你,什么异常的情况都逃不过你地眼睛。没错,因为马上就要进入神的领域了,风水气候自然与方才不同。鸟啊鱼啊,都是凡间的生灵,又怎敢靠近这里。”
璇玑听说马上就要到昆仑山了,不由起身站在竹筏顶前面,极目眺望远方。两岸石山如血,流梭而过,天地间除了湍急地水声,再无半点声息。这种寂静是庄严且肃穆的,亘古不变地静默,天神在上界偷偷窥视下方,或者怜悯,或者艳慕,或者无情。
天地在此,本能地令人感到畏惧。璇玑抿紧了唇,众人都和她一样,在这个地方,这一时刻,都不想说话,也不敢说话。
河水也从先前地蔚蓝清澈变作了暗红的色泽,曲曲折折地河道,弥漫着血色,竟像一条巨大的血管。
无支祁在一片死寂中突然跳将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孩子气地大吼数声,所有人都被他吓一跳,瞪圆了眼睛看他。他嘿嘿一笑,摸着脑袋,有点惭愧:“我就受不了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叫几声,舒坦些。”
说罢又放开喉咙开始吼叫,初时还只是单纯地吼叫,到后来声音竟渐渐攀升,犹如龙吟凤啸,清朗的啸声回荡在如血的石山之间,像在歌唱,又好似放开心胸的号呼。璇玑也忍不住张开嘴大叫起来,跟着是紫狐,柳意欢,最后连最稳重的禹司凤也开始胡闹。五个人傻子一样站在竹筏上,大喊大叫,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无支祁叫了一阵,又大声道:“天帝老儿!你等着!老子过来找你喝茶啦!”
声音在两岸来回徘徊,喝茶啦喝茶啦,敢情他一直把来昆仑山当作喝茶。回音余威尚存,却听岸边一个苍老冰冷的声音说道:“何处妖孽,竟敢在昆仑山下放肆!”
众人一路过来,半个人也没看到,此刻忽然听到有人说话,都急忙回头,却见遥远的岸边站着一个蓝衣人,隔着太远,他的身影小得像一粒芝麻,然而他的声音居然能传这么远,丝毫不散。委实让人赞叹。
无支祁见竹筏漂得很快,料定他追不上来,便哈哈大笑道:“放肆吗?那你告诉我。天帝老儿的茶好不好喝?”
那人并不说话,冷哼一声。竟徒步朝赤水河里走来。众人见他步态蹒跚,老态毕露,不由都担心起来,紫狐急忙叫道:“老人家!他只是开玩笑而已,你可别当真!这河水很急。你别下来!会出事的!”
那人恍若不闻,双足踏在河水上,竟丝毫不沉,稳稳地朝竹筏这里走来。众人见他走在这么湍急地河流上,居然如履平地,都吃了一惊。他走得其实一点都不快,步态蹒跚,很有点不稳的样子,但不知怎么的。竟是越来越近,方才芝麻大小地人影已经变成李子大小了。
无支祁脸色微微一变,轻道:“不好!是神巫!娘的。他们不是躲在山里吗?今天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说话间,那人又走近了许多。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但见他一身蓝衫飘飘欲仙。颔下银须足有尺余长,一头白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手里还抓着一根乌铁地拐杖,最奇特的是,那拐杖撑在水上,居然也不陷进去。无支祁和柳意欢抄起船桨,使劲朝前划,他们本来就是顺流,这一划更快了,没几下又把那人甩在老后面。那人追了几步,便停在那里不动了,只冷冷说道:“我可想起你是谁了!无支祁,你当真胆大妄为!居然私自逃离阴间!”
无支祁咧嘴嘲讽地一笑,道:“那可真抱歉啦,老爷子,我一点也想不起你是谁!难为你大把年纪了还记着我。”
那人并不说话,只抬手将乌铁拐杖朝水里一丢,“噗通”一声。柳意欢奇道:“坏了,老爷子发怒,把拐杖都丢了!无支祁,尊老爱幼你都不知道?!”
无支祁也没说话,只使劲划着船桨,竹筏像飞起来一样,急速前进。前方又是一道险要的河道拐口,奇特的是两边的石山居然在顶上联合在了一起,看起来像是一道巨大地拱门,岩石的颜色也不再是血红的,而是金光闪闪,白里带着金。
无支祁回头一看,那老爷子的身影又变成了芝麻,他定定站在那里---用单脚。无支祁大叫一声:“我可想起来啦!他是巫履!十个神巫之一!快!快走!过了龙门他就拿咱们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却见巫履老爷子另一只高高抬起的足狠狠踩了下来,赤水河顿时犹如滚开的水一般,剧烈震荡起来,滔天的红浪从后面高高升起,呼啸着扑上,哗啦一下,竹筏在巨浪中变成了一片没用的小叶子,一下子就被推上了顶端。
五个人赶紧抓住竹筏,试图在巨浪中稳住它,谁知巨浪又是“哗啦”一声,竟从中间分了开来!竹筏狠狠从水的缝隙间摔了下去,这下饶是璇玑与无支祁有千般本事,也无可奈何,乖乖掉进赤水河,那分开地巨浪骤然合并在一起,将他们拍进深深的水底。
璇玑在水底手忙脚乱地划动着,奈何水流的力道太大,无数个大小漩涡在周围肆虐,她为漩涡地力道牵制住,一时竟没办法浮上水面。河水的颜色极暗,浑浊不堪,旁边隐约有个黑影过来,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拉,将她扯出最大地那个漩涡,璇玑手脚并用,总算浮了上去。
河水依旧翻滚不安,像沸腾了一样,璇玑四处张望,见禹司凤就在离自己不远地地方,朝自己招手,方才果然是他救了她。璇玑赶紧朝他游过去,这时无支祁抓着柳意欢和紫狐两人也浮上了水面,五个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回头再找竹筏,早就被巨浪拍成碎片了,散在河面上,很快就被漩涡卷到了河底。五人紧紧抓住岸边的石头,防止被暗流拉扯下去。无支祁抹着脸上地水,苦笑道:“这个老爷子,真是好大一个见面礼呀!”
柳意欢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不是能发大水淹掉天庭吗?璇玑不是战神吗?一个糟老头你们怎么都对付不了。”无支祁怒道:“你不是说要尊老爱幼么!他一个老头子,我怎么好意思揪着打!”
话音刚落,却见不远处又掀起滔天的巨浪,可怖的是,巨浪中仿佛隐藏着什么巨大的东西,轰轰而来。
第三章 开明(二)
柳意欢是个旱鸭子,掉水里就不会动了,眼看那庞然大物气势万千地冲过来,吓得脸都发绿,死死扯住无支祁的衣服,恨不得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
“来了来了!”他乱七八糟地喊着。无支祁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打昏,然而现在情况紧急,他只得把柳意欢背在背上,左手勾着紫狐,右手使劲划水,像鱼一样朝前飞快地游。璇玑和禹司凤也跟在后面,眼看那高高的龙门就在头顶,偏偏到了这里河水便突然分界成顺逆双流,他们卡在中间,怎么也过不去。
璇玑见后面滔天的白浪中,那庞然大物隐约有鳞片闪烁,背上鱼鳍如玉,足有丈余高,竟是一条极大的鱼。无支祁叫道:“是那老爷子的拐杖!它要过龙门了!”说话中,那条大鱼已经游到身前只有丈余的距离,鱼鳍破开河水,白浪翻滚,巨大犹如水缸般的脑袋上,有一大块橘红色的斑点。眨眼间,它已经冲到了眼前,鱼尾一摇,钻进了水里。众人生怕它从下面撞上来,这么大的鱼。还是仙品,被撞一下肯定要吃亏,当下齐齐朝岸边游。攀住岸上的岩石,湿淋淋地就爬了上去。
璇玑刚刚上岸。只听河水发出一阵阵沸腾般的轰鸣声,那条巨大地鱼果然蓄力,从河底奋力跃起,淡橘红色的身体,每一块鳞片都比脸盆还大。它在空中一甩尾巴。河水犹如雨点一样激烈地撒下来,看起来它并不是要攻击他们,奇怪。
龙门高高在上,那条鱼的一跃之力虽然强,但离跃过龙门还差着那么一段距离,刚刚触到龙门地边缘,便见式微,要摔落下来。巫履老爷子在后面骂道:“不中用的东西!一千年了还不能自己跳过龙门!”说罢右足在水上一顿,河水顿时鼓动起来。一道白浪犹如离弦地箭,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在鱼尾下轻轻一托。它借着这一点力气,再次跃起。终于跳过了高高的龙门。噗通一声摔进河水里。
紫狐见它掉进水里就没了动静,不由奇道:“它……过了龙门。是不是要变成龙?”
无支祁点了点头,“原来巫履老爷子今儿是带着自己养的鲤鱼来跳龙门的,难怪会在这里。不过那鱼说到底并不是靠自己的力气跳过去地,有外力相助,只怕也成不了上品龙。巫履急着让它成龙,一定是想要它来对付咱们。”
区区一条刚成形的小龙,他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只可惜了它千年的道行,刚成龙倒有点舍不得对它下手。
正想着,却见河面上浮起一道巨大的阴影,刚刚成龙的小龙在河水里摇曳前行,突然探出一颗脑袋来,金光灿灿,须发皆张,甚是漂亮神气,原来它成了一条小金龙。金龙在水里游了一会,便飞了起来,在龙门上绕了一圈,飞回巫履那里,亲昵地围着他绕圈,磨磨蹭蹭,神态亲密。
无支祁趁着巫履老爷子还没发话,掉脸就跑,一面叫道:“走走!一个老头一条小龙,传出去还说我欺负人呢!才不和他们打!”
跑了没几步,只听巫履在后面说道:“你这只猢狲,心倒好,竟没想着伤害我。”无支祁懒得理他,只管埋头朝前跑。巫履又道:“只要你不来闹事,我也不来拦你。你去昆仑山到底做什么?”
无支祁大叫道:“不是早说了!跟天帝老头讨碗茶喝啊!”
说完身后好久没动静,回头一看,那条小金龙果然被巫履放了出来,张牙舞爪地飞过来,气势汹汹。无支祁哼哼笑道:“小东西而已!滚回去找你爷爷吃奶!”他手腕微微一翻,策海钩为他从左肋下抽出,轻轻一划----河面上顿时翻起丈余高的白浪水墙,硬生生将小金龙给拍了回去。
“无支祁!”后面传来巫履老爷子气急败坏的喊声,他哈哈大笑,将策海钩塞回去。眼看龙门已经到了眼前,岸上的山岩也挡住了去路,要过去,只有跳进河里。以龙门为界,河水分成顺逆双流,下方微微凹陷,仿佛一个巨大的缝隙,从上游过来地河水流到龙门这里便便成逆流,最奇特的是,逆流而上。
无支祁没有一丝犹豫,噗通一声跳了下去,手脚并用,硬是游过了那道缝隙,过了龙门。他抓住山岩,回头招手道:“快,都过来!我拉你们!”
其他的人都还好说,就是旱鸭子柳意欢最痛苦,一到水里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还是禹司凤将他负在背后,硬扔了过去。龙门一过,巫履老爷子也不好拿他们怎么样了,离昆仑山越近,这些神仙越不敢喧哗,生怕惹祸上身,只得恨恨看着他们离开。
“走啦!老爷子要保重,别随便动气,小心死得早!”无支祁快乐地朝巫履挥了挥手,仰面躺在水上,任由这些逆流而上地水把他朝上推。
众人见他故意气那巫履,不由都有些好笑,然而不管怎么说,到底是离昆仑山更近了一步。过了龙门之后,血红的巨大石山也不见了,两岸光秃秃地,是连棵小草都没有地黑土平原。众人游累了,便学无支祁躺在水面上,任由水流推着自己前进。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平原又变成了青葱郁郁地高山。山峦连绵起伏,钟灵毓秀,想来便是神巫住的地方了。
当璇玑他们在赤水河里漂流地时候。青龙和朱雀正带着腾蛇在昆仑山地宫殿里到处乱跑,每个门都察看一遍。腾蛇醒了又被臭晕过去。晕了又被熏醒过来,在连续十八次晕了又醒之后,他终于受不了这非人的折磨,颤抖着伸出手指,气若游丝地说道:“别……别缠脸。我……不叫就是。”
青龙笑了两声,到底还是依言把袖子移开了他的脸。腾蛇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发现没有任何臭味地空气吸起来是多么幸福!他叹道:“你……好歹也是女人,怎么不把自己收拾干净一点?脏兮兮的,谁敢靠近你?”
青龙丢给他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地媚眼,他惨然闭上眼,不愿看她面上看不出颜色的皮肤和堆满眼屎的眼角,更兼她头上结成饼子的头发----他真的不想再看,只怕会把刚才吃下去地酒水糕点吐出来。
“我牺牲了身为女人的一切。是想做个真正的神仙。”她平平常常说话的声音倒不是很难听,只是声线一高就会破开,像破铜锣一样。
腾蛇苦笑道:“拜托……你见天界有哪个神仙像你这样……这不是女人男人的问题吧……”
青龙淡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没人敢随便招惹我,不是吗?”
腾蛇无话可说。很显然。他们俩的理解能力不同,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喂。”青龙倒像是很有兴趣和他聊天一样。居然又问道:“那你说,我要是弄干净点,会不会很漂亮?”
你长得就和漂亮两个字无缘!腾蛇在心里痛骂,然而不敢说出口,生怕她又用臭烘烘的袖子来折磨自己,只得含糊其辞说道:“嗯……这个嘛……你得先把自己弄干净了给我们看……才能下结论……”
青龙又去问朱雀:“我要是弄干净点会不会很漂亮?”
朱雀是老实人,用一种大吃一惊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勉强道:“这个嘛……青龙,我们是神兽,不在乎皮相美
“很丑?”她的声调陡然提高,像破锣咣咣响起,油光水滑地袖子也有扬起的趋势。
朱雀和腾蛇赶紧连声道:“美!美得很!”
青龙这才嫣然一笑,露出一口黑牙,娇滴滴地问道:“那你们说,我变美了之后,应龙会不会看上我?”
腾蛇被口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同情起那个阴恻恻毫不讨喜地应龙兄弟来。朱雀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神,他是老实人,不愿在这等问题上多纠缠,只说道:“九个门都看了,那些人还没来,咱们这会去哪里?”
青龙终于也停止了不正常的举动,阴阴笑道:“有我们地腾蛇大人在这里,你还愁他们不找过来吗?随便找个风景好地宽敞地方等着,他们只要有本事进得了门,必然能过来,轮不到咱们费劲。”
卑鄙!腾蛇把她恨得牙痒痒,不过他倒不担心璇玑他们,就凭朱雀和青龙两人,连根毛也伤害不到她和无支祁。怕只怕天帝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他用近乎放纵的态度对待无支祁,掉过脸来又用出乎预料地严厉对待他和璇玑亭奴,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朱雀是个没主意的人,腾蛇相当于被挟持的人质,没有说话权,于是这一路都由青龙指挥策划。她找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那里的风景自然是极妙的,山清水秀,如梦如画。
这种美丽的景色,适合绝色佳人轻颦微笑,笑语盈盈,美人美景,才是享受。
腾蛇和朱雀一个扭头看着别处,一个眉头紧皱做出一付沉思的样子,谁也不愿去看在湖水前骚首弄姿的青龙。她在湖边嬉水,笑声如“银铃”----破了的银铃。腾蛇固执地相信,这整整一湖水也不能把她洗得干净点,大概洗完之后这里就成臭水沟了,天帝来看到,一定会大发雷霆……
正想到痛快的地方,忽听青龙又娇滴滴地问道:“应龙每次看到我都会掉脸离开,是不是害羞呀?”
腾蛇突然觉得,还是宁可被她的袖子臭晕过去,这样比醒着更舒服点。
第四章 开明(三)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在赤水河到了尽头的时候,景致还是让璇玑咋舌不已。
赤水河的尽头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水域,倘若不是它平静无波,更兼其色如血,她真要把这里当作大海。东面有一座镜面一样光滑的巨大石峰,千丈宽的瀑布从其上倾泻而下,远远望去,就像从天空里落下一条红龙,飞珠溅玉,响声震天。这种千军万马的气势,令人目眩神迷。
璇玑望着那镜子一样光滑闪烁的石峰,不由吞了口口水,低声道:“咱们……要爬上去?”这石峰平整的可以照见人影,往上看,看不到尽头,根本没有落脚着手的地方,他们又没有壁虎的本事,怎么爬?无支祁耸了耸肩膀,“那当然是爬上去。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大概一天一夜就能到了。”
“不能飞吗?”璇玑摸了一把石壁,光滑的连手都蹭不住,脸色更苦了。
“傻瓜,飞上去是看不到开明门的。不信你自己飞飞看。”无支祁在怀里摸啊摸,摸了半天,终于掏出几把水淋淋的匕首,一人分了两把,“用绳子把匕首栓在一起,将匕首钉在山壁之上,不就可以上了么。”
他自己过去示范一下,先用一根长绳子把两只匕首栓在一起,单手一掷,一个匕首稳稳地扎在山崖上,他足尖在山壁上一点,借力纵身而起。稳稳落在那匕首上,反手一拽绳子,下面那根匕首飞起。钉在更高的山壁上,纵身再上。如此这般,反复交错,眨眼就爬了老高。
禹司凤问柳意欢:“大哥,当年你怎么上去的?”
柳意欢摇头道:“我是用匕首挖了洞,一点点爬上去。后来发现这石壁有灵性。划出的痕迹不到一刻就自己消失了,吃力的很。我可是爬了三天三夜。”
看起来还是无支祁地法子省事点。众人只得拿着匕首投掷,飞身纵跳。无支祁就是一只猴子,攀爬跳跃是他最擅长的,一面跳一面还有精力叫嚷:“金翅鸟的那个小子,千万别图省事开了翅膀飞啊!出了什么问题,我也没法子担待!”
禹司凤点了点头。
虽说他们体力都比凡人要好许多,但长时间重复单一地动作,难免让人容易觉得疲惫。特别是柳意欢。他天眼被挖了之后身体情况就大不如前,虽说有均天环的碎片揣在怀里,但一来只是少部分碎片。二来他本身地妖力所剩无几,因此爬了三个时辰之后终于力不从心。停在匕首上一个劲喘气。头上满是虚汗。
低头朝下一看,满满的全是云雾。他们已经爬了很高了。柳意欢叹道:“乖乖不得了,要是从这里摔下去,肯定要成肉饼。”
禹司凤见他迟迟不动,知道他体力已到了极限,便退回来招手道:“大哥,我背你吧!天快黑了,我不放心你。”
柳意欢摆摆手,咬牙硬是撑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终于精疲力竭,不得不让禹司凤背在身后。彼时夜幕已然低垂,墨蓝的苍穹中繁星点点,柳意欢靠在他背上,随着他跳跃的动作微微起伏,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司凤,那离泽宫的宫主,其实没什么做头。你干个几年也罢,别把一辈子都蹉跎在里面。”
禹司凤犹豫道:“大哥,我既然承担了这责任,便不能轻易放弃。何况现在地离泽宫也已经和从前不同……”
柳意欢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想想天下多少修仙门派,开头谁不是踌躇满志?最后谁能真正长久不衰,与天同齐?更遑论修炼成仙了。来人世一遭,不能到头就成空,执念太深的人,一生都不会快乐。看看你爹,还有元朗……谁也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听大哥的话,凡事差不多就行了,何况,小璇玑离乡背井跟着你,你总不能冷落了她吧?”
他提到璇玑,禹司凤立时默然。他二人之中,看起来似是璇玑不通世事,任性妄为,其实刚好反过来,任性的是他才对。柳大哥说得没错,他凭什么叫璇玑离乡背井,陪他在离泽宫一住好几年呢?他若忙起来,连人影也见不到,璇玑一个人孤零零地,岂不是委屈极了?
“大哥说得对,我都明白。”禹司凤点了点头,“我也打算做几年便放手。只是这几年乃是离泽宫关键时期,恳请大哥助我。”
柳意欢咂嘴道:“我和那罗长老有点不对付……唉,罢了,老子注定要为你操劳些,谁叫你是我儿子!”
禹司凤笑道:“大哥一直将我当作儿子来照顾的。”
“那老子说的话儿子都得听!”柳意欢把眼睛一瞪,拍着他的肩膀叫道:“老子命令你,赶紧往上爬!天亮之前到不了峰顶,老子就把你踢下去!”
禹司凤哭笑不得。
然而到底是爬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才爬上峰顶,饶是他们精力丰富,又是涉水又是爬山,这会也觉得吃不消。峰顶下有一块小平台,众人便在那里先席地休息一会。
无支祁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山鸡,还活蹦乱跳地,扯着嗓子咯咯直叫,被他一刀剁了脑袋,随便扯毛开膛,用皮袋里地水冲洗一下,就让璇玑点火来烤。
为了应付九头开明兽,他们还特地带了几坛子美酒,柳意欢口水流了三尺长,赶紧拆开封条,风吹过来,把醉人的酒香一直吹到天边,柳意欢顾不得其他人,先仰头咕咚喝了一大口,脸上终于有了点人色。
“可别都喝完了,还留着一坛子给那只开明兽呢!”他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他喝得最凶,山鸡刚烤完,他已经把一坛子酒给喝干了。
“明明是你喝得最多!”紫狐瞪了他一眼,眼见那山鸡烤的色泽金黄,便赶紧扯下两条鸡腿,分给无支祁和璇玑,她地偏爱性很明显。
禹司凤喝了一口酒,蹙眉道:“这么大的味道,会不会让人发现?”
无支祁满嘴都是鸡肉,含糊不清地说道:“怕什么,发现了大不了分给他们一点,让这些神仙知道什么叫好味道,省得天天吃天上那些没味道地东西……”
话说完,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峰顶那里不知何时探出一张古怪地脸,像狮子,又有点像大狗,最奇特的是这颗大脑袋周围还环着一圈小脑袋,长得一模样,个个都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们手里地美酒烤鸡看,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
璇玑第一次见到这种怪兽,不由“啊”了一声,小声道:“九个脑袋!是不是开明兽?”
无支祁没答话,扯下半只烤鸡,晃了晃,那九颗脑袋也随着烤鸡不停的晃,目光一丝也舍不得离开。“想吃吗?”无支祁笑嘻嘻地问着。最左边的一颗小脑袋赶紧点头,细声细气地说道:“想!”
“就不给你吃。”无支祁大嘴一张,就差把半只烤鸡都塞嘴里了。
九颗脑袋,十八只眼睛,顿时变得水汪汪,可怜兮兮,无声地看着他,充满了沉默的力量。璇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把手里的鸡腿抛上去,道:“喏,有点少,你们自己分。”最大的那颗脑袋眼睛一亮,张嘴叼住鸡腿,嚼都没嚼,囫囵吞枣咽了下去,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粗声粗气地说道:“好味道!再来一点!”
紫狐和柳意欢抢过无支祁手里的烤鸡,连同自己的份,一起丢了上去,九颗脑袋顿时大喜,一人抢一口,没两下就连皮带骨头都吞了下去,还有些意犹未尽,无支祁把两个酒坛子丢上去,笑道:“接住喽!”
等烤鸡吃完,酒也喝干,那只开明兽才打着嗝开始后悔,最大的那颗脑袋一边摇一边哼哼:“不好!不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居然就吃了他们的东西!”
最左边那颗小脑袋委屈地叫道:“大哥你吃得最多!这会居然好意思说!”
那颗大脑袋哼哼唧唧半天,才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昆仑山做什么?”
无支祁见它居然不记得自己和柳意欢,不由好笑,说道:“我们只是过路的,饿了烤只山鸡喝点小酒,却被你们都抢走了,你说这事情该怎么办?”
这等天大的难题,开明兽从来没遇到过,九颗脑袋凑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论,最后那颗最大的脑袋怒道:“这等俗务不要来扰我清修!你们几个解决便是了!休吵,我打坐去也!”说罢两眼一闭,竟然装睡去了。
于是第二大的脑袋把这话同样说给了剩下的脑袋听,最后眼睛也一闭,跟着去睡觉。
终于只剩下那颗最小的脑袋,它眼泪汪汪,似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委屈极了。璇玑于心不忍,便柔声道:“我这儿还有点酒,你想喝吗?”开明兽顿时大喜,爪子抓着岩壁就要下来,突然想起什么,苦着脸道:“我不能下去,天帝爷爷知道了会打我!你们……你们上来好了。”
原来果真如此顺利。众人互看一眼,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愧疚,骗了这么天真烂漫的一只神兽,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群坏蛋。
第五章 开明(四)
开明兽虽然只有一只,但其实却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家庭里有九个兄弟。大哥就是最大的那颗脑袋,暴躁急性,脾气很不好。最小的弟弟就是唯一醒着没去睡觉的那颗脑袋了。虽然天界人人都说它们是笨蛋,但大哥总自夸开明兽是天下最帅最聪明的神兽,所有说它们不好的人通通是嫉妒。
任何谎话说上一万遍都会变成真话,开明兽自始至终都相信自己是天界最好的神兽,从来不存在失职一说。
当璇玑他们攀上崖顶之后,开明兽第一件事就是用鼻子在璇玑身上使劲嗅,试图找出美酒和烤鸡。紫狐见它那只最小的脑袋眼睛水汪汪的,不像是哭,倒像是喝多了泛起的桃花色,不由轻道:“你……你别喝了吧,喝多了怎么看守大门?”
他们一定是世上最奇怪的入侵者和看守了,一定是……
开明兽很地说道:“我是千杯不倒的神兽!区区几坛酒,能奈我何?”
璇玑掏出最后一坛酒送到它面前,也不见它怎么动作,酒坛子一翻一转,掉在地上的时候已经空了。她忍不住拍手称赞:“你好厉害!喝得好快!”
开明兽昂起脑袋----当然,只有最小的那颗脑袋,得意地说道:“这算什么!大哥才厉害呢,它都不用动嘴就可以喝到酒,吸一口酒水就过来了。”说罢,打了个大大的酒嗝。酒气熏天。
禹司凤见它醉得厉害,便好心道:“你这样不太好吧?既然是看守大门,怎么能喝醉。”
开明兽摇头晃脑。憨态可掬:“没事!瞧,我才不会放任何人过去!我……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开明门的钥匙……就是我们的尾巴。来……我给你们看怎么开门……好、好教你们大开眼界……知道闲杂人等永远也进不到宫殿里……”
众人互看一眼。无支祁赶紧做出一副“好神奇”的样子,急道:“那……给我们看看!回去我也好和乡亲们吹嘘天界开明兽地英姿啊!”
开明兽哈哈大笑,身子一扭,道:“跟、跟我来!”
它身子后面拖着一条形状怪异的尾巴,像是写毛笔字的人最后一撇没写好。弄花了地味道,顶端还凸起一个小球球,甩来甩去。璇玑对这种东西最没抵抗力,总忍不住想用手去抓,好几次伸手都被禹司凤拍回去。
走了不远,众人只觉眼前突然矗立起一道巨大的石门,简直像横贯天地间那样巨大。很奇怪,先前居然没看见,仿佛是一瞬间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石门是两面合并在一起地。通体雪白无暇,浑然一体,紫狐偷偷用手摸了一下。手掌陡然一痛,她险些尖叫出来。低头一看。掌心已经被灼焦了一块。
无支祁捉起她的手,飞快撕下衣襟包扎起来。低声道:“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东西,仙家宝物,你这样道行的小妖受不得。”
紫狐委屈得眼泪汪汪,趁着他难得温柔一刻,想撒娇,然而这里人太多,她放不下面子,只好撅着嘴用脚在地上一下一下戳着。“嗯,吃了你们的烧鸡和酒水,就让你们开一次眼界作为报答吧!”开明兽打了一个酒嗝,目光朦胧地看着无支祁,又道:“你回去可要记得好好把开明兽地英姿告诉给那些凡人听!”
无支祁皮笑肉不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开明兽吸了一口气,腰身一弯,身后那根古怪的尾巴“刷”地一下翘了起来,绷得笔直,像一根旗杆。众人正不知它要怎么开这个门,只见它用尾巴在门上一刷,“砰”地响了一声,那两扇通体雪白的大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嗖嗖开了一道小缝。
璇玑看得目瞪口呆,回头小声问柳意欢:“柳大哥上回来,它也是这样开门的?”
柳意欢点了点头,“不过上回我骗它们说自己是刚得道的散仙,它们还特地为我跳了一段迎神舞。很……很独特的舞。”
开明门缓缓打开,里面奇花异景,瑰丽难以描绘,隔着门看,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门后藏得不过是个美丽的梦。开明兽得意洋洋地晃着尾巴,那颗小脑袋左右摇,连声问:“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无支祁从怀里取出一块烧饼,送到它嘴边,道:“开明兽大人地英姿,真是令人目眩神迷!来,这是小的孝敬给您老人家的,千万不要客气!”
开明兽闻了闻,那烧饼里面包着肉,虽然看相很差,但闻起来着实香。天界地食物好看是很好看,但完全没有滋味,一切都是清清冷冷,开明兽哪里受的了这种凡间食物地诱惑,当即张开大嘴一口吞了下去,一面吃一面还感慨地说着:“你真是个好人!好人真好呀!”
话未说完,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嘴里还含着半块肉烧饼,就这样睡着了。
璇玑赶紧摸了摸它地脑袋,九颗脑袋一点反应都没有,无支祁嘿嘿笑道:“下了点迷药而已,不让它睡着,我们怎么进去?”
开明门渐渐开得更多了,里面如梦似幻,委实不能用言语形容。柳意欢赞叹道:“第二次来了,还是觉得这里是凡间看不到的美景。谁说天帝不会享福呢?”
璇玑地手突然被人握住,抬头一看,正是禹司凤。他低声道:“见到天帝,你要怎么说?”璇玑一呆,其实她虽然踌躇满志地要去见天帝,但具体见了说什么,还真没考虑过。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大概……大概就是告诉他,我没谋反……嗯,然后请他把亭奴放回来。天眼他也收回去啦,请他别找柳大哥的麻烦……最后……最后告诉他。这些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咱们同生共死,没做坏事。”
“这算什么……”他笑了起来,在她头上一揉,笑道:“还是这样孩子气。难道提出那么多要求。就认定天帝会答应吗?”
“他怎么可以不答应!”璇玑急了,“我们谁也没犯错啊!好好的干嘛要找我们麻烦!天帝就可以随便给人家定罪名吗?”
她话刚说完,只听头顶一个干巴巴的声音说道:“天帝行事如何,不是尔等所能揣度的!”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这一路过来,除了在龙门那里遇到巫履,开明门前遇到开明兽,当真是半个人都没见到!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竟连无支祁和璇玑都能瞒过!
璇玑和无支祁几乎是同时发作,顾不得抬头看个仔细。一个抽出崩玉一个抽出策海钩,齐齐朝上攻去,忽见眼前白光大现。刺目之极,璇玑本能地微一回避。耳边只听紫狐惊叫一声。紧跟着白光霎时退去,门前只剩四人呆呆站在那里。四下里毫无任何异常,开明门照样开着,开明兽照样在门前睡着,只少了一个紫狐。
璇玑抬头再看,半空中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方才那人竟是来无影去无踪,硬生生从无支祁和她手里将紫狐给抢走了!禹司凤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是巫履?”那声音听起来很有些苍老,他第一个便想到了那养龙地老爷子。
无支祁咬牙道:“不是巫履!应当是其他神巫!”他掉脸就要跳下石壁,柳意欢急忙拉住他,“你要干什么?门都开了!”无支祁一把挣开,皱眉道:“谁还管门不门!小狐狸被那帮神巫掳走,只怕凶多吉少!”
他纵身跳下石壁,竟是一丝犹豫也没有,声音从下面传上来:“你们先进门!我收拾那帮神巫一顿,回头再来找你们!”
柳意欢再要拉,哪里还能拉得住,三人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一瞬间变成小黑点。
禹司凤看了看四周,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现象,只得道:“走吧,他说得对,咱们先进门。不要耽误了正事。”
谁知刚走两步,却听璇玑厉声道:“在这里!”崩玉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地弧线,“噗”地一声,果然是砍中了什么,鲜血凭空流出,一个淡薄的人影出现在半空中,摔落在地。
三人急忙上前围住,却见那人青袍白须,又是一个老者,想来便是神巫之一了。璇玑伤到了他地胸腹,他死死捂着伤口,神色又惊又惧。禹司凤见璇玑想举剑杀了他,便摇头道:“不要乱开杀戒,你已经伤了他。走,咱们先进去再说。”
璇玑恨恨地收起崩玉,转身便走,谁知那老者在后面嘶声道:“天帝有命,擅闯圣地者,格杀勿论!你们这些亡命之徒,藐视天地,死后要下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柳意欢忍不住说道:“你这老爷子说话好没道理!只许你们栽赃陷害,不许我们辩解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像亡命之徒?!真要是亡命,早就把你那颗脑袋给割了做风铃!”
那老者双目一凝,细细打量他三人,冷道:“一个前世的战神,两只金翅鸟妖。老朽不会看走眼!”说罢突然抿唇,吹起口哨来,哨声尖利刺耳,随着那哨声渐渐低下去,他整个人也渐渐变成透明的,再也看不见,只留下地上一滩血迹。
三人不知他究竟打着什么主意,都有些发怔。禹司凤脸色突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转头望向西方的天空,那里凭空出现一大片火红地云彩,纷纷烈烈,斑斓变幻,情景妙不可言。
而在那云彩正中,飞翔着一只巨大的鸟,双翼缓缓扇动,身后翎羽色泽变化莫测,像流动的虹光,在凡间活上一千年,也未必能见到这般瑰丽神奇的鸟。禹司凤和柳意欢心头如同遭到大击,双膝忍不住微微发软,几乎要跪下去。凤凰。
那老头把凤凰唤来了。
第六章 开明(五)
凤凰是百鸟之王,和龙一样,在凡间是最为凡人所喜爱的神兽。百鸟朝凤,龙凤呈祥,无一不代表着凡人对富足美好生活的向往依恋。
不过对妖来说,感觉完全不一样。百鸟朝凤,他们这些金翅鸟也是百鸟中的一只,如何能例外?身体中从魂魄到血液,从骨头到头发梢,都本能地存在着畏惧。凤凰在他们来说完全不是什么吉祥富足的标志,见到凤凰,就等于见到了死亡。
禹司凤还能勉强支撑着,一旁的柳意欢早已跪倒在地,匍匐蜷缩,满头冷汗,浑身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动弹不得。“大哥!”他叫了一声,伸手想扶起他,谁知自己膝盖也是一软,到了极限,不由自主跪在地上,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璇玑急道:“不过是一只大鸟!你们怕什么啊!”
柳意欢勉强道:“小、小璇玑,对你来说……它当然只是一只大鸟,你愿意想成大烤鸡都没问题……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天敌克星……”
璇玑这才想起他们是金翅鸟,世上的鸟无论有没有修炼成妖类,修成妖类无论有多么厉害,看到凤凰都会手足无措。那感觉,大概就是老鼠见到猫,不知怎么才好。
她微微咬牙,闪身挡在两人身前,崩玉在空中结出一道火网,熊熊燃烧。柳意欢叹道:“没用,你没听过凤凰浴火涅吗?它怎么会怕火!”
说话间,凤凰已经飞到近前。对那道火网显然是不屑一顾,仰首清啼一声,那一瞬间。犹如仙乐在瞬间奏响,青铜编钟、笙、箫、笛、琴……无数种美妙声音混合在一起。竟让人有心旷神怡的感觉。难怪人说凤凰啼鸣,犹如天籁,果然是天籁!
璇玑把脚狠狠一跺,叫道:“烧不死它,我就砍死它!”
她将崩玉一挥。火网顿时落下,罩在禹司凤和柳意欢周围----原来她还是心细了一次,生怕那神巫又趁机回头来对付他俩,于是用火网将他们保护起来。禹司凤见她杀气腾腾地就要跳起来,当即急道:“璇玑!不要见了一个就杀一个!不要忘记我们来这里的初衷!不是来屠杀的!”
司凤的意思她当然明白,但她不杀它,就要被它杀了呀!难不成还乖乖等着它来杀自己?璇玑御剑飞起,绕着那只巨大地凤凰打转,它的身形如梦似幻。真的再也不会有比它更美地鸟了。
她突然有些郁闷,为什么她就必须得不停杀杀杀?从前世杀到今生,谁拦着她和她作对她就毫不犹豫。第一念头就是杀掉对方。难道不能有别的法子吗?这样杀来杀去,她就是杀到了天帝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禹司凤地话她终于明白了。她一定得学会杀戮之外的方式。譬如面对着如此美丽的奇妙神兽。她为什么就不能试着与它和平相处呢?用杀戮换来的臣服永远不会是真心的,她可以为了禹司凤袒露真心。又何必吝啬这片真实地凡人的心意给其他人。
璇玑收起了崩玉,也将心底的杀意收拾起来,努力用平和甚至欣赏的态度绕着凤凰打转,委婉地阻断它试图朝禹司凤他们飞去的意图。这样绕了快有小半个时辰,凤凰似乎终于被她的耐心打动,回头关注这个一直围着自己转的姑娘。
璇玑见它身后拖着长长的翎羽,忍不住用手去摸。翎羽上包裹着一层色泽变幻的火焰,所以才能如梦似幻。除了璇玑,大约也没人敢徒手去摸凤凰地翎羽了。凤凰也几乎从未被人这样摸过,当下全身一震,昂首盯着她看,有些警戒,有些动容。
璇玑傻兮兮地朝它露出一个笑容,耸了耸肩膀,说道:“手感……很好。你真是漂亮,所以忍不住就摸了……”
凤凰低低发出一声啼鸣,似是珠玉轻轻落在琉璃盘里,分外好听。璇玑笑道:“别生气,我没恶意。我来这里,只是想见天帝而已。”
她也不管凤凰听不听得懂,絮絮叨叨和它说了一串,无非是没有谋反,想在人间好好享受生活,重新做一次真正的人之类的小女儿废话。说到后来,凤凰都有点不耐烦了,叽咕一声,掉头想飞回去,懒得和这奇怪地姑娘再呆一起。
璇玑大喜过望,忍不住跳到它身上,用力一抱,使劲蹭。凤凰被她这个举动吓得浑身的羽毛倒竖,晶莹澄澈地眼睛圆溜溜地瞪着她。瞪了半天,终于还是有些软化,仰首高高地啼叫起来,翅膀一震,打了三个旋,轻轻把璇玑抖落下去,回头看着她,微微点头,最后远远地飞走了。
璇玑回到地上地时候,还激动得两脚发软,撤了火网就死死抱住禹司凤,叫道:“司凤!你看你看!我没杀它!我把它说服了!”
她终于明白不用杀戮说服对方的感觉是什么了,平和地,认真地,坦诚地,平等地……没有谁高谁低,谁强谁弱,也不需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是地,坦诚,只有坦诚相处,才是真正的相处真理。
像她和身边所有的亲人,和柳意欢,和无支祁,和腾蛇,和紫狐……她居然没有一早发现!战神将军的力量纵然恐怖,可是她想做的却再也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将军。她想做褚璇玑,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只要她一天还在使用战神的恐怖力量,她就永远无法甩脱前世的阴影,她终于明白了。
禹司凤拍着她的脊背,缓缓抚摸,终于理顺这只猫的毛。两人两两相望,都是笑吟吟的。柳意欢在旁边重重咳嗽一声,道:“光天化日啊!我是木头人吗?”
这回璇玑居然没有脸红。转过去又抱住他,柳意欢又慌又喜地扶住她的肩头,失笑:“多大地孩子了。还这样撒娇!”
璇玑笑吟吟地将两人从地上拉起,笑道:“走!咱们进门去!我知道要和天帝说什么啦!词全都想好了!”
柳意欢奇道:“什么词?你见到他老人家打算怎么说?”
璇玑正要说话。忽听半空中又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和方才那老头子的声音不同,是清朗地,柔和的。三人都是一愣,紧跟着头顶突然罩下一道白光。将禹司凤拢在其中。那光和先前带走紫狐地白光完全不同,看上去竟像是从天顶落下的日光,禹司凤身处其中,神色诧异,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璇玑赶紧抬手去抓他,谁知那道光竟比铜墙铁壁还结实,无论她怎么拍打都无法打破,禹司凤仰头望天,眉间渐渐舒展开。带着一丝讶异,一点惊奇,整个身体缓缓化成烟雾。就在两人眼前消散开,再无一点痕迹。
这下把璇玑和柳意欢都吓得肝胆俱裂。两人没头苍蝇似的在大门前找了很久很久。可半点痕迹也找不到。璇玑颤声道:“是……是那个神巫?!他把司凤带走了!”
柳意欢见她神色有异,只怕是先前的欣喜。遭遇突变,会有点失常,赶紧说道:“不是那个神巫!我听先前有笑声,好像没什么敌意,估计是天上哪个神仙看司凤顺眼把他请过去喝茶来着。你别急!那孩子聪明着呐,绝对没事!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也担心的要死,但他更怕璇玑出什么异常。她要是再发作起来,杀到天帝面前,那先前地努力岂不是白做了?
璇玑怔了半天,心头突突乱跳,杀气也是时隐时现。一会忍不住想爆发出来,不顾一切杀上去,一会又强行抑制,憋得双手微微发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半晌,才道:“柳大哥,咱们去找天帝。司凤一定是被他带走了,咱们找他好好说清楚。”
柳意欢松了一口气,喜道:“你能这样想,那再好不过了!璇玑,不要忘记司凤和你说的话。”冷静,坦诚,平和----她必须学会这三点,如果她想真正的成长,做一个真正的人,而不再是一个杀戮的工具。
璇玑默默点头,走了几步,突然道:“柳大哥,你们说得我都明白。可是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譬如遇到司凤前,我永远也不明白什么叫钟情。很多感觉都是模模糊糊……腾蛇说过,我是个没有心的人,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柳意欢叹道:“他的气话,你何必当真。就算没有心,你难道不能再造一颗吗?”
再造一颗?璇玑茫然回头看着他,柳意欢对她挤眉弄眼,龇牙咧嘴,就是不说话。见她还是不明白,便摇头道:“傻孩子,你从只会杀戮,到明白冷静处世,不正是造就一颗心吗?”
她似懂非懂,想了很久,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轻道:“我会努力地,学习怎么做个人。”
柳意欢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终于绕过睡在门前的开明兽,走进了那扇巨大地开明门。进去之后,开明门轰然合上,缓缓消失在原地。
第七章 神巫(一)
这里便是昆仑山顶的天帝府邸了,诸神守卫的神圣宫殿。
璇玑往前走了两步,有点被眼前迷离的奇花异葩弄花眼,不知该往哪里走。柳意欢扯了扯她的袖子,抬手指向远方的天空,低声道:“看到那里了吗?”
璇玑抬头一看,却见远方云蒸霞蔚,天空中隐约浮现一座华美巨大的宫殿,心中有些感慨,难怪腾蛇说下界的景色不值一提。确实,凡间任何景色到了这里,都成了烂瓦片烂木头。
“咱们往那里走。天帝若是来昆仑山玩赏,必然住在那里。”
虽然柳意欢这样说,但那宫殿远远浮在空中,天知道哪里有路能通上去,两人走了一段,那宫殿还是远远悬浮着,可望不可及。
柳意欢沉吟道:“上次我来可不是这样的情况呀,按说走了这些时候,便能看到上去的路,宫里有天梯直通天界。奇怪,我没走错路啊……”
他绕了半天,找不到原来的路,也急了,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见到高地就往上爬,最后爬上一个坡子,却见那里种满了各类花树,全是前所未见的种类,甚至说不出那是什么颜色,只觉五彩斑斓,晃得人眼睛都发花。
花树林的边缘是一汪碧蓝清澈的大湖,湖对岸隐约有高山仰止,秀丽峰峦。风从开阔的湖面上徐徐吹来,带着幽幽的清甜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景,一时舍不得移开目光。
璇玑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抬手想去摸摸那些美丽得不似真的花朵,心中突然一惊。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不远的地方!
“小璇玑?”柳意欢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开口相问。
璇玑皱眉道:“我……我好像感觉到了腾蛇!他就在附近。”
腾蛇是她地灵兽。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一旦离开。她才发觉好像少了一样什么重要的东西。如今心头袭上地那股熟悉感,除了腾蛇不做第二人想,一定是他!这是灵兽与主人之间特有的感应,不足为外人道。
“在……在那里。”璇玑指着某个方向,拔腿就跑。柳意欢叫了她好几声。她都不理,无奈之下,只得追上去。
两人沿着花树林地边缘一路狂奔,在湖边绕了一大圈,忽见前面空出一块平地,一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正拿着锄头在空地上慢慢锄地。两人一见那怪物,都急急停下。
柳意欢见那怪物足有三人高,虽然是人的身子,但浑身披满了黄黑相间的皮毛。只在腰间不伦不类地系一条麻布裙子。从后面看,这怪物脑袋大如斗,完全没有人样。倒像是一只野兽。他不由低声道:“这东西……只怕不是善碴,小心点。”
话刚说完。只听一个瓮瓮的粗重声音说道:“哪里来地小子。竟敢随意诬蔑陆吾大仙!”
两人都吓了老大一跳,只见那怪物丢下锄头。转过身来,果然是人的身子,但却是一颗老虎的脑袋。此刻脑袋上的一双眼睛金光闪烁,正定定瞅着他俩,獠牙尖利,凶相毕露。“什么人?谁借了尔等胆子,敢在昆仑山里乱跑撒野!”陆吾气势汹汹地问着。
“老虎精!”璇玑吃惊极了,老虎也能成精,居然还在昆仑山当仙人!
柳意欢咳了一声,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这不是老虎精啦,他叫陆吾,是专门给天帝种花看守花园的仙人。”
眼看璇玑那句老虎精又伤害了这位仙人高贵的自尊,他很有磨牙霍霍,要上前干架的意味,柳意欢赶紧陪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陆吾大仙!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千万赎罪则个!我说怎么方才见这里瑞气千条,祥光万丈,原来是仙人在这里清修。”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什么瑞气祥光他们根本是狗屁都没看到,但人抬人越抬越高,更何况是不通世俗地仙人,陆吾被他捧得顿时眉开眼笑,龇牙哈哈笑道:“尔等果然有眼光!是刚得道的小仙吧?嗯,最近已经很少有尔等这样有前途的小仙了!”
两人赶紧点头,柳意欢又道:“我们无意冲撞仙人地修行,只不过初次来到昆仑山,仙家宝地风景绝佳,我们一时看花了眼,故而迷失道路……”
陆吾摆出一副“我很了解”的样子,摆手道:“很正常!昆仑山地美景多着呐!尔等以前都是肉眼凡胎,第一次见到犯傻也是正常。今日遇上吾,亦是与尔等有缘,吾便为尔指明道路吧。”
他回手指向后方:“顺着这片湖水,朝南走。过了桥便可望见去神殿地道路。尔等新进的小仙不要误了时辰,速速去登记名册。”
两人万想不到这样顺利,他不单没发现他们地身份,反而还为他们指明了路。柳意欢赶紧又说了一通好听话,简直把他捧得天上有地下无。这只陆吾仙人显然很爱听奉承话,柳意欢巧舌如簧,把他捧得通体舒泰,嘴都笑得合不拢。
好容易一套说辞捧完了,柳意欢扯扯璇玑的袖子,两人正打算悄悄转身溜走,忽听陆吾在后面说道:“不对!尔等别走!吾没听白帝说过近日有地仙得道上界,尔等当真是得道的地仙吗?”
两人顿时僵住,陆吾走过来,低头在他二人身上闻了闻,更加疑惑:“尔等身上没有仙家气息,倒有一股凡人的烟火气!凡人擅闯昆仑山可是重罪!尔等速速将名号报上,随吾去见白帝!”
柳意欢心道糟糕,这只该死的陆吾,听了奉承话居然没昏头,他还是太轻视这帮神仙了。
陆吾见他俩半天不说话。疑惑更深,金瞳深处流露出一丝凶光,森然道:“倘若尔等是擅闯昆仑山的凡人。休怪吾不顾情面,要将尔等拿下了!”
说罢举起尖利的爪子。杀气腾腾。
青龙继续她的“嬉水”,破锣似地嗓子居然还开始哼起歌来。腾蛇只觉脑门子突突跳着疼,实在忍耐不得,回头去看朱雀,这才发觉这位难友早已用布条将耳朵塞住。闭着眼睛睡着了。
狡猾!腾蛇暗骂一声,朱雀果然没义气,居然不提醒他一下。他赶紧扯坏袖子,急急地要去塞耳朵,突然心头一跳,一瞬间感应到了璇玑的气息。
她来了?!腾蛇竟愣在当场,心中一阵狂喜一阵暴怒,不知是什么滋味。青龙那惨绝人寰的歌声好像也影响不到他了。
身为灵兽,因为脱离了主人地庇佑。所以神力衰竭,可她现在来了,而且就在附近!腾蛇只觉体内干枯的神力正泉涌一般地恢复!他甚至顾不得避开青龙。直接冲到湖水旁,伴随着青龙羞愤地尖叫声。把脑袋朝湖面上一照。
他暗红色的头发正一根根恢复成银色!他的力量真的回来了!
腾蛇一跃而起。掉脸就要去找璇玑,忽听耳后风动。他急急避开,谁知泼过来的不是暗器,却是一捧水,他地后脑被淋了个湿透。青龙在后面一面使劲泼水一面使劲用破锣嗓子尖叫:“色鬼!登徒子!去死吧!”
没两下他身上就被泼湿了,腾蛇忍耐着回头,怒吼:“你长得那寒酸样子,谁要来看你!省省力气吧!求老子,老子也不看!”
话音骤然断开,他瞪着水里那个“佳人”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水里半蹲着一个含羞带嗔的女子,肤光胜雪,狭长的丹凤眼妩媚动人,她身上贴着一层薄薄的青衣,虽然身材单薄了点,但倒也算得上纤细娇小。
货真价实的美女,而且是大美女,既娇媚又秀雅,完全不输给传闻中天界第一美人白虎。
话说青龙和白虎一直是两个极端,四只神兽里两个是女的,白虎漂亮得惊人,青龙丑得惊人。青龙暗自把白虎作为竞争对手已经有很多年了,奈何外表实在寒碜,不要说男仙人不愿靠近她,就连女仙人也懒得和她说话。故而很多年下来,她一直都是输给白虎的。
青龙见腾蛇一直用一种天崩地裂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弱弱地问道:“洗……洗干净了之后,好看吗?你说……应龙看了我会倾倒不?”
那破锣一样的嗓子,果然是青龙。腾蛇赶紧揉眼睛,使劲揉,揉完再看,还是那个美人。
喀嚓一声,他地下巴掉在了地上,见了鬼似的,反手去推朱雀,一面可怖地大叫:“喂!你快醒醒!见鬼了!”
朱雀惊醒过来,猛然跳起,朗声道:“哪里来的魑魅魍魉?敢来昆仑山放肆?!”
四处一看,什么也没有,他奇怪地看着腾蛇:“你方才说什么?”
腾蛇下巴朝青龙那里指了一下,朱雀茫然回头,彼时青龙已经含羞带怯披上外衣走上岸,光着一双雪白地脚踩在地上,像两朵绽放的莲花。咣当一声,朱雀手里地剑掉在了地上,他是个老实人,回头就朝树上撞去,喃喃道:“我还没睡醒!”
直把树干撞得凹进去一块,他才放心回头,一见到青龙那双妩媚地丹凤眼,他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真的是见鬼了……”朱雀低声说着。
青龙把头发一拨,清丽地脸上,却笑得猥琐,问道:“好看吗?”
腾蛇和朱雀不得不点头。好好的一个美人,能把自己糟蹋成那样,也是一种奇迹。
青龙得意地笑道:“这下应龙看了我应当不会再跑了吧。”
话未说完,忽觉腾蛇背后的火翼骤然张开,一边卷住一个,将她和朱雀死死束缚住。腾蛇摸着下巴,嘿嘿笑道:“你这算什么,老子恢复了神力,才真叫见鬼了。跟我走吧,去看看那丫头到底在忙什么。”
第八章 神巫(二)
这个时候,柳意欢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对付陆吾的问话。璇玑在旁边和陆吾大眼瞪小眼,这种事情压根不能指望她,她呆头呆脑的,不扯后腿就很不错了。
唔,到底该怎么解释?不如随便找个借口,看能不能把他唬住。柳意欢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璇玑突然说道:“你腰上的配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指向陆吾腰间挂着的一块小石头,大约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纯正的月白色,那种幽静透明的蓝,令人望之即想起大海。她不会记错,亭奴腰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紫狐没事就喜欢捧着它嗅啊嗅舔啊舔,据说是很有灵气的石头。
陆吾低头一看,便“哦”了一声,道:“这是从天界一个犯人身上取下的。白帝夸我花种得好,便赏赐与我……你怎么会认识?莫非与那犯人是旧识?”
他金光灿灿的眸子更加怀疑地瞪着她。
犯人……看样子果然是亭奴了。连饰物都被摘下,莫非他已经遭遇不测?!璇玑心头登时凉了一片,直直盯着陆吾,低声道:“那个犯人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
陆吾怀疑地看了她半天,突然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犹豫道:“你……等等!我认识你!你是不是那个……”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道:“你这只蠢货,不种花说什么废话呢!”
陆吾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却见腾蛇抱着胳膊,狂态十足地站在后面。他背后伸出一双美丽的火翼。将朱雀青龙两人死死束缚住,连头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哪里使劲挣扎。好在腾蛇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否则可惜了青龙刚洗出来的美人脸,还没被应龙看到就要被烧成黑炭。
“腾腾腾腾蛇大人!”陆吾顿时慌神了。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突然转念一想,自己没做错事呀,于是赶紧把膝盖直起来,忙着打小报告:“腾蛇大人!你看!这两人擅闯昆仑山!罪不可赦。属下正对他们进行说服教育……”
“嗯哼。”腾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得要死:“你下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陆吾赶紧说个是,正要退下,突然又觉得不对劲,朝被捆住动弹不得的朱雀青龙看过去,嘴里喃喃道:“不……不对啊。腾蛇大人您现在应当是被白帝软禁……你后面那两位……没等他说完,腾蛇地拳头就毫不客气赏赐在他脸上,硬生生把这头种花的仙人打飞出去。鼻孔流血,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嗦!”他把手一拍。转头瞪向发呆的璇玑和柳意欢,突然笑了一声。淡淡说道:“怎么。想通了,要来给老子解开契约么?”
璇玑乍见到他。心中倒是狂喜多一些,然而见到他旧话重提,想起那个下午,又恨得牙痒痒,再见他鼻孔恨不得翘到天上地样子,不由自主就扭起眉毛,狠狠说道:“你做梦!我才不会解开契约!你这坏蛋!”
腾蛇不怒反笑,哈哈笑了半天,才道:“你没变嘛!还是老样子,就是……怎么看起来那么脏?”
原来他们一路跋山涉水,蹭也不知多少泥在身上,看上去简直像两个泥人,所幸遇到的都是比较愚蠢地仙人,比如开明陆吾之类的,竟稳稳当当混到了这里。璇玑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狠道:“你才脏!脏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腾蛇还是笑,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道:“女人啊女人,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神仙也好妖怪也好,是女人都一个样。来来,你还要骂我什么,索性痛快点骂出来,我好一并领教。”
谁想她只是瞪着他,眼中似有泪水莹然。腾蛇顿时慌了神,苦笑道:“喂,不要吧!你是主人我是主人?你哭什么!好啦,都是我错,你揍死我好了!哭屁啊!”他最瞧不得女人哭哭啼啼,简直如坐针毡。
璇玑哽咽道:“你……你这个坏家伙没事,亭奴他……他却死了!”
原来她不是乱发脾气,腾蛇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暗佩服禹司凤,女人这么头疼的东西,他居然还能孜孜不倦追求那么多年。他笑道:“你听谁说地他死了?那鲛人不过是个连坐,怎么可能让他死。不是好好在天牢里关着么?”
“可是那个陆吾身上有亭奴的饰物!”璇玑吸了一下鼻子,看腾蛇说得那么笃定,她也有些疑心了。
腾蛇切了一声:“你见过哪个被关在牢里的人还能衣着光鲜?肯定是换上粗麻衣服的时候,被那些狱卒给摸走当作宝贝献出去了呗!安啦,他肯定不会有事,你少操心。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杀气腾腾的,不会真要谋反吧?”
柳意欢呸了一口,“你少乱说!谁谋反啊?胡乱被人栽赃个谋反的罪名,还不许我们上来辩解了?”
腾蛇吃吃一笑:“辩解?真是吃饱了撑的。这里谁会听你辩解啊?老天说你是错你就是错,对的也是错的。乖乖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是了,非要巴巴赶来送死。你呀你呀……”
璇玑摇头道:“哪里有这样地道理。你做神仙太久,一定是糊涂了。我相信天帝不会胡乱定罪,我是认真过来说话的,不想杀人,不想动手,我就是要把一切好好的坦诚地和他说说。”
腾蛇终于不再说话了,他用一种看白痴的怜悯眼神看着她,摇了摇头。
柳意欢见他那不屑一顾地样子就来气了,吼道:“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地蚂蚱,你什么东西啊?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法子?谋反逆天!这是什么罪名!认了就是个死,死后还去无间地狱煎熬。那我们干嘛不干脆拼一把,上来把话说清楚?你以为无间地狱很好玩啊?!”
腾蛇皱眉道:“那好。你们去找天帝!辩解吧!求饶吧!我倒看看你们能折腾出个什么东西来!”
“我说你可别太过分……”柳意欢正要暴跳起来,却被璇玑轻轻按住肩膀。
“没有一种暴政能维持住平衡。这是我爹以前说过的话,如果天界真如你说地那样。天下早就大乱啦。我觉得天帝这样做大约是有原因地,我来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再说了。你还说我们谋反,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吧!你火翼里捆着谁呢?”
腾蛇有些尴尬,嘴硬道:“关……关你什么事!我抓了几个坏人,生烤了吃,你有什么不满?”
璇玑正要笑话他一番。忽觉头顶有什么不对劲,脸色一变,一把抓住还在发呆的柳意欢,纵身朝后跳去。只听“空空”数声,方才他们站立的地面骤然凹进去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砸下去,最可怖地是居然不晓得是被什么砸的。
腾蛇也是一呆,冷不防一股大力朝自己脑袋上砸来,他下意识地朝旁边让过。谁知那股力道竟会转弯,不偏不倚,正中他地左边太阳穴。立时撞得他眼前金星乱蹦,耳朵里嗡地一下。顿时懵了。
身后被他火翼束缚住的朱雀青龙只觉周身力道微微松开。立即抓住这个时机狠狠挣脱。朱雀一落地就恶狠狠地叫开来:“腾蛇你是反了!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吗?!”青龙被他的火翼闷得差点憋死过去,她一向是个阴狠的角色。连招呼也不打,伸出青光粼粼的爪子,朝他脸上抓下去。
腾蛇被那股力道击中太阳穴,昏昏沉沉哪里避得开,璇玑还抓着柳意欢,一时顾不上他,眼看青龙地爪子便要将他抓得头破血流,突然后面伸出一只手提住他的衣领,朝后一扯,刚好避开了青龙的爪子。紧跟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神兽之间互相斗殴,不太好看吧。”
在场众人都有些发怔,此人竟是突然就出现在了场内,先前那番古怪必然也是他弄的,他们这么多神兽,居然谁都没发现。他一身白袍,面容冷峻,竟是个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朱雀见到他微微一惊,道:“是神巫?你是巫相!神巫可以随便来昆仑山吗?”
巫相冷道:“不用拿你们那套死规矩来说我,若不是白帝吩咐,我怎会屈尊来解决你们这帮神兽的事情。你们让开,我要和战神说几句话。”
找她的?璇玑莫名其妙,喃喃道:“我……我不认识你。”
巫相还是冷冷的:“你不需要认识我。白帝让我带话给你,识时务地,便速速回下界,昆仑山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与天争理,可怜可笑。”
虽说璇玑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好好和人说话,开诚布公,但遇到这种鼻孔朝天的主,她也忍不住有气,说道:“白帝又不是天帝!我也不是来找他地!而且我也不是与天争理,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
巫相冷道:“你说话须得注意,白帝也好天帝也好,都不容你随意诬蔑。谋反一事不承认也没用,无支祁被关在阴间,是谁推波助澜放他出来地?你难道不知与反贼交好,等同谋反吗?”
璇玑口拙,呆在那边空有一肚子委屈却说不出来。柳意欢拉着她地袖子,低声道:“到哪边都是这个说法啦,我看咱们也别辩了,这理是说不清的。先走吧!”
走?开什么玩笑!司凤还下落不明呢!还有亭奴!无支祁、紫狐、腾蛇!让她就这样走掉,她怎么能甘心?
巫相又道:“放出无支祁地是金翅鸟禹司凤,柳意欢。其中柳意欢还盗窃了天界法宝天眼,犯下这许多恶行,你们还说自己是无辜的吗?”
坏了,就知道他要拿天眼来说事!柳意欢只得咳了两声,说道:“天眼已经被天界的青龙小姐抢走,不在我这儿了。要定罪就来吧,我早已做好准备了。”
巫相回头瞥了青龙一眼,她脸上有些发白,低声道:“我……还没来得及将天眼交给白帝。”
柳意欢先时没主意这个青衣女子,如今听她说话声音犹如破锣一般,又是硬生生抠下天眼的元凶,忍不住看过去。谁知一看之下胸口如遭重击,怔在当场作声不得,长大的嘴巴里,隐约有口水要流出来。
璇玑见他神色不对,紧张地问道:“柳大哥!你怎么了?”
他恍若不闻,呆呆地看着青龙,看着她妩媚秀丽的容貌,纤弱的身段,半晌,才喃喃道:“天……世上竟有这等美人。柳意欢今天能看到她的娇容,马上死了也不遗憾。”
第九章 神巫(三)
“柳大哥……”璇玑简直对他无语。
柳意欢咳了两声,想摆出正经的模样,奈何眼光不由自主总是朝青龙那里飘。
太美了!简直就是他理想的梦中情人!正好对上他最喜欢的那一型了,眉毛、头发、眼睛、嘴唇……甚至那破锣一样的嗓子他都觉得十分诱惑。
青龙被他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以她阴毒的性子,居然没发作,只跺了跺脚,转身便走。一直走到腾蛇面前,面色一沉,出手如电,青粼粼的爪子一招就插进了他腹中。这下不止腾蛇痛极惨呼,周围的人纷纷惊叫,就连一直面沉如水的巫相也震惊了,森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青龙一招得手,立即闪身退到朱雀身后,阴恻恻地笑道:“我青龙做事,还轮不到神巫来质问。莫要以为白帝吩咐你来讲几句话,就可以骑我们头上。他用火翼困了我多时,此仇不报,如何安
腾蛇被她那一爪子抓到了腹中最柔软的内脏上,痛得脸色发青,额上满是冷汗,最爱耍嘴的他竟然也骂不出来,可见有多痛。璇玑先前已经是按捺再按捺,这会见他重伤,跪在地上不能动弹,哪里还能忍得,抽出崩玉就朝青龙那里招呼过去。
柳意欢“啊哟”叫了一声,抬手在璇玑袖子上一扯,被她冷冷一瞪,吓得又缩回去,小声道:“她……心狠手辣……你、你也别杀了她……”
璇玑手腕一转。一道剑气疾射出去,朱雀青龙同时闪躲开,一个叫:“战神息怒!”一个喊:“臭丫头要造反不成?”璇玑要的正是他俩分开。身形一动,瞬间便到了青龙面前。青龙虽然知道璇玑前世是战神。但她一直以来都是不把任何人放眼里,天下只觉得自己最厉害最聪明,想来那战神什么的,也是个沽名钓誉的丫头罢了,谁知道她真的有一套。眼看崩玉剑对准头顶劈下来,她竟来不及躲,当即闭眼等死。
柳意欢大急之下,突然跳起来叫道:“不要杀不要杀!你忘了司凤地话吗?”
果然一提到司凤,璇玑立即停住,青龙抓准这个空隙,惊慌失措地踉跄而逃,一把扯住柳意欢的衣服,缩在他身后不敢动弹。她算看出来了。这人在护着自己,战神好像还蛮听他的话,跟着他混准没错!
“英雄!英雄救命!”她花容失色。破锣嗓子竭力装出楚楚可怜地样子,刺得人耳朵发痛。
柳意欢眼见美人靠前。心中登时大乐。转而看到腾蛇受伤血流满地的样子,却也乐不出来。只好咳咳两声,乱七八糟地说道:“这个嘛……你做地不对……不过嘛,她也是冲动了。你们……那个,你们……”
青龙抓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两下,妩媚的丹凤眼哀求地看着他,他那一颗英雄心啊,顿时化作绕指柔,傻傻笑着,不知该说什么了。
“柳大哥。”璇玑已经对他彻底绝望了,叫他一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都发直了。她无奈之下只得把剑收回去,大叫一声:“柳意欢!”
他微微一惊,万分不舍地把眼睛从青龙脸上移开,“什、什么事呀,丫头。”
璇玑指了指他身后的青龙,她那青粼粼的爪子都快抓到他喉咙上了,他还浑然不觉,一脸傻笑。青龙见诡计被她识破,尴尬万分,赶紧放手要逃开,不防柳意欢一把抓住她地手腕,柔声道:“你别离我远了,不然她要伤害你了。”
青龙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人,他虽然疯疯癫癫的,可眼神着实温柔的很。她这个神兽做得其实没啥意思,人人都嫌她脏,阴毒,都不愿搭理她,难得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她纵然再心狠,也有些触动,红着脸把手拽回去,瞪了他一眼,飘飘然走到远处自己躲起来了。
柳意欢的魂也跟着她飘远了,璇玑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管他,眼下腾蛇的事最重要。她走到腾蛇面前,柔声道:“怎么样?我这里有金创药,替你涂药吧?”
腾蛇疼得额上青筋乱蹦,冷汗涔涔,从齿缝里憋出几句话:“你……个臭小娘……见不到……老子伤得是内脏!金创药……顶个屁用!”
璇玑急道:“那要怎么办?”
腾蛇颤声道:“你……你渡力给我!”
璇玑如今已经知道如何渡力了,当即抽出崩玉,正要念他的名字,忽觉右肩一凉,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刺了进来,她半边身子顿时僵住,动也动不了,崩玉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头顶听得巫相冷漠的声音说道:“你如今是带罪之身,还要白白连累一个神兽吗?还不快与他解开契约!”
璇玑动弹不得,心下骇然,急道:“你用了什么东西来镇我?!”
巫相没有说话,腾蛇勉强抬头,却见他手里攥着一把通体雪白地匕首,像是用冰雪铸成,匕首尖正点在璇玑右肩上。璇玑与腾蛇都是性属火的人,那只匕首却是水属性的神器,立即就克住了她。腾蛇认得那东西,那是白帝随身携带地一把匕首,他甚是钟爱,片刻不离手,谁想今日居然给了巫相,让他来镇璇玑。柳意欢这会终于回过神来,一看场面上的情形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也傻眼了,一个劲敲自己地脑袋,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如今除了一点妖气,和普通人几乎没两样,压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急得在旁边直搓手。
“快解开契约,莫要连累他!”巫相地声音比玄冰还要冷漠。
璇玑迫于无奈,只得颤声道:“我不知怎么解!”
巫相淡道:“很简单。你用哪只手与他订了契约,把它斩断,契约自然就消除了。”
灵兽之于主人。有左臂右膀的作用,因此断手也证明从此与灵兽断了契约。再无联系。璇玑地脸比白纸还要白,隔了半天,才道:“我……不相信。”
一直在旁边的朱雀说道:“将军,巫相没有骗你,契约就是这样解开地。不过。巫相,此事须得她自己愿意,你怎可逼迫与她?”
巫相道:“腾蛇也算你的同僚,你很乐意见到他为一个自己不甘愿的契约送掉命?”
朱雀无话可说,呆了半天,叹了一声,背过身去再也不看。
璇玑怔怔看着自己不能动弹地右手,当时她是用这只手与腾蛇订下契约的。真要斩断它?她以后就没右手了?可是如果不斩断,巫相说得也没错。她是在连累腾蛇。他本来被软禁起来,什么事也没有,是她自己跑到昆仑山。这契约如果不撤销。他身为自己地灵兽,大概也要和亭奴一样。搞个什么连坐的罪名了。
她越想越不甘心。努力克制的暴戾快要压抑不住。
凭什么?她根本什么都没做,难不成他们要把所有和无支祁说过话的人都抓起来杀掉吗?她心中杀意顿起。然而忽又想到禹司凤的话,只得再勉力忍耐。已经到这里了,她不能轻言放弃。
她苦苦思索对策,忽听对面地腾蛇说道:“老子不要她解开契约!你个神巫少管闲事!”
璇玑呆呆看着腾蛇,天啊,这是从腾蛇嘴里说出来的话?她没听错吧?他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让她解开契约吗?
巫相淡道:“契约一事你没权利说话,全部由你主人决定。不过还是要提醒你,莫要总是辜负白帝对你一片慈爱之心。再怎么宠爱,也会有尽头。”
“关你屁事啊!”腾蛇疼得满头汗珠子都滴了下来,嘴上还忍不住逞强:“快给老子滚!”
巫相不再理会他,只对璇玑说道:“你决定好没有?要不要解开契约?你若是不解开,那便不用废话那么多,我今日便在这里替天帝将你这逆天的叛徒处死!”
璇玑咬了咬牙,左手抓起崩玉,低声道:“腾蛇,我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主人,到这会还把你拖累得连坐,我也会瞧不起自己。你那天……一直叫我解开契约,我没答应你,眼下我答应啦。一只手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那……就这样!”
她举高崩玉,在柳意欢的惊呼声中对准自己的右手砍了下去!
腾蛇在那一刻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来,当头跳起,抄起伤口上的积血朝巫相身上投去。腾蛇的血比滚油还要烫,巫相深知厉害,不敢硬撞,只得飞快闪开,如此一来,他手里的匕首就没办法再抵在璇玑身上。
“傻姑娘!还不叫我的名字?!”腾蛇嘶声吼着。
璇玑半边身体突然能动,此刻再听他这样说,顿时明白了他地意思,只是左手用力太大,一时收不回来,她右手一让,崩玉剑咣地一声劈在地上,她一把按住,随即念动他的名字:“腾蛇!”腾蛇身后的火翼赫然张开,泛出苍蓝透明地色泽,刷地一下,便要将巫相包裹在其中。巫相将左手食指放在唇边,也不知念动了什么真言,另一手五根手指在左手背上轻轻弹动。璇玑和腾蛇陡然感到脚下地面开始抖动,立即纵身而起,只听“空”地一声,他们站立的地面又被什么东西压得凹了进去。
方才击中腾蛇太阳穴地也是这股怪力,想来应当是巫相地能力了。被他这么一搅,腾蛇的火翼自然没裹住他。九天玄火过于霸道,中者立即化成灰烬,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昆仑山放肆地点燃九天玄火,当即就把火翼收了回去。
璇玑瞅准了巫相地破绽,足尖一点,兔起鹘落,崩玉发出炫目的光芒,眼看便要将他罩在其中。谁知他右足在地上狠狠一跺,整个人竟像风一样消散开,一瞬间就不见踪影了,远远地还听到他的声音:“执迷不悟!小子无礼!”
腾蛇见他走了,才松了一口气,腹部的伤口又开始疼,他两脚一软,一屁股坐地上,开始长吁短叹。
第十章 神巫(四)
“你……没事吧?”璇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腾蛇捂着腹部,鲜血染了满手,抬起来在她面前晃,一面笑:“你看像没事的样子吗?”
“那我马上替你报仇!”她掉脸就要找青龙算账,谁知青龙早就拽着朱雀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肯定不是那种做了坏事还乖乖留在原地等人家找茬的类型。
“哎,好啦!这种伤口过一天就会痊愈,没什么大不了的。”腾蛇把腿盘起来,撑着下巴笑得怪异,两人对看了半天,都有点欲言又止的味道,璇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干脆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半天,才道:“你……真的不要我解开契约吗?断一只手,也没什么啦……”
腾蛇脸色一正,握住她的右手腕,低头看了半晌,轻道:“不,不需要。你就这样,好好的。我不需要女人为我断手,以后会做噩梦的。”
璇玑“嗤”地一声笑出来,腾蛇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瞪圆了眼睛。她慢吞吞说道:“你现在看上去比较有人样,不太像野兽了。”
腾蛇“啧”了一声,仰高脑袋,哼道:“什么话!老子一直是响当当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没眼光的女人才会认为是野兽。”
璇玑笑道:“是是,你是好汉子,先前大发脾气逼着我解开契约的是谁?”她提到这个,神色有些黯然,又道:“你那天……说了很伤人的话。”
腾蛇怔了半晌,才道:“我曾以为自己能把这事办的很好,结果才知道其实什么也做不了。”顿了顿。又道:“本来那天,天界就已经派了人来捉你。但不知怎么的,又撤了回去。天帝老大不知道究竟想着什么。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他到底要干嘛……”
璇玑撅嘴道:“谁管你这些玄乎地东西啊。我是说你那天说话很过分。你应当给我道歉才对!”
腾蛇睥睨地看着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气:“道你个大头鬼……”
若不是顾忌到他身上有伤,璇玑真想把他狠狠揍一顿。
腾蛇突然说道:“如果你指的是我说你没有心的事,其实那话是别人告诉我地。”
原来那天腾蛇得到了璇玑的首肯,跑到镇子上去买东西吃。才吃了一两口,立即感应到了天界地召唤。在职的仙人下界,只要天界有人催动真言,三刻之内必须赶过去,腾蛇自然也不例外。
在他不甘不愿地赶到催动真言之人的身边,才发现来的人是应龙。当然,他是来劝他回去的,不单劝他回去,还带给他一个惊天动地地消息:因为璇玑涉及谋反。天帝已经决定派人捉拿了。成天和璇玑待在一起的腾蛇当然对这件事情表示出了极度的不满,应龙劝了半天也没劝动,最后说道:“咱俩情如兄弟。我才特意下界来提醒你。这般好心却被你当作驴肝肺,那么不提也罢。你就继续跟着那无心的怪物混吧!我等着看你是飞黄腾达还是身败名裂!”
腾蛇立即就上了心。追问:“你方才说什么无心的怪物?骂谁呢?”
应龙冷道:“那要问问你这头蠢货给谁做的灵兽了!放着神职的神兽不做。非要下来给个怪物做灵兽,你当奴才还当上瘾了!居然还帮着她说话!”
腾蛇顾不得理会他的侮辱之词。只是问:“你把话说清楚,无心的怪物,是指璇玑?她怎么了?”
应龙阴森森地说道:“她是个只有壳子地怪物,再多的也不能告诉你。总之你好自为之,你今天若不跟我回去,以后再见,你就是谋反的犯人了。哼,大半辈子地交情,我也算仁至义尽。”
说罢转身便走,腾蛇急忙扯住他:“你等等!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说完又何妨!你要我跟你走,可以!但你得把事情告诉我!”
应龙甩开袖子,“你只拿这话去问她,不要来纠缠我!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腾蛇见情况如此严峻,自己确实不好呆在下面了,只得答应跟他回天界,自己向白帝请罪。他本来是打算上了天界之后,和白帝把这场误会说清楚,谁知白帝见到他全无以前的慈爱,冷面冷眼,若不是应龙帮着求情,他只怕早就给关到地牢里去了,哪里还能享受软禁地福气。
“应龙让我拿话来问你,我问了,可你自己也糊里糊涂。我估摸着,这事儿听着就不像好事,大概是个机密。回头你见了天帝,得好好问问他老人家。”
璇玑没有说话,她想起均天环碎裂之前,耳边浮现地那个声音。
她总是在快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又将想起地一切全部忘记。那滋味很不好受,就像喷嚏打不出来一样。她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只有壳子?
小时候她对什么都没兴趣,一切都淡淡的,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发呆。所有人都会说她像没有心一样。原来这并不是假话,原来这居然是真的!她真的没有心?那她到底是什么?不是战神将军吗?
不不……战神将军又是什么?天界那么多骁勇善战的人才,为什么独独让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去面对来袭的阿修罗?她是怎么成为战神的?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过去,有的是修炼成仙,有的是天地精华灵气聚集而成的仙人,她是怎么来的?
无支祁说均天策海是一位天神留下的神器,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天神。她又为什么会对均天策海有那么大的反应?
璇玑越想越糊涂,脑子里像有一只手在使劲抓着,把所有东西都抓乱了,她找不出原因,想不起任何东西。
战神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她一点也回答不上来。
腾蛇见她脸色难看,便道:“你自己想也想不出来,不如留着疑问去问天帝他老人家。眼下留点精神吧,青龙和朱雀两个人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按青龙那死女人的个性,肯定会时不时来偷袭。你到时候会被她逼得发疯,不想打也不行了。”
璇玑点了点头,起身回头叫了一声:“柳大哥,咱们走吧……”可回头一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柳意欢的影子!她顿时傻了,她才和腾蛇说了几句话呀!怎么人就不见了?
“不好!肯定是被青龙抓走了!”璇玑立即有了推断。
腾蛇咳了一声,道:“不……我看到他自己跟着青龙走掉的。这回……可不关青龙的事。”
“你看到?!”璇玑跳了起来,“你看到怎么不拦着他?!”
腾蛇翻着白眼:“我干嘛要拦他……再说,他魂都不在这块了,我拦他不是浪费力气吗?我可是受了重伤。”
当然他说得有道理,柳意欢大概是脑壳撞坏了,好像第一次看到美女似的,以前他也是色迷迷,可从来没见他这样失魂落魄过。这里可不是庆阳,随便他乱跑,猴子做大王。在昆仑山乱闯,他又是待罪之身,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走啦!快点!”璇玑真是郁闷的头发都要白了,一路过来五个人,没多会功夫就变成她一个了。好在找到了腾蛇,偏偏他又受了伤。
“你要干嘛?”腾蛇没好气地问着。“找柳大哥啊!”这还用问吗?无支祁和紫狐她拦不住,司凤她也没能抓住,这会再让柳意欢跑掉,她真不如撞墙去算了。
腾蛇叹道:“你别找了,去见天帝才是正经,他老人家大概这两天就要下来昆仑山了,下来之前百神都会在昆仑山游荡巡逻,这里这么大,等你找到他只怕也被扎成蜂窝了。省点力气吧!去正殿找个角落等着才是正道!”
璇玑怎可能听他的,两人争辩了半天,她正要伸手强行将腾蛇抓起来,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却是柳意欢自己回来了。
“柳大哥!你跑什么地方去了?!”璇玑赶紧扑上去,将他拽过来。
柳意欢脸上红红的,傻笑了半天,才道:“我和佳人去私定终身了。”什么?!璇玑和腾蛇都吓了老大一跳。腾蛇颤声道:“等等!你嘴里的佳人……不会是指青龙吧?!”
柳意欢脸红道:“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嗯,就是她。”
看着他含羞带涩的样子,璇玑只觉背后寒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赶紧道:“你……你和她……私定终身?你们都说什么了?”
柳意欢呵呵笑了一声,满面陶醉,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不能自拔,直到璇玑和腾蛇快要受不了,打算出手揍他一顿的时候,他才开口说出方才的遭遇。
第十一章 神巫(五)
原来他一见到青龙就无法自拔地迷恋上了,要怎么解释这种感情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他见到青龙那一瞬间,立即就明白了自己要的是啥样的女人,也立即明白他要的就是她。
他的目光就没一刻离开过她身上,于是当她拽着朱雀偷偷开溜的时候,他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朱雀和青龙当然早就知道这人一直跟在后面,他显然根本就没打算隐藏。最让朱雀奇怪的是青龙的反应,按照她的性子,应当是过去狠狠将这胆大包天的金翅鸟折磨一通,令他生不如死才对。
谁知她居然脸上红红的,隐约还带着羞意。这种神情看得他毛骨悚然,最后终于忍不住退让:“那个……那人好像找你有事。你们聊,我先走了!”
柳意欢追过来的时候,就见青龙一个人站在原地,背对着自己,那纤弱的背影,令他怦然心动。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触动那种脆弱的美丽,一直走到她身后,他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秀发,突然青光一闪,她箍住了他的手腕,面冷如冰,阴恻恻地说道:“你一直跟着我,耍什么诡计?!是要报复我挖了你的天眼吗?!”
柳意欢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皮上,低声道:“这两只眼睛也送给你,若你喜欢。你挖了,我只会欢喜,让我去死也没关系。”
青龙活了那样久,从来也未曾有人对她说过这般甜蜜的话,当即心跳如擂,手里再也没半点力气,脸上红得更厉害了。
“你……你休想骗我……”她的语气好像也硬不起来了。柳意欢将她按在自己眼皮上的手指往下按。轻道:“我就是死,化成一团灰,也不会骗你一个字。”
青龙怔怔看着他的脸。她地手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如今似乎是他抓着她。和刚才的情况完全相反。
“放开……我。”她喃喃说着。
柳意欢立即放开了她的手腕,她倒退两步,垂下头,慌乱得像个小孩。柳意欢说道:“我叫柳意欢,若我还能活着离开昆仑山。请你一定要做我妻子。”
青龙被他吓了一跳,掉脸就想逃,柳意欢在后面叫道:“你若是心里有别人,我也不在乎!我对小姐你敬若天人,心无旁骛!”
青龙简直被他搞得乱七八糟,跑了两步,突然觉得不甘心,停下脚步,想了很久。才回头道:“你……你若是有诚心……就在龙门那里等着我,什么时候会去我不知道……总之……倘若我去了,你却不在。我……我便杀了你!”
于是柳意欢就充满梦幻表情地回来了,这就是他私定终身地过程。
璇玑听得呆住。好半天。才道:“那你、你不会是现在就打算去龙门吧?”柳意欢笑道:“当然是现在就去!我可一时半会也等不得了!小璇玑,天帝要派人来抓我就让他抓吧。我回来就是和你们打个招呼,这就走了。”
腾蛇扶住快要掉下来的下巴,不可思议地问道:“喂喂!你不会是当真地吧?!居然真的喜欢那臭婆……喜欢那青龙?!可别说我不提醒你,她能几千年不洗澡不换衣服!柳意欢摇头道:“她就是脏成乞丐,我也不会嫌弃她。不说啦,我去也!”
璇玑赶紧拉住他:“开明门都关上了,你怎么去龙门?还是等咱们见了天帝之后再去吧!”
“等不得了!”柳意欢心急如火,恨不得马上给他一双翅膀飞到龙门那里。
璇玑没办法,只得说道:“那……我们陪你去。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只是,柳大哥你真的不用再考虑一下?”
“还考虑个屁啊!这种事情就是靠一股冲劲!都像你和小凤凰那样考虑来考虑去,所以才会闹得一个被情人咒咒得半死不活,一个哭得昏过去!”
柳意欢颇有一种“懒得和你们这些小屁孩废话”的气势,摆摆手,转身便走了。璇玑和腾蛇没办法,只得陪着他,将他送到龙门那里再回来找天帝。都是雾气,白茫茫,望不到尽头。
她嗖地一下坐起来,试着小小声地呼唤:“无支祁……璇玑……司凤意欢
周围没半个声音回答她,紫狐这下慌了,四处看了半天,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她急得直跳脚,骂道:“这帮没良心地!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不是说好了大家一起行动吗?!吉祥物也不能随便被丢弃啊!”
她骂了一阵,很快就发现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什么用,于是乖乖闭嘴,在雾气里四处走动,试图找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可是,走了一阵,她突然觉得不对劲----等等,这样湿漉漉的雾气,这样的安静……她怎么这般熟悉?仿佛有了什么感应一样,她猛然回头,只见远处雾蒙蒙的地方,隐约有一个黑影,像是一间小小的茅屋。
紫狐的心突然砰砰乱跳。不对啊,她怎么又回无间地狱了?她明明是和无支祁他们一起离开了阴间,大家去了昆仑山……难道她被那道白光直接打入了无间地狱,连审问都免了?
抑或者,去昆仑山,离开阴间,都是她做的一个梦。其实她和无支祁都还留在阴间那个小茅屋里。
是的,她倒宁愿没出去过。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和他,但这样就已经完全足够了。她很容易满足,这样就够了。
冥冥中,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问她:是不是觉得宁可留在那茅屋里?永远也不出来?她受了蛊惑一般。缓缓迈开步子,朝小茅屋走去。茅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依稀有人影晃动。她轻轻推开,却见一个英伟地背影。乱七八糟的辫子拖了老长,那不拘一格的样子,正是无支祁。
紫狐有一句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不防他突然回头,一见到她。他眼睛一亮,柔声道:“紫狐,你跑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辛苦。”
“我……”她不知该怎么说。
无支祁走过来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在她头发上一吻,轻道:“我想了你一千年,你可算来了。咱们再也不分开吧?”
此等情状,梦耶?幻耶?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样多好?她一直以来期盼地、渴望的,不就是这样?她终于等到了无支祁地钟情,一千年了。他一转身就会发现她,醒悟她对他地感情有多深。
紫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紧紧抱住无支祁。喃喃道:“你……说得是真的吗?”
他地声音在耳边萦绕:“当然是真的,我终于明白啦。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咱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出去了,我就娶你。永远都在一起。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或许在她最美好的梦境里,会出现这样的幻想,但梦醒之后,她还是她,无支祁也还是无支祁。可现在这一切终于变成了现实,她再也不用为了这段苦苦纠缠的感情感到绝望,他就在这里,在她怀里,如此真实地,温暖的,存在着。
紫狐迷迷蒙蒙地抬起头,脸颊红如火,轻道:“无支祁,你喜欢我吗?”
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他是怎么回答的……她怎么忘了……啊,好像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快要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当然,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那……你亲亲我。”
那你亲亲我。
她心中突然一凛,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里真的是无间地狱?怀里这个人真的是无支祁?她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提出过这个要求,那时候的无支祁,是怎么回答的?
……她想不起来?
唇上骤然一凉,他吻了下来,给了她一个冰冷彻骨地吻。
紫狐心念急转,一瞬间无数画面纷至沓来,她一把推开他,颤声道:“不!不对……你不是他!这里也不是无间地狱!”
话音一落,眼前一切突然变成了扭曲的烟雾,紫狐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茅屋、无支祁、白雾,所有的幻象全部消失,她此刻站在一片树林里,日光从枝叶间倾洒下来,点点斑斓。
无支祁,正在她地对面。
紫狐一阵狂喜,正要跑过去,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目无神,动也不动,像一块石头。
“无支祁?”她叫了一声,谁知他没有任何反应,从他身后突然探出一颗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紫狐吓了一跳,却见无支祁身后走出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来,她从头到脚都是白色地,连面目也被炫目地白光笼罩,一团模糊。
紫狐缓缓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仿佛没有长脚,飘飘然绕过无支祁,一面低声道:“为什么要醒过来,留在那里不是很好吗?你想要的,都可以给你。”
紫狐对这个女人莫名生出一股恐惧,原来那个幻象是她做出来地!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渴望的是什么呢?
那女子缓缓摇着颀长的袖子,树林中突然便起了一层淡薄的雾气,雾气里散发出甜蜜的香味,中人欲醉。她低柔的声音也像醇酒一般:“回去吧,巫彭从不伤害人,巫彭只会给你最甜美的梦……”
原来是神巫!紫狐只觉神智又开始恍惚,她抬手使劲拍着自己的脸,但显然并没什么效果,她的脑袋又变得乱糟糟轻飘飘,好像什么都忘了。
紫狐拼着最后一点灵性,张嘴在舌头上狠命一咬,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痛得她眼泪汪汪,但幸运的是这甜蜜的雾气好像对她也没什么作用了。
第十二章 神巫(六)
“无支祁!你快醒醒啊!”
紫狐冲过去,抓着他的领口一顿推搡,奈何他简直像被抽走魂魄的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两眼瞪得犹如铜铃一般,不知沉浸在什么古怪的梦里。
紫狐抬手便想给他一巴掌,忽觉袖子被人轻轻扯住,巫彭犹如鬼魅一般站在她身后,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别吵他,人都有做梦的权利她的吐息如此冰冷,令人不寒而栗。紫狐打了个寒颤,急忙回身推她,触手只觉冰冷滑软,巫彭脚不沾地飘远了。
雾气渐渐变得浓厚,若不是靠着舌尖上一点剧痛,只怕紫狐此刻又要陷入那无止境的狂想中无法自拔。无支祁突然动了一下,紫狐又惊又喜,急忙叫道:“你醒了?!没事吗?”他并没有答话,抬起头来,神情依旧呆滞,忽而推开她的手,转身便走,紫狐赶紧阻拦,却哪里拦得住他!
巫彭影影绰绰出现在雾气中,行踪无迹,飘来荡去,一时间仿佛整个林子里都是她白色的身影。她似乎不能理解紫狐快要抓狂的行为,喃喃问道:“为什么要叫醒他?为什么要醒过来?真实不是很辛苦吗?你们不是都很喜欢逃避吗紫狐死死扯着无支祁的衣服,他的衣服都要被她扯破了也拦不住他,她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耳边还要听这女人絮絮叨叨的说话,禁不住厉声道:“你闭嘴好不好?!你那套鬼把戏早过时啦!快点让他醒过来!不然我把你脑袋从脖子上拧下!”
她情急之下突然想起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全身雪白的巫彭,只要把她打倒,无支祁自然就能醒过来,当即放开无支祁。紫色的身形闪电一般窜向林中的巫彭。她本以为神巫都是极厉害地人,故而这一抓丝毫也不敢懈怠,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谁知那个巫彭连躲都不会躲,哆嗦了一下就被她抓住胳膊。手骨几乎都要为她抓裂开,痛得嘶声大吼。
紫狐也是一愣,她叫得杀猪一样的惨,害她情不自禁把手甩开,低声道:“不会吧……你真地是神巫?你……难道不是应当很神气地让过去吗?”
巫彭委委屈屈地捂住手腕。身影缩在雾气后面,颤声道:“那些野蛮人才玩的拳脚游戏,谁要学!”
紫狐见她虽然没有任何身手,但身形飘忽轻灵,一会不盯着就会躲到雾气里,不由赶紧追上去,这次轻轻抓住了她地衣襟,微微用力将她半提起来,得意地叫道:“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快!把雾气收走!否则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说罢把手指按在她冰冷的眼皮子上。作势要去抠。
巫彭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袖子一摆,片刻之间林中的雾气全消。阳光灿烂,满目清明。
“我……我收了……别……别抠我眼珠!”她说话都不利索。舌头一个劲打结。真的是在害怕。
紫狐回头一看,无支祁还是呆呆地一个劲朝前走。像一只被人控制地木偶。她不由勃然大怒,尖利的指甲狠狠往下按去,巫彭的眼皮上顿时开始流血,她骇极尖声大叫,叫声犹如宰猪杀驴一般:“你不守信用!”
紫狐厉声道:“是谁不守信用?!他还没醒过来!不是你作祟是谁?!”
巫彭颤声道:“他不醒过来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让他陷入幻象,却没本事拉他出来!何况他自己也愿意沉浸在幻象里,你有什么资格去叫醒他!”
“胡扯!”紫狐卡着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那都是假的!谁愿意要假的东西!我扯下你的脑袋给你换一颗木头的,你乐意吗?!”巫彭连连摇头,生怕她脾气上来真给自己换个木头脑袋,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紫狐吼道:“你还有脸摇头?!那你还不快去叫醒他!”
巫彭被她摇来晃去,头晕脑胀,勉强道:“我……真地没办法……”
紫狐再也按捺不住,抬手便要打得她脸上挂彩,头顶突然白光一闪,有人厉声道:“放肆!好大胆的妖孽!”
她的胳膊突然呈一种不可思议地姿势朝后扭去,紧跟着“喀嚓”一声,紫狐痛得尖叫起来,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她的胳膊被人生生扭断了。
一个浑身是血地青袍老者站定在巫彭面前,朝紫狐怒目而视,冷道:“什么妖魔鬼怪都敢来昆仑山捣乱!巫彭,你如何?”
巫彭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那人见她满脸是血,都是方才紫狐要抠她眼珠刮破眼皮弄出来地,他只当是紫狐伤了她,当即怒目圆睁,喝道:“鼠辈敢尔!”
紫狐来不及辩解,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她咬牙撑起身体,朝无支祁那里飞奔。突然只觉背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五脏六腑一瞬间仿佛都变了位置,整个人嗖地一下朝前飞撞出去。这一下刚好击中她地背心要害,紫狐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咳出一行血来,獠牙渐渐现形,面容和手指也开始扭曲,不再是方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看上去有点妖狐的狰狞了。
巫彭死死抓着那人的袖子,见他身上有血,吓得又急忙缩手,颤声道:“巫凡也被人打伤了?!”
巫凡面上青气顿现,想到方才他发现有人入侵昆仑山,便亲自跟上去调查,谁知只捉到一只紫狐,随后就被璇玑发现,险些丢掉命。神巫们都住在昆仑山外围,对天界曾发生的事情不甚清楚,故而他们都以为是外敌来袭,毫不留情。
眼见紫狐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是活不成了。他哼了一声,转头去看巫彭脸上的伤势,一面皱眉道:“怎么只有你在这里。巫阳呢?”
巫彭眼泪汪汪,抖着嗓子道:“他……还在睡觉……就算醒着。他也不会帮忙吧!从来只会冷眼看别人死活的家伙!”
巫凡替她看了看伤口,才发现只是眼皮上有些划痕,心中不由暗悔对紫狐出手太重,回头一看,那狐狸居然还能爬起来。朝前面狂奔。他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该出手将她彻底打死,还是干脆放她一条生路。
巫彭抓着他的手腕使劲抖:“跑了!她跑了!前面还有一个男人!你快去捉住他们!要是让天帝晓得咱们没拦住,指不定怎么责罚呢!”
巫凡皱眉道:“伤成那样,不死也只有半条命,何必再捉!真正肇事地都已经进了神殿,除了巫相,谁也进不去。”
巫彭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急道:“你看!她把我抓成这样!话要是传出去。让那些凡人怎么想神巫!连只小狐妖都打不过!”
巫凡哼道:“丢人的是你!没本事偏偏还要跳出来现眼!”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带着巫彭追了上去,远远地。却见紫狐追上一直愣愣朝前走的一个男人,急切地说着什么。那人却好似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一直走,一直走。不远处便是悬崖,倘若他再走下去,就会失足坠崖了。
巫凡看了巫彭一眼,道:“是你做地?”
巫彭揉着眼皮上的伤,语气很是自豪:“我不喜欢你们那些打打杀杀的蠢法子,用这样的手段,惹得他们自己去死,岂不是清雅的多!”
嘿,清雅!巫凡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来。
地上有大滩地血,他弯腰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前轻轻一嗅,低声道:“打断了妖狐的心脉,她是活不成了。那男人只怕一会也会自己掉下悬崖,轮不到我出手。走吧!还看什么!”
他不顾巫彭的反对,硬是拉着她走远了。
紫狐只觉全身都疼得厉害,内脏仿佛有火在烧灼,有千万把刀在活剐。她大口喘着气,突然想起什么,用已经伸出利爪的手狠狠在脸上按着,将凸起的狐狸嘴脸按下去。
那模样太丑了,她不喜欢。
无支祁是很喜欢她做狐狸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婉转柔顺地从了他的意思,没有半点忤逆,如今这最后一次,她不会再遂了他的心愿。
他的身影就在眼前,还在发了疯一样地朝前走。
紫狐着急地同时,却也好奇,能让他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的梦境,究竟是什么样的呢?那里面……会不会有她?
紫狐伸出手,死死抓住他地腰带,大叫:“无支祁!你这猢狲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给老娘爬起来!”
这一声喊好像还真起了点作用,他朝前走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木木地站在原地。
紫狐大喜,急忙跑到他身前,抬头去看,只见他眉头微蹙,似是遇到什么难题,有点迷惘,不能确定地样子。紫狐抬手拍了拍他地脸,在他脸上沾了一大块血迹,他也一点反应都无。
“死混蛋,你快醒过来啊!”她破口大骂,禁不住有些哽咽。
这个混账,做什么事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就连做梦都心不在焉,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亲你了哦……”
她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她当然知道,这句话对他永远都没有任何作用,无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她轻轻抓起他地手,眷恋地放在脸上,低声道:“猢狲,你这只死猢狲。”
突然,她张口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下,无支祁大叫一声,猛然从幻境中脱身而出,还反应不过来,低头呆呆地看着紫狐。
“啊?小狐狸?咦?……我这是……怎么回事……”他迷惘地抓着脑袋,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还在蔓延,他见紫狐还在发狠地咬,急得差点跳起来:“好啦好啦!我醒了!你别再咬!痛死我了!”
紫狐松开嘴,抬头望过去,雪白的腮上满是鲜血,眼神也有些散乱。她突然微微一笑,哼了一声,娇滴滴地说道:“果然还是要让你吃点苦头,否则不认得老娘是谁。”
无支祁捂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腕,哭笑不得,四处看看,又道:“奇怪……中了幻术吗?惭愧惭愧,我竟半点也没发现。”
紫狐柔声道:“你……在梦里都看到什么了?”无支祁摸着下巴回忆:“嗯……就是一大帮兄弟啦,一起喝酒,痛快的很……你怎么了?!”
他猛然抬手揽住瘫软在地的紫狐,触手只觉她浑身软绵绵地,半点力气都没有。胳膊上又是一痛,却是她的爪子狠狠抓了上来。
紫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轻道:“没梦见我?”
无支祁怔怔看着她,半晌,突然沉声道:“是谁做的?”
紫狐咧开嘴,神情涣散,轻轻说道:“无支祁……无支祁你亲亲我。”
他没有再问是谁了,除了那些神巫,还会有谁?他将紫狐紧紧抱在怀里,低头慢慢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再看她,面上红晕直可压桃花,妩媚的唇边露出一丝笑。
这下,千年的心愿可了。
她贴着他的耳朵,悄悄问了一句什么,无支祁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她笑了两声,身体急剧缩小,最后变成一只紫色的狐狸,蜷缩在他怀里,动也不动了。
第十三章 神巫(七)
无支祁缓缓抚摸着她光滑依旧的皮毛。
他的小狐狸,慢慢变得僵硬了。
她再也不会用毛茸茸的尾巴来蹭他的脸,娇滴滴地和他说一些犯傻的话,也不会哀怨又无奈地跟在他后面,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她尖尖的嘴
她一直抱怨:无支祁,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都不回头看看我。追在你后面,真是累死了。哪天我要是不想追了,你大概也不晓得。你做猢狲很成功,一大帮兄弟,热热闹闹。不过做男人,真的很差劲!
没错,他真是个很差劲的男人。
这下,她真的不在了,哪怕再回千万次的头,也捉不到她一根狐狸毛。
无支祁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都是若有若无地。他将紫狐抱在怀里,站起身子,茫茫然看着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他还是他,昆仑山还是昆仑山,唯一不同的,只是她不在了。
“小狐狸……”他喃喃说着,在她紧闭双目的脸上轻轻抚了一把,“死猴子要替你报仇啦。你胆子小的很,一个人走黄泉路,万一迷路了,那岂不是糟糕之极。我找几个神巫陪着你走。他从肋下缓缓抽出策海钩,似乎是感应到他身上汹涌的气息,策海钩散发出冲天的银光,犹如一道利刃,破开林中所有的阴霾。
“我要这一座山都给你陪葬,如何,死猴子很大方吧?”
他笑得狰狞。
无支祁本来就是分外张狂的妖魔,一直以来信奉的观念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千倍偿还。他平日里虽然说说笑笑,懒洋洋地什么都不在乎。一旦触及他的底线,换来的代价就不是惨痛所能形容地了。否则当年他也不会闹得天界为之头疼。
他将策海钩在手里转了几圈,那沉重的武器在手中呜呜作响,渴望冲天一怒。
突然,他把策海钩高高抛起,大喝一声:“去!”
那一人长短的策海钩顿时化作一道银光。眨眼便消失不见了。四面八方扑来地风仿佛在一瞬间都乱了方向,尖锐地呼啸着,在无形的夹缝里互相摩擦碰撞,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无数叶片被卷入气流中,瞬间就被切割成了碎片。
地面开始剧烈地震颤,令人站立不稳,远远地,只听“飒”地一声锐响。紧跟着便是空空轰轰地山体剧烈声响,一条银龙破空而来,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锐不可当。
无支祁纵身而起,胳膊一抬。那条银龙稳稳地落在掌心----正是飞回来的策海钩。
他反手将策海钩插在腰带上。抱着紫狐,足尖在树顶微微一点。利落地跳下了悬崖。
在他身后,天崩地裂,神巫居住的昆仑山外围一侧山峰,轰然倒塌。他痛快利索地,为紫狐报了仇。
而身在昆仑山的璇玑三人,一瞬间都感觉到了这剧烈地天地之变,纷纷变了脸色,回头望去。西方有一道黑龙般的烟尘冲天而起,久久不散。
“那是……”璇玑微微蹙眉,突然想起什么,惊道:“那边是神巫住的地方吧?难道无支祁和他们打起来了?”
柳意欢眯着眼,望着那腾空而起的烟雾,心中不由感叹,他玩了好大一票。这下,再谈什么都是假的,一旦动了手,那就是无可挽回的局面了。
腾蛇眼睛一亮,叫道:“无支祁也来了?!走!我们去找他!”
柳意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奇道:“喂,他已经动手了,把山都给削空了一块,难道不是大祸临头?”
腾蛇早就跑到了老前面,大叫道:“大祸留到后面再说!先和他打一架才是正经!”
在他心里,还一直念着要和无支祁打架,这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全部靠边站。
这次有腾蛇带路,出开明门简直和吃豆腐一样容易,门一开,九颗脑袋的开明兽还睡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无支祁下的迷药还真厉害。腾蛇见到它,便咧嘴笑开了:“是你们做地好事吧?这头傻乎乎的开明,和狗似的,见什么都敢吃,迟早要吃出大罪来。”
璇玑道:“这次我们骗过它进了开明门,天帝会责罚它吧?”
腾蛇耸了耸肩膀,“这个嘛,就要看它地运气和天帝他老人家的心情了。它这种傻蛋,天帝肯定也懒得责罚它,最多就是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关地牢里一段时间给它反省罢了。”
璇玑听说不会让它丢掉性命,心里也舒服了点。无论如何,擅闯开明门,是他们不对在先,连累了这样一只挺可爱地神兽,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地。
“见到天帝,我帮它求情吧。”
腾蛇听她这样一说,便“哧”地一声嘲笑出来,在她脑袋上重重一锤,道:“这个你也求情,那个你也要求,真当天界是你家后院?自己都自身难保,还管的了别人?做好人可不是这样做地,你这种,就叫最大的傻
璇玑本来想反驳,但想到自己确实要求太多了,只得闭嘴不谈。而且说真的,一来她能不能见到天帝是个问题,二来见到天帝她能不能记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也是个问题。
这些事情还是留着后面慢慢想,眼下先把柳意欢送到龙门那里,再看看无支祁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才是正经。
三人出了开明门,腾蛇把柳意欢负在背上,齐齐跳下那道万丈悬崖,这时谁还管不能御剑,璇玑在半空就御剑飞起,沿着赤水河一路飞行,远远地。便看见方才岸边层峦叠翠的山峰被削平一大块,烟尘还没有平息,还渐渐有朝赤水河这边弥漫过来的趋势。
柳意欢看得咋舌不已。连连叹道:“那只死猴子!真是刹不住手啊!瞧瞧他都干了什么!回头天帝老儿就是不责罚咱们擅闯昆仑山的罪,叫咱们赔他一座山头。那光挑土就得挑个几百年!”
腾蛇望着那被削平的山峰,突然起了一种不详地预感,失声道:“那是神巫住的地方!削平山头倒还是小事,他若把神巫们都给杀了,那才是真正的大不妙!”
“怎么个大不妙?”璇玑回头问他。
腾蛇却不答。隔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男人呢?他怎么没来。”
他指地当然是禹司凤,谁知提起他,璇玑和柳意欢两人面上都是一暗,璇玑叹道:“他……不晓得被谁掳走了。紫狐是被一道白光掳走的,他却是突然就消失了……”
腾蛇冷道:“很好!那你等着为他俩收尸吧!你们真以为天界那么好欺负,随你们进出?天帝老爷子若不抓几个人来牵制你们,他也不叫天帝了!”
璇玑听他这样说,脸色都变了。柳意欢急道:“你不要在这里乱说好不好?扰乱人心,其心可诛腾蛇道:“我怎么是乱说?你们这次过来,若没有闹事杀人。他俩或许还能保住命。但无支祁那小子没忍住,把神巫都给杀了。他俩还能有命在吗?好好地。平白无故掳走两个人算怎么回事,你们都没细想过吗?”
璇玑低声道:“可是……我能感觉出来。带走司凤和紫狐的,不是一个人……带走紫狐的那个神巫,是我伤到了他。但把司凤带走的……我连影子都没发觉。”
腾蛇本来还想说点难听话吓吓她,但此刻见她脸色十分难看,那难听话却说不出口了,只得叹了一声,道:“罢了,走一步算一步。老子这条命,莫名其妙就搭在你手上了。”
璇玑看着他,轻声道:“我也不想连累你……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别让朱雀青龙在后面给你说难听话。”
腾蛇翻了她一个白眼,“放屁!你以后要是再说这种话,老子就一刀把你的腕子给割了,回家炖猪手吃!”
璇玑本来还想辩白自己是人手不是猪手,忽见龙门就在不远地前方,而龙门下正有一个人在慢慢往前走。柳意欢惊喜莫名,挣扎着就要从腾蛇背上跳下去,连声叫道:“是她!是她!老天!她居然真的来这里了!比我来得还快!”
腾蛇捞住他的腰带,定睛看了一会,才道:“慢。不是青龙!”
三人落下云头,柳意欢一落地就迫不及待朝前飞奔,想确认究竟是不是心上人先到了。谁知跑了一半突然停下,疑惑地望着前面那个缓缓移动的人----显然,他也发现那人并不是青龙。青龙又矮又瘦,那人却又高又大,怀里仿佛还抱着什么东西。
“无支祁!”璇玑眼睛最尖,一下就看到了他挂在肩膀上的长辫子,拔腿就迎了上去。腾蛇更是耐不得,听到无支祁的名字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嗖地一声窜了出去,眨眼就跑到了他面前,大声道:“你做的好事啊!这回无间地狱也容不得你了,来来!在你死之前,赶紧和老子打上一架!了却一段心愿!”
他连说了两声,无支祁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腾蛇不由仔细望去,却见他怀里抱着一只已经死硬了的紫色狐狸。他吃了一惊,倒退一步,喃喃道:“她……她?死了?”
话说到这里,璇玑二人也跟了上来,一见到紫狐的尸体,璇玑惊得犹如五雷轰顶,险些跪坐在地上。她浑身发抖走过去,抬手想摸一摸她地尸体,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紫狐居然已经死了。
无支祁面无表情地望着众人,淡道:“神巫是我一人杀的,与你们无关。天帝老儿若是要责罚,让他冲着我一个人来好了。”
璇玑忍不住落下泪来,颤声道:“是神巫……把她杀了?”
无支祁应了一声,轻道:“我在选个好地方,将她安置起来。不过这附近总也找不到顺眼的山水。”
柳意欢见紫狐死了,无支祁也大异于往常,心中也不由恸然。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安慰地话,见到紫狐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又觉心酸,想起她平日里地可爱刁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隔了半晌,才道:“不如……烧了尸首,带着骨灰,等回到中土再找个山清水秀地地方埋了吧。”
无支祁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将紫狐轻轻放在地上,看了良久,才道:“在阴间等着我,很快便会去找你。”
腾蛇燃起血红的火焰,一瞬间便将她地尸首吞没。柳意欢见无支祁沉默不语,璇玑哭得伤心,只怕此事对众人打击极大,到时候心生怨恨,事情只会弄得更糟,便道:“尘归尘,土归土,她这便要去阴间了。都和她的在天之灵说几句话吧……我先来。”
他对着火中紫狐的尸体拜了三拜,柔声道:“你生前是一只可爱的狐狸,死后也是最可爱的狐狸鬼。人这一辈子活得都不长久,你先去地府难免寂寞了点,不过也没啥,忍着点,大家百年之后,在地府相聚,又是一场热闹啦。”
说完又是三拜,回头望向璇玑,她只是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柳意欢叹了一口气,望向无支祁,他怔怔看着熊熊火焰,眸中忽明忽暗,光彩炯然,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最后你问我的那句话,我没有说谎。梦里,真的有你。”
怕寂寞的小狐狸,患得患失的小狐狸……这让人烦恼又甜蜜的一切,终于也结束了。再见之时,她会说什么呢?
无支祁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第十四章 诸神降临(一)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悲戚之色一洗而空。
火势渐渐小了下去,他将紫狐的骨灰仔细收拾起来,扯下一截袖子,细细包好,往怀里一揣,道:“走吧,去找天帝老儿。该说的该做的,通通弄个痛快!”
璇玑面上还带着泪水,默默点了点头。柳意欢见她神色不对,急忙说道:“等等,有点事我要事先说明。”
众人见他难得正经一次,于是纷纷望向他,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正经八百的意见。
柳意欢正色道:“紫狐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但希望你们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是谁害了紫狐,谁已经吃到苦头。去见天帝可不是去玩儿的,有天大的愤懑,也都给我忍着。璇玑,司凤现在还不见踪影,就算为了他,你也要冷静。”
璇玑怔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柳意欢心中一松,谁知无支祁突然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神巫的事,和天帝老儿没关系,但那些神仙若想骑在老子头上,就休怪老子不客气!嘿嘿,除死无大事!”
除死无大事,这五个字在璇玑心里砸出好大的回响,她突然觉得一阵轻松。是了,忍耐不等同于懦弱,她不可能一直忍让别人的欺压,在必要的时候,她也不会放弃用武力来解决问题。最大的惩罚,也不过就是死,这里的人,谁会怕死?
柳意欢叹了一声,“你这只死猴子,专门和别人唱反调。罢了。你说得也对,除死无大事。大不了大伙为了争个理,一起死在这里也好。以后去地府,还有个热闹能凑。”
无支祁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遥远的昆仑山,云藏雾遮的诸神宫殿,他们的命运仿佛也被云雾给笼罩,完全看不到一点迹象。是死是活,就在这一天了。
众人转身便走。无支祁见柳意欢留在原地不动,不由奇道:“你怎么?受伤了?”
柳意欢脸上发红,嗫嚅道:“我……我就不去啦。我等人呢。”
“等人?还有谁要来?”无支祁有点摸不着头脑。
腾蛇冷笑道:“别管他!此人完全是色欲攻心,无可救药了。他要等他地心上人呢!”
“心上人?”无支祁更摸不着头脑了。
柳意欢急道:“嗳呀呀,别管那么多了。总之你们自去,我就留在这里,是死是活,也是自己的命。”
无支祁还是莫名其妙,腾蛇哼道:“你等着吧!等青龙过来把你的肠子都掏出来!到时候美死你!”
柳意欢脖子一梗。根本没听进去,他直接用袖子扫扫地上地灰尘,一屁股坐了下去。一本正经。无支祁这回算是品出点味道来了,小声问腾蛇:“他不会是看上青龙那脏女人了吧?”腾蛇“嗯哼”一声。冷笑:“这就是俗称的臭味相投!”
无支祁惊骇又怜悯地看着柳意欢。最后摸摸脑袋,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那种女人都有人能看上了。”想起自己随身携带地“醒神药”----青龙的鳞片,那味道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打寒颤。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人会喜欢青龙。
“走了走了!”腾蛇懒得和他嗦,掉脸就走。璇玑到底还是不放心,回头道:“柳大哥,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小心,有什么异常,就放信号,我立即就会赶来救你。”
柳意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连连点头,显然根本没听进去。
璇玑叹了一声,正要和他们一起走,忽听遥远的昆仑山顶传来洪亮的青铜钟声,咚咚咚,震得人心口都发麻。一时间,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柔和地光线自天顶落下,映得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天顶无数道五彩祥光坠落,仙乐叮咚,那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仿佛凭空又多了一截----一截祥光搭成的梯子,直通天界。不用任何人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天光普照,天梯降临。
天帝下到昆仑山了。
一时间,所有人心情都十分复杂,天帝降临凡间,昆仑山九道门全部关闭,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耍小把戏进去,见到天帝的机会,变得更加渺茫。除非他们合力在诸神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恰恰是他们最不想做的。
无支祁看得有些发怔,轻声道:好大的排场……天帝老儿这次下凡,不知带了多少神仙护在身边……”
腾蛇皱眉道:“干嘛!你们不会真的打算杀进去吧?你管他带了多少神仙!”
“这个嘛……”无支祁咂了咂嘴,“好歹先有点心理准备不是……那帮神仙里很有些是以前老子的手下败将,如今突然见到,他们心里一不痛快,这场硬架也不能避免。”腾蛇叫道:“你和他们打,不如和我打!喂,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无支祁笑了起来,“你又不是什么二八佳人,等我做什么?还要我怜香惜玉么?”
“放屁!”腾蛇顿时恼了,正要找他好好理论一番,无支祁早就朝前走了老远,一面道:“走啦!是福是祸,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这里看着不过更恐慌!那谁谁,你要打架,总也挑不到个好时机,想来你我是无缘的。”
腾蛇赶紧追过去,急道:“这回再不打,以后可没机会了!我看你们上去送死地可能是百分百。看在我等这场架等了一千年的份上,赶紧解决了吧!”
无支祁挑高眉毛笑:“可惜了你等我一千年,这份痴情我心领了。男人之间是没结果的。”“放屁!”腾蛇是个急性子,被他逗得快要跳脚,两人硬是一个走一个追,远远地跑没了。墙壁上点着无数火把,但火把的光亮也刺不破那种阴沉灰暗。
安静,十分安静。仿佛能听见自己地心跳声。
禹司凤睁开眼,看到地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并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来这里的。当时头顶光束射下,他依稀是听见有人说了一句什么,然而听得毫不真切。再一眨眼,人就站在了这里。
说实话,这里看起来绝不是什么好地方。有点像地牢。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关起来了,因为他身上没有锁链,也没有铁门关着他。
禹司凤抬脚朝前走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听起来令人心惊肉跳。
墙壁地另一边是无数道铁门,里面黑漆漆,看不清到底是不是有人。若是紫狐或者腾蛇那种咋咋呼呼地人,只怕这会已经大喊大叫起来了,但来的正是禹司凤。
他没有叫。只是小心观察着每一扇铁门后面,确定后面都没有人。
他又走了几步,墙壁上地火把突然“滋滋”跳了两下。前方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过来,你过来。让我看看。”
禹司凤微微一怔。只觉那声音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他走到一扇铁门前,里面还是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一张惨白的脸突然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朝后退去,然而那张脸却令他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一个人。
“副宫主?!”他失声叫了出来。
被关在铁门后那张脸含恨带怨,目光灼灼,正是副宫主元朗。见到禹司凤,他一点也不惊奇,只是呵呵冷笑:“好!好!离泽宫的人都被关在这里了!”
禹司凤轻道:“不……只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元朗阴毒地看着他,还是笑:“这里?当然是阴间地牢!原来只有你!……不错!是你亲自去阴间将无支祁放走的!还有那个柳意欢!哈哈哈!天界果然是睚眦必报,芝麻大地小事也毫不放过!”
禹司凤没有说话,元朗笑了一会,终于也发觉不对劲了。他猛然朝前一扑,身后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咣地一声撞在铁门上,恨不得从细小的缝隙里挤出来。
“你!你为什么没被关起来?!大家都犯了罪,为什么只有你……你们……你们都没事,为什么只关我?!你和无支祁才是犯人!”他吼得声嘶力竭。
禹司凤静静看着他扭曲的脸,等他发泄了一通,才淡道:“是啊,天下人都有罪,唯独你元朗没有罪。你清明高贵,比天帝还正直,所有人都想着法子来害你----这样说,你满意吗?”
他不想与他多说,转身想走,元朗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没吃没喝没人说话,都快憋得发疯,好容易来了个旧识,他怎肯轻易让他离去,当即扯着喉咙叫:“别走!你别走!留下来!告诉我无支祁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天界的人抓起来五马分尸了?”
禹司凤露出一丝笑,轻声道:“没有,他很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又是“咣”的一声巨响,是元朗恨恨地锤着铁门,手上的锁链撞在铁门上,发出嗡嗡的轰鸣。
他喉咙里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令人毛骨悚然。
禹司凤见他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恻然,便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地眼睛总盯着别人的错,从来看不到自己。这样活着自然很辛苦。”
元朗嘶声道:“我本来也没错!错的人都是他们!我没错!是你们对不起我!”
禹司凤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相遇,如此机遇难得,你一定要和我说这些废话吗?”
元朗地声音猛然断开,他怔了半晌,脑袋渐渐垂了下去,良久都没说话。
第十五章 诸神降临(二)
“你怎么会在这里?”元朗隔了很久,才问。
禹司凤将众人因何要来昆仑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还未说完,元朗就哈哈大笑:“冒犯天庭,胆大妄为!你活该被送来这里!”
禹司凤淡道:“你若不说些酸话,只怕心里不痛快。”
元朗一头撞在铁栏杆上,狠道:“时不与我!否则我何止要说!早已将你们这些杂鱼全部杀光!”
禹司凤静静看着他,也不知是怜悯还是憎恶。突然想起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满墙挂满了无支祁的面具,自古以来,口是心非第一人,非元朗莫属。
他低声道:“你既然恨无支祁,又何必在屋中悬挂他的面具。”
元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阴恻恻地说道:“仇人的面容,须得日日看,时时念,好教我一刻也不至忘了那等耻辱!”
禹司凤没理会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辩解之词,只道:“无支祁也见过了。”
元朗突然安静下来。禹司凤又道:“你心里怨恨也好,不服也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独独为了自己一人,害了多少我金翅鸟一族的同伴,这件事我也不来找你算账。总而言之,今日你是罪有应得,而我们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元朗还是没说话,他仿佛没听见,惨白的脸上,肌肉在慢慢抖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昔日少年轻狂,鲜衣怒马,把酒言欢,不承望演变到今天的局面。谁对谁错。如今再探讨,委实也没了意义。大宫主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对错。他自己也曾拿着这个道理去告诫璇玑,谁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无比困难。
世上又有谁人能真正做到为别人着想。一旦触及自己的底线,立即跳起来反击,心碎,互相折磨,多少误解斗争从此而来。
元朗怔了很久。才问道:“他……有说什么吗?”
禹司凤笑了一下,道:“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些面具全部砸碎,然后对着碎片喝了一坛子酒而已。”
元朗扯着嘴角干涩地笑了几声。
那一坛酒,权当兄弟之间最后的告别了。无支祁,世上再无人有他这样懂他,他也从未这般刻骨铭心地恨过一个人。可一直到最后,他恨地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别的。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
元朗的手缓缓从栏杆上放下。腕上地锁链叮叮当当响动起来,他整个人又要回到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禹司凤突然想起什么。急道:“等等!有件事我要问你!”
元朗冷道:“你与我说了这许多话。难道不怕外面地阴差发现你么?”
禹司凤摇了摇头:“他们早也该发现了,不来抓我。想是有别的缘故,此事容后再论……我问你,若玉是怎么回事?”
元朗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陌生,茫然地想了一会,才恍然道:“哦!他!那小子……我竟把他忘了,怎么,他又改去投奔你了?”
禹司凤道:“他走了,走之前去了离泽宫一趟,取了他妹妹的……尸骨。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中土。”
元朗露出一个嘲讽恶意的笑容,细声问道:“怎么……他没发疯么?没有拔剑乱砍?”
“是你搞的鬼!你将他妹妹怎么了?”禹司凤正了神色,问得严厉。
元朗轻道:“那孩子,天生就是个疯子呀……自己妹妹死没死都搞不清楚,照样任人摆布,岂不是天生做狗地材料。禹司凤皱起眉头,厌恶地看着他。
元朗神情悠然,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慢悠悠地说道:“他妹妹已经死了三年多啦。虽说金翅鸟很早就能现出人形,但那女孩子天生虚弱,十岁上现了一次人形,就再也没现过,到死都是一只鸟,脏兮兮,成天只会哭着叫爹叫娘叫哥哥,烦的很。”
“你将自己的同族当作了什么?”若不是有铁门挡着,禹司凤很想将此人的脑袋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元朗悠然道:“他人死活,与我何干?嗯,三年多前,刚好是我让他去刺伤你,结果却失败的时候。那孩子听话起来,比狗还听话,那一剑下了狠手,他自以为得手,回来便求我,要去看他妹妹。那时我已经将他妹妹转到了银泉下方的密室,搬进去之前,那女孩已经只剩一口气了,我还想,若玉这孩子挺能干,若是知道他妹妹死了,以后再也不肯为我做事,很有点可惜。他下去的时候,我也很担心呢……”
“无耻!不要再说了!”禹司凤掉脸想走。
元朗又道:“我不放心,于是陪他下去看,结果便看到了他妹妹腐烂的尸体,那女孩一声不响地就死啦。那天地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若玉受了很大的刺激,拔剑就乱砍,他自然是砍不到我身上,倒差点把他妹妹的尸骨给砍碎。砍了一会,又开始大叫,这傻孩子,明明伤心地要死,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流。我看这样下去不太好,只怕要惊动宫里的人,便将他击昏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他醒过来之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和我提出要去看妹妹。我倒要瞅瞅他究竟玩什么把戏,便又带他下去,这回他见到尸体半点反应都没有了,自顾自说着话,还给她胳膊上掏了一个玉环,尸体都烂地不成样子了,他居然还能抱在怀里。我越看越觉得诡异,终于忍不住问他,没看出来那是死人吗?他回头和我说,轻点说话,妹妹睡着了。于是我便知道,这孩子疯啦。上去之后,我故意提出要他去完成任务,他居然也和以前一样答应,丝毫不敢忤逆。我便夸了他几句,说那玉环选得漂亮,小女孩子,应当多多打扮,我下回给她留意新衣新鞋。若玉便欢喜得哭了,一直到我让他离开,眼泪也没停过。”
“你说,他心里到底耍着什么把戏心眼?我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揣摩他到底在想什么。用个手下人都要这样费劲,实在不是我所喜,所以便把他派得远远地。嗯,倒是要多谢你带来地这个消息,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他啦。原来他是真的疯了,不是装模作样。”
他说到这里,禹司凤早已走到了走廊尽头,尽头处是一扇漆黑地门,居然虚掩着,仿佛是专门为他打开一般。
“今天你说的这一切,都再三向我证实了,你完全是罪有应得!”禹司凤握住门把,回头厉声道,“你就等着下无间地狱吧!”
元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犹如夜枭,禹司凤拉开大门,将他凄凉的笑声堵绝在门内,隐约中他似乎在唱歌,如泣如诉:“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到死也不肯认错的,也只有一个元朗了。
门一打开,外面的景象一瞬间换了千万,犹如梦境一般,禹司凤一时竟有些不敢迈出去。身后的铁门“喀嚓”一声合上,他心中一惊,急忙转头,但见身后空空荡荡一片迷雾,哪里还有铁门的影子!
周围迷迷蒙蒙,尽是雾气,一条宽阔的河流截断了雾气,在黑暗中蜿蜒前行,岸边红花犹如血凝成的一般,妖娆之中,还带了一丝狰狞。
许多人默默沿着河流朝前走,穿红衣的阴差手里拿着牌子,用绳索捆住这些死去的亡灵,将他们引向遥远的邑都大门。一切都是如此死寂,没有声音,没有希望,这便是生的终点----死亡了。
禹司凤不知该往哪里走,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阴间忘川旁。阴差们像没看到他一样,任由他在亡灵中转来转去。
突然,长长的队伍中有人嘤嘤哭了起来,还存在着生之希望的新鬼们,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样死了,哭得好不聒噪。终于有阴差忍耐不住,从忘川中捞了一罐子水,掰开那几人的嘴,硬是把斑斓溶溶的河水灌进去。
哭声渐渐平息下来,禹司凤正是茫茫然之时,忽听脑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给我看看。”
那声音如此耳熟,令他心头大震,转身一看,却见一个白衣女子,面容秀美,眉宇间煞气出没,面无表情地对着阴差们伸手----她要看忘川水。
“璇玑?!”他失声叫了出来,猛然抬手去捉她。她会出现在阴间,难道说,她已经死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他抓不住这里的任何东西!旁边的人也压根看不见他,对他的失态毫无反应。
禹司凤定了定神,细细打量那白衣女子,又觉得不太像璇玑。眉目五官倒是有九分相似,只是神态气质完全不同于一人,此女子气息如此冰冷渗人,绝不是璇玑。
那几个阴差因她的无礼早已发作,捋着袖子上前便要教训她,却急忙为她身旁牵着锁链的阴差拦住喝止:“歇住!你可知她是谁?不可鲁莽!”
然后有人低声告诫了那几个阴差,倒将他们唬住了,任由那女子夺去瓦罐,急切地捞起忘川水,从中采撷一段段破碎的记忆。
禹司凤隐约觉得此事与璇玑应当有些关联,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身影,飘飘荡荡进了邑都大门。
第十六章 诸神降临(三)
谁知进了邑都,为人潮一冲,他却再也找不到那女子的身影。恍惚中,只觉邑都与阳间城镇并无什么区别,众鬼与阴差熙来攘往,甚是悠闲自在。禹司凤茫然地走了一段,忽见前方一栋高楼拔地而起,屋檐一层层斜飞而上,犹如凤凰展翼一般,便不由自主朝那里走去。
进得门,里面无数阴差在厅中跑来跑去,极为忙碌,角落里有几个阴差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按理说那人本不归咱们地府管,以前哪次下来不是神气活现,这次却捆得如同粽子。若不是后土大帝有先见之明,先将她的神识给抽走,此人若是闹起来,咱们地府可没一天安宁的日子。”
“是说那女子?奇也怪哉,以前可不是那模样,头次来的时候还是个……“噤声!此事不可说。”
众阴差四处张望,见没有可疑的鬼来偷听他们说话,这才稍稍放心,然而却也不敢继续说这个话题,闲聊几句便散了。
禹司凤越听越觉奇异,见那几人各自散开,他想单独找个阴差来盘问,奈何这里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自己也摸不到任何东西。有生以来,他还是头次遇到这等怪事,只得到处乱走,穿过一个个华丽的厅堂,不经意间闯进一间屋子,其华美精致自然不必多说,奇特的是三面墙皆正常,唯独其中一面墙用巨大的帷幕遮住,无论他如何走,也无法走到幕后看清后面究竟藏着什么。
正不知如何处,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青衣中年男子头戴判官帽,躬身进入,对着那帷幕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臣下参见后土大帝。”
原来那帷幕后藏的居然是后土大帝,掌管阴间的帝王。禹司凤吃了一惊。顾不得别人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立即屏息垂手退在一边,不敢冒犯。
幕后响起一个非男非女却柔和之极地声音:“周判官毋须多礼,寡人召你前来,乃是有一事交代与你。”
周判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后土大帝的意思,沉声道:“大帝可是说……那人?”
他提到那人,竟有些畏惧。
幕后的声音微微含笑:“那人,这人----岂有这般称呼别人地。她也早已不是先前那凶神恶煞的煞神,更未曾做下些许恶事,尔等何须如此惧怕?”
周判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后土大帝又道:“只怕她快到了。周判,寡人受天帝委托,有一番计较。昔日取了她地心。只盼从此她便为天界效力,谁想冥冥之中,她竟又生出自己的神识。才犯下那等滔天大罪。然此事说到底,乃是天界愧疚于她。几番让她下界历劫。历经苦难,盼她磨砺出一番新模样来。谁知此举竟又错了。当日寡人与天帝对弈,棋面陷入僵局无法继续。天帝便问吾,如何从那乱麻中拣出最初的头,寡人便将那棋盘打乱,告诉他,剪断了,重新再来。天帝感怀于此,便嘱吾为她重新再来。寡人收了她的神识记忆,令其成为未开化的顽石。周判向来严明正直,不输于人,只盼你能琢石为玉。”周判微一震动,俯首道:“臣下无德无能,岂敢担此大任!”
后土大帝笑道:“周判何须过谦,为人师表,乃是一大功德。不必再辞。”
周判这才答应下来。
禹司凤在旁边听得似明非明,只知他们指地是璇玑,然而为什么要说天界愧疚于她?什么又叫重新再来?后土大帝说她曾经是煞神,但天界向来淡漠无争,又从哪里有过煞神?
他想得出神,忽听周判说道:“臣下斗胆,还请大帝为那人取一个名字,盼她受此吉兆,他日得道回归天庭,也不枉天帝与大帝一番栽培苦
后土大帝沉吟片刻,方道:“罗计都本为煞星名,甚不雅观。她既从头再来,将来如何便成玄机……玄机……寡人赠予她一名璇玑,盼她来日光明通达,得大道矣。”
说罢,幕后飘飘然飞出一张月白小笺,上面笔致圆柔雅致,端正地写着“璇玑”二字。
周判恭恭敬敬地捧着小笺,放进了怀中。
禹司凤在那一瞬间顿时醒悟,璇玑此番下界既非历劫,也非遭遇惩罚。她的命数即使是天帝也不明不白,所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天定,完全要靠自己走下去。是得道还是成魔,抑或者是碌碌无为地做一辈子凡人,都只看她自己。
既然如此,那造反一事又如何说?难道天帝看出璇玑有成魔之兆,故而先下手为强?但此理更是说不通,他可算璇玑最亲近之人,不要说成魔,她那种呆头呆脑的德性,只怕做妖都难为了她。
为什么?
他总也想不明白,想到天帝与后土大帝都有通彻天地的神力,他身在阴间虽然旁人见不到,但后土大帝必定是能见到的,不如去问问他。
禹司凤正要张口相询,忽见那一面巨大的帷幕高高扬起,扑面而来,一瞬间就把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禹司凤大吃一惊,想要张口呼唤,那帷幕却连口鼻一起掩住,挣扎间,只觉那帷幕又冷又滑又韧,不似寻常布料,缠在他身上,竟像是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住,丝毫挣扎不得。
他渐渐觉得血冲上头顶,窒闷得快要晕死过去,突然浑身一松,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他惊恐地抬头,发现不知何时竟已身处忘川河畔,对岸无数新死之鬼在阴差的驱赶下默默前行,一切又回到了先前地场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禹司凤被莫名其妙的一切搞得一头雾水,只得起身再朝邑都走去,谁知这回刚靠近忘川,立即有阴差发现了他,团团围上来,厉声喝问----这次他们又能看到他了。
禹司凤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那几个阴差问了半天,见他犹豫着不说话,便毫不客气地甩了铁链来捆他。禹司凤为众阴差抓手的抓手,抱腿地抱腿,简直哭笑不得,急道:“我不是鬼魂!”
阴差们哪里能听他的,当即用锁魂链朝他头上一套----叮当几声,链子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连根头发也没套住。这下阴差们都愣住了,一人叫道:“晦气!难不成是个活人?”说罢在他身上用力一拍,“当”地一声脆响,丝丝缕缕地金光从他胸前散发出来,端妙无比。这下连禹司凤自己都愣住了,胸口怎会发出金光?他低头一看,却见胸前闪烁着一个金光灿灿地字体,隔着衣服,在下面闪闪跳动,神圣异常。
阴差们见到那个字,吓得青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急忙四下散开,连声道:“原来是天帝下了印地人!得罪得罪!小哥千万莫怪!”
说罢大约是怕他发作,眨眼就跑得没影了,只留下禹司凤茫然地看着胸口那个闪烁的金字,不一会便金光退去,恢复如常。
是天帝下的印?那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天帝安排的?
他懵懂地朝前走动,阴差们都知道他身上有天帝的印,谁也不来招惹他,由着他到处乱走。禹司凤本想回到邑都的那栋宫殿里,但自己如今不能隐形,人家都能见到他,此行也无法实现了。他回头走了一会,想找出阴间的出口,忽见前方雾气蒙蒙,有一只狐狸破雾而来,甚是神气活现。
禹司凤惊道:“紫狐!”
那狐狸浑身紫色皮毛犹如锦缎一般,十分漂亮,听到禹司凤叫她,大耳朵一晃,赶紧回头,见到不远处的禹司凤,她的眼睛顿时亮了,随即忽又黯然下来,尾巴甩了两下,哭哭啼啼地扑上来,爪子巴着他的衣服,鼻涕眼泪一股脑都抹在他身上。
“司凤司凤!你也死了?!不会吧!”她尖尖的嘴巴不住颤抖,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禹司凤急道:“你死了?”
紫狐含着眼泪点头,喃喃道:“没死怎么来这里啊。你自己死没死都不晓得吗?”
禹司凤啼笑皆非,问了一句:“我死了紫狐满头黑线地从他身上跳下去,一晃眼,就变成了个紫衣的美人,抹着眼泪叹道:“你比我好一些,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死的时候才叫凄惨。”
禹司凤低声道:“你……怎么会死……”
她揉了揉眼睛,道:“死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嘛。走啦,正好我一个人无聊的很,有你在这里陪着心里舒坦多了。就盼璇玑知道了别吃醋。”
禹司凤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死了,无支祁他们一定十分难过……”那些人的脾气他很清楚,紫狐一死,只怕压抑的暴戾情绪再也憋不住,说不定便要闹得不可开交。
他转身便走,紫狐赶紧追上去叫道:“哎!你去哪里?不是要过邑都吗?”
他摇头道:“我回去阻止他们!去得迟了,只怕他们要闹出大事来!”
紫狐使劲缠住他,急道:“你都死啦,还烦那么多干嘛!死后万事都成空,这话你都没听过?”
禹司凤再一次感到哭笑不得,叹道:“我没死……只是不知为何来到这里。”
“是哦是哦!”紫狐根本不相信,“那我也没死,只是莫名其妙就跑到阴间来了。”
第十七章 诸神降临(四)
禹司凤见她不像是说笑,这才真正相信她是真的死了,一时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感慨,竟不知该说什么。
紫狐说道:“咱们这一行人,踌躇满志跑来天界,原本就做好了一起死的准备。你我不过是死在了前面,也算不得什么。回头大家在地府相逢,又是一场热闹。”
这话本来是柳意欢在她尸首前说的,彼时她魂魄不散,还依恋在无支祁身边不肯离去,直到柳意欢说了这一番话,她才释然,幽幽来到地府。
禹司凤见识过那些阴差的厉害,压根就是蛮不讲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阴差们做的就是这一行,管他什么枭雄元首,神仙妖精,死了之后回归地府都是众生平等。一旦灌下忘川水,带去殿上由各判官审问生前明细,施以惩罚,抑或者立即投入轮回,福泽各不相同,谁也不能例外。紫狐运气好,黄泉路上没遇着阴差,倘若被阴差捉住,就算再来十个无支祁,她也会记不得前尘往事。
见她要往前走,禹司凤忙道:“等等,你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的。那忘川水喝过,投入轮回,来生便是另外一人了,地府中又谈何相见热闹?”
紫狐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做妖也好做鬼也好,总得留着些希望才活得痛快。说不定我便有那等运气,能留在邑都等他们。邑都不是也有不愿轮回的老鬼吗?”
禹司凤本想提醒她,他们一行擅自去了昆仑山,那是罪无可恕的罪行,十有八九要打入无间地狱。她想留在邑都,根本是痴心妄想。但见到她无辜的表情,这等残忍的事实又说不出来了。
他抓住紫狐地袖子。温言道:“我送你去邑都。”
紫狐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一如亲昵的姐妹。禹司凤想起曾被她用媚术所惑地往事。不由微微发窘,转念想到她人已死,加上一路行来,众人早已情谊非同一般,于是也不去在意。柔声道:“你自己也说了死后万事都成空,却总念着大家一起来地府陪你玩,岂不是自相矛盾。”
紫狐嘻嘻笑道:“天下说着容易的大道理太多啦!我拿来一个充门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眼下虽说他们都没来,但你在也一样,总好过我一个人,无聊地紧。”
禹司凤叹道:“我……只怕也无法陪你许久紫狐瞪圆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已经死了,除了地府还能再去什么地方。禹司凤并不解释。其实他也不知如何解释。两人一起往邑都大门行去,路上自然遇到不少新鬼并阴差,然而众人都知道禹司凤身上有天帝的印记。故而对他和紫狐都不敢相询,默默让开由着他们朝前走。紫狐并不知缘故。还当大家都是这样各走各的黄泉路。走得摇头晃脑,兴高采烈。好像她马上不是去邑都,而是去郊游一样。禹司凤见她满面喜悦,双眼中射出欣喜之极的光芒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子,完全没有一点新死之人的死寂颓然,不由暗自称奇,笑道:“你怎么这样高兴?”璇玑他们还不知如何伤心呢,她却高高兴兴地,若让他们知道,只怕也要哭笑不得。
紫狐脸上一红,只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面前的人不是璇玑,而是禹司凤,她就算再怎么不顾忌,也不好意思和一个男人讨论心里的诸般情动,憋了半天,才道:“我……我和你说,假如你追了很久的人……嗯,就是璇玑啦!她终于表示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你欢不欢喜?”这回却轮到禹司凤脸红了,他和璇玑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然而此人生性谨慎害羞,每次听到人家提起他和璇玑如何,便要心虚脸红。紫狐见他脸红,便哈哈大笑道:“脸红了脸红了!你真是个闷骚的性子!”
禹司凤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下巴,随即就明白了紫狐的比喻,果然还是很恰当的。“哦,无支祁和你表白了?”他问,突然想起她已经死了,无支祁说得未必是实话,心中又觉不忍。
紫狐却摇了摇头,柔声道:“这种别扭地事,他怎可能做?若他真来和我表白,那也不是无支祁啦。我先前一直觉得他心里没我,现在才知道他心中还是有我的,这样,死了也没遗憾。”
她想起无支祁说得最后一句话,其时火光将她的尸首吞没,他面上地表情教人看了好生不忍。她本以为他会说一些伤感的话,谁想他却说梦中有她,不是骗人。她临死之时,如同着魔一样,竟没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只纠结着那个梦境不放,仿佛那是她最后地心愿,得到他肯定地答复,她纵然不信,却也能安心走了。后来他竟承认说的是真话,岂不教她又惊又喜?当然,惊喜后面还有点懊悔,早知道就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了,他肯定也要点头。何必要小家子气地问他那个梦?笨蛋呀,紫狐!
禹司凤轻声道:“你待他这般好,无支祁心中必定感动,又怎会无视你。”
紫狐还是摇头,道:“我可不要他地感动,一个人若是要做什么才能感动对方,那对方心里便存着愧疚的意思了,相处起来也没劲的很。”
她见禹司凤沉默不语,立即明白自己说到了他曾经的痛处。他昔日便是对璇玑太好,她不得不对他小心谨慎。
紫狐说道:“这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小小看法罢啦,做不得准。何况就算钟情之人所作所为感动不了对方,至少会感动自己。咱们先一步爱上别人的,总是要吃点苦,这也没办法。”
禹司凤默然。
两人走进邑都大门,立即有阴差神将拦住,纵然禹司凤身上有天帝之印,也不得不遵守阴间的规矩。后面匆匆忙忙赶来几个阴差,将紫狐生平重要之事写在牌子上,递给守门神将。那神将大略一扫,正要挑眉说话,禹司凤胸口突然射出一道金光。
众人乍见那道光,都慌得不知如何处,许多小鬼纷纷跪下,浑身发抖。紫狐诧异地看着禹司凤,他自己也茫然不已,抬头望向天空,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感应,胸口的金字迸发而出,紫狐躲闪不及,正被撞上,那金字稳稳嵌入她的左肩,光芒渐敛。
禹司凤低声道:“我要走啦。紫狐,你保重。有天帝之印在你身上,阴差自然多加照顾,百年之后,地府再会。”
紫狐还处于一片茫然莫名中,眼见他的身影渐渐变作透明的,惊得直叫:“你去哪儿?!喂!别走呀!司凤!”禹司凤不及答话,身影倏地一下便消失在阴沉沉的雾气里,再也摸不着半点痕迹。
众阴差小鬼对空拜了几拜,回头见天帝的印记刻在了紫狐的肩头,自然也不敢拿她当作寻常新鬼。那神将分外客气地说道:“还请这位姑娘随阴差走,到了判官那里再生定夺。”
紫狐还不肯走,在大门附近绕了好久,只盼能把禹司凤找出来,众阴差谁也不好来催她,只得由她去了。紫狐找了一圈,这才相信他真的没死,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竟在这里与他见了一面。
旁边的阴差小声提醒她进邑都,紫狐只得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随着阴差们去判官处。她身上有天帝下的印记,自然没人敢把她如何,不要说无间地狱没影子,就连忘川水的影子也没见到。她成日就在邑都里游荡乱逛,竟也交了一群朋友,渐渐地,便在邑都中住了下来。当然,此为后话,暂时不表。
璇玑三人再次攀上开明门所在的悬崖时,睡在门前的开明兽已经不见踪影。前方雄伟壮观的开明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居然大大地敞开着,周围白雾蒙蒙,谁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腾蛇奇道:“怪了,天帝下界,所有的门应当全部关闭才对呀!这门怎么开着?”
说着朝前走了两步,朝门内看了一眼,突地脸色剧变,僵在那里不得动弹。
“干嘛,里面有鬼?”无支祁笑问,跟着走过去,学着他的模样也朝里看,一看之下,竟也僵住了,面上表情十分古怪。
璇玑动作不如他俩快,这时才刚刚攀上悬崖,累得气喘吁吁,埋怨道:“你们就走……那么快!都把我丢在后面!”
她见这两人神情古怪,不由也奇怪起来,走过去在腾蛇脑袋上一拍,道:“干嘛!门开着怎么不进去?”
腾蛇朝她嘘了一声,神情凝重,低声骂道:“蠢货!里面全是神仙!”
璇玑心中微微一惊,急忙抬头定睛望去,只见迷蒙雾气中,开明门内密密麻麻站着无数人,祥光冲天,瑞气千条,都是天上的神仙,个个都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与他们三人对视。
一时间,场面陷入奇异沉默的僵局。
无支祁粗粗一瞥之下,顿时看清青龙朱雀白虎他们都在里面,还有几个都是当年自己的手下败将。他不由反手握紧插在腰带上的策海钩,喃喃道:“哗,这下可要大干一场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十八章 诸神降临(五)
遥远的神殿里传来琮的乐声,柔和优美,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登时将场上肃然的杀气冲淡了不少。
无支祁笑了笑,手还捏着策海钩动也不动,低声道:“天帝老儿的架子不小,降临下界有诸神护卫,还来点丝竹乐声。嗯,宫调,中正平和,果然是天界作风。”
门内诸神都是一片静默,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但无数双眼睛就胶着在三人面上身上,被那么多人一起盯着看的滋味当然不会很好受,璇玑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低声问无支祁:“怎么办?真要杀进去?”
无支祁没来得及说话,腾蛇却极度不爽地吼了起来:“看个鬼啊!不认识老子?!老子是罪犯?!”
对面还是一阵静默,过了一会,却听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无支祁,千年不见,你还是脏兮兮的。上次你杀了玄武,二十八星宿也为你杀了大半,这次杀气腾腾地过来,又要杀谁?”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说话之人是个极美丽端庄的女子,额上坠着一点泪珠般的宝石,映得双目如水。无支祁一见她,便觉全身暖洋洋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柔声道:“白虎姐姐,我杀谁,也舍不得杀你白虎也是微微一笑,众人都觉全身温暖舒适,仿佛一瞬间遍地开满了春花一般。美人如斯,委实令人陶醉。
她轻轻说道:“你不杀我,我却要来杀你。还记得你怎么杀玄武的吗?他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合上。这次我来替他报仇,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割一刀,我便撒一些盐。腌了你的猴子肉,你欢不欢喜?”
她最后说得几句话极为怨毒,听得腾蛇背脊上一串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白虎人称天界第一美女。平日为人也是温柔端庄,极少见她这样说话。腾蛇突然想起玄武与白虎二人兄妹相称。玄武被无支祁杀死,白虎必定是怀恨在心,这次是打算为兄长报仇来了。
提到报仇二字,腾蛇又是一身冷汗,看看对面那么多同僚。个个都面无表情地望过来,看来真如无支祁所说,要干一大场了。那里面有地是朋友被杀,有的是曾经败在无支祁手下,千年不见,这笔账果然到清算的时候了。
他退了一步,极是为难。
如果真打起来,他要不要出手?他要帮哪一边?他不可能坐视同僚被无支祁杀害,但也不可能坐视这些同僚来把无支祁和璇玑杀掉。他要怎么办?
无支祁对白虎那一番阴毒言语压根没往心里去。嘻嘻笑道:“美人姐姐亲自来割我地肉,我怎能不欢喜?只盼你慢慢的割,别割快了。好教我与你多亲近一会。”
倘若紫狐生还,看到他这般与别地女人调笑。只怕也要气得再死过去。奈何喜欢美人乃是无支祁的天性。就是天帝来了,也拿他无法。
白虎只是笑。再也不答言,旁边突然响起一个破锣般的声音:“猢狲!你撒野撒到昆仑山来了!你喜欢被人割肉,很好!待我将你身上的肉一条条全撕下来下酒!”
无支祁一听那声音就头疼,勉强瞥了一眼,却没见到印象中那个脏兮兮臭烘烘的青龙。对面站着一个青衣美人,纤瘦妩媚,可惜两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破坏了形象。
无支祁突然明白为啥柳意欢对青龙一见钟情了,唔,她洗洗干净,果然也能算得上是美人。可惜曾经地第一印象太差,她就算立即变得比白虎还美,他也没半点兴趣,只笑道:“只怕猴子肉苦,你吃不下去。”“吃不吃得下是我说了算!”青龙大喝一声,身形犹如鬼魅一般,眨眼就窜了过来,身后诸神急叫:“青龙不可!”话音刚落,她青色的身影已经窜到无支祁面前,变手为爪,朝他脸上抓去。
无支祁轻松地退了一步,笑道:“哎哟!没抓到!”
谁想她身子微微一摆,青烟般地散开,紧跟着他背后突然一阵刺痛,却是她的爪子突然现形,抓了上来。青龙就这般本事最让人头疼,她会隐身,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冷不丁来那么一下子就十分够呛了,上回柳意欢的天眼也是这样被她硬生生挖走的。
无支祁背后微缩,谁知她的目的并不在抓他,而是朝策海钩捞去。策海钩为那爪子一捞,顿时飞了起来,无支祁心中一惊,急忙抢上前将策海钩牢牢抓住,只听耳边风动,是她的龙尾甩过来,他脑袋一偏,一掌拍上去,却拍了个空,好在策海钩还是抢了回来。
他笑道:“这东西得自己还了才叫诚意,给你们抢过去,岂不是大没面子!”
青龙的爪子从背后袭上,他身子朝前倾,笑道:“老招啦!老子地脸可不会再被你抓花一次!”原来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疤是当年被青龙抓花的。青龙此人极为狡诈奸猾,专好暗袭,躲在背后突然放那么一个冷招,待人朝前让过地时候,她便已候在前方,利爪抓下,十有八九抓的人开膛破肚,无支祁还算机警,让过了要害,被她抓在脸上,眼珠没破,但伤疤是在所难免地了。
此刻他早知自己朝前让,会有利爪等在前方,当下将策海钩轻轻一甩,护在身前。哪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这狡猾的青龙,根本没等在前面,一爪子结结实实地抓在了他背上,当即撕下一块皮肉,饶是无支祁再英勇,也疼得脸色剧变。
无论对付怎样厉害地对手,都不会让人如此无措,看不见敌人的身影,这是最大的问题所在。无支祁捂着伤口,急急退后。奈何青龙紧追不舍,爪子犹如鬼魅,一时间他身上又被抓住许多血痕。
腾蛇急得直跳脚。恨不得冲上前相助,但他自己也明白。只要一对青龙出手,自己立刻就会被当作谋反份子,这天界也不要想再呆了。
正犹豫时,忽见璇玑从腰间取下水袋,丢了两颗药丸进去晃荡。他急得大叫:“臭小娘!这当口还喝什么药!撑死你!”
话音未落,却见她扬手将水袋里的水撒出去,破啦一声,正洒在青龙腰腹之间。那药丸也不知是什么材料练成,整袋水都变成了黑色,黑色一沾上青龙地身体,她再也隐身不得,尾巴一缩便要逃跑,无支祁趁机一掌拍上去。正中那团墨黑,半空中只听她尖叫一声,青影一晃。一个纤瘦的人影摔落下来。无支祁正要将她抢过来当作人质,忽觉前方有什么不对劲。漫天的血色雾气扑面而来。他心知这是朱雀放出地杀手锏,不敢与之相撞。只得翻身退后。血雾裂开一道缝隙,将青龙拽了进去,便团在开明门前动也不动了。
那血雾腐蚀力极强,就算铜头铁骨进去,也能瞬间被化开,众人以前都见识过这种厉害,谁也不敢硬撞,只得守在门口干瞪眼。腾蛇还在着急,急得乱蹦乱跳,三人就属他最活跃,璇玑知道他心中的为难之处,便道:“你别出手,看着就好。回头天帝要是怪罪下来,就说是我挟持了你,没你地事。”
腾蛇万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不由呆住,无支祁扯开衣服包扎伤口,痛得一个劲皱眉,嘴里却笑道:“是啦,谁让你是天界的神兽,想必为难之处也很多。这场架,和你没关系。”
腾蛇憋了半天,突然怒道:“什么叫没关系!别小看老子!他妈的,打就打!谁怕谁!大不了一起死罢了!”
无支祁逗他:“这样不好吧?你是大有前途的神兽,和咱们这些造反作乱之人在一起,没的耽误了你。赶紧回去才是正道。”
腾蛇果然不禁逗,把脸涨得通红,一叠声地叫:“你看不起我?!”
璇玑替无支祁把伤口紧紧缠住,防止它裂开,才道:“腾蛇,这事儿你为难,我们都知道。你真地别出手,对同僚下手,心里必定不好受。”
腾蛇咬着嘴唇不说话,最后把心一横,道:“罢了!除死无大事!一起去便是!”腾蛇有腾蛇的好处,他从不会杂七杂八乱想,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旦决定,那就不可能回头,既然决定帮助璇玑这方,浑身顿时轻松下来,蹲着说道:“这血雾看似完美无缺,其实很好破,弄点大风过来吹散就行。再不济,我用火来烧,烧它个三天三夜,就不信化不开!”
无支祁摇头道:“此事不急……哎,那臭女人的爪子还真厉害,抓得老子疼死了!我说,你刚才给她泼了什么?”
璇玑掏出几颗药丸,其色如墨,笑道:“这东西啦,少阳派自己炼的药丸,拉肚子啊,肠胃不适啊,吃它很有效的。平日都是给我们生吞的,如果化在水里,就和墨水一样,颜色难看味道也难闻。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她虽然会隐身,但可不是真的变没有了,不过是咱们看不到她地身子罢了。用有颜色的水泼上去,不就立即现形了吗?”
无支祁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却也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赞道:“厉害!你原来也挺聪明,我还当你转世之后成了木头脑袋呢!”
说话间,神殿中仙乐依然不停,悠扬婉转,委实好听之极。无支祁叹道:“天帝老儿不知在里面享什么福呢,咱们却落得这般狼狈。”
忽然之间,那曲调陡然上升,变得激昂悲凉,众人都是一怔,只觉那编钟几乎是敲在心尖上,古琴铮然而响,铿铿数下,却是变徵之声,其凄凉苍茫之处,足可令人落泪。
无支祁喃喃道:“变徵是杀音。这般激烈,只怕升不到羽调便要破开!不祥啊。”
说罢转头看那血雾,脸色微微一变,道:“不好,果然是杀音!”
那些团团围簇的血雾在蠕蠕而动,朝他们所处地悬崖边上袭来,他们若不现在出手,下场只有两个,一个是跳下悬崖,一个便是被那血雾腐蚀成一滩血水。
无支祁咬牙起身,将策海钩紧紧攥在手里,手心满是汗。
他这一挥下去,开明门也要破碎,更不用提后面的诸神了,纵然能破开血雾,那也等于杀戒大开,真要和天界作对到底了,璇玑要找天帝好好谈,便成奢望。是非成败,只在策海钩一钩之间。
眼看那血雾弥漫而上,离他们不到一丈地距离,无支祁咬了咬牙,抬手便要将策海钩挥出----那一挥,便要是惊天动地。
他地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回头一看,璇玑对他缓缓摇头。
她上前一步,朗声道:“我是褚璇玑!求见天帝一面!绝无谋反逆上之心,万望通融!”
血雾还在向前弥漫,没有人答话,神殿里变徵之音铮然悲怆,仿佛乱云汹涌,要将他们三人吞没其中。
注:宫商角徵羽乃是古代五音,变徵是雅乐中的一音,对应现在地升变徵之音是悲壮之声,出处是《史记.刺客列传》:“高渐离击筑,荆柯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
第十九章 诸神降临(六)
“废话什么!上啦!”腾蛇当即便要放火去烧,最后被天帝老爷子抓起来乱刀砍死,也好过被血雾闷死。化成血水是什么死法?他才不稀罕!
璇玑死死抓住他,低声道:“让我再试试!”
她不想就这样放弃。杀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一剑下去,血肉横飞,一了百了。可是一路过来,紫狐死了,司凤不见了,柳意欢也离开了,少阳派诸人还在山上快快乐乐地生活----都是同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就将所有至亲之人推入火坑,遭受连坐,一个亭奴已经够了。
杀人只是最简单的处世方法,也是她曾经的真理,如今她要抛弃过去的一切。
老天可会给她机会?
她单膝跪下,朗声道:“褚璇玑求见天帝!”没人回答她,血雾缓缓前进,眼看就要触及她的鼻尖。三人面上都是汗水,近乎窒息地听着遥远的仙乐。
变徵之声,那琵琶犹如落地的玉珠,叮叮咚咚,一线往上攀升,好似一缕淡渺的青烟,袅袅升上天际。无支祁凝神去听,只觉那悲怆之音像一根钢针扎在脑中,动弹不得。
霎时间,编钟,竹笛,古琴……尽数奏响,像是攀至天尽头的海浪终于落下,变徵之声陡然破开,回归徵调。无支祁大叫一声,卡在脑中的那根钢针好像也被人一下拔去,痛快的感觉无法言喻。
血雾在璇玑面前陡然分开,裂出一条大道,门前有一人温言道:“三位请进,天帝等候多时。”
三人心中狂喜。一股脑全瘫在地上,摸摸背后,汗水都把衣服给浸透了。互相对望。只觉每个人脸上都面无人色,却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腾蛇声音有些颤抖:“走……走。进去吧!”
璇玑点了点头,扶着无支祁,三人并肩,慢慢走进开明门,只见诸神秩序井然地分站两边。正对面站着一个白衣少年,丰神俊朗,眉间一点金印。观其年纪,也不过十三四,然而目光灼灼,极为有神,璇玑竟有些不敢与他直视,看了一眼,便自然而然垂头。扫过他的衣服,忽见他左手袖子空空荡荡,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竟然没有左手。
腾蛇一见到他,便脸色苍白。怔了半晌。才跪下叩首,低声道:“参见白帝。”
无支祁倒还好。他见过白帝,当时已经惊讶过了,于是他拱了拱手,当作行礼。璇玑却吃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她想破头也想不到白帝是个小小少年,瞪着他,完全不晓得该说什么。
白帝并不在意她地失态,只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过,说道:“将军又回来了,寡人十分欢喜。”
腾蛇见璇玑呆呆的没一点反应,气急败坏之下在她腿上推了一把。璇玑如梦初醒,赶紧点头道:“你……你好!”
这是什么狗屁行礼!腾蛇简直郁闷得要吐血,生怕白帝一个发怒,把他们再丢出去。
白帝却并不在意,温言道:“前尘往事,将军可还记得?”
他指的是什么前尘往事?璇玑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才道:“有些能记得,有些……记不得白帝微微颔首,却不再问,只看向无支祁,笑道:“千年不见,无支祁也变了不少,温柔多了。”
无支祁一听到这种温柔地语调便要起鸡皮疙瘩,当即苦笑起来:“白帝先生,您老莫要语含嘲笑,猴子我不通文墨,不懂你们那套文绉绉的东西。有话痛快点说出来,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就是!”
白帝含笑道:“还是那么多疑,但你开始会说好听话了。任我们打杀,是真心话吗?”
无支祁摆手道:“慢!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这次来,是说理地,本来也不想打架。那些神巫杀了我的……好朋友,我已经替她报了仇。人是我杀的,和这丫头这小子没半点关系,你们要显摆天界的威风,冲我来就行,别把人家小姑娘的丈夫抓走,使那种下三滥地法子。”
旁边的诸位神仙连声喝止,都觉得他这么多年过去,狂态丝毫不减,在白帝面前也敢胡言乱语。无支祁白眼一翻,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白帝笑道:“一回事归一回事,不要混为一谈。你将神巫居住的山头毁去,再加上之前偷走神器、擅自逃离阴间的罪,要杀你也容易的很。神巫失手杀了那狐妖,则是另外一回事,究其根本,还是你们擅闯昆仑山引起的。”
无支祁把眼睛一瞪,道:“天界好大的威风!说定罪就定罪,连个辩白的机会也不给人家,难道就白白被你们拷了去关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白帝当真好涵养,半点恼怒都没有,温言细语地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辩白的方法有很多,你们偏偏选择了最笨地那种。不过,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他望向璇玑,躬身道:“天帝在偏殿中等候,请将军随寡人前去。”
璇玑“哦”了一声,迈开步子便要随他走,忽见腾蛇和无支祁都留在原地,她急忙停住,道:“等……等一下,我想和朋友们一起去,不行吗?”
白帝头也不回,淡道:“天帝只见将军一人,那二人已成谋逆,立即会拿下投入天牢。”
什么?!三人都是大吃一惊,站在两旁的诸神一拥而上,将两人围在中间,腾蛇叫道:“白帝殿下!这算什么!”白帝淡道:“寡人已给过你机会,没有把握住是谁的错?”腾蛇哑口无言,白帝宽大地袖袍微微一振:“拿下!”
哗啦啦,诸神纷纷抽出兵刃,对准了中心二人。只待他们有任何异动,便乱刀砍死在这里。由于事出突然,连无支祁也没有想到说动手就动手。一下子失了先机,也只有僵在那里无法动弹。沉重的兵器压在两人身上。饶是腾蛇骁勇,无支祁悍猛,也被压得半跪在地。
无支祁攥着策海钩,支撑着重量,以免被他们压得趴在地上。那才叫一个糟糕。他笑道:“每次都是这样!连着两次啦,老子刚想把东西还给你们,你们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很好!很好!”
白虎使地是十字戟,她用得力最多,一下便将无支祁打落在地,横向地戈深深刺入他肩头,低声道:“杀了你再取回便是!”
璇玑哪里还顾得上去见什么天帝,掉脸便往回走,急道:“不要动手!……要做谋逆。大家一起做!我也不去见什么天帝了!”她抽出崩玉,纵身跳入人群之中,一剑便将白虎的十字戟挑开。只听“喀嚓”一声,却是那十字戟断开地声音。原来崩玉---也就是定坤剑。过于锋利。一下便将十字戟斩断。
白虎不由一呆,无支祁肩上最大地那股力道一松。立即得空发力,硬是顶着众多兵器站了起来。角宿急叫:“戳他!快戳他!”说罢便拿手里的刀朝无支祁身上招呼过去,众神纷纷出招,然而人多手乱,璇玑三人又站在一起,这一下手便要把三人都戳成马蜂窝了。朱雀叫道:“等等!住手!不要伤了将
然而刀剑出手,岂是说停就停,更何况许多人对无支祁又忌惮又痛恨,对璇玑这个战神将军也没什么好感,谁管她死活,竟没几个人真停手。无支祁眼见刀剑刺上,冷笑一声,策海钩恍若与他心意相通一般,凌空划了一圈,众人只觉眼前银光闪烁,耳边传来“咔咔”数声脆响,手里顿时一轻,各人地兵器尽数为他斩断。
无支祁立即腾空跳起,一脚将角宿踢了个趔趄,捂着喉咙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诸神见压他不住,晓得此人一被放出来就像出笼的猛虎,见谁咬谁,当下纷纷闪开,生怕被他弄上一下子。无支祁将策海钩在手里打了个圈,直朝朱雀的鼻子戳去,腾蛇急叫:“不可!”
朱雀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心顿时凉了半截,哪里能闪的开,只能闭目等死。谁知那策海钩只轻轻点在他鼻前三寸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惊疑不定地瞪着无支祁,却见这只胆大包天地猢狲咧嘴一笑,慢悠悠地说道:“全都不够看,也配老子出手?”
众人又惊又怒,竟无话可说。无支祁将策海钩放在手里把玩,悠然道:“丫头,你跟白帝走。不用担
璇玑有些为难,回头看了一眼腾蛇,他也点了点头,道:“你快去啦!废话什么!要死可没那么容易!”
她只得点了点头,说道:“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大家同生共死!”说罢掉脸便跑开,跟着白帝前往偏殿。
无支祁眼见她跑远了,这才回头对脸色难看的诸神嘻嘻一笑,道:“如何,要陪我们耍耍么?”
众人都忌惮他手里的策海钩,谁也不说话。白虎森然道:“你不过是仗着手里的神器厉害!我就不信,你放开它之后能与我们大战十个回合!”
无支祁又把策海钩转了个圈,笑道:“白虎姐姐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好----我就把这钩子收起来吧!”说着,他居然当真作势要将策海钩塞回肋下,众人都是大喜,失去了策海钩的无支祁,也不过是稍微厉害些的妖魔罢了,他们未必斗不过他。白虎看了一眼腾蛇,冷道:“你是打定主意和我们这些曾经的同僚作对到底了?”
腾蛇脸色难看,半晌才道:“老子做不做都成了谋逆,这笔账至少得讨回来!”
白虎点头道:“好,很好!”好字还未说完,那断了的十字戟便已送到了腾蛇面前,他微微一惊,急往后仰,忽听耳后风声响起,却是武曲星君挥钺劈上,两相夹击,腾蛇暗叫一声晦气,右手在地上一撑,横着翻身飞出,谁知井宿氐宿也围了上来,他纵然好汉,也难敌这许多手,拼着挨上一刀,霎时便放出了火翼。
诸神晓得腾蛇之火的厉害,不敢硬撞,立即散开,由着他将火翼挥扇一圈,呜地一下,地面顿时焦黑一片。氐宿刀尖已然触上他地背心,来不及躲,被火翼一燎,烧去了大半的头发,脸皮子也给燎黑了,痛得哇啦乱叫。
一时间众人对他的火翼无可奈何,腾蛇霸道之处便在这里,除非这里有人能放九天玄火,否则只有被他烧地分。角宿捂着喉咙从地上爬起来,痛极大吼:“去叫应龙来!”
腾蛇一听应龙的名字脸色就变了,水能克火,他放出天大地火来,遇到水也只有歇菜地本事。眼见井宿就要闪人去叫应龙,他急忙反手去抓,却抓了个空,眼前银光一闪,无支祁不知何时追了上去,策海钩硬是把井宿给逼了回来。
白虎急道:“你不是收回了策海钩吗?!说话不算话的东西!”
无支祁笑嘻嘻地抓着策海钩,对着她抠了抠鼻孔,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说收就收?那我还说要做天帝呢,谁给我做?白虎姐姐,做人别那么老实嘛!哦,对了,我忘记你们不是人,是纯洁地神仙……”
第二十章 诸神降临(七)
白虎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拿他毫无办法。诸神都忌讳他的策海钩,谁也不敢先动手,场面一时僵持在那里,没人说话,没人动弹。
腾蛇趁机摸了摸背上的伤口,方才氐宿的刀尖扎了一下,虽然刺得不深,但也痛得很,他染了一手的血,忍不住怒从中来,骂道:“不长眼的小贼!敢扎你老子!真是反了!”
氐宿被烧得浑身痛不可当,躺在地上直哼哼,不过好在并不致命,听到腾蛇骂他,一时也顾不得什么敬上的规矩,还嘴道:“不长眼的兽!烧得老子都起泡了!天界的规矩在你眼里是不是狗屁不值?!”
腾蛇怒道:“这会你和老子拽什么狗屁规矩!砍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规矩!”
“你睁大狗眼看清楚!是老子要砍你吗?!明明是白帝吩咐的!”
氐宿毫不示弱,吼得比他还响。
他二人越骂越起劲,吵得不可开交。无支祁听得好生想笑,咣地一声把策海钩倒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颗梨,大口咬着,吃得好不惬意。众人呆呆看着他,腾蛇他俩连架都忘了吵。
“嗯?”无支祁擦了擦嘴边的汁水,无辜地抬头,道:“继续继续啊!不用管我!吃梨子而已。”
梨子清甜的香气弥漫开,对这帮天界的神仙来说,实比任何味道都来得诱人,盖因他们从未吃过人间的食物。朱雀怔怔地盯着雪白的梨肉,眼睛也不眨一下,角宿捂着嘴。防止口水流出来,连最端庄的白虎也看得目不转睛。
无支祁只把梨子啃到不能再啃地小核,这才心满意足地丢出去。摸了摸嘴。抬眼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奇道:“怎么。没见过梨子?不会吧!天界就这样贫瘠?!”
腾蛇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有……只是……都没味道。”
他一把拽住无支祁,厚脸皮跟他要果子吃:“还有没有?分我一个!”
无支祁被他缠得无奈,从怀中扯出一块包裹布,骨碌碌掉出许多果子来。却是桃子李子杏子……谁也想不到他怀里居然装了这许多果子,都看得呆住。腾蛇抢过一颗桃子啃起来,一旁的朱雀好不垂涎,喃喃道:“你……你们两人,能把这些果子都吃完吗?”
无支祁唔了一声,扫一眼那些嘴馋的神仙,笑道:“自然是吃不完地。怎么,高贵圣洁的神仙们也管我这个罪人要果子吃了?”
朱雀被他抢白了一句,有些恼火。掉脸过去再也不说话了。白虎也觉得一群人盯着人家吃东西地情景很不雅观,于是拨了拨头发,打算坐一旁小憩一下。把自己刚才因为打斗而显得不太优雅的姿态调整过来。
耳后突然有风声响起,她急急抬手一捞----却是两颗鲜红的大桃子。惊愕中回头望去。无支祁冲她嘻嘻笑,露出满嘴的白牙:“请你的。白虎姐姐。”
我不要----她很想冷淡地回绝掉,维持一贯优雅地形象,但旁边的腾蛇吃得太香,果子的清甜香气简直是她从未享受过的。难怪他们下凡之前,白帝都要嘱咐他们不可贪吃凡间饮食,所有人都以为凡间的食物有瘴气,于仙力有损,原来是怕他们禁不住这等诱惑。
口腹欲,男女情欲,皆为凡人所经受的诱惑。男女之欲还不算什么,倒是这口腹之欲,不像男女之防那么明显,不经意间就被诱惑了,反倒比男女之欲来得还可怕。
白虎在众目睽睽之下,忍不住动手把桃子皮撕了一块下来,甜蜜的汁水顿时流了她一手,那种味道简直是无法抵御前所未有的诱惑。她慢慢咬了一口,只觉甜软芬芳,再也忍不得,把整个桃子全塞嘴里----当然,结果就是噎住了。
朱雀见她面无人色手忙脚乱,赶紧在她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一颗完整的只被咬了一口地桃子从她嘴里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白虎脸涨得通红,隔了一会又变得惨白,这回她丢人丢大发了,竟僵在那里不敢动。
无支祁叹了一口气,道:“你又不是蛇,怎么生吞啊?牙齿长着做什么的?”
白虎默然不语,把另一个桃子往朱雀手里一塞,掉脸坐到老远的地方,再也不过来了。朱雀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连皮也舍不得撕,三两口就把桃子给吃了。
无支祁见他吃得香甜,不由哈哈大笑,把包袱皮一抖,果子骨碌碌滚了一地,道:“来!打架归打架,吃果子归吃果子!人手一个,老子很大方吧?”
众人都犹豫了一下,见腾蛇吃得香甜,朱雀也回味无穷地样子,终于拥上来一股脑把果子给分了。无支祁笑道:“可怜可怜!连这些最平凡的果子都能吃得香甜,你们若是吃到凡间地美食,还不连舌头都吞了?”角宿一边啃杏子一边奇道:“凡间有什么美食?”
这话正好问到了腾蛇地心坎里,他立即如数家珍般地将自己这几年来吃过的美食说了个遍,一会是海货之清淡鲜甜,一会是炖汤之精湛味美,只说得人人眼冒绿光,角宿继续捂着嘴,防止口水流出来。
“不过这凡间嘛,最好地东西还数美酒。和这里没味道的白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你们枉做了那么久的神仙,若连美酒的滋味也不知道,完全是白活了!”
腾蛇说得口沫横飞,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打架的气氛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神仙妖怪叛徒清流坐在一起,对凡间的美食遐想连篇,恨不得立即就偷偷溜下界去尝尝那如梦似幻的美妙滋味。
无支祁继续在袖子里掏啊掏,竟给他掏出一个小酒坛来。把封口一拆,醉人的浓香立即随风散开,霎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了上去。
他将坛子一举,笑道:“带着路上解渴地。极品女儿红,谁想尝尝?”
腾蛇第一个扑上去,被他一脚踹开:“滚开!本来就不多了,可没你的份!”
无支祁将酒坛子丢给朱雀,继续笑道:“尝一朱雀犹犹豫豫地拿起来。仰头小小喝了一口,只觉嘴里像灌进了一团火焰,脸色剧变,险些喷出来。他僵直了脖子硬吞下去,正要破口大骂他俩骗人,谁知那火里却仿佛藏着柔软的棉花,下了肚便纷纷化开,一股醇厚火辣地感觉瞬间袭上脑门,这等滋味。生平未见,委实令人赞叹。
他大赞一声:“好东西!”跟着将酒坛子抛给远远坐着的白虎,“你尝尝!”
白虎先前出了个大丑。本欲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谁知朱雀却将酒坛递给她。她只得仰头喝了一口。滋味果然不坏。她不由展眉一笑,其色艳过春花。抬起皓腕将酒坛丢给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地氐宿,道:“给你!”
那一坛酒被这些神仙一人一大口,很快就喝光了,腾蛇好容易等他们每人都喝了一口,便伸手抢过来,仰脖子想把最后的酒液全部解决掉,谁知坛子翻过来之后,连一滴酒也没流下来,全被他们喝光了。
他沮丧地将坛子一丢,道:“你这猢狲很没良心!好东西从来也想不到别人!”
无支祁摸着下巴,笑得十分诡异,低声道:“回头你就知道,老子是天下第一好人。”
果子吃完了,酒也喝完了,这些神仙红着脸,打着酒嗝,继续来找他俩的麻烦。角宿结结巴巴地说道:“无……无支祁,我们吃你的东西,喝了……你的酒,可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来来,咱们继续……斗上个三百回合!”
腾蛇皱眉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吃饱喝足了,你也好意思说这些!”
角宿瞪着眼睛,“一回事……归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最多我先上,来车轮战罢了!”他纵身跳起,双掌一翻,便朝无支祁肩头抓来。
无支祁嘴角含笑,动也不动,就像是放弃了抵抗,随他们捕捉了。角宿一阵狂喜,变拍为戳,五根手指并在一起,闪烁出金属地冷光,一看即是极锋利的利器,直直朝他心口戳下去。谁知戳到一半,他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喃喃道:“奇怪……脑袋好晕!”
话还未说完,只听“噗通”一声,他已经扑倒在地,晕死过去。
诸神都是大惊失色,纷纷跳起来,紧跟着却如同下饺子一样,噗通声不绝,没一会,就倒了一片,只剩无支祁和腾蛇两人坐在那里。
“咦?这是怎么回事?”腾蛇又惊又喜,用脚踢了踢角宿,他被踢得翻过来,脸颊火红,满身酒气,睡得十分香甜。倒下去的神仙们大多都是醉态可掬,不知做着什么美梦。
无支祁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将那个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酒坛捞起来,擦擦干净塞进袖子里,悠然说道:“这个坛子叫做酒神爵,放一坛子清水进去,过一个时辰就自动变成天下最醇最烈的美酒,喝上一小口便要醉三天,方才我在赤水河里装了一罐子水,这会就变成美酒啦。不过他们是神仙,只怕醒得要快一些,所以我在里面还加了一些药粉,保证他们睡上个三天三夜。”
腾蛇见不用动手便让这些棘手的家伙倒了一地,喜得抓耳挠腮,连声道:“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从什么地方找到的?”
无支祁抱着胳膊,得意洋洋,“老子的宝贝多着呐!你以为只有一个策海钩?当年我在南海遇到鲛人一族,和他们打了个赌,结果他们输了,这玩意便是他们赔给我的。好东西嘛,自然是要留到最后,我若不放些花哨东西出来迷惑视线,他们怎会乖乖喝这天下第一美酒?”
他将朱雀踢翻过来,看着他醉醺醺地样子,又笑:“老子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没时间伺候你们这帮臭神仙。天帝老儿不安好心,就盼老子杀个满堂红,老子偏不让他遂意!就是不杀一人,瞧他能奈我何。”
腾蛇这会当真是打心眼里由衷地佩服他。都说无支祁本事大的很,原来他地本事不光在打架,脑子也很好使。他看他的眼神简直是闪闪发亮,只觉千年之前执意要找他打架地决定没有一点错误,英明之极,远见之极。
第二十一章 琉璃(一)
璇玑离开的时候是惶惶不安的,她追上白帝,默默跟在他身后,脑子里想的却只有离开自己的那些伙伴。
见天帝当然是他们此行最大的目的,可是如果他们事先知道,只有璇玑一个人能见到他,其余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还有被打成谋逆的,他们还会那么急切而且充满热情地赶来吗?
褚磊说过,人在世上生活,每一件事都有规划和预测。倘若顺着规划的足迹一直顺畅地走下去,纵然平淡,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正如他们满腔热血地跑来昆仑山,行走的每一步却都令他们感到怅然----但谁也不会因此而放弃。
这条路是对还是错,不走到最后是无人知道的。途中那么多的人冲他们呼喝叫嚷,提醒他们已经走入歧途,再往下便是万劫不复的入魔之道。那是一种欺骗,还是诱惑,璇玑已经不愿意再想。
既然已经选择了一条路,便要昂首挺胸,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为止----褚磊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里,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始终无法判断怎样才是对错,为外界的声色所扰,这样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尽头。对与错,黑与白,永远是对立的两个面。她也一直在做选择,这一条路是对还是错。
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答案。
你可以说它是善者的固执,亦可以称它为恶人的顽固,无论是那种,贯彻到底都是它们的真谛。
除死无大事,璇玑心想。不由得豁然开朗起来。压在身上那么多的无形压力,仿佛也变得轻松了。
“将军似乎想通了一个难题。”白帝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含笑。吓了璇玑一跳。
“呃?这个……也不是什么……难题。”她瞪着白帝地背影,他空荡荡的左边袖子随风轻轻摆动。少年的背面,竟带着一种萧索。
白帝下意识地抚摸着空空地左袖,放慢了脚步,轻道:“寡人已习惯只有一只右手了。”
璇玑心中有些惊讶,敢情他不是天生没左手。而是被人砍掉的。当然,她自己也知道没人天生就会没有左手,更何况他是白帝,东方最崇高英明地帝王,有如晨星那般耀眼光辉,谁能把他的胳膊给砍掉?
白帝缓缓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声说道:“不知将军想通了什么难题,寡人愿闻其详。”
璇玑呆住。怔了半天才道:“不……我只是想,不知来昆仑山这一趟……不,或者说。我生下来到现在十八九年的日子,究竟是对是错。”
白帝笑道:“这问题却难倒寡人了。对与错。天也说不清楚,只在人心。将军。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从过程中领略了什么,你明白吗?”
璇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重要的是过程,并不是结果吗?她想起这些年地生活,有欢笑,有泪水,有相聚,有别离,每一个经历都是倾尽所有感情面对的,不知不觉中,她便长了这样大,有了自己的想法,较之曾经的懵懂无心,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差别了。
这一次,她诚心实意地点了个头,道:“的确如此。”
白帝轻轻抚摸着空空的左袖,露出一个笑容,温言道:“将军果然变了不少,昔日的锐利锋芒,都收敛了起来。寡人十分欣慰,天帝见了,也必然欢喜。”
璇玑心中存了好大一个疑问,连忙问道:“可是……你现在这样夸我,那为什么又要给我定罪,说什么……谋反?”
白帝笑道:“你见了天帝自然就明白。”
她急道:“等一下!可是我的那些同伴们……”
“各人自有缘法,将军不必过多操心。”
白帝地身形飘飘忽忽,一晃眼便过了灿烂的花丛,白色的长衫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走得并不快,可璇玑却发现自己要费力用跑地才能跟在他身后不被甩开,到后面竟越来越吃力。他这般穿花拂柳,像是一绺轻烟,没有任何凝滞,自己却跑得气喘吁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璇玑叫道:“等等!你、你别走那么快!”
话音一落,眨眼间,他白色地衫子便消失在花丛中,只留一个含笑地声音:“将军,你如今还是肉眼凡胎,人与神的距离,还得自己跨过。”
璇玑急忙循着声音追过去,远远地,却见他还在前面慢悠悠地带路。她咬了咬牙,飞快追上去,只觉无论自己如何拼命奔跑,距离他地背影还是留着四五丈的距离。这般又狂奔了不知多久,忽听白帝在前方低声道:“一颗琉璃心子,如何能生出神识来?昔日你犯下那等大罪,如今看来,竟没有半点错吗?”
他的话十分深奥,令人费解,璇玑眨了眨眼睛,只见前方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白帝的身影!她顿时慌了,四处张望,却见身处一座华美宫殿前,雪白的栏杆台阶正在脚下,只要一抬脚就能上去。
这里会不会就是偏殿?
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快步攀上台阶,那白玉栏杆千回百转,绕了不知多少道,等终于找到大门,用力推开的时候,她只有瘫在地上喘气的份了。
门后是一个宽广的大殿,九根金柱错杂排列,银色的纱帐随风舞动,帐后隐约有无数人影,焚香侍立,安安静静。璇玑倚在门上,怔怔打量着大殿里的景致,却见正前方的盘龙金椅上空空的,并没有人。
看样子是找错地方了。她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离开,忽听殿内有人轻轻敲了一下编钟,叮地一声。清脆婉转,紧跟着周围的纱帐飒飒作响,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地撒了下来,一瞬间便将那龙椅层层遮住。再也看不见端倪。
璇玑正犹豫间,只听帐后传来一个极柔和的声音,唤她:“将军,你要见孤?”
她乍一听那声音,心中犹如打了个闷雷。震得眼前金星乱蹦----好熟悉地声音!她分明听过这声音!不由自主令她敬畏的,真是久违了的声音。
仿佛直觉一般,她立即明白帐后地人就是天帝,当即快步上前,笨拙地单膝跪下,犹豫道:“天……参见天帝。”
天帝柔声道:“将军不必多礼,请起。”
璇玑惶惶然站了起来,先前仔细想过无数遍的见到天帝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此刻竟然忘得干干净净。脑子里空白一片,简直成了傻子。
天帝又道:“将军下界历劫未满,此时闯入昆仑山要见孤。是有甚要紧之事?”
璇玑喉头一紧,唯唯诺诺。居然说不出话来。
这样可不行!她心中警觉。急忙在手心狠狠掐了一下,唤回迷离地心思。定了定神,满肚子的话好像又跑了回来,她这才拱手道:“我……擅闯昆仑山是大罪,自己也明白,不敢求天帝宽恕。可是……有些事,我一定要来找您说清楚,否则再难心安。”
“将军请说。”
璇玑低声道:“您先前派人来捉拿我,我抗旨不遵……并非藐视天地,而是我自认并没有谋反。无支祁的事,或许是我的错,在天界眼里,他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不应当与他接近,甚至说话。但我却觉得,他是个不错地人,是我朋友,与他交朋友,难道就等于谋反吗?这个道理,我并不明白。”
天帝“嗯”了一声,淡道:“经查实,无支祁并非由你放出阴间,乃是金翅鸟禹司凤与柳意欢犯下的罪行。”
璇玑听他提到禹司凤,更是慌乱,急道:“不!他不是故意的!是有人逼着他们!”
天帝轻轻笑了一声,道:“将军,孤问你一句,倘若孤要再次将无支祁关入无间地狱,禹司凤柳意欢亭奴三人关押等候刑审,将军是否打算再次忤逆天地,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什么意思?!璇玑顿时警觉起来。他说再次!什么再次?难道她以前真的做过什么忤逆的事情?“将军。”见她迟迟不说话,天帝便唤了她一声。
璇玑低声道:“我……不知道。可是,对我来说,他们都是我重要的人,指导了我这一生的道路。我也坚信他们不是坏人,倘若天帝真的要处罚他们,那么无论多少次,我也会向您求情,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天帝地声音似乎有了一些兴趣,笑道:“哦?那倘若无论你如何求,孤也不答应呢?”
璇玑心中煞气顿现,渐渐将拳头捏紧。他摆明是在威胁她……不,警告她!天界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自高自大地裁定着一切。他说她曾经犯下忤逆的重罪,所以被打入下界历劫,一定是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否则曾经地她又怎么会谋反?
她脸色苍白,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想了个透彻。
天界为什么要惩罚无支祁?那是因为他犯错在先,偷了人家地神器,还杀了大批地神将。
为什么要抓走禹司凤?因为他放走了无支祁。
为什么要挖出柳意欢的天眼?因为那是他偷走地,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紫狐为什么会死?因为他们擅闯昆仑山,有错在先的是他们,并不是天界。
璇玑不禁泪盈余眶,颤声道:“倘若无论如何恳求,天帝也无法答应璇玑,那也是他们有错在先,璇玑无话可说,唯有陪他们一起去黄泉路罢了。但璇玑绝无谋反之意!此等罪名强加于人,委实不能接受!”
第二十二章 琉璃(二)
天帝很久都没有说话,璇玑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脑子里一团乱,眼泪擦了又冒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真没出息,遇到这等难缠之事,便只有哭和发呆,永远也做不到司凤那样口若悬河,摆出许多道理来服人。接下来,他会说什么呢?是发火将她赶出去,还是立即叫人来抓她,与无支祁他们一起打入天牢,定下罪名璇玑猜不到对方心里究竟想着什么,近乎窒息地等待着他下一句话。
倘若他强硬到底,她会怎么反应?这个问题璇玑并不知道,或许只有等一切尘埃落定,她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反应。
天帝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将军对前世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璇玑呆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起伏不停的纱帐,隔了半天,才道:“也……记不得多少。”
“连自己为何被罚下界的缘由,也记不得了吗?”
璇玑摇了摇头,见他突然岔开话题,心知此为不祥的征兆,急道:“天帝陛下!关于我此行的目的……”
“看来后土大帝真将你的一切都斩断了。也罢,孤便让你看看过去。”
天帝说完,帐后突然没了声音。有风将轻飘飘的纱帐吹起,璇玑惊疑不定地偷偷往里看,只见龙椅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她急急起身,拉开纱帐,谁知指尖刚触到纱帐。那层层冰绡帐便犹如白雪一样化开,滴滴答答,摧枯拉朽一般。眨眼间,整幅帐子便消失不见。更可怕的是。整间大殿也像冰雪搭成的一样,阳光一照,便化成了雪水。
璇玑大吃一惊,急忙缩手,谁知指尖上传来不对劲的感觉。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仿佛也变成了雪块,一点点融化开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几乎跳起来,一瞬间,只觉浑身都化成了雪水,扑啦一下落下来,恍恍惚惚,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耳边听得一个柔和地声音轻轻说道:“明明只是一颗琉璃。为何会变成这样?天界纵然尊贵,但冥冥中,竟也不是众生的主宰。这样的问题。孤要问谁去?”
璇玑在迷蒙中伸直了身体,缓缓落在实地上。浑身轻飘飘软绵绵。像一团没有形体地雾气。她睁开眼,只见一片云蒸霞蔚。华美的神殿浮在祥云之上,奇景不可言喻。
她飘飘荡荡而起,来到一座宫殿前。
殿前站着两个神将,正在低头说话,她靠近一些,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总算将那猢狲捉拿到了,这回折了许多神将,若不将猢狲剐成千万段,如何能服众?”
她不由靠得更近,躲在一根盘龙巨柱后面,只听另一人应道:“依我看,天帝一向仁慈博爱,未必会杀他。何况我听说,是天界用了些手段,才将那猢狲捉住……不太光彩。”
那人显然来了兴趣,压低嗓子连声问:“什么手段?说来听听!”
另一人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才贴着耳朵说道:“听说那猢狲好色之极,唯有美人方能压得住他。你记得不,先时还一个劲往下面派二十八星宿,玄武朱雀这些厉害地男神,结果折了大半,连玄武都给杀了。后来也不知是谁给上面的人献计,要派美貌厉害的女神去降伏他,所以白虎被派了下去。结果她和那猢狲本事相距太大,纵然将他迷得七荤八素,却还是没能捉到。后来嘛,就派了战神去,她去了两次,果然就将他捉住了。”
璇玑听到战神二字,心头不由一阵乱跳,奈何那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她渐渐听不清,干脆从柱子后面闪身出来,那两个神将果然看不见她,照样说得上瘾。
“哦!是那个战神去的?!”那人很有些惊讶,“不是说,只会将她用在对付阿修罗的战场上吗?天界也就她能和那些修罗战斗了。居然请了她才降伏无支祁?他果然还是有些本事。”
另一个人撇嘴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无支祁离开了策海钩那等神器,也不过是个厉害点地妖魔,岂能做成这些大事。这叫做……呃,凡间有句话怎么说的?驴皮出在驴身上?那战神本来也不是天界的神,是天帝他们使计哄骗过来的,哄来之后又怕她本事太大,降伏不住,便做了些手脚。策海钩嘛,本来也是她家的东西。我和你说,这事儿是绝顶的机密,千万不要和第二个人说!我也是当时给白帝当贴身侍卫,才知道了些皮毛。天界欠了战神大笔的账,她有朝一日来清算,咱们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恍然道:“怪道我说那战神成天恍恍惚惚,呆若木鸡的样子,原来如此!她的来头不小哇!天帝也让她三分!”
“嘿,让她三分嘛……也不见得,物尽其用才是真地吧!你看,她也算是个美女,本事又那么大,无支祁那猢狲见到她就昏头了,第一次让他狡猾逃脱,第二次果然就捉到手了。这根心头刺可算挑了出来,以后总算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那神将听完,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若不说是战神去的,我还不明白呐。她这两天很有些古怪,我好几次见她在天泉边上一个人嘀嘀咕咕,神色古怪,不知说些什么。该不会和这次去捉拿无支祁有关吧?”
另一个神将也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才道:“天泉那里养着鲛人呐,刚得道成仙的,她是和鲛人说话吧?说来也奇怪,我听过一个传闻,说战神和无支祁之间黏黏糊糊,有点暧昧。当日跟着她一起下去捉拿无支祁地神将说,第一次虽说是无支祁逃脱,但也是战神没有追上去的缘故。第二次去地时候,她还和无支祁说了好久地话,依稀是说做朋友什么的……这事儿可不会是真地吧?那也太荒谬了!哪有神仙和谋反的妖魔做朋友的?”
那神将摇头道:“谁知道!她一向古里古怪的。总之都小心点,她既然本来不是天界的神,那心里就会打着些小算盘,不可不防。”
两人都点头称是,璇玑只听得如痴如醉,手腕都在发抖。
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那些太过残忍的事情,她不愿去相信。她本来不是天界的神?天界亏欠了她?策海钩均天环本来是她的?
那她……到底是什么?
她来不及多想,只觉四下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隐隐含着杀意。那种凛冽冷酷的杀意,她太熟悉了----是她自己!璇玑猛然回头,却见远方天空缓缓飞来一个黑点,越飞越近,身上的甲胄也越来越清楚。
黄金甲,紫云盔,英气十足。然而在璀璨神气的盔甲下,却是一张犹如新雪般白皙秀美的脸,双眸黑得仿似最深的暗夜,没有一丝波澜。她手里攥着一把修长巨大的青色宝剑----定坤剑,正直直朝这里行来,带着漫天的杀意。
璇玑不由捏紧了拳头,喉头微微发抖,听见后面两个神将惊惶的声音:“战神将
话音一落,她已经踏上了神殿的白玉台阶,靴声橐橐,缓缓朝门前走来。那两个神将急道:“将军留步!请等候通报!”她淡淡开口道:“天帝在吗?我要见他!”
那二人道:“天帝不在此处,将军请回!”
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甚至不用想,璇玑都知道她下一刻会说什么---“我自己进去看!”
这样张狂,这样理所当然。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什么也不怕,不顾忌。
那两个神将顿时惊慌失措,抬手去拦吧,他们哪里拦得住。但若不拦,天界的规矩放在那里,怎能容她胡来!战神虽然懵懂,但从来都很听话,从未犯过什么大错,这回突然狂性爆发,还真让人束手无措。
果然,他俩只犹豫了一下,抬手作势要去拦,眼前人影一花,她早已闪到二人身后,抬手去推门。那两个神将急了,顾不得避讳,飞快去抓她胳膊,叫道:“放肆!不得无礼!速速退下!”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火光大盛,二人都唬了一大跳,逃命似的退开,却见她周身缠绕着炽烈的火焰,黄金甲在火中铮亮灿烂,散发出绚丽的光泽。她冷冷回头,森然道:“我找天帝!若不给我进去,那我便放火烧了这里!让他自己出来见我!”
那两个神将再也不敢拦她,但也不敢离去,只退在火焰烧不到的地方,大叫道:“天帝不在这里!眼下是白帝在这里休憩!你敢放火,是要逆上作乱吗?!”
她恍若不闻,双手一抬,周身的火焰顿时化作两条火龙,刺啦啦沿着神殿两旁蔓延出去,瞬间便将神殿包围在火海里,熊熊火势,令人胆寒。她在门外厉声叫道:“天帝!你若不出来,我便进去了!”
说罢用脚一踹,大门轻而易举就被她踹开了,她闪身走了进去,只急得后面两个神将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慌了半天,只得各自跑开去叫人通知天帝,战神将军今日突然发疯,有谋反之意。
这几天十分忙,没时间去评论区,粗粗看一眼,好像冷清了许多。
等我忙完这一段,再回来和大家一起玩。
摸摸猪猪,最近只见你和青丝了。使劲摸,使劲摸。
第二十三章 琉璃(三)
大门踹开之后,狂风肆卷,将火焰卷得直冲九霄。璇玑顾不得许多,飘飘然跟着飞进去,只见战神挥剑闯入,慌得殿中侍奉的玉女力士们尖叫连连,抱头鼠窜。有那胆子大而且忠心的,便卯足了劲上前阻拦。然而定坤剑上火焰灼灼,热度惊人,稍稍靠近一些便是烧灼之痛。
战神仗着天火在身,所到之处犹如利刃切入豆腐一般,所向披靡。那些冲上来欲阻拦的内侍,见她这等模样,便觉胆寒,纷纷退开,由着她将琉璃盏打碎,点燃冰绡帐,推倒青铜灯,将殿里砸得一塌糊涂。
“我要见天帝!”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回首望向殿内众人,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答话。
璇玑见她这般狂暴姿态,心中突然有些触动。是为了什么事,能让一个无心之人发作至此?难道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学会自己思考了?
“让天帝出来见我!”她又说了一遍,这回终于有一个缩在角落里的玉女战战兢兢地答道:“天帝……不在这里……这会儿是白帝在、在、在午休!”
她似乎是想了想,便道:“那也一样!让他出来!”
一个力士陪笑道:“将军,只有臣下去觐见君王的份,就算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这规矩……也没有喝呼君王天帝的道理呀。”
战神冷道:“今日开始便有这个道理了!哼,臣下!谁是他们的臣下!我倒有几个问题要好好问他们呢!”
璇玑心中又是一惊----她知道!她那会一定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由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天帝和白帝会见她,将一切告诉她?
不,他们一定是没有告诉她,而且还大大惩罚了她。所以自己才会被罚下界,所以他们才说犯下忤逆之罪!
这叫什么天?这叫什么地?如此天地,岂非让人不齿?!
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刻她虽然没有身体,却也感到全身犹如火烧一般。一阵炽热一阵冰冷,眼前金星乱蹦那战神在前殿磨了一会,见始终没有人出来,便抬脚向殿后的玉屏风踹去,只听“咣当”一声。那一整幅半面墙那么大的羊脂白玉地精妙屏风,竟被她一脚踹成了粉末,哗啦啦撒了一地。
殿后的门虚掩着,她纵身跃过废墟,气势汹汹杀向后门,谁知动作突然凝滞了一下,跟着便缓缓退了回来。璇玑定睛朝后门望去,却见外面有人缓缓推开那扇门,其人一身白衣。丰神俊朗,额间一点金印,是个年未及弱冠的俊美少年---白帝。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抑或者是直觉,她本能地望向白帝地双手。他的左右手都在!
璇玑心中又是一凉。隐约起了一种不好地预感。
白帝头发还有些凌乱,衣襟也是匆忙扣上的。显然方才正在午睡,被战神的大声势给吵醒了。前殿众内侍见到他,呼啦啦跪了一地,有的庆幸有的担忧,不知他会发怎样地惊天雷霆。
他在殿内扫视一圈,见到那凌乱狼狈的景象,眉头便是微微一皱,转头朝旁边的战神望去,带着责备的口气:“爱卿何故喧哗?看看!将这里弄成了什么模样!”她从鼻子里发出微微的哼声,并不说话。白帝看了她一会,面有不愉之色,下面有那乖觉的内侍,便大着胆子汇报:“适才战神将军强行闯入,身上带有天火。我等阻拦不住,惊动了白帝陛下……”
话未说完,白帝便将手一挥:“你们退下。”
众人心中万分不愿,他们是今天值日的内侍,若白帝有个三长两短,大家一起倒霉,轻的就被贬下界,重的就打入地狱受尽刑罚,苦不堪言。这战神看上去杀气腾腾地,万一真要对白帝不利,他们便是有九颗脑袋,也玩不起。虽然他们都知道就算自己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但至少日后被人问起,也好给个交代。
白帝重重一拍手:“还不退下!”
众人只得慢吞吞地退了出去,却不敢把门关死,还留着一道缝,若情况发生变化,也好冲进去。
白帝对战神招了招手:“爱卿,你跟寡人来。”
他领着战神穿过殿后门,原来外面有一块空地小花园,隔着一段才是休憩的内殿。
白帝站在一株牡丹前,定睛看着她,半晌,才道:“爱卿是为了无支祁的事来找寡人?”
不愧是白帝,一开口就问到了点子上。璇玑怔怔看着前世地自己,不知她会怎么回答。
“不光是他的事!还有关于我自己地身世……”
“无支祁已被关入天牢,由刑官审问定罪。爱卿此役功劳不小,日后自有赏赐,前途光明,何必为了一只胆大妄为地猢狲大发雷霆之怒。”
仿佛是不愿让她提起身世的事情,白帝飞快打断了她地话。
战神冷道:“前途赏赐都是虚的,我只问你们几句话----为何我名为将军,麾下却无一兵一卒?为何我没有名字?为什么----我与别人有这么多不同的地方!”
她霍拉一声扯开黄金甲,里面只有一层薄软的中衣,少女姣好的轮廓忽隐忽现。她完全不知羞,竟又扯碎了中衣,雪白的赤裸上身便犹如初开的花朵一般,显现在日光下。她的肌肤莹润白皙,曲线纤柔,实在是美丽之极,然而在肩膀、脖子、肘弯、心口各处,却有着明显而且狰狞的伤疤,那些伤疤像一条条粗大血红的蜈蚣,盘曲在她各处关节上,令人毛骨悚然。
璇玑心口仿佛被人重重砸了一拳,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想抬手按住心口,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没有身体,这一按。自然没有成功。
当初璇玑刚刚出生,全身各处关节都有着明显的血红胎记。就如同眼前战神的胴体一样。何丹萍初见之时吓了一大跳,和褚磊二人啧啧称奇,两人还开玩笑说自己这个女儿前世不知是什么罪犯,死地时候大约是用了五马分尸的刑罚,一块块倒也分得干净。后来她年纪渐长。胎记也缓缓变淡,到了今日,若不十分仔细去看,根本看不出她曾有那么多胎记。她听说胎记的事情,只觉有些触动,但从未仔细想过,今日见到战神地身体,各种猜想便再也压不住,洪水决堤一般地冒了出来。
白帝看着她少女的胴体。连一根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淡道:“爱卿这样赤身露体,成何体统。速速将衣服穿上。”
战神指着心口硕大地伤疤,低声道:“回答我!这是什么?”
白帝道:“将军长年征战边疆。沙场上的神将。谁没有伤疤?你若觉得难看,回头让御医替你上药。去除了便是。”
战神按住心口的伤疤,惨然道:“你是不敢回答。”
白帝沉默半晌,脱下身上的白衫,走过去披上她的肩头,低声道:“爱卿回去吧,你最近确实辛苦了。回头寡人禀明天帝,求他放你几日大假,好好休息才是。”
战神笑了笑,道:“你们对我,还有一丝一毫地愧疚吗?”
“将军!”白帝终于沉下脸。
她丝毫不惧,坦然道:“难道不该叫我罗计都吗?”白帝皱眉不语,她自顾自地说道:“这个身体,每一块,都是谁替我拼凑的?我将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不成体统?昔日拼凑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说不成体统的话?”
她手腕开始微微发抖,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继续说道:“那天我在花园里,听到了两个神将在说我的事情。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只有我自己不知道。嘿,战神将军,好风光,好威风吗?你们----整个天界,都利用了我!”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也不要紧,我来回答你。我麾下没有一兵一卒,是因为你们虽然要仰仗我的能力,却又忌讳我,生怕我想起了什么,领兵造反。我没有名字……是你们不愿提起那个名字!我之所以有那么多与众不同地地方,因为我根本不是我!你们就这样笃定,认为我永远任由你们摆布?”
白帝不等她说完,淡道:“将军,你累了,说了许多胡话,寡人体谅你征战劳累,你下去吧。”
她摇头笑了起来,低声道:“我没有说胡话。这么多年,我都浑浑噩噩过来啦!我从未像今天、此刻这般清醒过!”
她拍了拍胸膛,发出砰砰的响声,跟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喃喃道:“琉璃做地心就不会明白世事吗?”
白帝脸色陡变,突然高声道:“吩咐刑官!今日便将无支祁处斩!丢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他还在转移话题!璇玑几乎要尖叫出来,战神果然成功地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厉声道:“不许杀他!”
白帝森然道:“将军是要与寡人讨价还价吗?”
战神脸色煞白,白帝先前披在她肩头上的白衣随风飒飒作响,很快就被风吹走了,落在地上。她沉默着,没有说话。白帝放柔了声音,道:“为何要为一个妖魔求情?”
她随口道:“因为我和他是朋友!我和你们不同!我知道朋友是用来做什么地,朋友不是拿来利用地!”白帝说道:“寡人不杀他,你下去,今日的事以后不必再提!”
战神浑身猛然震动,抬头瞪着他,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白帝竟为那目光所慑,退了两步,沉声道:“下去!寡人不想说第三遍!”
她定定看着他,喃喃道:“就是你!我想起来了!当日取了琉璃盏过来地人----就是你!”
白帝脸色剧变,抬手似是要抓住她,不防耳边传来“铿”地一声锐响,眼前寒光闪过,他的左边肩膀骤然一凉,鲜血犹如下雨一般落下。
他的左手被硬生生斩断,飞出很远。
第二十四章 琉璃(四)
白帝脸色苍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闷哼,倒退数步,终于还是跪在了地上,右手死死按住左肩伤口,鲜血如泉涌一般,从指缝里倾泻而出。
战神眼怔怔地看着他,大口喘息,神色未定。半晌,她微微动了一下,转身走了几步,将他的断臂拾起,用力砸进他怀里,凄声道:“还给你!你们待我如何,自己清楚!又岂是区区一个断臂所能还得起的!”
她说完,又从地上拾起他先前披在自己肩头的白衫,顿了一下,当即套在自己身上,系好,又道:“一衣之恩,也是要谢谢的。”
白帝额上满是冷汗,沉默良久,忽而颤声道:“你快走吧,不要留在天界!此番举动乃大忤逆,若继续留下,只怕死罪难免。”
战神轻蔑地笑了一声,“不需要你假好心!你们对我的举动便是仁义,我若不服,就成了忤逆?天下居然有这样的道理!何况我逃出去了,你们就敢说不追究?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白帝低声道:“寡人担保无人敢来责你,此事乃天界有错在先,你且下去吧,不要再回来!”
战神退了一步,还是笑,此番却笑得风轻云淡:“我若是害怕责罚,今日便不会大闹一场。纵有天大的罪过,你们一并加在我头上便是!我总是孑然一身,又有何惧。”
她转身便走,推开殿后的门,外面喧闹不堪,想来门口早已聚集了众多的神将前来缉拿她,只是碍于白帝先前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闯进来。她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低咒一声:“鼠辈!”
白帝知她一旦发作,那便是狂态毕露。倘若杀到天帝面前,便绝对是死路一条。自己无论如何保不住她,当下说道:“你且留住。你恨天界负你欺你,总是要报复地,对不对?”
她转头,目光灼灼。未置可否。
白帝咬牙站起,浑身战栗不止,血流如披。他抬手在断臂处按了两下,使神力封住伤口,不再流血,跟着却解开衣衫,露出胸膛,坦然道:“负你欺你皆是寡人一人所为,出谋划策的亦是寡人。顺手取了琉璃盏给你做心的同样是寡人,与他人无碍。有昔日因,便有今日果。寡人日夜内疚,等地也许就是这一刻。你来。将寡人杀了。了结这段孽缘。寡人神识自会护你终生平安,不被天界所恚。”战神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殿外喧哗声震天,那些神将显然憋不住,打算冲进来了,他的血滴在地上,发出闷闷地声响。这一切的声音,听在她和璇玑的耳中,竟是万分惊心动魄。
不知过了多久,战神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为何……想到将我化成这女子?昔日你我也算相识一场,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
白帝惨然一笑,“你连你我曾相识一场都记起了?”
她轻喟:“我虽身在修罗道,为修罗魔神,然感君雅达高洁,与君倾心相交,原以为得一挚友,谁想……罢了,这些旧事提它作甚,你且回答我。”
白帝怅然道:“昔日我在天河畔长大,是姑姑将我抚养。她每日在桑椹树下织布唱歌,最终化为河畔的青石,再无神识。我此生也忘不了她。”
他提到古早的旧事,再也不自称寡人,而用了“我”。
这个回答令人出乎意料,战神没有说话。原来这容貌,是他一心挂念女子地模样,看着她,便譬如看到了那人的音容笑貌,聊此为慰。原来他常常去天河畅游,捡来稀世材料,众人皆以为他专心此道,谁想竟是个幌子,采铸剑材料是假,探望姑姑化身的青石是真。
战神长笑一声,推门走出,道:“我可不是你姑姑!你这窝藏私心,擅自玩弄旁人的帝王!”
白帝急道:“不可出去……”
但话却说迟了,门一推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神将们一拥而入,眨眼就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自然也见到了断手的白帝,与战神手中染血的定坤剑。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居然敢动手伤害白帝,这是罪无可恕的逆行,足以将她立毙当场。
然而见着她丝毫不惧,冷冷站在人群中的模样,谁也不敢先动手,以免无辜成为她剑下地亡魂鬼。众人只能将她围堵起来,不放她走,另一些人过来扶住摇摇欲坠面无人色的白帝,场面一时尴尬之极。白帝自觉坚持不了多久,只怕马上便要晕死过去,便喃喃吩咐道:“不得伤害她……且放她离去吧。”
谁又敢听他吩咐,事情已经闹大了,白帝面子再大,也不能纸里包火,众人只得喏喏称是,应付过去,远远将他扶走。
正慌乱时,忽听钟楼传来当当的钟鸣声,祥云四起,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是天帝来了,顿时胆量大增,包围战神地圈子也越缩越小。战神冷笑一声,当即拔剑相向,她今日已是摆明了态度,宁可死,也要讨回这个公道,杀一些天兵天将,她又岂会顾忌。
天界本没有骁勇善战的神将,纵然如青龙腾蛇之辈,已算佼佼者,然而面对众多地阿修罗,也只有束手无措。战神已一己之力面对无数魔神,毫不逊色,说要在天界叱咤风云,也不会费多少力气。定坤剑本是白帝从天河中寻来地珍稀材料打造而成,专为她的兵器,鲜少有兵器能与它匹敌,这把曾在沙场上饮尽修罗鲜血地宝剑,今日反过来屠戮天界的神,白帝当日若是知道此事,可还会自告奋勇替她打造稀世神器?
力量的悬殊使得她只要一挥剑,便叮叮当当断了满地的兵刃,硬生生从密密麻麻的包围圈中杀出一大块空地。为剑器利风扫中地神将立仆倒地,命是留着了,然而伤筋动骨之痛却在所难免。
众人正拿她毫无办法之际。忽听头顶传来“叮”地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器皿上轻轻一敲。战神却脸色立变,面露痛苦之色,手捂心口,扑倒在地,动弹不得。众人先时还发愣。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捆起来呀!”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浑身瘫软的战神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这下饶是她有惊天动地的能力,也乖乖不能动。
战神被众人用兵刃架起来,勉强抬头望去,却见半空中停着一座巨大华丽地辇车,周围祥云笼罩,内侍林立。车前蒙着紫纱。随风舞动。而紫纱后坐着一人,面容虽然看不清,但璇玑知道必定是天帝。
此刻紫纱被天帝轻轻撩起。他的双手抓着一样物事,稳稳不动。
璇玑一见到那东西。只觉全身像被巨锤狠狠捶中。再也动弹不得。很显然,被人捆起来地战神反应更加激烈。全身瑟瑟发抖,犹如筛糠一般。
那并不是恐惧的发抖,而是一种……不明原因的激动,近乎原始的冲动。
那双手里,捧着一只三尺高的琉璃盏,盏角缺了一块,切口十分光滑,像是被人砍下来了一块。那又并不是普通地琉璃盏,因它光华万丈,散发出烈烈火焰般的色泽,夺人神魂。就像盏中盛了一个宝物,灵动鲜活,见之忘魂。
那双手还抓着一根铜击子,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敲在琉璃盏上,又发出“当”地一声脆响。
璇玑胸口如遭重击,只觉眼前阵阵发黑,隐约只觉战神发出痛苦的尖叫,然后渐渐地什么也看不到了。
耳边依稀听得天帝低声道:“战神忤逆犯上,押入天牢,等候审问发落。”
于是,她便是这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关入天牢,被贬下界,历经三四世,皆因怨气不消,浑浑噩噩过了去,最后不是自裁便是孤苦一生,动辄杀人如麻,最后被拷到阴曹地府,由后土大帝出面,封了她先前所有的神识,要她犹如琉璃新生一般,重新过活。
好一个重新过活!他们对她做的一切,也因此抹杀了。
什么睿智的后土大帝,什么教导用心的周判!什么雅达高洁的白帝!什么博爱地天帝!
他们竟全部选择无视对她犯下的罪行,如今居然还高高在上的宣称她有罪!
璇玑猛然睁开眼,入目依然是那个偏殿,眼前冰绡帐,帐前青铜鼎,鼎中烧着莫名地香木,氤氲芬芳。帐后人影依稀,正是天帝。
他低声道:“将军都看明白了吗?”
璇玑吸了一口气,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抹,全是泪水。
她颤声道:“是你们……骗了我!”
天帝轻轻叹息一声,道:“天界有错在先,确实不能辩解。”
璇玑厉声道:“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再次谋反行凶吗?!还是说你先放低了姿态,便以为我会原谅你们?!”
天帝默然不语,她忽又冷笑道:“我忘了,你有法宝在手,那琉璃盏只要敲一下,我便动弹不得。如今你就不打算用那个来对付我?”
天帝柔声道:“昔日用那物事,乃情非得已,如今将军下界历劫,心智通明,孤自然不会再用那物,相反,孤还打算将它还给将军。”
“花言巧语!”璇玑越想越恼火,一步上前,抬手便去扯那冰绡帐,厉声道:“你隔着帐子,算什么!”
第二十五章 琉璃(五)
整幅帐子为她一扯之下刺啦一声裂开,轻飘飘地摔落在地上,而帐后的景象却让璇玑大吃一惊----没有人!那龙椅上半个人影也没有,空空如也!
龙椅前有一张案桌,上面放着一只三尺高低的琉璃盏,光华灼灼,夺人神魂,就像里面藏着一团无声冰凉的彩色火焰。琉璃盏上缺了一个小角,切口光滑细腻,下手的人动作极快,斩下一个小角,竟没在脆弱的琉璃上留下一丝裂痕。
璇玑心中大震,喉头微微发紧,死死盯着那琉璃盏看,仿佛暌违了千年,终于又找回了某件重要的物事。
她伸出手,手指颤抖着,想轻轻触摸一下琉璃盏,忽听前方帐后又传来天帝的声音:“此物今日便还给将军吧。”
她又是一惊,急忙抬头,只见四面全是纱帐,每一面后面都是人影幢幢,天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莫可捉摸。纱帐后还是纱帐,无论她撕扯多少幅,也见不到他的模样,璇玑不由冷笑道:“狡兔三窟!连脸都不敢露出来!”
天帝并没生气,只温言道:“孤有千万种形态,随心而动,将军希望见到孤如何模样?”
璇玑厉声道:“我对你的模样没有半点兴趣!我只问你一句----此事如何处?!”
天帝叹道:“事已至此,天界并无说话的立场,将军欲如何?”
狡猾!居然还把问题推给她!璇玑正要发作,突然想到柳意欢他们的事,心中一凉,急道:“你将司凤亭奴扣住。是打算要挟我!”
天帝说道:“将军今世也终于有了重要的人,孤怎会扣住他们来要挟将军。将军不必担心,孤很快便将他们毫发无伤地送回下界。”
“谁知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手脚!当年你们将我强行定罪。打入下界,亭奴便是连坐之罪。这次又来这套,连坐的范围都是我亲密的人,其心可诛!你便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想要地结果是什么,无非是希望把这些人全部还给我。什么罪也不定,然后我便开开心心地带着他们回去,继续做个无心的傻子。你们先用谋反之名诱我自己送上门,等我来了又放低姿态,是要做什么?乞求我的原谅吗?哈哈!这事情说来不觉得好笑?”
天帝柔声道:“将军可曾想过,孤可以选择不让你知道过去,正如你所说,花言巧语糊弄你一番,再让你带着众人回去。你心中只怕还要感谢孤。”
璇玑勃然大怒,不等他说完,铿地一声拔出定坤剑。只一挥,四面地纱帐尽数燃烧起来。九根盘龙金柱霎时断了三四根。殿中一阵剧烈的摇晃,扑扑簌簌落下无数砖块瓦片。点着香木地青铜鼎也为她踹倒在地,火星撒了一地,落在帐子上,浓烟直冒,好好的偏殿,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璇玑在火光中挥剑乱砍,一言不发。她心中怀着最深沉的怒火,只觉若不发泄出来,便要爆裂而死。她面上被火光蒸腾,遍布泪痕。甚至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哭,或许她不光是想将眼前的一切都毁灭,更想毁灭的是自己。那冲天地大火,最好立即将她吞没了去。
都忘了,所有的都是假的。回去吧,回去吧!只有她和司凤,坐在西谷小镇,笑看凤凰花开了又落,漫天纷然似火。小声谈谈过去的趣事,放眼想象一下明天的日子,要去什么地方玩,日子犹如流水,眨眼便过去。他们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血红的凤凰花落了满身。
“将军请息怒!”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喊声,璇玑茫然转身,却见火光中一抹白衣分外显眼,正是白帝来了。
见到他,对璇玑来说不啻于火上浇油,她厉声道:“好!你来了!今日取你头颅以慰我心!”她挥剑便要上去,却听白帝惨然道:“将军要杀寡人,寡人绝不抵抗,但还有些往事,想让将军了解。”
璇玑将剑一偏,险险擦过他的耳边,咣地一声砸进柱子里,扑簌簌落下一串火星---偏殿已经被烧得快塌了,浓烟四卷,两人的身影在火光中忽隐忽现。
白帝低声道:“将军即使作为修罗魔神,也是一位英雄人物。对修罗们屡屡侵犯天界地事情自然也深恶痛绝,其实这法子是将军自己提出的。”
“你胡说!”璇玑只觉荒谬。
白帝沉声道:“是的,将军当日其实是说地玩笑话,但寡人却一直记在了心里。在寡人心中一直存着侥幸,只盼将军是自愿的……其实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寡人这些年一直倍受愧疚之煎熬。但只盼将军明了,出谋划策,乃至动手,都是寡人一人所为,与他人毫无干系,天帝更是不明就里。”
天帝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朗温和:“爱卿何须将过错全部推在自己身上。凡间有一句俗话,百闻不如一见,你我二人在这里说得越多,对将军而言反而越是不好。过往究竟如何,何不让她自己去看一眼呢?”
白帝叩首于地,哽咽道:“臣下胆大妄为,给天界带来此等无妄之灾,恳请帝降罪与我!所有罪过,臣下一力承担。”
天帝柔声道:“爱卿起身,此事说到底还是天界对不起将军。究竟如何,还是看将军地意思。将军,孤送你去看看当年的光景,可好?”
璇玑低声道:“看了……又如何?看了,这一切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天帝说道:“非也,孤是想,将军应当明白整件事地经过。”
璇玑怔了半晌,才缓缓点头。天帝朗声道:“他日因,今日果,诸般恩怨。尽归尘土话音一落,漫天大火的偏殿一瞬间火灭烟消,层层纱帐坠下。香风袭过,将她的长发盘卷而起。琉璃盏中那团冰冷五彩的火焰灼灼跳跃。散发出夺人地光芒,像是要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一般,周围一切都暗了下来,犹如浓墨的黑夜。
璇玑极力想把眼神从琉璃盏上移开,然而那上面似有神力一般。无论她怎样用劲,目光竟半点也移不开。恍惚中,只见一双手从黑暗里伸了出来,微微发着白光,像一只巨大地白蝴蝶。那双手里抓着一根细长的铜击子,高高扬起,作势要敲下来。
璇玑大惊失色,急道:“不可以敲!”
她还是说迟了,那铜击子轻轻敲落下来。刚好敲在琉璃盏地边缘,发出清脆的“当”地一声。她心头一震,奇异的是。并没感到任何痛苦,只觉眼前一阵狂风刮过。瞬时就迷了眼睛。她急忙抬手捂住脸。耳边只听风声不绝,犹如鬼哭狼嚎。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立绝,璇玑犹豫着放下袖子,眼前陡然大亮,却见周围景色十分奇特,一条银光闪烁的宽阔长河将两岸分开,河对岸是茫茫荒漠,雾气笼罩,杳无人迹,她所在的另一边却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分外美丽。
那条宽敞地银河更是奇异,其中的水竟然是凝滞的,远远地,河边有一个木头搭成的桩子,上面系着一叶扁舟。璇玑走过去一看,却见那扁舟并没有船底,就这样轻飘飘地浮在凝滞的水面上,动也不动。
这幅景象对她来说,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璇玑犹豫着走了一段路,只觉山路崎岖盘旋,满眼都是青翠之色,上了一段,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她急忙要躲,然而转念想到这是过去的景象,没人能见到自己,便放下心来,循着人声走去。
山路上建着一座玉白凉亭,宝光四射,璇玑一眼便看出那是用整块玉石雕琢而成,典型的天界手笔,只有他们才会这般穷极奢侈。
亭中两人对坐,一人着白衣,丰神俊朗,神采飞扬,正是当年的白帝。另一人……璇玑揉了揉眼睛,只觉恍惚一片,怎样也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隐约中,却觉那人身量极高,遍体赭红,十分狰狞,想来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这一定是曾经地她了。
当日她耳边响起一人的声音,带着戏谑地问她:这模样太丑了,不如做个琉璃美人吧?难怪那人有此一说,她委实难看的紧。璇玑苦笑一声,眼中似乎又有泪水涌出,万般不甘,千分委屈,最后还是擦了擦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亭中两人似是喝酒喝到尽兴之处,不知笑谈些什么,白帝一口喝干杯中酒,笑着笑着,突然叹了一口气。身边那人心思玲珑,立时便猜出他地心事,当即安抚道:“如今两界交战,君心中忧虑,何不与吾分担?”
璇玑听那人声音沙哑粗嘎,不男不女,难听的紧,不由苦笑得更厉害了。难不成她曾经是个男人?不过据说修罗们是没有性别地,这样倒好,她真地成了不男不女的人妖。若是让司凤知道了,他会不会笑话她?
白帝叹道:“计都兄是修罗界地英雄,想必夹在中间,十分困难吧。倒是小弟连累了你。”
那罗计都大笑道:“君太小看吾了!君与吾的交情,又怎会因为两界交战而有损!”说罢突然咂了咂嘴,皱眉道:“可恨他们都不听从与吾,修罗道长久不打仗,便觉不如死了好。这回怎么竟犯到天界这里来了。吾从上到下都劝过,奈何叫战呼声太响,吾不得不避让,来和君喝上一杯,聊以解愁。哈哈!来!干了这杯!”
他又斟了两杯酒,两人十分感慨,所谈皆是两界交战之事。无论罗计都怎么安抚,那白帝都是愁眉不展。
无支祁曾说过,当年修罗天界交战,那些阿修罗们都是骁勇善战的战士,对比那些软趴趴成天只知道淡漠避世的天界神仙,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天界被揍得很惨很惨……至于怎么个惨,谁也不知道,后来战神出现了,天界才就此扬眉吐气,反过来把修罗们揍得很惨很惨。
璇玑眼见两人酒越喝越多,罗计都已经有了八分醉意,说话都开始含含糊糊,字不成句,白帝大约是因为心事重重,反而更清醒一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道:“倘若计都兄是我天界之人就好了,以计都兄的神勇,那些修罗就是千军万马地冲来,我等亦有何惧?”
这自然是一句玩笑话,亦是一句醉话,若在平时说,只怕罗计都心中要嘀咕老半天,但这一回,他却醉得一塌糊涂,非但没生气,居然还大笑起来,举着酒壶一跳而起,朗声道:“君这个主意倒是很妙!可惜吾生得这般五大三粗,不似尔等天界人美貌细致,否则,吾就助君一把又能如何?!”
第二十六章 琉璃(六)
罗计都再也想不到,这一句酒后的玩笑话,竟从此将他的命运完全改变了。
两人大醉一场之后,各自回去,那晚白帝便在榻上辗转反侧,前线不断有战败的消息传来,这样下去,只怕不出一个月,整个天界都要被修罗们吞没。那条宽广鹅毛不浮的弱水河,本是隔开天界与修罗界的天险屏障,却隔不开他们的凶猛进袭当白帝得知修罗们是驾着无底的薄木船渡河的时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法子他只告诉过罗计都一人,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说出去,只因修罗界一直对天界虎视眈眈,多亏了有一道天险隔开两边,令他们无法得逞。
白帝与罗计都交好,有金兰之义,时常相约去下界喝酒。但罗计都为修罗,扮凡人不甚像,白帝亦不可能去修罗界与他相见,他去那里等于是羊入虎口,好在罗计都并不忌讳这些,得到了渡河的法子,两人便时常在那凉亭中饮酒笑谈,倒也惬意。
如今这法子竟然泄露了出去,所有的修罗都知道了,纵然白帝理智上提醒自己不可怀疑罗计都,然而感情上已经认定是他说漏了嘴。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修罗,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殊,面子上纵然交好,谁知他心中如何想?此为拓展疆土之大计,个人感情在其中,比蚂蚁还小。
白帝一直提醒自己不可这样想,但这种念头一旦兴起,便犹如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到最后。他几乎认定就是罗计都说出去。
他动了野心!他要吞并天界!
白帝想到这些,背上登时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既然如此,他亦不能坐以待毙。须得想个法子才是。天帝对修罗界来犯并不甚在意,他是讲究因果缘法之人。但他白帝绝不能也讲究什么因果缘法,难道眼睁睁等着修罗们将天界屠戮个干净?
前线来报信的探子见他神色古怪,一阵白一阵绿,不由心中栗六,试探着张口问道:“白帝有何吩咐?”
他怔了很久。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最后勉强定神,说道:“你去……秘密探查一下,是谁将渡河方法泄露出去的。”至少先从天界这里排除,也可能是天界哪个神仙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让那些修罗们知道了。
探子答应一声,匆匆离开。白帝再也睡不安稳,满脑子都想着罗计都,他要吞并天界。他野心狂妄,一刻也不得安宁。
罗计都是修罗界的英雄人物。那里野蛮尚未开化,修罗们成日想的只有打架与侵略。群群乌合之众聚在一处,合则来不合则散。并没有天界这般严谨地尊卑秩序。谁强谁就是英雄,其未开化之处。连凡人也不如。
故而千万年里难得生一个罗计都这般神勇与智慧并存的阿修罗,自然是耀眼之极。他若是帮着自己的故土来侵略天界,天界便真地只有死路一条。
白帝眉头紧蹙,只觉心头乱糟糟,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想到那日与罗计都喝酒时说的玩笑话,他笑称倘若罗计都是天界地人,那他便什么也不操心了。罗计都的回答让他眼前一亮,然而想到此计终不可行,后来便放弃了。
但此刻他像着了魔一样,脑海里不断想着要如何将他变成天界的人,还不能让他发觉。
俗话说得好,你不仁我不义。他认定了是罗计都背叛在先,那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算有错。甚至他拒绝去想那秘密不是他说出去的,大约是从本能上,他竟希望那秘密就是他泄露出去的,这样他才好名正言顺地打着反击地旗号,将他为天界所用,自己也不会有愧疚感。
多年之后,他回想起自己那一刻,只觉是心魔来袭,完全的堕落,为了他所谓的良心,放弃另一人的未来,他也曾试着安抚自己,这是为了天界众生的安危,牺牲一个修罗,却换来长久的安宁,这种牺牲自然是十分值得的。然而无论是怎么样的众生,也没有理由让别人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何况,是用另一个多数生命的死亡来换取地安宁,被牺牲那人甚至完全不知情。
没错,他骗了他,罗计都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信赖的好兄弟在那个晚上转过多少可怕的念头,招招都是置他于绝境。
白帝就那样枯坐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手背上地金印不断跳动,他才陡然惊觉,待发现那是罗计都来联系他,他竟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遍体尽湿。
他要来先下手为强了!白帝猛然从床上跳下,一把推开了门,门外站着许多内侍,还有守在天界没有去前线的众多神将。众人见了他,都不说话,或许他们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狼狈地白帝,头发散乱,衣冠不整。他们只有静静看着他。
这一整个天界地担子都扛在他肩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充满了希冀与信赖----白帝一定会有办法!纵然修罗们地铁蹄一再前进,但白帝一定能有办法---他们的目光这样告诉他。
白帝在心中苦笑两声,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大吼几声,抑或者冲到天帝面前抱着龙椅的腿痛哭一场。但他只是微微将嘴角抿起,淡道:“寡人要出去一趟,众卿守在这里,不得妄动。”
他木然离开了众神之殿,往平日与罗计都相见的那个小凉亭走去。他心里藏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可是面上居然没有露出半点风声。这便是白帝的性格了,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不管对错,他都会做到最好,并且绝不会瞻前顾后。或许就是性格中的那种稳。令他端坐白帝之位,掌管东方,人人称道。
罗计都早已等在凉亭里。一见他来了,便立即招手:“来得好迟!吾还以为君要事在身。今日来不得。”
白帝悠然笑道:“小弟纵然有要事在身,计都兄的邀约,又岂敢不来。”
他走进凉亭,突然发现罗计都脚下踩着一个人,身穿藏青袍子。观其身形容貌,正是天界中的人,想来是被他胖揍了一顿,此刻满面乌青晕死过去,动也不动一下。
他神色微变,失声道:“这是做什么!”
罗计都嘿嘿一笑,用脚将那人踢翻过来,道:“吾昨日听闻修罗们知晓了渡弱水河地法子,大惊失色。询问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原来他们擒了这人过去作为战利品,谁想他贪生怕死,待众人承诺日后攻陷天界也绝不杀他。他便将渡河的法子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吾想这等叛徒留着也是祸害,便偷偷将他带了出来。一顿好打。不过到底是天界地人。吾不好擅自杀他,便交给君处置吧。”
“哦?原来是这样。”白帝低头去看那人。依稀辨别出那是看守西花园苗圃的一个守卫。西花园那里靠近修罗界,是最先被攻陷地地方,他被抓了去,也是正常。
白帝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酒壶酒杯,满满斟了两杯酒,端到罗计都面前,温言道:“多谢计都兄!为我天界擒拿叛徒,一雪耻辱。”
罗计都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吾……其实也没什么。总是要君来请喝酒,让吾好生过意不去。”
白帝笑道:“你我是兄弟,说这等话就见外了。计都兄,小弟敬你一杯。”
那罗计都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啜了一口,突然笑了一声,道:“吾今日来,除了送回叛徒,还有一事想告诉君。君素来雅达宽宏,想必不会笑话吾。”
白帝心不在焉地说道:“计都兄又见外了,有何事,但说无妨。”
罗计都涩然道:“为何总叫吾计都兄?吾莫非看上去比君大很多?”
白帝倒是愣了一下,想不到他会问这等刁钻问题,犹豫了一会,才道:“这是小弟的尊称……并没别的意思……你若不喜,我日后只唤你计都便是。”
罗计都笑了一声,似是对那声计都好生欢喜,隔了半晌,又道:“吾等修罗没有阴阳雌雄之分,两情相悦之后,便可自行选择牝牡,修罗界女子容貌艳丽……君应当有所耳闻。”
白帝听他絮絮叨叨尽是说些废话,心中早已不耐烦,然而又不好置之不理,便只得微微一笑作为回答。罗计都见他似是不信,便又道:“吾亦可选择牝牡,倘若身为男性,那这付容貌便没有变化,倘若身为女性,吾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要脱胎换骨……到时君还要与吾兄弟相称?”
白帝心中烦乱,随口笑答:“到时便唤你计都妹妹也可。”
罗计都爽朗大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吾去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君自来凉亭,吾新生后来与君相会。”
白帝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当即急道:“四十九日之后,天界便已遭遇覆顶之灾!生死都无法断定,岂能再说来这里喝酒谈天?!”
罗计都一愣,回头见他神色阴郁,满腹心事的模样,便明白先前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心里。他叹了一声,道:“君不必过虑,吾既然与君有生死契约,共同进退,自当相助于你。”
白帝怆然道:“你要如何相助?莫非要用嘴巴去劝?修罗皆是未开化之野蛮种族,你能劝到什么地步?”
罗计都微微有些恼怒,冷道:“君何必苦苦相逼!君希望吾能怎么劝?”
白帝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场面一时陷入尴尬地沉寂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头对他微微一笑,温言问道:“计都,你还记得上次喝酒,你说过什么吗?”
罗计都又是一愣,上次他喝高了,与他说了也不知多少话,他哪里能每句都记得。
白帝慢悠悠说道:“计都答应我,要为天界效力。此等恩情犹如山高海深,小弟永远也不会忘记,铭刻心中。”
罗计都最后一愣,紧跟着却见白帝宽敞的袖袍飒飒一展,眼前似有无数花瓣飘落,香气氤氲。他心头有根弦猛然抽紧,然而到底是不相信的,怔怔看着对面那丰神俊朗的少年,此人面沉如水,竟看不到半点心事。
花瓣层层叠叠摔落,将他埋在最深处,罗计都高大的身体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香甜地睡死过去。
白帝抓着他的领口,将他提起,看了良久,面上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又欢畅,又释然。又好像---马上就会流下泪来。
第二十七章 琉璃(七)
那个笑容令一旁窥视的璇玑浑身毛发倒竖,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情不自禁想拔足狂奔离开。耳后传来天帝的声音:“将军……”她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陡然尖叫起来:“我不要看了!不想看了!”
语毕,双膝再也站不住,软软瘫在地上,只觉两只手腕抖个不停,放在眼前,只见掌心中汗水淋漓,十根手指居然软得无法握拳。她用力将手按在脸上,汗水与眼泪混杂在一起,沾染在唇边,苦得喉头发紧。
这就是白帝说的“她自己提议要帮天界”?明明是一句醉话,他居然就此记在心里,可见城府之深。此人用心之毒辣,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天帝温言道:“将军被白帝带回了天界,立即有人将此事禀告于孤。孤思忖天界与修罗界此番结怨深厚,一时无法化解,若再对将军不利,只怕此事永远也无法了结,便嘱咐白帝将你归还。此事孤亦有错,并未亲临劝解,待领悟白帝究竟有何为,已是木已成舟,为时晚矣。”
璇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发抖,精神似已完全崩溃。
天帝见此情状,便道:“既如此,将军便随孤回去吧,不要再看。”
他正要撤了法术,不防璇玑突然低声道:“别……我、我想继续看下去。方才的话……当我没说,我要看。”她在脸上抹了两把,抬起头来,脸上红红白白,狼狈不堪。只是先前那刻骨的仇恨似已消失了大半,变作了深深的哀伤。
周围景致霎时变化。却是一间阴暗小室,案上烛光如豆,轻轻跳跃着。墙上映出一团不成形的黑影。凝滞不动,只有在烛火跳跃时。才跟着诡异地攒动两下。
墙角放着一张玉石做成的长桌,罗计都静静躺在上面,睡得香甜,嘴角依稀还带着笑容心满意足地模样。白帝执烛去看她,手里抓着一只朱砂笔。在她身上缓缓画动,似在勾勒轮廓,无比专注,无比认真。
璇玑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静静看着这一幕。
只是突然觉得心酸难言,那可怜的计都怀春,刚刚吐露女儿心事,像刚抽出花苞地嫩枝,尚未体验过情爱之欢愉甜蜜。那正要脱胎换骨的身体,亦未曾尝过心爱之人地触摸,陡然之间便遭遇覆顶。
只盼她永远就这样睡着。不要醒过来。想必梦里没有负心之人,亦没有背叛之人。更没有那些残酷的杀戮。屠神杀魔。一切都美好,一切都那样好。正如初见之时,露水正新。
突然,璇玑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本能地用手去按,用力按住,眼前金星乱蹦,阵阵发黑----白帝拿出一枚修长的匕首,晶莹可爱,顺着朱砂笔勾勒出的轮廓,细细划下去门外突然传来杂乱地脚步声,他的动作顿时一凝,急急脱下身上白衫,将桌上的修罗盖住,就像之后战神大闹天界之时,他脱衣为她披上那般,自然流畅。他放下匕首,冷着脸拉开屋门,门外的脚步声顿时往这里奔来,还夹杂着急急的叫嚷:“白帝陛下!天帝有口谕带来!”
紧跟着,一个全身墨黑的男子疾跑入内,此人年约二旬,甚是俊伟,只面生的很,先时开明门前诸神包围,并不曾见到此人。
白帝待他进屋,立即反手将门关上,道:“什么口谕?”
那人却见到墙角桌上那白衫下起伏的轮廓,分明是个身材高大的人,脸色微变,急道:“天帝有谕:命白帝立即将捉来地修罗归还,不得伤害。”说完,他却突然又道:“白帝,那个……就是您捉来的修罗?”
白帝躬身听完天帝口谕,一言不发,待听得那人相问,才淡道:“正是。”
那人有三分恐惧,七分好奇,凑过去瞪了半天,问道:“白帝……我、我能看一眼吗?”
白帝勾起嘴角,带着笑意:“玄武如今也到了可以上沙场的时候,怎么,想知己知彼?”
原来那男子便是后来被无支祁杀死地玄武,白虎的哥哥。他脸上一红,嗫嚅道:“我听人说,阿修罗都是三头六臂,周身火焰围绕,很凶猛。所以……有点好奇。”
白帝走到桌旁,将白衫一揭,说道:“三头六臂是战斗时地模样,他们私下里不过面相狰狞身材高大,倒也没什么特殊。”
玄武冷不防他说揭开就揭开,一下子看到罗计都诡异地面容,吓得倒退数步,好容易才扶墙站稳,心有余悸,颤声道:“他……他不会醒过来?!”
白帝并没有回答,隔了一会,突然问道:“天帝的口谕是让寡人将这修罗还回去?”
玄武胆子渐大,拿眼偷看桌上地修罗,一面应道:“是啊,没错。天帝还吩咐您尽快送回去,最好不要伤害他。他说,以怨抱怨,永无宁时。六界众生天界最贵,靠得正是与世无争,淡泊养性。若因为一场战争便失却平日的心态,那才是大大的糟糕。”
白帝微微冷笑,低声道:“以怨抱怨,永无宁时。难道要天界以德报怨,拱手把命让出去,从此生灵涂炭?”
玄武急忙说道:“当然不是!天帝的意思是不要用杀戮对抗杀戮,而要感化他们!再说应龙他们也上了前线战场,咱们未必会输,白帝您老人家先别放弃希望啊!”
白帝沉声道:“世间如有能感化的修罗,那修罗道还有甚存在的必要!你们应当知道,世上总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东西,若非以暴制暴,便永远也不知后退。天界为六界最贵,岂能让他人在头上撒野!若不让他们尝到厉害。谈何感化!”
玄武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不由惊惧,正寻思着怎么找个借口告退。忽听白帝又道:“我天界幅员辽阔,人物俊雅。不擅战斗,故而如今节节败退。寡人苦思数日,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不损自身一兵一将,便可将修罗驱逐出去。”
玄武又惊又喜。连声问是什么法子。白帝淡道:“这个修罗名叫罗计都,乃修罗界英雄人物,有惊天动地的能力。寡人欲将他改造一番,获得新生,从此为我天界效力。”
玄武委实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个刁钻法子,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恐惧,隔了半天,才犹豫道:“可是……他是修罗啊!您要怎么改造让他为天界效力?何况天帝有口谕让您立即放了他……此事……还是先禀告天帝才好吧?”
白帝脸色立变,忽而将手一扬。掌中握着一把尺余长的匕首,晶莹锋利,紧跟着手起刀落。只听“咔”地一声闷响,那修罗地脑袋竟被他一匕首斩断。咕噜噜滚到了地上。双目似是微微一眨,跟着便闭上再也没了动静。
鲜血激射而出。喷得屋顶星星点点。玄武吓得瘫软在地,什么话都忘了。
白帝将匕首在白衫上一擦,冷道:“寡人自有方法万无一失,你且留住观看,回头再禀告天帝,天界多了一位……嗯,就叫她战神吧!战神有偷天换日的本领,用以对付修罗,实乃良策!”
玄武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筛糠似的缩在一旁,紧紧闭上眼,什么也不敢看。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白帝又道:“修罗心原来是这般模样,与魂魄纠缠在一起,怪乎如此强劲。”
他心中好奇,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白帝手中捧着一团五彩斑斓地物事,火焰一般灼灼跳动,光华绚丽,夺人神魂。
白帝随手取过案上一座琉璃盏,将那团火焰放进去,未几,那火焰竟缓缓渗透了进去,再也取不出来。白帝低声道:“不好!纵然能为她再造一个身体,然而无心之人岂能办事!”
他皱眉取过琉璃盏,细细看了半天,一筹莫展。此时烛火突然爆了一个花,屋中霎时大亮,灯火下只觉那琉璃盏光华转动,妙不可言。白帝突然生出一计,回头去看那残缺的修罗身体,笑道:“这个模样实在难看,你既要做女子,何妨做个琉璃美人?”
他抬头环视小室,见书橱上放着一尊琉璃人像,却是姑姑地容貌,容光艳极,秋波流慧,神态安详宁静,极为秀丽。他想起昔日天河畔的往事,不由心中感慨,回头吩咐道:“你去将那琉璃人像取来,小心些,不要摔在地上。”
玄武战战兢兢地上了书橱,小心翼翼捧着人像端过来,颤声问道:“白帝……以后如何向天帝交代?何况……琉璃做身体,岂不是一碰就碎?”
白帝笑道:“寡人自有神力,你不必多虑。拿来,放到这里。”
玄武急急将人像放在案上,低头忽见满桌污血,那修罗尸首惨不忍睹,心下顿时一阵发毛,手上一软,只听“咣当”一声,那琉璃的人像竟失手摔在地上,瞬间就四分五裂。他吓得魂不附体,软在地上只是磕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帝叹道:“不能成事!让寡人与天帝如何能将天界放心交给你们!”
他抬手将琉璃盏切下一块,修罗心早已融了进去,与琉璃盏不分彼此。切下的那块有拳头大小,颜色最亮,美丽之极。他将那物事与琉璃碎片放在一起,柔声道:“计都的心愿是做女子,如今小弟替你完成遗愿,以后生死契约,永不分离。”
他以琉璃盏做心,琉璃碎片为身,施展神力,一时间屋内光芒大盛,不可逼视。玄武捂住眼睛,隔了一会,只听白帝轻喟:“成了!从今日起,便做一琉璃美人吧!”
他茫然睁眼,只见地上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地女子,秀睫乌发,肌肤莹润雪白,正阖目安睡,神态安详,甚是美丽。但全身关节各处都有血红伤疤,乃是因为他失手打碎琉璃人像的缘故,不可避免,正是美中不足。玄武不由看得呆住,心头乱糟糟,竟不知是何想法。
白帝取过那袭白衫,罩在那少女身上,低头端详良久,方低声道:“罗计都的名字,今日一拆两半。你是计都,琉璃盏为罗。只盼你为我天界效力,驱逐狂徒,恢复乐土安宁。”
第二十八章 琉璃(八)
彼时计都归于白帝麾下,为其所用,居然没有禀告天帝。玄武慑于白帝的威严,也自是一个字也不敢透露,只在郁闷之时自斟自饮,醉话连篇,想来便让手下人听出了些端倪,自此谣言四起。
事情一如白帝所料,计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那些曾将天界逼到绝处的阿修罗们,根本不是计都的对手。初战大捷之后,白帝大喜,亲赐黄金甲紫云盔,又花了大功夫自天河中寻得稀世材料,为战神计都量身定做一把宝剑,名为定坤。
这战神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获得白帝宠爱,除了几个别微知内情的人,其余人都纷纷猜测她的来历。加上从玄武处传出的谣言,一时间天界笼罩在流言蜚语之下,有人说她是天地间煞气凝结而成的怪物,没有神智,只知杀戮,须得在修罗之役后将其囚禁,以免连累天界;亦有人认出她的容貌是昔日天河畔化石织女的模样,便认为是织女得知天界大难,故显灵前来相助;更有人说战神根本是天界上层秘密做出的杀戮人偶,没有魂魄思想,专为解决修罗之劫而来。总之众说纷纭,莫可一是,有那大胆的人去问白帝,他也但笑不语,更显战神的神秘。
终于,在谣言到达最顶峰的时候,惊动了天帝,特召白帝与战神觐见。
那天阳光璀璨,战神的黄金甲熠熠生辉。白帝在殿外替她系好紫云盔的带子,抬头看她的脸,她一如平日的面无表情。这是他亲手做出的战神,以他最亲密兄弟地血肉魂魄,糅合出的这样一个人。便像他亲生的孩子。“见到天帝,不用惊惶,看我眼色行事就好。”他柔声吩咐。其实并不指望她能听懂。
她真像个木偶,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既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成日只是倚在栏杆前发呆,不知想着什么虚无缥缈地心事。有时候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眼底。浩渺烟波一般,反而折射出一种奇异地光彩,仿佛罗计都又复活在这女子体内,思考着那些白帝永远也不明白的事情。
此刻,那种神韵再次出现在她面上,这种神情让白帝感到一种不安,他并不喜欢她露出这般神色,这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为了天界的大计,牺牲任何一个人。都是值得的----他始终这样想。
大门轻轻打开,幽深地神殿缓缓呈现在眼前。关于战神的事,无论天帝有什么反应。白帝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反悔,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界之劫过去之后。到时候有甚处罚,他一并领教就是。
“进去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领她入内。
她的手突然牵住他的袖子,意甚依恋,像是怕他走开。自从这女子新生之后,从未做出如此举动,白帝有些吃惊,回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卿害怕?”
她垂下睫毛,朱唇微启,低低地,缓慢地,略带沙哑地说道:“心里……慌。”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白帝大吃一惊,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怔怔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光彩流转,似有千言万语,令他心头发毛。她又道:“不想去打仗,心里烦。”声音娇脆动听,婉转惹人怜。
白帝面色一沉,冷道:“你的职责就是守卫边疆,天界不养闲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地职责,不可任性妄为!”
她便抿嘴不说话了,白帝再审视她的神情,只觉幽深不可测,似是无心懵懂,又似在暗地观察学习,很快便要灵犀展露。他心中更为不喜,然而此刻却耽误不得,只得先将她带去见天帝。
天帝自然是一眼就看破她的真实来历,廷上没有说什么,只嘉奖了几句,随后却将两人带到小书房,重重纱帐落下,屋内寂静无声,黯然无光。天帝隐在帐后,良久,方道:“你好大胆。”
白帝骤然跪下,俯首于地,朗声道:“臣下只一心为天界着想!自知此事乃大错,不敢乞求帝上宽恕。但天界只此一人能与修罗对抗,万望帝上延缓定罪!”
天帝没有与他说话,帐后目光灼灼,胶着在那女子面上,隔了一会,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摇了摇头,犹豫道:“战……战神?”
计都这个名字,乃是白帝私下地称呼,旁人不知道,她自己也更不知道。因她对抗修罗所向披靡,骁勇善战,故此白帝为了打造声势,便当众唤她战神,这不伦不类的名号便被她当作了名字。
白帝急忙接道:“她有名字,叫做计都。”
那女子乍听计都二字,眉头一跳,露出思忖地神情。天帝温言道:“战神先回去吧,好生休息。”
她也不知行礼,飘飘然转身便走了。
屋里又陷入令人窒息地沉默中,白帝额上冷汗涔涔,更不敢出一口大气,不知过了多久,天帝突然长叹一声,道:“你……将孤瞒得好哇!”
白帝唯俯首而已,不敢答一言。
天帝又道:“计都之名以后休要再提,事已至此,是你的劫,亦是她地劫。孤见此女天分极高,聪颖剔透,只怕过去的名字会令她想起些许端倪,战神这称号便足够了。孤再封她为将军,领兵一万,镇守边陲。既然你已将她变作了天界之人,便要以诚相待,万不可欺她哄她,只盼她他日得道,光明通达。”
白帝急道:“帝上万不可令她领兵!”
说罢却将琉璃盏捧出,将如何把罗计都取心重生之事说了一遍,又道:“纵然她此刻懵懂无知,却难免日后悟出前因后果,倘若其麾下有兵。到时领兵造反,远胜修罗之肆!”
天帝森然道:“你既然知道这般后果,当初为何胆大妄为!恣意玩弄其他众生的命理运数。你扪心自问,是否配做白帝!”
白帝凄然道:“此事乃臣下一人胆大妄为。她恨的也只有臣下一人。他日若要报复,臣下将引颈待戮,绝不做他待!天帝道:“你此刻说得豪爽,待到那时,她便是杀了你。此等恩怨就永无消失之时。你杀了罗计都,从此与修罗界为敌,她再来杀了你,从此便是与天界为仇。仇上加仇,何日能消弭?”
白帝背上汗水浸透,一言不发。
天帝沉默良久,终于叹了一声:“罢,或许此乃天定劫数,纵然贵为天界之尊。亦无法掌控。便依你,不令她领兵,独战沙场。他日骤生诡变。天界亦雌伏,任她消气。绝不反抗便是。”
白帝惊道:“帝上何出此言!那今日所做一切。岂不成空?”
天帝道:“世间万物万事,原本就是空。无中生有。阴阳反转,相生相克。天界本是空,修罗亦为空,你所中心魔,乃名看不开。”
白帝默然不语,心中似有触动,天帝叹道:“你且下去吧……”
白帝又道:“臣下还有数请,恳求帝上一聆。”
“你说。”
“纵然臣下所中心魔乃名看不开,但委实不能目睹天界灭于眼前。他日计都醒悟前事,臣下自会待他来杀,求帝上莫要追究其过错。另……罗计都肉身为臣下所炼,化作神器为二,威力极大,请帝上赐予猛将,如虎添翼。”
天帝道:“神器锁入库内,不得使用。他日之变,孤亦不能断言,到时再说。”
白帝无奈,只得退下。
出了殿门,远远地,只见战神立于高栏之后,摘下紫云盔,秀发如云,随风舞动,其形态婉妙,无言可喻。便如同昔日化石织女织布于天河畔,天河中星光璀璨,蜿蜒而过,犹如流金碎玉一般。她双颊堪比明珠宝玉,映着细碎的光点,令人迷醉。
白帝心中感到一种涩然的悲哀,直到此刻,他方醒悟自己似是做了一件极大地错事。
天帝只说对了一半,他的心魔一半名为看不开,另一半名为私欲。他缓步走过去,与她一同展目眺望朝阳初升,日出如火,纷染绚丽。
“我对不起你,计都。”他低声说了一句,见她双目澄澈,静静看着自己,他便轻轻一笑,在她头上抚摸两下,再也不说话了。
璇玑猛然睁开眼,似是刚从悠长的梦境中脱身而出,还带着一丝茫然。此时她躺在一座华美地宫殿里,与先前的偏殿布置完全不同,琉璃盏静静放在殿前案上,斑斓美丽。四下里安静无比,风中带着檀香地味道。她急忙爬起来,却见四面垂着无数纱帐,白帝就站在纱帐前,面色苍白,然而并无惧容,静静看着她。
她心中一阵冲动,待要上前将他斩个粉碎,可不知为何,身体却动不了,或许真正的罗计都是不愿杀死他的。她嘴唇微微触碰,未语泪先流。
天帝在帐后说道:“将军如今已知前因后果,该如何做,全凭将军一人意愿,孤绝无异议。”
璇玑揉了揉额角,极力从那些可怕的过往中挣脱,听到天帝这样说,她难免惊异:“怎么……你们又是威逼又是劝诱,把我弄到这里来,就是让我来做一个决定?”
天帝道:“不错。天界负将军良多,白帝做下那等事,亦是孤教导不利,孤难逃其咎。将军成为将军那一刻开始,天界便早已不是高高在上贵为尊的众生了。此为劫数,亦是破旧之兆,将军有任何决定,孤绝无他言。”
璇玑低声道:“就算我现在将你们都杀了,就能回到过去吗?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我杀了同族地修罗,我肉身练成的神器也杀过天界的神。我还能去哪里?我到底算什么?”
没有人说话,她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过了一会,璇玑又道:“你们现在说得好冠冕堂皇,既然要引颈待戮,为何当初不实现诺言,而要将我打入下界?”
第二十九章 琉璃(九)
天帝轻道:“孤亦有私心。兴许孤说的话,将军依然认为是狡辩,那也无妨。但请将军仔细想想,将军彼时空有一身怨怒,纵然将天界屠戮殆尽,报此深仇,随后却要如何?以将军这般煞气冲天的人物,去何处都只会带来祸害,执念纠结愈深,最终结局也不过是痛苦了结自己生命,怨气无法抒发。此事说到底,是天界一方愧疚将军,不可连累六界其他众生,乱了秩序。”
璇玑冷道:“还是借口!你凭什么料定我就会到处杀人,带来祸害?!都是你自己臆测的!”
天帝柔声道:“将军不记得了吗?你前几世为人,都是怨气不消,为害一方,孤苦终老。”
那又是谁害的呢?璇玑没有说话,难道只许他们利用别人,却不许别人怀有愤懑吗?还是说,她应当对他们的利用感恩戴德,只因他们是天界,是神仙,最尊贵的一群,被他们利用,皮肉炼成了锐利的神器,心魂变作了杀戮的凶徒,这是她无上的光荣?
天帝又道:“孤后来将你许拖给后土大帝,嘱咐他悉心教导。将军这一世聪颖通达,终于不再逞凶为害,也有了生命中更为重要的人,孤亦代你欢喜。将军难道不觉得,这样比只懂得屠戮的凶器好多了吗?将军先前问孤,你有何处可去,非神非修罗,天下再无容身之处,然而人间不是将军依恋的故土吗?体悟了做人的真谛,守护属于自己的幸福,将军难道真能抹煞在凡间的一切,宁可令自己沉溺在罪孽怒火中?”
他问得恳切,情谊真挚。璇玑也有些动容,起身拱手道:“不敢,十八年人世生活。令我明白了许多以前未曾想过地问题,所得委实良多。璇玑感谢天帝这般安排。”
说完。她忽然转身,目光冷冽,看着白帝,又道:“但冤有头债有主,纵然明白了许多事理。我也不能原谅某人对我的作为,以及天界后来的默许。天帝若说我还是怨气不消,我也无话可说,但璇玑心中,只认这个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擅自摆布他人地生命!罗计都也好,褚璇玑也好,或许在天界眼中都不过是个卑微的生命,不值一提,有什么恩怨。也可以用大道理令对方臣服,找不到仇恨地原因。不过,我的命纵然卑微。对我来说也是最宝贵的!应当由我自己掌控,不会交给任何人来玩弄!轻视别人。人也好神也好。都是错误的!我不能原谅!”
她抽出定坤,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天界。那定坤放大了数倍,青光幽然,冷冽逼人。她的双眸映着可怖地青光,显得十分阴森。她定定看着白帝,低声道:“我不要你让,也不要你引颈待戮!这些姿态对我来说都已经没用了。你身为白帝,自然有一身神力,我们公平对阵一场!生死由命!”
天帝叹道:“将军……”
“我不叫将军。”她坦然道,“我叫褚璇玑!”
白帝脸色苍白,缓步上前,对着帐后恭敬揖首,道:“臣下所犯之错,万死难以辞其咎。臣下最后恳请帝上,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追究璇玑的责任,前因后果,都是臣下一人所为,苦果亦当由臣下一人承担。天帝长叹一声,低声道:“他日因,今日果。也罢,孤亦有罪……璇玑,你说的不错,冤有头债有主,天界愧对与你,孤以天界至尊之位,与白帝二人一并承受你的愤怒,了结这段孽缘。”
璇玑点了点头:“很好!”
她转身将放在案上的琉璃盏小心捧起,贴近心口。长久以来,那种孤寂,彷徨在天地间不知如何自处的空隙,似乎被填补了一部分。是的,这琉璃盏里,便是她被人硬生生掏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昔日罗计都刚刚动情,便遭遇覆顶,倘若他还活着,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变作了修罗的艳丽女子,又会是怎样地一番景象呢?无论她是否与白帝在一起,也一定会比生不如死过得好。那样,就没有褚璇玑,也不会遇到今生那些又恼人又甜蜜的事情。
做人的滋味,她穷其一生,也不会明白。
璇玑按住琉璃盏,情不自禁落下泪来,低声道:“我替你报仇了,罗。”
她未曾体味过地幸福,便由她来继续。无论多么卑微的生命,亦有属于自己地幸福,做人,又有什么不好。
天火陨落,星星点点,犹如西谷小镇上地凤凰花雨,风一吹过,漫天纷染绚丽。这绝美华丽的昆仑山神殿,霎时间奔腾在火焰之上,火光冲天,云蒸霞蔚,一时间仿佛整个天空都笼罩在天火之下,烧出了炽烈地红色。
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喧嚣声,留守在昆仑山的诸神为天火坠落的景象吓坏了,纷纷躲闪着冲向这里,叫嚷着天帝和白帝的名字。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冲撞,也撞不开神殿的门---这里被天帝下了界,只能出,不许进。
天火絮絮而落,降在房屋花草上,瞬间就燃烧起来,诸神无处可躲,抱头鼠窜,然而跑了一段,突然发现那火对自己没什么效果,直直穿透身体落在地上,并不会伤及自己分毫,一时又都呆住,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天帝低声道:“璇玑心存良善,孤十分感激。”
璇玑淡道:“这是你和白帝的过错,和其他人没关系,他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不分是非的小丑而已。你现在感激我,回头一定会恨死我。”
天帝先时不解,然而他毕竟有大神通,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是要把昆仑山烧成秃山,让这些神仙再也无法来到下界。那火越烧越高,顺着天顶的祥光窜上去,一直烧到天界。看样子,她还打算把天界也烧个稀巴烂。
天帝又道:“你不伤性命,已是以德报怨,孤依然深深感激。”
璇玑笑了笑,道:“我怎会不伤性命,你躲在帐子后面,火烧不到这个神殿,我也看不到你究竟是什么模样,就算想伤也伤不了你。你是天帝,我动不了你也罢了,但白帝的命,我怎会放弃!”
她放下琉璃盏,执剑下台,一步步朝白帝走去,毫不留情,显然是要将他斩死在剑下。天帝纵然不忍,却也只能在帐后轻声叹息。修罗心有执念,认定的事情便是认定了,纵然她今世为人,这本能却也改不了,天帝有心劝解,又岂能劝动她。
璇玑一直走到白帝面前,定定看着他,道:“拿兵器吧!”
白帝摇了摇头,将衣衫一扬,跪坐在地上,低声道:“寡人引颈待戮,绝不反抗。”他解开外套上的系带,露出胸膛,又道:“卿是要斩首,抑或者是剜心,寡人绝不皱一下眉头。”
璇玑低声道:“拿兵器!你是小看我,还是小看你曾经的兄弟?”
白帝惨然一笑,道:“寡人昔日亦是用卑鄙手段来降伏计都,今日计都何须再谈公平。”
在幻境中,听他叫计都这个名字,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他当面又唤这个名字,璇玑本能地心中生出一股感慨。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说中了心魔的人是她,到最后,有心魔的人却是白帝。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曾经的罗计都,他一定会先问他一个问题,譬如:君到底有没有将吾当作过兄弟?再譬如:在君的心里,吾究竟是怎样的地位?抑或者是:君有没有后悔过对吾做得这一
可是她什么也不会问,她已经不是罗计都了,她是褚璇玑。
“以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啦。”她轻声说着,举起手里的定坤剑,“罗计都已经不是当日的他,你却依然是当日的你。你这个可悲的人。”
她手起剑落,便要用定坤饮尽仇人血,忽听殿后传来一个叫嚷声:“哇!这里没火!万幸万幸!”
璇玑不由一愣,急忙回头,只见殿后飞快绕出两个人,个个都是满脸黑灰,狼狈不堪的模样,当头那人看到白帝,脸色顿时一变,再看到举剑站在白帝面前的璇玑,突然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险些滚出眼眶。
“璇玑!”
“臭小娘要做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吼起来,居然是无支祁和腾蛇两人。外面火焰奔腾,他们浑身都发黑,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很显然没受到半点伤害。璇玑心中一阵狂喜,急道:“是你们!你们没事吗?”
话音未落,突然见到腾蛇身后又绕出一个人,对比着无支祁和腾蛇的狼狈,那人显得神清气爽,连根头发也没乱。
这回轮到她的眼珠子要掉出来,惨叫一声:“司凤----”
声音没停,人已经冲了过去,扑进他怀里,定坤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她哪里还顾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三十章 琉璃(十)
禹司凤也对在这里遇到她感到十分惊愕,待得那个人扑进自己怀里,本能地扶住她的肩膀,茫然唤了一声:“璇玑?”
不等她回答,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奇道:“这里不是阴间了?你们……都没死?”
璇玑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哪里还听得清楚他说什么,一旁的无支祁笑道:“方才我和这白头发小子在这里乱窜,要找天帝,谁知道天上突然开始落火,落人身上倒没事,但周围都烧起来,也难免要伤亡。我说咱们只顾自己,走人吧,这小子不肯,非要回去把他以前的同僚神仙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起来。回头我们见其他屋子都在烧,就这里没事,这不,你看看,人都带过来了。”
他指着后面地上,果然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神仙,都被一张巨大的网网起来,腾蛇力气大,拖着他们硬是一路走过来,居然面不改色。只可怜了这些神仙,昏睡中被他这样粗鲁地拖着,身上脸上也不知被撞出多少淤青红肿。
璇玑终于冷静了一些,揉揉眼睛,问道:“你们……没杀他们?”
无支祁笑了笑,往白帝那里翻了个白眼,道:“这些天帝啊白帝啊黑帝的,就盼着老子多杀几个人,他们好给老子定罪。我偏不让他们如意,还真以为老子是只靠蛮力的傻子吗?”
腾蛇在脸上抹了一把,结果黑的更黑,白的也黑了,他叹道:“好在这该死的天火不会伤人,真要是下火雨。应龙那家伙出现也没用了,这火可不是他能灭的。不晓得是哪个家伙没事放天火玩!都烧到天界去了!”璇玑淡道:“火是我放地。”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怔怔看着她。盼她解释一下。璇玑想了想,又道:“一言难尽……你们和司凤怎么会在一起的?”
无支祁道:“我和白头发小子刚闯进这个神殿。那鸟妖小子就出来了,看到我们也不吃惊,劈头第一句就是你们也死了?真是让人莫名其妙。”禹司凤只好说道:“我当时被那束光送去了阴间……这个也是说来话长,和紫狐道别之后我以为会回到天界,谁知落地之后又是阴间地牢。那元朗还在喋喋不休地骂人,我便只好推门走出去,刚出来就遇到了你们……原来这里已经是天界了?”
他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不太相信自己莫名其妙走了一趟阴间又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无支祁听他说到紫狐和元朗,眉头连着跳了两下,张口似是想问,结果却没问出来,只长长叹了一口气,朝殿上望去。见四周纱帐垂下。白帝形容凄凉,跪坐在那里,平日地风采半点也没有了。他也十分好奇,拉过璇玑低声问道:“喂。我们来之前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连白帝也给你打哭了?”璇玑没有说话。在见到众人都平安无事之后,她的杀气似乎消失了不少。天帝说得也没错。她这一生已经有了更重要地人,懂得了珍惜与忍让,司凤也说过,前世与今生是不同的,纠结在过去的岁月里,只会让人失去最珍贵的现在。
或许从另一个令人伤感的角度来说,她也要感谢白帝地残忍,否则罗计都永远也不知道做人是怎样的,也更不会有褚璇玑的存在。
一个真正幸福满足的人,是不会去抱怨哀叹,斤斤计较的。以前她还不明白,如今却懂了。她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从修罗到战神,从战神到凡人,每一步都孤零零,充满了血腥与背叛。所以她对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会无比珍惜,想到以后的生活,亦是感到一种满足。
这种满足与温馨,很容易就磨灭人的斗志,那一瞬间,她真地想说,让一切都过去吧。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放在心里只是一个负担。对的,错地,何须那样分明----想必罗计都也不希望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惨死。
璇玑张口,正要说话,忽听案上琉璃盏一阵微鸣,其中地斑斓火焰竟然穿透了琉璃盏,一跃丈余。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璇玑更是第一次见到琉璃盏发生异象,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罗大部分地魂魄与心都被锁在琉璃盏里,莫非也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容不得她多想,那琉璃盏骤然飞起,像抽出剑鞘地宝剑,贯日的长虹,穿杨的利箭,快得几乎令人看不清。白帝只听头顶一阵风动,抬头看时,却见那琉璃盏直直撞了上来,额角“砰”地一声,被它狠狠砸中,登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白帝本能地抬手捞住那琉璃盏,顾不得头破血流,将它捧在手里,低头观看。额上的鲜血一滴滴滴在琉璃盏上,那满满的快要溢出的斑斓火焰终于渐渐平静下去,在琉璃中来回游荡,像是怨气渐渐得到了平息。
白帝颤声道:“计都,你原来在这里吗?”
琉璃盏自然是不可能说话回答他的,只是里面光芒变化万端,竟真的生出一股灵性来,应和着他的话语。
白帝禁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小弟我……做了一件大错事!”
腾蛇见一向丰神俊朗的白帝居然变得这种狼狈模样,脸上又是血又是泪,衣服也乱糟糟的,心里十分难受。白帝一直宠他,犯了什么错也不会与他计较,像对待一个顽皮的晚辈,他心中实在是将他当作了一个可亲的长辈,而不是阶级森严的帝王。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他忍不住上前要去搀扶,一面低声道:“白帝,您先起来吧。”
无支祁最灵敏,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别过去!”
那琉璃盏的色泽渐渐变得妖异,就连见识多广的无支祁也从未见过变幻这么频繁剧烈的颜色。简直就像一团迷离地怪梦,不可捉摸。无法靠近。白帝的鲜血与眼泪滴在上面,聚集在盏上一个花纹的凹槽里。那色泽变得更加激烈了,激烈到众人都以为马上就要幻化出什么奇迹,或许罗计都要复苏,抑或者是开口说话。
璇玑心中也是迷茫万分。当日白帝将罗计都拆开。琉璃盏做罗,她成了计都,事隔上千年,罗与计都才终于相见,而想象中地合而为一并没有出现,兴许是计都本能地排斥罗,也可能是罗察觉了今世的计都已非当年修罗,不予以相认。璇玑心中要杀了白帝,了结这段恩怨。而琉璃盏做出这么大地反应,难道当真是不愿她杀了他?
她心中有些感动。修罗炽烈的感情,延绵了上千年也不曾消退。是不是她就算明白白帝的一切作为,也不忍心怪罪于他?她不过是将他的脑袋砸出一个洞。其实心里大约已是爱多过恨了。
白帝双手颤抖。捧着琉璃盏,低声道:“昔日与计都兄长醉凉亭。笑谈风月的日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琉璃盏当然还是不会说话地,只是色泽急速变化,如梦似幻,渐渐竟显得十分杂乱,看久了只觉那光泽会勾人心魂。
突然,那诸般天魔变幻霎时静止,琉璃盏化作一片纯粹的白色,紧跟着“咔嚓”一声脆响,那琉璃盏轻轻裂了开来。白帝眼睫微扬,像是想去按住裂缝,然而那裂缝中细细冒出一绺五彩的火焰,轻轻靠在他的指尖上,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吞噬在骤然炽烈的五彩火焰中。
腾蛇大惊失色,摔脱了无支祁的桎梏,扑上前想要抢救。无支祁硬是拦住他,最后干脆一脚将他踹翻,踩在脚底,不让他动弹。
“你这傻瓜!上去送死吗?那是修罗的报复!”无支祁厉声说着。
五彩的火焰妖异地将白帝整个人吞噬在其中,他先是浑身一颤,面露苦楚之色,紧跟着,却渐渐化为安详,双手合于心口处,低声道:“很好,我等这一日,也等了很久。”他掌心一扬,寒光微闪,手里竟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当日他用来斩断罗计都脑袋的凶器。
看起来他好像是打算用那把匕首了结自己,然而没等他动手,那匕首便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烬。白帝长叹一声,双目渐渐合上,身上地衣物尽数化成灰烬,只有额上一点金印,闪闪发亮。
无支祁忽觉肋下突突乱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急着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策海钩骤然一亮,竟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卷,流星一般刺过去,从白帝头顶灌入,将他钉在地上。
众人纷纷低呼,也不知是该上去救助,还是掩面不看这等残忍的场景。鲜血在地上乱铺,像无数条鲜红的小河。白帝忽而展眉一笑,轻道:“我这便去了,六道轮回,重新走过一遍,体悟大道。”
言毕,他额头上地金印突然便失去了光泽,整个身体也在一瞬间化作了黑灰,随着火焰上下翻腾,纠缠不休,就像他与罗计都的相识相遇相离,个中恩怨情仇,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地。
众人静静看着这惊心动魄地一幕,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五彩的火焰渐渐熄灭,琉璃盏也早已被烧成了灰,被白帝拆出来地罗,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来报复,委实出乎璇玑的预料。他们都以为罗计都选择了宽恕,谁知千年下来,她心中依然藏着最深沉的怒火,终于还是让仇人死于自己手中。
殿外的天火也渐渐停息,不再落下,昆仑山与上方天界的大火却依然熊熊,没有半点熄灭的兆头。璇玑怔了很久,终于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体,在满地的灰烬中轻轻摸索,不知是要找什么。
天帝在帐后发出一个幽幽的叹息,轻道:“他们……都走了,谁也没有留下。”
第三十一章 忘却三生(一)
璇玑仿佛没有听见,她还是在地上轻轻摸索着,喃喃道:“罗……也不见了?去哪儿了?我还没有……还没有……”
她还没有真正感受一下完整的生命,谁知罗计都被分开的两个部分,再也没有合并的那一天。她以后永远只是一半的那个计都,而罗,从此与她无关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心中莫名感到无比酸楚,竟是恨不得痛哭一场。
天帝道:“各自去轮回,各自转世,从此两不相干。”
璇玑摇了摇头,忽觉肩上有人轻轻按住,回头一看,却是禹司凤。他纵然对发生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却没有多问,只低头看她。璇玑只觉所有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对象,叫了一声司凤,起身死死抱住他,泪如泉涌。
到最后,还是罗自己报的仇,想必当时她靠近琉璃盏的时候,罗便已知道了她心头的犹豫。她这一生已经有了太多需要顾忌的人与事,再也不能像做修罗或者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黑白分明。做人的可悲之处,或许便在这里了,纵然无奈,却也没办法。她也学会了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来为自己打气,内心却已经知晓在乎是什么。
“我变了,可是罗你永远也不会变。”她低声说着。罗计都,做修罗的时候亦是快意恩仇,走到终点的时候也毫不拖泥带水,修罗永远也不知恐惧,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褚璇玑。从此刻起也彻底脱离了修罗的身份,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
腾蛇大哭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形象。无支祁也懒得理他。转头对帐后地天帝说道:“喂,天帝老儿。那时候偷走你家的神器是我不对,杀了天界那么多神仙,也是我的错。均天环已经被我捏碎啦,这又是一条罪状,我本来是打算见到你。把策海钩还给你,不过你也看到了,策海钩被烧成了灰,这条罪状可不是我地错。你老人家要定罪就赶快定罪,这回再去什么无间地狱油锅地狱,老子也是伸头一刀,再也不跑了。”
他这话一说,璇玑他们都吃惊极了。璇玑急道:“你……你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个?来自首认罪的?”
无支祁咧嘴一笑:“废话,不然你还真以为老子是要上来谋反地吗?这等腌劳累的事。我可干不来!”
天帝在帐后沉默良久,道:“廊下诸多神将,都是你与腾蛇相救的。好教他们免受天火焚烧,孤对你二人的大义。十分感激。”
无支祁把手一摆:“好啦!别那么多废话。我顶不爱这套!快,要杀要剐。赶紧的!我这急性子可忍不得!”
天帝又道:“此次你与腾蛇救人,昔日杀神将之过,可以抵消,然而偷取神器,毁坏均天环之过,仍是要追究。还要加上神巫居住地山头为你所毁,所喜没有伤亡,否则便要罪加一等。”
无支祁先是摇头晃脑地听着,待听到神巫没死,不由瞪圆了眼睛,叫道:“没死?!不会吧!靠,这回的买卖不划算了!居然没死!”
天帝道:“孤岂会任你在昆仑山行凶。那紫狐之死,乃是她的命数,纵然神巫不杀她,她备受情欲煎熬,道行皆损,也活不过几年。孤亦知道你素来心高气傲,此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此事究其根本,乃是你们擅闯昆仑山导致,然而最先的原因还是孤与白帝的一个赌约,诱使你们找来,所以也怪不得你们。那擅自出手伤人的神巫已被关押起来等候审问,必然让他受到惩罚,孤言出必行,你也不要再追究了吧。”
无支祁倒也知道天帝委实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于是点了点头,又加一句:“要狠狠地惩罚!最好也把他一掌拍死了!不过……你说什么赌约,是怎么回事?把咱们诓到这里,就是因为你们俩那什么劳什子的赌约?”
天帝沉吟片刻,才道:“璇玑,其实自你今世投生为人,孤与白帝便时常暗地观察你。你的命数不在天定,孤也看不透你地未来。先时你怨气冲天,孤便委托后土大帝将你回归修罗道,只盼你回归故土,怨气稍解,谁知竟是大失误,若不是当日孤与后土大帝详谈,只怕孤还看不明白纠结所在。今世让你做人,一是缓解你的痛苦,二来孤亦有私心,只盼人间生活将你的怨气冲淡,将来天界不至于遭遇报复覆顶。”
璇玑嘴角微动,苦笑一下,没有说话。但,到最后他们都看错了,不是吗?所有人都以为怀恨报复地人必定是她,谁知那放置了千年的琉璃盏,融了罗地魂魄与心,才是真正满怀怨气毫不犹豫地那个,只因她是最纯粹的修罗。
“孤亦未想到,那琉璃盏居然生出了灵性,可见天下万物本都有灵,奈何如今天界……就连孤也一样,都变得目光短浅,只知放眼在人身上。”天帝很是感慨,过一会,才道:“孤与白帝见你年纪越长,处事也愈加圆滑,只是独处时,仍与做战神之时没有区别。白帝对这种情况十分心焦,他过于在乎天界安危,以至于中了心魔,加上你与无支祁走得太近,前世地记忆难免会被勾起。后土大帝虽然抽走了你的回忆,但人之心何等精妙,纵然是琉璃,也无法琢磨透,你对前世的事情接触多了,总有一天会想起一切因果。白帝认为你一定会报复,孤却认定你必然有所改变,于是二人便打了个赌,与其提心吊胆等你找来天界,不如将你召唤过来,所以白帝便派人下界传旨,并将鲛人亭奴带回天界,作为诱你上钩的饵。”璇玑道:“不止这样!你还派人去挖了柳大哥的天眼!害他差点死掉!还来抢均天策海!结果又害死了许多离泽宫的人!”
天帝叹道:“孤并没有派青龙去取回天眼,青龙素来争强好胜,某日听说天眼被一凡人偷走,便念念不忘,时常来请命去取回天眼。当日她又来请命,刚好朱雀请命去取回均天策海,于是孤便让她一同下界协助,谁想她居然将天眼挖出。那天眼命定是属于柳意欢之物,否则天界宝物岂会由他拿走?不过挖出也好,他妖力有限,天眼放在身上,不出三年便要力枯而死,如今取出,还能再活十年以上。金翅鸟一事,孤亦已得知,朱雀青龙二人之罪,孤不日便要下谕处罚。”
璇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嘴快了,柳意欢还等在龙门那里呢!青龙要一被处罚,肯定没个百儿八十年的不能下界,他最多活个十几年就要死了,哪里能等得到?不过转念一想,青龙残忍无赖,谁都不喜欢她,等不到最好,省得柳大哥和这么讨厌的女人双双对对,看着就没意思。
“起初孤与白帝的赌约是一盘玉棋子,他赌你必然会报复,孤赌你会放下恩怨,谁输了,那玉棋子便归谁。没想到,胜负未明,白帝却走了,这赌约,到头来还是成空。”
璇玑没有说话,其实他们的这场赌约,是双赢。她当时真的有放弃报复的想法,所以天帝赢了,然而最后报复的是成为琉璃盏的罗,罗计都本为一人,所以白帝也赢了。只是事到如今再看这个赌约,难免感到天界的那种盛气凌人与高高在上,她非常不喜欢这里,很想立即就离开,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发怒把昆仑山和天界烧了个大半,心里到底还是舒坦些的。
无支祁叹道:“你们的赌约啊恩怨啊,说完了吧?到底什么时候才来给我一个答复?”
天帝道:“孤说过,杀害神将之罪抵消,毁坏山头之罪亦可抵消。你所犯之罪,便是偷取与损坏神器,外加擅自逃脱监管。孤念你一片英勇直爽,胸怀霁月,此次不再打入无间地狱,押入天牢关押两百年,便可恢复自由。”
无支祁摸了摸下巴,嘻嘻笑道:“那敢情好,天帝老儿果然厚道!不过我还有个请求……将我关在地府的牢房里可好?这天界,呆得我浑身不舒服,吃饭也没滋味……”其实他是听说紫狐在阴间,想去看看。天帝笑道:“口腹男女乃为两大欲,岂可轻犯。你聪明伶俐,只要下苦功修行,来日必成大道,何苦贪这二欲。”不愧是天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伎俩。
无支祁叹道:“老子生在这个世上,长着嘴是要吃饭,叫美女,来享受,才不稀罕做什么神仙,你老人家不用操这份心了。”
天帝道:“顽固不化,也罢,天界亦容不下你这等泼皮耍赖的人物,便依你,孤将你转交给后土大帝,由他处置。”
无支祁哈哈大笑,装模作样地对他一鞠躬,唱喏道:“多谢天帝!”
第三十二章 忘却三生(二)
一语未了,只听殿门外喧哗声如山,诸守卫显然是找来了这里,发现一片废墟中只有这座神殿毫发无伤,狂喜之下纷纷叫嚷起来,奈何天帝设下了界,谁也进不去,只急得要撞门。
璇玑脸色大变,瞪向帐后,不知这天帝是不是要食言,仗着人多将他们抓起来。
天帝道:“无支祁,你且与他们去吧。孤嘱两员神将押送你至邑都,交由后土大帝发落。”
无支祁答应一声,利落地过去开门,手刚碰到门框,只听“砰”地一声,紧跟着咣当巨响,却是那殿门被众人从外面撞翻了,砸落在地,众人和地上腾起的烟尘一样,席卷而入,眨眼就把无支祁围在当中,恨不得用兵器把他刺成马蜂窝。
“大胆猢狲!你敢对天帝做什么犯上举动?!”有人厉声喝问他。
无支祁只是笑,并不说话。众人又发现了殿后躺倒一地的神将,眨眼又把璇玑和禹司凤围在当中,刀剑亮闪闪地,对准这几个罪人。一人又叫:“天帝!您没事吧?”
天帝在帐后道:“撤开,不得伤害他们。将这些神将扶出去。”
那些人半信半疑,犹犹豫豫地将倒在地上熟睡的青龙他们扶到外面,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属下们找遍了昆仑山也不见白帝的踪影,是否与天帝在一处?”
天帝闻言,却叹了一声,声音甚是沉痛,半晌,方道:“他……已自去轮回。重新成道。白帝一职暂时空缺,明日孤自会昭告天界。”
众人大吃一惊,所谓去轮回。就等于是死了。白帝死了---这是什么兆头?!腾蛇方才一直将惊痛憋在心里,这会听到天帝说他自去轮回。重新成道,心中不由大痛,忍不住痛哭出声,昔日里他对属下的宽厚仁爱一一掠过心头,他哭得几欲晕过去。众人先时还不敢相信。待见到腾蛇哭成这种样子,又见地上一摊随风散开的灰烬,莹莹絮絮,犹如一粒粒极细小的琉璃砂,灵性尚存,终于相信白帝是死了,那便是他的骨灰。一时间众人都大哭起来,有人想到能用火将白帝烧死地,唯有璇玑一人。再也按捺不住,提戟便朝她刺去,天帝亦来不及阻止。
璇玑犹在发愣。那方天戟刺到面前也没反应,腾蛇突然暴起。抬手抓住那方天戟。沉声道:“不要乱动!”话音未落,那方天戟早已被他掌心的火焰烧化。断在地上。众人知道他的厉害,也知道他现在是璇玑地灵兽,与谋反派是一类,只得在后面破口大骂,但谁也不敢擅自出手了。
璇玑怔怔抬头,只见腾蛇的侧面,长长地睫毛上湿漉漉,泪水遍布。他并没看她,也没说话,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与他说什么。白帝之死虽然不是璇玑出手,但她此前亦有杀他之心。琉璃盏是罗,与她也没什么区别,原本都是一人。
她低下头,轻道:“腾蛇,你怪我吧。”
腾蛇一愣,奇道:“怪你……为什么?”
璇玑也是一呆,“你……不知道那琉璃盏和我……我们是……”
“是什么?”腾蛇更奇怪了。
“不……没什么……”原来他不知道,璇玑叹了一口气,道:“回头我再和你仔细说。腾蛇,咱们的契约如果要解开,必须得斩了我一条胳膊,我心疼,想必你也不愿。这样吧,我允许你永久离开我身边,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不再受契约所累。”
当时她给腾蛇规定的期限是三日,三日内不回到主人身边,灵兽的神力就会渐渐枯竭,所以腾蛇的头发也变成了暗红色,如今她说出允许永久离开,按照自己地心意行动,除非璇玑死,他这个灵兽也得跟着死,其他倒也和解开契约没什么两样。
腾蛇心中烦躁,胡乱点了点头。若在以前,他必然要开心得大叫起来,可是如今白帝死了,他只觉像是自己一个父辈过世,那种伤心无法言喻。做神仙的,除非发生修罗袭击那种战争,否则便没有生老病死之苦,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死亡”,“轮回”是怎么样的,那些属于卑微的凡人,听来就像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可以毫不在意,拿来说笑,甚至害死几个凡人也不过是去“轮回”,长久的生命是不会截断的。
如今他终于明白,生与死并不是那么简单冰冷的东西,一个死亡带走的不单单是生命,还有亲密之人所有地感情与遗憾,以及种种回忆。不可玩弄轻视生命---天帝的话曾被他当作耳旁风,任性妄为,现在终于明白其中沉痛的含义。
“腾蛇!你帮着这些谋逆,杀了白帝!”方天戟被烧断地那人,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
腾蛇不欲与他争辩,只摇了摇头,弯腰将地上的骨灰还有烧化地琉璃盏残骸收拾起来,撕下衣襟包好,小心放在胸口。这个动作一下提醒了无支祁,赶紧举手叫道:“哎哎,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天帝,不好意思哈!能不能让我先回一趟人间?我有点事要处理,保证马上就回来!”
天帝总是拿他这种惫懒地性子无法,只得问道:“何事?”
无支祁拍了拍胸口,紫狐的骨灰还放在那里,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被神巫杀死地那只小狐狸,我想把她的骨灰埋了。”
天帝居然没生气,反而赞道:“理应如此,凡人有情,你与她虽然身为妖类,多情之处,居然不让人。孤许你下界安葬骨灰,一时辰之内便回。”
无支祁对着帐子咧嘴一笑,道:“我便知道,天帝果然是个大好人。我去啦!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眨眼就消失在殿外,有人想阻,手刚伸出,他便如一阵风一样,散了开去。众人急道:“天帝!此妖向来跳脱不羁,如今好容易捉住,怎么可以放他离开!何况白帝亦是死于这些人之手……”他们恶狠狠地瞪着璇玑三人,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们。
天帝道:“此事与他们无干,乃白帝自己心魔所致,孤心中伤痛,更甚于尔等,然不可以伤痛强加于人。”
众人又急道:“就算白帝之死与他们无碍,但昆仑山被焚烧,天界亦被烧得七零八落,此等大罪,岂可轻易饶恕!倘若传出去,只说堂堂天界如此无用,竟被下界几个狂人放火烧得一塌糊涂,天界脸面何存!”
天帝突然放沉了语气,似有责备之意:“昔日尔等便是太过注重所谓的天界脸面,才不将下界众生放在眼里,故而做下这许多错事!莫非天界便高人一等,可以恣意妄为,却受不得半点责罚?此次天火陨落,亦是一个警示!尔等速速放下尊贵为神的架子,严以待己,以免将来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众人被他说得鸦雀无声,只得灰溜溜地扶着昏迷的众神将退出殿外,只留几人看守殿内璇玑三人。璇玑犹豫道:“天帝……我、我们……”他们气势汹汹跑来昆仑山,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纵然大仇得报,心中却毫无快意。想来此件事中,最有快意的,竟然是化成琉璃盏的罗,他与白帝这一对冤家,共焚于修罗之火中,痛快淋漓,走黄泉路的时候,只怕也要大笑。
做人纵然有千般好,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羡慕并怀念这种洒脱,快意恩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才叫真正的自由与恣意。
禹司凤一直在观察,他来得迟了,并不清楚璇玑与天界的诸般纠葛,然而他向来聪明,从天帝的言行与璇玑的表情里,到底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此事甚是尴尬,只怕多说无益,便上前一步,朗声道:“天帝宽宏,此间事已了,再无牵挂。我等擅闯昆仑山,扰乱天界秩序,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天帝降旨定罪,绝不敢有异言。”
他以退为进,看出天界对璇玑有愧疚,却先放低了姿态,摆明是让天帝放过他们。
天帝却微微笑道:“多年不见,星君依然伶俐聪颖。只是凡间繁华,如今便忘了天界之清冷?”这话一问,众人都呆住。禹司凤更是一头雾水,茫然之极。
天帝感慨道:“星君曾是天河畔黎明最早升起的一颗星,每日勤勉,从无懈怠。昔日天河畔曾有化石织女每日织布,星君惑于其美色,便化成少年与她相识---此段过往,星君业已忘记?”
禹司凤极为尴尬,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段过往,忍不住拿眼去偷偷看璇玑,只怕她不快活。谁知她面上突然一红,先是欣喜,跟着却是隐隐有些愤恨,最后又变成了淡然。
这诸般情绪变化更让他摸不着头脑,只得拱手道:“我……我早已忘却前世之事。”
天帝笑道:“星君与织女的私情为人揭发,便罚了星君下界历劫百世,今世却是投胎做了金翅鸟,孤亦没有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星君。”
禹司凤惶然道:“敢问天帝,在我身上下印,令我徘徊阴间是何用意?莫非与我前世有关?”
第三十三章 忘却三生(三)
天帝笑叹:“星君下界历劫百世,所经历的自然比寻常人多数倍。当日将璇玑罚下界的时候,白帝突然提起星君你,星君对化石织女情深似海,每一世做人定要寻得面容与织女相似的女子才肯婚娶,因此世世孤独。白帝言道,这一世你二人如有机缘巧合,遇上了不知是怎样的情状,谁想一句戏言成真,你二人遭遇缠绵悱恻,分分合合,这一世终于了却星君之愿了。”
禹司凤好不尴尬,化石织女也好,星君也好,他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当日初见璇玑,便觉面善,日后朝夕相处,更是情思不可抑制,想来果真是因缘前定。那什么星君,说他痴情,他却独独爱织女的皮相美色,只要面容相似就好;若说他不痴情,何苦世世为人世世孤独,这一桩情事,真是乱七八糟,莫可名状。
天帝又道:“星君此生为妖,擅闯昆仑山之罪比凡人还要严重,是必死的罪名。孤特将你转移出去,一为爱护,二来,孤也想看看星君今世是怎样的脾性。孤令星君窥得多年之前的往事,也意在提点,星君莫非忘记当日璇玑进入地府,星君上一世的生魂得以窥见,登时难以忘却。星君历劫日期将满,本要回归天庭,只因当日地府惊鸿一瞥,连天界也不愿回归,更在在后土大帝面前起誓。誓言朗朗,未绝于耳,星君如今心愿得偿,却忘记了先前之事?”
禹司凤又是尴尬又是茫然,只得垂手道:“委实不记得了,却不知当日我许了什么誓言?”
原来他在地府里见到璇玑上辈子的生魂,不是让他了解其中的真相。而是让他记起当年自己一见之下如何心驰神摇,从而不知拿什么东西起誓,逼着人家再让他跟着下界做人。这回事当众说出来。实在丢人,纵然禹司凤一向稳重内敛。这会也是臊得脸皮通红,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自处。
天帝笑道:“当日星君在后土大帝与孤面前起誓,再做十世人,世世都要娶得璇玑为妻。后土大帝于是戏问星君。无凭无据,何必要替你造因缘,又将璇玑前世种种事迹说与你听,星君当时便起誓,娶不到璇玑为妻,宁可陪她坠身无间地狱,永不回归天界。孤与后土大帝为星君痴心所感,故而令你二人托生在人间,同为修仙者。然而娶妻之事。全看缘法,不可人力强行为之,星君今日与璇玑缔成姻缘。岂不是百世心愿得偿?”
禹司凤转头去看璇玑,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此种情态,令人心醉。见他盯着自己。璇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瞪回去,悄悄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无声地对他做口型,那意思,大概是说他原来是积年的老色鬼,贪恋美色,连前途都不要了。
禹司凤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自己前世这般趣事,其实和璇玑地身世毫无干系,但阴差阳错之下,居然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老色鬼”这三个字,想必要被他背上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天帝又与禹司凤说一些他前世的事情,本来犯了男女之罪并不至于罚下界历劫百世,但星君这个人怪就怪在这一点,他死活不肯认错,觉得年少恋慕美色,双双对对乃是人之常情,却不曾想过他和织女不是人,是神,人之常情这一句,岂能用在他们身上。他面对众多责难坦然处之,毫不变色,此人地固执,和璇玑有一拼。
既然不肯认罪,那自然就要加重惩罚,因此他被罚历劫百世,从畜生道开始做起。天河畔的化石织女并不解情事,昔日星君化成少年来与她嬉戏,她也只当是解闷,后来发生了星君被罚之事,大约是将她吓到了,从此更加沉默寡言,最后郁郁而终,化身成了天河畔地一块青石。
星君历劫数世,死后生魂被拉去地府,得知化石织女神魂俱灭的消息,众人都以为他会大闹一场,抑或者痛哭流涕,不可开交,谁知他只长叹一声,道:“死了也好,做神仙的,谁又知道真正的死是什么滋味。她始终比我幸运一些。”
直到今天,地府与天界众人也摸不透星君对织女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此为诸神茶余饭后必定闲聊地话题之一,众说纷纭,莫可一是。
璇玑见禹司凤和天帝聊得投机,自己也插不上嘴,只得站在那里发呆,不防胳膊突然被人轻轻一碰,腾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说吗?这会得空,说罢。”
璇玑见他神情平淡,和往常大不相同,心里便有点犹豫。腾蛇对白帝的感情,她略微知道一些,毕竟他们一个是灵兽一个是主人,相处了那么久,不可能面对面不说话,腾蛇若是开口,不是说美食,必定就是谈天界了。
谈到天界,白帝便是最多被提起的那个名字,在腾蛇的嘴里,白帝就是完美光明,睿智冷静,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他。他是个淘气的下属,总是偷偷溜出来玩,故意违抗白帝的命令,那其中,多少带着撒娇的味道,像个顽皮的儿子,希望引起父亲地注意。白帝也没有让他失望过,他纵然责罚他,斥骂他,但从来没有真正恼过他,所有人都说白帝宠他,倒也不是毫无根据。这样一个从来不会犯错,高高在上的人,其实却犯了最大的错误,藏着天下最可怕地秘密。这件事告诉腾蛇,他会不会难以接受?
璇玑犹犹豫豫,花了两柱香的时间,总算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说完抬眼偷看腾蛇,出乎意料,他面色如常,只是略显得苍白,并没有任何激烈地反应。
“……就是这些了?”他低声问。
璇玑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因为白帝对罗计都做了这么过分地事,所以被困在琉璃盏里的罗便采取了报复,两个都被修罗之火烧成了灰。”
腾蛇跟着颔首,淡淡说道:“我明白了,果然,是白帝他……做错了,错得十分离谱……”一语未了,眼泪却掉了下来,他用手狠狠捂住,肩膀微微颤抖。璇玑忍不住想拍拍他地肩膀,安慰两句,然而想到自己的身份,她也曾想过要杀白帝,一时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词,只能长叹一声。
腾蛇的肩膀被她一碰,骤然缩回去,他跳了老远,躲开了璇玑的手。
璇玑只觉尴尬又难过,无奈地看着他。腾蛇粗鲁地用袖子抹脸,好容易将眼泪都擦光,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低声道:“我要留下来,你们走吧。”
璇玑心中不舍,轻道:“你是想以后再也不见我们了?就这样永别吗?”
腾蛇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但我现在不想见你。”
说完,他不顾天帝还在那里和禹司凤说话,飞快跑出殿外,眨眼就消失在遍地的废墟里。璇玑忍不住想追,天帝却叹道:“随他去吧,世上的道理,总要自己去体会,别人说得再多,其实也没有用处。”
禹司凤拱手道:“天帝,我等擅闯昆仑山……”
他是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所谓夜长梦多,毕竟是白帝死了,天界被烧了,天帝不追究也罢,天界其他人却对他们恨之入骨,再待下去,总是不好。
天帝未等他说完,便道:“也罢,你们下界去吧。此一番情事,何来罪,何来错?都是昔日因今日果,天界自作自受。”
禹司凤等的就是他这句,当下拱手行礼,转身想走,回头却见璇玑怔怔站在原地,他转念一想,立即明白无支祁还未回来,这一别,此生做人是无法再见了,只有等死后回归地府,做短暂的欢会。
天帝低声道:“璇玑,做人如何?”
璇玑微微一怔,跟着却展颜微笑,重生做人,十八年来苦涩甘甜仿佛一一掠过眼前。若说苦,自然也是极苦,人与人的相处,总归是苦涩的。但正因为有这种种苦涩,或是犹豫不决,或是孤独彷徨,或是被种种情谊绊住了脚无法潇洒自我,所以做人的甜蜜才显得分外醇厚难得。
做人有做人的无奈,做神有做神的苦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十全十美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存在。但至少,她从此不会再孤单了。
她点了点头,笑道:“做人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天帝亦安心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璇玑本想等无支祁回来再做一番话别,但眼下看起来,是等不到了。她只得和禹司凤向天帝拱手道别,在天界诸神虎视眈眈的怒目下,在一片残壁断垣的废墟中,离开了昆仑山。
第三十四章 忘却三生(四)
走到一半,璇玑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掉脸就往回跑。禹司凤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惶惶然跟在后面,跑到神殿门口,那些神将见他们又回来了,登时横眉怒眼竖起兵器,摆明了不会再让他们进去。
璇玑道:“我还有一件事忘了问天帝,请让我进去。”
那些神将谁来理她,她烧了美景如画的昆仑山,上方的天界只怕也烧得厉害,加上白帝莫名其妙死了,若不是碍着天帝的吩咐,他们早已冲上来将他二人剁成狗肉之酱。
璇玑急道:“让我进去呀!真的有事要问他!”
话音刚落,只听殿门吱呀开了一道缝,一个殿前服侍的力士缓缓走出来,低声道:“褚璇玑,你要问的问题,天帝让我来转告:鲛人亭奴早已放回东海之滨,并没有关押进天牢。昔日请他上来,不过是为了了解将军大人转世后的脾性。所谓连坐,并不存在。”
璇玑心中一松,却也奇怪,问道:“天帝怎么会知道我要问他这个?”
那力士道:“天帝无所不知。你要问的问题已经回答了,速速离开昆仑山吧。”
璇玑点了点头,回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又问道:“亭奴真的被放回去了?没被伤害?”
那力士微微冷笑道:“天界如何会骗你。何况那鲛人也自有一些道行,他日只怕还要回归天庭加官进爵,如此人才,天界怎会加以迫害。”
言下之意,她来天界找麻烦都是无理取闹。多亏天帝宽宏大量才没追究她的责任,她眼下的追问都是不知好歹。璇玑并没与他们计较,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回首他们气势汹汹,一行人天不怕地不怕地跑来昆仑山。最后七零八落,只剩得两个人回来,起初的豪气也因为诸多波折被磨损得荡然无存。离开开明门地时候,仿佛是默契一般,璇玑和禹司凤互相打量一番。都苦笑起来。
“真是发生了许多事。”禹司凤轻轻说着,替璇玑把额上的乱发理顺,“不过还好,我们都活着,还能一起回去。”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只是抿嘴笑,并不说话。禹司凤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弹:“笑什么?贼忒兮兮,一看就没好事。”
璇玑笑吟吟地走了几步,慢悠悠说道:“只可惜我不是那化石织女。星君白白追随了一场。”
禹司凤早知她必然要拿此事嘲笑一番,也不恼,淡道:“何苦执着那一场前世。与你我如今,又有何干。我既不会改名叫星君。你也不会改名叫罗计都。都已过去了。”
璇玑又惊又喜,低声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地前世了。那名字……你也知道了。”禹司凤笑道:“我在地府倒是看到了一些好东西,回头说给你听。”
璇玑点头:“我在昆仑山也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回头咱俩一起说。”
说罢,两人又是一笑。当日一人在地府茫然徘徊,一人在幻境中苦楚无法自拔,谁也不曾想过真地还能回来,这一切真的可以过去。
如今真的都过去了两人顺着赤水河,肩并肩一路往下走,走到龙门那里,果然见柳意欢还危襟正坐,动都不动一下,回头见他二人来了,柳意欢的表情如同见到鬼一样,暴跳起来,冲上前一把扯住禹司凤的袖子,吼道:“回来了?!没事?!”
他在下面等青龙,等得也是心急如焚,又担心璇玑他们出事,后来见到昆仑山烧了起来,火光冲天,心下更是黯然,只当以后大家真地要在地府团聚了,谁想他二人竟安然无恙地走了过来,他还当是自己在做梦。
禹司凤笑道:“没事,好的很。”
柳意欢心中一松,放开他的袖子,软软地坐回去,叹道:“老子被你们吓得又少了十年寿命。”
璇玑撅嘴道:“你找青龙做老婆,才是有多少年寿命就被吓得少多少年。”
柳意欢白她一眼,咕哝道:“小孩子懂个屁……来来,小凤凰,和大哥说说你们在天界干了什么好事……对了,无支祁和腾蛇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两个人,璇玑的脸色都暗了下来。柳意欢顿时觉得不好,回头惊愕地瞪着禹司凤,他急忙道:“无支祁他自愿服罪,继续回阴间服刑。腾蛇……想必是白帝的死令他打击很大,只怕短期是不会回来了。”
柳意欢又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老子又被你们吓掉五年的寿命,你们这些小崽子,老子本来就没几年活了,这个吓一吓,那个唬一声,老子的命都被你们给瓜分了。那白帝怎么会死?”
禹司凤简单将经过叙述了一遍,只是他对璇玑先前的遭遇并不十分清楚,加上他在地府的遭遇也有些离奇,故而都隐去不说。柳意欢越听越离奇,眼睛瞪得老大,奇道:“那琉璃盏倒是厉害地很!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它可是隐忍了千年,君子中的君子!”
说完又觉得奇怪:“琉璃盏好好的报什么仇?不就是块琉璃嘛,难不成以前被白帝失手砸碎了,就怀恨在璇玑淡淡一笑,轻道:“因为……我就是琉璃啊。”
柳意欢没听清,还在连声追问,忽听头顶一人笑道:“哟,你们都走了?也不等等我。”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无支祁眨眼就落在了地上,大约还特地洗澡换了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与以前那种邋遢地模样不可同日而语。柳意欢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玩笑道:“美男子,打扮这样好,去阴间看情人吗?”
无支祁哈哈一笑。道:“嗯,邋遢了一千年。也该干净干净。以后还不知要再邋遢多少年呢。”
璇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轻声道:“无支祁,其实你可以不回去的……”
无支祁摇了摇头:“大丈夫说一不二,老子可不干那种背信弃义地事。”他见众人都露出伤感地神情,依依不舍。便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在禹司凤肩膀上狠狠一拍,咧嘴笑道:“少来这么娘们地一套,老子可不爱看。以后总有相见之日,阴阳之隔,你我几个又何曾惧怕过。”
璇玑还想和他说一会话,他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到,说不定只有等她和司凤死了。到时候鸡皮鹤发地在阴间相见,未免不雅。
无支祁抬头看看天色,道:“不早啦。一个时辰快到了,我得回去了。”说罢纵身一跳。人已在数丈之外。利落干脆。璇玑追上几步,急道:“无支祁!”话到嘴边。只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支祁远远地朝他们摆摆手,朗声道:“过去地事就过去啦,别再胡思乱想!回头来地府玩,老子请你们喝酒!”
一语未了,人已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璇玑心中伤感,怔在那里半天也缓不过来。禹司凤挽住她的手腕,柔声道:“他说得也对,过去地都过去了。咱们应当忘却三生,看以后的日子。璇玑,咱们第一个孩子,你想是男是女?”
他前面说地正正经经,后面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璇玑呆了半天,脸上突然一红,把手抽回来,白他一眼,急道:“谁……什么男啊女的!老色鬼说话总这样讨厌!”
禹司凤哈哈大笑起来,柳意欢也跟着笑,拍手道:“你们两个小冤家,也总算混到这一日了。司凤,我看你们也别等了,这便离开昆仑山,直接去少阳派,向褚掌门求亲,早点把这事定下才好。”
禹司凤奇道:“大哥不和咱们一起去吗?”
柳意欢眼睛一瞪:“我还等你家嫂子呢!”
禹司凤默然无言,璇玑急道:“你也是个色鬼!青龙有什么好?又坏又讨厌,看到人家漂亮你就不管不顾。什么嫂不嫂,我们才不认,你赶紧和咱们走!”
柳意欢还想辩解,禹司凤忽道:“不错,而且那青龙只怕也来不了,她私自下界抢了你的天眼,可不是天帝的命令,回头要责罚她呢,大哥在这里也是白等,和咱们走吧!”
“啊啊?不是天界的命令?”柳意欢还一头雾水,后面璇玑怕他聒噪,嚷嚷着不肯走,早就一个手刀砍在他脖子后面,柳意欢哼也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禹司凤一把捞起他,扛在肩上,回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璇玑,道:“他醒来,还不知要怎么闹。”
璇玑把鼻子一哼,“怕他不成!再说,你……你要找我爹,求……求那个什么地,没有长辈怎么行。”她还不太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求亲两个字。
禹司凤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要问那个问题,你要男还是女?”
璇玑不等他说完,早已跑了老远,禹司凤笑吟吟地追上去,两人又笑又说地走远了。
第三十五章 忘却三生(五)
夏去秋来,首阳山小阳峰上的枫林尽数红了,焚霞蒸火一般。年轻弟子们在刻苦修行后,最喜欢来这里三三两两小聚谈天,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半个闲人也没有。
几个月下来,玲珑微微有些发福,以前瘦削的下巴如今也变得饱满了。她穿着一身淡紫衣裙,抬手去摘枫叶。枫叶红如火,她的手腕皓白如霜,两相映衬,格外好看。她摘了两根枝子,反手递了一根给身旁的绿衣少女,一面轻道:“才回来没多久,你可又要走了。”
那少女绿裙如云,正是璇玑。当日她和禹司凤商定好了求亲日期,便自行回了少阳峰,隔了不到半月,柳意欢便充作媒人,替这两个年轻人说亲事了。褚磊得知如今离泽宫由禹司凤执掌,大刀阔斧地改革,与往昔诡异作风大不相同,不由连连称赞,在老一辈人的心里,人总要有个归处,不可能成天谈风月,很显然禹司凤执掌离泽宫的事情令他夫妻二人十分满意,当即便同意了婚事,商定好九月大婚。
再过几日,离泽宫的花轿就要抬上来,璇玑总算要风光地做一回新娘,再不用像上次那样,羡慕地仰望着玲珑的幸福。不过在她心中,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在昆仑山经历了那么多惨痛的回忆,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褚璇玑还是战神将军,抑或者,是那个罗计都。
那些伤痛过往令人脆弱。也更加体会到平凡度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她笑,“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御剑飞回来看你和爹娘啊。等你生了宝宝。休养一段日子,也可以去离泽宫看我。如今离泽宫可没有什么女人不给进去的破规定了。”
玲珑听她提起宝宝。不由低头轻轻抚向自己的腹部。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钟敏言得知妻子怀孕,每天就像被烧着屁股地猴子,不得安生,一会给她送吃的。一会陪她在软榻上午睡,不要说御剑飞出去玩,就连走路走多了他都痛不欲生仿佛她马上就会小产的模样。何丹萍见钟敏言这个样子,只能叹道:“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做孩子地爹了。”
玲珑想到好笑的地方,不由抿唇展眉,满面春色。她从前跳脱地神采已经收敛不少,如今看上去真有一些少妇的韵味,令人陶醉。璇玑跟着笑道:“才两个月。肚皮还没涨起来呢,姐夫就急得不行,今天你和我出来散心。回头他晚上肯定要唠叨我不够照顾你。全天下只有他会照顾你,我们都不行的。嘿。等你真生孩子的时候。姐夫只怕要急得上吊呢。”玲珑娇嗔地白了她一眼,昵声道:“小丫头没大没小。取笑他做什么?回头你要生娃娃,我就不信司凤不在乎。”
璇玑笑道:“司凤再也不会这个样子的。”
“还没过门就帮自己夫君说话。”玲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甚是戏谑。
姐妹俩又轻轻说了许多衷肠话,玲珑到底是怀孕地人,站久了只觉腰酸,这孩子虽然没怎么折腾她,没让她上吐下泻什么的,但她往日的精力好像全没了,很容易就觉得累,腰酸背痛。她捶了捶腰,埋怨道:“这野小子,还在肚子里就和我抢力气,生出来还不知要折腾成什么模样。”
璇玑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玲珑白她一眼:“你怀孕了就知道,这是做娘之人的直觉!”
世上还有这种直觉吗?璇玑觉得很不可思议。正说着,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笑语,却是几个年轻弟子过来枫树林休息游玩,抬头见到璇玑和玲珑站在枫树下,不由都愣住,怯生生地行礼:“见过玲珑师姐,璇玑师姐。”
说完急匆匆转身就想走,一个女孩子走得急了,腰间系着的玳瑁坠子被树枝牵着掉在了地上,璇玑叫道:“你们等等。”上去将那玳瑁坠子捡起来,拍落泥土,递给那女孩子,柔声道:“不用急急忙忙的,拿去。”
那少女眼见璇玑的手伸过来,只惊得脸色苍白,身边几个同伴也是面露恐惧之色,恨不得拔腿就跑。璇玑道:“你的东西,拿去呀。”
那少女战战兢兢地接过坠子,连声谢也说不出口,掉头就跑。一行人跑了老远,隐约听见有人说道:“没被她碰到吧?坠子没被烧烂?听说她全身都带火,以前烧死过好多师兄……连掌门都怕她呢,文雨师兄他们都说她是怪物……”
“背后说些什么屁话呢?!有种过来说!”玲珑突然厉声高叫,颇有当年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那些孩子听到她地声音,早就一窝蜂散了,玲珑气得追上去几步,骂道:“一群烂嘴巴的王八蛋!别让我看到你们!明天就全部赶下山!”
璇玑赶紧扯住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轻道:“你可别乱激动,小心肚子里地娃娃,还一蹦一跳的!”
玲珑怒道:“派里不知什么时候兴起这些谣言,我们在地时候还不敢说,背后都传烂了!不好好练功,成天胡思乱想,胡说八道!爹怎么不管管!”
璇玑毫不在意地笑道:“他们可也没说错,我地确是个怪物。”
玲珑使劲推了她一把,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厉声道:“你别来说这种无聊话!没得听着就寒碜!什么怪物?你是怪物,那我们一家子都是怪物了?!”
璇玑还是笑:“我总是说不过你。”她回头展颜望向枫树林,满目火红的枫叶,如火如荼,放在平时,应当是游人如织,到处欢声笑语,她又道:“我一回来,许多孩子连觉都睡不好,你看,知道我来枫树林,结果他们没一个人敢来,看了我也要跑。爹还让我做七峰长老,哪里是这么容易地事。”
玲珑急道:“话可不是这么说!你做你的七峰长老,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带成见的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回头就把他们全赶走!看谁还敢乱说!”
璇玑摇头道:“今天赶了,明天还有人说,用这种法子堵人家的嘴,最愚蠢无比,还会寒了其他弟子的心,对少阳派不是好事。流言就是传上一千年,真实也不会因为流言而改变,天知地知,那便够了,何苦与那些不懂事的人生气。再说,我也不想做长老,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个懒惰性子,做了长老又要烦这个,又要顾全那个,哪是人过的日子。”
她见玲珑还是郁郁不欢,便握住她的手,笑道:“你看看我,我哪点不如你?怎么可能是怪物呢?明明是美人儿才对。”说着她自己笑起来了。
玲珑哧地一笑,在她脸上一拧,道:“我才是说不过你!算了,不和那些无知的东西计较!坐井观天,目光短浅,以后有他们的苦头吃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忽见何丹萍与楚影红分花拂柳地走了过来,一见璇玑,楚影红便拍手笑道:“可算找到新娘子啦!新娘子,你家相公的人马都来喽!想不想偷偷去看他一眼呀?”
何丹萍过来扶住玲珑,也笑道:“璇玑,司凤来了,准备一下,后天就大婚了。”
璇玑自从回到少阳派等禹司凤来提亲,一等就是大半年,足有大半年没见到他,心中自然是想念无比,她见众人都笑吟吟望着自己,知道她们起了玩心,要教唆着她去偷偷找司凤说话。这里的风俗是大婚前男女不可以见面,但他们都是修仙者,所谓风俗也不过是拿来应景而已,并不会太当真。
于是她说道:“在哪里?我去看看。”
三个女人都笑了起来,何丹萍道:“在少阳峰顶上的花厅里呢,正和你爹爹谈大婚的事情。你这孩子,才半年多没见而已,后天不就见着了?这就憋不住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带着三人偷偷上了少阳峰。两个大人当然是不会做偷听偷看之类的事情,只是站在窗下笑,玲珑和璇玑两人一人趴在窗边一人趴在门前,就着缝隙朝里面偷看。
禹司凤果然坐在花厅中,长袍乌帽,神采飞扬。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也不知隔了多少个秋天没见了。璇玑本来是抱着玩笑的心态过来偷看,这会却不知怎的,只觉心跳得厉害,突然发觉偷看一下也不错。
只听里面有人说了几句什么,听不真切,跟着禹司凤放下茶杯,突然抬眼,准确无误地朝璇玑偷看的这个方向望过来,微微一笑。璇玑大窘,赶紧缩手想退开,谁知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褚磊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几人。
第三十六章 忘却三生(六)
“两个淘气包。”他笑着说,在璇玑肩上一拍,却回头瞪着玲珑:“有身子的人也跟着胡闹!方才敏言去枫树林找不到你,急得和陀螺似的,你还不赶紧回去?”
玲珑哼了一声,撅嘴道:“让他急着嘛!还能急死不成?一天到晚不给我这个那个,烦也烦死了。”
褚磊瞪了她一眼,“胡闹。”回头对禹司凤道:“司凤你随我来,为你安排客房。”
禹司凤答应一声,缓缓走出来,褚磊故意走得很慢,似是留点时间给他二人说句要紧话,玲珑她们几个也躲在后面不出来。禹司凤笑吟吟地经过璇玑身边,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跟着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理顺乱发,这才转身走了。
玲珑憋不住赶紧跑出来,扯着她的袖子连声问:“他说什么说什么?”
璇玑一头雾水,喃喃道:“他说,后天看好戏……要我做好准备。”
什么意思?什么好戏?完全摸不着头脑。连楚影红也搞不清这少年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这个问题一直让璇玑想到晚上睡觉,还是没想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后天是大婚,他要在大婚上搞什么好戏呢?哎呀呀,真是想得脑袋都大了。她干脆不想,倚着床头看了一会书,摆弄一会架子上的凤冠霞帔,好容易才沉沉睡去。
恍惚中,只觉身入一个幻境。周围光怪陆离,莫可名状。自己变成了罗计都,在床上睡着。等白帝用匕首来斩首,剖腹取心放进琉璃盏。她又惊又惧又怒。百般挣扎,却半点也动弹不得。再一个恍惚间,自己像是被人放进了琉璃盏,无法动作。白帝的双手犹如抚摸情人一般,轻轻摸着琉璃盏。低柔的声音徘徊在耳边:做一个琉璃美人吧……
她只觉喉中苦涩,几乎要嚎啕大哭出来。她什么也不是,不是人,不是神,不是修罗,连畜牲也不是。她只是用琉璃堆出来的怪物罢了,流离在六道之外,却只想做个最普通不过地凡人。
周围仿佛有烈烈的火焰灼烧,火焰中现出一个人影。浑身是血,早已看不出容貌,只有额间一点金印闪闪烁烁。那人低声道:“我已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当初为心魔所困,犯下这等罪状。罪有应得。卿如今喜乐平安。甚慰。天帝曾谕:有心者,凡间即天庭。卿则可改为有心者。琉璃亦是血肉。保重。”
语毕,火中似有修罗狰狞,生生将他抓了回去,生嚼活吞。那修罗目光灼灼,极为英武,观其面目,竟有八分像罗计都。
璇玑只觉惊心动魄,不防那修罗陡然抬头望向她,大掌一挥,冲天的火焰朝她袭来,璇玑大惊失色,浑身猛然一颤,睁开眼,才发觉是一场梦。她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裳。
是梦?非梦?那是白帝与罗死后在地狱里地景象?
璇玑惶惶然起身,此时晨曦微露,一夜竟然就这样过去了。心口跳得极快,她忍不住用手按住,想到白帝说的:有心者,琉璃亦是血肉,不由微有触动,靠在床头感慨万千。
午后玲珑又来找她说话,璇玑便问她:“你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玲珑倒是一怔,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问得是什么。她面上一红,低声道:“早就没有啦。你说地对,是我自己没放开,所以每天都梦到……那个人。现在生活安逸,又有了孩子,我再也没想过他。”
她见璇玑不说话,便又道:“都会过去的,不管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当时我们觉得好困难,根本过不去,可是总有一天,慢慢地,等你突然想起的时候才发现早已把那过不去的坎丢在了后面。”
不错,时间慢慢流逝,天大地事情也会被时间的浪潮洗刷成碎片,再也找不到痕迹。今天笑,明天哭,后天觉得活不下去,一切都是那么烦琐,又是那么平淡,这就是人生了。
“谁没有个刻骨铭心的事呢?不过再刻骨铭心,回头总有一天也会忘掉。”玲珑这样说。
璇玑突然发现自己要对这个姐姐刮目相看,姐姐果然是姐姐,她懂得道理还真的是很有道理。玲珑,我发现你越来越像睿智老头了。”
睿智老头是山下镇子上一个算命的先生,据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人文风俗,几乎就没他不知道的,所以人家背地里都叫他睿智老头,又亲切又诙谐。
玲珑轻嗔薄怒,揪着璇玑的辫子急道:“乱说!我哪里像那个长着大黑痣的老头?!”
璇玑赶紧笑着躲开,叫道:“是气质!气质啦!”
“他有什么气质!敢和本小姐比!”
两人正在床上闹得不可开交,忽听钟敏言在门外如丧考妣地叫道:“玲珑!你不要乱来!小心碰着磕着!”
说着他就赶紧推门进来了,忙不迭地要把她扶下床。玲珑急得只叫:“我就只能在床上躺着睡着?这娃儿生着还有什么意思?要我像木头人一样躺十个月不成!”
“你肯躺着最好,伤了胎气可不是小事。孩子事小,伤了你自己的身体才是大事。”
钟敏言自从知道自己要当爹之后,毛糙地脾气一瞬间就改了不少,以前少不得要和玲珑两人对着干,如今竟是对她百依百顺,合理的不合理的统统宠着捧着,比放在手里地珍珠还呵护。璇玑咬着手帕只是笑,道:“姐夫索性用根绳把玲珑捆在手边。岂不是安心点。”
钟敏言以前见到璇玑不是没好气就是不知该说什么的,如今从前种种心结都化解开,态度自然了很多。当即瞪她一眼,道:“你倒笑!等你做娘地时候就知道利害了。”
玲珑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下床走人,叹道:“如今真是倒过来了,你还没老却成了老太太,比我娘还唠叨。走啦走啦,让妹妹看笑话!”
钟敏言心满意足地扶着老婆走出门回家歇息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璇玑,掌门让我来问你一声,那七峰长老地事,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如今少阳派正是收纳新弟子的时候,老弟子还没能力独当一面,青黄不接,你还真打算袖手旁观不成?”
璇玑摇了摇头:“我不想做长老。谁说少阳派没人才,真字端字辈地师兄们怎么就不能独当一面了?是爹爹觉得他们习武不精。但轮到处世经验,人家比我强了百倍也不止。做长老的,又不是选谁最厉害。”
钟敏言怔了一下。叹道:“我听说啦,司凤是打算过几年就不做离泽宫宫主。你们要离开中土渡海去海外。以后真不打算回来吗?”
璇玑笑道:“我们两个都是懒人。玩一阵就腻了,肯定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歇过劲了再玩。怎么就说不会回来地话?这里是咱们的家,我去哪里也不会丢下家不管啊。”
钟敏言轻道:“这样最好,也别让掌门他们担心。不过我看你,必然是走了就不回来的。”
璇玑一惊,只听他道:“你从小就是这样,去哪里,做什么,都是自己拿主意。去阴间去昆仑山,你也是一声不吭。这毛病可得改改了。”
想不到,这个师兄平时对自己没好气,却是派中最了解自己的人。其实,她真有打算离开中土,远避那些过往,安安静静和司凤两人过日子的想法,原是说一些好听话,不叫家人为自己担心,谁想却被钟敏言看出来了。
她笑了笑,道:“你都知道啦,何必再说。我总是会回来看看地,又不是明天就彻底消失。”
钟敏言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了一声保重,这才揽着玲珑回自己的院落。
他们都已经不是昔日懵懂的少年,为复杂的情思不安惶恐,如今他们成家的成家,生子的生子,曾经发誓要永远在一起的誓言未绝于耳,今天却就要分别;曾经痛苦迷惘的问题,今天已成过眼云烟。
永远要在一起----真的是一句孩子话。
璇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想起年少时那些事情:第一次在鹿台镇做英雄,第一次见到司凤地真容,第一次对少年动心,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太多的第一次,这许多的第一次后面都串着如珍珠般美丽地回忆。长大之后虽然再也不能拥有那种青涩萌动,却可以缅怀它。
有心者,琉璃亦可做血肉----她对空举高酒杯,一饮而尽。
她拥有了这么多,期盼了这么多,谁还会说她不是人呢?
最终卷我本琉璃 最终章 忘却三生
璇玑很快就知道,禹司凤说的给她一场好戏是指的什么了。
大婚当天,当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璇玑被众人迎出院落的时候,只听半空中劈劈啪啪一阵巨响,惊得新娘子头上的红布都掉了下来,抬头一看,却见一串极炫目的烟火划过天际,彼时已近黄昏,天色稍暗,但见天上时而彩凤展翼,时而孔雀开屏,变化莫测,幻彩缭乱,委实是难得之极的景象。
璇玑看得呆住,也顾不得盖头掉在地上,何丹萍与玲珑手忙脚乱地要帮她重新盖,忽听那前方迎亲的队伍中传出一阵吆喝,声若裂石惊天,却整齐无比:“百年好合!白首齐眉!百年好合!白首齐眉!”看热闹的人群里有胆子小的少女,纷纷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捂住耳朵。
璇玑被他们吼得又好气又好笑,远远见到禹司凤骑着通体黝黑的骏马走上山坡,何丹萍赶紧替她将盖头蒙上,玲珑和钟敏言早就冲过去和他有说有笑,提到他迎亲的这种气派,当真少见。禹司凤笑道:“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只是难免放肆了些,却也顾不得了。”
玲珑就等着看热闹,连声问他到底还有什么好玩的,禹司凤但笑不答,一直走到璇玑身边,这才下马,何丹萍将红绸递给他,低声道:“小心些,可别再弄出什么声响来,新娘子可不禁吓。”
禹司凤笑答了个是,心中却想只怕璇玑是世上最不怕吓的新娘了,弄得越古怪,想必她会越开心。弱不禁风之类的词,永远也用不到她身上。
他牵着红绸。在一堆人嘻嘻哈哈的簇拥之下,朝正厅礼堂走去。红绸在手里抖啊抖,另一头牵着的那个少女。有一种小鸽子般地温软,禹司凤陡然从心底生出一股爱怜的味道。今天到底是他们的大婚,他地妻子,无论柔弱也好,强悍也好,在这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一生只有这么一次,不可鲁莽,不可心急,不可搪塞,慢慢牵着红绸,郑重无比地走过这一遭,以后任何事情,都要两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好容易拜了天地父母。成了礼,褚磊与何丹萍笑得满面红光,拉着二人嘱咐了许多话。来观礼地东方清奇少不得打趣他俩:“小璇玑这回可不怨你爹爹偏心了吧?嫁了个如意郎君。日后有的你开心。”
璇玑被盖头蒙得气闷无比,耳朵里听着外面人说啊笑啊。热闹极了。她却连头都抬不起来,心中实在有千万分恨不得将这可恶的盖头丢了。利利索索地说笑。正是郁闷的时候,忽听外面有人报送礼,这次她大婚,怎么说也是少阳派掌门人的爱女,各门派早早就送了一堆礼物,奇珍利器,飞禽走兽,委实让人大开眼界,所以听到送礼二字,璇玑并没有什么反应。
说起来,众多礼品中,她最喜欢地还是东方清奇送的一只白猿,据说它的血可以治百病,但小白猿咿咿呀呀的叫,形容又可爱又可怜,谁也舍不得伤它,权当宠物来养了。点睛谷容谷主依旧送的是神兵利器,一对鸳鸯匕首,雄匕首通体漆黑,黯然无光,然而吹毛断发,稍稍贴近一些便觉得寒意逼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利器。雌匕首却恰恰相反,通体粉红,好似用水晶与玛瑙打造而成,华美异常,但具体是否实用,还有待考证。
褚磊听说有人送礼,忙命请进来,心中却也有些疑惑,这拜天地的礼都成了,居然还有客人未到场,当真从未遇过。
过了一会,杜敏行捧着一只檀木盒急匆匆走了进来,道:“师父,山下有个小孩说受人之托送来贺礼,弟子问不出所赠之人究竟是谁,也不敢擅自打开,还请师父决断。”
褚磊“哦”了一声,接过那檀木盒,入手只觉沉甸甸的,盒子上镶金嵌玉,刻着鲤鱼嬉游于莲叶荷花之下,惟妙惟肖,工艺极为高超。盒子上隐隐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很显然,这盒子本身也是十分名贵地宝物。
褚磊不知是何人送的贺礼,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打开,生怕有诈,便问道:“那孩子在
杜敏行说道:“就是山下卤菜店的小瓶子,问他半天到底是谁送来地贺礼,他说是邻镇一个卖酒的大叔送来地,也是受了别人地委托。”
褚磊又哦了一声,心中疑团更大,低头见那盒子上一把小巧的机关金锁,盒底写着几行诗句,正是开锁地口诀。这种机关锁十分古老,通行于旧时贵族之间,用来传递贵重机密的东西,由于制造工艺十分繁琐,早已淘汰了,想不到今日还能得见。
他照着诗句上的提示,将那锁左转三圈,右转两圈,上下一拨,只听“咔”地一声,盒盖缓缓开了一道缝。褚磊早已蓄势以待,倘若盒中有甚机关利器,一触即发,他也不会伤到丝毫。谁知盒盖揭开,里面既没有毒药也没有毒针,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盒中发出一阵柔光,映得褚磊面上也亮了许多。原来那盒中别无他物,只有几十颗黄豆大小的珍珠,在场众人也算见多识广的,尤其禹司凤,他离泽宫什么宝物没见过,尤其珍珠宝玉,数不胜数,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光洁莹润的珠子,一时间人人都被那珠光宝气逼得有些窒息,这份礼可算无价之宝了,只怕花多少钱,也买不来如此美丽的珍珠。
褚磊拨开那些珠子,见盒底放着一张淡蓝色小笺,上书璇玑亲启四字,便知必然是女儿在外结交的那些古怪朋友送来的,他把小笺递给璇玑,笑道:“你看看是谁。”
璇玑总算找到了个借口把盖头揭开,接过小笺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墨迹淋漓。字迹圆柔,写着一行话:永结同心,白首不离。卿之美满。我之快慰。后面没有署名,但璇玑立即知道了是谁送来的。
她将那檀木盒子小心捧在手上。指尖细细划过那些美丽的珍珠,只觉触感温润,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是亭奴。”她低声说着,捻起一颗珍珠,放进禹司凤手中。“知道这是什么吗?”
禹司凤微微一笑,轻道:“鲛人的眼泪。”
璇玑不由想起他们从昆仑山回来之后,自己曾跑到东海之滨,希望找到亭奴,看看他是否真地安然无恙,可是一连去了五六次,都始终找不到他。如今想来,是他在刻意回避。亭奴对昔日战神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他一直那样温柔地看着她,对待她,想必也是把璇玑当作了当时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战神。也不是修罗,她是一个名叫褚璇玑地凡人少女。今日大婚。所以他要回避。所以他不愿见。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他飘然而来。没有任何预兆,如今他飘然而去,也没有任何话语。只是一望无际的东海之滨,在满月之夜,清辉撒满海面地时候,这个鲛人会不会游曳在珊瑚之间,海藻一样的长发滴着水,轻轻吟唱着只有他能听见的歌谣。那天籁一样的声音,她今生今世也听不到了。
璇玑把盒子轻轻合上,默默无言。禹司凤笑道:“也是时候了,咱们走吧。”
璇玑赶紧点头,抬手就要把盖头放下来,继续做她娇羞的新娘子,禹司凤哈哈一笑:“不用啦!蒙着脸,我还怎样看你?”
他握住璇玑地手,走出大厅,彼时天色已暗,夕阳只残留一点余晖,何丹萍急忙吩咐弟子们点亮灯笼,禹司凤摇头道:“不用。”
话音一落,众人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像是平地里升出七八颗大太阳,灼灼其华,不可逼视,从地上纵身而起,在半空中闪烁摇曳。再定睛一看,只见空中停着一架朱红色的长车,绣幔流苏,随风飒飒作响,而车周围飞翔着八只金翅鸟,长颈金翅,在空中发出珠翠般的啼鸣。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虽说离泽宫诸人皆为金翅鸟妖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大庭广众之下亮出本相,果然还是惊世骇俗了,来宾中有那些古板的老头子,早已开始议论纷纷,群情激昂。褚磊也十分意外,张口正要询问,不防这对新人回身齐齐下拜,恭恭敬敬地对着自己夫妻俩磕了三个头。
禹司凤朗声道:“岳父,岳母,我夫妻二人这便告辞了。”
褚磊这会才叫大惊失色,他还以为这一对新人要在少阳派逗留几日才走,谁想刚刚成礼便要离开,做父母的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忙道:“司凤,你们不必这么匆忙……”
玲珑登时哭了起来,叫道:“怎么这样早就走?妹妹,好歹留几天!许多话还没说呢!”
璇玑笑吟吟地摇了摇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到这里就很好了。爹,娘,玲珑,姐夫,大师兄……我们总还会回来的,不用担说完转身便走,脚步轻盈,一瞬间竟已走出大厅。众人赶紧追上去,杜敏行神色复杂,轻轻叫了一声:“小师妹!”
璇玑回头对他摆了摆手,那神情,俨然是小时候的模样,笑得没心没肺,无忧无虑。他心里一酸,眼中慢慢湿了。
火,突然拔地而起,一冲数丈,好似一朵盛开的莲花。璇玑为那火焰托着,轻飘飘地走进了长车里。禹司凤御剑飞起,穿过那熊熊火焰,再现身时,已是背后金翅璀璨,夺人神魂。八只金翅鸟浴火飞起,一眨眼便消失在众人眼界中,只残留下莹莹絮絮地火光金屑,提醒着众人方才这里出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美景。
禹司凤说的一场好戏,原来是指这样。他是妖,她是修罗,谁也不顾忌这身份,大大方方地亮出来,这才是真正地大婚成礼。要回少阳派一次,探望亲人。
玲珑的直觉出现错误,她生了个漂亮神气地女儿。不是儿子。女儿八分像她,极少哭闹。最喜欢笑嘻嘻地看着每个过来逗她玩地人。钟敏言疼得一塌糊涂,只恨不能把宝贝含在嘴里。禹司凤替孩子取名:钟雯君。隔年玲珑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钟熹君。
三年之后,禹司凤将离泽宫宫主之位传给唐长老,自己带着璇玑。两袖清风,身无外物,离开了离泽宫,漂洋过海,起初还互通音讯,渐渐便没有了任何消息,一晃眼就是四年过去了。
某年某月某日,海外某国某镇正是风和日丽地好天气,禹司凤关了药铺地门。和璇玑两人把药材铺在竹席上晾干暴晒。白猿在屋顶上吱呀呀地笑,也不知抓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笑得开心无比。药草刚晒了一半。璇玑就懒得动弹了,身子一歪。干脆躺在竹席上晒太阳。周身暖洋洋地,只想打瞌睡。
“司凤。咱们多久没回去了,你还记得吗?”她的声音也是懒洋洋地。
禹司凤见她偷懒,自己也懒了起来,坐在她身边,漫声应道:“大概……也有三四年了吧。”
璇玑拍了拍自己隆起的肚皮,抬头问他:“你看这个,咱们要不要找个时间回去让爹娘开心一下?”
禹司凤抓住她的手,皱眉道:“什么这个那个,这是小孩儿,你这样拍,他哪里受得了。”
璇玑干脆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似睡非睡,喃喃道:“雯君今年得有七岁了,熹君也有六岁。咱们的孩子,还在娘肚子里睡大觉,回头见到玲珑,她指不定怎么得意呢。说不准她这几年又生了娃娃……哎,他俩可真能生。”
禹司凤笑出声来,道:“还是等孩子生出来,再带回去见外婆外公。你有身孕,还是不要长途跋涉,免得动了胎气。”
“你说胎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说动就动?小孩在肚子里待得好好的,怎么活动一下就会动什么胎气?”
禹司凤没搭理她乱七八糟地问题。这种午后慵懒时光,纵然说话也都是废话,最适合美美的睡上一觉。这般悠闲又无所事事的日子,是他二人的最爱。这几年他们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住上几个月,禹司凤做点草药拿出来卖,换取路费,偶尔也帮忙降妖除魔什么的。等住腻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继续到下一个地方玩,玩够了再住下。
若不是这次发现璇玑有了身孕,他们便要回少阳派看看亲人,四年没联系,老人家肯定担心坏了。
两人说了一会废话,禹司凤也忍不住歪在竹席上,睡眼惺忪。
璇玑突然动了一下,把眼睛睁得老大,侧耳去听。禹司凤奇道:“怎么了?”
她听了一会,突然展颜一笑,飞快跳起来,笑道:“有人回来了。”
有人回来?除了他俩,还有谁要“回来”?禹司凤也跟着爬起来,两人一起打开门,门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碧绿青翠,风呼啦啦吹过,像翻起无数绿浪似的。
田埂上有个人戴着斗笠在慢慢行走,风吹起绿浪,也拂起他背后银白色的长发。他在高声唱歌:“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两人一起趴在门上看,相视一笑。此情此景,何等熟悉。璇玑笑道:“终于等到他了,这个坏蛋!”
那人走到近前,摘下斗笠,银色的长发随风舞动,扬高了脑袋,不可一世地说道:“老子要吃饭。”
璇玑扯着他地袖子将他抓进来,禹司凤轻轻把门关上,白猿在屋顶吱吱地叫。
今天,又是一场团聚了。
番外一: 忘不了
找到工作的那天,玲珑包了本城最高档酒店的顶级包厢,放血请客。
不能怪她这么兴奋。
作为少阳保卫公司董事长的女儿,高学历,容貌佳,身材好,偏偏为工作的事情烦神了大半年。她总说是因为对方仗势欺人,不过就璇玑和钟敏言对她的了解,一定是她自己的坏脾气把人家得罪了,所以面试总是失败。
本来嘛,她不用找工作的,继承老爹的位子就行了。但老爹近来对璇玑的BF禹司凤很是青眼有加,大有把公司交给他的打算。加上妹妹璇玑已经成为天庭律师事务所内定的员工,前途无量,她做姐姐的怎么能呆在家里白吃白喝?
“说起来,玲珑,到底是哪家公司这么脑残,愿意收你?”
钟敏言还没问完,就被她一掌劈倒在地。玲珑凶狠地掰着手指,恶狠狠地说:“你再说一遍?”
钟敏言捂住流血的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璇玑赶紧打圆场:“姐,不要卖关子啦!快说啊!”
玲珑不可一世地翘起鼻子,从鼻孔里哼出气:“是一家叫做定海铁索的液化气管道公司,黄金饭碗,劳保医保住房公积金一应俱全。经理很赏识我呢,要我明天就赶紧开始上班。”
“哇,好厉害好厉害!”
液化气……管道?众人都是一头黑线,不过为了配合她的洋洋得意,一起鼓掌欢呼。
只有钟敏言苦口婆心:“玲珑,你涉世未深,不要被人骗了!那经理怎么无缘无故这么喜欢你?一定不安好心!你可要注意点……”
话没说完,被她一脚踹在脸上,再次KO。
“你是嫉妒!嫉妒!”玲珑感到十分愤怒,“乌经理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又绅士又英俊,他怎么会不安好心?你就希望我一直做个只会煮饭打扫卫生的小白罢了,对不对?!”
一表人才?绅士?英俊?钟敏言被打击得脸色惨绿,垂头丧气。璇玑怜悯地拍着他的脑袋,像摸一只小狗狗。
“玲珑,社会很复杂,总之你自己小心。”老爹褚磊发话了,一贯的官腔。
正说着,忽然禹司凤敲门进来,西装笔挺,儒雅清秀。他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董事长,和离泽宫娱乐文化公司的合作项目已经谈妥,文件放在您桌上了,明早请记得签字。”
褚磊赞许地点点头,正要说话,璇玑早就一把跳上禹司凤的背,勾着他的脖子,去捏他的脸,笑道:“司凤司凤!来吃饭还穿什么西装!好难看!”
好难看好难看好难看……禹司凤立即垮了。
“璇玑!别总欺负司凤!”母亲何丹萍瞪了女儿一眼,爱怜地招呼未来女婿:“司凤,快坐下吧。给你留了菜呢。”
禹司凤见桌上都是自己爱吃的菜,眼睛登时一亮,甩开膀子就吃,吃得撑死。
玲珑羡慕地看着妹妹和BF你侬我侬的亲热劲,妹夫又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才。回头看看青梅竹马的钟敏言,他正捂着青肿的脸费力啃猪脚。
一个天一个地。她暗叹。
玲珑的真命天子啊,可不能是他。所谓真命天子,应当是潇洒英俊风流多情多金专一才华横溢青年才俊,绝对不是钟敏言这等邻家小哥哥的类型。
对了,比如……比如那个乌经理!他就是典型的青年才俊。
玲珑想到他,只觉心口砰砰乱跳,脸蛋不由自主红了。
啊,新公司,新工作,再给她一个新恋人吧!
玲珑芳心大动的时候,乌童正坐在电脑前阴笑。
嘿嘿嘿嘿,总算钓上大鱼了。他闭上眼,想起四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他只是点睛谷桑拿休闲娱乐中心的一个小员工,勤勤恳恳,每个月争夺优秀员工的小红花就是他的终极目标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某天他负责值班,客人说丢了东西,赖在他头上,他真是百口莫辩。
正巧同时来的还有少阳保卫公司董事长一家子,他家两个臭丫头不知是撞邪了还是怎么的,一口咬定看到是他偷的。最后总经理把他开除了。乌童含恨离去,摸清了褚磊的家,怀里揣着一把西瓜刀,打算报仇。
谁知还没进门,就被他家养的两条杜宾犬给咬得遍体鳞伤。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次血的教训太大了,他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两个月,日夜冥思苦想,终于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发愤图强再说。
他掏出几年来所有的积蓄,贿赂一个远方亲戚,由他安排进入了定海铁索管道公司。四年来兢兢业业,终于爬到经理的位置。
真是老天开眼啊,当年诬陷他的两个臭丫头之一居然撞在了他的渔网里。
哼哼哼哼~~得罪他乌童是什么后果,他会好好让她知道的!
他的阴谋,玲珑自然是一点都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她就屁颠颠地跑去上班了。
一到公司,乌童就招手让她过来:“玲珑,我有话要说。”说罢,还丢给她一个温柔的笑,不让她起疑。
啊……他他他!对她笑了!玲珑心里的小兔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好风流倜傥的笑容哦……
她两眼闪闪发亮扑上去,顺手把办公室的门上锁,打定主意,如果他不霸王硬上弓,那就由她来吧!
“事情是这样的……”乌童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突然暴跳:“你怎么坐我腿上!”
玲珑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大送媚眼,柔声道:“人家等你说呢,经理~~”
乌童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忍不住心猿意马,定定神,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四年前,在点睛谷桑拿娱乐中心发生的事情吗?”
“啊,难道我们那么早就认识了?!”这就是猿粪啊!猿粪!玲珑又惊又喜。
乌童冷笑道:“不错!那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不过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你……你原来这么深情!”玲珑大为感动。
“我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所以我……唔……”
他的嘴忽然被人堵住了。玲珑卯足了劲去亲他,直把他的嘴唇给亲得肿起来,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含情脉脉地凝视,道:“我好感动……你……你还等什么?快来吧!”
乌童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好像看一个外星人。
玲珑娇羞地看着他,喃喃道:“我知道这里是办公的地方啦,不过人家都不在意,你还管那么多干嘛?”
她去解他的纽扣,如此饥渴。乌童吓得脸色惨白,急忙用手挡住胸口,缩成一团,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装什么!”玲珑不耐烦起来,刺啦一下撕破他的衬衫。
乌童大叫一声,用力推开她,不可思议地后退,抱着自己的胳膊,无比恐惧,声音还在颤抖:“你要干什么?!QJ是犯法的!”
“那就犯法吧~”玲珑张开双臂,充满桃色幻想地奔向自己的真命天子。
乌童狼狈地夺路而逃,狂奔出了经理办公室。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啊啊啊啊!
乌童抱着脑袋在床上不停打滚,足足滚了一个多小时。突然灵光一闪: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早就发现了他的目的,所以用这招来对付他!
没错!一定是这样!
乌童想得满头冷汗都冒了出来。不行!他得想办法解决此事!不如……将计就计!
他得意地躺回去,手抚嘴唇,想起她樱唇滑嫩的滋味,不由怦然心动。闭上眼,她长长的睫毛便在眼前晃动,晃得他心猿意马,一夜乱梦。
这主意不坏呀……
玲珑回家之后一直沮丧着脸,饭也不吃,自己关在屋子里听悲情歌曲。
璇玑进去的时候,她正扯着纸巾擦眼泪,CD机里放着哀怨之极的歌,男歌手声嘶力竭地吼着:“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也谢鸟~~”
“姐,小六子给你的。”璇玑早习惯了她情绪的多变,眼皮都不颤一下,递上一张CD。
“啊!他怎么把昨天借给他的CD还来了?!”玲珑登时顾不得再哭,跳起来大嚷。
璇玑耸耸肩:“他哭得好伤心哦,说你不要他了。又说他一个男人也要面子,被女人甩了绝不会纠缠。反正……就是这样喽~姐你真甩了他?”
玲珑叹了一口气,充满伤春悲秋的哀怨,幽幽道:“他怎么这么傻,真的真的好傻……我怎么会不要他?天下人都死光了,我也不许他死。”
“喂,我们就这样被你无情抛弃了?”璇玑很不爽。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玲珑翻个白眼,“今天碰到一个男人,还以为是真命天子呢!切,胆子小的像老鼠。居然看不上老娘……还是小六子最好!”
一想到钟敏言的忠厚体贴,她心里就觉得温暖。我的小冤家呀~纵览花丛,回首只有他。
璇玑无奈地看着她又开始发春,懒洋洋地说道:“他就在外面哦……你要是想见……”
话还没说完,玲珑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阵风。CD机里还在唱“你知不知道~~”璇玑跟着哼“我等到花儿也谢鸟~”回头找禹司凤去玩了。
第二天,乌童特意换上最摆的西装,洒点古龙水,嗯,这是男人的味道~今天必然要将那冤家迷得神魂颠倒。
他把头发梳了又梳,鞋子擦了又擦,在办公室里摆出性感POSE,只等鱼儿再次上钩。
不过他只等来了一封辞职信。
“为什么?!”他所有的形象啪啦一声全碎了,问得声声血泪。
“哦,因为我想换个新环境。”玲珑抠着鼻子,白痴也知道她的回答很敷衍。
“还有没有机会?”他快哭了。
玲珑惨痛地闭上眼,哽咽道:“我们……有猿无粪,这样下去……没意义的。我已经有BF了,你忘了我吧。”
“玲珑!”乌童叫了一声,她没有回答,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事情又变成这样了啊啊啊啊啊啊!
乌童抱着酒瓶在卡拉OK的沙发上不停打滚。公司里的女同事都在偷偷笑他,不敢靠近。
只有新近员工若玉很好心地把他扶起来,温言道:“经理,点一首歌吧。”
乌童的眼泪足比长城还长,抓着他的手,祥林嫂一样唠叨:“你说……我哪里不好?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腹黑的若玉趁机用油性笔在他脸上画了许多乌龟,笑道:“因为她只是玩玩你。”
事实就是如此了。乌童扶着额头,心痛得快要裂开。
他被一个女人耍了,耍一次不够,还耍了两次。
可是……冤家呀,我就是忘不了你!
他抄起麦克风,伤心欲绝,一字一句地唱着:
“当初是打发了无聊她只是个目标
Ohyes,Ido,do,doIdoand…
怎么越来越想要对她依靠我怎么动了心想要和她一起变老
动了心谁动心谁就输了她会装傻还是逃掉
自尊虽然放得高遇到感情都不要
做不到做不到那个吻我无法忘了
忘也忘不了还要装作是玩笑我的心情她并不明了
只好笑着说女人全都不可靠忍住眼泪没有人知道
其实想要她说爱我到老却怎么会说成了就这样也好……”
唉,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一生,还这样长。
可是,已经结束鸟……
琉璃同人——腾蛇往事书
清晨,当值完正往窝里赶的应龙遇上了腾蛇,他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头发乱七八糟披在肩上。
“腾蛇,早呀。”
“早。”
“这么着急去干啥?”
“……去顶朱雀那家伙的班。”
“朱雀又下凡了?”
“哼。”
应龙望着那人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他张扬飘逸的白发在视野里摇摇曳曳只剩了一点。然后应龙拍拍脑袋,往自家辖地的水潭走去。
“扑通”一声跳入冰冰凉凉的水中,应龙舒适的叹了一声,随口问旁边的侍女:“昨天白帝可有过什么吩咐?”
仕女答道:“白帝倒没有给大人留话,不过又谴了朱雀大人下界,据说是平定一场妖界的叛乱。”
应龙全身缩成一团泡在水里,等了一会,看向侍女:“嗯?没有了?”
仕女想了想,又答道:“的确没有了……嗯,除了关照腾蛇大人替班时候不要迟到。”
应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起那个家伙早上明显不只是憋了起床气的臭脸,不由催动法术,指尖弹出一串水珠作媒介,接通了与腾蛇的会话:
“腾蛇,早呀。”
“……早。”
“你还在天庭老老实实地当值?”
“……”
“昨日几个新入了天庭的小仙来我这里拜访,捎了些颇新奇的物事来。我过会差人送去当值房几件,与你解解闷可好?”
“……老子不希罕,你别老来烦老子。”
“轰”的一声响,应龙指尖的水珠瞬间化作袅袅蒸汽。
应龙吃痛缩回被反卷上来的小火苗舔到的手指,心道这家伙真是百年不变的火爆性子。应龙十分忧愁地想:虽然现在白帝对腾蛇很是宠爱,无论腾蛇怎么闹脾气都不会被追究,可是万一以后白帝不喜欢这个调调了,腾蛇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总之变得更听话些是不会错的。应龙想来想去,决定做一个清心计划,来挽救自己这个脾气同本事一般火爆的哥们的前途。
应龙首先想到的是潜移默化。人间有一种著名的说法,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应龙认为这种法子值得一试。于是次日,应龙约上腾蛇,去拜访远在东海岛屿上的千年灵龟。
千年灵龟得道已逾万年,是上古第一批修得仙道飞升天庭的灵兽之一,也是神兽群体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由于生性好静,千年灵龟几乎从未离开过他那及其偏僻的东海仙居,终日闭关修行,不问世事。应龙听其他神兽说,这位灵龟老人家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是用来入定,剩下一个时辰用来记录那十一个时辰参悟到的人生哲学,不由感叹老人家性格之沉静已达化境,如果他能与腾蛇好好探讨一下人生真谛和处世哲学,正好可以化一化腾蛇的浮躁性急,那便最好不过。
腾蛇对于一大清早跑到东海一座荒凉到鸟不拉屎的孤岛上探望一只两只脚已经迈进坟墓的老乌龟一事非常不以为然,但又不好驳了兄弟的面子,于是勉为其难的拨下云头,敲开了千年灵龟仙居的大门。
应门的童子是个半仙小乌龟,他慢吞吞打开门,满吞吞地将腾蛇和应龙引到中庭,又慢吞吞地斟上茶水,最后慢吞吞地告诉两人,他的师父正在入定,请两位神兽大人稍等片刻。
于是两人等呀等,从日过三竿等到日过西山,空荡荡的大厅中穿堂风略带了些凉意,腾蛇走来走去,终于爆发了:
“那老乌龟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这样磨机!”
应龙连忙摆摆手示意他小声点,虽然千年灵龟的元身的确是只老乌龟,可是毕竟人家位列仙班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这样的称呼总有些不敬的味道。
谁知道腾蛇竟然拍桌子:
“老子不等了,老子要先走,你留在这里罢。”
应龙见他跺脚就要往云头上踩,忙一把拉住他,轻声道:“少安毋躁。”
“燥个头!老子才不做自己不爽的事。”
腾蛇愤愤地去甩应龙的手,却怎么甩都甩不开,于是大怒,也不管人在别人的家里,火红的神翼便哗啦一下展开来,绚丽的火光直冲天际,昴日星君刚刚去值前才布下满天火烧云顿时失去了颜色。
鲁莽,真是鲁莽。应龙咬牙切齿,也动了神力去拉腾蛇,一时间往日平静无波的东海上空一半乌龙一半清空,两只巨大的神兽在蒸腾水汽中张牙舞爪,引得附近修行的一众小仙纷纷前来围观,嘁嘁喳喳好不热闹。
不知什么时候,围观人群中多了一位白发老者。
老者怔怔地看着天空中激烈的打斗,半晌,长长叹:“老了,真的是老了。”
打了半天,应龙终于发觉事态不对,收了云雨下地来,一眼便看到了那位鹤发童颜的千年灵龟,呆在原地。腾蛇打到一半没了对手,于是找了棵树一站,抱着膀子冲应龙吆喝:“你还是省省心吧,老子才不需要别人指点,老子走的是自己的路,干他人鸟事?”
他眼角瞥见灵龟的仙影,却并没有把话收回来的意思,反而更加嚣张的反问道:“灵龟老爷子,你说是不是?”
应龙脑子里嗡的一声,本能的往灵龟方向看去。却见那位灵龟拍拍手,慢吞吞道:“说得好。”
应龙张口结舌,心想这灵龟老人家莫不是被气糊涂了,忙上前赔礼道:“没想到惊动了您老人家,打扰了您入定,晚辈们无意冒犯,实在罪过。”
灵龟老爷子笑眯眯的摇摇手:“你这孩子知道规矩识大体,是个好孩子,不过,”手往半边天上一指,对着腾蛇的方向:“那个孩子也是不错的。”
应龙五雷轰顶站在原地。
灵龟老人家不慌不忙继续道:“鲜活灵动,自然率性,这股子勇气自洪荒大战之后在天庭实属难得了。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后生晚辈里多几个这样的就好了。”
腾蛇得意的站在半空中,冲应龙挤挤眼睛,应龙恍若未闻。
灵龟抬头看看黯淡下来的天色,有些遗憾:“时辰不早了呀,我也到了该入定的时间了,两个小仙友就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了。以后若是有空,记得常常来探望我老人家。”
******
从东海回来后,应龙很是气馁。
腾蛇十分没心没肺地出去玩了,丝毫体会不到应龙的忧伤。应龙沧桑的想:自己会不会就是一个老妈子命。因为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后,应龙依然满脑子都是各种腾蛇的个性改造计划。
想了很久,应龙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他其实不是婆妈,而是一个喜欢坚持到底的好孩子——青春的奥义,就在于那个沙哑嗓子的人类男子唱的那样“坚持到底”。
于是应龙黑着两个眼圈下定决心,对腾蛇不抛弃不放弃。
像腾蛇这般问题儿童,又强大的发指,该如何进行人生观上的扭转性教育呢?应龙很是发愁,于是每天值班走神,请安走神,走个路也走神——第一次他撞上了电线杆,第二次他撞到了夜游仙,第三次他撞上了任务完成,匆匆赶回天庭复命的朱雀。
朱雀看到应龙头上的青紫肿包大吃一惊:“应龙,你……”不是我撞成这样的吧?!
应龙很是颓废的摇摇头,见是朱雀,苦水滚滚在肚子里沸腾,就是倒不出来。
这件事情跟谁讲都不能跟朱雀讲,朱雀这厮别的不怎么样,就是天生一副热心肠,如果跟他诉苦,他一定会大手一挥,豪情万丈的许诺:“包在我身上!”
只见朱雀果然走上前,拍拍应龙的肩膀:“哥们愁啥呢?要是有什么难题,包在我身上!”
应龙咽了口水,心道就是不能包在你身上,嘴上敷衍:“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我最近养了一只天狗,特别喜欢吃甜——你知道甜吃多了不好的,我想让他改吃酸,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
朱雀嘿嘿一笑:“兄弟你真有意思,这点小事就愁成这个样,都不像你了。”
应龙听朱雀这样讲,眼前一亮,说不定这憨憨的直脑筋朱雀真有法子解决,于是道:“莫非你有什么对策?快告诉我。”
“对策嘛,倒是没有。不过如果你有办法让那天狗的牙因为甜小坏一下,那狗吃了亏,自然会改吃酸——不就结了?”
应龙一愣。
对呀,他怎么没想到,让牙小坏一下的法子没有,他可以找些例子杀鸡儆猴嘛。只要他现在看住了腾蛇,在慢慢搜集些火爆误事的血淋淋的例子跟他看,时间一长,腾蛇估计就自己顿悟了。
应龙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一次稀松平常的仙友茶话会上,他意外地听说那个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神女将军,因为固执己见,即将被打入轮回。
那将军昔日是何等风光,连他这样万事过耳不经心的神兽都记得几分。应龙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绝佳案例,赶紧找到腾蛇,装作不经意的提起:
“腾蛇,你知道那个战神将军吗?”
“唔?”腾蛇嘴里塞满了吃的,有些漫不经心,口齿不清回答道:“好像……知道些,是个贼漂亮的小娘,听说还挺厉害。”
“我今天看到她了。”
“哦?”腾蛇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在哪?早就有人说她也是御火的,还有些鬼道道在。我一直想跟她……嗯,切磋切磋。看看我的神火跟她相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应龙装模作样叹口气:“哎,可惜你晚了一步。”
“怎么了?”
“那个将军被打入轮回了。”
“什么?她怎么会……被打入轮回?”
话终于走到关键的地步,应龙深吸气,苦口婆心,感情充沛,字字清晰,一气呵成:
“那个将军!仗着收到天帝的宠爱!任性妄为!人顽固倔强!不愿意忍耐!竟然还跟天帝发生好几次争执!于是!被打入了轮回!受尽折磨!前途尽毁!!”
腾蛇沉默了。
应龙仿佛已经预感到腾蛇的大彻大悟,不由有些兴奋和紧张,他甚至猜想,腾蛇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应该会是很沉痛的悔悟:“啊,她好惨!我以后要好好听仙帝的话,可不能像她那样!”
他期待着,盼望着,只见腾蛇缓缓抬起头,眼中闪动着两簇不祥的小火苗。
他轻飘飘一句话,把应龙打入地狱。
“那么说战神将军下界了?太好了,以后找她打架的时候就不会惊动天帝了!”
应龙伤心了。
打从他降生到现在,应龙还没有这样伤心过。他把身子盘成一团,深深的潜在水底,任谁叫都不出来。
他要被打击死了,他再也不要理那条死腾蛇了。再这样下去,未来可能得罪天帝前途尽毁的就不只是腾蛇,还要加上一个他了。
莫非腾蛇司火,当真与他命中相克?而这性格就像命格一般生来注定,改变一事,果然是他力所不能及?应龙十分哀怨的蹲在黑咕隆咚的水底数水草,满心都是仰天长啸念头: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不过想实现小小愿望,何其无辜?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间,水底冒出一个跃动的小火苗。
应龙半死不活睁开眼:“腾蛇?”
“喂,你死哪去了,招呼这么久都不出来?”
腾蛇轻易不找人帮忙,应龙虽说不要理腾蛇了,可哥们情谊还是不能不管不顾。他匆匆来到信号的发出地点,只觉得周围空气炙热撩人,再看腾蛇一眼,发觉他浑身气场更加酷热不堪。
这简直不是热,是喷火龙,是火星四溅,烈火燎原!
应龙好奇的瞅着化身即时引爆火药桶的好朋友,腾蛇也一脸恼怒不说话。半晌,应龙脸上绽放一个了然的微笑,依稀经年不见的当初风流年少潇洒倜傥。
“腾蛇,早呀。”
“……”
“叫我来做什么?”应龙眨眨眼。
“……”
“该不会是主人的命令,要你施云布雨吧。”应龙故作天真。
“……”
“话说腾蛇,你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灵兽,还是一个……凡人的?”
“……老子不用你了!”
腾蛇飚了,甩袖转身就走,满头银发飘起又落下。
应龙拉住他。
“你也别跟小媳妇似的委屈,当灵兽也不是没有好处,你那主子既然收了你,也定是各有天分的人,跟了他总比你在天庭横行霸道着混日子强……”
腾蛇不等他说完,再一次甩开他,愤愤离去。被应龙法术招来的雨还未落到他的身上便蒸发了,化作一团团雾气笼在他的身上,将他遮掩。
应龙目送腾蛇离去,然后仰头望天。
天在下雨,雨是他招来的。但应龙知道自己在流泪,还是喜泪。
应龙老泪纵横。
他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达成了。腾蛇终于有了克星来约束他的性子,从此生活安宁了,前途无限了,他应龙,圆满了。
琉璃同人——当‘刺啦‘一响的时候
番外
当敏行一剑刺破了璇玑衣袖露出她雪白的胳膊时发出了刺啦的一响.那刺啦的一响如同一束光,一束在久盲的人眼前忽然亮起的光,一束自创世以来最耀眼的光芒.它让司凤灵智顿开.那久久徘徊在司凤脑海中的问题,那一直困扰在司凤心头的疑惑,那紧紧束缚着司凤身体的咒语都随着光闪过的刹那解开了.
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敏言和玲珑比了一夜的剑,他终于想到了如何在与璇玑的僵持中迈出历史性决定性创造"性"的一步,他终于找到解决一切问题创造和谐社会的方法.
当天夜里,司凤提着配剑敲开了璇玑的房门--
以下为对话...
璇玑"司凤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发青?"
司凤"簪花大会后面的比赛会越来越激烈,我是来陪你练剑的."
璇玑微笑道"司凤你真好,那我们到外面找个空地练习吧~"
司凤的脸上诡异的表情一闪而过,快得连近在咫尺的璇玑也没有发现.他勉强笑笑说"不用了,就在房里练吧."
璇玑迷茫地问"可是在房里怎么练啊?打碎了东西怎么办..."
司凤摆出严肃的表情,正色道"我不是教过你离泽宫的身法吗?在房里练就是为了让你明白离泽宫身法的精髓.如果你打破了一件东西,就要罚你脱一件衣服."
璇玑张大嘴巴,喃喃道"要脱衣服吗?..."说着望着司凤露出戒备的神情.
司凤心中一紧,刚想说什么.璇玑马上打断了他,说道"那司凤你打破了东西也要脱衣服哦~~"司凤喜出望外,一边叠声应道"好啊好啊..."一边迫不及待地拔出佩剑,还抽空一脚把房门给踹上"璇玑我来了~~~"
然而司凤太过急切,没有注意到璇玑脸上隐含的笑.宝剑刚一出鞘,一个黑影迅速朝他扑来.他来不及多想便提剑挥向黑影,寒光闪过之处,黑影被司凤从中破成两截,"嗒"地一声落在地上.司凤定睛细看时才发现那黑影原来是璇玑用来装备用伤药的盒子.抬头去看璇玑,只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说道"司凤你打破东西啦~"
司凤大喜,翻过璇玑的身子正想一亲芳泽,看到璇玑脸上的顽皮笑意时兀的一愣。璇玑以指化爪抓住司凤的里衣用力一扯,它便应声裂开被璇玑抓在手上,露出了司凤前胸的六片胸肌。虽然司凤的肤色苍白显得有点病态,然而在柔和的烛光下正泛着桃红色的光泽,仿佛散发着桂花般羞涩的香气,诱人去咬上一口。由于长期练武,他的胸肌线条明晰,随着司凤深深浅浅的呼吸上下鼓动着。璇玑的眼神慢慢变得迷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向司凤的肩膀,然后顺着那诱人的曲线向下滑,司凤胸部的起伏越发剧烈。
就在璇玑的手触到司凤的腰腹处时,一种异样的触感惊醒了璇玑,她惊呼出声“啊。。。”“怎么了?”司凤的手悄悄搂紧了璇玑的腰,问道。璇玑的脸绯红一片,迷惑的说“这珠子和我在紫狐身上见过的一样。。。副宫主用它来镇住紫狐身上的妖气。”司凤叹了口气,开口道“如果我也是妖,你会以后都不理我么?”“怎么会!”璇玑急急地分辩道“无论你是人是妖是鸟是兽,我待你。。。总是一样的。”“。。。。。。”司凤再不言语,只是紧紧地将璇玑揉进怀里,仿佛想要将她嵌在身上,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可是。。。”璇玑幽幽的声音传来,语气里不祥的气息让司凤猝然一惊,他低头看向璇玑“我可以看看你的真身吗?”司凤仍然沉默不语,幽深的眼神深深地看着璇玑。璇玑咬了咬下唇,继续说:“我是想,看了以后就能认出来。。。不可以吗?”司凤叹了口气,用真挚的眼神凝望着璇玑,开口道“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也不算离泽宫的人了。只是,你真的想要看么?”璇玑重重地点头。“好吧。。。”司凤敛神静气,口中轻念着璇玑听不动的咒语,只见那四颗珠子如同有什么潜伏在下面一般随着咒语不安地跳动着,跳动着。司凤轻喝一声,双手灌注真气一下把珠子连着下面的银针一起缓缓拔出,随着银针脱离司凤的身体,他的周身亮起耀眼的金光。在银针完全离体的一瞬,房内金光大炽,刺得璇玑眯起了双眼,而司凤就在这一瞬化身巨鸟。它的样子极似凤凰,只是双腿更修长些,背上伸展出三对翅膀,翅膀上的羽毛极柔软,其上金华流转,仿佛是天女以金丝为线细细缝纫而成。在金翅鸟脸上那高傲疏离的神情以及看向璇玑时那情深似水的眼神隐隐透出司凤的影子。璇玑张大嘴巴呆呆地看了司凤半响,忽然用手掩住口鼻,转身冲出房间。司凤恢复了人身,黯然地望着璇玑的背影,在璇玑冲出院子的一刻他跺了跺脚,也飞身追了上去。
司凤好不容易追上璇玑,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当对上她惊恐的眼神,搂住她不住挣扎的细腰,他的心仍紧不住往下掉,往下掉,从云间掉到泥潭,陷入暗无天日的永劫地狱。他声音沙哑着问“为什么?”璇玑用尽全力推开司凤,使尽全力往后退开,直退到远远的角落处。风中传来她那让司凤肝肠寸断的话“司凤你的妖气太重了。。。熏得我快晕了。。。”
闻言司凤泪流满面,使尽全力追上璇玑,将她扑倒。璇玑毫不示弱地回压司凤。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最终璇玑技高一筹,捂着鼻将司凤压在身下。司凤哀怨地说道“早就说让你不要看了么,珠子没了,呜呜,这回我怎么控制妖气啊?!你还嫌弃我,我找十四算账去,让她给我再加上珠子~~”
琉璃同人——琉璃大学喧嚣纪事
一.入学纪事
早上7点。
“璇玑,快起床了!”玲珑一脚踹开璇玑的房门,将还在赖床的璇玑拽出被窝,急急地说道,“今天新生注册,我们要早点去!”
璇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哦”,接着站立式睡眠。
“东西呢?你的箱子呢?”玲珑四下扫了一眼璇玑的房间,问道。
璇玑打了个哈欠,指了指书桌边的一个小小旅行袋。“就这个?”玲珑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那怎么够?被子、学习用品、书本、个人用品,好多东西要带呢!你不要告诉我,你都没准备?!”
看着玲珑略略变形的俏脸,璇玑彻底的醒了。她上前给了玲珑一个熊抱,腻声说:“去学校附近买嘛,我懒的带那么多。反正在一个城市嘛,大不了回来拿也可以的呀~”
玲珑深吸一口气,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想想自己真命苦啊!身为姐姐,总是像个老母鸡一样叽叽咕咕地叮嘱这个双胞胎妹妹这个那个,可偏偏这位主依旧我行我素,还时常把她噎个半死。
“好了,那走吧。小六子还说要在校门口等我们的。”玲珑小手一挥,示意出发。
琉璃大学,我们来了!
为什么要考这个大学呢?原因有三:
1.同城,璇玑懒的出远门,玲珑则是不愿意和妹妹分开;
2.玲珑和璇玑的爸爸——褚磊教授是该校经管院系的院长,另外妈妈何丹萍教授是副院长。倘若没这个关系加分,凭玲珑的本事或许高考还能勉强考上,但璇玑就只能去调配志愿或去二本了;
3.请见原因一及二。
玲珑刚下车子,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匆匆朝她们这里跑来,一边跑还一边挥手道:“玲珑!璇玑!”
“小六子!”玲珑兴奋的挥挥手,心中暗喜:劳动力来了!
璇玑捏着自己小背包的带子,略感无措的看着钟敏言。8月底的阳光还是很热,钟敏言大概在日头下等了一会,脸上还略泛红晕,更衬得白皙的脸庞越发俊美,而那阳光也为其周身渡上一层金光,耀眼非常。璇玑只觉得天太热,她有点眩晕了。
不过基本上也没璇玑什么事情。只见钟敏言熟练的接过玲珑的一大一小两个箱子,顺便朝璇玑点点头,甚至大概都没听见璇玑那细如蚊蚋的打招呼声。
是呀,他也不在乎的。
璇玑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听着玲珑一路的唧唧喳喳以及敏言偶尔穿插其间的笑声。
学校到处彩旗飘扬,围绕着大操场,各系摆出很多迎新签到的摊位。诸多大二的师兄们此时摆出最帅的pose,同时睁大一双双狼眼,PPMM采征系统火力全开!
玲珑和璇玑的到来,让这些狼群们沸腾了。他们几乎要流泪了,人生能有几次机会看到这么完美无暇的美女双胞胎。一个娇媚如烈阳高照,一个沉静如明月悬**,不过看起来娇媚的那个已经有主了,但不是好歹还剩一个嘛。
玲珑和璇玑万没料到,在这短短的10分钟内,经管双生花的美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学。
签完到,便是去体育馆领东西、办证等。一进入,玲珑和璇玑就被里面的热浪和人群所震慑。
“天啊,这么多人!”璇玑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玲珑抬头挺胸的扫了一圈,有点愤愤的说:“黑压压,男人看上去居然全是后脑勺!”想玲珑也不过1.70米,可见这里男生的高度多少了。玲珑不禁有点失望,侧头看看钟敏言,轻轻叹了一口气。难道这四年还是只有他可以看看?
“你们快去排队吧,我在外面给你们看东西。”钟敏言也似乎被这阵势所吓倒,提着行李闪到门外去了。
玲珑无奈,只得拉着璇玑随便选了一个队伍开始排队。
璇玑扭着头,望向门外的敏言,而敏言正掏出手机玩,压根没朝她们这里看,只得自嘲地扁扁嘴,将视线转回,无聊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忽然,璇玑觉得原本沸腾的体育馆瞬间安静了下来,居然可以听见隔壁两排女孩子的窃窃私语:“好帅啊……”
“是谁?”“什么系的啊?”“也是新生嘛?”
玲珑也明显发现了这个异状,立刻四下张望,问道:“怎么了?”
璇玑拉拉她的衣服,指了指体育馆的门口。玲珑不禁“哦!”了一声。
此时,正从门外走进三个高大的男生,几乎都在1.85米左右,更难得的是,这三个都长得清俊异常。
特别是中间的那个,那眉眼就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好看,偏偏又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女气面相,而是略带孤傲而疏离的气质。再配上干净清爽的发型及挺拔的身材,让人想亲近偏又不敢亵玩。
左手边那个少年更是奇特,居然是一头银发,引得周边女生尖叫连连。只是他皱着眉看着这些HC女,眼中略带戾气,有些危险气息。
而右手边那个则略带和气些,虽不及身边那个男生这么丰神俊朗,但也可以称得上帅气。
什么F4,飞轮海,xx神起,统统靠边站。人群中的女生瞬间就沸腾了。眼看着他们俩排在领取校园卡的队列中,人群立刻向那个方向涌去。
什么?领过了校园卡了?我再领一张不行啊?敢阻挡我?我代替我们寝室六个人消灭你!
仿佛一滴水滴入油锅,阵型大乱。涌来涌去的人群冲散了玲珑和璇玑。
璇玑惊呆了,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大力蛮女。一个不注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立刻跌在地板上,周边挤挤嚷嚷,不少人还踩在她手上。她痛得惊呼一声,心头火起,忍不住双眉一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正在璇玑要发飙的时候,一双大手扶住她的双肩,想要把她拉起来。
是敏言吗?是敏言看到我摔倒了来扶我么?璇玑心念电转之间,却听见一个温和清亮的嗓音说道:“你。没事?可以。站起来?”
那不是敏言的声音,而且语调发音很怪,像刚学会讲中国话。璇玑麻利地站了起来,转头一看,“原来是你!罪魁祸首!”璇玑一时不察,把心里话给喊了出来。完了!璇玑后悔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脸上也飞起一片红晕。
“司凤,怎么还不走啊?”就看见那个银发的少年不耐烦的甩开身边几个女生,走到他们身边,“md,几个臭小娘,烦死了。没见过男人啊!”
司凤听了璇玑的话,也不反驳,只是微微笑了笑,放开双手。对银发少年说道:“现在。人多。下午。再来!”
“走了,走了。”银发少年不耐烦的说道,然后对着较远处的人吼道,“若玉,快走了!”
引起体育馆混乱的三个人就这么在众多少女囧囧的目光下翩然而去。
“是谁呀?”
“是留学生院的。那个长着丹凤眼的叫禹司凤,银发的叫不二腾蛇,刚才对你笑的那个叫若玉。”一个女生翻着手上的记事本,侃侃道来。
“哇……”
“你怎么知道?”
那女生得意的一合本子,推了推鼻梁上略有滑落的眼镜,“不看看我是谁!这个学校里还没有我新闻学院陆嫣然查不到的东西!”说话间,她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笑了笑。
一切回归平静后,玲珑找到了璇玑,紧张的看了看她有没有受伤。
“原来那个人叫禹司凤呀。蛮帅的。”玲珑叹道,“是留学生呀……”
“难怪中国话都讲不好。”璇玑笑道,“叽叽咕咕,像鸟人一样,果然留学生院就是鸟人学院呀……”
第二章寝室纪事
琉璃大学的宿舍是一梯两户,每户都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一般都住6名学生。
“欢迎来到1号楼414寝室。”一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圆脸女孩热情地对玲珑和璇玑说道,“你们好,我是寝室长——叶青荷。”
叶青荷身边还站着另外两个女孩。一个面容温文姣好,长发及腰,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隐隐有飘逸出尘的味道。她柔柔的说道:“夏昴岚。”说罢微微一笑,玲珑和璇玑都仿佛闻到一阵海边清爽的气息。
“祝能!”另一个则神色惫赖,歪歪地靠在夏昴岚身边,伸出一只猪蹄——哦,不,玉手,朝她们挥了挥,末了还加了一句:“本人爱好就是扑到一切美人。”
璇玑不明就里,不免被吓了一跳。玲珑立刻上前回应道:“你们好,我是褚玲珑,这是我妹妹褚璇玑。希望各位姐姐们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祝能脸上挂着邪气的笑容,却被夏昴岚一巴掌拍散。
“别吓坏小朋友!”
“呜……”
祝能捂着脸,窜去了A室,大嚷:“浅妹,昴昴打我!”
玲珑和璇玑这时才发现还少了一个室友,不禁都好奇地跟到A室门口张望。
就见祝能拉着一个女生就跑了出来,一边喊道:“接客了,接客了!”
“死猪,我正在副本啊!!!”被拉出来的女生满脸愤怒,但见到美若仙人的玲珑和璇玑立刻变脸,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
“新同学啊!你们好,你们好!我叫唐心浅!”说罢还拉着玲珑和璇玑的手,笑容可掬的打量着她们俩。
“你们是什么学院的?”
“经管学院的。”
“开学手续都办好了吗?需要有什么帮助吗?……¥**%**¥%”
“靠!”祝能哀怨地趴在夏昴岚背后,看着叶青荷幽幽地说,“浅妹下手太快了。”
青荷摇摇头,说道:“没事。她最三心二意,只贪新鲜的。”
琉璃大学由于为了让各系同学能更好的融合,所以实行的是混合住宿,因而玲珑和璇玑尽管被分配在同一间宿舍,但其他室友并不是新生。
经过一天的相处,玲珑和璇玑都对其他四人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叶青荷,环境工程系大四直研生,过着猪一样的生活。主要爱好是和她的小男友每天亲亲我我地去食堂打饭、坐着自家脚踏“宝马”车周游校园。
夏昴岚,外号是毛毛,经管学院会计系大三学生。成绩门门优秀,年年拿奖学金。传说,江湖上夏昴岚的笔记本的复印件开价最高,因为她的笔记不仅条理清晰言简意赅,而且还都是重点。断不至于如某些女生的笔记,又长又罗嗦,老师在上面打个喷嚏,下面都要写“括号,老师打喷嚏,括号”。所以很多男生都喜欢竞相追求夏氏——的笔记本。用一句老顾客的话说:“那得省了俺多少银子和时间啊!”
祝能,外号是啊猪,外文系大二学生。虽然主攻英文,但是对法语、西班牙语、德语都有所涉猎,是一个语言天才。当然,璇玑认为,如果小祝同学不把大量时间用于网上看小言,可能连拉丁文都能熟练掌握。
唐心浅,法学院大四直研生,同样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唯一的与青荷不同的是,她是宅女一枚。最大爱好是打游戏,不过最近发展到和几个兄弟合作开发一款新的网游。用毛毛的话说,总算进步了。
1号楼414寝室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每天晚上熄灯前要集体在客厅祷告。客厅正中墙上挂着一副字,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
“十四十四”
纸张略显陈旧,看得出有些岁月的痕迹,怕是很早以前就传下来的。
璇玑曾经问过,这究竟是什么?其他四位纷纷双手合十,异口同声地说道:“那是神一样的存在啊!阿门!”说罢,齐齐画了一个十字。
每晚寝室祷告内容撮要如下:
“淘宝上买的瘦脸洗面奶一点都没用,我恨啊!”青荷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玲珑和璇玑听着想笑又不好意思。
“唉,这次概率论的笔记居然卖便宜了,我后悔啊!”这当然是夏昴岚的声音。
财迷啊!璇玑心想。
“哼哼,这作者敢tj,我诅咒她木有小jj……”祝能哼哼了几句。
玲珑暗自腹诽,此女甚恶毒。
“人家是女的,自然没有。”夏昴岚很好心的戳穿之。
玲珑不禁噗哧笑了出声。
“啊!!我的崩玉啊!!我的紫装!!”唐心浅一边哀嚎一边殴打祝能,“都怪你啊,开宝的时候,你把我拉走了!”
下午璇玑和唐心浅聊天,才知道她在玩一个自行开发的叫“美人煞online”的游戏。目前开发到的最高副本的boss会掉一把叫“崩玉”的紫色单手剑,属性自然是力量40,敏捷50,体力35,智力60,附带三个红色插槽,致命一击率提高5%,另外还属于任务用品,可以进一步提升变形,最终得到一把叫“定坤”的橙色逆天单手剑。当然掉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结果今天开宝的时候,唐心浅被踢下线,没有抢到。
祝能连消带打地回击道:“你自己在跟璇玑和玲珑打p……”
玲珑和璇玑不禁相视一笑,恐怕这大学生活想无趣也很难呀!
第三章学生会纪事
经过开学一阵忙乱后,日子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大一的选课的余地并不多,除了几门经济学概论、宏经入门的专业课之外,无非是在马经(马克思主义政治学)、马哲(马克思主义哲学)、军事理论、法律基础这些课中选选周几上课而已。
经历过高三填鸭式黑暗生涯的玲珑和璇玑瞬间对这么空闲感到无所适从。高校扩招后,一个经济系也有百来号同学,短短一两周之内连脸都记不清。辅导员也不如高中时候的班主任那般天天相见,日日严管,基本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对于这样巨大的转变,有些学生像出笼的鸟儿一般欢畅自由,但是被束缚惯的好学生却顿时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祝能看到她们俩每日不是上课就是在寝室发呆,立刻觉得豪气顿生,以过来人的身份指导她们俩一条明路:
加入学生会。
“平生不进学生会,读了大学也枉然!”祝能异常严肃地说道,“大学虽说与社会相比是一座象牙塔,但是也是个小社会。去学生会可以提前体会一下社会嘛!”
玲珑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她,“真的么?”怎么看都觉得祝能的表情像个狼外婆。
“不信,你晚上可以问问其他姐妹?她们都混过学生会的!”祝能立刻举出活生生的例子,“我也在里面混过短短的一年。”
一直在一边一声不吭的璇玑忽然问道:“那为什么你没有继续做下去?”
祝能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悠然地说道:“大二不比大一这么悠闲,自然要以学业为重了。不过这个也是因人而异嘛。”心里却投了个卫生眼给璇玑,老娘不待下去,自然是因为水太深,混不过来了嘛……这孩子真是……
玲珑想再具体问问,毕竟她以前在高中也是学生干部,倒是对这个活动挺有兴趣的。可是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幼稚的童声说道:“美女,你有新短消息!美女,你有新短消息。”
祝能一把抓过自己的手机一看,立刻嚎叫了一声,“死了!关公今天第三节课才点名!恶毒!!!”然后立刻朝她们俩挥挥手,结束了话题,“好啦,过几天,学生会惯例会招新,你们可以去看看再说嘛。”
不到三秒的时间,人已经消失在门外。空余玲珑和璇玑面面相觑,原来她今天逃课!
对于祝能这个随口一提的主意,玲珑倒是上心了。待晚上众人齐聚,她居然还一个个询问了过来。
“做过一阵子文艺部,不过后来谈恋爱了,就没时间啦!”叶青荷的回答干脆利落。
“事业部副部长,现任。”夏昴岚轻轻一拂长发,淡淡的说道,“只是为了看帅哥。”后面补充了一句,让玲珑和璇玑都张了张嘴巴。看到她们姐妹俩吃惊的表情,夏昴岚微微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飘然去了洗手间——上厕所。
“做过学术部部长。”唐心浅头也没抬,继续在电脑前奋斗着副本PVE,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把下巴托托好。”玲珑和璇玑立刻把嘴巴闭上。学术部是研究怎么打游戏的吗?
于是,经过晚上一番激烈的prosandcons的比对和辩论(自然大部分都是玲珑在说,璇玑在听)姐妹俩决定效仿前辈,投身轰轰烈烈的学生会事业中。当然,实际情况是,玲珑热血沸腾,觉得寝室姐姐们都能做到,自己也肯定可以。在这种热情下,自然要鼓动懒散的璇玑也一同加入。璇玑被迫无奈,只得答应去看看。反正如果不能入选也不是她的责任。
只是璇玑料不到的是,所谓的面试也不过是走走形式,两人自然都入选了学生会,成为新一批的成员。
差别在于,玲珑人美嘴甜头脑灵活,颇得师兄师姐的喜欢,没进入多久就让她做了宣传部部长助理,下面统辖一批同年级的小干事,出没于学校各大活动,混的颇为风生水起。而璇玑,由于性子懒散又不太爱交际,就被分配去了生活部,在校园主干道发发传单,宣传近日第三食堂又出了什么新产品,或去学生超市理理货物,或去学校书报亭轮值卖报纸……
璇玑最喜欢的工作是去书报亭卖报纸,因为这样她可以不花钱而把近期的杂志报纸都看个遍。书,非借不能读也。所以,她倒也乐于接受这样无趣的工作。
“一份南方周末!”一个清越的嗓音响起,瞬间打破那沉闷的午后时光。
璇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国家地理,完全没有听见。来人见她毫无反应,只得伸出两支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的杂志上敲了几下。
“啊?”璇玑立刻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运动背心的高瘦少年正眯着眼睛看着她。应该是刚打完篮球,璇玑心想,就见他左手还夹着一只篮球,平时略显苍白的肌肤此时正泛着健康的红晕,还时不时从额头滚落一滴滴的汗珠,一直顺着脸颊、脖颈、最后至肩胛骨流下去,不复见。
正是那天在体育馆扶住自己的人!叫什么来着?
见璇玑呆呆地看着他,他只得摇摇头,自己拿起一份报纸,然后放下两块钱。
璇玑瞬间明白了,脸一下子就红了。天啊,我居然看着他发呆。“等等!”璇玑见他转身要走,立刻起身喊住他,“找你五毛钱!”
禹司凤回转接过找零,朝她笑了笑,仿佛云破日出般明亮。璇玑觉得有一些心慌,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事被人抓住时候那种心虚,还是自己总在他面前丢脸的些微悔意。
就听得禹司凤缓缓地说道:“你总这样?专心致志,却又心不在焉?”他似乎并不太擅长说普通话,说着两个成语咬字显得异常的清晰。
“我、我只是一时被这青藏高原的美景所吸引。”璇玑给他看杂志上纳木错的美景。
“是很美。”禹司凤仔细翻了翻杂志之后,看着璇玑说道。
“是啊!”璇玑不禁心向往之,叹道:“我一定要亲自去一次。仿佛那里天地才是离人最近的,最真实的。”
“这本,我也要。”禹司凤二话不说付了钱,拿走了那本国家地理,
“啊!”璇玑伸了伸手,却又只得放下,喃喃的说道:“这是最后一本了。”可是她还没看完呢。只是她完全没有理由不卖给他,真后悔为什么自己喜欢却不买下来。总想着稍后再买,可是稍后就未必有以后了。
禹司凤看着璇玑纠结的模样,觉得万分有趣,扬了扬杂志说:“可以借给你。”
璇玑欣喜的点点头,连声说谢,浑然不知,世界上有一种叫借书还书的桥段。
一来二去之后,璇玑总算是把禹司凤的名字和人脸给对上了,还知道他是学生物的。禹司凤会经常在璇玑当班的时候去超市买东西,去报亭买报纸。即使璇玑临时换班,他似乎也能未卜先知地准时出现。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久而久之,璇玑似乎也已经习惯于他在左右,和她一起讨论时事、各地风土人情、学科交流等。相处越久,璇玑就觉得司凤像个发光体,不断吸引人的目光,不断可以从他身上读到各种以前未必的东西。
比如现时,他们俩正坐在校体育馆的顶楼,望着满天的繁星,默默无语。璇玑出神地望着墨兰色的夜空,却忽然听得耳畔传来一阵轻柔的琴声。
“Ittakesanighttomakeitdawn
Andittakesadaytomakeyouyawnbrother
Andittakessomeoldtomakeyouyoung
Ittakessomecoldtoknowthesun
Ittakestheonetohavetheother
Andittakesnotimetofallinlove
Butittakesyouyearstoknowwhatloveis
Ittakessomefearstomakeyoutrust
Ittakesthosetearstomakeitrust
Ittakesthedusttohaveitpolished
Halalalalalalalifeiswonderful
Ahlalalalalalalifegoesfullcircle
Ahlalalalalalalifeissofullof
Ahlalalalalalalifeissorough
Ahlalalalalalalifeiswonderful
Ahlalalalalalalifegoesfullcircle
Ahlalalalalalalifeisourlove…..”
璇玑不知道禹司凤从哪里变出来的吉他,但是这个悠扬的琴声配上他那把清澈透明的嗓音,的确是让人很动容。司凤的英语非常道地,把这首简单又不简单的歌曲唱的有绕梁三日之味。
Ittakesnotimetofallinlove,butittakeyouyearstoknowwhatloveis.
她转头看着司凤,却见他也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明亮透彻,却又透着一股浓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仿佛汹涌的潮水向自己袭来。璇玑顿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虚,只得随意赞了他几声很好听,又继续装作看天空的星星。
禹司凤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了一会后,说道:“夜深了,回去吧。”
琉璃同人——《江南好》
叶芊望着不远处挺拔匀称的背影,再次低声向身旁的不停搓手跺脚,一身官家打扮的中年书生发问:“爹,你确定这个半仙不是个聋子?”
顺着她的目光延伸到重重水晶帘幕之后,青衫公子正旁若无人地背对一干来访者,一手抓着广袖,一手执笔在素白的绢纸上疾疾挥毫着。依稀可见,那浓黑的墨迹沿着上好的兔毫尖游走,下笔敏静,转笔潇洒,提笔果断,轻拢处纤毫雅致,着力处氤氲朦胧,整个过程显得恣意,淋漓而畅快。
他写下的正是乐天居士有名的一首小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听到女儿的抱怨,那中年书生眉头一皱,低声叱道:“小孩子别乱说话,你懂什么!那可是救了咱们全镇人的大神仙,怎么会,嗯,耳力欠佳?”
“那他听到咱们来这里拜谢的通报也有半天了吧,”叶芊一撅嘴,腹诽道:“爹,我看他要当真待见咱们,早就来见了,才不会像现在这般爱搭不理呢。”
“他一定是觉得咱们的心意还不够诚恳……哎,芊儿,你别乱晃,快回这边站好……芊儿!”
叶芊不理老爹着急的呼唤,哼了声,拔脚往前走了几步,就要掀开那水晶珠帘,闯进内室去。却不料她的手尚未碰到那些晶莹透明的珠子,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连推带掀得飞了起来。叶芊还未来得及尖叫,便一屁股摔在客房的角落里,她的背重重地蹭上朱漆梁柱,登时眼前一黑,只觉碰撞之处如针扎一般,疼得要命。
“他爷爷的。”
叶芊不由骂出声来,伸手撑住地试图站起来,丝毫未留意到自己爹爹竟然没有走上来扶她一把或者骂她一顿,嘴里还低低咕哝着:“娘也说了,这个离泽宫的什么分阁阴的很,到处都不对劲儿。那个半仙来路也不正,几个叔叔伯伯都见着他除妖时可怕的样子了,依我看,还不知道是什么邪魔外道呢。爹,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险险咽了下口水,在这个抬头的一瞬,仿佛被那双近在咫尺的碧色眼睛夺去了魂魄。紧接着,叶芊猛地倒退几步,一脸惊诧的指着他:“你,你什么时候走出来的?”
青年袖起手,对她的无礼报以微微一笑:“就在叶姑娘说我是邪魔外道的时候。”
于是呼啦啦一通手忙脚乱的赔礼道歉,叶芊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爹爹狠狠的在手背上掐了一把才回过神,她手忙脚乱的往外退出去时,忽然听那青年无比清晰的说道:“你可是那叶县丞的独女,单名一个芊字?”
这话问的未免有些唐突,叶芊翻了个眼白:“莫非还会有人假冒我叶芊不成?还是我爹刚对一行人介绍了半天,竟然点滴未入公子的尊耳?”
回报的她嘲讽的却是一声轻笑,只听那青衫公子又道:“背上的伤,记住回家用无根之水沐浴七日,方可治愈。”
叶芊顿时心生恼火,加上刚刚等待熬得一肚子气,立即咬牙回敬道:“这无根之水恐怕还需无根之人来接才妥当,既然我在公子这里受了伤,恐怕还要借公子的方便。叶芊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罢,白着一张脸,气哼哼的走了出去。
却料想不到,这无根之水会在当天的三更半夜,由这自称离泽宫副宫主的神秘男子亲自举坛送来闺房里来。
叶芊将外袍抱在胸前,缩在墙角,紧张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你,你你你你干什什么别别别别过来我喊人……”
“是叶姑娘要我来的,我想叶姑娘从我那边回来,背痛也该足足折腾了一下午吧,怎么能把这么关键的约定忘记了?”
青衫公子一手托着巨大的青瓷缸站在门口,仿佛托着一个锦囊般轻松,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叶芊几乎能在他眼中看清自己惊慌的模样,想起自己一整个下午不仅背痛,更是头痛欲裂,心中那股无名之火又蒸腾起来。
她翻了个白眼,道:“公子即送水来,必是无根之人,可怜,可怜。也罢,我叶芊不是小气之人,先前一摔权当没有发生吧。我也可以保证不会把这件事传出去,公子当可放心。”
青衫公子看着她,只是笑。
叶芊瞪了他一眼,又道:“我初见公子时惊为天人,还道这人必定知礼数识大体,现下看来倒是错了。”
青衫公子脸上笑意更浓,依旧不说话。
叶芊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你还不走?”
忽然耳边一热,叶芊一个激灵跳起来,结果噗通一声,似乎撞上了什么,却丝毫没有痛感。她恼羞成怒,张口要吼什么,喉间一紧,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再抬头时,如同上午那一幕重演,浅碧盈盈的眸子仿佛江南四月绿如蓝的春水,又像晶莹剔透的白玉翡翠;流光溢彩之处,似有千言万语蕴藏,却深远沉静如古井深潭,尽托于脉脉不语之中。
与白天不同的是,这一次,叶芊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那个自己,依偎在一个很熟很熟却不认识的人身旁,双手护着腹部,明明在笑,却满面泪痕。那个自己,跪在一群仗剑的修仙者前,面无表情,眸中印出的是曾经伴随自己长大的一间间房屋院落。那个自己,徘徊在宏大的宫殿中,对着金碧辉煌一脸寂寞神伤。
那个自己和谁相遇了,在四月的江南美景里,有美好的故事开始,然后结束。那个自己曾经活得潇潇洒洒,无怨无悔,因为谁曾经在江中小舟上对自己说:莫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只因岁岁年年人不同。
那个自己,并不是自己,那她是谁呢?
或许,是她的前世?眼前这青衫公子,究竟……
叶芊只觉浑身冰凉,先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看到他就莫名生气,在那种气恼下三魂七魄仿佛会离体而去,可现在她知道了。
“你,你做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发现声音回来了,虽然虚弱至极。
“我把无根之水泼在了你身上。”
“不是这个……”叶芊抬手抹一把脸,先前小小的嚣张气焰好像也被他一缸从头到脚淋遍的冷水浇灭,她又惊又疑的望着眼前之人,等待他的回答。
那人却叹一口气:“叶姑娘虽然伶牙俐齿,却记性不好。竟然在撞上了结界,理通了灵识,洗净了忘川之水后,还要问我做了什么,莫非我这缸水泼的不够怜香惜玉,把你给浇傻了?”
“你……是妖怪。”
“我自然是。”
“我,我打不过你。”
“那你就嫁给我吧。”
“……”
叶芊忽然抬起眼,目光灼灼:“你以为变成你大哥的样子,我就认不出来了?”
青衫公子眼中喜色闪过:“果然不愧是皓……”
他话音未落,却见叶芊痛苦的捂住腹部,眉头紧锁,嘴角渐渐渗出血色。那情形极为眼熟,恍若多年前。
莫非那伤就算经历了轮回之苦,仍然难以洗去?青衫公子眼中神色几番变化,在看到叶芊手往腰间摸去的时候再不迟疑,欺身向前,带着清辉的一掌,稳稳印在她光洁的额前。
仿佛南柯梦醒,叶芊睁开眼,发现一大群人紧张的守在床前,爹爹握着自己的手,不掩神色中的担心:“芊儿,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叶芊无语,推开爹爹:“我当然没事。嘊?你们这是怎么了?咦,我怎么……”
人群中有谁答道:“小姐你可吓死我们了,昨天拜访离泽宫那位大神仙的时候情绪就不对头,今天一大清早老爷就发现你浑身湿透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咱们找的大夫用了好多法子都没叫醒呢。谢天谢地,佛祖保佑……”
“怎么可能?”叶芊莫名其妙的看向窗外,注意到天色大吃一惊:“现在午时了?”
“……芊儿,你真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事么?”
“没有呀,我好好的一觉睡到天亮。爹,你做梦了吧?”
叶芊的爹摇摇头,拍拍女儿的肩膀,叮嘱了半天好好休息,正待离去之时,却被女儿拉住了手。只见笑意盈盈的发问:“对了爹,今天那个半仙有没有送水来?我们约过的。”
叶老爹睁大眼睛:“什么水?”
叶芊一愣,摸摸头:“莫非我记错了?哼,大概是他不好意思来了吧。”
屋顶,有个人忽然背过身,脚尖轻轻点地,仿佛要飞走一般手臂轻张,眼看就要飘然远去。他身边略矮的人脸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面具,拦在他面前,声音尖锐古怪,诡异之极。
“大哥,我想再下去试试看。”
“她是叶芊。”
“我一定能找到法子让她变回皓凤。”
面具人声音中有着固执的坚持,青衫公子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无喜无悲,他缓慢抬手,指尖划过面具后瓷白脸颊边缘,停在他的肩上,拂落一片青碧新叶。
面具人又抢前一步,拽住他的袖子: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说通柳意欢,用天眼找到了她。我已经确信这人是她,绝对没有错。你昨天也看到了,那一口毒牙和火爆脾气,还有你们当初说过的话——她都记得,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大哥,咱们不妨……”
“是她,却终究不可能是她。而且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是么?”
青衫公子的袖子不知何时从面具人手中滑落,他的背影如同云朵般轻盈渺远,带着江南烟雾般的轻愁,转瞬即逝。
面具人收紧手心。
他的手心那里躺着一条丝绢,丝绢上提着白乐天的诗,是那个女子最喜欢的。他轻轻把面具取下,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脸,极细致犹如女子一般,艳光照人。他唇畔浮起一丝迷离却诡谲的微笑,神鬼难察。
那条雪白的丝绢被放在耳边,离泽宫的副宫主合上双眼,静静聆听一段封尘许久的回忆。与那年的江南有关。
“你……是妖怪。”
“我自然是。”
“好吧,我打不过你,我认输了。”
“那你就嫁给我吧。”
“喂!少得寸进尺了,谁知道你会现出真身?再说了,你是鸟吧,我怎么能嫁给一只鸟?”
“你也是鸟呀,你不是叫皓凤么?”
曾记得那年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曾记得那年江南好,也读菩萨蛮,梦江南,笑看兰烬落,红蕉暗,青衫剪影挥不去,凌波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番外:惊鸿(不河蟹番外第一版)
至今禹司凤回想起和璇玑相遇的那一天,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会转头问她:“当时为什么选我?还是说别的男人只要被你抓住了同意了,也都无所谓?”
每次被他问到这个问题,璇玑永远是笑而不答,问得急了,大约才说一句:“嗯……大概因为满屋子的男人我只看你最顺眼吧。”
这种答案显然不能让他满意,不过问到最后,都是以激烈的狂吻而结束。当他紧紧将这汗湿的少女的胴体搂在怀里的时候,便忍不住回想起四年前与她初相识。
他的干爹叫柳意欢,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交游广阔,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某天他语重心长地对禹司凤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这世界,21岁的处男是会被人笑话死的。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难受。后天干爹家里有聚会,晚上7点,务必要来。里面有几个名媛正是花季独身,你丫要是不能搞定一个,以后就别来见老子。”
这种威胁本来禹司凤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他干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天说了明天就忘。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聚会他还是准时去了,或许作为一个孤独的年轻男人,他的心总是有浮躁的一面。
社交场合大同小异,都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人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花花公子忙着猎艳,老谋深算的野心家忙着拉拢阵营,再年轻一些的,沾父母光过来玩的年轻人,便忙着对俊男美女心动,玩他们那个年纪的爱情游戏。
作为主办人柳意欢的干儿子,禹司凤被灌了不少酒,饶是他酒量好,也禁不得别人白酒红酒香槟酒混合着灌,趁自己还能维持仪态,他赶紧借口去洗手间,躲开一干敬酒人。
随后,他,在男洗手间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女孩子。
禹司凤第一反应是抱歉,掉脸就走,回头想想不对啊,明明是男士专用的。于是他再绕回去,那少女还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她身形苗条纤细,穿着黑色小礼服,腰身几乎不盈一握。他问了一句,她还是不动,好像没听见。
于是禹司凤第二个反应是见到女鬼了,当他正准备用水桶接水泼向妖孽的时候,那女孩子突然动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睡眼朦胧。她,居然,站着就睡着了,还是在男洗手间。
那少女明眸皓齿,肤色犹如牛奶般洁白,茫然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禹司凤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正打算掉脸就跑,她突然提着裙子飞奔上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带!
“去你家睡一晚上要多少钱?”她慢悠悠地问着,声音娇嫩。
禹司凤骇然地笑了起来,直觉想把她使劲推开,可是理智却不允许他对女性做出如此无礼的行为。他只有干笑道:“小姐,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们不认识。”
她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淡道:“我没认错人,我也确实不认识你,不过现在不是认识了吗?我叫褚璇玑,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禹司凤。”他本能地接口,说完又后悔不迭。
璇玑吸了一口气,扯着他的领带,将他轻轻拉到面前,低声道:“那好,司凤,我去你家睡一个晚上,要给多少钱?”
乱麻扑面而来,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骇笑:“小姐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不是牛郎,不收钱的……”嗯嗯?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劲?他本来是想告诉她,他不是牛郎,可为什么一说出口就不对劲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还在苦苦思索,只听她说道:“我也不是织女……不收钱多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她放下他的领带,礼貌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摇两下。禹司凤正要趁机甩脱她狂奔而去,忽见她面上有什么东西一闪,亮晶晶的,却是几颗大泪珠掉了下来,顺着她姣好的脸庞一直滑到下巴上。
她哭了。
而且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当禹司凤回到家里为这位陌生的客人放洗澡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痛骂自己,怎么看到她哭得伤心,一个冲动就把她带回来了?她看上去大概还没满十八岁,万一怎么的,他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出来的时候,璇玑已经自来熟地打开了他的音箱,CD机里放的是一首外文歌,相当性感激烈的曲调。薄弱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她后颈一块玉白,犹如上好的象牙,令他怦然心动。
“AnnieLennox的歌。”她突然开口,回头对他微笑,像春天里一朵快要绽放的花苞,“我知道这首,MoneyCan‘tBuyIt,原来你有CD,下次借给我听吧,司凤。”
她神态如此自然,叫他名字的那一瞬间,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没有一丝凝滞。
他是怎么了?禹司凤点了一根烟,在阳台上吞吐着。她看上去没有喝酒,也不像磕粉,长的那么漂亮,干干净净,说话有条有理,更不会是神经病。可她做的一切都是那样怪异,最可怕的是,连带着他自己也跟着怪异起来。
他将熄灭的烟头塞进烟缸,转身一看,璇玑浑身湿漉漉地,头发也湿透,只裹了一块浴巾站在后面。他吃惊得差点从阳台上跳下去,“你这是做什么?!”他差点把喉咙给吼破,所谓做贼心虚,他还没做贼心就开始虚,急急关上阳台门,生怕被人发觉屋子里藏了个未成年少女。
“借我衬衫和裤子。”她自然得像是问他要一杯水,“我没可以换的衣服。”
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说不定还是相当有来头的,从她洗过澡不穿隔夜的衣服就能看出来。另外她虽然行为怪异,但举止相当优雅,显然是家教优良,最关键的是,能参加柳意欢这种层次的社交聚会,必定都不是一般人。
禹司凤洗完澡出来,用毛巾狠狠地擦着头发,一面思考着怎么向她套话,问她跟着自己来的理由,最好能问到她的身世,今晚就把人送回去,否则得罪了谁都是件麻烦事。
推门走了出去,屋子里还放着那首歌,璇玑穿着他的衬衫和西装短裤,衣服宽大的似乎还能再装一个她,她坐在床上发呆,回头见他来了,嫣然一笑。
“来做吧。”她朝他勾勾手指。
禹司凤顿时陷入呆滞状态,眼怔怔地看着她像猫一样轻手轻脚走过来,冰凉的小手搭上他的肩膀——他猛然推开,脸色铁青,怒道:“你究竟任性够了没有!以为自己很性感很叛逆吗?好好照照镜子!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玩什么ONS!”
璇玑似乎被他吓到了,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看他。禹司凤眉头紧锁,又点燃一根烟,沉声道:“换好衣服,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她既不害怕也不难过,别过脑袋,过一会,说道:“我已经十九岁了,不是未成年。”
“那我也没兴趣!”他又吼了一句,好像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心虚。
璇玑微微一笑,低声道:“真的没兴趣吗?”她软软地坐在床上,解开皮带,居然先脱了裤子,禹司凤本能地拔腿想离开,可是不知为何,他脚下却一动不能动。
她的双腿笔直修长,在晕黄的灯光下散发出珍珠般迷人的光泽。他是21岁的正常的年轻男人,有正常的需求,某种杂志和小电影看了许多,可是,他发誓这双腿是他见过最美丽的。
没有一丝瑕疵,带着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柔媚,粉光致致。他忽然觉得屋子里冷气失效了,温度一个劲地在攀升,他大约是中魔了,目光居然不能离开她的身体。
璇玑将长长的衬衫下摆掀起来——她连内裤也没穿,少女最应当保护好不可让人轻易窥见的隐私部位大大方方地亮给他看。不知是灯光的作用还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觉得她大腿内侧有块地方的皮肤颜色不太一样,像是有伤?
她手指指着那块颜色不同的肌肤,笑问:“烫伤,记得是怎么回事吗?”
他如同坠身梦境,缓缓摇头。她没有再问,只是一颗颗将衬衫纽扣解开,敞开,脱下,然后淡定自若地向他笑:“来做吗?”
禹司凤将手里的毛巾丢在沙发上,缓缓走过去,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她的双臂柔若无骨,缠了上来,吐气如兰:“来嘛……”他垂睫细细打量她娇美的脸庞,忍不住用手指轻抚,抚到她嘴唇上的时候,她忽然张口轻轻一咬,媚眼如丝。
他忽然有些无法自持,捧起她的脸重重地吻下去,唇齿交缠间,她似乎在瑟瑟发抖,可是他已经顾不得那样多了。他顺着她的脸庞吻下去,只觉她肌肤细腻犹如丝绸,刚刚洗过澡,散发出沐浴乳的香气,偶尔恶作剧一下,张口用力一咬,白腻的肌肤上立即出现一块红斑。
唔,就当作一次一夜情,又有什么不好?他迷迷蒙蒙地想着,干爹叫他不可再做处男,今天便可以让他心满意足了。他有些生涩地分开她的大腿,环在腰上,低声道:“你真的19岁了?不是骗人?”
璇玑面色酡红,默默点头。
就算真的是未成年他也刹不住车了。他握住她的腰,调整了一下位置,似乎有些不确定,忽然又低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再说一次。”
她眼神像迷路的小猫一样,朦胧可怜,喃喃道:“璇玑,我叫褚璇玑。”
他点了点头,腰上一沉,将自己用力挤进去。他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只觉她紧得简直可怕,他的背部绷紧,撑在她身上,柔声道:“放松……”或许最该放送的人是他才对。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力度才算准确,近乎蛮横地刺穿她,那种温暖紧窒的感觉立即将他包围起来,好像全身都包裹在里面一样。
她在下面发出细碎的呻吟,小腿微微颤抖,为他一把勾住,开始用力驰骋。第一次根本没有多长时间,他一下就泄了,趴在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上大口喘息。良久,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有些懊恼地含住她的耳垂,轻道:“没有套子,怎么办?”
她似乎连声音都变得慵懒,“吃药吧……”她动了动,轻轻推开他。禹司凤还留恋着那感觉,勾住她的腰将她拉回来,柔声问:“去哪儿?”“去洗澡。”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竟带着一种纯白的洁净。
他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朝浴室走去,忽然发觉床上有些不对劲,转头一看,床单上赫然一片巴掌大的血迹。他大吃一惊,急道:“你是处女?!”璇玑慢条斯理地说道:“是啊,你是处男。咱们扯平了。”
他吃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不得不重新审视怀里的少女。她简直像一个谜团,妖娆妩媚的谜团,一上来就是黄色小电影的级别,根本轮不到什么纯洁的思想交流。她为什么会找他?为什么是他?
璇玑勾住他的脖子,轻喃:“好冷,到底去不去浴室?”
他沉默良久,突然摇了摇头,掉脸走回去,把她往床上一放,抬手关了冷气。璇玑无辜地坐在床上看着他,他目光深邃,竟完全看不透,她这时才觉得有些后怕,轻道:“你、你怎么了?”
他一把抱住她,压在身下,低声道:“再来一次吧。”
这一次他却不急着进入她身体了,双手缓缓拂过她身体每一寸曲线,细细挑逗她。冷气关了之后,屋子里顿时热了起来,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汗。忽然,不知他碰到了哪里,她声音颤抖:“别……别碰……”他恍若不闻,手指仔细地翻开她的秘密花园,犹如要找什么宝贝一般,细密地搜索着。
她整个人仿佛就被他操控在指尖,要她呻吟便呻吟,要她喘息便喘息,她的身体突然不是自己的了,不知是谁的。他的唇顺着她汗湿的额头吻下来,最后张口含住她的耳珠,舌尖细细舔舐。她的身体像午夜绽开的兰花,突然卷曲起来,挣扎着想逃离,却为他从后面抱住,手掌滑过她平坦的小腹,覆盖上那一片湿润的妖娆之地。
那里藏着一个宝物,细小敏感,被他小心地搜索出来,绕着画圈。璇玑发出惊惶的叫声,身体向后仰倒,为他另一只手扶住下巴,两人热烈地吻在一处,唇齿交缠。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又躺回床上的,一切都乱了,她完全失控。恍惚中只觉壁灯十分刺眼,她颤抖着伸手想去关掉,却被他握住手腕抓回来,五指交缠。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怕伤到她一样,渐渐地才开始加剧,将她撞击得腰身弓起,胸乳像小白兔一样跳动着。她只觉自己马上要掉入一个深渊,手足无措,只能攀着他,可是越靠近的结果是越堕落。
她的手渐渐勾不住他的脖子,身体向后仰去,靠在冰冷的墙上,上下摆动,手指在墙上无助地摸索着壁灯的开关。禹司凤按住她纤细的腰身,另一手将她揽回来,贴着她汗湿的额头喘息道:“你要做什么?”
她颤声道:“关……关灯……”
“不要。”他轻易地将她纤柔的身体上下抛弄,换来一声声战栗的呻吟,一颗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玲珑起伏的曲线滑落,停在胸前那嫣红一点上。他张口含住,细细吮吸,忽觉她的身体开始微微抽搐,双腿猛然盘上他的腰。他立即停了下来,将她压倒在床上,握住她的小腿,抬高。
“关灯……求你……”她支离破碎地请求着,或许是这种姿势太过可怕,超过了她的想象和接受限度,她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不要。”还是简短的两个字。他是舍不得她如痴如醉的表情,那种夹杂着痛苦隐忍,却又极端快乐的神情,实在是美丽之极的视觉享受。
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话的空隙,每一声喘息都变成了哭泣般的呻吟。好像是被潮水推上去,推上去,一直攀升、攀升。她没有东西可以抓,只能抓住他的肩膀,一阵一阵的抽搐,像是遥远的彼方袭来的浪潮,一圈一圈涟漪开来,最后变成星星点点的碎屑。
终于,一切平静下来,两人四肢纠缠着躺在一起,好久,禹司凤才懒洋洋地抱着她去浴室洗澡。
他记得那天他们做了四五次,浴室里两次,后来早上起来在厨房又做了一次。他们那会刚刚尝到性爱的美妙,完全不懂得节制,什么稀奇古怪的姿势都敢用,一晚上就是翻过来折过去,最后终于动不了了才沉沉睡去。
禹司凤原本是抱着一场艳遇的心态,以后也不会再遇到她这样的女孩子——他是这样想的。当日的惊鸿一瞥,热烈欢爱,还不能足够发展所谓的爱情,虽然有些忘不了她,但是没有缘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只知道她叫褚璇玑,她到底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一概不知。
于是也只好当作做了一场美妙的春梦。
但所谓的有没有缘分,并不是他说了算,而是老天爷说了算,第二次遇到璇玑,是在腾蛇的生日宴席上。腾蛇是商界老大的独子,虽然脾气暴躁,但相当有才干,加上他直来直往的性子,朋友自然也不少。
禹司凤去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钢琴旁的璇玑。世界真是很奇妙,全场那么多人,穿着华贵服饰的淑女名媛,西装笔挺燕尾服高雅的男士们,他怎么能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今天穿着珍珠白的小礼服,长长的绸带垂在地上,胸前戴着一朵百合花,清新得像清晨第一滴露水。禹司凤和人寒暄的时候也一直舍不得离开视线,生怕一个疏忽她就像露水一样消失了。
终于,他走到她身边,将金色高脚杯放在银色演奏钢琴上,示意请她喝。璇玑见到他只是笑,唇角两弯梨涡,甜美动人。她弹得是一首很熟悉的爵士曲,他一时叫不出名字,那旋律悠缓清扬,像午后的林荫小道,日光犹如碎金,细细撒在石子小路上。
“你是琴童?”一曲弹了,他见她还翻动着曲谱,不由感到不可思议。
璇玑想了想,最后抓起那个高脚杯,喝了一口,慢吞吞地说道:“嗯,就当我是琴童吧。”
他突然觉得想笑,问她:“今晚有空吗?”他的意思是请她吃饭。
璇玑又想了想,“9点我有空,你能在那里等我吗?”她报了一个酒店的名称,是本城最好的五星级。
禹司凤爽快地点头。既然和佳人有缘,他一定要好好认识她,或许有机会能发展下去。
9点他如约而至,在大厅里等了快半小时,突然服务生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一个房间号。禹司凤顿时反应过来,心中不由砰砰乱跳,也不知该不该去。
他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可是……算了。
这一夜他们又放纵了无数次,他没有开灯,黑暗里与她抵死纠缠,只觉她纤细的身体在夜色中带着蒙蒙的白光,令他想起她别在胸前的那朵百合。他翻身躺下去,将她抱着坐在自己身上。
他喜欢在这过程中看着她,看着她跳动的双乳,看着她奔腾的汗水,桃花色的肌肤,迷离的双眼。那像是有别于性爱的另一种享受,带给他完全不同的快感。
她很快就掌握了如何在上面的技巧,腰肢细软得像蛇一样,他觉得自己都要融化在她体内了。他甚至不愿想象,和其他女人做同样的事情会是怎样的情形,仿佛这世上只有她才是与他配对的,无论这是不是所谓的处女情结处男情结,除了她,别的都不行。
想了解她,为什么那一夜选择的是他,为什么她会哭,为什么她的钢琴声像细碎的阳光。他真的想了解她,拥有她,除了性爱以外的。
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她的身份,少阳集团董事长的两位千金之一。这委实是个不得了的身份,意味着她根本是含着金匙长大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那天是一个私人性质的聚会,他们一家人来的,禹司凤远远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高高盘起的发髻,和后面露出的一截酥白颈项,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他们隔了很远。
很远,真的很远。她要什么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他是不是也在她“想要”的范围里呢?
他们的身体曾做过最亲密的接触,可他们的心却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一点也不了解她,她也一点都不了解他,这样即使身体靠得再近,拥抱再紧,也没有办法拉近心与心的距离。
禹司凤放下酒杯,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没有打招呼,径自走到外面的庭院去,点燃了一根烟。今晚是满月,月亮大得吓人,好像随时会砸下来一样。他喷出一口烟,忽然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甚至不用回头,他都可以唤出她的名字:“璇玑。”
那少女脚步轻盈得像精灵,笑吟吟地走过来,靠在他身边坐下,抓起他的火柴盒把玩。
禹司凤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突然想到某个夜晚这双手曾紧紧握住他,上下套弄,最后染了她满手的液体。他喉头一紧,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指,低声道:“你是褚董事长的千金,我刚知道。”
璇玑笑得漫不经心,轻道:“是呀,我也刚知道你是离泽宫的太子爷。”
他失笑道:“世上还有比我们更奇怪的人吗?完全不认识,却又那么自然。”
璇玑只是笑,并不说话。禹司凤与她五指交缠,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她很痛快地点头:“好,没问题。”
禹司凤柔声道:“就当……我们今天刚刚认识,重新开始。我来追求你。”
他满以为这番浪漫的发言会换来佳人含羞的笑容,谁知她呆了一下,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对我来说,一切很早就开始了,一直是我追的你。”
什么意思?禹司凤完全不明白,事实上他一直到今天也没弄明白。
他是个笨蛋,自然不明白。璇玑含笑看他为这个问题发愁的模样,不由想起某一个夏天午后,她错误地在饮料机前面选择了滚烫的咖啡,只得坐在广场上慢慢等它冷了再喝。
某人突然从旁边撞过来,咖啡洒了她一身,几乎是立即烫伤,她疼得差点尖叫,正要起身讨个说法,却见那人冲到前面,扶起一个因为中暑而晕倒的老人。
所谓的惊鸿一瞥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她并不明白爱情小说上所谓的一见钟情是什么味道,她只在一瞬间记下了他布满汗水的脸,挺直的鼻梁,和坚定的眼神。
反正上床是男女恋爱的最终结果,没有例外,她懒得搞那么多噱头,直接进入最后阶段。显然璇玑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先交往再上床,先上床再交往,字面上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排列顺序而已。
是的,不错,对她来说,爱情是没有固定顺序的,最后开出的,都是一样的花朵。
就这么简单。
番外: 花犯(不河蟹番外第二版)
天阴沉沉的,山洞里有水在滴,落到洞壁的火把上,便是滋地一声。
蜡烛在我手掌里抖动,光影舔舐着那少女熟睡的脸庞。她脸庞洁白瘦削,像个失去温暖的孩子,微微蜷缩在角落里,浓密卷曲的睫毛细细颤动——在这地狱般的人生里,她会做一个什么样蓝天白云的美梦?
某天我隔着花影,窥探她的容貌,像玉那样洁白,像阳光那样灿烂。像一件精致的瓷器。
将燕子的翅膀剪断,囚禁在自己的牢笼里,会不会很愉快?把一段日光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里,有没有很舒畅?
蜡烛油滴在掌心,又热又软。我想摸摸她的脸颊,看着她明媚的眼睛睁开,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望着我?
我想她恨并且厌恶我,我们有着完全对立的人生与信仰。
但此刻,我有冲动。
我会点亮千万只火把,让山洞变得亮如白昼,在她惊恐的某个瞬间,撕烂她的衣裳——嗯,她会哭叫挣扎。按住她,她的肌肤滑腻令人心醉,像上好的丝绸。她的颤抖犹如受伤的小兽,那样可怜又可爱。
听,她会声嘶力竭地骂我:禽兽,疯子,不是人。
我应当用行动告诉她,疯子究竟是怎样的。疯子会捏住她的下巴,令她无法呼吸,然后吮吻她的樱唇,恨不能将她的舌也咬断。疯子会尽情搓揉她的身体,将她胸前可爱的双乳捏成各种形状,蹂躏那两颗无辜的殷红。
会在她瑟瑟发抖的时候将她折过来叠过去,迫使她美妙的身体摆出各种无耻淫靡的姿势。会在她——大大敞开的腿间做出可怕的行为,令她潮湿不堪,辗转哭泣。
躯体的拍打声从缓到急,动作从轻到重,慢慢再变得轻柔。这样反复地折磨她,令她变成为欲望感到无措的女人。一个力道的轻重,都可以令她的舌尖在火焰上舞蹈,将她完全掌握在手里,由我来操控。
我故意听不见她的哭泣,可怜的哀求。
想玩坏她,从至高的快感到剧烈的痛楚,隔着一条线。无论我给予哪一方,她都永远也忘不了我。
再也忘不了我。
她只凝视着光明的双眼,总会有那么个角落留给我,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将人的心一遍遍的洗涤,她心中一定会有黑暗的位置,那是我为她扎的根。
——我真的想这么做。
蜡烛油滴在我的掌心,火苗微微一跳,她的睫毛动了一下,我想,她要醒了。
无声无息地把蜡烛灭了,走出山洞。
乌云四下裂开,金色的阳光从缝隙里毫不吝啬地撒下来。这一刻,我在想,她方才做的梦里一定不会有我。就像黑暗与光明,永远也不会交集。
淡淡的日光撒了漫山遍野,撒在年轻人乌黑的发上,撒在老家伙们深刻的皱纹上,撒在碧绿的叶片上——某些时候,我甚至期许它们撒在我的肩头,照亮养在心的深渊里,那一头贪得无厌又狰狞的龙。
只是它太薄弱,不足以拯救,只能够照亮。
那亦是我不曾拥有的美丽。
我将那团脆弱的灵魂之火攥在掌心,脉脉的跳动,是她生命的脉搏。回头再看,她生动的脸庞变成了死灰,就像失去光明的萤火虫,贴着夜的边缘,飞走了。
那团魂魄的火焰被我时刻戴在身边,后来有人问我:那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从黑暗的洞穴里望出去,外面一片阳光灿烂。
那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我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