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桃之夭夭 第一章 相逢时
入冬之后,首阳山飘飘扬扬下了三四场大雪,七座峰头都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雪景虽然好看,但在行动上却颇为不便,时不时有新入门的小弟子们踩空摔倒而受伤的情况发生。
这天一大早,何丹萍就带着十几个年轻弟子,清扫少阳峰各庭院门前的积雪。扫出来的雪统一堆在道旁,足有一人多高,可想而知这几场雪有多大。
这几年少阳派又收了不少新弟子,敏字辈不再是最小的一辈,其下又多了文字辈的新弟子,俨然是扬眉吐气,翻身做师兄了。
眼下少阳峰积雪严重,何丹萍带出来的十几个弟子有些不够用,于是便吩咐在一旁指导新弟子扫雪的敏字辈老二陈敏觉:“敏觉,你去前山入门弟子院那里,再叫几个人,把演武场那块扫一下,不然出太阳结冰,有段时间不能过去了。”
陈敏觉如今也是年方二十多的青年了,以前他总喜欢装老,去摸没胡子的下巴。这会下巴上终于长出了山羊胡子,他又觉得难看,每天首要的事情就是去刮。不过多年的习惯动作,一时还改不了。
当下他又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笑道:“师娘,不如让六师弟他们去吧?他刚闭关出来,想必闲的很。”
何丹萍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知道你师弟刚出关,你也好意思偷懒。也罢,你去叫他吧。想必玲珑也和他在一起,让他俩带人去清理演武场。”
陈敏觉嘿嘿笑两声,摸着脑袋走了。
自从四年前簪花大会结束之后,师父就一改以前严谨务实的风格,不论辈分,亲自教导天分高的弟子。不单大师兄提前学到了最高深的心法阳阙功,连这个六师弟钟敏言居然也被看好,不但学会了瑶华剑法,还跟着师娘学了许多咒法仙术。
他这个二师兄反而成了敏字辈里最不出奇的,到现在也只会御剑。仙法什么的,一根毛也没学到。
他不是不嫉妒,有时候夜里忽然梦醒,也会叹息自己天分不高,师父师娘偏心,所以总想着法子去整钟敏言。然而若论真心,他还是替这个小师弟感到高兴,大家都是一派的人,分什么先后?
一年前师父把阳阙功提前传给了钟敏言,又恐他为杂事分心,耽误了修行,便命他到太阳峰明霞洞闭关修行。
明霞洞的名声,少阳派的人都知道,四年前,小师妹璇玑曾在里面关了几天,出来之后惶恐可怜。然而明霞洞除了是用来惩罚犯规弟子之外,还是给修行弟子用来闭关练功的好地方。
钟敏言倒也硬气,足足在里面闭关了一年,三天前才出关,头发都结的不成样子了,听说他冲破了最难的第一关,功力比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但到底有多厉害,他却不知。
陈敏觉一路走到后山别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会钟敏言肯定不会在自己的院子,肯定和玲珑泡在一起玩。
随着他们几个小孩子年岁渐长,昔日里的天真烂漫也慢慢变成了矜持内敛。唯独玲珑和钟敏言,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地闹着笑着。不过看样子,师父师娘很乐意将他俩凑做一对,少阳峰上下也几乎公认这对金童玉女,所以平日里倒没有闲人为这个磕牙,时常谈起,也是问到底何时给他们个正名,婚期如何。
果然一走近玲珑的小院子,立即就能听到里面咯咯的笑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俩又不知在玩什么,笑这样开心。
陈敏觉笑吟吟地推门进去,道:“你们俩,总这么逍遥呀。又在说什么笑话?也说给我听听?”
屋里两个人一齐抬头,正是玲珑和钟敏言。他俩穿着家常小袄,身边放着火盆,正在下棋。玲珑一见是二师兄,立即笑吟吟地招手:“二师兄!正说热闹点好呢!你也过来下一盘?”
她如今已年满十五,身量渐成,一扫先前的娇蛮稚气,显露出一些少女的的味道来了。一头黑鸦鸦的长发随意在耳后绾个髻,耳珠上塞着两颗拇指大小的珍珠,乌发红唇,笑容可亲,端的是个明艳动人的美人。
陈敏觉见她请,倒也不客气,走过去随意扫一眼棋盘,摸了摸下巴,说道:“这一局……师妹是快输了吧。”
玲珑哼了一声,“未必。我就不信赢不了小六子!”
她捻起一颗白子,在盘上看了半天,只觉自己式微已成定势,东西南北中都被封死,这颗棋子就是放下去,也没什么用。
但玲珑天生一付不服输的脾性,别人越说她要输,她越不承认。她看了一会,干脆随手把棋子往东南角一丢,撅嘴道:“就放这里,看你怎么破!”
陈敏觉叹了一声可惜:“哎呀,怎么能放这里!可惜可惜,本来还可扳回失地!”
玲珑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她偷偷看一眼钟敏言,只盼他没注意,自己伸手就要把那颗棋子抓回来。那手刚伸出去,就被人轻轻一打,对面的钟敏言似笑非笑抬头看她,开口道:“落子无悔。”
玲珑后悔死了,又要面子,干脆把胳膊一抱,犟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悔了?诬陷我!”
钟敏言也不理她,看了看陈敏觉,又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二师兄,你可别提醒她。”
陈敏觉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君子。说起来,你们别下棋了,有事情做。师娘叫我来找你们呢。”
玲珑这会快输了,巴不得耍赖,赶紧跳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这几天下大雪,把路都给堵了。师娘怕演武场结冰,叫你们带几个新弟子去清理。”
玲珑听说,立即披上大氅,把狐皮帽子一戴,回头就对钟敏言招手:“走吧!还呆着干什么?扫雪去呀!”
钟敏言无奈地一笑,只能起身随她走到门口,嘴里又说:“咱们回来接着下那盘棋,你要输了,明天就下厨做饭去。”
原来他俩下棋打赌,谁输了明天就去厨房做饭。
“谁怕谁呀!回来继续!肯定是我赢!”玲珑嘴上是不会服输的。
陈敏觉在后面听他俩斗嘴,也忍不住发笑。眼见钟敏言经过自己身边,竟然比自己都高了半个头,心下倒有些感慨,一年前这小子还没自己高呢,眼下居然全长开了。
钟敏言从小就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加上他聪敏嘴甜,所以很得师父师娘的喜欢。如今他已经十九岁,刚过冠礼年纪。那天从明霞洞里出来,没看得仔细,今天凑近了看,只觉他英气逼人,当真十九岁的小伙子,宽肩窄腰,神采飞扬,玉树那个什么临风……
陈敏觉越发觉得嫉妒起来,本想说两句酸话,忽而想起什么,却道:“对了,师父前两天说,年关要过,打算安排几个弟子下山历练去。这几天师叔师伯他们就要带合适年纪的弟子上少阳峰,听说璇玑师妹也会来呢。”
提到璇玑这个名字,钟敏言也罢了,玲珑却立即激动起来,回头急道:“真的?!妹妹要来?”
“嗯,师父说的。但具体有没有她,还没定论。”
玲珑喜得几乎跳起来。
自从四年前璇玑跟着红姑姑去了小阳峰,居然就再也没见过她。虽说每年过年,少阳派上下都会团聚在一起,但由于人数过多,她总是和璇玑错开来,加上平日里修行加倍,再也不能随意到别的地方玩,结果就是她们分开了整整四年,一次都没见过。
这下听到璇玑会来少阳峰,她激动的连蹦带跳,抓着钟敏言的手,连声道:“小六子!璇玑要来了!你听见了吗?妹妹要来了!”
钟敏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我听到了,咱们先去扫雪,回头再说这个不迟。”
他拉着玲珑的手,往演武场那里走。心中忽然浮起一张莹润如雪的脸,微颤的睫毛,永远漫不经心的表情。
四年了……原来过了这样久。
不知这个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丫头,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第二章 重回少阳峰
晚饭时候,一直忙得不见人影的褚磊居然回来了。钟敏言正被何丹萍留下来吃饭,塞了满嘴的菜,抬头看到师父,他差点一口全喷出来,赶紧收拾收拾,起身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褚磊看上去精神不错,面上甚至很罕见地带了一丝笑容,对他摆了摆手,“起来,吃饭。”
何丹萍笑道:“大哥,这两天都在忙着订年轻弟子下山历练的名册吧?定下了没有?”
玲珑早盼着爹爹回来问他了,这下也忍不住问:“爹爹,是不是有璇玑呀?”
褚磊沉吟了一下,才道:“初步的名册倒是定下了,只是人数过多。方才和几位师兄弟商量了一下,打算各峰保举三人下山,各自筛选完毕,年前定下来。过完年就下山。”
玲珑急道:“爹,你说这么多,到底有没有妹妹啊?我都四年多没见着她了!”
褚磊笑了笑,“那就看她这几年修行如何了。倘若算出类拔萃的,楚师妹必定保举她。若还是不行,我也无法干涉。”
何丹萍叹道:“那孩子一向疏懒,只怕……”
褚磊也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是四年多没见小女儿?但修行者修仙乃是首要,她若是不行,也没办法。
“这次咱们少阳峰,我选了敏言和玲珑两人。本打算让敏行也去的,但想到明年新的簪花大会要开始,敏行兴许要闭关修行,便算了。”
玲珑一听有下山历练的人有自己,当下喜得抱住褚磊的脖子,一个劲叫:“好爹爹!好爹爹!我总算可以下山玩儿啦!”
何丹萍笑道:“你就知道玩,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像个孩子。这次下山不比从前,你要稳重点,不许惹事。敏言,替我看着她,别纵容她胡闹。”
钟敏言连忙答应下来。
“哼,他敢!”玲珑翻了个白眼。
“敏言是你师兄,怎么可以没大没小?”何丹萍嗔怪地看着女儿,“如今你们不是小孩子了,那骄纵的脾气也收敛些,出门在外,不要给少阳派丢人。”
玲珑只怕娘亲要啰嗦下去,赶紧一叠声地答应下来。
当下各峰堂主清点下山历练弟子名册,各自选出三人,于年前把正式的名册交了上去。
楚影红去送名册的时候,褚磊正在演武场,不惧风雪,指导弟子们喂剑招。
“掌门,名册我送来了。”
楚影红走过去,忽见一个新进弟子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倒在地,她便伸手一扶,笑道:“注意点,地上有冰。”
褚磊急忙接过名册,只见上面各个分堂保举的三人,小阳峰玉阳堂赫然写着褚璇玑三字,他心中又惊又喜,问道:“璇玑已经可以下山了吗?”
楚影红笑道:“自然。璇玑就算回到少阳峰,也可算出类拔萃的了。”
褚磊大喜,“此话当真?”
“影红何时打过诳语。”
楚影红笑了笑,又道:“师兄还记得吗?当初接她去小阳峰,我便说了,璇玑是个特殊的孩子,不可用常理待之。”
褚磊一生修行,从来未曾想过不能常理待之的问题。他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手下的徒弟也是这么过来,有天分的自然留下,没天分的被淘汰离开少阳。
不可否认,他心中一直认为璇玑是个没有天分的,朽木不可雕也。谁知竟然有人将这块朽木雕成了凤凰,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既然名册已经定下,那么年后就安排他们下山事宜吧。”
褚磊把名册放进袖子里,心下感慨不已。
楚影红见玲珑他们几个在演武场上挤眉弄眼,朝这里望,知道他们想听到些什么,于是笑道:“璇玑也在小阳峰待了四年多,想必掌门一定盼着一家团聚。不如我这就让璇玑上少阳峰,下山前也好趁着过年聚一聚。”
褚磊本欲拒绝,但他亦想见见璇玑,看她是否真如楚影红所说的那般出类拔萃,于是点头道:“也好,内子这几日正提到璇玑。便让她回来吧,年后随她姐姐师兄一起下山。”
那边玲珑他们拉长了耳朵听,只听见什么“璇玑,回来,下山”之类的话,喜得叫道:“果真有妹妹在!太好了!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楚影红听到几个年轻人在欢呼,笑了笑,拱手对褚磊道:“那我马上便去让璇玑收拾一下,回少阳峰。掌门,我告退了。”
她这一走,玲珑他们早没心思练什么剑了,就连褚磊也没心思再指导弟子,只随意说了两句就让他们自己练。
他坐回椅子上,轻轻吹了吹茶上的热气,眼前一片氤氲。
再过一会,离开四年的小女儿就要回来了,却不知她变成了什么样?是否和玲珑一样,变得高挑苗条,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会不会稍微开朗了一些?
璇玑和玲珑虽然是孪生姐妹,长得却不像。玲珑更加艳丽一些,璇玑却是琉璃美人一般的精致柔弱。他实在想象不出璇玑眼下已经变成何样,抬头忽见玲珑不练剑,只在那里鬼头鬼脑朝这里看,他今日心中高兴,竟不想责骂她,只是招了招手,温言道:“玲珑,过来。”
玲珑赶紧跑过去,急道:“爹爹,是不是妹妹她快回来了?!”
褚磊细细打量她一番,眼前的少女身量苗条,神采飞扬,他试图从玲珑身上看到一些璇玑的影子,一时竟看得出神。
玲珑急得头发都快掉了,抓住他的手一顿摇,“爹爹!是不是妹妹要回来了呀?你倒是说句话!”
褚磊回神,笑道:“确实,你师叔已经去小阳峰叫她了,想必一会就到。”
玲珑又惊又喜,连忙问道:“那是不是这次下山的弟子里也有她?”
褚磊点了点头,还有些不可思议,“你师叔说她在小阳峰出类拔萃,下山的弟子里第一个便是她。这次让她回来,一家人过个年,年后你们就一起下山去吧。”
玲珑猛然跳起来,心中的高兴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竟恨不得当场翻几十个跟头,或者大叫几声才来得舒坦。
她回头使劲招手,又笑又叫:“小六子!大师兄!你们快过来呀!璇玑她……璇玑她马上要回来了!”
众人一听,纷纷丢下剑,一齐跑过来,高兴的高兴,拍手的拍手。
钟敏言笑道:“不知道她是不是成了女侠,这下可要好好看看。”
杜敏行依然是个稳重的,只微笑着说道:“做不做女侠还是其次,却不知小师妹是不是还那么心不在焉的,只盼她开朗些才好。”
“不错不错,”陈敏觉摇头晃脑,“她那个脾气,确实要改改了,不然下山等于没下。”
这边众人在七嘴八舌说璇玑,那边看山的弟子过来报告:“掌门,有人从小阳峰御剑而来。没经过大门也没递牌子,不知是何人……”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头顶划过一道白光,定睛再看时,早已有一个绿衣少女站在了演武场中央。
彼时又开始下雪,密密麻麻的鹅毛雪花,隔着那么远,居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她衣衫单薄,身形窈窕,一身浅绿色的衣裳在风雪中轻轻摆动,真怕她就这样被风雪吹碎了去。
她将脚底的剑收回剑鞘,缓缓上前几步,肩后的黑发软软地浮起来,耳旁簪的一朵白色珠花也在风中颤颤巍巍。
然而她的脸颊和双手却比那珠花还要白皙,竟像是用琉璃与冰雪堆砌而成的人。
“啊,那是……”玲珑轻轻叫了一声。
那少女走的近一些,盈盈下拜,低声道:“玉阳堂弟子褚璇玑,拜见掌门人。”
第三章 古怪的修行
说罢,她起身含笑。众人只觉她眉眼清俊,观其轮廓依稀像是印象中的那个璇玑,但仔细看去怎的又不像了。
这少女乌发肤白,笑容温柔,在这样凛冽严寒的天气中,竟让人有如沐春风的舒畅感。
玲珑最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璇玑!”可脚下却有些犹豫,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地扑上去。四年的断层,终于显露其峥嵘,她忽然觉得不知如何与眼前的少女亲近。
璇玑对她微微一笑,把手摊开,柔声道:“玲珑,怎么不过来?”
这下她再也没有疑问,满心欢喜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你……你是璇玑?你是璇玑?!天啊,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我刚才都不敢确定是不是你!”
她拉着璇玑跑回去,献宝似的一个劲嚷嚷:“是璇玑呀~!爹爹、小六子、大师兄、二师兄!真的是璇玑!”
嚷完又从头到脚把璇玑摸了一遍,满场就看她最活络。
“长高了!和我一样高呢!”
玲珑和她比了比身高,众人见她俩一银一绿站在雪中,都是豆蔻年华的娇艳少女,此情此景倒也赏心悦目。
褚磊笑咳一声,终于也平息了初见的惊喜波澜,对璇玑招了招手,“璇玑,你过来让爹好好看看。方才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跑上来,害我们担心。”
璇玑走到他面前,她也是四年未见家人,这次一见,只觉玲珑变得更漂亮,而爹爹却两鬓斑白,有些老了。
她轻声道:“我急着上来看大家,忘了通报。下次不会了。”
她倒是没了小时候那种让人无奈的惫懒劲,应答也得体起来,惹得众人都笑说:“这下看上去倒果真有些女侠的味道了!师叔真会教导人呀!”
杜敏行见她在风雪中衣衫单薄,只穿着一件碧绿春装,袖子被风吹得一晃一晃,不由温言道:“怎么穿这样少,受凉了怎么办?”
她却不甚在意地一笑:“没事,一点也不冷。”
玲珑把她的手抓起来,果然温暖和软,奇道:“你现在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吗?”她记得以前一到冬天,璇玑就会裹成狗熊,还一个劲喊冷,她本来就懒,于是越发不想动了。
璇玑却不说话,旁边的陈敏觉笑道:“师妹这话问的不好,璇玑师妹去了小阳峰四年,一定跟着师叔学到许多本领。内功深厚的话,这点寒冷算什么呀!”
玲珑瞪圆了眼睛:“你学了阳阙功?你怎么……学这么快!”
“不知道是不是阳阙功……”璇玑想了想,“我记得到了小阳峰,不是喊热就是喊冷,那儿的气候和少阳峰不太像。后来师父就问我要不要学冬暖夏凉的偷懒法子,我就问冬暖夏凉还有什么偷懒法子?她说有啊,冬天穿衣多最麻烦,学了这个法子呢,就可以偷懒不用穿棉衣,还不会觉得冷。夏天流汗最多,伤神,学这个法子就不会觉得很热……所以我就跟着她学了,开始不觉得,后来确实冬暖夏凉起来了。”
众人闻说都是绝倒,原来楚师叔就是用这个方法来勾引璇玑学内功!难怪她说什么不能用常理待之,想想璇玑的德行,要和她说什么修仙内法,平步青云,只怕她早就睡着了。也只有楚师叔能想出这么刁钻的主意,居然把璇玑教的有模有样。
连褚磊听她这样说,都撑不住边笑边摇头。他委实想不到用这种方法教徒弟,也想不到璇玑只有这样教才能学会。
“那你还学了什么呀?快说说!”玲珑摇着她的手,很好奇。
璇玑又想了想,“唔,我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学踩着剑飞……师父说叫御剑。开始我飞不快,师父就说,如果我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在鹿台山和首阳山之间来回三次,她就给我放假三天。来回的次数越多,放假的天数就越多……”
众人又是绝倒。杜敏行苦笑道:“真没想到,师叔居然这样……引诱小师妹学功夫。”
璇玑看着他,似乎在问“这是引诱我学功夫吗?”杜敏行和她的眼神一撞,心中竟然一颤,有些尴尬地赶紧避开,脸上却慢慢红了。
“如此说来,你只学了阳阙功和御剑飞行?”褚磊似是觉得不满,内功和御剑自然是要学,但修仙者往往要斩妖除魔,一点防身功夫都没有,等于寸步难行。
璇玑摇头:“我还学了很多……不知道名字的。师父也没说过。”
她蹙着眉头,似乎连阳阙功都不知是什么。
“那快说说呀,快!还有什么?”
玲珑比谁都急,印象中什么都不会的妹妹,四年不见,她却突然变得什么都会了,连自己总也学不好的阳阙功都练得像模像样。她又急又想听,她到底还学了什么是自己没学过的。
“哦,还有变法术!”璇玑认真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急忙说道,“我去了之后,屋子里连个烛火也没有,向师父讨,她却告诉我好多叽里咕噜的咒语,说让我自己点火照明。我念了有半个多月,总算能变出火,把蜡烛点亮了。”
众人这次连倒都倒不下去了,一个个听的目瞪口呆。一是没想到楚影红会这样教她学功夫,二是没想到璇玑居然连仙法都学会了。
少阳派弟子,练拳脚功夫只要下下苦功,三五年总会有所小成。练阳阙功这样的内功心法,只要埋头不闻窗外事,每天钻心研究,最后也能突破第一关。但那仙法,却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有人往往穷其一生,每天念咒语画咒符,把嘴皮念破手心磨破,也招不出一粒火星子。这便是各人的仙缘了,没有仙缘者,一生也只能做个半吊子的修仙者,对轻而易举学会仙法的人只有望尘莫及。
褚磊这下才真是又惊又喜,急道:“你学会了五行术?!此话当真?”
璇玑为难地扭了扭衣带——她从小一遇到为难的事就有这么个习惯动作,到现在居然也没改。
“五行术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她慢悠悠说着,“不过变法术我倒是学会了,师父说也不是很难,只要每天念几遍咒语别忘了就行……”
她见众人脸色奇怪,立即住口,心下茫然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口说无凭,你且让我看看。”褚磊还有些不信,大约是小女儿什么都不会的印象太深了,这下变成会了很多,一时不敢接受。
璇玑“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抬起手,却不见她画符抛咒符,只将掌心朝天,口中飞速地默念着什么,只见空中飘落的雪花,一靠近她的身体便被吸了过去,纷纷团聚在她手心上,最后凝结成一个巴掌大小的雪球,缓缓落在她掌心,被她轻轻一捏,碎了开来。
褚磊长身而起,朗声道:“好!很好!”他哈哈大笑,心中畅快无比,最不成才的小女儿,他多年来心头的一个结,终于在此时解了开来。
“你没有画符,哪里来的法力?”陈敏觉兀自惊讶不已,结结巴巴地问着。
不过问完他就明白了,原来璇玑身上那件绿色的春装,仔细看去,上面用暗银的线密密麻麻绣了无数花纹,从头到脚,不知有多少种类的咒符,她根本不用画符,只需念动咒言,仙法自然随心而动。
他这下终于拜服,笑叹:“小师妹当真成了女侠!可喜!可叹!”
璇玑嘿嘿笑了两声。说实话,师父带她去了小阳峰,好像确实教了她蛮多东西,但要她一一说来,却又说不出。反正她杂七杂八的教,她就杂七杂八的学,何况在她心里,有些东西根本不是学,而是玩。所以到后来,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会什么,不会什么。
褚磊心情大好,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走吧,去后山梅亭院看你娘。她这几天都在念着你呢。敏觉,你把几个师兄弟也叫来,晚上一起吃顿饭。”
陈敏觉立即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去叫人了。
玲珑见妹妹被爹爹揽着朝前走,不知怎地,想过去像以前一样说点笑话,和璇玑亲热亲热,可她脚下居然迈不出去。
那少女苗条纤细的背影居然有些陌生,那么遥远,她似乎赶不上。
她抿了抿唇,垂头跟在后面。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她抬头,却见钟敏言微微一笑,柔声道:“慢吞吞的,快走吧。有什么悄悄话,晚上再偷偷说也不迟。”
她心中一动,终于含笑点头,和他手牵手,一起往后山走去。
第四章 过年(一)
当下回到后山梅亭院,见到何丹萍,自然又是一番欢喜感慨。
到了晚饭时节,众人都来了,话题第一次以璇玑为中心,叽叽喳喳,热闹无比。何丹萍说了一会,忽见平时最喜欢热闹的玲珑默默坐在一旁吃饭,居然一个字也没说,不由凑过去低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天天盼着妹妹回来,现下她回来了,怎么倒成了闷葫芦?”
玲珑勉强一笑,“哪里……我、我只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说什么。”
钟敏言在旁边笑道:“她姐妹俩向来话最多,师娘不必担心,等晚上睡一起,想必话说的明早都起不来。”
何丹萍于是也没放心上,只笑了笑,便回头继续和他们说笑。
玲珑却没了胃口,拽着钟敏言和他说悄悄话。
“小六子,你是不是也觉得璇玑变了很多?”她问。
钟敏言自从璇玑出现之后,就一直暗中观察她,当下摇了摇头:“就是变大了些,倒是脾气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目下无尘,看她那傻笑的样子就知道,这会一定早就魂游天外,不知发什么呆了。
玲珑却轻声道:“我、我觉得她变了好多。变得好漂亮,好厉害……和以前的妹妹好像不是一个人。”
哪里有!钟敏言又看了一眼璇玑,她根本是和以前完全一样么!脸庞或许有些不同,是长大了,眉目更加清秀脱俗,至于“好漂亮好厉害”之类的,他委实没看出来。毕竟四年过去了,她要是什么都没学会,才会教人下巴脱臼。
“你想多了,”钟敏言温言道,“主要是四年不见,你觉得陌生吧。待会和她说说话就好了。”
玲珑只是摇头,自己也说不上来那种焦躁烦闷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底一直盼着见到妹妹,但或许她盼的是那个四年前的,小鸽子一般柔弱无助的妹妹,而不是眼前秀美的少女。
钟敏言说得没错,璇玑确实在发呆。她好像从小就不习惯人多热闹的地方,不知如何应付,眼下人人都在说她的事,为她开心,她却觉得他们嘴里那个威风凛凛的女侠是个陌生人,不是她褚璇玑。
她在小阳峰的四年,并没有想当初想象的那样度日如年,而是嗖地一下就飞过去了。
红姑姑每天都陪她“玩”,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自由。后来她终于能在冬天穿着单薄的春装不会发冷,终于能御剑在一个上午来回鹿台山几十次,终于能把法术变得出神入化的时候,红姑姑就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说:“璇玑,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红姑姑可没什么能再陪你玩的了,以后自己下山去玩吧。什么都不用再怕了。”
所以在她心里,这四年就一直是在玩,至于爹爹他们嘴里说的什么阳阙功,五行术,她是听都没听过,但她又不敢说,爹爹积年的余威让她觉得这时候保持沉默最好,省的被他们知道自己玩了四年,只怕立即就会把她踢回去,自生自灭了。
正想得出神,忽听杜敏行笑道:“小师妹如今学有所成,师父也可以安心让他们几个下山历练了吧?”
众人都朝褚磊望去,但见他摸着胡子,微微一笑:“这事我居然忘了交代,今日欣喜,正事也忘了说。璇玑,玲珑,敏言。”
他叫了三个最小弟子的名字,三人立即答应着起身等候吩咐。
“如今你们都已将本派基本心法练成,师父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教你们,剩下的经验,便靠你们自己去摸索了。过完年,你们便随其他分堂的弟子一起下山历练吧,遇到哪里有妖魔作祟歹人作乱,记住修仙者的责任,不可让百姓受苦。一年后记得回来。”
三人都恭恭敬敬说了个是。
褚磊笑道:“师父以往啰嗦多话,想来这些唠叨你们也不爱听。总之下山之后一切注意,记住你们是少阳派的弟子,不可做令门派受辱的事情。其他的,自己修炼吧。”
何丹萍也笑道:“大哥今日心情好,难得对这些孩子和颜悦色的。罢了,吃饭的时候,何必说这些。过完年才走呢,璇玑他们还要在山上待个把月,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三人这才坐下,继续吃饭。
杜敏行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师父,这次让徒弟也跟着师弟师妹下山吧,他们年轻气盛,徒弟也好在旁边提点。”
褚磊摇头,“不可,明年簪花大会轮到你参加,须得勤加修炼才是。当年你们那些年轻弟子不也是独自下山么,不必找人作陪。年轻人遇到挫折,也是个好事。”
杜敏行只得称是,回眼看了看璇玑,她正垂头吃饭,额发浓密,将一张小脸遮去大半,当真可爱可怜。四年不见,昔日的小孩儿一跃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他竟舍不得把视线离开。
一旁的璇玑仿佛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抬眼,正与他对个正着。杜敏行耳根又是一热,只对她微微一笑,随即将目光移了开去。
晚饭后,众人又叙了一会旧,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何丹萍揽着璇玑的肩膀,笑道:“璇玑今天回来了,是愿意和娘一起睡,还是回你自己以前的院子?那里可是一个椅子也没动过,都给你留的好好的呢!”
璇玑正要说话,玲珑却急道:“娘!我要和妹妹一起睡!我、我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啊!”
何丹萍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叹:“你呀,妹妹变了许多,你却一点都没变,还是个小爆竹样的性格。好吧,带妹妹去你那里吧,晚些时候我让人多送一床被褥过去。”
玲珑不由分说,抓住璇玑的手,笑道:“妹妹,和我走。咱们以后睡一起,再给我说说小阳峰的事情嘛。”
说完拉着她就跑,又把钟敏言丢在那里,完全无视了。
不过他也早就习惯玲珑的性格,并不以为意,只对褚磊与何丹萍拱手行礼道:“弟子告退,师父师娘请早些休息。”
却说玲珑一个冲动,把璇玑拉到自己的房间里,当着她的面,居然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干瞪着她的脸发呆。
“玲珑?你怎么了?”璇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她一下子回神,犹豫了一下,才道:“璇……璇玑,你渴不渴?饿不饿?我这里有茶水和零食。”
璇玑早就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喝,一边笑她:“什么时候变这么客套,四年没见你,居然成了大家闺秀呢。”
玲珑白她一眼,终于找回一点以前熟悉的感觉,“你才是大家闺秀。我只是……太久没见你,不知道说什么。”
璇玑熟门熟路,喝完茶,自己脱了衣服鞋子爬上床,撑着脑袋笑:“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就和以前一样嘛!”
真的和以前一样吗?玲珑心中默然,只得也爬上床,和她面对面躺着,久久,居然还是不知说什么。
第五章 过年(二)
“我常常想着你们。”璇玑打了个呵欠,低声说,“小阳峰的弟子房间都好大好空,我一个人睡在个大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点声音。那时候我就总想着你们,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黑暗里,玲珑静静听着她的声音,过去那种感觉依稀又回来了。对面的女孩还是那么柔柔软软,需要自己保护,完全以自己马首是瞻。
她轻轻握了握璇玑的手,像小时候一样,贴着她的额头,闭上眼,低声道:“我也……时常想着你。怕你在那边不习惯,被人欺负……我又不在你身边。”
“玲珑……”璇玑叫她一声。两人忽然都笑出声,四年的隔阂仿佛一瞬间被打破。
“可是你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我来保护了。”玲珑幽幽说着,“四年不见,你好像什么都学会了,我却还是老样子,仙法半半拉拉,阳阙功总也冲不过第一关,连小六子都把我甩了好几条街了。”
璇玑睁开眼,盯着她看了一会。玲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推她一把,嗔道:“看什么!”
她哈哈一笑,翻个身,好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手脚柔倦地伸展开,白皙的手指在脸上揉了两下,慢吞吞地说道:“我学没学会东西倒是不清楚,不过你变成大美人我却有眼睛能看见。”
玲珑脸上一红,却暗自喜悦,咳了两声故作正经地问她:“我……哪有变成什么大美人?我变了很多吗?”
“变了很多。”璇玑猛然坐起来,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摸,粗声粗气地说道:“妞,给大爷笑一个!”
“去你的!”玲珑翻她一个白眼。
两人靠在一起,只觉温暖馥郁,心中喜悦,就像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候。一个犯了错,一个护着对方,悄悄躲在黑暗里面,两手紧紧握着,谁也不想离开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新年,少阳派上下从弟子到师父都放下平日里的苦修,把过年放做头等大事来对待。各分堂自有任务来做,下山买东西的买东西,打扫的打扫,做新衣服的做新衣服,个个都忙得不亦乐乎。
敏字辈的弟子们早已不是小孩子,自然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偷懒玩耍。一大早钟敏言他们就被安排去打扫峰顶了,璇玑和玲珑也没歇着,她俩的任务是去酒窖,把藏了一年的梨花酿搬出来,给厨房备用。
璇玑向来有个赖床的恶习,以前在少阳峰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睡,结果到了小阳峰没人管她,她乐得睡到天昏地暗。谁知这会又回到少阳峰,人人闻鸡起舞,她也不得不被玲珑从床上拖起来,半睡半醒地往酒窖走。
“别揉眼睛了!都红得像兔子了!”玲珑一把拉下她的手,“这些年怎么还没把这个懒惰的毛病改掉!快清醒点!”
璇玑昏昏沉沉地跟她往前走,头点的都快落到地上,差点一头撞上墙。
“看看你!没点样子!”
玲珑又重新抖擞起姐姐的架子,一本正经地说她。还没开口,却听后面有人叫她:“玲珑师姐!”
两人一齐回头,却见两三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跑过来,打头的是个大眼睛,满脸神气活现的漂亮丫头,和小时候的玲珑那种神气有七八分像。
“咦,是文英啊!有什么事吗?”
原来这些小孩子就是新收的文字辈弟子,一个个天真烂漫的很,由于玲珑最神气最漂亮,又喜欢扮大姐头,所以很多小女孩喜欢和她一起玩,平时没事就来找她。
那个叫文英的女孩子正要说话,忽然见到旁边满脸迷惘神色的璇玑,愣了一下。璇玑这四年一直呆在小阳峰,所以少阳峰的新弟子都不认识她。
玲珑连忙介绍:“这是璇玑师姐,是我的妹妹。她一直跟着楚师叔在小阳峰修行,这次回来过年。”
那几个孩子赶紧恭恭敬敬地请安:“见过璇玑师姐!”
璇玑随意点了个头,揉着眼睛一边去了。她还没睡醒呢。
“找我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们?”
玲珑很神气地问,以为又有不长眼的野小子欺负自己的师妹了。
文英急忙摇头:“不是呀!玲珑师姐,马上不是要过年了吗?我们想热闹点,正好文玉师妹说她以前学过歌舞,所以咱们商量着,过年搞个歌舞什么的,大伙乐一乐。”
玲珑眼睛一亮,笑道:“小妮子倒出的好点子!不错呀!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文英嘿嘿一笑,“所以啦,要师姐在师父那里说动说动……我们怕师父不喜欢……他老人家一向比较……那个什么、正经严肃。”
玲珑立马拍了拍胸脯:“没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只管排练去!”
文英听她这样说,当即喜道:“谢谢师姐!其实就我们这些小孩儿耍子,也没什么意思。师姐师兄们也准备点什么乐子,这才更好玩嘛!”
玲珑是个爱热闹的,岂有不参加的道理,连声道:“没错没错!回头我问问钟师兄他们,定然不输给你们这些小鬼头!”
那几个小鬼嘿嘿笑几声,缠着她说了好一会话,这才告辞走了。
玲珑回头找璇玑,正要和她说准备点什么玩意来耍,却见她靠在树上——睡着了!
“你这小鬼!还是那德行!”
于是这话让玲珑唠叨了一整天。
好容易搬完了酒,回到院子,璇玑直喊腰疼头疼,要去睡觉,两人吵吵嚷嚷地推开门,却见何丹萍坐在里面,低头缝着什么,见她俩回来了,她便含笑招手:“快过来,都试试新衣服。”
她展开手里缝的东西,却是两件新衣裳,一件水绿一件粉红。
玲珑赶紧奔过去,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直道:“这是新款的石榴裙呀!娘,是你做的?”
何丹萍笑道:“娘只会拿剑,哪里会做衣裳。这是买了布料叫山下的裁缝给做的。我见两条裙子光溜溜没什么花色,便给你们绣些花样子上去。都试试,看合身不。”
玲珑赶紧抢了那条粉红的,一面道:“妹妹打小不爱这些娇艳颜色,绿的给她吧。”
何丹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妹妹还没选,你怎知她不爱红的?”
璇玑急忙表态:“我是喜欢绿色的,我就要那条绿的。”
她俩分别换上了新衣服,身量上倒是很合适,只不过绿色的那条,一朵芍药只绣了一半。
“璇玑先脱了吧,等我把花绣完,明天给你。”
何丹萍见爱女穿上新衣裳亭亭玉立的模样,心中甚是欣喜。
璇玑看看身上的衣服,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来绣。还有咒符没画上去呢。”
说着她就脱下衣服,拿起针线,十分熟练地绣了起来,差点把玲珑的眼珠子看掉下来。
“璇玑?你什么时候学会绣花了?”她不可思议地问,印象中这个小妹妹是个连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小冒失呀!
“哦,因为师父说我懒,肯定会忘了画符,所以让我每买一件新衣裳首要的事情便是在上面把符样绣出来。这么些年,我都习惯啦,连师父都夸我手艺好呢!”
璇玑难得有一件可以夸耀的事情,得意洋洋,果然三两下就把一朵芍药给绣完,精致无比。
跟着再取出暗银线,比了比大小,飞快地把咒符从头到脚绣上去。
二人平常只见剑走偏锋,剑光闪烁,何尝见过下针如飞。璇玑的手简直像被仙人下过咒,快的惊人,十指纤纤,犹如一双白色大蝴蝶,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咒符便全部绣完。
璇玑松了一口气,把衣服一摊,笑道:“这下就好了。”
两人都是讶然。
第六章 过年(三)
之后几天玲珑都和几个师兄神神秘秘,不知商量着什么,时不时还和几个文字辈小鬼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这下没人在璇玑面前耳提面命,一会说她太懒一会说她没精打采,她乐得成天关门睡大觉。
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把新扫出来的路又给堵上了。早早就有人来拉璇玑去扫雪,她只躺在床上蒙着头装没听见。
“怎么还是这样懒散。”过来叫她的人忍不住失笑,“璇玑,起床了。”
她模模糊糊答应一声,就是不起来。
没过一会,只觉有人在拍自己,她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喃喃道:“你们去扫就够了……扫雪……还要那么多人……”
那人柔声道:“所谓闻鸡起舞,修行之人怎可偷懒。快,起床了。”
璇玑还是懒懒的不想动,但心中只觉什么不对劲,说话人的声音低沉温和,不像是玲珑,她把被子一拉,却见大师兄杜敏行站在床边,气宇轩昂,正含笑看着她。
她就是再疏懒,这会也忍不住脸红,急忙坐起来,低声道:“怎么是大师兄来叫我。”
杜敏行见她起身,便让到了外屋,背对着她,笑道:“玲珑这些天忙的不见人影,师娘找不到她,所以便叫我来。”
璇玑不好意思叫他在外面久等,赶紧梳洗一番换了衣裳,这才随他出门,又道:“玲珑在忙什么啊?”说完还是忍不住打个大呵欠。
杜敏行见她腮边黏着一簇头发,一时情动,抬手替她捻下,道:“大概是打算过年的时候玩点什么来耍,她和你不同,总爱这些热闹的。”
璇玑丝毫不觉,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杜敏行眯起眼,怔怔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时竟分不出她和四年前那个孩子,谁才是真实的。
他心中的璇玑是值得心疼,偶尔让人无奈生气的小丫头,或许,不是这个慵懒依旧,却有如猫一般轻盈柔软的少女。
白驹过隙,时间把很多回忆都淘走,又送来许多新的回忆。乍见她的那一瞬间,她穿着碧绿的春装,漫天的风雪都变作春风温柔,她便是春风中最悠闲美丽的一朵芍药将离。
“璇玑。”
他在唇间轻轻吐出这个名字,舌尖都有一种醇酒般的酥麻感,令他忍不住战栗。
她却没有听见。
她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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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在众人的期盼下,终于到来。这天一大早,七峰的师徒们都聚集到少阳峰顶,为迎接新的一年而准备仪式。
峰顶的碧玉台早已被人清扫干净,半点残雪都没有。玉台四角各架一面夔皮大鼓,旁边垂着两根龙骨鼓槌,早有人在前面站定,仪式开始便要敲动。
每年的新年仪式,都少不了玲珑的身影。她最爱出风头,早早就和一群年轻女弟子排演好了,腰上挂着鲜红的小腰鼓,随时准备载歌载舞。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七峰的人陆陆续续才算来齐了,各自站在分配好的位置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互相说话打趣,甚是热闹。
璇玑他们几个敏字辈的弟子站在偏西的位置,刚好能看到西角那面巨大的夔皮大鼓。今年轮到钟敏言来敲鼓。他今天特意换上红白相间的鼓手短打服,不惧严寒,两条胳膊露在外面,双手攥着鼓槌,肌肉贲张,甚是英武。
钟敏言本就生的秀气,近年身量渐长,更是犹如渐渐成型的美玉,往大鼓旁一站,当真是玉树临风,周围的女弟子没一个不在看他,窃窃私语着关于他的一切隐私秘密。
璇玑也在看他,从回到少阳峰到现在,她好像都没什么机会近距离观察他。不知是他在刻意躲避,还是她漫不经心错过机会,居然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过。
年轻弟子间,关于他和玲珑的事情传的很多,都说等玲珑满了十八岁,他二人就会成婚。这一对金童玉女,完全成了首阳山的一段佳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里面又藏着多少浪漫情怀!
那些传闻对璇玑来说,听了的效果只是淡淡一笑。其实她比所有人都还要早早知道,钟敏言心中喜欢的人是谁。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断了自己懵懂迷茫的情怀。
只道当时是年少。那时候,他们谁也不懂感情。她眼中只有一个他,他身边却有很多人。他会记得很多人,为很多人动容挂心,却独独没有她。如今,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他却已经情有独钟……答案,早在四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定下了。
当年那些少女懵懂的心思,淡淡的忧伤失落,现在看来只有涩然一笑。
其实,这样就很好。非常好。
遥远的碧玉台,褚磊将手一拍,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紧跟着,四面夔皮大鼓齐齐作响,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须臾间席卷而来,冲破了所有的隔阂冷淡,众人的心齐齐随着那令人振奋的节奏跃动着。
咚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那浪潮拍打着四肢百骸,血液飞速流转,脑子里嗡嗡直响,心跳渐渐加快,身体快要不是自己的,快要融化在密密麻麻的鼓点里,成为里面欢腾跳跃的一个响声。
钟敏言浑身是汗,手里沉重的龙骨鼓槌也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用力将它抛出去,再抛出去,换来激烈的乐章。
他用力敲下最后一声鼓点,筋疲力尽,猛然回首,却见台中央那群着红衣的少女齐齐欢呼,动作一致地敲起腰间的小腰鼓。同夔皮大鼓浑厚低沉的声响不同,她们是这般清脆灵活,像溪水拍过沿岸的岩石。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红衣,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玲珑穿红衣最鲜艳,笑成了一朵花,身体柔软地舞动着,手里鼓槌上的红绸翻飞,好像她一双小翅膀。
咣咣咣,咣咣咣咣……
新雪又渐渐落下,一片片一颗颗,落在红衣上,分外显眼。
她手里的红绸陡然划做一个弧,腰肢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鼓声歌声舞蹈,同时定在那里。
场上人声鼎沸,叫好声如海。
迎接新年的仪式,就此结束。
璇玑记不得那天自己喝了多少梨花酿,总之到后来,大家都把它当作了水,一海碗一海碗的灌下去。
文字辈小师妹小师弟最活跃,歌舞杂耍样样都来。
玲珑拉着几个师兄准备的秘密节目也崭露头角,引来笑声不断。
红姑姑的剑舞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一切都很美好,美好的像一场梦。
璇玑安静地坐在角落,安静地给自己斟一杯酒,再安静地喝下去。
浑然不觉,有人安静地看了她一天。
第七章 下山
新年一过,下山历练的年轻弟子便陆陆续续离开了首阳山。
璇玑玲珑他们也在第三天离开,具体要去什么地方是没有规定的,但一年之中不许回少阳派却是铁打的规矩。
三人先在山下的客栈中住了一晚,商量日后要走的行程。
“不如咱们先去浮玉岛吧?”玲珑很兴奋,完全没有下山历练的自觉,只当是出来郊游。
钟敏言刚练完一套瑶华剑法,头发上滴着汗珠,凑过来看她画的地图,摇头道:“还是别去了。咱们又不是出来玩的。不如先定个要去的方向,打听一下哪里有妖魔歹人作祟是正经。”
玲珑把垂在胸前的小辫子玩了又玩,撅嘴道:“可是人家想去看东方叔叔嘛!再说,上回璇玑都没瞧见东方叔叔的妻子,人家还约定了咱们以后有空就去玩呢!璇玑,你也想去,对不对?”
她赶紧拉同盟。
璇玑看了看地图,研究一会,说道:“浮玉岛在东方,咱们如果御剑去那里,也不过半天的功夫。我有个主意,咱们这一路上,干脆放弃御剑,用脚走过去好不好?这样路上就得有几个月的时间,说不定能打听到关于妖魔歹人作乱的消息呢。”
玲珑吓了一跳,急道:“这怎么行!用脚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啊!路上万一没客栈,没地方洗澡……脏死了,我才不要!小六子~~~你说啦!”
她又跑去拉钟敏言做同盟。
谁知钟敏言居然不帮她,沉吟了半晌,点头道:“璇玑的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只是去那里要跨过大海,到时候再御剑飞上去就是了。有陆地的地方咱们就慢慢走,这才是历练啊,玲珑。”
“……”玲珑见没人帮她,只好沉默,最后赌气不吃晚饭,自己回客房了。
“六师兄,我姐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一个人憋着倒不好了,你去劝劝她吧。”
璇玑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面在地图上添加玲珑没写到的地名,一面说着。
谁知等了半天,没人说话,她诧异地抬头,却见钟敏言正看着自己,她一愣,“怎么了?”
钟敏言笑了笑,道:“不,我是觉得……其实你确实变了很多,璇玑。”
璇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奇道:“我……人长大了,肯定会变的。”
她以为钟敏言说自己长相变了很多。
钟敏言摇了摇头,轻道:“不是说这个。你以前那种让人头疼的脾气好像收敛了不少,好像会的东西也变多了,看来师叔教了你很多东西。”
璇玑没说话,低头看了看正在画的地图,仿佛忽然惊觉他说的对,自己在无意中,似乎真的学了很多东西,以前不明白背地图有什么用,现在才发觉能派上用场。
钟敏言慢吞吞地说道:“我还记得上回咱们一起去鹿台山捉妖,你当时狼狈的样子。连司凤都头疼的很呢……”
说到司凤,他二人都有些沉默。
半晌,璇玑才小心问道:“六师兄……你们、和司凤这几年有联系过吗?”
钟敏言一怔,忽道:“没有……你呢?我记得当时司凤提醒了玲珑很多次,让你伤好之后给他写信,你写了没有?”
璇玑的脸一下子变苦,隔了半天,才小声道:“我……忘了。”
“你怎么就忘了?!”钟敏言跳起来,终于憋不住斯文,暴露出真正的性格来,“真是个猪脑袋!”
“我去了小阳峰才想起忘了问玲珑怎么给司凤写信……”璇玑撑着下巴,很无奈,“后来忙着和师父学这个学那个,就忘了。”
“真是什么事都不能指望你!算了算了,我还是上去!省的被你气死!”
钟敏言转身就走。
“等等呀……”璇玑叫住他,“那……现在也可以问玲珑嘛!”
钟敏言回头嘲讽地一笑:“四年了,她怎可能还记得。你们姐妹俩……”他指了指脑袋,“都差不多一个德行。”
他自己怎么不联系司凤?璇玑很郁闷,这大概就是师父说的迁怒吧。钟敏言总是这样,反正千错万错,他钟大爷是没错的。
她低头把地图补完,也觉得有些倦,自行上楼休息了。
第二天见到玲珑,她果然和没事一样,想来昨天钟敏言安抚得很到位,她大小姐一早就笑成一朵花,破天荒地为他们叫了早点,自己在楼下等着。
见到璇玑下楼,她赶紧招手:“璇玑!这里这里!咱们吃完早饭就出发吧?”
璇玑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看,道:“咱们往东方走的话,就要先渡婆苏河,过了河应该有镇子,看看那里的情况再说。”
“行!都听你的。”玲珑笑得甜蜜蜜,和昨天不可同日而语。
钟敏言还真有点本事。她抬头看一眼他,他装作不知,低头努力喝豆浆,结果喝呛到,拼命咳嗽。
“看看你,吃饭也不老实。”玲珑赶紧帮他拍拍,俨然是个贤妻良母。
钟敏言咳嗽还没停,忽见客栈外走来两三个穿着蓑衣的男子,风尘仆仆地,其中一个走到掌柜那里,问道:“请问,从这里去首阳山,还有多少天路程?”
三人听其口音,像是个外地的,不由都朝那里望去。
掌柜的笑道:“客官是要去首阳山呀!不远不远,顺着镇子后面那条路一直上去,大约再走个两三日,便可见到少阳派的大门了。敢问客官,可是贵乡有甚妖魔闹事,所以来请少阳的仙人们除妖?”
那人叹了一声,连连摇头:“正是。我等是东边望仙镇人士,前些日子镇上闹鬼,一到半夜就听见鬼哭狼嚎,吓得人人都不敢出门。如此闹了三个月有余,镇上的老弱妇孺病的病死的死,实在不能这样下去了。后来听个云游道士说首阳山少阳派乃是闻名天下的修仙之地,所以我等特来请仙人驱鬼。”
那掌柜的听说,便沉吟道:“唔,从来只听说阴阳永诀,鬼神一事不常见。倘若是妖魔作祟,山上的仙人们倒是拿手的。若论到驱鬼,只怕……”
一语未完,却听后面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那几位大叔,我们愿意为贵镇驱鬼!请过来一叙。”
众人急忙望去,却见大堂里坐着三个年轻男女,眉目俊秀,气质不俗,正是璇玑他们几个。
原来璇玑听说是望仙镇,查了地图,正在东方,与他们的行程一致,玲珑又是个爱热闹的,听说要驱鬼,赶紧将他几人唤了过来。
那几人见他们腰上都佩剑,想必也是有道之人,赶紧过来唱喏,互相报上姓名,原来他三人乃是兄弟,都姓赵。
钟敏言抱拳道:“我们是少阳派下山历练的修行弟子,还请赵大叔将闹鬼情况详细说来,如能相助,我们自然鼎力而为。”
那赵老大便叹道:“小哥有心了,方才那掌柜的说,修仙之人于驱鬼一事只怕不太熟悉……”
玲珑笑着打断他:“哎,话不能这么说!所谓眼见为实,如果不去看看,又怎么知道我们做不做的来。大叔先把情况说一说吧!”
第八章 望仙驱鬼(一)
原来望仙镇后面是一座山,山上长满了一种叫做祝余的草,味美鲜甜,平时可以拿来做菜,吃上一顿便可以三天不吃饭,所以望仙镇的人甚少自己种植食物,全靠那漫山遍野的祝余草生活。
谁知三个月前,有人上山采摘祝余的时候,发现后山南面大片的祝余草都被拔光了,有的甚至像恶作剧一般,连根拔出,也没人吃,任由它们枯萎。
后来情况渐渐严重,整片后山的祝余草全部枯死,发展到了前山,眼看就剩一小块地方还留着祝余草。那草对镇上的人来说就是唯一的食物来源,倘若枯死,便没的吃喝了。
吃喝倒还是小事,更诡异的是自从祝余草枯死之后,山上便开始闹鬼,半夜总听见鬼哭,声势浩大,往往闹上一整夜,到天明方休。
青壮年男子也罢了,那些胆小的孩子妇孺,常常被吓得整夜不能入睡,久而久之,便生病。到如今,镇上的人已病倒大半。最可恨是有大胆的年轻人,三五个成群在半夜时分去后山看到底是什么回事,去了便再也没回来过,更为闹鬼一事添上一抹恐怖色彩。
璇玑三人听说,哪里会害怕,个个都年轻气盛,跃跃欲试,当即就答应去望仙镇驱鬼,催着赵老大他们赶紧出发。一行人连饭后茶水也不喝,直接奔向东面的渡口,朝望仙镇那里去了。
到了渡口,三人包了一艘乌篷渔船,晃晃悠悠渡河。
渔船舱中窄小,加上赵老大三人也挤在里面,玲珑便不高兴了。她嫌那几个老丈腌臜,口气不好闻,于是拽着钟敏言去船尾说悄悄话。
赵老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对璇玑赔笑道:“应当租一条大些的船,没的连累小姐们陪我们这些糟老头挤这小船。”
璇玑笑了笑,淡道:“赵大叔不要放心上。出门在外,哪里有许多方便。不如给我说说,镇上到底有没有人见过那鬼长什么样子?”
赵老大想了想,犹豫着说道:“没大人见过,倒是我那个小孙子,才四岁,前几天嚷嚷着见到会哭的鬼,说长了三个头,还有翅膀。这……他到底是个小孩儿,我们也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
璇玑沉吟半晌,正好这时玲珑拉着钟敏言回来了,听赵老大这样说,她不由脸色发白,凑过来悄悄拉了拉她的衣服,贴着她的耳朵轻道:“璇玑呀……难道真的是长了三个头的有翅膀的鬼?那……多可怕!”
钟敏言早听见她的耳语,当下笑道:“怕了?那方才是谁逞英雄先接了下来?要不你到了镇上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和璇玑驱鬼罢了。”
玲珑急道:“乱说!我才不怕!我……我也去!”
赵老大赔笑道:“小姐是修仙的,自然不怕。只盼诸位驱鬼成功,还我望仙一个宁静。”
钟敏言道:“我听老丈方才说那鬼长了三个脑袋,还有翅膀,想必不是什么鬼,兴许是妖鸟。早些年我们在鹿台山,也遇到叫声像鬼哭的蛊雕。倘若是妖,那么必然手到擒来。”
玲珑干脆把随身行礼里的万妖名册拿出来翻,一面道:“我倒是记得有记载长了三个脑袋的妖鸟,却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
璇玑也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忽然看到什么,立即点住,“是不是这个?”
三人往她手指的那张图看去,却是瞿如鸟,三首鸟身。
玲珑赶紧把图递到赵老大面前,问道:“老丈您看看,是不是像这个?”
赵老大眯着眼睛看半天,最后摇头叹气:“惭愧,我们并没见过肇事的鬼……只有让我那小孙子来看了。”
玲珑是个急性子的,赶紧出舱看天色,一面又问:“那什么时候才能到望仙镇啊?船都渡了一早上了。”
赵老大笑道:“还早,下午过了河,还要走上十几里路,脚程快些,还要明早才能到咧!”
玲珑一听说明天才能到,急得在船头走来走去,最后一跺脚,叫道:“小六子!璇玑!咱们飞过去吧!这样慢吞吞游啊走啊,要等到什么时候!”
钟敏言和璇玑互看一眼,他们都很了解玲珑,她这个大小姐能撑到这时候大概已经到极限了。
当下钟敏言起身对赵老大拱手,歉意道:“抱歉,老丈,我们先行一步了。在望仙镇等候诸位。”
赵老大奇道:“船还在水上……小哥!这……怎么先行……?”
玲珑笑道:“我们自有办法。告辞了!”
话音一落,三人便同时消失在船头,众人追到船头一看,只见三道白光在天空划过,眨眼就没了踪影。他们这些山野之民何曾见过御剑飞行的修仙者,只当是神灵显圣,赶紧跪在船头不停叩首。
而御剑飞走眨眼就到了望仙镇的璇玑三人,自然是没看到有人朝他们跪拜。
玲珑一落到地上,就忙着找人问情况,谁知偌大的望仙镇,大白天的,街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好像死城。
“不会吧……白天又不闹鬼,怎么没人……”
玲珑在街上走了一会,忽见前面有一个挂着半旧旗子的酒家,开了半扇门,三人赶紧跑过去。
玲珑沉不住气,一进去就嚷嚷:“掌柜的!掌柜的!”
叫了半天,里面却没人答应,三人定睛一看,却见大堂里桌椅散乱,灰尘遍布,想是客人走的匆忙,连桌上的酒杯茶盏也没来得及收走。
璇玑挑了一条没坏的凳子,用手帕擦去上面的灰,这才坐下轻道:“可能因为闹鬼,所以酒家也没了生意,干脆弃店走了。”
说着她打个呵欠,平常这时间,她都是在午睡,现在出门在外,睡不起来,也蛮头疼的。
玲珑也坐到她身边,摸摸肚子,苦着脸叹气:“我……我饿了。这鬼地方一个人也没有……好讨厌……”
钟敏言苦笑道:“我的小姐们,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都别娇气了成不?”
他从包袱里取出干粮水壶,递给玲珑,“喏,先吃点东西吧。回头捉了妖,再去大镇子吃些好的。”
玲珑嫣然一笑,这才乖乖地接过干粮,先分了一大半给璇玑,笑道:“妹妹多吃点,你也饿了吧?”
璇玑拿起干烧饼,正犹豫着从哪头啃比较软,忽听楼上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人在走动。三人立即丢下干粮,身形如电,齐齐跑上楼,只见走廊上人影一闪,见到他们便飞快地躲进了房间,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灰尘洋溢。
玲珑哪里忍得,一个箭步窜上去,抬脚就把门给踢坏了,一面厉声道:“什么人!是人是鬼,都给我出来!”
话音一落,却听里面传来哭声,有人颤声道:“女大王饶命!饶命!”
三人定睛看去,却见屋子里大大小小躲着十几个人,有的甚至趴在床底,只露出个脑袋,满脸惶恐地看着他们。
钟敏言赶紧拉开玲珑,拱手道:“抱歉,惊扰了各位。我们是少阳派的修行弟子,听闻贵镇闹鬼,所以前来驱鬼除妖。”
那些人听了,这才颤巍巍地出来。
原来他们都是这个酒家的人,只因镇上闹鬼,没生意可做,又舍不得回乡,所以都留在这里。只盼早晚把鬼除了,好继续做生意。
当下众人把误会冰释,那些人知道璇玑他们是来捉鬼的,兴奋得端茶的端茶,做饭的做饭,一面又收拾客房给他们住。
等热腾腾的饭菜终于吃到嘴里的时候,玲珑才满意地叹了一声,笑道:“其实出来历练……也蛮好玩的嘛!”
钟敏言只是苦笑,她大约忘了,方才叫苦叫的最响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第九章 望仙驱鬼(二)
饭毕喝茶的时候,璇玑便找到酒家的主人,问道:“请问大叔可知镇上有一户姓赵的人家?三个兄弟都姓赵的那户。”
店主想了想,恍然道:“哦,莫非是镇北赵家庄那边的?唉,那里的情况比咱们这儿还要糟,还没有田地,连吃饭也成问题呢。”
钟敏言一口喝干茶水,道:“那还烦请大叔替咱们指个路,我们要去赵家庄一趟。”
店主忙不迭地答应着,吩咐伙计去后院备马车,一面又赔笑道:“三位客官去捉鬼,可需要准备符水狗血?我这便让他们去准备……”
玲珑哈哈大笑,插着腰神气十足地说道:“什么符水狗血,那都是无良道人用来骗人的!你们呀,还真当那些东西有用?修仙者除妖驱鬼,只凭一把剑便足矣。以后你们若再遇到那些混账,用狗血符水骗吃骗喝,当用大棒子赶出去才对!”
那店主见她明艳无俦,神采飞扬,早已心驰神摇,连连点头称是。
钟敏言悄悄把她拉下来,低声道:“玲珑,各家有各家的窍门,狗血符水未必便是骗人。天下之大,我等见识的能有多少?还是别把话说满了吧。”
玲珑把鼻子一哼,正要和他辩,旁边的璇玑却笑道:“说的是呢。师父也曾和我说过,狗血符水是民间的偏方,都是驱邪的。云游道士常用这个法子,不一定是骗人的哦。”
玲珑见他俩自从出来之后,处处和自己唱反调,搞得自己像无理取闹一样,不由老大不痛快,冷道:“是呀,反正我总是错的,你俩总是对的。干嘛还和我一起?你们俩自己走吧!”
说完她自己先跑出去,不管他俩了。
钟敏言把眉头一皱,叹道:“多少年了,还是这个倔脾气,旁人怎么说都没用!”
璇玑本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这种时候自己不好插嘴,便干脆做闷葫芦,一直出得门外,她忽然回头一笑,朝对面还在闹别扭的两人笑道:“我先走一步,上山看看状况。咱们晚上在赵家庄会合。”
玲珑还没来得及反对,她便早已化作白光一道,消失在视野之内了。
“都是你不好!”玲珑对钟敏言大发脾气,“把妹妹气得自己跑走了!她要是出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说罢她也御剑而去,只留钟敏言在原地哭笑不得。
有时候,和玲珑在一起快活的无与伦比,但有时候,他也会觉得疲惫。
玲珑像一团跳动鲜艳的火,和她一起总不会腻闷,但和火靠得太紧的下场,却是被灼伤。
很多年了,和她一起生活,一起成长。他为了不被灼伤,往往一退再退,直到把自己的身躯埋在土里,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为玲珑而活的。
真的,有些累。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第一次不想追上去,自己慢吞吞朝北面赵家庄那里去了。
望仙镇北面的山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做海碗山。只因山的形状像一只倒扣过来的大海碗,因此而得名。
璇玑御剑而飞,不出片刻便到了海碗山,落在后山的半山腰。
这里的情况其实比赵老大说的还要严重。璇玑绕着树林边缘走了一段,发现沿着林子边缘往上的半面山坡,堆满了枯草,细长的犹如韭菜一般的叶子,应当就是祝余草了。
那些枯草或被连根拔出,或断成四五截,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厚厚一层。看起来就像是有好几个巨人在这里胡闹玩耍过,恶作剧一般地把大片的祝余草田给毁坏。
她弯腰捡起一截被扯断的祝余草,用手轻轻一搓,上面的泥块簌簌落了下来。看起来这些草不像是被利器斩断,切口这么扭曲不平滑,应当是被扯断的。
她指上加力,试图也扯断一下试试,结果用了七分力才将这截枯草弄断。
她心下有些惊讶,看起来,在这里捣乱的东西不太好对付。
璇玑丢下枯草,正要再去别处寻找线索,忽然迎面扑来一阵大风,地上的枯草纷纷被吹得飞了起来,漫天都是,将视线给模糊了。
她急忙用袖子遮住脸,却听头顶一阵凌厉的风声划过,似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飞过去。当下她再也顾不得被风迷眼,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银光如同剑一般闪过,卒地一下,眨眼就没了踪影。
是妖!她嗅到风中的腥味,立即御剑而起,顺着味道追上去。
追得片刻,果然见到前面林中银光闪烁,似是什么东西在飞速地游动前进。见到它扭曲盘转,行动间似乎像蛇,璇玑忽然一愣,记忆里似乎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条银蛇……
正想得出神,忽听脑后风动,她急忙拔剑一挡,“叮”地一声,一个东西撞在她剑上,力道极大,手里的剑几乎握不住,虎口一阵酸麻,差点就把剑给丢了。
“谁?!”她叫了一声,急急停在空中四处张望,然而晴空澄澈,脚下绿林万里,哪里见得到半个人影!
转头再看时,那闪烁着银光的妖物早已不见了。
璇玑又找了一会,还是没有头绪,只得御剑飞回赵家庄。
一落地就见到钟敏言和玲珑,两人背对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就站那里。
她心中苦笑一下,迎上去问道:“找到赵老丈的家了吗?”
玲珑和钟敏言齐声道:“找到了,就在那边……”
话音未落。两人忽然一愣,又见对方和自己指着同样的方向,不由讪讪地把手缩回去。
钟敏言淡道:“方才见过了赵老丈的孙子,给他看过了那张图,他一会说像,一会又说不像。想来小孩子说话总没个准的,咱们还是等晚上自上山看吧。”
璇玑点了点头,又将自己在海碗后山的遭遇说了一遍,他二人听说妖物如此厉害,都只有沉默。
“怎么办?是不是咱们对付不了的老妖?”玲珑怯生生地问着。
钟敏言皱着眉头只是不说话。
璇玑顺了顺头发,道:“晚上看看再说吧……既然它不伤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坏妖。把它赶走就行了……”
一语未了,忽然有一个东西从她袖子里滚出来掉在了地上。
玲珑弯腰拾起,奇道:“这是什么?……米果子?”
她把那颗黄澄澄的小零食举高,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颗又熟悉又陌生的米果子,心中都是疑惑迷茫。
璇玑猛然想起那个从脑后袭击过来的暗器,莫非,居然是米果子?
她把米果子拿过来,放在掌心看了又看,一时有些迷惘。
第十章 望仙驱鬼(三)
她见过这种米果子,黄澄澄,香喷喷。
曾有一个少年,笑吟吟地玩着它,将它抛给一条小银蛇。少年有着苍白的脸庞,漆黑深邃的双眼,时常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然而她却知道他是个好人。
她后来再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人。那么温和却敏感,铁骨又傲气。
是他吗?会是他吗?
“你又发呆……这时候就别发呆了好不好?”玲珑忽然御剑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摔下去,这可是在天上飞呐!”
璇玑猛然回神,对她微微一笑,道:“我在想……”
“在想是不是司凤,对吗?”玲珑嘿嘿笑着打断她,一面抱着胳膊,任由夜风把她的衣衫长发吹得高高扬起。
“想也没用呀!谁叫你四年都不给人家写信!那会都告诉你伤好之后给他写信,人家叮咛了好几遍呢!结果你却忘了。真是个猪脑袋!”
璇玑只有苦笑,他们说的没错,有时候自己还真是个猪脑袋。忘了谁也好,怎么会忘了给司凤写信。
玲珑看她郁郁不欢的样子,便笑道:“算啦,忘都忘了!如果下午那人真是司凤,咱们马上不就能见到了吗?别难过了,他想必也不愿看到你这么没精打采的模样。”
璇玑摇了摇头,怔怔望着远方深邃幽蓝的夜空。
她不是难过,她只是后悔,自己又一次无缘无故,辜负了一个人。四年里一点音讯也没有,他一定很不高兴,否则下午怎么会不愿见她?
“我说,你那颗猪脑袋只适合发呆,不适合想事情。”钟敏言不知什么时候也靠了过来,有些嘲讽地说着,“一脸苦瓜样,还是呆呆的样子更适合你。”
璇玑果然一呆,换来钟敏言和玲珑拍手大笑,纷纷道:“就是这样啦!这种样子最适合你!”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难道她真的适合呆呆的样子?
当然,这个问题不适合放在现在思考。海碗山就在脚下了,三人一齐降下去,衣袂飞扬,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什么味道!”玲珑忽然捂住鼻子皱起眉头,“又腥又臭!”
璇玑也捂住鼻子,轻道:“还是下午那种味道。是妖怪!”
钟敏言一把拔出剑,浑身戒备,低声道:“注意周围,好像有东西。”
三人一齐朝下面望去,然而夜色浓重,下面黑糊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觉越往下腥味越重。玲珑实在受不了,张口欲呕,艰难地说道:“不行……!我不想下去了!”
璇玑猛然停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根爆竹,手指一撮,招来小小的火苗,点燃了丢下去。
只听“砰”地一声,四下里骤然大亮,满山遍谷犹如白昼,下面黑鸦鸦地聚集了一群不知名的东西,一见到亮光,齐齐受惊飞起,发出“瞿如,瞿如”的怪叫。
三人只觉腥风扑面而来,中人欲呕,急忙要往高处飞去,谁知下面那群怪鸟却飞的更快,一眨眼,黑鸦鸦地一大群就围了上来。夜色中只觉它们两眼犹如猩红的火焰,密密麻麻无数点聚集在一起,好不可怕。
玲珑见它们团团围上,吓得尖叫起来,抽出腰间的断金剑,一挥而出。
那断金乃是神兵利器,这么多年被她用在手里,早已得心应手,当下被她这么一挥,登时发出一声清朗的剑鸣,一道弧形的金光激射而出,瞬间就打散一大片怪鸟,腥臭的血犹如下雨一般纷纷落下。
玲珑在慌乱中只觉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她下意识地一抓——毛茸茸血淋淋,却是一只鸟头。一根脖子上连了三颗脑袋,一时还没死绝,三双血红鬼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她叫得越发凄惨了,几乎要哭出来,嘴里只是嚷嚷:“小六子!小六子!你在哪里?!”
钟敏言就在她身边刺杀受惊飞扑过来的怪鸟,听她这样哭叫,急忙飞过去,手臂一伸,将她抱过来放在自己身后。忽听脑后风动,他捏了个剑诀,心随意动,剑上登时灌注真气,化作无数道剑光,将那些怪鸟射落在地。
“没事吧?!受伤了吗?”他急转方向,避让过大群怪鸟,一面高声问着。
玲珑死死抱着他的腰,哽咽道:“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如今这副可怜模样,哪里还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玲珑。她大概只是嘴上逞能,其实本性还是个胆小的丫头。
钟敏言叹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却不见了璇玑的踪影,他出了一身冷汗,急道:“璇玑呢?!”
玲珑一听找不到璇玑,登时忘了害怕,四处张望了半天,却不见她的踪影,她急得又哭起来:“快……!送我回自己的剑那里!我要找她!她……她一定是被这些怪鸟被扑下去了!”
钟敏言挥剑又驱退一大批怪鸟,横冲直撞地,硬是在空中杀出一条血路。玲珑远远地瞧见自己的剑被一只怪鸟抓在爪子里,发出微弱的青光,立即将身体一纵,抬手抓住剑柄,另一手将断金一挥,那只鸟登时被切成了四五截,嘶吼着摔下去。
她将身体一扭,稳稳地站在剑上,抹去脸上的血水,厉声道:“这些鸟要是敢伤了妹妹,我就把它们碎尸万段!剁成肉泥!”
说的这么厉害,刚才又哭又叫的是哪个?
钟敏言也没心情和她打趣,只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璇玑绿色的身影。忽见头顶一团黑影渐渐变大,两人一齐抬头,就见那些怪鸟弃他们于不顾,都往上飞去,聚在一起,吱呱乱叫,震耳欲聋。
眼看它们聚成了一团巨大的黑球,居然还有怪鸟不停朝上飞,挤进去,好像里面有什么诱人的物事一般。两人都看得呆了。
忽听那圆球中心有人清叱一声,紧跟着三道火龙从里面迸发出来,群鸟慌乱地闪躲,却还是有无数只被当场烧死。三条火龙在周围转了一圈,追逐着那些三头怪鸟,一时间焦糊味掩盖了腥臭味,变得更难闻了。
两人只见冲天的火光中心,稳稳地站着一个绿衣少女,正是璇玑。她正闭目念咒,大约是这御火之术过于猛烈,她有些承受不住,额上满是冷汗,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三条火龙!她在玩命?!”钟敏言知道厉害,立即飞身上去帮忙。
奇怪的是,那些怪鸟分明见到玲珑和钟敏言,却不扑上,璇玑周身有火龙围绕,稍微靠近就会烧焦,它们却依然舍不得离开,嘶吼着绕她打转,就是不肯放弃。
这种情景钟敏言曾见过,他猛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幕,那受了重伤的蛊雕,拼死也要进到岔道里来吃璇玑。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妖魔鬼怪总和她过不去?
他放出剑气,射落大片的怪鸟,正要叫璇玑过来,忽见十几只怪鸟冲天而起,从璇玑头顶没有火龙盘旋的地方扑下!
“妹妹小心!”
玲珑尖叫一声,正欲上去,谁知璇玑被那些怪鸟一撞,竟毫无抵抗能力,周身的火龙瞬间熄灭。
二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剑上摔落,一头栽了下去。
第十一章 与他重逢
璇玑掉下去的一瞬间试图抬手抓住宝剑,但绕着她飞的怪鸟实在太多,推搡拥挤,她竟一动也不能动,手指在剑柄上一勾,没勾住,滑了下去。
耳边只听得玲珑尖叫一声,她来不及听仔细,便狠狠朝下坠。
那些怪鸟嘶吼着扑上去,瞬间就把她围在中间,成了个小圆球,一起下落。璇玑在其中左右躲避利爪的袭击,无奈数量实在太多,她腰上的另一柄宝剑又被卡住,死活抽不出来,没几下便觉胳膊背后肩膀剧痛无比,也不知被抓出了多少道血痕。
她只能紧紧抱住脑袋,省的被它们给抓得毁容了,那才叫一个糟糕。这会真气不足,又在下坠,再也唤不出半条火龙,只能勉强用剩余的一点真气护住周身,摔到地上的时候不至于残废。
怕只怕落到地上之后这些怪鸟还不放弃,来捉咬她,那时候她绝对是任由宰割,没半点力气反抗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不远处有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三长一短,她勉强躲开怪鸟的利爪,朝那个方向望去,却哪里能看清!恍惚中只觉一道银光激射而出,快若闪电,在空中扭曲了几圈,好像一条蛇。
她心中猛然一紧,但见那道灵活的银光飞快扑上,在那些怪鸟的背上跳来跳去,只要被它碰一下,那些鸟就会失去力气再也飞不动。
对面的口哨声还在吹动,仿佛在吹着什么调子古怪的歌曲,忽长忽短,时徐时急,那道银光便随着他的调子时而扭转身体,时而腾跃飞起。只是眨眼工夫,绕着她打转的那些怪鸟就被击落大半。
璇玑终于得空,将腰身轻轻一扭,脑袋不经意撞在旁边一只怪鸟身上,头上的束发玉环立即断开,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好看的弧度。这会她也顾不上整理,随手将长发一抓,右足在树上一点,化解了下坠的力道,轻飘飘落在地上。
还有不知死活的怪鸟扑上来要抓咬,她抽出宝剑就要迎上。谁知耳后忽然有利风响起,她急忙将身体压低,只听“扑”地一声,一件物事钉入对面的一只怪鸟胸口,当场击碎胸骨。
紧跟着,破空声连续响动,想是有人在后面用弹弓不停弹射,在这等深夜中,那人眼光居然极毒,打一只中一只。到后来璇玑根本不用出手,只呆呆在旁边看着就好,眼看那人一忽儿工夫就把剩余的十几只怪鸟用弹弓打死了,地上早已积满这些怪鸟的尸体,厚厚铺了一层,腥臭味血腥味难闻之极。
这会就连璇玑也忍不得,赶紧抓起挂在腰上的香囊使劲嗅,生怕多吸一口气晚饭就要全吐出来。
“姑娘没事吧?”
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的树林里传出,璇玑急忙回头,却见一株白杨树后站着一个穿青袍的男子,手里抓着一根有寻常弹弓两倍大小的黑铁弹弓,想来方才用弹弓射杀怪鸟的人就是他了。
璇玑摇了摇头,走过去几步,喃喃道:“我……我还好。谢谢你。”
彼时月色昏暗,她靠近几步,只觉那人身材修长,乌发浓密,听其声音像是个年轻男子,只是脸上模模糊糊看不清。
那人遥遥对她微微一揖,温言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的同伴想必很快就会赶到,在下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璇玑心下一动,急道“等……等一下!你……转过来……你、你是……?”
那人转身,这下璇玑终于看清,他面上赫然戴着一只修罗面具!她浑身大震,猛然抬手指着他,却憋不出一个字。
那人又温言道:“在下离泽宫弟子若玉。不知姑娘还有指教否?”
若玉?原来不是他……但不管了,反正都是离泽宫的!
“司凤在哪里?”她问的很直接很简单,连想都没想。
若玉愣了一下,似乎是不知怎么回答,大概也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这……姑娘你……”
“你认识司凤吗?”她可能是觉得自己问的不好,于是换个问法。
“姑娘……呃……”
“你见过司凤吗?”再换个问法。
“我……在下……”
“就是那个司凤呀……你应该见过的吧?”怎么还听不懂?她都问这么直白了。
树上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两人一齐抬头,却听树上那人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问问题呢!真是个怪人。”
那声音软绵绵娇滴滴,似是个女孩子,璇玑正要定睛看个仔细,忽见两个身影从树顶一跃而下,站定在她面前。却是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女的应当就是方才说话的那个,穿着白衣,宽袖窄肩,面容姣美,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男的……穿着青袍,身量修长,正背着双手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什么。
璇玑心中又是一动,只觉那人的乌发,背影,站姿……无一不熟悉。她正要开口,却听那人对着半空轻轻吹了几声口哨,眨眼工夫,方才救了她的那道银光又窜了回来,被他的袖子一拢,钻进去没了动静。
耳旁只听那人长叹一声,低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说罢,他转身,面上赫然也是个修罗面具。
璇玑几乎要跳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急道:“你……那个……你怎么……”
她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禹司凤轻轻一笑,柔声道:“慢点说,怎么四年不见,轮到你结巴了。”
“啊!司凤你会说中原话了!”她指着他的鼻子,大叫。
我本来就会说……他在肚子里无奈地反驳,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璇玑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面上犹如春花开放,笑了开来,急道:“真的是你!真的是司凤!你怎么又戴着面具?万一我认不出来怎么办?”
禹司凤喉头一颤,半晌,才低声道:“你还是认出来了……不是么?”
“没有啊!你要是不说话,我还不敢确定呢!”璇玑拉着他的手摇啊摇,还像小时候那样,一点也不顾忌。
禹司凤慢慢把手抽回来,耳根却渐渐红了,又是半天,才道:“我认得你,就够了。”
璇玑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叫着司凤司凤,最后叫得旁边的若玉扑哧一笑,连带着那个姣美的少女也掩嘴偷笑。
禹司凤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含笑道:“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也是下山历练吗?”
璇玑正要说话,却听后面传来玲珑和钟敏言叫她的声音,原来他两人找过来了。
第十二章 相见欢
“璇玑!璇玑!你在哪里?!”
玲珑喊得最响,还带着哭腔,颤巍巍的,似乎随时会背过气去。璇玑听她这样喊,自己没事都忍不住出一身冷汗。她好像在喊魂啊……
“我……我在这儿。”她赶紧跑过去,对那两个焦急万分的人招手。
“你怎么样?!”钟敏言一个箭步蹿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从头看到脚,她身上的衣服被划破好几个口子,血痕道道,所幸都不是重伤。他确定了这点之后,才松一口气,忽然发觉自己情态不对,急忙放开她,自悔方才太冲动。
玲珑完全是个冲动派的,见到璇玑就扑上去抱着不撒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絮絮叨叨,好像小老太婆。
璇玑一手抱着她,一面苦笑道:“我……我没事啦。玲珑……真的没事。你、你看,有人看着呐!别哭了……司凤也在……”
那二人正在激动,听到司凤这个名字,这才发觉后面树林里站着三人,其中两人都是青袍面具。钟敏言抑不住激动,急忙上前握住一人的手,道:“司凤!四年不见,你过得怎么样?……你怎么会在这里?”
玲珑顾不得还红着眼,也跟过去急急问道:“是你救了璇玑?好司凤!谢谢你!”
那人苦笑着道:“在下离泽宫若玉……”
禹司凤在旁边咳了一声,佯怒道:“一个个都认错人。谁说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
钟敏言尴尬地放开若玉,回手捶了禹司凤一拳,禹司凤反手给他一拳,两人的手忽然握在一处,一起笑出来。
“敏言,你长高了,也壮了!这些年修行有成果吧?”禹司凤拍着他的肩膀,赫然是老友见面的模样。
钟敏言笑道:“你小子不也一样!个头和我一样了……唔,似乎说话也流利了?!不再是结巴。”
你才结巴!禹司凤在肚子里狠狠反击,面上却不得不风轻云淡,到底是当着同门面前,不好放肆。他说中原话不再结巴,是因为这四年没日没夜地学习……只为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拙于表达,从而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
他们几个人隔了四年重逢,自然有无数话要说,一时竟也顾不得是在深山老林,月黑风高,恨不得立即席地而坐,说到天亮。
一旁的若玉倒是不在乎,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几个叙旧,那白衣少女却忍不得,隔了半天,好容易趁他们停了一个空挡,急忙插嘴道:“司凤……这里好冷,咱们回去再说吧,好不好?”
禹司凤却没回答。
玲珑一来就注意这个白衣少女了。女子最喜欢比美,尤其见到和自己差不多姿容的,早就暗地明地打量她不知多少回了,这会见她又和禹司凤言谈亲热,心中不由老大不爽。
在玲珑的心里,司凤是属于璇玑的。她认定了璇玑喜欢司凤,司凤也钟情于璇玑,这会居然插进来一个又娇又甜的女人,她怎么能不反感!
当即就撅嘴道:“司凤,这位姑娘是谁呀?”
那少女大约也是个不省事的,见玲珑容貌出众,谈吐中有刺,也不爽起来,轻哼一声。
若玉是个老实人性格的,当下笑着介绍:“这位姑娘是浮玉岛的陆嫣然陆姑娘,我与司凤出门历练的时候正好与陆姑娘遇上,她和自己的同门走失,所以暂时与我们组队同行。”
玲珑一听浮玉岛三字,不由多看她两眼,笑道:“我们正要去浮玉岛看东方叔叔呢,真巧。不过在这里遇到了闹鬼的事情,所以留下来调查。对了,这位大哥是……?”
若玉只得再自报家门:“在下离泽宫弟子若玉,褚大小姐,褚二小姐,钟少侠,多承指教。”
他这般讲究礼数,每个人都报到,俨然又是个杜敏行式的人物。
少阳派三人立即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好像坐久了确实有点冷……不如咱们回去吧?司凤,你们住哪里?”
璇玑起身,拍了拍身上乱七八糟的尘土杂草,问道。
禹司凤笑道:“和你们住一个地方……也是赵家庄。我们也是听说这里闹鬼,所以过来看看。”
璇玑猛然想起下午莫名其妙弹过来的米果子,还有那道在林间穿梭的银光,不由恍然道:“噢,那你是不是下午就看到我了?怎么不叫我呀!那道银光……是小银花吧?它现在变得好厉害呢!”
禹司凤顿了一下,半晌,才轻道:“四年没有联系……我想,你可能忘了……我。”
他不想说,自己在离泽宫等了四年,却没有收到只字片语,那样的心情,他不愿再回忆起来,真的不想。
璇玑终于感到货真价实的愧疚,低头歉意道:“对不起……我……我就是个猪脑袋,我给忘了……你骂我吧。”
忘了……他在心中苦笑一声,淡淡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柔声道:“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这番回去,又是一场热闹相逢,几个年轻人只管赵家庄的人借了两盏油灯,就坐在空屋里,说了大半夜。
一直说到天边发白,眼看就天亮了,陆嫣然实在撑不住,打个呵欠,腻声道:“我要去睡了……司凤,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调查妖魔作祟的事情呢。”
钟敏言一听妖魔作祟,便道:“原来你们也是来调查此事的,怎么样?有头绪吗?那些三头怪鸟到底是怎么回事?”
禹司凤道:“那些鸟叫瞿如,是妖的一种,虽然长得狰狞,却没什么害处,也甚少攻击人。听说它们喜欢吃祝余草根,所以我们怀疑可能是这里大片的祝余草把它们引来的。”
玲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它们嗅到这里有祝余草,所以过来吃呀!不害人就没事了。”
禹司凤摇头:“也不能过早下定论,多少年过去,这里从来也没遇过大规模的瞿如鸟来吃祝余草,不排除有人控制它们。至于目的是什么,我们还没查出来。”
玲珑急忙道:“那我们和你们一起查!反正我们也是出来历练的,人多力量大嘛!一起也热闹!”
禹司凤和若玉还没说话,却听一旁打呵欠的陆嫣然呵呵笑了一声,慢悠悠说道:“你们少阳派这次下山的弟子,都没什么特长呢。几只瞿如都对付不了,万一扯后腿,怎么办?”
“呃,陆姑娘,你别……”
若玉赶紧老好人地过来打圆场。结果还是迟了,玲珑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看看!”
陆嫣然却微微一笑,伸个懒腰,道:“没什么好说的。快去睡觉吧,还要调查呢。别到时候起不来,我们可不等你们……”
玲珑哪里忍得住,咣当一声抽出断金,森然道:“你看不起我们?不如现在就去外面,看谁扯谁的后腿!”
陆嫣然急忙闪到禹司凤身后,咯咯笑道:“好凶的姑娘……谁和你动刀动枪的……留着点力气对付妖魔吧。”
玲珑是个直脾气的,哪里遇过这种刁钻油滑的女子,当即只气得浑身发抖。
钟敏言揽住玲珑的肩膀,淡道:“不必多说,玲珑。日后便见分晓,何必多逞口舌之利。”
玲珑哼了一声,这才收剑回鞘,狠狠瞪她一眼。
“司凤……”璇玑拉了拉他的袖子,像一只小猫。
他的表情隔着面具看不到,声音却是温柔的:“咱们一起。乖,去睡觉吧。醒了给你看小银花长大的样子。”
璇玑终于被哄得开心点头,脚不沾地,看也不看旁边的两个陌生人,自己去睡觉了。
第十三章 陆嫣然
这一觉璇玑足睡到下午还没起来,而早早就起来的其他五人,终于在天黑前忍不住跑去敲门喊人了。
当玲珑好不容易拽着满脸迷糊的璇玑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钟敏言只急着要去海碗山再看个究竟,早已不耐烦,皱眉道:“出来了还这么惫懒!修行之人怎么能睡这样久!”
璇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好像还是和自己说,便揉着眼睛抬头朝那里呆呆一笑,钟敏言被她笑得没脾气,只好郁闷地蹲到一边,不说话了。
玲珑撅嘴道:“昨天妹妹受了伤,多睡会怎么了?就是睡到明天早上也没事!你嚷嚷什么!”
说完璇玑又冲她呆呆一笑。
玲珑叹道:“看你这迷糊样!得了,我带你去用冷水洗把脸吧。”
这边玲珑带着璇玑去梳洗,那边赵家庄的赵老大他们已经回来了,正张罗着饭菜,叫他们过去上席,一面要听他们说昨天捉鬼的经历。
钟敏言总算逮到发挥口才的余地了,满桌就听他一人在那里绘声绘色地说,只把那些瞿如鸟形容得比蛊雕还厉害,他们几个就是混乱中杀出血路的英雄豪杰,如何艰难,如何凶险。听得赵家庄的村民一愣一愣地,都替他们捏把冷汗。
“那……那些怪鸟突然来袭,到底是什么原因。诸位少侠可有调查清楚?”赵老大总算找到一个可以插嘴的时机,小心翼翼地问道。
“呃,这个嘛……”钟敏言一时不知用什么说辞好,愣在那里。
禹司凤淡道:“我们怀疑是有人在后面控制妖魔作乱,只是还没查到是何人。老丈放心,不将此事解决,我们不会离开望仙镇。”
钟敏言急忙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们今晚还会去那里查个究竟。赵大叔你只管放心,有我们少阳弟子在,必定不会让妖魔扰乱百姓安乐。”
赵老大听了这番保证,才安下心来,满面笑容地给他们敬酒夹菜。
一旁的陆嫣然听钟敏言说大话,只管低声笑,倘若玲珑在这里,或许早就吵起来了。钟敏言虽然也反感她,但一来她是女子,二来他比玲珑稳重些,当下只是低头喝酒,也不看她。
谁知他越是冷漠,陆嫣然却越来劲,当即娇滴滴地说道:“少阳派好大的名头呢,大叔只管安心。我们都不用出场,只少阳派三个字放出去,那些妖魔就闻风丧胆了。”
这话说的甚是刺耳,连若玉都忍不住暗暗摇头。钟敏言眉头微微一皱,还是不说话。
“要是咱们浮玉岛,或者离泽宫报上名号,可没这等威风呢~~”
她还没说完,却被若玉的咳嗽声打断,他赔笑道:“这个……今日月色皎洁,夜凉如水,正是调查妖魔作祟的好时机。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出发了。”
“哼,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玲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是她牵着璇玑走过来。她刚才也听到了陆嫣然的挑衅,干脆顺着她的话说下来,反将她一军。
陆嫣然于是嫣然一笑,柔声道:“浮玉岛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小派,哪里敢和少阳派争锋呢。”
玲珑把懵懂的璇玑按坐在椅子上,一面把头一昂,哼了一声:“客气客气,承让了。”
陆嫣然心中老大不爽,只觉在玲珑那里占不到什么便宜,回头忽见璇玑额发湿漉漉地,想必是方才用冷水洗了脸,果然比方才清醒点,只是看上去还是一付呆样。
她轻轻笑道:“璇玑姑娘起得这样迟,咱们这就要出发了呢。可惜了一顿宴席,要不让大叔给留着,晚上回来了再热给你吃?”
璇玑正夹了一个笋片要送进嘴里,听她这样说,不由一愣,咬着笋片,抬头看她。
“可是我现在很饿。”她实话实说,又塞一口饭。
“再迟些就要来不及了……这可怎么是好。司凤……?要不咱们先去吧?反正璇玑姑娘昨天受了伤,今天想必也使不了什么力气。”
陆嫣然说得很诚恳。
璇玑看了看天色,咽下饭菜,淡道:“还未到亥时,去得早也没用。你要是急,自己先去吧。”
“……”陆嫣然见没人响应她,只好闭嘴不说话。
她很不高兴,本来她和禹司凤他们二人组队,只有她一个女孩子,那两个大男人自然途中对她诸多照顾。谁知这会突然冒出什么少阳派弟子,打着老朋友的旗号横插一脚,抢了她的风头。若单有一个钟敏言也罢了,他也是个美男子,偏偏有两个碍事的姐妹,司凤看上去还对她们和颜悦色。在她看来,玲珑可恶,璇玑痴傻,没一个顺眼的。
陆嫣然自小在浮玉岛弟子中算得上容貌出众的,加上她精明讨喜,众多师姐师兄都对她百依百顺。她早已习惯众人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日子,容不得有别人抢走她的荣耀。
这回和自己组队的同门走失也是由于和她们闹矛盾,一气之下离队出走,谁知在海碗山这里遇到了瞿如袭击,她被路过的禹司凤他们救下。那若玉是个老好人性格的,对她温柔体贴,禹司凤虽然平常沉默寡言,却也从未刻薄过她。她终于找到被人捧在手心照顾的感觉,结果还没得意两天,玲珑他们就来了。
她见玲珑容貌艳丽,言语泼辣,知道是个不好惹的。那个钟敏言似乎还特别护着她,若是和一个大男人闹了矛盾,老没意思。
再看看璇玑,似乎是个文静懦弱的主,看上去还呆呆的,反应奇慢,于是认定了是个软柿子。哪晓得没说几句话就被她风轻云淡地呛回来,果然出来历练前,师父他们说少阳派的弟子不好惹的话是真的。
陆嫣然不好再说话,只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停在桌子上敲来敲去,敲的人心浮气躁。
玲珑为了气她,特地吃得慢慢的,一面还和颜悦色地给禹司凤他们夹菜,笑道:“原来这就是祝余草,味道真是不错。敏言,司凤,若玉,璇玑,多吃点。”
她独独漏了陆嫣然,很明显是和她过不去。
若玉见她们几个女孩子斗气,男人们不好插嘴,也只得低头吃饭,再不打圆场。
对面不明所以的赵老大他们听玲珑夸祝余草美味,便都道:“姑娘喜欢便好。只可惜了海碗山上大片的祝余草,再过得半月,整个庄里的人可都没的吃喽!”
禹司凤抬头看看天色,一口喝干杯中的酒,起身拱手道:“时候不早了。老丈去休息吧,我们几个这便要去山上了。”
赵老大忙道:“少侠们辛苦!只是真的不需要马匹火把吗?村里许多年轻人都愿意帮忙……”
钟敏言摆手笑道:“什么也不用!大叔们只管安心睡觉,我们今日必然将原因调查出来!”
璇玑一听要走,赶紧塞下最后一口饭,抹了抹嘴就站起来。旁边的禹司凤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不由一笑,温言道:“不急。看看你……”
他抬手替她捏下一粒黏在腮边的米饭,“还是个小孩儿。”
我本来就是小孩儿呀……璇玑本来想这么说,但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十五岁,实在算不得小孩了,赶紧吞回去。
她看了看禹司凤,忽然发觉他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左看右看,却也找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昨天遇到他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她又是隔了四年才与他相逢,兴奋中没注意他脸上的面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这时屋中火光透亮,她终于发觉了些微的不同。
旁边的若玉,脸上也是修罗面具,和四年前司凤脸上的一模一样。可是现在司凤的面具却变了,依然是狰狞的修罗脸,可是那张脸,左边流泪,右边微笑,如今在火光下一看,委实诡异之极。
“司凤,你的面具怎么……?”她喃喃问着。
话未说完,禹司凤和若玉都是一震。
“他……”若玉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苦笑。
禹司凤抬手,轻轻在面具上一摸,良久,方道:“只不过换了个面具罢了。不值一提……不说这些了,咱们准备走吧。璇玑,待会就让你看小银花。”
第十四章 瞿如的真相(一)
当下六人一齐御剑朝海碗山的方向飞去。鉴于上回没有任何准备,鲁莽地闯过去,结果吃了大亏,这次六人都带齐了所需的东西,一直御剑飞到后山,停了下来。
“又是那种味道。”玲珑捂住鼻子,皱眉,“昨天杀了那么多,今天居然还有。”
禹司凤对璇玑做了个手势,她立即会意,六人散开,在半空围成一个大圈子,个个摆好架势,随时准备开打。璇玑从怀中取出小爆竹,点燃了丢下去。
又是“砰”地一声,四下里亮若白昼,半山腰上密密麻麻攒动着无数黑点,都是三头的瞿如鸟。很显然昨天杀了一大批丝毫没有效果,它们今天又聚在这里。
瞿如鸟受到光亮的刺激,一齐展翅,扑腾着飞起来。六人正要待它们飞上来杀个痛快,却发觉这些鸟并不像昨天那样扑上,而是在低空盘旋,吱呱乱叫,没一会又降下去,没了声息。
“哟,它们也知道厉害呢!”玲珑调笑一句。
一旁的陆嫣然哼哼一笑,娇声道:“是呀,都被少阳派的气势吓回去了。”
玲珑装作没听见。璇玑见瞿如鸟不飞上来,干脆又点了好几根爆竹,通通丢下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激起大片的拍打声,众人只觉腥风扑面,那些鸟果然又飞了上来!
“散开!”禹司凤叫了一声,六人齐齐往后退去,将大批飞起的瞿如鸟围在中央,一时间剑光缭乱,就像当头在上面罩了一张铁网,不小心撞上去的瞿如不是死就是伤。
玲珑有了昨天的经验,眼下再也不害怕,简直杀得兴起,手里的断金仿佛也感应了主人的兴奋,发出清朗的鸣声,漫天剑光中,只有她的最华丽,金色弧形的那道光横扫出去,便落下一大片血淋淋的瞿如。
陆嫣然远远地见到她这种模样,又忍不住笑道:“玲珑姑娘何不悠着点,这些鸟和母鸡差不多,杀得再多,也没什么用。仔细脏了你的宝剑。”
玲珑被她三番四次挑衅,早已一肚子邪火,当即喝道:“你给我闭嘴!怕了就滚回去找你师父!少来这里叽叽喳喳!”
“喂,你说话放尊重点!”陆嫣然也怒了,俏脸上犹如拢了一层寒霜。
“你才要尊重点!”玲珑火气上来,手里的剑用力一挥,那道金光将几十只瞿如碾碎,却不散开,直直飞向陆嫣然。
陆嫣然哪里肯示弱,立即捏了剑诀,手腕一转,十几道剑气飙射而出,与玲珑金色的剑光撞在一起,登时起了个漩涡,将周围熙熙攘攘的瞿如卷了进去。她二人见对方都出手,当下再也不手软,居然顾不得杀瞿如,你来我往,就在空中斗起剑法来。
“玲珑!不要节外生枝!”
钟敏言急急叫着,由于六人的圈子忽然多出两个缺口,剩下的四人顿时吃力起来,又要忙着应付乱窜的瞿如,又要防止她二人受伤,简直是手忙脚乱。
玲珑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让过陆嫣然的剑气,一面厉声道:“你应当叫她不要节外生枝!陆嫣然,我忍你很久了!”
那边的若玉也忙着劝服陆嫣然:“陆姑娘!眼下收拾妖魔是正经,切不可因小失大……”
“你们都见到了,是她咄咄逼人!少阳派好大的名头!莫非我会害怕不成!”
陆嫣然也不肯相让。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璇玑和禹司凤还忙着对付越来越多的瞿如,渐渐吃力起来。璇玑动作渐巨,只觉背上被抓裂的伤口又崩了开来,手腕不由一软,差点把剑给丢了。眼看后面又飞来几只瞿如抓向自己,她只得咬牙回击,一面暗暗凝聚真气,试图放出仙法。
那些在下面乱飞乱扑的瞿如突然嗅到她身上鲜血的味道,登时兴奋起来,再也不朝其他方向乱窜,纷纷聚集在一起,要像昨晚那样将璇玑裹在当中。
她见情势不好,当机立断丢了宝剑,双手一搭,捏印就要放仙法。
忽听对面禹司凤开始吹口哨,三长一短,紧跟着他袖中跳出一团银光,见风即长,犹如鬼魅一般,在那些瞿如的背上跳来跳去,被它沾一下,瞿如鸟就纷纷脱力往下掉。
禹司凤吹着古怪的调子,控制着小银花的行动,一面腾身而起,袖袍一展,激射出无数道幽蓝暗光,想来是他的暗器,大约还是涂了毒药的,绕在璇玑周围的瞿如鸟被他这样一搅,登时现出个突破口来。他飞身而入,一把拉住璇玑的手,将她提起放在自己身后。
“司凤……”她叫了一声。可惜周围瞿如鸟的声势太大,她说的话想必他听不见。
禹司凤在她身前,反手用力在她手上捏了一下,“看到小银花了吧?”他大声问。
璇玑一愣,急忙点头:“看到了!不过……看不清。”
周围的瞿如鸟团团飞过来,将两人围在中间不停抓咬,全靠他一柄宝剑左右抵挡,进退有致。他一面吃力地应付着众多的妖鸟,一面居然还有精神和她打趣:“待会你就能看清了!”
璇玑见他喘息加剧,想来一个人对付这么多瞿如委实吃力。但她刚才把剑给丢了,这会真气又凝聚不起来,帮不了他。耳边忽听得他闷哼一声,左臂上硬生生被利爪抓了几道,连皮带肉扯下来,鲜血登时把他的衣服给浸透了。
她只觉耳朵里嗡嗡直响,心中乱到了极致,又是无助又是茫然。红姑姑的话一下子在她脑中想起,她当日说的:璇玑不能一直做累赘啊,万一将来你的亲人和朋友为了你遇到危险,你就忍心看他们送死?
她当然不忍心!
四年前下山,大醉一场,她在多年的茫然中,终于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那么多的人说她没有心,没有目标,但她却希望他们都能幸福。
她不喜欢见到他们难过,不喜欢见到他们受伤流血。
其实她最不喜欢的,是要和他们分开,无论什么原因。她喜欢在幸福的背景中做一抹小背景色,而不是被抛弃,或者……被迫分别。
眼前忽然泛起一种淡淡的银光,兴许是月色,兴许是司凤手里的剑发出的光辉,她不清楚。胸口散乱的真气忽然能够汇聚起来,仿佛千万条江河最终流入大海一般。
她闭上眼,捏印念诀,右手探出,五指微微蜷起,犹如一朵快要绽放的兰花,指尖仿佛涂了一层银沙,闪闪发亮。
第十五章 瞿如的真相(二)
在前面苦苦支撑的禹司凤,忽然觉得身后有温暖的风拂过来,与迎面扑过来的腥风两相纠缠,将他的长发卷得高高扬起。
他急急回头,却见璇玑闭目念诀,双手结印,在她身后有十几条火龙蓄势待发,每一条都张牙舞爪,狰狞之极。他不由一愣,只当这四年中她学了不少东西,于是轻道:“先解决东边的。”
她的右手微微一转,身后的火龙呼啸着倾巢而出,几乎是一瞬间,东边聚集的瞿如尽数被烧成了灰烬。
“北面。”他说。
巨大的火龙呼啸着掉头,张开巨口,将惊慌逃窜的瞿如们一口吞下,连渣滓都没剩一点。
“西面也是你的。”他笑,也跟着丢了手里的剑,从袖中抽出数张咒符。
火龙们吞下了东西北三面的瞿如,似乎有些不足,呼啸着在四面八方流窜,追逐那些落群的瞿如。忽然半空中落下无数冰箭,每一根犹如牛毫粗细,食指长短,密密麻麻地,将那些往南方逃窜的瞿如们尽数射落在地上。
这南面,自然就是他的了。
残留下来的瞿如再也不敢扑上,拍拍翅膀,沉了下去,聚在一起朝北方逃去。禹司凤收了式,急道:“快追!果然是有人控制它们!”
璇玑还有些跟不上调子,四处看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火龙有那么大的威力,居然一下子就把那些可恶的怪鸟给烧成灰了。
禹司凤叫了一声,见没人答应,回头一看,却见玲珑他们还在那边自相残杀,钟敏言和若玉一个忙着劝一个忙着拉,显然忙得要死。
他心中暗叹一声,随手抄起袖中的铁弹珠,用力一弹,将那两个女孩子缠在一起的剑给弹开。玲珑只觉一股大力撞在剑上,虎口一阵剧痛,不由抬头怒视着禹司凤,叫道:“你做什么?!居然要帮这个坏女人?!”
禹司凤淡道:“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等这事解决了,随你们闹。”
陆嫣然早就后悔招惹了玲珑,方才和她斗的一身是汗,听禹司凤这样说,便连连点头,委屈道:“是啊,我也一直说大局为重,可是玲珑姑娘……”
“你还说!”玲珑又要上去,被钟敏言死死拉住,不给她动。
“不要闹了!玲珑!还记得下山的时候你答应过师父师娘什么?!”
玲珑被他一吼,便想起下山前,爹爹和娘亲特地找她谈天,都说她脾气直容易冲动,下山之后一定要收敛脾气。她当时很认真地答应了,结果一遇到事情就忘。
她把剑一收,心中的确有些后悔,但兀自不服气,冷道:“罢了,不与你计较!浮玉岛原来都是这样的人,我今天算见识到了!”
陆嫣然柳眉倒竖,又要发作,转念一想她少阳派剑法果然厉害,和她斗了半天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只好闷不做声,御剑飞到禹司凤身边,见璇玑和他站在一把剑上,于是笑道:“怎么,璇玑姑娘连自己的剑也弄丢了?”
璇玑正要说话,禹司凤却道:“何必再说这些废话。眼下瞿如都逃往一个方向,想来是有人在后面控制。你们要是闹完了,就一起去追吧。”
陆嫣然委屈地撅了撅嘴,被他冷漠的态度刺伤,干脆掉头去找温柔一派的若玉诉苦了。
璇玑扶着禹司凤的肩膀,稳稳地向前飞。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司凤,小银花呢?”
他却不说话,只将右手轻轻一挥,璇玑见自己的胳膊上忽然多了一团软绵绵银光潾潾的物事,仔细一看,果然是小银花。它大概刚才动的过多,显得有些疲惫,银白的身躯软软地蜷成一团,倒三角的脑袋竖起来,懒洋洋地看了看璇玑,吐吐信子,当作打招呼。
这四年它果然长大了些,先前只有小指粗细,如今大约有成人半个手腕那么粗了,身上银色的鳞片密密麻麻,甚是美丽,这样一团团在胳膊上,还真有点重。
璇玑抬手要摸摸它,却被它灵活地躲过去,一面仰头,疑惑地朝她吐信子。
“它不认得我了。”璇玑轻轻说着。
“认得的。只是……近情情怯。”禹司凤微微一笑。
她并没听出里面的一语双关,只怔怔地看着小银花,它在她胳膊上盘了一会,大概觉得舒服,又蜷了起来,把脑袋搁在她的手心,冰冰凉。
“你看你看!”她高兴得把手举到他面前,“你说得对呀,它果然还是认得我的!”
你这样的人,谁会忘记呢?禹司凤默默想着,将小银花收回袖子里。只觉她的双手扶在肩上,温软轻柔,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苦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却说众人追着残余的瞿如,一直追了大半个时辰,只随着它们弯弯绕绕,翻过了大半个海碗山,还没到尽头。最后还是钟敏言发现他们飞了半天,又飞回原地了。
“什么人在后面操纵?!太狡猾了!”他恨恨地骂了一声。
禹司凤忽然将剑一降,落在地上,其他人急忙跟上来,若玉道:“怎么?不追了?”
他摇摇头,“这样追到天亮也追不上。若玉,你带了判官笔吗?”
若玉微微一愣,半晌,登时了然,笑道:“你要用那个法子?”
他没说话,只是将衣带解开,脱去血迹斑斑的外套,若玉把腰上别着的葫芦递给他。他一把将塞子拔下,对着胳膊上的伤口倒下,里面流出来的水带着一股辛辣的酒气,一浇在伤口上,他便疼得一颤。
玲珑见他们行事古怪,一个用酒冲洗身上的血迹,一个用判官笔在地上走圈,画出后天八卦的图形,不由奇道:“司凤……这是要做什么呀?”
若玉轻轻把手指放在唇边,打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说话,看着就好。”
禹司凤将一葫芦的酒液都倒光,反手将葫芦丢给若玉,右手握剑,面向正南方。刷地一声,剑走偏锋,踏上震位。
众人只觉他身形诡异,似舞非舞,在八卦各宫进退有致,忽而旋身,忽而挥剑,全无章法,然而行动间又潇洒异常,都有些看呆了。
乾宫开天门
兑卦统雄兵
巽风吹三乐
震动五雷兵
艮寅塞鬼路
坤地留人门
坎水涌波涛
离宫架火轮
禹司凤在后天八卦中左回右旋,一步三颤,衣衫在空中猎猎作响,恍若游龙。忽然清叱一声,念道:“行坛弟子入中宫!”紧跟着身形一闪,翩若惊鸿,从坤到艮,定睛再看时,他已站定在八卦中位。
踏九州,踩九州。
踏到黄河水倒流!
他猛然停住,汗水涔涔而下,身后的白衫早已湿透,忽而脱力,跪在了地上。
璇玑和钟敏言急忙上前搀扶,他却摆了摆手,半晌,才道:“我看到躲在后面的操控者了。”
众人都是讶然,他指向正南方,“在那边。海碗前山,半山腰的山洞里。”
说完,他再也无力继续,直接躺在了地上,大口喘气。
第十六章 瞿如的真相(三)
由于禹司凤几乎脱力,连剑都握不稳,很显然是无法继续追查了,于是众人便商量着留一个人在这里照顾他,剩下的去海碗前山,调查操纵瞿如的人。
禹司凤累得说不出话,钟敏言俨然就成了小头目,他一本正经地吩咐着:“璇玑你留下照顾司凤,若是他能动了再飞来援助我们。若玉,咱们好好计划一下待会的行动顺序。”
若玉点了点头,一旁的玲珑也不甘示弱,抢着说道:“我要打头阵!好好看看是什么人干下这等可恶的事情!”
钟敏言看了她一眼,在肚子里暗暗叹一口气,面上却和颜悦色地道:“你是女孩子,不可以在第一个。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我怎么和师父交代?”
女孩子怎么了?!玲珑最恨别人看不起自己,动不动就用男女之别来把她划分到弱者那一边。正要和他争辩一番,却见他神情温柔,大有怜惜容忍之意,那火气哪里还发的出来,早变成了满脸的桃花色,嗫嚅了半天,最后默认了。
一直在旁边装哑巴的陆嫣然忽然嗳哟一声,软绵绵地叹道:“还是我留下照顾司凤吧……方才似乎岔了真气,胸口有点疼呢……”
玲珑白了她一眼,冷笑道:“这就岔了真气,浮玉岛的功夫不过如此嘛。”
陆嫣然本想找个借口留下来和禹司凤单独相处,谁知立即被玲珑嘲笑一通。她别的毛病倒也罢,唯独听不得别人说浮玉岛如何不好,当下把脸一板:“我没事!去就去!这次教你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剑法!”言下之意刚才和她斗的时候,没有使出真正的本事。
你就吹吧!玲珑懒得和她做口舌之争,又翻了个白眼。
有时候,女人之间的斗争更加残酷刻薄。钟敏言和若玉互看一眼,纷纷在心中确定了这个想法。
“我们先去了,璇玑,你好好照顾司凤。如果没有意外,我们会在子时左右赶回来。要是出了意外,我们会放信号,见到信号……你就带着司凤赶紧回赵家庄,千万别强撑着过来,知道吗?”
钟敏言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番,也不管璇玑是摇头还是点头——反正在他眼里都没差,她肯定是听了就忘的。
四人这才御剑往前山飞去,留下躺在地上半昏半睡的禹司凤,还有捂着伤口发呆的璇玑。
此时夜已然深了,月色如水,透过光秃秃的高高的枝桠,流淌了一地银白。地上堆满了瞿如们四分五裂的尸体,还有大片大片的鲜血干涸在地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幅景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感到愉快的。璇玑觉得寒意渗人,方才汇聚在胸口那股浩浩荡荡的真气,这会好像跑的没影了。她茫然地对着月光伸出手,指尖惨白,再也没有方才银色的光辉。
她记得学仙法的时候,状态最佳,真气充沛之时,也不过能唤出三四条火龙,那已是极致了,往往要休息好几天才能复原。方才……她真的叫出了十几条巨大的火龙?那不是在做梦吧?
要是师父知道她今天这样出风头,只怕会乐得跳起来,她总算也出息了一回,虽然还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出息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
“你在笑?”躺在地上的禹司凤忽然轻轻开口了。
璇玑一愣,赶紧凑过去,问道:“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能动吗?”
他摇了摇头,忽然打个喷嚏,叹道:“我只觉得好冷……”
璇玑这才发觉他连外套也没穿,自己居然就这样任他躺在地上,忘了照顾。她大是惭愧,赶紧给他披上血迹斑斑的外套,一面握住他冰冷的手,把自己不多的真气传过去一些。
“现在好些了吗?”
她问。
禹司凤却轻轻一笑,揶揄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如果没人和你说,你就绝不会去做。”
什么意思?她茫然地瞪圆了眼睛看他。
他这样躺在地上,仰头望着她秀美的轮廓,少女莹润的肌肤在月色下犹如羊脂玉一般洁白细腻。她其实一点也没变,那双眼睛,和四年前的一模一样,你永远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专注地看着你,还是只在发呆。
“你……”他忽然低声开口,竟然带着一丝魅惑,“你不像看看我不戴面具的样子吗?”
她又是一愣,紧跟着点了点头:“我想看,可以吗?”
他的声音忽而含了笑:“现在……不可以。”
司凤今天晚上好奇怪啊……璇玑茫然地咬着指甲,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你可以趁我不能动的时候揭开来,我也不会知道。为什么刚才不揭呢?”
那是因为……
“我……我怕你生气。”还有,她压根没想到要去揭面具。
他在心中苦涩地一笑,“我对你发过脾气吗?”
璇玑赶紧从善如流:“那……那我揭了!”说罢抬手就要去摘面具。
“不要揭。”他说。
到底要不要揭啊?璇玑完全被搞糊涂了,他今天果然很奇怪!难道被瞿如把脑袋撞坏了?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
禹司凤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轻道:“你真是个傻瓜。”
好吧,她或许本来就是个傻瓜……璇玑无语地看着他,两人一时都无话。
“璇玑。”他忽然动了动,头顶在她膝盖上轻轻蹭了一下,好像一只受伤的大猫,“你为什么……会忘了我呢?”
她又哽住。今天晚上让她无言的时候太多了,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复杂的局面。睡在脚边的这个少年,明明很熟悉,可是,为什么又觉得他这样陌生,甚至,有一些悲哀。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忘了。”她只有给出保证。
“还会有以后吗?”他不知是问她,还是问自己,“褚璇玑,你真是个没有心的人。”
她还能说什么呢?
他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那样紧,甚至让她觉得疼痛。璇玑骇然地看着他,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不要再忘了我。你若是……我……”
她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大错特错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似乎差点就要失去他。她想起四年前那个下午,他用那么专注的眼睛看着她,凝视她,只有她一个。她却轻而易举地忘了那个眼神。
她的心底忍不住一阵颤栗,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竟然就这样风轻云淡地辜负了这个看着她的少年。
“你……我……”她喃喃地,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他的眼睛在面具后亮的出奇,好像两颗星星。
她抿了抿唇,轻道:“我、我不知道……”
他沉默,良久,忽然低声道:“不说这些了,你能扶我坐起来吗?”
璇玑急忙轻轻托着他的后背,将他扶起靠在树干上,见他浑身都软绵绵,居然真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由奇道:“你……方才跳的是什么舞?”好像还念着什么古怪的口诀,司凤总是懂很多她从来没听过见过的东西。
他低声一笑,“我不告诉你。”
坏人。她委屈地看着他。
禹司凤似乎心情好了很多,仰头靠在树上,轻轻吹了几声口哨,听起来似乎是他们那边的民谣,调子轻快缠绵。没吹一会,他袖里的小银花就憋不住钻了出来,在地上婆娑起舞,银光闪闪,甚是神气。
璇玑见它跳的好看,早就忘了刚才的古怪,忍不住拍手欢笑。
禹司凤静静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
他喃喃说着,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第十七章 瞿如的真相(四)
两人靠着树干坐了一会,体力也渐渐恢复了。
禹司凤试着动了动胳膊,将外套穿起来,一面道:“你这四年好像学了不少东西。方才的御火术,很漂亮。”
璇玑突然被夸,忍不住得意洋洋,嘿嘿笑道:“那……那是!”
她没好意思问什么叫“御火术”,更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平时她最多只能叫出三四条火龙。司凤很少夸人的,她才不要再被他笑话。
他又笑了,忽而抬手在她鼻子上一刮:“瞧你得意的。”
璇玑帮他将衣带结好,伤口上药包扎起来,一切忙完之后,夜色更深了,银白的大月亮已经攀到了苍穹中央,好像个玉盘子扣在头顶。
禹司凤忽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唔,大概……快过子时了吧。”
“敏言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被他这么一说,璇玑才猛然想起钟敏言他们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禁不住跳起来急道:“哎呀!不好!他们说如果过了子时还不回来,就是遇到危险了!我们……我们要怎么……”
“别急。”禹司凤试着站起来,只觉手脚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好容易能站直了,但要御剑却是万万不能的,“他有交代什么吗?”
“好……好像是说,如果遇到危险就放信号,叫我们看到信号就赶紧回赵家庄……”璇玑犹豫地说着。
禹司凤沉吟半晌,“还没任何信号,想来……”
话音未落,却听天空“砰”地一声,炸开一枚艳红的烟花,絮絮落落淌下来,红得像血。他们都认得这种信号爆竹,是遇到危急时刻才会放的预警。
玲珑他们果然在前山遇到了危险!
两人骇然对望一眼,当下再也顾不得手脚酥软伤口疼痛,急急朝前山御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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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碗前山远不如后山那样平缓多树,而是长满了嶙峋的怪石,其间密密麻麻,不知藏了多少山洞。玲珑四人在前山绕了半天,也搞不清禹司凤方才一番怪舞,看到的究竟是哪个,最后都飞的有些累了,只得停在一块大石上暂做休息。
“简直比太阳峰的山洞还多,这样找下去,一年也找不出来。”玲珑捶了捶酸胀的小腿,解下腰间的水袋,仰头灌了一口。
钟敏言四处观察了一番,沉吟道:“这里有些不寻常。后山闹的那么厉害,这边居然一点声响也没有,未免安静的古怪。想来那幕后操纵者就在附近,还是加把劲继续找吧。”
玲珑听他这样说,便抖擞了精神,再灌一口水,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道:“走吧!咱们继续!今晚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陆嫣然靠在石头上,软软地叹了一声,“这里山洞这么多,怎么找啊……不如今天先回去,明晚再来嘛。”
钟敏言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玲珑嗤笑道:“体力如此不济,还修仙呢!”
陆嫣然哼了一下,悠悠说道:“是呀,我只是小女子,哪里比得上女野人精力旺盛,活蹦乱跳。”
“你说谁是女野人?!”玲珑指着她的鼻子,柳眉倒竖。
陆嫣然又是嫣然一笑,“我是说你吗?干嘛这么敏感。”
玲珑又跳了起来。
这边两个小女子斗气耍嘴皮子,那边钟敏言听得不耐烦,只转头问若玉:“方才司凤是怎么找出幕后操纵者的?”
若玉笑道:“那是巫术的一种,司凤跟着宫主学了几天,只是学的不精,把体力给透支了。”
“他还会巫术?!”钟敏言又讶异又佩服,这个兄弟虽然比自己小那么一岁,但懂的东西还真不少,他满以为自己四年勤勉修行,终于可以超过他,谁知还是被他比了下去。
“若玉也会吗?不如试着找出究竟在哪个山洞?”
若玉急忙摇头,连声道:“惭愧……在下不会这些。司凤天赋异禀,我等寻常离泽宫弟子只有望尘莫及。”
玲珑正和陆嫣然斗嘴斗的累了,听他这样谦虚,不由笑道:“若玉太谦虚,说起来,你的铁弹弓很厉害呢。对了,司凤以前也用过弹弓,他是和你学的吧?”
她想起小时候的荒唐事,那会因为司凤给她做了个弹弓,她就芳心大动,谁知他居然是个坏脾气,把自己气个半死,那突然冒出来的好感,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小时候的事还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若玉点头道:“不错,司凤一直是个好学的人,他那天见我弹弓做的漂亮,便央着要拿去玩。谁知他玩了没几天,自己便也会做了。想来宫主和副宫主他们对司凤青眼有加,也不是没缘故的。”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感慨。陆嫣然更是喜形于色,她本来就对那个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禹司凤大有好感,眼下又听说他这么些厉害事迹,只喜得心头甜丝丝,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和他说两句话。
玲珑最见不得她这等春心勃发的模样,当即冷笑道:“也不知司凤和妹妹现在在做什么呀……喔,他们四年没见,一定有许多悄悄话要说。哼哼,某些人就不要再妄想了。”
“关你什么事!”陆嫣然恼羞成怒。
“切,你激动什么,又不是说你!”
“你……”
钟敏言只听得一个脑袋三个大,正要叫她们不要再吵,忽听东南边传来一阵翅膀的拍打声,似是有什么大群的鸟在飞动。众人顿时噤声不再吵闹,纷纷躲在大石后面望去,只见先前逃窜而走的几十只瞿如鸟,这会聚在了一起,在一片嶙峋怪石下盘旋徘徊,似乎是想进去,又不敢,只在那里熙熙攘攘,到处乱飞。
“我记得那边是有个山洞的!”玲珑猛然想起那片尖利的岩石下藏着一个小小的山洞,只因它过于窄小,寻常人要弯腰吸腹才能勉强进入,他们便放弃了在其中的搜索,“坏人肯定是躲在那个洞里!”
钟敏言上下看了看,沉声道:“玲珑,你和我去洞前挑衅。若玉你带着陆姑娘绕到后面,看有没有别的洞口连通,不要让他逃了!”
众人一齐答应,当即便分头行动。
玲珑早已忍不得,抢在钟敏言身前,身形如电,直飞了过去。在洞口徘徊的那些瞿如没料到旁边忽然杀出一人,纷纷乱了阵脚,被她手里的断金三两下挥出,登时死伤大半。
钟敏言紧紧跟在她身后,将剩下的十几只正要往洞内逃的瞿如斩于剑下,两人在空中仿佛心有灵犀,同时换了个方位,钟敏言停在洞口,从怀中取出一串爆竹,点燃之后用力丢进洞里。
只听一阵惊天动地的炸响声,青烟弥漫,一道黑影从洞口猛然窜出,动作快若闪电,眨眼间就要往旁边的山洞里钻。
第十八章 瞿如的真相(五)
钟敏言怎会让他逃走,剑光在手中一挑,卒地射了出去,钉在那黑影身前的岩石上——那人硬生生停住,片刻也不犹豫,身体一纵,便往山后跃去。
两人在那一瞬大略看清了他的轮廓,只觉矮小佝偻,竟生的不成人样,像猴子多一些,手脚并用地,猴子都没他灵活,在弥漫的青烟里飞快跳跃,弹指间就翻过了岩石。
“若玉!”钟敏言高叫一声,与玲珑急急追了上去,只盼守在后面的两人能把那人拦住。
若玉和陆嫣然早已严阵以待,一见到黑影朝这里逃来,若玉立即抓了一把铁弹珠,灌足真气,尽数射出。那人听得身前利风响动,晓得厉害,不敢硬撞,只好放弃下面的山洞,转头朝左边逃去。脚下刚一动,只听“簇簇”几声闷响,那一把铁弹珠,居然弹无虚发,全部钉入了坚硬的岩石里。
那人知晓今天遇到了难缠的对手,只怕情急间是逃不掉,干脆停了下来,转头目光灼灼,朝他们那里看去。
钟敏言和玲珑正好赶了过来,双方汇合,见那人攀在岩石上,不再动弹,不由奇道:“如何?将他拿下了?”
若玉摇了摇头:“谨慎!只怕是有诈!”
说话间青烟已然散去,那人的面容样貌也在月光下变得清晰。却见他凸额凹嘴,两眼大如铜铃,黑少白多,整张脸上似乎还布满了伤疤,猛地一看简直和鬼怪无异,尤其现在还是深夜,他这一张脸,足把玲珑与陆嫣然两个少女吓得花容失色。
钟敏言也是心中一颤,却捏了个剑诀,直指着他,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操纵妖魔作乱,危害附近居民?!”
那人却不说话,只咯咯冷笑两声,声音尖利枯涩,仿佛夜枭。
那两个女孩听见他的笑声都是一抖,冷不防他忽然高高跃起,直直朝陆嫣然扑了上来!她一见这怪人猛然凑近,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扭曲着,在月色下分外诡异,不由惊得浑身僵住,手里的剑无论如何也挥不出去。
那人张开双手,十根指甲漆黑如墨,根根都有两三寸长,也不知是不是喂了毒,一把朝她脸上抓过去。这一抓要是中了,不死也是毁容。
陆嫣然吓得僵了,钟敏言和若玉离得远,待要救急却已来不及。耳边只听得“当”地一声脆响,璀璨的金光在眼前乍然一亮,却是玲珑斜下里插进来一剑,替她挡住了那十根可怕的指甲。
“这种时候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她大吼,反手一剑将那人逼开,刚好钟敏言和若玉急急赶到,与他斗在了一处。那人身形诡异,也不知使的是什么功夫,观其动作,倒更偏向野兽一些,全无章法,却招招简单致命。三人缠斗在一起,片刻间无法脱身,玲珑本想上去相助,回头见陆嫣然脸色苍白,显然还处于惊吓状态,不由过去拖着她离远一些,省的无故被伤。
“……你……”陆嫣然惊魂未定,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半晌,才低声道:“谢……谢谢你。”
玲珑把手一摆:“你别拖后腿就行了,谢什么!”
说罢她纵剑追了上去,和钟敏言他们一起将那怪人困在剑光之下,不容他逃脱。
陆嫣然抿了抿唇,想要恼火地反驳她,就像先前那样,偏又说不出话。她自知理亏,白白被人施舍了一次人情,还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个女人。当下也纵剑飞去,放下先前相争刻薄的心思,再也不闹了。
那怪人见四人上来一起围攻,自知不妙,只怕再过几招迫得他们放仙法,到时候上天入地也逃不走了。正好玲珑手里的断金一挥而出,那道璀璨的金光,比月色还要明亮,偏是杀人不见血的死光。
他见玲珑一剑挥出,肋下便存了个破绽,当即一咬牙,不退反而迎上,一张怪脸急冲冲地凑过去,也把玲珑给吓了一跳,手里的剑差点掉下去。
然而饶是如此,金光还是将那人的右胳膊齐齐切断,骨肉分离的闷响令所有人都感到牙酸。鲜血犹如泉水一般喷了出来,那人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将身体猛然一低,趁着玲珑发呆,钻了个破绽居然逃了出去。
“不好!”若玉急叫,扬手发了十几颗铁弹珠,试图阻止他的去路,然而那人受了伤动作却更快,在岩石上几个翻身,兔起鹘落,铁弹珠只打中他身后的岩石,随着岩石碎块的飞溅,他也一闪身钻进了洞里,不见踪影。
“要追吗?”若玉回头问钟敏言。
他皱眉看了看附近大大小小的山洞,只怕都是相连的,那人对这里的地形一定比他们熟悉,敌暗我明,只怕不好对付。但若是就此罢手,委实不能,等于前功尽弃了。他一咬牙,沉声道:“追!今天一定要捉住他!”
自从被玲珑救下之后就一直不说话的陆嫣然忽然轻声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不乱跑。”
说罢她也不等别人相问,便举起了手里的剑,闭目念诀,这一念足足念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好容易念完,却见剑身闪闪,发出动人的青色光芒。她手腕一转,将剑尖依次点向周围大小十几个山洞口,凡是被她剑尖点中的,洞口都染上了一层清辉,薄软稀疏,也不知是什么物事。
若玉倒是有些惊奇:“原来陆姑娘会做剑网!浮玉岛的功夫果然厉害!”
陆嫣然自是卯足了劲去做的,这一番消耗极大,额上满是汗水,听他这么说,心中也觉得自豪,笑道:“算不得什么厉害,我只会一些皮毛。但也足够让他花上一番功夫才能破洞而出。咱们这就追进去,来个瓮中捉鳖。”
玲珑先前是有些看不起她的,以为她只会动嘴皮子,躲在男人后面作怪,见她露了这么一手,倒也有些佩服。她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当下就赞道:“好厉害的功夫!下回也教教我吧?”
陆嫣然这时才是真正的嫣然一笑,轻哼道:“看你资质如何了,女野人。”
“呸!你才是女猴子!”
玲珑翻她一个白眼,然后两人忽又同时笑了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几番变故,不知不觉把两人的敌意消去,看对方顿时觉得顺眼多了。
那两个男人见女人们终于停止战斗,拨云见日,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钟敏言道:“走吧,别让他再逃了!”
当下众人一齐朝那人闪身而入的山洞飞去,陆嫣然留在最后,将这个山洞口也设了剑网,这才放心地朝山洞深处跑去。
山洞中潮湿阴暗,没走几步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钟敏言点了松脂小火把,另一手紧紧地握着剑,浑身戒备,慢慢地往前走。
走了一会,陆嫣然忽然轻道:“等等……听!那边有声音!”
四人屏息顺着她指的方向听去,只觉远远地似乎是有人在用力撞墙,砰砰直响,然而那声音很轻微,若不是洞中聚声,根本是听不见的。
“怎么?”玲珑有些没反应过来。
陆嫣然笑道:“老鳖上钩了!他这会一定是想出去,却撞上了剑网。咱们快去!”
玲珑还有些将信将疑,不知她那个剑网到底能有多大威力,看上去薄薄的,万一被撞破可是大不妙。
四人在山洞里歪七扭八地跑,越往里倒是越宽敞,不知有多少岔道。幸好有陆嫣然在,她设的剑网自有感应,跑得两柱香时间,便觉洞中有了光亮,想必是快近洞口了。
钟敏言用手在火把上一捂,灭了火光,耳边只听得那碰撞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骂人的声音,想必是那人出不了山洞,急得骂娘。
他大喝一声:“还想跑?!”一个箭步窜上去,果然见那人手忙脚乱地撞着洞口,那无形的剑气网看着薄弱,居然十分坚硬,无论如何也撞不开。
那人见他们追了上来,山洞狭窄,自己再也没有路可以逃,便靠在岩壁上不动弹了。
第十九章 瞿如的真相(六)
为了此人,众人都是忙了两天两夜,追得一身臭汗,见到他哪里还能压住火气。玲珑冲上前就想教训他,一面厉声道:“看你还往哪里跑!”说着手里的剑就要刺上去。
若玉急忙拦住,“褚小姐莫要冲动!正事要紧!”
那人另一手死死捂着断臂处,鲜血将半边身体都染湿了,居然不喊一声痛,倒也让他们有些佩服。
钟敏言将剑一收,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操控那些瞿如?”
那人只是呵呵冷笑,半晌,才嘶声道:“何必废话,杀过来便是。”
若玉止住其他人的暴躁,上前一步,温言道:“阁下未免固执,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等只想相问一句,为何在此地扰乱民生?有何目的?倘若阁下肯实言相告,我可担保绝不伤害阁下性命。”
那人低笑一声,讥诮道:“你们这些人,向来是两面三刀,过河拆桥的。一句话,要杀便杀,老子绝不皱一下眉头。”
“话可不能这么说。”若玉微微一笑,“在下离泽宫若玉,旁边诸位也都是天下名门正派的高徒,从来说一是一。只要你说出幕后是谁主使,究竟有何目的,我等便绝不食言。”
那人惨然一笑:“呸!天下名门正派都是藏垢纳污,再没有比你们更脏的!”
“和他说什么!他想死就成全他!”玲珑勃然大怒。
若玉见他如此固执,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旁的陆嫣然娉婷而上,对他微微一福,笑道:“这位大哥何必说气话。其实你就咬死了不说,我们也大约猜得到。我瞧你这模样,想必不是人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茫然,钟敏言是个反应快的,立即明白这不是骂人的话,那么,意思就是——“不错!他是妖物!”
玲珑“啊”了一声,在她心里,一直以为妖怪不过是瞿如或者天狗那种样子的,倒是没想到也有化成人形能说人话的妖。就着洞口的月光看对面那人,确实有五分像野兽,方才她只当是长得怪异,没想到居然真是个妖。
那人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陆嫣然又道:“我以前曾听说,世上有许多身为人形也能开口说人话的妖,大多分散开来,各自生活。也有专门捣乱的,霸山称王,霸水成煞,经常被修仙者剿杀倾巢。你虽然不肯说后面的主使是谁,我们也能猜到,想来又是一群乌合之众,试图危害百姓的。本想给你个机会,让你活,你却不要。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话一说完,众人都举起手中宝剑,剑尖直指着他,剑气充沛,打算将他立毙于剑下。
那人凄然长笑,低声道:“该我时运不济。也罢,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怕!”
他忽地伸手入怀,取出一截半长物事,手指一撮点燃了,作势要扔上来。
玲珑他们只当他是要使诈,到底经验不足,齐齐捂着头脸往后急退。却见那人手臂忽然一转,手里的东西却是朝洞口抛去!
那剑网虽然能挡住人和妖,却对死物毫无反应,眼看那东西被抛了出去,“轰”地一声炸开,在半空四溅出星星点点的血红荧光。
玲珑见他放出的居然是预警信号,想必是周围还有其他的同伙,忍不住朝洞口张望过去。
那人厉声吼道:“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拖一个人走黄泉路!”
吼完,他双手暴长,没命地朝玲珑扑上来,显然是打算拉她同归于尽。玲珑方才一失神,早被他抢了先机,眼看那人就要抓住自己,再也来不及挥剑,只惊得目瞪口呆。
说时迟那时快,钟敏言和若玉两人同时出手,那人惨呼一声,被数枚铁弹珠击中胸口要害,钟敏言手里的剑也准准地贯穿了他的腹部。
玲珑只见眼前那人迅速放大,成了个血人,吓得两腿发软,背心忽然被人大力一拽,回头一看,却是陆嫣然。她一付我来还人情的样子,皱眉道:“这种时候发呆,你是想死呀!”俨然把上回玲珑救了她的那套说辞派上了用场。
玲珑呆了一下,那个谢字又说不出口,只好垂头装哑巴。
钟敏言收剑,将上面的血水甩掉,一面道:“这事说到底还是没调查清楚。但好歹除了一害。咱们得把尸体带回去给赵大叔他们看看,交差。”
若玉见那只妖物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身下一大滩血,看上去有些凄凉,不由叹道:“妖物能成人形直立走路,开了喉咙能说话,实在是不容易。只可惜生性太恶,落得这个下场倒也不冤。但我见他方才的举动,似乎是还有同伙在,看起来倒不像是单纯的作乱,不知后面有什么计划是咱们不清楚的。”
陆嫣然撤了剑网,众人都凑到洞口朝外看,只见外面荒山野岭,也不知还有多少山洞,一时间哪里能找的完,不由都在叹气。
钟敏言道:“算了,看起来操纵瞿如的就是这只妖,他的同伙想必这会也已经逃走了,近期是不会再来。咱们后面再调查吧,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他弯腰将那具妖尸提起来,众人纷纷御剑从洞中飞了出去,刚行过一大片岩石,却见前面急冲冲地飞来一剑两人,却是璇玑带着禹司凤赶来了。
玲珑赶紧迎上去,急道:“妹妹怎么来了!可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璇玑瞪圆了眼睛,“咦?不是你们放的预警信号吗?怎么……”
钟敏言笑道:“哪里是我们放的!看看,是他!”
他把手里的妖尸晃了晃,鲜血簌簌落了下来,璇玑见他那种狰狞可怖的样子,也忍不住背后发麻,喃喃道:“这是……操纵瞿如的人?怎么死了……”
玲珑嘿嘿一笑:“什么人!他才不是人,是妖!他自己找死,不肯说出指使人是谁,我们当然要成全他!”
璇玑默然无语,禹司凤问道:“那此地的瞿如作乱,可算摆平了?”
钟敏言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没错吧。他应当还有同伙,但暂时是不敢来望仙镇了。我想咱们先离开望仙镇,一路再探访消息,总能调查清楚的。”
禹司凤见他手上的妖尸一动不动,奇道:“他真的死了?可是……”
钟敏言满不在乎地又晃了晃,笑道:“早死绝了!一剑穿心,又被若玉的铁弹珠打个胸口开花,大罗金仙也活不成!”
话音刚落,却见他手上被他三晃两不晃的妖尸忽然手脚一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把钟敏言用力一推,从他手上挣脱开来,一头摔了下去。
“啊!”钟敏言自己也吓了一跳,正要急急下去追,却听禹司凤说道:“妖没那么容易死的。快去追!”
第二十章 瞿如的真相(七)
众人一直追到下面的时候,才发现那妖扎手扎脚仰躺在岩石上,这次又不知流了多少血,眼见是真活不成了。
“你居然还想逃!”玲珑虽然嘴里恶狠狠地骂着,到底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惨状,心中有些不忍,掉头道:“小六子……你……还是给他一个痛快吧!”
那人死死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瞳孔中泛出幽绿的色泽,惨笑道:“你……你们……不用假……假慈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自问心无愧。你们这些人……做了……什么事……你们……”
话未说完,钟敏言早已一剑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皱眉道:“都要死了还在狡辩!你害得望仙镇的人那么苦,还问心无愧!”
陆嫣然见那颗妖怪的脑袋在地上一弹,落在自己脚下,吓得几乎跳起来,叫道:“哎呀!你怎么……把他头给斩了!”
若玉上前将那颗头颅提起,扯出一块方布包好,一面叹道:“也是给他个痛快。看他这样子,或许后面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隐情,算了吧。”
众人见到这种情态,也委实说不出什么话,本来是一场漂亮胜仗,最后却没胜仗的好心情,莫名其妙变得阴郁起来,竟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当下无话,六人御剑飞回赵家庄。虽然临走前交代赵老大他们不用担心,只管睡觉,但有谁能睡得着?都是灯火通明,等他们回来。
钟敏言一落地,就将那颗脑袋往地上一放,道:“赵大叔,幸不辱命,海碗山闹事的妖,我们给您捉来了。”
赵家庄的老小一听捉到了妖,一齐欢呼着出来看,见到那颗血淋淋狰狞无比的脑袋,都是恐惧又兴奋。
钟敏言又把经历大略说了一遍,最后笑道:“总算将这捣鬼的妖杀了,以后大叔大娘们都可以放心。我们有时间一定回来再看看。”
众人又是感慨一番,最后将那颗脑袋找地方埋了,说回头找个道士贴符镇邪,也算一件功德。这里的人被瞿如骚扰了三个多月,个个不堪忍受,如今事情终于解决,也算落下心头一块大石,又听说钟敏言他们隔天就要走,便顾不得夜色朦胧,全庄老小都开始准备宴席,酬劳几个年轻弟子,直闹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才渐渐散去。
钟敏言他们精神倒还好,三个男人忙着喝酒叙旧,玲珑和陆嫣然忙着听,偶尔插嘴,璇玑忙着靠在玲珑身上睡觉,鼻息轻微。
“陆姑娘昨天说,有妖会聚集在一起,此话是否当真?”
若玉还记着陆嫣然说的话,这会忍不住发问。
陆嫣然正自斟了一杯酒在喝,她这一夜喝了不少酒,脸上红扑扑地,当真是一张芙蓉面,两弯柳叶眉,妩媚到了极致。听若玉问,她便笑道:“其实我也说不准,只不过有次听岛主说过,大荒地有妖魔出没,都是成群结队地,所以我就拿话套他,想不到还真说中了。”
禹司凤沉吟半晌,轻道:“大荒之地多异人,各国自有各国的风情通俗,未必是妖魔,只不过长得怪异不像常人罢了。”
玲珑奇道:“长得不像人,怎么还会是人?”
禹司凤笑了笑,“天下奇闻异事多着呢,很多地方的人长得虽然不像人,却也不是妖。他们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和咱们也差不多。”
玲珑变色道:“那……咱们这次杀的……是不是也……?”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如果杀的是妖,他们还能理直气壮说为民除害,倘若杀的是个人,那滋味可不太好受。尤其是钟敏言,他亲手把那人的脑袋砍下来的,想到自己是砍了个人的脑袋,他简直恨不得把剑给丢了。
“他做了该杀的事,就算是人,也该杀。”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众人转头,却见璇玑不知何时醒了,脸上还带着一些迷惘的神色,淡淡说着。
钟敏言皱眉道:“话不能这么说,妖和人不一样……怎能因为人做了坏事就去杀……”
“那妖做了坏事就可以杀?”璇玑轻轻问着,漫不经心。
“那个……不一样……”钟敏言一向自傲的口才这会不知跑哪里去了,明明心里知道是不一样的,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居然说不出来。
玲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反正不是人,肯定不是好东西!”
璇玑淡道:“没什么不一样的。不是人就不是好东西,那世上不是人的太多了。不管是人还是妖,或者别的,只要做了该杀的事,就该杀。只要没做错事,就不该杀。”
“呃,你……”钟敏言愣住了,好半天才憋出话来,“你……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该不该杀?”
璇玑揉了揉眼睛,带着浓浓的睡意,轻声道:“我自然知道,心中有数。”
钟敏言无话可说,最后摆了摆手,“真是岂有此理!强词夺理!罢了罢了,我困了,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玲珑见要闹得不欢而散,急忙拉住璇玑的袖子,低声道:“妹妹,你是在故意说气话吗?”
璇玑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说的是实话。”
玲珑也无语。
若玉连忙打圆场,笑道:“何必说这些扫兴的话,来,再喝一杯酒!钟少侠也来喝一杯,歇会再去睡吧!难得大家这样高兴。”
钟敏言不好意思驳了他的面子,只得含笑举杯,轻轻一碰。
酒过三巡,方才一场小小的风波也消失无形,禹司凤有些醉了,捏着酒杯笑道:“敏言,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钟敏言道:“我们是计划一直向东边走,看看沿途风土人情,顺便解决一些妖魔作祟的事情。最后到浮玉岛看望东方岛主。”
禹司凤听完便沉吟不语,玲珑拍手道:“司凤,若玉,陆姑娘,反正你们也是出来历练的,不如咱们一起吧!不要分开行动了,不然多没意思!”
若玉只是呵呵笑,却不说话,扭头看着禹司凤,显然只听他的意见。禹司凤想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也好,咱们一起。正好我和若玉也没什么目的地,随你们一起游山玩水也有趣些。”
玲珑见他答应了,不由喜形于色,又去拉着陆嫣然,两个姑娘不再闹别扭,倒觉得脾味相投起来,有些舍不得分开。
“嫣然也和我们一起吧!人多才热闹嘛!”玲珑握着她的手,很显然说的是真心话。
陆嫣然有些感动,柔声道:“谢谢你,玲珑。先前对你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还有璇玑……也很抱歉。”
玲珑很潇洒地一挥手,“说这些旧话干什么!我早忘啦!”
陆嫣然微微一笑,“不过我想通了一件事,我决定去找我的同门,和他们道歉,然后一起回浮玉岛。所以……我不能和你们同行了。”
众人都是一愣,玲珑急道:“你怎么……这会说要走?!”
陆嫣然正色道:“我以前总觉得别人应当让着我,有些事情我做不好也无所谓,但现在发现大错特错。我不想再做被人照顾的累赘,我希望能像玲珑和璇玑一样,做个独当一面不输给男人的侠女。所以我要回去和同门道歉,从头开始。何况我下山历练的时间也快到了,找到他们就要回浮玉岛。玲珑你们不是也要去浮玉岛吗?到时候我们还会再见的。我请你们吃岛上最美味的佳肴。”
玲珑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强求,抓着她的手笑问:“那好吧,咱们浮玉岛再见。嫣然打算什么时候走?去哪里找同门?”
“我打算先去西边找,他们应当是在太华山附近逗留。刚好和你们要去的东边相反方向。眼下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我明天一早就动身。”
众人不再多说,纷纷斟酒喝干,只当为她送别。
一直喝到下午,这才各自歪歪倒倒地去休息了。
第二十一章 一路同行
果然第二天一早起来,陆嫣然便已经走了。玲珑早早便起,将她一直送到望仙镇外,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彼时钟敏言他们都已经起来了,正和赵老大一边吃早饭一边聊天。玲珑左右看看,没见璇玑,不由叹道:“妹妹果然还是没起来吧。”
钟敏言喝了一口粥,哼道:“她哪天要是知道闻鸡起舞,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玲珑瞪了他一眼,撅嘴道:“你总和妹妹过不去,真讨厌!”说完自己跑去房里叫醒璇玑,拽来吃早饭。
饭毕,禹司凤自从怀里取出地图,轻道:“出了望仙镇往东,应当是荒无人烟的森林。咱们没必要从里面徒步走过去,直接御剑飞去高氏山,那附近有洪泽湖,听说风景是绝佳的。”
玲珑听说有玩的,自然忙不迭地点头。若玉笑道:“那儿有个钟离城,也算是个有名的大城呢。敏言你们平常都在首阳山修行,没去过繁华地段吧。”
钟敏言点了点头,“师父交代过,修行者要心沉如水,不贪恋红尘绚烂。”
“小六子别总没事师父交代师父交代嘛!既然出来了,就应当玩个够。若玉,钟离城有什么好玩的呀?”
玲珑一发话,钟敏言就装哑巴,乖乖做言听计从状。
若玉笑道:“我只听说每年二月间,那里会搞一场大的祭祀,全城的人都会出来,热闹非凡。算算日子,虽然咱们去的早了几天,倒也无妨。”
玲珑一听有热闹瞧,哪里还坐的住,三口两口就把早饭塞下去,塞的差点噎死,擦了擦嘴就要去收拾东西离开。璇玑见她这么急,只当是有什么要紧事,也赶紧把剩下的半个烧饼塞嘴里,结果硬生生噎住了,急得用手在桌子上一个劲拍着。
“慢点,来,喝点水。”禹司凤急忙把茶杯递到她嘴边,给她一点一点灌下去,见她脸色缓和下来,便苦笑道:“真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哪里有你这样吃饭的道理。”
璇玑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下去,这才张大了眼睛,轻道:“有什么急事吗?咱们待会要去哪儿啊?”
禹司凤只有继续无奈的笑,见她额发上沾着一些棉絮,忍不住替她捻下来,柔声道:“什么时候你可以专心听人说话,那太阳才是真从西边出来。”
说完,见她还是那样茫然地看着自己,便轻声道:“不管去哪儿,你只管跟着我便好。”
她乖乖点头,又换来他微微一笑:“……只要不怕我将你卖了。”
司凤最近很古怪。璇玑回屋收拾东西,一面回想自从见到他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他好像一点也没变,还是懂很多东西,有条不紊;但又好像变了很多,总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虽说隔了四年,她觉得一切如初,没有什么不同的,但或许对他而言,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吧。
一旁的玲珑早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过来手脚麻利地替她装包裹,见她这样心不在焉地,把一件衣服包了又包,裹了又裹,裹成一个布坨,不由笑着捉弄她:“你在想什么心事呀?来,和姐姐说。”
她一付我是你知音的模样,拉着璇玑的手,坐在一旁,眼睛扑闪扑闪,亮晶晶。
璇玑犹豫了一下,才道“玲珑,你有没有觉得司凤好像变了很多?”
玲珑早知道她是要说司凤的话题,自己这个妹妹别的方面还好,偏偏某些方面比三岁的小孩还不通,当下调笑道:“哪里变了?你先说说。”
“他好像会说一些让人不明白的话,态度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不是我多心了?”璇玑很担心是自己太敏感。
玲珑忍不住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确实是你多心了。在我看来司凤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嘛。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怎么会!”璇玑赶紧为自己辩白,“我……我很喜欢他啊!司凤好像什么都懂都会,厉害的不得了,而且对我们又那么好,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玲珑叹了一口气,“那……可能就是他不喜欢你了。”
呃,难道这才是真相?璇玑恍然大悟,果然是因为自己四年没联系他,所以他很愤怒,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说那么古怪的话,所以……他的态度才会变!
玲珑见她把自己的衣带扭来扭去扭成麻花,肚子差点要笑破,她强忍着笑,又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他到现在都不肯摘下面具,确实是生疏了呢。大概还在怪你四年不给他写信吧。算了,璇玑,这种事不能强求的。你以后也别再惹司凤生气,多和他说说话,男人嘛,是要女人去讨好才舒服点的。记得要多讨好他,明白吗?”
原来如此!嗯,讨好他,讨好他……
终于把东西收拾完,谢绝了赵家庄的人不停的挽留,五人一起同行,御剑飞往更东面的钟离城。
在青冥中御剑,讲究的是心无杂念,否则很容易从剑上摔下去,那可是万丈高空,摔下去的滋味不会很好受。以前璇玑御剑飞的最快,又高又稳,只因她心里从来没什么杂念可想,今天不晓得怎么搞的,飞得又慢又低,好几次歪着身子要从剑上摔下去,吓得禹司凤一直守在旁边,一面回头叫玲珑:“今天璇玑状态不佳,玲珑你带着她飞吧?”
玲珑心中有鬼,只装没听见,扯着钟敏言飞在老前面,若玉见这些儿女私事自己不好插手,也干脆装耳聋,早飞得不见踪影了。
“算了,你上来。”
禹司凤将璇玑一托,轻轻放在自己身后,稳稳地往前飞去。飞了一会,只觉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手指绕啊绕啊,把他袖子上的花纹扭成一团,他不由失笑:“你在想什么心事?”
璇玑嗫嚅了半天,终于抬头,眼睛亮晶晶,很认真地问道:“司凤,我该怎么讨好你,你才会开心呀?”
他猛地一呆,脚下的剑立即打滑,差点两人一起摔下去。
为什么会问这个?!禹司凤很郁闷,低头看看璇玑,她果然是一本正经真当作个问题来问。他在心中苦笑,面上却淡道:“谁教你这些的?”
璇玑只当他还是不开心,急得扯着他的袖子道:“司凤,四年没写信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要么你骂我两句吧,打我两下也没问题!”
他在面具下微微一笑,捉狭道:“打骂两下,就能让我四年的气消了吗?”
那要怎么做?璇玑很无奈。
“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赔给你。”
他还是笑:“钱可以买四年的回忆吗?”
这下她彻底无语了。
四面八方的风一齐吹上来,她的头发拂过他的颈项,酥麻冰凉。她这个人,永远是这样无心,无心犯错,无心留怨,将别人弄得翻天覆地,自己却漫不经心一头雾水。
有时候,真的应该小小惩罚她一下,让她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可是……
她的手软绵绵地扶上来,像一只失宠的小猫,还没有喵喵叫,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足以让人怦然心动了。
真的不忍心。
即使明知道那种楚楚可怜的背后,永远是无心的,但还是不忍心。
兴许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他遇到了命里的魔,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心甘情愿入魔了。
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低声道:“璇玑,其实我一点也没生你的气。只要你……何妨四年,就算十四年,四十年,那又如何!”
他终于将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说完只觉胸口像揣了小兔子,突突乱跳。等了半天,后面的女孩子却不说话,他只得回头看她,却见她低头沉思,良久,才抬头灿然一笑:“四十年太久了,司凤,我们以后四天也不要分开。”
真的吗?
他喉头一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第二十二章 有女高氏
正如若玉说的那样,钟离城是个大城,其繁华气派,与先前的鹿台镇望仙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光看那高耸的城楼,就是一种端丽气派,尽数用巨大的青石垒砌而成,一条宽敞的大道从城门后延伸出去,两旁是各类民居,亭檐飞翘,犹如展开的双翅。
城内人潮熙攘,别有一番红尘喧闹景象。玲珑和钟敏言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致,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感兴趣,两人是闲不住的,早就跑的没影了,最后还是若玉花了半天工夫才从街边玩杂耍的人群里把他们挖出来。“那个人好厉害!练得是什么功夫?”玲珑兀自在兴奋,指着那个在攀刀山的卖艺大哥连声问若玉。
若玉只是笑,“杂耍的而已,做不得真。”
“话也不能这么说。”钟敏言摸着下巴,直盯着那人攀刀山的动作,怎么看那些刀都是寒光闪闪,不像假的,“师父说民间异人最多,想不到这里就有一个。这等不惧刀枪的功夫要是学来,想必增益不少。”
若玉干脆苦笑起来,连带着旁边的禹司凤也呵呵直笑。正巧这个杂耍班子收场了,方才攀刀山的瘦长男子敲着梆子,一是要钱,二是卖他那些所谓的祖传秘方,金刚丸之类的。
钟敏言和玲珑信以为真。一人掏钱买了好些,一面向那人询问刀枪不入的秘诀,三人在那里摇头晃脑。说得热烈。
禹司凤扭头,忽然发现璇玑停在一栋两层地民居前。呆呆地看着人家飞翘的屋檐。她今日换上了一身白色春衫,银色绣边,脑后斜斜挽着一个髻,对插一双嫩黄珠花,越发显得肤色莹白。人比花娇。路过的人无一不驻足回首看她,只可惜她丝毫不知自己是多么美丽。“你在看什么?”禹司凤走过去柔声问她。
璇玑回神,抓着垂在胸前地小辫子玩,一面道:“我是觉得,好像见过这种房子。”
那种上翘的屋檐,似乎还应该再有好几层,一层层延伸开来,层楼叠翠。下面挂着铜风铃,风一吹应当会发出清脆地响声。屋檐上蹲着的嘲风兽成天张大个嘴。偶尔累了便会从溜下来偷懒。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对这种景象感到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大约不知道自己埋头苦想的神情有多动人。一旁早有心怀鬼胎的人寻找机会上来搭讪了。
“这位姑娘,可是第一次来钟离城?”果然。有人过来了。璇玑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白衣公子。大约有二十上下的年纪,眉清目秀,大冷天地手里拿着把扇子,做出一付风流倜傥的模样,正对她微笑。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是……啊。”
那人见她肯和自己搭腔,不由喜形于色,将扇子啪地一收,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可有荣幸替姑娘领路赏玩?啊,忘了自报家门,在下……”话没说完,璇玑就蹙眉道:“我认识你吗?”
那人一呆,“这个嘛……我和姑娘就当……”
“原来你也不认识我。”璇玑定定望着他,“那……你找我有事?”
“呃……姑娘……”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璇玑转身就走,连个眼神也不留给他。他这样一个终日游荡于本城花丛的豪门公子,哪里受过女人的委屈,当下急急追上去,道:“姑娘请留步,在下是诚心……”
“哦,那么说来,你是成心的?”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出现在他视线里,半边哭半边笑,说不出的诡异。那人唬了一跳,倒退数步,冷不防又撞上一人,回头一看,却见一张俊朗的脸,对着他似笑非笑,正是钟敏言。
“你是成心要对我家小师妹做什么?”钟敏言把刚买来的金刚大力神丸放在手上抛来抛去,旁边地玲珑也学他,抱着胳膊恶狠狠地瞪他。
那人见她有这些稀奇古怪看上去恶狠狠的同伴,便只得摸摸鼻子不说话了。再看看他带出来的几个据说是武艺高深地随从,都被挤在外面,若玉一只手就挡住了他们,根本过不来。
他只得作揖抱拳,惶恐道:“在下钟离城方亦真,向各位大侠见礼了。”
一听他报上姓名,挤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便发出一阵喧哗,有那好事地人早叫道:“原来是方老爷地二公子呀!难怪这样当街勾搭人家姑娘家……”
方亦真脸上一阵红一阵绿,只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才好。若玉到底是个稳重些的,将那些随从交给钟敏言他们阻拦,自己上前作揖,温言道:“方公子既然出自豪门世家,又对我们这般客气礼让,我们便却之不恭了。那么,还烦请公子带路,让我等领略一下钟离风光。”
他竟是将计就计,干脆赖上了这个富家公子。此人既然爱出头做小讨好女孩子,便让他讨好个够。
果然方亦真地脸比苦瓜还苦,要答应又不愿,要拒绝又不敢,只得唯唯诺诺地点个头,躬身道:“那……各位请随我来……”
豪门公子到底是豪门公子,出门坐的车都从上到下透出一股财大气粗的味道。一辆车装了他们六个人,还绰绰有余。
玲珑和璇玑是不管事的,反正威胁强迫应酬之类的苦活交给那些男人,她俩只管拿小案上的时鲜水果和点心来吃。玲珑更是熟门熟路,好像自己家一样,从旁边的大白瓷茶壶里倒了凉茶来喝。
方亦真只在心中哀叹平白无故招惹了一群魔星,由他吃由他喝,他又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若玉见他神色惶恐,便笑道:“多谢方公子美意,我等感激不尽。还烦请公子指路,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方亦真见他虽然带着可怖的面具,然而言语温和,似乎没什么恶意,这才稍微放宽了心,道:“眼下就要到二月,二月间来钟离城的人,都是为了去高氏祠堂祈福。那里依山傍水,风景是最佳的。”
玲珑一听依山傍水,便问道:“是在洪泽湖附近吗?”
方亦真见她容貌艳丽,神采飞扬,也是个极出色的少女,一时忍不住心驰神摇,笑道:“姑娘说的对,真是广闻博见。”
玲珑又哪里知道他是在讨好自己,采花的老手段了,她只当被人夸奖,得意洋洋。
禹司凤忽然道:“我以前听闻,高氏祠堂祭拜的并非虚幻天神,而是一个真正的神仙。此事当真?”
方亦真点头道:“这位大侠果然了解。高氏祠堂拜的是一位女子,夫姓高,于是称为高氏。城里有人遇到苦难,只要诚心去祠堂祷告,往往隔天便见效,所以祠堂一直香火不断。方圆千里的人听说这等神迹,便也闻风而来。那高氏女子是二月的生辰,所以每年二月钟离城这里便会全城聚集起来,做一个供奉大会。”
若玉奇道:“怎么不拜她的忌辰?莫非果真是一地自有一方风俗么?”方亦真与他们说了这许多话,渐渐地不再害怕,当下笑道:“这位大侠有所不知,高氏女子尚未仙去,只在高氏山中仙居。每年二月这个供奉大会,还会挑选几个有仙缘的年轻男子去服侍她呢!”
“哇,这可不是大享……”玲珑的话说到一半,赶紧吞回去。她本来想说那个女神仙每年招几个年轻男子过去,当真大享“男”福,但这里的人信仰浓厚,此话说出来也难听,所以急忙闭嘴。
若玉和禹司凤对望一眼,很显然他们也从未听说过有招人去服侍自己的“神仙”,这个热闹,倒一定要看看了。
第二十三章 神仙的召唤
高氏祠堂就坐落在洪泽湖的岸边,高氏山脚下。
虽然二月供奉大会还没到,但祠堂前早已人满为患,就连湖里都积满了各式画舫小船,岸上更是挤得连路都走不了。
马车远远地停在对岸,众人下了车,只见对岸矗立着一座华美的殿堂,足有两三层楼高,殿前五根石柱,上面张灯结彩,彩绸翻飞,端的是气派非凡,便是寻常豪门贵族,也没这般景象。
钟敏言见对岸人头攒动,不由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人,供奉大会不是还没到么?”
方亦真笑道:“钟少侠有所不知,这几日高仙姑便会显圣,在祠堂内留下名册,点选今年去山中服侍她的人呢。所以大家都聚在这里等待,只盼被仙姑选上,得享仙缘。”
众人听了都默不作声。他们自小都是为了修仙而修行,五大派从古到今,从上到下,真正成为仙人,或者见到仙人的,少之又少。哪里晓得在这高氏山,居然就住了个真神,每年还要挑选年轻男子,当真闻所未闻。
只怕这里面有什么隐秘,或许那根本不是仙人,而是个妖物……又或许根本是吹嘘出来的神奇。但钟离城的人男女老幼都虔诚之极,怀疑的话说出来未免不中听,万一犯了众怒,就太没意思了。
当下禹司凤含笑道:“既然仙姑近日挑选有缘人,方公子为何不去呢?”
我本来是要去的,谁知遇到你们这些恶霸……方亦真在肚子里嘀咕一句,面上却愁容道:“家父年迈,不敢远行。”白痴都能听出他说的是假话。看他的样子就晓得他肯定也想被选上。
“说这么多干嘛!既然有热闹看,怎么不去看!”玲珑把小辫子往后面一甩,拉着璇玑的手就要走。
钟敏言见对岸熙熙攘攘。只怕挤过去要费一番功夫,赶紧拉住玲珑。回头笑道:“方公子,这仙缘来了,挡都挡不住。谁叫你遇上了咱们。为了报答你地指路之恩,我们这便把你送进去吧!”
说罢他对若玉丢了个眼色,若玉立即会意。笑吟吟地将一头雾水的方亦真一提,揪着他的背心就朝湖里跳。
“等……等等!大侠!大侠……好汉!大哥!小地知错了!”方亦真只当他们要把自己丢湖里,吓得乱嚷乱叫起来,碧青的湖水在眼前猛然放大,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却没感觉到摔进水里,整个身体骤然一轻,竟好像是飞了起来。
他骇然地睁开眼,只见自己被人提着。双脚稳稳地站在一把剑上,湖水在脚下波涛粼粼,竟真地是在飞!飞过洪泽湖!
头顶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方公子。这样虽然鲁莽了些,却比坐马车有趣多了吧?”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一时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会飞……他们难道也是神仙?
祠堂前的人纷纷目瞪口呆。眼见湖上腾云驾雾一般飞来几个人,身形如同鬼魅。只在祠堂门口微微一绕,紧跟着便骤然升上去,停在了祠堂的屋檐上。
若玉将方亦真轻轻一放,他两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嘲风兽后面,这体验太刺激,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钟敏言五人便坐在屋檐上,四处观察,一面笑道:“这里当真风景不错,前面是水后面是山,高仙姑真会选地方呢。”
那些还忙着挤在祠堂门口地人纷纷哗然。坐在祠堂屋檐上,那可是大不敬,但那几个人方才是飞过来的,看上去又个个眉清目秀,形容古怪,兴许也是什么山鬼地神,于是谁也不敢出声斥责,只在下面议论纷纷。
“这……大侠们……这里可不好坐啊……”方亦真面色如土,颤声道:“从来没人敢上祠堂屋檐的……”说罢他自己就站了起来,但那祠堂足有两三层楼高,屋檐又是倾斜的,他刚站起便觉头晕,很没用地又抱着嘲风兽的脑袋蹲了回去。
钟敏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方公子,你可知天地之广阔,天为被地为床,天下又有哪里是不可以坐的呢?”
我是好子民,和你们这些恶霸哪里能相提并论!方亦真在肚子里骂的都快出火了,面上又不敢露出半点,只能惶恐地说道:“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冲撞了仙姑,在下委实不能承担……”
可惜没人理他,璇玑和玲珑取出从马车里带出的点心果子,分给众人,居然就坐在祠堂屋檐上,大吃大嚼起来。
此处地势高,前面又是一望无际地湖水,只可惜寒冬腊月,没什么景致可看,只有北风呼呼地吹着,将众人的衣衫长发都拂动起来,也把方亦真冻得瑟瑟发抖。
“仙姑什么时候会来?”璇玑把点心塞嘴里,含糊地问着。
众人都望向方亦真,只有他知道。他脸色发青,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地,颤声道:“我……我不知道。诸位大侠,我们……还是下去吧。万一仙姑来了,这、这可是大不敬……”
“怕什么,有我们呢。”玲珑翻他个白眼,她最看不起这种唯唯诺诺的胆小男人了。
“说起来,她要点名来选人,她怎么会知道别人叫什么呢?”璇玑又问。钟敏言沉吟道:“她如果真是神仙,自然什么都知道地。”
难道神仙就什么都知道?璇玑瞪圆了眼睛,心底只觉并不是这样,但至于为什么不是这样,她也说不清。
“大概她每天没事就在城里挨家挨户闲逛吧!”玲珑咬了一口梨子,“神仙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就家长里短地喽!没事看看这家,敲敲那家,时间长了当然知道。”
原来如此呀!璇玑恍然大悟。
方亦真听他们几个胡说八道,再也憋不住,大声说:“仙姑是得道的圣仙,天底下怎会有她不知地事情!自然一应百灵!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别在这里乱说好不好?”
钟敏言见他火了,便笑道:“方公子不必动怒,实不相瞒,我等乃是天下修仙…话未说完,忽然一阵香风吹过。那香是从来也未闻过的味道,竟像是一千种花的香气,再加上一千种香料的香气,再糅合了春风的柔秋风的清,只嗅得一下,便让人如痴如醉,心中登时澄澈空明,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方亦真脸色一变,急道:“仙姑来了!”
众人只听脑后一阵环佩叮当,竟真像是有人缓缓行来,纷纷回头,然而身后半个人也没有,只见一团极淡的浅紫色烟雾飘过,祥光笼罩,瑞气团聚,在屋檐那里微微一停留,眨眼便消失了。
空中缓缓飘下一张浅紫色小笺,刚好落在屋檐上,钟敏言拾起,只觉那小笺上也充满了那种兰麝香气,缠绵温软。小笺上的字迹娟秀整齐,却只写了四个人名,想必就是她点选的人名了。
祠堂下面的人喧哗声更大,终于有人忍不住叫道:“纸上写的是谁?!快念啊!”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纷纷跟着叫嚷起来。钟敏言清清喉咙,从善如流:“那我念了!容良玉。居兆炎。庄景……方亦真……”
众人都是一惊,想不到,里面竟然有方亦真的名字。等在祠堂下的人听说仙姑留了名字,纷纷跪下磕头,而被点中的,或自己来,或有家人朋友来,个个都喜得热泪盈眶,急急回家报讯去了。
方亦真也顾不得自己还是在屋檐上,喜形于色,连声道:“居然有我!真的有我!天啊……这……”
这边众人闹成一团,那边禹司凤忽见璇玑站了起来,怔怔望向方才那“仙姑”来的方向,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什么。
“怎么了?”他问。
璇玑摇了摇头,抬手作势在空中一抓,似是要抓住风尾,往鼻前一送,轻轻嗅了一下。
“妖气。”她淡淡说着,“我嗅到了一些妖气。”
第二十四章 仙姑娶夫
鉴于自己被选上做了仙人的侍者,方亦真整个人是容光焕发,与先前大不相同,甚至完全忘了钟敏言他们的“恶行”,彬彬有礼地请他们去自家府上一住。
玲珑很不待见他那模样,当即摇头道:“不用了!钟离城又不是没客栈,干嘛要去你家。”
方亦真被她一通抢白,顿时有些难堪。一旁的若玉急忙笑道:“方公子的好意,不能不领。说到底,也是人家一番好客之情。”
方亦真主要还是舍不得那娇滴滴的美貌璇玑,巴望这几天能多和她相处,于是拱手道:“客栈虽好,但到底不是自家。在下一片诚心,请各位大侠不要拒绝。”
众人见若玉开口了,便也不再反对。又随他坐那个巨大无比的华丽马车,招摇过市地回去了。
“他是一片成心,不许璇玑拒绝!”玲珑和钟敏言咬耳朵,每次看到他偷偷摸摸朝璇玑那里看,她就恨不得把他踹下马车。
钟敏言抬眼往璇玑那里看去,她正靠在窗边发呆,窗外的光亮为她柔美的轮廓镀上一层边。或许有不熟悉的人,往往会为这种宁静安详的美丽所吸引,然而在他们这些和璇玑一起长大的人看来,她这种神情只代表两个含义:犯困,或者发呆。
他微微一笑,低声道:“不用担心。他什么也做不了。”
或者应该说,面对璇玑这样的人,普通人都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很快就到了方府,虽说之前就知道方亦真是富家子弟,但见到方府的奢侈之后。众人还是忍不住惊讶。可以用玲珑的话来形容方府地奢华: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房子,好容易走到头了,以为可以出去。掉个脸才发现还有一半没走完。
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钟离城的人,早早得知方亦真被选上给仙姑做侍者。纷纷过来道贺,当真是喜气洋洋,谁知方府居然没有半点喜气,黑鸦鸦地,下人过来牵马都垂着头。不敢高声说话。
方亦真见马厩中拴着几匹陌生的马,不由问道:“二虎子,府上来人了?”
那叫二虎子地马童急忙低声道:“二少,老爷交代你一回来就赶紧去正厅呐!东城容家,居家,还有城北的庄家都来人了!好像在商量什么不得了地大事呢!”
方亦真奇道:“哦?这次被选上的人怎么都来咱们家了!”他回头对钟敏言他们做个请的手势,道:“各位请随我去偏厅一坐,在下有别的事,马上便回。”
才把客人领到家里就要告退。这是什么规矩?玲珑正要说话,却被钟敏言拦住,他笑道:“无妨。方公子请去,不要耽误了正事。”
玲珑见方公子走远了。便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好好的来他家做什么?”
钟敏言眨了眨眼睛。又是一笑:“笨,你没看出这里情况很怪吗?外面地人都是欢呼连天的。按说是个好事,可家里却很沉闷。再说了,你不想看看那个所谓的高氏仙姑到底什么模样?”
“哦,原来你们是想把那个仙姑的事弄清楚呀!哼,搞的神神秘秘,其实就是想凑热闹嘛!”
钟敏言被她说中,嘿嘿笑了两声。
正好下人过来领路,带他们去偏厅,坐定上茶,门口便没人了。
玲珑凑到门边看看外面,一面对他们招手:“快来!这里真的蛮怪异的呀!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呢!”
若玉沉吟半晌,道:“在这里干坐也没用,只怕他家出大事,到时候赶人,咱们可瞧不上热闹了。不如去偷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玲珑一听这等好玩事,推门便要出去,却被钟敏言一把拉住:“等着,咱们不能全去,只能去两个,万一来人了,也好借口去更衣洗手。”
说罢他回头看了看禹司凤,这几人里他最服的就是他,当即笑道:“让司凤和若玉去吧。咱俩都是闲不下来的,万一惹事便麻烦,乖乖坐着等就好。若玉摇了摇头:“我轻身功夫不行,还是敏言你和司凤去吧。”
禹司凤起身摆手:“都别争,我和璇玑去。她地轻身功夫最好,也安静。你们几个都在这里等着,万一有人问,还要多变通。”
当下他就带着璇玑,大摇大摆从门口出去,他俩轻身功夫好,动作又快,一路上遇到许多下人竟没一个发现的。很快就被他们摸到了正厅,两人齐齐跃上房梁,学那些小贼,揭开一片琉璃瓦,拉长了耳朵听里面说什么。
“……这事我们也是刚刚知道。方老爷,你说如何是好?”
一个皂衣老者满脸愁容,连声哀叹。
两人把正厅内的人打量一遍,那几个年纪大地想必是各家长辈,那四个站在一旁满脸茫然之色的年轻人,应当就是这次被选中地幸运者了。
禹司凤见他们四人都是年方二十左右地青年,个个都眉清目秀,气宇轩昂,可算出众的美男子了,原来那仙姑选侍者,还是看容貌地。他心下有了个计较。
坐在正中太师椅上的,想必就是什么方老爷,腮下长着浓黑的络腮胡子,一边摸一边沉吟,半晌,方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此话当真?”
一旁有个老妇抹泪道:“千真万确!其实仙姑立下大功德,我们本不该有什么不敬。但方老爷您想想,过去几年,每年都送去四个孩子,后来可曾有人再见过?”
说起来,似乎还真没人见过。方老爷越发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掉头问那个皂衣老者:“居世翁可否再将经过讲一遍?”
那老者叹道:“那人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近日投靠我家。听闻小儿被选中去做仙姑的侍者,便说出了三年前他的经历……”
原来城里也不是没人对仙姑每年要求送四个年轻男子给她做侍者的事情感到奇怪。于是便有一些大胆的人,趁少年们被送上去的时候偷偷跟在后面。老者的远房亲戚便是其中一个。
据说那些少年到了仙居,便有吹打弹唱的花鼓队出现,还会突然多出四顶花轿,十几个轿夫。四个少年被强迫换上凤冠霞帔,简直就像嫁娶新妇一样,被人晃晃悠悠抬着飞上山。那些看热闹的人只觉撞破了极可怕的秘密,谁也不敢留在钟离城,于是连夜都逃走了。
若非那个远房亲戚实在穷困潦倒,是不会回来的。
“我等只当小儿是送去仙居修身养性,得道仙缘,哪里知道竟是做这等……事情!想来那仙姑将年轻男人摄去,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取他们的精血,难怪再也见不到上山的孩子!”
皂衣老者说完,早已忍不住涕泪交流。
在座众人听他这样说,也相顾骇然。那四个年轻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屋顶上的两人互看了一眼,璇玑用眼神问禹司凤该怎么办,他沉吟良久,这才轻道:“我有办法。但一来危险,二来只怕这些人不识好歹。”
他想了想,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铁弹珠,对准正厅的大花瓶,轻轻弹出。只听咣当一声,那花瓶立时碎了一地,唬得厅里的人纷纷叫嚷:“不好了!仙姑来了!”
闹嚷了好一阵,还是方亦真大胆些,从花瓶的碎片里摸出那个铁弹珠,登时想到偏厅里还有一些异人在等候,眼睛便是一亮。
禹司凤贴着璇玑的耳朵,轻道:“咱们回去吧,明晚就有好玩的事情做了。”
第二十五章 嫁衣少年(一)
两人轻飘飘地回到偏厅,案上的茶水刚换了一浇,玲珑他们正等得不耐烦,见他俩进门,立即围上去问道:“如何?打探到什么?”
禹司凤摆手示意他们轻声,走到里面才笑道:“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原来那个仙姑竟比男人还厉害,每年要娶四个丈夫呢!”
他这便把方才在正厅偷听到的事情转述过来,玲珑听得一个劲咋舌,连声道:“还有这样的事情!那个仙姑果然是妖怪了?”
璇玑道:“说起来,今天早上在那个祠堂,仙姑来的时候,我好像有闻到妖气。”
钟敏言皱眉:“妖气还能闻到?那你说说到底是个什么味道的?”他可从不晓得妖气可以用闻的。
璇玑愣了一下,“呃,味道……”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一闻就应该知道了吧。
“你们从来没闻过妖气吗?”
钟敏言大笑:“我是没闻过,也不相信有谁能闻到。”他在璇玑额头上轻轻一弹,又笑:“你怎么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是个怪小孩。”
璇玑摸着额头,一头雾水。
禹司凤轻道:“妖气自然是可以闻到的,修行深厚了就能感觉出来。姑且不说那仙姑是不是妖怪,就算是真正的神仙,做这种事,咱们也不能轻易罢休。”
钟敏言点了点头,“修仙者就应当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他和禹司凤相视一笑,都想起四年前那个珍珠事件,还有那一句欢快的:我们是英雄!
是的。他们是英雄,现在。也要继续做英雄。
既然确定了要帮钟离城的人,五人便聚起来商量对策,要找一个万全地法子,不被那什么仙姑发现的。
正商量着,只听外面回廊传来一阵喧嚣。众人急忙坐回原位,悠哉悠哉地端着茶喝,下一刻门被人用力打开,一群人扑进来,倒地不起,一面磕头一面泣道:“求诸位大侠救命!救命!”
他们几个到底是年轻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赶紧手忙脚乱地一个个搀扶起来,若玉笑道:“各位不必这样。有什么苦衷,请尽管说。我们尽力而为就是了。”
当头的方老爷哽咽着,果然又把那仙姑地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又叩首在地,哀求道:“那仙姑委实神通广大。我等平民不敢与之相争。只求大侠开恩,救救小儿!”
禹司凤上前轻轻一托。将他扶得站起来,一面道:“大叔请起。诸位放心,我们必然将事情调查清楚,还钟离城一个清净!”
说罢,他走到那四个年轻人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上下前后打量半天,忽然将哆嗦的方亦真往前一推,回头问钟敏言:“我与他身量相似么?”
钟敏言早知他地意思,和若玉两人笑嘻嘻地走过去,一人拉过一个,也问:“与他们身量相似不?”
余下诸人不解其意,茫然地看着他们。玲珑一拍手,急道:“哎呀,真是的!明天晚上仙姑要来接人,就让她来接咱们好了!你们各自把自己的儿子藏好,别让她看见!”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当下感激不尽,磕头的有,流泪的有,语无伦次地也有,一时间厅里乱七八糟,闹得不可开交。
禹司凤他们好容易劝走了激动的老人家,方老爷自然是殷勤留住,连声吩咐下人准备宴席,打扫最好的客房,恨不得把自己的主房都让出来给他们。
只有那庄家老爷还在哭哭啼啼,原来他们五人里只有三个男的,剩下那个庄景没人顶替。玲珑见他家哭得可怜,干脆自告奋勇拍胸道:“我来顶替他啦!别看我这样,也是很有本事的哦!”
若玉摇了摇头:“不好,玲珑的面相扮男子只怕不像,而且你活泼好动……”
玲珑急得跺脚道:“哪里不像!哪里活泼好动!”“哪里都是……”禹司凤小声嘀咕一句,四年了,这女魔王还是老样子,和爆竹一样,点一下就炸开了。
“你说什么!”果然玲珑瞪了上来,禹司凤继续低头装聋子哑巴,不说话。
“我看,璇玑更合适一些。”若玉把一脸苦瓜色的庄景推到璇玑面前,比了比,“虽然身量上有差异,不过把鞋子垫高一些,夜色浓厚的话,一时也看不出来。”
璇玑正乐得自己没事做,听他把自己提出来,赶紧摇手:“我……我才不要!让玲珑去吧,她喜欢这些事……”
若玉正色道:“这是行侠仗义地美德,璇玑难道要推脱?”
好大的帽子扣下来啊……璇玑苦着脸,好像不答应就是不行侠仗义似的。
“就这么定下吧!璇玑你扮作庄景,玲珑你做后应,到时候偷偷上山。记得别打草惊蛇,省地那仙姑先发制人,到底是她的地盘,咱们得小
钟敏言很潇洒地摆手,定下了这个计划。璇玑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反对,默然接受了提议。
这下才是真正地宾主皆欢,一场酒席直开到了月上中天,连璇玑都喝高了,捂着滚烫地脸,懵懵懂懂地跑到中庭去看月亮。
今晚是新月,一勾挂在天涯,弯弯的----很像一张被人啃了大半边地烧饼。璇玑默默想着,身子一歪,顾不得地上冷,靠在回廊栏杆上昏昏欲睡。
忽听前面有人在轻轻说话,似是玲珑的声音。她在笑,甜蜜蜜的。
“……讨厌……懒得理你呢!”璇玑睁开眼,只见两个人影在廊前晃动。这般花前月下,自然是旖旎芬芳。她自觉不好多待。正要起身回避,却见玲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我可困了,你也早些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说完她自己回房了。璇玑见钟敏言一个人留在中庭,更觉得不好多留。赶紧悄悄地爬起来往回走,刚迈开第一步,却听钟敏言道:“哎,是璇玑?”
她僵了一下,只好乖乖转身,叫了一声:“六师兄。”她慢吞吞走过去,见钟敏言仰面躺在地上,手放在脑后,大约是喝多了。眼神比平日里锐利许多,仿若冷电。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问,刚才她自信没发出一点声音。
钟敏言微微一笑。“你身上总带着兰花香囊,那味道一闻就知道是你。”
是这样吗?她把香囊放鼻子前闻了闻。也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他大约是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亲热。低咳了一声,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你平日里不是早早就上床地吗?”
璇玑“哦”了一声。抓抓脑袋,“喝多了,想吹吹冷风。”
钟敏言没说话,璇玑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一个躺一个站,呆了半天,终于还是璇玑忍不住,道:“我还是去睡觉了。”
“哎,等等……”钟敏言忽然唤了她一声。
璇玑转身,他的脸在夜色中有些模糊,唯独一双眼,亮煞煞,看上去有些惊人。
“你……那个……”钟敏言想了一会,终于找到话题,“明天晚上咱们去高氏山,你就跟在我们后面,别乱闯乱出声,知道吗?”
璇玑乖乖点头。
“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叫我们,晓得吗?”
再点头。
“叫你先跑你就先跑,叫你躲起来你就躲起来,不要逞强,明白吗?”
还是点头。
钟敏言忽然转头瞪她,“你总点头,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吧。”
“没有,”她淡淡说着,“我听着呢。”
钟敏言凝视她半晌,忽而轻轻一笑,将手张开,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一面轻道:“你这样的人,哎,你这样地人……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他摇着头,又是笑又是叹。
璇玑怔怔地,忽然轻声道:“你讨厌我吗?”
“不,不是讨厌。”他摇头,眯起眼睛似乎在沉思,过一会,才低声道:“我不讨厌你,只是不知怎么和你这种人相处。谁说……我讨厌你呢?”
璇玑默然,隔了一会,转身便走,轻道:“我困了,去睡觉。六师兄也早点睡吧。”
他大约是喝多了,今晚会和她说这样多地话,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他都几乎没好好和自己聊过天,他们俩总是说不到几句就没话可讲,不是他生气就是她郁闷。
“褚璇玑。”他又叫了一声,有些含糊,“你那个秘密……放心,我……谁也不知道……你、你到底是……”
“什么?”璇玑很好奇,转身一看,他却睡着了。
果然是喝多了。璇玑无奈地把若玉他们拽来,送他回房,自己也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十六章 嫁衣少年(二)
身上的男子袍服很大,有些不舒服。脚下穿的垫高了底的鞋,很不习惯。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一个人行动,璇玑很有点坐立不安,将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一
一旁陪着她的庄家夫人柔声安抚她:“姑娘可是身上不适?要不睡一会吧?”
睡?璇玑看看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了,仙姑说不准马上就派人来接,哪里来的时间睡。
她束了束宽松的腰带,起身走两圈,脚底厚厚的鞋子非常不舒服,只怕行动上会不便。不过那也没办法了,不能上也要硬着头皮上。
“大婶,仙姑接了人之后,是直接上山?中途会和其他被选中的人碰面吗?”
庄家夫人想了想,“听说会在半山腰的唤神台停一下,换上……凤冠霞帔,再有花鼓队吹着,抬着花轿上山。”
她还当真是娶新郎啊。璇玑往梳妆台前一坐,镜子里那张脸用东西涂黑了一些,眉毛也画粗了,庄家夫人还怕被人看出来,特地给她在人中上贴了两撇胡子,这样猛地一看,还真和庄景有七八分相似。
庄家夫人见她百无聊赖,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天,正聊到一半,却听门外一阵喧哗,紧跟着老管家敲门进来,惶恐地叫道:“夫人,姑……公子!仙姑派人来接了!”
那庄家夫人虽一直做着心理准备,但这一时刻当真到来的时候还是不禁慌了神。急道:“姑……我的儿,你这一去,可要自己保重。我们……”
璇玑起身,学男人的姿势对她拱手行礼。道:“娘,孩儿这便要去了。无法继续侍奉二老,请恕孩儿不孝。”
这话说的老管家和庄家夫人都忍不住垂泪,仿佛真是自家孩子要离开一样。
当下众人熙熙攘攘,领着璇玑出门。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油壁车,奇异地是马上居然没人,璇玑刚到,那马车门便自动开了。
璇玑上了马车,车门又自己合上,停了片刻,容得她与庄家诸人告别,这才缓缓驶离庄府。这马车没人驾驶,却行的又快又稳。不出片刻便离开了钟离城。璇玑揭开窗帘,探头出去望了望周围,只觉车身是被一股浅紫色的烟雾包裹着。弥漫着一股香甜地味道。
妖气。璇玑捂住鼻子,微微皱起眉头。和上回在高氏祠堂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看来那什么仙姑。真是个妖怪。
马车在山路上跑了一段,忽然慢了下来。璇玑只听顶前面隐约有丝竹之声。竟真地是有花鼓队吹拉弹唱,再过一会,马车便全然停下,车门忽然一开,外面有个女声,脆生生地说道:“请贵人下车,更衣上轿。”
璇玑这会再也躲不得,干脆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却见外面站着一排宫装女子,面戴白纱,每人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琉璃灯,另一手捧着白色布匹,躬身等候。四辆大红花轿便靠在一旁,前面各有一只花鼓队,见他下来了,便吹得越发欢快起来。
为首的宫装女子款款迎上,对她一个万福,脆声道:“恭迎贵人,请贵人更衣。”
说罢她抖开手里的大红嫁衣,后面两个女子,一人捧着凤冠,一人捧着各类首饰及盖头。其他诸位女子纷纷展开手里的白色布匹,隔离出一个简易的屏风,供她更衣。
此刻虽然夜色昏暗,但那嫁衣凤冠在琉璃灯地映照下,竟是珠翠环绕,美不胜收。璇玑心里咯噔一声,只有些不愿,但事到如今也没回头路了,只得随那些女子去到屏风后面,换上嫁衣凤冠。
不知道司凤他们在这里换上嫁衣是什么心情……璇玑默默想着,这大约可算人生一大奇特体验了,为了除妖,付出的还真不少。
好容易将那复杂的衣服给穿戴整齐了,头上的凤冠足有七八斤重,脖子被压得酸疼酸疼的。璇玑小心翼翼扶着它,只怕它半途滚下来,那是很糟糕的。
为首的宫装女子见她不哭也不说话,不由笑道:“这位贵人倒是个安静稳重的呢,不比前几年的,个个听说要换嫁衣,都哭着闹着要回去。”
璇玑见她和自己说话,不好不答,只得粗着嗓子道:“为何要哭闹?大家不是都盼着被仙姑选上么?”
那女子喜道:“正是如此。能服侍仙姑,那是大造化,寻常人求也求不来地,更何况与她做了夫妻,真是三生有幸呢。”
夫妻?她一下娶四个丈夫呢!一年换四个,也叫三生有幸?
璇玑清了清嗓子,正要问她其他三人来了没有,忽听前面传来又一阵花鼓丝竹,方才与她说话的那个女子立即迎上去,把方才对她说的那番陈词滥调又说了一遍。
看起来其他三人是同时到了。
璇玑被人扶进花轿,耳朵里听见钟敏言叫得最响:“别碰我……呃,这个别脱……不要碰!好了好了,我自己来!自己换!”
若玉地拒绝很斯文:“各位姑娘,请容在下自己更衣。”
禹司凤很冷淡:“不必服侍,退下吧。”
璇玑把窗帘揭开一点点,偷偷望出去,就见他三人都穿好了凤冠霞帔,三个修长的身影,乌发红衣,倒也没什么不协调地感觉,竟还别有一种妩媚滋味。禹司凤和若玉地修罗面具还戴在脸上,居然没人提醒他们摘下,真是奇怪。
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禹司凤的脸略朝这里转了一下,又很快转回去,背对着她,再也没回头。
他是害羞?璇玑突然有些想发笑,一个大男人,被迫穿上嫁衣嫁给女人,确实蛮郁闷地,更何况司凤他们性子都很高傲,这会想必正窝着火吧。
吉时很快便到,四人进了花轿,宫装女子提着灯,居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在前面引路。
花轿跟着腾空而起,飞过黑鸦鸦的树林,夜风嗖嗖,将轿帘和红盖头都吹了起来,底下的丝竹声听起来突然变得极其遥远。月色惨淡地照映进来,四人见轿子没人抬,却飞的极快,心下都有些骇然,只怕那高氏仙姑是个成精多年的老妖,以他们的实力,不知胜算几何。
这般晃晃荡荡,飞了大约有三刻,荒山野岭中,忽然出现了灯光。璇玑一把扯下盖头,探头出去,却见周围奇峰秀林,在月色中分外雄伟,而最高的高氏山峰上,居然矗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一定就是高氏仙姑住的地方。
她这哪里是什么隐居,分明是占山为王啊!只怕皇帝也没她这般逍遥奢华。
花轿带着四人,稳稳地停在那巨大的宫殿前。殿前也站着一排宫装女子,提着琉璃灯,笑吟吟地说道:“四位贵人都接到了?”
方才打头的女子道:“接到了。这便可以拜天地送入洞房了。”
那些宫装女子听说,便嘻嘻哈哈地将轿帘拉开,把璇玑四人扶下来,簇拥着往宫殿里去。
璇玑头上蒙着块红布,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身边香风阵阵,里面也不知藏了多少妖气。地上铺着的水晶砖,亮闪闪,晃得人眼花,都不知该往哪里走,幸好旁边有人领着,否则真是要晕头转向了。
又走了一段,依稀是进入了一个大厅,里面灯火通明,香味更加足了,闻一下便目涩骨软,轻飘飘地,好似飞在云里。
妖气!璇玑顿了一下,一定是那个仙姑!她就在这里。
领路的人停下来,笑道:“仙姑,四位贵人已经带到。吉时也已到,可以成大礼入洞房了。”
上面有人“嗯”了一声,那声音竟是说不出的美妙动人,只听一声,四人的心跳便骤然加快了,仿佛喝下了最甜美的酒,脸上着火。
紧跟着一阵环佩叮当,仙姑走了过来,璇玑垂着头,只看见地上出现一双浅紫色的锦缎鞋,上面还绣着两朵精致的花。那双鞋在每个人面前停了一下,看来那仙姑是在打量他们。没人说话,大厅里安静的只闻自己的呼吸声,四人的心跳加速,被这种沉闷的气氛逼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不知等了多久,那美妙犹如天籁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很好。成礼吧。”
紧跟着后面排山倒海般,吉官一声声唱喏:“吉时到----一拜天地!”
后面有人推了她一下,璇玑不由自主跪在蒲团上,成天地之礼。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人,苍白的双手,尾指上套着一个铁指环,正是禹司凤。似乎感觉到她在看自己,那只手微微一动,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
璇玑心中一颤,竟不知是不是该缩回来。
第二十七章 激变
正是心神激荡的时候,却听那仙姑曼妙的声音响起,仿佛在唱歌。
“我何德何能,竟惹得天下修仙大派的弟子前来拜天地。”
璇玑和禹司凤都是剧烈一震,钟敏言反应最快,眼见被人识破,抬手便扯下闷气的盖头----他不爽很久了,为了这身可笑而且不伦不类的嫁衣。
眼前忽然紫影一闪,有个人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在他面前停了一下。钟敏言只觉脸上被人用手掌轻轻一摸,那掌心柔嫩绵滑,被摸了一下只觉心驰神摇。他猛然一怔,却见面前立着一个紫衣美人,整个人仿佛是被笼罩在一团艳光里,眉目如画,美的令人不敢逼视。
出于男子本能的反应,他一时没有出手攻击,呆了一瞬。然而只那一瞬,也没看她如何出手,他忽觉胸口气血翻涌,竟是真气岔了的迹象,大惊之下倒退数步,两脚一软,跌跪在地上,鲜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敏言!”若玉他们也都纷纷扯下盖头,取出藏在内衣里的兵器,要上前相助。紫衣美人咯咯一笑,身形转动,像一团紫色的云,滴溜溜在剩余三人面前来回一转,璇玑只听若玉和禹司凤也发出痛呼,竟是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个人就伤了三个。她也有些不知所措,正要拔剑上前,忽然那团紫云飘到了自己面前,璇玑只见一张美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在眼前猛然放大。不由也是一怔。紧跟着脸上也被她摸了一下,滑腻腻的,还带着一股荡人心魂的香气。璇玑只当自己也要受伤。脚下一动便要逃开,谁知胸口真气却一动不动。没任何反应。她不退反进,一剑挥出,对面地紫衣美人却像烟雾一样散开,显然没受到任何伤害。
璇玑见那团烟雾飘去了台上,也不追赶。赶紧先提着沉重的嫁衣朝禹司凤他们那边跑,拔剑挡住那些围上来的宫装女子与吉官们,想必他们也是成精地妖,为高氏仙姑做事的手下。
“没事吧?”璇玑一剑挡开数人地攻击,回头相问,头顶的凤冠重的要命,她直接丢到了地上。
钟敏言脸色灰白,调息了半天,才低声道:“好厉害的功夫……我的真气居然提不起来。”旁边地禹司凤和若玉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到脸色。但光凭想象也能想得出来比钟敏言好不到哪里去。
“璇玑,你快逃走吧!”禹司凤扶着剑站了起来,替她架住脑后突袭的一刀。由于没有真气,他只觉虎口剧痛。撞击之下差点把剑脱手而出。
“快!快走!”钟敏言和若玉也勉强与那些小妖斗在一起。钟敏言满脸是汗,看上去十分痛苦。一面厉声吼着:“你快走!玲珑应该还正往这里赶来,你……你带着她快逃!”
璇玑急道:“这种时候还说废话!我就眼睁睁看着你们送死不成!”
禹司凤轻道:“我看那个妖女不像是要杀我们的样子。你和玲珑先逃走,回少阳派找掌门人他们来对付……她太厉害了,我们都不是对手!”
璇玑只觉他说的有道理,但要自己这会趁乱逃走却是一万个不能。
钟敏言怒道:“你这个臭丫头到现在还是一付死赖脾气!叫你听话你和没听见一样!你快给我滚!听到没有?!”
璇玑嘴唇一动,正要说话,却听台上那个紫衣女子吃吃笑了起来,柔声道:“其实这位少侠说得对,我不会杀你们。不然刚才你们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她又朝璇玑那里看了一眼,她脸上汗水涔涔,将那些黑色的涂料冲淡,露出莹白的肌肤,人中上的胡子也掉了半撇,分明是个容貌秀丽的女孩子。
紫衣女子笑道:“原来竟是个女地,难怪残阳掌对你没作用。”
虽然不知道那个残阳掌是什么东西,但一眨眼就能伤了三个人,可见其威力不小。听这个名字,似乎是只对男人有效,璇玑是女的,所以逃过一劫。
禹司凤念及此,立即挥剑逼开眼前的小妖,绕到璇玑身后,用力推了她一把,道:“快走!不要留下!”
他如今真气丧失,又哪里推得动她,自己反而一个趔趄要摔倒。璇玑赶紧扶住他,耳边听得那紫衣女子柔声笑道:“女地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修仙者,令我事半功倍。都不许走,给我留下。”
她说给我留下的时候,音调软绵绵,竟仿佛是在撒娇,让人不由自主想听从她地话,为她留下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紫衣美人竟然变成了无数个人影,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住,如同铁圈一般,这下璇玑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逃不走了。
禹司凤见事情发展到最糟糕地地步,也只有默然叹息,不知这妖女要拿他们怎么样炮制。
璇玑把剑一收,说道:“钟离城的人把你当作神仙一样供起来,对你百依百顺。你怎么能做这么过分地事情?”
那紫衣美人咯咯笑了两声,却不说话,只吩咐:“你们,把他们几个押下去。女的丢进地窖,男的送到我卧房里。”
钟敏言一听送到卧房几个字,只惊得脸色煞白,想来这妖怪果然是采阳补阴的那一类,难怪一年要四个年轻男子。这下要是被她送到卧房,着了道,只怕就要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虽想拼死反抗,无奈手脚都没力气,如今也只有干瞪眼。
周围的小妖一拥而上,抬的抬抢的抢,嘻嘻哈哈地就要把他们几个分开弄走。忽听剑声如龙鸣,剑光骤然闪起,那些小妖有不知厉害的,一撞之下就是头破血流,登时吓得叫嚷着四处逃窜,再也不敢来抬人了。
璇玑捏了个剑诀,收了剑气,瞪着那紫衣美人,半晌,才道:“你休想碰他们一下。死妖怪。”
紫衣美人笑道:“这位姑娘人长得俊,剑也挺俊的,借我看看好么?”
话音一落,璇玑只见周围无数道紫色的身影扑了上来,她挥剑而上,奈何那些人影一被剑砍中,立即就像烟雾一样散开,过一会又聚集在一起,怎么也杀不干净。璇玑左旋右挡,渐渐气力不济,耳边忽听若玉低叫一声:“小心背后!”
她急忙挥剑挡住背后,谁知面前突然窜出一个紫影,抬掌一劈,正中她的胸口。璇玑眼前猛然一黑,一口气喘不上来,喉头发甜,只觉这口血要是喷出来,就止不住了,只得硬生生吞回去,手里的剑早被人抢走,抛上了高台。
紫衣美人接住那柄剑,左看看右看看,声音曼妙地笑道:“小姑娘,还嫩的很呢。”
第二十八章 紫狐
璇玑只觉胸口疼得厉害,气也不敢喘大了。禹司凤见她似乎站不住,急忙把自己的剑塞进她手里,暂时充当拐杖,一面轻道:“莫要和她斗。我看她的身影虚虚幻幻,利器也无法造成伤害,想必真身不在这里,这只是她的虚像。只是虚像就这么厉害,那找到真身岂不是死定了?璇玑不由心灰意冷。
紫衣美人柔声道:“其实你们不要害怕,我从不杀人。只是需要借你们一些精血,助我功力大成。”
禹司凤沉吟半晌,道:“你是采阳补阴的妖……想必不是蛇就是狐狸了,对不对?”
她微微一笑,“这位少侠懂得不少呢。不错,我是紫狐。”
紫狐?众人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只觉她容姿艳丽,委实不能逼视,更在那艳光之下有妩媚到了极致的风骚,原来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狐妖。
“你既然能修炼得道成为人身,其过程一定无比艰辛。怎么成了人之后反而要做下恶事?”
紫狐只是笑,并不说话,过了片刻,似乎有些倦了,将璇玑的剑丢在地上,轻道:“我不爱听大道理。尤其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你们自己两面三刀背后拆墙的事情,还会少么?”
禹司凤不由默然,过了一会,又问:“你怎知我们是修仙弟子?”
从唤神台到这里,他们自信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也没人发现他们不是紫狐点名的那四人。谁知拜天地的时候居然被她识破,那破绽到底是露在什么地方?
紫狐柔声道:“你问这样多,是想拖延时间吗?”
禹司凤被她说穿心事。顿了顿。这妖果然神通广大,在她面前什么手脚都施展不开。兴许今日真是要丧命于此了。
“罢了,反正也很久没有人与我说过话。”紫狐笑了笑,“我既然是要采阳补阴,自然对那阳是要千挑万选的。人品外貌是在其次,最关键是生辰八字……”
禹司凤何等聪明。她只开了个头,他立即猜到了意思,当即接口道:“被你选中的人都是阳时阳刻出生,命中带火!”
“你真是很聪明呀。”紫狐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春情荡漾,“我竟舍不得先对你下手了。不如养在花园里,陪我耍子吧。”
说完她下台来,伸手要去挽他,禹司凤急退数步。躲开了她地手。
紫狐也不逼他,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一会。才道:“你的面具我曾见过,原来你们是离泽宫的弟子。你们那个混账宫主。居然还死守着这套规矩。我还当他早已看开了呢。唔,等等……”
她将禹司凤脸上地面具仔细打量一番。忽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低声道:“难得呀,已经很久没见到这种面具了。想不到……你还真舍得……”
“住口。”他冷冷地打断了她地话,“你既然知道离泽宫,就该明白离泽宫的人不能得罪。你占山为王,恣意作乱,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紫狐竟似也有些忌讳,身体轻轻一纵,跳回了高台,一面笑道:“好神气,中了残阳掌,无论是人还是妖,至少三天都会运不了功。你能如何?不过我可以给你个面子,那小姑娘便放她走吧,你们几个却要留下陪我。”
说完她宽大的袖子一挥,璇玑只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妖气团团将她围住,令她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那妖风终于消散开来,璇玑缓缓睁开眼,发现大殿变得空荡荡,紫狐也好司凤他们也好,都没了踪影,只剩她一个人,握着禹司凤的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却说璇玑他们四个人被带上高氏山,只留玲珑一人跟在后面观察情况。先前她还能远远地跟在马车后面,一直到了唤神台,见他们换上了嫁衣,被花轿抬着飞起来,她不由大急。
空中没有遮挡,她要是御剑上去追,必然会被人发现,那就前功尽弃了。但如果不追上去,她又好生不甘。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候,忽听耳后有人轻轻一笑,声音低沉,竟是个男子。
她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抽出断金剑摆好架势,谁知身后只有风声泠泠,黑鸦鸦地参天大树,哪里有半个人影半天,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暗暗吐一口气,却不敢把断金收回去,只在周围走来走去,寻思究竟下一步该怎么办。
没走几步,头顶忽然又传来一声轻笑,还是那个声音。玲珑心中大骇,厉声道:“什么人!?”手里的断金毫不犹豫地挥出去,只见金光一闪,对面一株碗口粗的大树立时断成了两截,轰然倒地,枝叶乱飘,却依然没半个人影。
月色惨淡,林中偶尔有夜枭啼鸣两声,周围十分安静,静的甚至让她汗毛倒立。
“是……是人是鬼?!出来!”她又挥了一剑,对面的大树便遭了殃,被她这样胡乱挥剑,也不知倒了多少株。
玲珑砍了半天,连根毛也没找出来,自己倒累得气喘吁吁。“还是个火爆脾气,一点也没变。”
那声音忽然又在她背后出现,玲珑头也不回,身体猛然一转,将断金用力丢了出去,只见后面一道黑影闪电般让开,断金擦着他的肋下,钉进了一株大树中。玲珑快步上前,正要将剑拔出,忽觉月色一暗,那人竟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仿佛一只乌鸦,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断金剑上,低头看着她。
彼时林中夜色昏暗,她也看不清此人究竟是何模样,只觉一双眼睛亮若星辰,有些熟悉,一时竟想不起究竟是谁。
那人低声一笑,轻道:“想不到他办事倒是利索,你这便随我去吧。”
玲珑大怒,抬手要去抽剑,然而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失去了断金的玲珑,基本就等于一只鸟被人缚住了翅膀,任人宰割了。她气急之下卯足了劲去抽剑,那人却足尖一点,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又飞了起来。
玲珑这下用力过大,断金被一把拔出,她却也收不住势,往后急急踉跄,眼看便要摔倒。
肩上忽然被人一扶,她下意识地要用剑刺他,谁知那人出手如电,点了她右肩的穴道,断金咣当一声摔落在地。玲珑惊呼一声,却被那人捂住了嘴。
他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在她脸上一吻,冰冷地吻。
“可算捉住你了。”
他说。
玲珑只觉后颈被人轻轻一击,登时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采阳补阴
璇玑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出口。这里岔道极多,一排一排的长廊,她几乎把每个长廊里的房间都搜索个遍,里面都是半个人影也无,不知那个紫狐究竟把人带到了哪里。
当时他们都是蒙着盖头被人领进来,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这里极大极宽广。不过璇玑很快就发现,就算没蒙着脑袋,她也会分不清路。只因这里的房间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走廊的格局,长短横宽,完全是一个模子,比最困难的迷宫还要难。
她一个人,忍着胸口的疼痛,在殿里找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终于有些忍不住,扶着一尊青铜烛台,缓缓滑坐在地上。胸口疼的厉害,好像要炸开一样,里面似有狂潮澎湃,若不是她强忍着,将那口鲜血咽下去,只怕早已喷血气绝了。
她闭目,缓缓调息真气,将胸前淤积的鲜血慢慢化开。
不知怎么的,想起刚到小阳峰的时候,冬天来的早,她每天都恨不得裹着棉被出门,有时候穿衣服过多,自己都觉麻烦,于是师父就说教她一个偷懒的法子,可以冬暖夏凉。
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什么偷懒的法子,而是少阳派最高深的内功阳阙功。她大约花了一年多的功夫,终于有了起色,在第二个冬天来临的时候,可以轻松穿上春装,在漫天风雪中御剑而飞,脸色不变。
得知她学会了阳阙功。师父那天很高兴,拉着她喝了很多酒,最后大约是喝多了。喃喃说道:“璇玑呀,看到你。红姑姑就想到自己小时候。好多人都以为我是个笨蛋,只有师父愿意好好教我,最后终于学有所成,好歹没给他老人家丢脸。不过呢,红姑姑那时候可不像你。有许多好朋友,还有个好姐姐。我那时候是独来独往,人称独行侠呢!”
那时她有听没懂,只瞪着眼睛看她,于是师父就笑:“夸你呢!傻瓜。一个人在世上孤零零的,其实很可怜。所以,有了朋友就一定要珍惜,好好对他们,绝不要辜负他们。红姑姑在长大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有些迟了。所以,你不要学我。世上能找到心甘情愿为你付出的朋友,那是非常难得的。”
后来过了这么久。她也早忘了那天地对话。现在为何会想起呢?
禹司凤,钟敏言。若玉。玲珑,大师兄他们……甚至陆嫣然。是不是都可以算她的朋友?大家一起患难,一起欢笑,危急的时候他们挡在自己前面,这一路过来,自己全靠他们照顾,不求回报地照顾。
她忽然有点明白师父的话了,她学了这样久,终于学到了一身本领,那不是用来炫耀地。
正如她当初去小阳峰修行的初衷,是希望大家能永远过这样简单又温馨的生活,她可以有力量保护他们,再也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现在应当就是她回报这份友情的时候了。
璇玑睁开眼,胸口的剧痛似乎缓和了一些。她咬牙勉强站起来,看看周围,每一处地景色都是一样的,现在被她抓在手里的这根烛台,她记得自己是第四次经过它身边了。
到底要怎么才能找到司凤他们呢?
璇玑提着剑,在大殿中来回走动,经过高台的时候,忽然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妖气!她心中一凛,顺着味道找过去,却见帷幕后面的屏风,裂开一道小口子,妖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难怪她找了半天都是在走迷宫,原来这大殿根本是用来唬人的,后面自有密道通向老巢,想来紫狐就是把人带到里面去了。她当即精神一振,挥剑将巨大的琉璃屏风劈成两半,果然后面有一道暗门,大约是走得急了,只关了一半,她提剑跳了进去,顺着妖气追上。
钟敏言他们被紫狐摄走,只觉一路飘飘荡荡,忽明忽暗,完全看不清道路,最后仿佛行至一个阴暗地房间里,身下一软,被人放在了一张大床上。正是惶恐时,只听卒卒几声响,眼前骤然大亮,却是那紫狐将蜡烛点上了。
众人见她姿容艳极,在烛光下更是荡人心魂,禁不住都闭上眼,只怕多看下去会乱了心智。
只听那紫狐轻轻一笑,在床边坐了,抬手去摸钟敏言的脸颊,一面柔声道:“莫怕,如此良辰美景,何不放开心怀,你我做一对逍遥夫妻。”
哪里是一对!钟敏言不敢说话,更不敢动,直挺挺地躺那里装死。脑中想起二师兄陈敏觉说过的那故事,说以前在青丘山附近有狐妖作祟,常常变成绝色地美人,诱得一些好色之徒与她交媾,摄取对方精血,化作自己的功力。而那些被摄取了阳气地男子虽然不死,却也成了废人,瘦地皮包骨,干尸一般,撑不了几年也会一命呜呼。
他那时候年纪小,一听这故事就会浑身发毛,偶尔想到那些变成干尸的男子,就会睡不着觉。后来有一次给师父听到了,将二师兄骂了一通,他犹自害怕,跑去问师父是不是真地,他却没否认,只说以后行走江湖,须得提防美貌且狐媚的女子。
没想到今天居然就给他碰到了一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会那狐妖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胸口,眼看要探进去,他只吓得浑身都僵了,心中连叫我命休矣。
旁边的若玉忽然说道:“既然要做夫妇,便当有些诚意。你将我二人放在这里是什么道理?难道就让我们在旁边干瞪着?”
钟敏言只觉狐妖的手缩了回去,心中登时长舒一口气,若玉兄,大恩大德啊!
紫狐柔柔笑道:“你这位少侠倒解风情,夫妻还没做,却懂得喝干醋了。只是我与离泽宫有些交情,一时先不动你们。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又有何惧。”
说罢她将纱帐一放,把钟敏言隔在了外床,自己钻了进去,也不知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只听禹司凤说道:“等等,你方才在大殿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如何知道我们是修仙弟子的?”
帐内的紫狐腻声道:“这等时刻,何必说这些煞风景的。罢了,依你,都依你。你等命格八字,在我眼中犹如透明一般,不是阳时阳刻出生,内息又丰泽,上回去祠堂又被我撞见……唔,你说,这岂不是缘分?”
原来她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了,居然不拆穿,乖乖等他们自投罗网!果然数千年得道的老妖手段绝不寻常,今日一个美人劫,只怕是躲不过去了。
禹司凤还想与她插科打诨拖延一些时间,忽然喉下被人一点,中了哑穴说不出话来。他心中焦虑,又听紫狐娇滴滴的声音贴在耳边,腻腻的,教人从头发根到脚趾头都要软下来。
“狡猾的人……我的亲亲好相公,少说一点吧。”
他只觉那柔软的身体靠上来,鼻息间满是香甜,心下却是越来越冷。
第三十章 亭奴
璇玑顺着那条密道走了不到一刻,忽觉前面没路了,摸上去是厚厚的石壁。奇怪,难道密道居然是死路?造出来扰乱视线的?
她不肯放弃,在石壁上来回摸索,指尖忽然触到一个凸起,往上摸索,居然是一根黑铁烛台。以前师父说过,如果遇到死路之类,就多注意周围的物事,用手推一推,兴许便能发现新路。
她将那根烛台用力往下一掰---没反应;往上一推----还是没反应。
原来师父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璇玑颓然地靠在石壁上,只觉密道中暗不见光,阴森森地甚是可怖。她从怀里取出火石,将那个烛台点亮,幸好上面还留了一些油,可以燃烧。
谁知油灯刚被点亮,却听后面“喀”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璇玑急忙回身,只见对面的石壁上开了一道缝,原来那烛台机关是用火来开的,只要点亮了烛台,机关就会被破解。
事不宜迟,只怕司凤他们被妖怪摄去久了,会出意外。当下璇玑就闪身进了岔道,没走一会,眼前忽然有了光亮,周围豁然开朗起来,竟似是一个山洞,里面钟乳滴水,地泉清澈,隐约还发出一种淡淡荧光。
她听前面有水声淙淙,不由加快了脚步,刚好旁边有一块大石拦路,她心中焦急,顾不得看脚下,轻轻一纵。跃过地下的积水,翻了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她一时不查。原来那大石后是一大滩地下泉水,这一纵居然摔进了水里。下半身全湿了,泉水冰冷彻骨,璇玑纵然有阳阙功护身,还是冻得打了个寒颤。
前方水潭突然有了动静,似是有人从水底浮上来。璇玑只当是紫狐发觉了。立即握剑凝气,戒备地瞪着前方,只待她一出来便发招。
幽蓝的水面涟漪渐渐扩大,只听“泼啦”一声水响,一个雪白的身影从水里一跃而起,在空中轻轻一个摇摆,巨大的鱼尾犹如白纱一般,甩了一下,紧跟着又落进潭水。溅起无数水花。
璇玑吃了一惊,那是人?还是巨大地鱼?
正在疑惑,忽听前面有一个人声幽幽响起。“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声音有些沙哑干涩,甚至可以说是难听。而且说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听起来不像是中原口音。
紧跟着,水面忽然浮起一人。漆黑的犹如海藻一般地长发纠结在腰下,苍白的肌肤,双眸是极淡地青色。此刻这双狭长深邃的眼睛正温柔地看着她,充满了爱怜喜悦。
“啊!是你!你----”璇玑大叫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结果。
是他!珍珠事件!鲛人!
璇玑连滚带爬地从水里游过去,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忙不迭地大叫:“你怎么样?好久不见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狐妖……”
那鲛人微微一笑,抓着她的手,柔声道:“你呢?”
“我……我嘛……”璇玑正要把事情经过告诉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又抬手指着他地鼻子大吼:“你会说话了他还是笑,水滴犹如珍珠一般,从他长长的睫毛上落下。他身上有一种只有妖物才有的清丽,那种美,让人如醉如痴。
“我……”璇玑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叫亭奴。”他幽幽地说着,“你可以叫我亭奴。”
原来鲛人也是有名字的。她对他微微一笑,正要叙旧,忽然想到被紫狐掳走的司凤他们,登时垮了脸,叹道:“亭奴,我还有急事。下次再和你聊天。我在找那只狐狸,她把六师兄和司凤他们都掳走了。”
亭奴淡道:“我知道,她是采阳补阴的妖。”
璇玑这会终于把思路给理清了,问道:“你怎么知道?还有,你怎么在这里?也是被她抓来的吗?”
亭奴摇了摇头,用那种生涩的语气低声道:“她在做一件大事,迫我相助,我不答应,她便将我囚在这里。”
“什么大事?”
亭奴沉吟半晌,道:“先不说这个。你们大约是与她无意撞上的,她近来急需补充功力,遇到修仙者,更是断然不肯放弃。若不快点去救他们,只怕就迟了。”
璇玑一听就急了,掉头就要继续找,却被他轻轻按住,低声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亭奴静静看着她,又是那种熟悉地眼神,好像他们很久很久以前就相识,越过了无数个年头,又在这里相遇一般。
“以你的本事,又怎会被她……”亭奴悄然叹息一声,握紧她的手,“莫急。凝神闭目,仔细去找,你能找到地。”
“我不……”璇玑本想反驳,然而见到他的眼神,却说不出话来,只得依言闭目凝神。
过得一会,忽觉原本寂静无声地山洞里充满了各种杂音,有水波涟漪地轻微响动,有对面亭奴细细的呼吸声,还有洞壁上地那些青苔,悄悄伸展身躯的声音。
你要找谁?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问她。
要找六师兄,司凤,若玉……还有那只强大的紫狐。
仿佛是本能地,她轻轻抬起右手,好像是要捉住什么,所有的意识在一瞬间全部集中起来,穿过石壁,越过无数走廊,望见了青纱薄帐。帐里的人突然受了惊吓,猛然回头,一双惨绿的眸子正对上来。
她看到她了惊,睁开眼,还是那个山洞,对面一个鲛人,什么也没变。她捏紧了禹司凤的剑,低声道:“我……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了!我要去救他们!”
说罢她轻轻跃上岸,将衣服上的水拧干,掉脸就走。亭奴忽然轻道:“带着我一起,好么?”
璇玑呆了一下,下意识地朝他下半身的鱼尾看过去,磕磕巴巴地说道:“带你是没问题,可是你……”能走路吗?难道要她背着抱着?呃,鲛人大概是没什么性别吧,可他看上去到底是个男人……
亭奴微微一笑,指着她身后的角落,道:“虽然还不能站立行走,但我自有办法。”
璇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却见那里置着一副铁轮椅,方才还真没注意。她赶紧把轮椅推到潭边,将亭奴一拽,他轻飘飘地坐在了轮椅上。
璇玑脱下身上的嫁衣,给他套上,所喜那嫁衣十分宽大,他穿着倒也合身,连鱼尾都能盖住。
“我们走吧。”亭奴抬头对她微微一笑,红衣乌发,当真是个妖精。
第三十一章 真身
“你若是要救你的朋友,就得先找到紫狐的真身。不然一切招数仙法对她来说都没用。”
亭奴推着轮椅,居然还蛮快的,能和璇玑跑个并肩。
璇玑想起刚才在大殿上,她的剑怎么也刺不中紫狐,她简直像一团烟雾做的,飘忽不定。“那,真身在哪里?”
亭奴想了想,“紫狐一向狡诈,对真身极为宝贝。她一定不会放在寻常的地方。我们去天极阁找找,十有八九是在那里。”
那天极阁又是什么地方?璇玑无奈地看着他,妖怪的巢穴,还真是乱七八糟。
“天极阁是安置定海铁索的地方。”他指着头上,“在最上层。”
璇玑很想问问定海铁索又是个什么东西,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闻所未闻。不过这会也实在不是聊天的时机,干脆闭紧嘴巴,专心往前跑。
这个山洞并不大,很快就跑到了头,回到了密道的另一端。亭奴在黑暗中似乎根本不用点灯就能看清,指着左上方的烛台说道:“点亮这个。有捷径可以去天极阁。”
璇玑依言用火石点亮上面的油灯,果然右边又裂开一道缝,阴风呼啸,里面竟好似一个巨大的空间。
她推着亭奴进去,却见里面幽幽两排烛火,一直往头顶延伸出去,脚下只有一条三尺来宽的道路,还是凹凸不平的台阶。台阶下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想必是被挖空的山地内部,也不知有多深,要是掉下去可死定了。
亭奴的轮椅没办法上台阶。璇玑只得把他背起来,另一手提着轮椅。飞速往上攀爬。周围有一阵阵阴风吹过来,冰冷的,似乎还带着一股腐朽地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背上的鲛人轻轻靠着她地后颈,头发还湿漉漉地。带着一丝凉意。
良久,他忽然说道:“紫云盔,黄金甲,天池里的那个鲛人……你还记得吗?”
璇玑正跑的满身大汗,摇头喘息:“没听过,什么盔甲?天池不是天上的吗?”
亭奴不由默然。唉呀,她居然全忘了,都忘了,无论是伤心的。还是愤慨地,抑或者是温馨的,通通都忘记了。一干二净。
“没什么,其实……忘了也好。”他淡淡说着。
璇玑沉默半晌。忽然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我好像觉得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你让我觉得很熟悉很亲
亭奴没有说话。生不如死的感觉,如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被紫狐压在身下。她自有一种媚术,令人燥热难耐,恨不得连皮带肉都脱了,与她一亲芳泽。
他咬牙苦苦忍耐,却觉她的手柔若无骨,慢慢地解开衣带,在他胸前轻轻一吻。
罢了,当真是要毁在她手里。他浑身一颤,正要放弃挣扎,忽听睡在外面的钟敏言叫道:“死狐狸!不知廉耻!练这种下流功夫!就算成了也叫你身上烂出脓水,永远成不了仙!”
禹司凤心中一紧,登时又清明了几分,继续苦苦支撑,不为她媚术所惑。
那紫狐却吃吃笑道:“大男人却来张口骂我小女子,好听的紧呢。谁告诉你我要成仙?”
钟敏言本来就是要骂她来拖延时间,见她居然搭腔,心中狂喜,当即又骂道:“骂的就是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妖怪!谁管你成不成仙!我只知道你练这种功夫,以后一定不得好死,死了下拔舌地狱永不超生……”
他正骂到兴头上,还没说完,忽觉下巴一紧,被那紫狐捏住了。她眯着眼睛凑上来,烛火明灭间,那瞳仁是野兽一般的惨绿。钟敏言心中一凛,肚子里一串骂人话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拔舌地狱……你以为人世间就不是地狱?”她恶狠狠地说着,“你闭嘴,否则我便破了戒律,立时将你杀了!”
钟敏言几乎要气炸了肺,无奈他此时功力放不出来,等于是个待宰地羔羊,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紫狐放开他,正要翻身进去,忽然背后一寒,一种极可怕的感觉攫住了她。
有人在看她!
她猛然回头,却见一道银光忽闪而过,眨眼就没了踪影。
幻觉?还是真地?
紫狐心中忽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地真身,与那东西放在一处,倘若被别人发觉,那便是一切都没意义了。可是,人都被她掳来了,还有谁在?他们有后援?还是……
那个小姑娘!
她在心中恨了一声,当初果然不该将她放走!
钟敏言见她起身便走,似是有什么急事,张口想再说两句话气她,转念一想她要是留下坏处是更多地,便咬紧了舌头,等她闪身出了房间,才勉强坐起来,揭开青纱,只见若玉和钟敏言还好端端地躺在里面,只是禹司凤的外衣被解开,露出里面白色地中衣,想必那事还是没成的。
他松了一口气,叹道:“还好……那狐狸突然走了。兄弟们,咱们也赶紧走吧。”
所谓的天极阁不过是一个小阁楼,建在殿顶,璇玑一路背着亭奴跑来,撞开门便已是筋疲力尽了,干脆往地上一躺,艰难地说道:“亭……亭奴,你看看……真身在不在这里……”
亭奴推着轮椅,四处看了看,回头笑道:“有,你起来就能看到。”
璇玑闻言大喜,挣扎着爬起来,果然见角落里放着一尊半透明的柜子,淡淡的碧绿色,像是用翡翠雕出来的。柜子里静静躺着一只半人长的狐狸,深紫色的皮毛,像是在睡觉,好像用手拍拍它,就会醒过来,冲人摇尾巴吱吱叫。
她拔剑而出,快步过去,将那价值连城的翡翠柜子用力砸破,抬手就要把狐狸给杀了。
亭奴忽然轻道:“别杀她,万物成人形极为不易,给她留一条后路吧。”
璇玑摇了摇头:“不行,她做了坏事,一定要死。”
亭奴苦笑一声,喃喃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什么?”璇玑又没听清,这个鲛人叽叽咕咕,好像怀着无数个秘密,又不肯说,真教人郁闷。
“没什么……你先看看这个。”
亭奴指向她身后,璇玑一转身,却见墙上挂着一根黑色的铁链,黑黝黝地,绕着铁链还在墙上贴了一圈古怪的符纸。那铁链垂到地上,拖了老长,墙角特意为它开了个洞,铁链就一直垂到下面去,也不知有多
“这是什么?”璇玑走过去,摸了摸,只觉那链子看上去纤细轻巧,抓在手里居然无比沉重,像是用玄铁做的。
亭奴轻道:“这个就是定海铁索,天下八方各有一条,用来锁住一只著名的妖魔。”
顿了顿,又道:“从来没有妖放弃过要救他。我猜,你们一路过来,一定也遇到了那些想救他的妖吧?”
璇玑猛然想起海碗山那些肇事的瞿如,以及那个生的不成人样的妖怪,犹豫着点了点头:“在……望仙镇遇到过……”
亭奴淡道:“望仙镇位于东南,八方之一的铁索就在山下。高氏山位于正东,那第二根铁索,就是这个了。”
第三十二章 紫狐的秘密(一)
定海铁索有八根,分别安置在八方。这八根铁索都是用来锁住一只妖魔的。
亭奴说的大约是这个意思吧?璇玑还有些搞不清楚,“那……铁索要多长才行啊?那只妖又被关在哪里?”
亭奴又是一笑,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为了做那铁索,当年也是倾尽天下财富……不过奇怪的就是,谁也不知那只妖被关在什么地方。八根定海铁索用先天八卦的格局来镇他,听说除此之外,还用金锁穿了他的琵琶骨,纵然他有翻山倒海的本事,也逃不走的……”
璇玑慢慢点头,道:“这么厉害!想必他以前一定做了很多坏事,罪大恶极。”
亭奴目光一闪,半晌,才喃喃道:“什么是好,什么又是坏呢。那些人,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璇玑看了一会定海铁索,很快就兴趣缺缺,提着剑回到翡翠柜子那里,道:“害人,做坏事,就是坏。这样简单的道理。不说这些了,我还是先把紫狐的真身给杀了比较好。”
亭奴见她挥剑要刺,不由颤声道:“当真要杀?”
璇玑却不说话,手腕一转,剑尖毫不留情地刺向紫狐的心脏处,却听“当”地一声,那紫狐的身体竟比寻常钢铁还要硬,这一剑非但没戳穿她,反而滑到柜子上,整个翡翠柜子再也承受不住,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璇玑用了八分力气,没想到还是震得虎口酸麻。她为难地看着躺在翡翠碎片中的紫狐,它身体这样硬,一时还真没办法伤了它。
亭奴脸色苍白。轻道:“你现在的气力……根本伤不了它一根毫发……不如就算了。去找你的师兄他们,逃走吧。”
“不对。”璇玑忽然回头看着他,若有所思。“你刚才在山洞不是这样说的。你是说,依我地本事。怎么会输给她。为什么你现在要改口?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亭奴先前见她迟钝憨然,只当她这一世失了灵性,哪知她如此犀利,心中竟如明镜一般,以为她没在听。其实她都记在心中。
他一时竟找不到任何托词,只得磕磕巴巴地说道:“这个……不一样。你还没……”
“还没什么?”
他被逼得哑口无言,只好装聋子。
“亭奴?”璇玑上前一步,还想再问,忽然想到什么,喜形于色,把手一拍,笑道:“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既然用剑伤不了它。我可以用火来烧!亭奴,你是指我可以用仙法,对吧?”
亭奴被她搞得乱七八糟。一时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只得苦笑两声。
璇玑捏印念诀。招来两条火龙。都有海碗粗细,在空中来回盘旋。火星乱溅。她手指一动,两条火龙立即发现了躺在地上的紫狐真身,尾巴一甩便飞了上去,绕着它打转,火势熊熊,甚是惊人。
“状态不错。”璇玑只当自己受了伤,唤不出火龙,没想到还是成功了,心中不由自得,回头看一眼亭奴,望他称赞两句。
他眉头紧锁,抿紧了唇,似有不虞的神色。过一会,忽然轻道:“没用地……她是修行了千年的狐妖,你现在与她不在一个层次。火烧不死,水淹不透……她早已过了三十六劫,凡火对她来说只是小把戏。”
璇玑有些不服,但回头看看那紫狐,果然连根胡子也没烧着,心中不由气馁,抬手将火龙召回收起,叹道:“那怎么办。不是她死,那就是我们死了。”
“何必要赶尽杀绝,她是成精地狐妖,从来不杀人,你为什么要杀她?”
他近乎质问。
璇玑皱眉:“谁说她不杀人!钟离城的人不是每年都给她送四个男子吗?她又是什么采阳补阴的妖怪,不杀人,那些人到了什么地方?!”
“那些人……”
亭奴刚开口,却听门口一个曼妙动人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那些人就是被我杀了,你要怎么样?替他们报仇吗?”
话音一落,一团紫色地人影便轻飘飘地飘了进来,仿佛没有重量的烟雾,将地上那只紫狐一团,包裹起来。两人定睛看时,只见那紫衣美人笑吟吟地站在对面,怀里抱着一只睡着的紫狐。
“啊!你……”璇玑见她毫发无伤,那想必伤的人一定是司凤他们了,当即急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紫狐摸了摸怀里的狐狸,笑道:“没怎么,不过是被我采完阳气之后,丢下悬崖了。死没死,就看他们的命喽。”
璇玑见她神色间笑吟吟的,只当是开玩笑,然而心底毕竟快急出火了,颤声道:“亭奴说你不伤人……你、你当真杀了他们?”
紫狐神色一正,冷道:“我是什么人,我杀几个凡人又如何?我就是杀了他们,如何?呵呵,那个面具小子叫什么司凤吧?死之前还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呐,真是个痴情汉子……”
璇玑心中猛然一痛,五脏六腑竟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抓了一把,紧跟着再放进油锅里煎熬,痛得她快要直不起来。
死了?当真死了?她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她一心想保护的那些人。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好像回到某个月夜,一个火爆脾气地少年对她嚷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又忽然放逐到青冥之上,她笑吟吟地对一个冷淡少年说:我们四天都不要再分开。
而这些人,居然已经死了,再也见不到。最后对她说的话,居然是让她逃走。
亭奴摇头道:“紫狐,不要说气话!你不知道,她……”
紫狐脸色一板,厉声道:“什么气话!不错,都是我杀的!我还要将钟离城……不,全天下地人都杀了,你们要如何?!哦,我倒忘了,你不是人呢!不想死,就快滚!滚回你的山洞!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紫狐!”亭奴提高声音,摇头道,“你还是回去吧。那些修仙者,是碰不得地。放他们走,要听话!”
紫狐呵呵一笑,将那只狐狸收进袖子里,腻声道:“碰不得也碰了,你要如何?你不过是个落魄地鲛人,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你们能如何?”
“不如何。”璇玑地声音冷冷响起,她怔怔地盯着紫狐,满脸的泪水,竟是没有任何表情。
“你也死一次试试罢。”她手里的剑轻轻巧巧耍个剑花,稳稳地捏着剑诀,却是少阳派最常见的瑶华剑法。
亭奴见她双眼中银光闪烁,极为可怖,心中知道不好,急道:“紫狐!莫要再倔强!快将那几个修仙者放了!”
紫狐嘴唇微微一动,正要说话,忽见眼前银光大亮,那剑尖快若闪电,瞬间就到了眼前。她猛然一怔,那张犹如冰雪琉璃雕刻而成的脸庞凑近了过来,瞳孔深处有火焰般的银光在跳动,冷到了极致,冲天的杀气竟压得她动弹不得。
不如你也死一次试试。
剑光犹如蛟龙般呼啸而过,那团紫色的艳影瞬间化成了粉末,狼狈地逃至角落,好容易才团聚成形,满脸惊骇地望着璇玑,仿佛是她是从地狱中杀出来的恶鬼。
第三十三章 紫狐的秘密(二)
她被刺伤了,右边胳膊被削掉了一大块皮肉,然而没有血,只有紫色的雾气,再也凝聚不起来。
那个小姑娘,剑上一定有古怪!紫狐盯着她手里的剑,不知是她眼花,还是那剑的古怪,对面的璇玑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银光,映着她苍白的脸颊,简直不像是真人。
能伤到她元神的剑,只怕不是凡器,倘若再与她这样斗下去,自己极吃亏,一旦伤了要害,就是元神毁灭的事情。一念及此,紫狐干脆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璇玑刺来的又一剑,整个人化作一团紫雾,钻进了狐狸身体里。
一旦回归原身,狐狸就动了起来,灵敏地一纵而起,尾巴一夹,吱吱地慌乱叫着,试图夺门而逃。
璇玑哪里容得她逃走,手指一搭,心随意动,霎时唤出十几条巨大的火龙,呼啸着扑向门口,挡住去路。紫狐仗着渡过三十六劫,不惧水火,眼睛也不眨地往前冲,谁知刚触到火龙身上,只觉一阵剧痛,全身都被烧灼一般。
她尖叫一声,急急躲开,低头看看自己浓密美丽的紫色毛发,已经被烧黑了一大块。
是三昧真火!
紫狐来不及哀号,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鬼魅般的白色身影眨眼就窜到了身边,她抱头鼠窜,可是周围火龙盘旋,无路可逃,只急得吱吱乱叫。
耳后听得风动,她绝望地回头,那个可怖的白衣少女,衣袂飞扬,在火光中忽隐忽现。双眼幽深不见底,面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
她知道人在愤怒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他们会吼叫。或者号哭,要么就涨红了脸过来毫无章法地乱攻。她只是没有见过她这样的。没有表情,没有感情,冷冷地看着她,好像与她根本没有深仇大恨,她只是要杀她。很简单,杀了她而已。
“我没有杀你师兄他们!”紫狐再也忍不住恐惧,尖叫了起来,“没有杀没有杀!我也没杀钟离城地人!我从来也没杀过人!你不要过来!”
可是她好像根本没听见……不,也可能是听见了,歪了一下脑袋,甚至带着一丝天真意味地。下一刻,她手里的剑就举了起来,毫不犹豫就要贯穿她。
紫狐绝望地闭上眼等死。
那又如何?她的眼神在问她:那又如何?
不错。要杀人,或者杀妖,再或者杀其他任何地东西。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她比她强,那就是最完美的理由了。
清朗地风声呼啸过耳边。紫狐美丽的皮毛轻轻翻
那是夺命的风。
她马上就会死。
一双手忽然穿过重重火龙。轻轻将她抱了起来,跟着。亭奴沙哑的声音响起:“别杀她,她没做坏事。”璇玑的动作猛然停下,剑尖抵在亭奴地心口,只差两寸,便足以把他的心脏刺穿。
她眼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
亭奴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放过她,好不好?”
咣当一声,璇玑手里的剑落在地上,她有些茫然地捂着脑袋,似乎不知身在何方。周围盘旋缠绕的火龙一瞬间全部消失,只留下满地漆黑的烧痕,一道一道,诉说着三昧真火的狠毒。
“我……?”璇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缩在亭奴怀里瑟瑟发抖的紫狐,她眼泪汪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厥过去。
亭奴缓缓抚摸着紫狐柔软光滑的皮毛,仿佛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柔声道:“这下可知道厉害了吧?总夸口世上没人能收了你。以后可不要再任性了,要救他,可以想别地办法。”
璇玑终于回神,疑惑地四处看看,她好像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仔细想想,居然想不起细节。她指着那只哭哭啼啼的紫狐,喃喃道:“是我把她打成这样地?”
亭奴苦笑一下,叹道:“不管是谁打的,总之她输了。你师兄他们没事,想必这会自己也逃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给她留条活路吧。”
“不行。”璇玑地话让紫狐又抖了一下,干脆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呃……”怎么,和她想象中地妖怪不太一样,她不是应该气势汹汹地嚷嚷“过来杀吧我看你有什么本事”吗?
亭奴道:“先前被她抓来的男人,都被养在后山怡心园。你莫看她这个样子,修行了狐媚之术,却胆小地很。成天嚷嚷着要采阳,可是人抓过来却往往不能成事,最后都养在后面,被她教导吐故纳新之法。”
什么?璇玑呆了,这么说来,她不单不是个坏蛋,居然还是个好妖怪?
“那她……之前怎么不说?”而且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好东西,当真从来没用过采阳补阴的功夫?亭奴又道:“她是狐狸,虚虚实实本来就是她的天性。虽说狐妖精通采阳补阴,但这并不是唯一的法子。若不是近来……那个妖魔有了消息传出来,她怎会将男子掳上山。她生性胆小,人掳来了不敢上,又舍不得放走,所以只能留在怡心园。这次将计就计把你们抓上山,想必也是痛下决心,但我想,就算你最后没找来这里,你的那些师兄朋友也不会有事。”
此话当真?璇玑很怀疑,她可是亲眼见到这死狐狸把人掳走,而且妖妖佻佻的,还不知道司凤他们是不是真的没事呢!
亭奴呵呵一笑,“相信我,不会骗你。”
璇玑这才点了点头,“好吧。那先不杀她,把她带着。我先去找六师兄他们,顺便去怡心园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样,再说把她放走。”
亭奴将紫狐抱在怀里,柔柔抚摸她的皮毛,一面道:“也好。早些离开这里,走的迟了,只怕有祸事。”
什么祸事?璇玑又开始一头雾水了。
亭奴淡道:“另外一些人,也是要救那个妖魔的。应当快赶来了。”他们趁着紫狐出去,早已偷偷溜出了房间。这狐狸的巢穴无比的大,更兼无数个岔道,每个岔道还长得一模一样,三人走了一会,终于发觉迷路了。
“简直就像在走迷宫啊……”若玉感叹,抬手摸了摸黑铁烛台,他们这是第五次经过这里了。
禹司凤中了紫狐的媚术,一时还不能动弹,被钟敏言背在背上,忽然轻道:“在这里做个记号。”
若玉依言用判官笔在烛台下划了一道。
“往左走。”遇到了岔路,禹司凤又吩咐。
左边的岔道和方才那个做了记号的岔道一模一样,若玉用判官笔在烛台下划了两道。
如此这般,一有岔道,禹司凤就吩咐往左走,判官笔划的痕迹也从一条变成了六七条。走到最后钟敏言都累了,擦着汗叹道:“到底有多少岔道,这狐狸的巢穴还真大!”
禹司凤看了看周围,轻道:“快了,很快就能出去。我估计的没错,这是九宫之阵,只不过还没开启,咱们只要一直往左拐,在第九个岔道转右,就能出去了。”
钟敏言知道关键时刻听司凤的准没错,这个兄弟又能文又能武,长得又好看,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开玩笑:“我总算知道你们宫主为什么叫弟子们戴面具遮住脸。司凤这样的人倘若行走江湖,还不教那些怀春少女死死相随呀。”
若玉嗤笑一声,禹司凤微微一哼,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过了半天,才道:“璇玑不知有没有逃出去,倘若能带着玲珑逃走,在钟离城等着咱们,那便最好。”
钟敏言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她要是能这么有条理知进退,也不是褚璇玑了。我看她肯定是不会走的,一定在这里晃悠晃悠,说不定也迷路了。”
要真是像钟敏言说的,璇玑还留在这里,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禹司凤有些急,低声道:“等等……不行,我们要先找到璇玑。”不过这话一说出来,三人只有发呆的份。
怎么找?这里根本是个巨大的迷宫,璇玑也不知是不是和那只狐狸撞上了,就算找到她,他们三人没了功力,又能如何?不过自投罗网而已。
若玉犹豫着说道:“还是先出去吧。确定了她们不在,再上来也不迟。”
钟敏言急道:“这怎么行!等我们找回来,说不定她俩已经……!”
“可是你我现在浑身无力,又能做什么?”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她俩送死啊!”
禹司凤听他二人争执,不由叹了一声,道:“敏言,放我下来。你们先出去,我留下来找璇玑和玲珑。记得出去之后放信号,说不定她们能看到赶来汇合。”
钟敏言看他走路都歪歪倒倒的,急道:“你这个样子怎么找?算了!若玉你带他出去,还是我来找吧!”
禹司凤摇头:“你不懂九宫阵,只怕会困死在里面。还是我……”
第三十四章 紫狐的秘密(三)
三人正在争执不休,忽听右边的岔道传来说话声,依稀还是个女子的声音,不由心中都是一凛。
是紫狐?!她追上来了?
“……被关押的妖魔到底是什么?怎么大家都要去救他?”
那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转过来了。
“和人一样,名声在外,难免有许多是非。先前是单纯为了救而救,慢慢就变成为了出名而救。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能成功将他救出,所以,谁能救出来,岂不成就了大名。”
说话的男子声音沙哑干涩,语调古怪。
“呵呵,这个我知道,很多人都想出名。不过,亭奴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被关的是什么妖怪……”
声音骤然停下,从拐弯处走出来的那个白衣少女,此刻正和对面三个少年大眼瞪小眼。
“司凤!六师兄!若玉!”璇玑终于见到了他们,忍不住激动,冲上来,连声道:“怎么样?那只狐狸没伤害你们吧?”
三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看她,再看看后面坐在轮椅上的红衣男子,最后看看男子怀里的那只晕过去的紫狐。
禹司凤喃喃道:“璇玑……你又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这人是谁?那狐狸……”
璇玑过于激动,语无伦次地把自己怎么遇到鲛人,怎么上到天极阁找紫狐的真身,怎么又把紫狐打伤,最后和鲛人一起出来找他们的经过说了一遍,只听得三人瞠目结舌。
若玉指着那只狐狸。惊道:“你……你能把她打伤?!”那讶异程度,不下于看到猪会飞。
其实璇玑自己也是迷迷糊糊,但小孩儿总有一种好胜心。好处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当下笑道:“是呀!我用火烧她来着。结果她就吓昏过去了。”
若玉暗暗摇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钟敏言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抿着唇不说话,于是禹司凤上前。替她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温言道:“下次不可这么鲁莽,明白吗?”
璇玑乖乖点头,忽见他胸口衣带散乱,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隐约还能见到胸口上地红痕,不由大惊失色,指着那里急道:“你受伤了?!那只死狐狸还说不伤人!我……我马上就把她杀了!”
禹司凤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耳根红透。仿佛雕出的玛瑙,半晌,才低声道:“不是伤!我没事……她也确实没害我们。不要乱杀生。”
璇玑还想说话。他却已经走到亭奴面前,低头看了一会。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吗?”
亭奴静静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记得……但那时。你没有戴这种面具。为什么?”
禹司凤默然。
亭奴定定看了他一会,目中渐渐流露出怜悯地神色。
“啊,你是那次的鲛人!你会说话了?”钟敏言终于迟钝地发现了这个坐在轮椅上地红衣男子,正是四年前珍珠事件被拯救的主角,一时按捺不住激动,奔过来对他上看下看。
亭奴微微一笑,那怜悯的光芒一瞬间便消失了,变成春风一般的柔和,低声道:“我还没有谢谢各位的救命之恩。亭奴受此大恩,永世不敢相忘。”
“什么恩,别放心上啦!”钟敏言摆了摆手,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后来离泽宫有人来接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亭奴犹豫了一下,禹司凤轻道:“离泽宫地人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湖里了。是有别人来接你吗?”
他摇了摇头,“我是被这紫狐带来这里的。她想知道一些事情,迫我告诉她,但其实我并不知道,她却不信,便将我囚在地下泉水那里。”
“这死狐狸精,真是可恶!”钟敏言想到方才被她恐吓,不由恨了一声,恨不得从他怀里把那狐狸抢过来扇几巴掌。
璇玑好容易找到插嘴的机会,连忙道:“亭奴说紫狐虽然抓人,却因为胆小从来不伤人。先前被她抓来的那些人都养在怡心园,教他们吐故纳新。我正打算去后山看看,大家也一起吧。”
她不害人才有鬼!钟敏言很固执地不愿相信,奈何禹司凤和若玉都点头答应,他也只得陪着一起,去后山看个究竟。
当下众人出了九宫阵,外面却是苍茫的森林,连绵起伏,也不知是高氏山何处。
亭奴指着东边,道:“怡心园应该是从这里过去。”
钟敏言道:“如果到了那里,发现事实不像你说的那样,又该如何?”
亭奴淡道:“不会,紫狐从未害人,我知道。”
你凭什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钟敏言皱了皱眉头,“我不管,倘若发现她用了采阳补阴的法子,害了那些男子,我一定不放过她!”
亭奴摸了摸紫狐的皮毛,低声道:“可以。但倘若没有害人,还请少侠放过紫狐。妖类修成人形不易,莫要绝了他们地后路。”
奇怪,不是那紫狐把他抓过来的吗?这鲛人怎么是非不分,反而帮着她说话?钟敏言百思不得其解。
禹司凤推着亭奴,走在最后面,过一会,开口轻道:“……方才说她要问你一件事,指的是什么?”
亭奴微笑道:“据说有一只厉害地妖魔被八方定海铁索锁住,但无人知道他被关在何处。紫狐先前与那妖魔有些过往,所以这些年一直苦苦修行,盼望能救他出来。她抓我,不过因为我是水族,她以为那妖魔压在海底,所以迫我说出具体地点。”
禹司凤沉吟半晌,忽然道:“你当真不知?亭奴心中一凛,面上却柔和地笑道:“当真不知,何苦打诳语。”
禹司凤看了他一会,慢悠悠地说道:“其实我们在海碗山也遇到了妖魔作祟,不知与此事是否有关联。”
璇玑耳朵尖,听他俩在后面叽叽咕咕说那妖魔的事情,便凑过来,说道:“亭奴说海碗山那些人也是要救那个妖魔地。定海铁索是按照先天八卦地格局排列的,海碗山是东南,高氏山是正东。我刚才在天极阁看到定海铁索了,很长很长……可能海碗山也埋着一根吧。”
禹司凤见她天真烂漫地过来现学现卖,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地头顶。
亭奴又道:“眼下不是追究紫狐过错的时候。另外还有一批妖魔聚在一起试图拯救那只妖,海碗山那些想必是他们的同伙。说不定他们这会已经在高氏山了,你们如今中了紫狐的残阳掌,起码过三日才会恢复功力,要是与他们撞上,便只有死路一条。依我的看法,去了怡心园,有一条捷径过后山,直接逃走。如果觉得不甘,那等功力恢复之后再来查看不迟。”
禹司凤只觉他说得有道理,不由微微颔首。钟敏言也过来凑热闹,笑道:“反正紫狐也不行了,咱们不如把怡心园那些人一起带走吧!将他们送回家里,一家团聚。”
若玉也凑了过来,“不错,是个好法子。就这么办。”
第三十五章 紫狐的秘密(四)
虽然先前亭奴一直说紫狐不害人,反而把人好好养在怡心园,但实际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大家还是吃了一惊。
“哇,这里……”钟敏言看着园子里一行行排列整齐的菜地,有些适应不过来。少阳派也有菜地,专门弟子负责种植收割,但在普通人心里,妖怪是不用种菜的,妖怪的巢穴应当是妖气冲天,血海骷髅……之类的。
这眼前整齐的菜地,整齐的瓦房,干干净净的墙壁,一派祥和景象,让人想起悠闲的农家生活,清贫却安乐。
众人绕着青瓦房走了一圈,人人都有些发懵。若玉见其中一栋瓦房里还亮着灯光,便抬手轻轻敲了两下,没一会就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抬眼见门外站着一群怪人,分不出是男是女,个个身上都套着大红嫁衣,和他大眼瞪小眼,不由一愣。
若玉清了清嗓子,温言道:“这位小哥有礼了,我们是……”
“呵呵,是新来的侍者吧?”那人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很有一番修仙者的气派,看了看钟敏言他们,见他们浑身狼狈,脸上还带着一些惶恐,只当是新人不习惯,于是又道:“不用害怕,仙姑是极和气清雅的人。那西北角还有一些新瓦房,你们可以住那里。明早仙姑就会过来了。”
众人见他这样说,更是发懵。看起来,事情还真像亭奴说的那样……
禹司凤拱手道:“小哥,我们刚刚上山,什么规矩也不懂,烦请指点。”
那人点头道:“住这里的人。都是被仙姑选上有仙缘的。以后每日听仙姑讲道,吐故纳新,也没什么规矩。只不过春耕秋收。不比往日在家有人照顾,清贫些。方显求仙本意。”
钟敏言憋不住,急道:“那狐狸……仙姑当真没对你们做什么?她不是采阳补阴的那个什么……怎么又成求仙了!”
那人闻言怫然,道:“仙姑是得道圣仙,岂可胡乱污蔑!你们要是没有诚意,趁早下山吧!”
若玉急忙赔笑道:“小哥莫恼。我这位兄弟不会说话,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那人这才缓和了神色,道:“如今天色已晚,各位先去休息吧。有什么疑问,明早等大伙都在地时候再问。”
众人见此,心下都已明白亭奴说的没错,纷纷往他怀里的那只紫狐看过去,想不到,她还真是个好妖怪。一只胆小又喜欢卖弄地狐狸精。
禹司凤看看周围,这里的瓦房大约也有十几栋了,想来被她接上山地人还真不少。他又道:“小哥。如果思念家乡,仙姑会放行吗?”
那人有些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不想修仙,你们还来这里做什么!既然要修仙。便改抛弃俗世一切牵挂。真是,今年怎么来了一群惫懒之人!罢了罢了,你们去吧!”
说完他就要关门。禹司凤一把拉住,低声道:“先回答我,可以回去吗?”
那人冷笑道:“你要回去,仙姑还求着你留下不成!反正我是没遇过半途回家的人,你们要是想走,这就可以走,没人会留!”
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隐约还骂了一句,留下门外众人面面相觑。若玉沉吟良久,才道:“这些人一心要修仙,都不想走,可是个问题。马上还有其他妖魔会上山闹事,留在这里很危险啊。”
要是强行把他们赶下山,只怕是吃力不讨好,钟离城的人还会怨他们,说不定连自己的门派都恨上了。要软言相劝,这些人如此固执,很可能劝不动。正为难时,亭奴却道:“如此,只有诱得他们自己下山了。”
众人正想问他怎么诱得他们下山,却见亭奴推着轮椅,又过去敲门,那人怒气冲冲地过来甩开门,厉声道:“还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却被亭奴当头轻轻喷了一口气,那人猛然一呆,紧跟着表情变得呆滞,站那里一动不动了。
钟敏言急道:“你对他做什么?”
亭奴摇头,轻道:“莫吵,没有害他。”
他在那人眼前轻轻拍了一下手,吩咐:“这里住了很多人吧,全部带来这里。”
那人死板地说了声是,转身就走。
禹司凤奇道:“把人都吵醒,岂不是闹得更厉害?”
亭奴只是摇头笑,只见没一会,那人就把青瓦屋里的人全带出来了,都只穿着中衣,眼睛还闭着,似乎还没睡醒,一个个歪歪倒倒,一声不出,停在亭奴面前。
亭奴吩咐看呆地璇玑,“麻烦你,去屋子里把这些人的外衣找来,替他们穿上。夜露深厚,会着凉的。”
璇玑急忙答应一声,过一会抱着满怀的衣服过来,禹司凤他们一件一件替那些人披上。终于把事情搞定了,亭奴便抬手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微微一晃,竟然迎风变成了一根漆黑的小鞭子,在地上轻轻一抽,居然毫无声息。
众人眼看着那些人整齐地往前走,不由十分惊奇,亭奴的鞭子在地上左右来回抽,那些人便顺着鞭子的节奏,慢慢往前走,很快就下了山坡,走进了山林中。
璇玑只觉发生的一切好像在做梦,喃喃道:“亭奴……你怎么能把他们弄走的……”
亭奴只是微笑,却不说话。一旁地禹司凤沉吟道:“我听说过赶魂鞭,可以赶鬼和尸体,却没见过可以赶活人的。”
亭奴终于慢悠悠说道:“天下之大,更兼六道轮回,你们没有见过的东西不知有多少。这不是赶魂鞭,却和它出自同一人手中,叫做赶梦鞭,可以驱动睡着地人。”
说完,他却有些赞许地看着禹司凤,笑道:“不过你小小年纪,却也算得上见识广博了,很多人修仙修了几十年,也不知赶魂鞭是什么。”
别人听了禹司凤被夸还好,唯独钟敏言和璇玑仿佛是夸了自己一样高兴,连连点头,异口同声地说:“是呀!司凤懂好多东西呢!”
若玉见那些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山林中,不由问道:“这样是要将他们赶去哪里呢?”
“后山下去便是洪泽湖,应当有渡口可以回到钟离城。咱们就跟在后面,别让他们发觉,否则醒过来,又有一番折腾。”
众人见识了这等神迹,哪里还会多问,当即跟在那些人后面,一起下山了。
在林中走了一会,璇玑只觉越来越暗,抬头一看,却发现月光被乌云遮住了,林中风起,带着一股潮湿泥土地味道。
“要下雨了。”亭奴将鞭子一停,“我带这些人找个地方避雨,你们先下山吧。”
“那你呢?”璇玑有点舍不得,亭奴又温柔又好心,她还不想分开。
亭奴微微一笑,“雨停了我就下去。放心,我不会走丢地。在渡口那里等我们就好。”
说话间,已经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没一会就开始噼噼啪啪了。冬天山上地雨,冰冷彻骨,还夹杂着冰雹,他们这些修仙的人都有点吃不住,更何况那些普通人。
当下众人急冲冲交代几句,便御剑下山去了。
亭奴抱着紫狐,转身将那些人赶到半山腰的山洞避雨,自己却静静坐在洞口,看着石壁上泠泠滴落的水珠。
“你早醒了,怎么不肯说话?”良久,他忽然开
怀里的狐狸动了动,睁开眼睛,先警惕地看看周围。亭奴笑道:“他们已经走了,不用害怕。”
紫狐浑身都松软下来,眼泪汪汪地舔着爪子上被烧伤的痕迹,哭道:“那个小丫头,是什么来头?你事先都不告诉我。”
亭奴温言道:“不可说,那是禁忌。何况你也确实该吃点苦头了,提升功力非要用采阳补阴吗?没得人身时还肯努力,怎么得道了反而懒起来?”
紫狐含着眼泪吱吱叫:“可是他好容易才有点消息,我……我急啊。”
亭奴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低声道:“只有等……妖魔的寿命有多长,你就等多长罢……总有一天,能救他出来的。”
紫狐把脑袋搁在他手心,眼泪簌簌往下掉。
“他……他也和我说过这句话。”
“你们这些老东西,没一个体贴的,都冷酷的要死……”她喃喃说着,不过口气里却没半点怨意。
第三十六章 紫狐的秘密(五)
雨水和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在洞口,响声清脆。亭奴身上嫁衣的下摆早已被打湿,露出那白纱一般的鱼尾。他静静望着深沉的夜色,不知想些什么。
怀中的狐狸也不知想着什么,胡子一颤一颤,刮在手心,痒而且麻。
还在哭吗?他唇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些爱怜的笑。
她却忽然轻轻开始唱歌了:“南山有乌,北山张罗……”
那歌声清逸袅袅,竟有些哀怨。亭奴苦笑一声,“又来了,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许多遍了,紫狐。”
她不理会,还在唱:“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命之不造,冤如之何?”
歌调凄婉缠绵,其声虽低,却足可裂金石。亭奴先是在笑,后来却慢慢敛了神色,眼怔怔地望着外面的雨夜,不说话了。
紫狐叹了一声,幽幽说道:“要是没有千年之前那一捉,我今日何苦如此。总说要修正果,修正果,正果却总也修不来。想来那些不过是骗人的罢了。”
亭奴轻道:“他未必记得你,你何必还想。”
紫狐却招摇地晃了晃耳朵和那蓬松的大尾巴,撒娇似的:“我这样漂亮的狐狸,他怎会忘记。”
亭奴只是笑。
紫狐蹭了一会,爪子搭在他手上,娇滴滴地问:“亭奴,好亭奴,你就告诉我他被关在哪儿吧,好不好?看在我受伤的份上。”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说。你们这样的妖。去那里不过是送死罢了。”
紫狐急了,跳起来大叫:“你又不让我采阳补阴增加功力,又不告诉我他在哪里。存心急死我是不是?!你看人家心里难过。很高兴是不是?”
亭奴柔声道:“我不想让你着急,因为你急也没用。那是他自己的劫。当年……他自己要留在那里。他有他的想法,谁也不能强迫。”“那我也有想法!我地想法就可以随便被强迫?!”紫狐还在叫,“我就是要救他!就是要他承我的情!”
他只有摇头,紫狐叫了半天,终于也累了。趴在他腿上,两人都是无话。
“那个小姑娘……”紫狐忽然低声开口,“不是普通人吧?”
亭奴一怔,犹豫着点了点头。
“是什么修罗煞星转世?我从来没遇过那么可怕的人。”她还在心疼自己漂亮地爪子和皮毛,被烧黑了。
等了半天,他又装哑巴,紫狐很郁闷,叹道:“就算不肯说,你好歹也给点面子应付两句吧。”
亭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紫狐愣了一下。又听他说道:“我从来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神仙还是鬼怪,妖精还是修罗……因为她一次都没告诉过我。”
什么呀。搞得神神秘秘的。紫狐失了兴趣,在他怀里打个大呵欠。喃喃道:“你们这些老家伙呀……有点秘密就了不得地样子。讨厌极了……”
亭奴又是苦笑。有些秘密。不是因为它神秘,而是因为有人不肯说。久而久之,就成了真正的秘密。
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那冰雹也越来越大,方才砸下来一个鸡蛋大小的,要不是亭奴躲地快,只怕紫狐脑袋会被砸出一个大包。
“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安全下山。”最关键的是,有没有遇到一些不该遇到的妖。
“你想那么多干嘛,他们是人嘛!非我族类,何必关心。就算那小姑娘前世和你有什么瓜葛,这辈子她也早忘了,等于是个陌生人。你操劳什子的心!”
紫狐一向以自己是个妖怪而自豪,怪看不起凡人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亭奴定定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困了,睡一会,你爱看着就看吧。”紫狐又打个大呵欠,把脑袋钻进他怀里,贴着冰冷的鲛人的皮肤,眼看就要睡着。
忽然,山下传来一声类似爆竹地响声,隔着声势浩大的雨幕,听不太真切,亭奴心中一惊,探头出去望,却见一条殷红的烟花袅袅上升,刺啦一下炸了开来,拖出万道红痕,在空中缓缓落下,仿佛鲜血。
“那是预警信号啊!”紫狐被惊醒,耳朵一扇一扇,大声说着。
璇玑他们果然是遇到危险了!亭奴把她往地上一丢,推着轮椅就出去,一面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照顾这些人。”
紫狐使劲咬住他地衣服,急道:“你有什么本事,去了也是送死!肯定是有其他的妖过来破坏定海铁索,就让他们破坏吧!我求之不得呢!”
亭奴皱眉道:“就算铁索坏了,他也出不来,何况那些妖所谓地救他,不过是想利用他一身魔力罢了!你若当真关心他,就该阻止!”
紫狐一呆,慢慢张开嘴,放开他地衣服,过一会,才急道:“你别去!……要不,我和你一起!”
“你留下照看这些凡人,别让其他人发现他们。”
亭奴推开她的爪子,推着轮椅飞快出了洞口,紫狐急得吱吱乱叫,冒着大雨跑出去,纵身跳上他地大腿,叫道:“仙姑让他们历练,他们就会乖乖听话!就让他们这样呆着吧!我和你一起去!”
亭奴只好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先去把那些人身上的术解了,吩咐他们自己回家。”
紫狐只得急急跑回去,就地一滚,元神出窍,紫烟缓缓化作一个绝色美人。她将自己的真身塞进袖子里,这才解开了那些人的术,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懵懂茫然,飞快地吩咐他们先各自回家,三个月之后再上山继续修仙。
说完她就跑了,又变成一只小狐狸,趴在亭奴腿上,火速往山下赶。
两人赶到洪泽湖边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亭奴绕着河岸找了一遍,只找到一根拴着碧玉环的如意结,那是钟敏言身上的饰物。
“他们果然遇到那些妖了!”亭奴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由于惊慌。
紫狐浑身湿漉漉,狠命甩了甩,才道:“你干嘛这么关心那些凡人?死活都和你我没关系嘛!”
亭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怔怔看着夜间的洪泽湖,喃喃道:“只怕是掉进了湖里……最好不要被那些妖抓到。”
话音未落,却听紫狐惊叫:“小
她如同闪电一般跳起,张嘴咬住一个激射过来的物事,落在地上,牙齿磕得生疼。她一口吐出,却是一个铁蒺藜。
“快给我滚出来!这里是高氏山,我的地盘,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里放肆?!”
紫狐气势汹汹地大吼,还真有点占山为王的气派。却听林中传来一声轻嗤的笑声,紧跟着里面传来一声犹如呜咽般的呻吟,青光乍现,直冲天斗。
亭奴脸色一变,急道:“他们带了毕方鸟!快走!”
紫狐还有些懵懂,回头一看,只见对面那黑黝黝的森林忽然扭曲起来,仿佛有一只巨兽,一口咬掉了边缘,那青色泛绿的怪火渐渐融化了它们,几乎是一瞬间,怪火就蔓延到了眼前。
紫狐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终于也想起所谓的毕方鸟到底是什么了。那是上古有名的妖魔怪鸟,可以用怪火焚烧整个山林,永久的寸草不生。
亭奴一把将她抄起,身体一纵,从那高高的犹如青纱般艳丽的怪火上翻过,扑通一声跳进了洪泽湖,水花四溅,眨眼就没了踪影。
第三十七章 突袭
众人到山下的时候,雨势越发大了,鸡蛋大小的冰雹砸在身上,虽说他们是修仙者,不会受伤,却也痛得一个个龇牙咧嘴。奈何湖边宽敞,找不到躲避的地方,只得一起蜷缩在大树下,伸长了脖子看有没有摆渡的人。
“怎样?有人过来没?”钟敏言被冰雹连着砸了十几次,头顶都无数个包了,急得坐立不安。若玉极目看了一会,叹息着摇头:“没有,想必夜深了,又是风雨交加,摆渡的人根本不会出来。”
钟敏言低声咒骂两句,更加坐立不安。
禹司凤望了望天色,道:“这雨一下,只怕一两天也不会停。咱们在这里干等着也没用。不如分开行动,两个人留下在这里等亭奴,另外两人去找找有没有别的船家,顺便把玲珑找到。”
钟敏言心中早就为了玲珑焦急不已,面上又不好意思露出来,一听他这样说,自己就跳了起来:“我去!我去找玲珑和船家!”
说完生怕禹司凤还要用什么有条有理的理由来拒绝他,掉脸就跑。若玉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笑道:“司凤,你们保重。”
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让禹司凤愣了一下,这才点头。
“不知道玲珑是不是也在淋雨……”璇玑蹲在地上,好像一只无奈的小狗狗,怔怔地望着铺天盖地的雨幕,“她最讨厌下雨了,还怕打雷。这会就她一个人,肯定害怕的不知躲在哪里呢。”
禹司凤靠在树干上。低头见璇玑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便脱下身上的嫁衣,披上她的肩膀。
“你今日。也算做了两次新娘子。”他笑。
璇玑猛然红了脸,结巴道:“不、不算地……那是假扮……不是新、新娘子……”
禹司凤轻轻一笑。蹲在她面前,忽然抬手,轻轻将她黏在腮上的一绺湿发拨开,指尖在她滑腻的下颌一滑而过,柔声道:“穿上嫁衣。就是新娘子了。”
璇玑哽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句可以反击地话:“那……你们也穿了嫁衣,也做了新娘子呀!”
禹司凤咳了两声,装作没听见。男人嘛,是不同的,他在肚子里说。
她这样披着火红嫁衣,在雨中蹲着,莹白地脸,漆黑的眸子。看起来有一种被遗弃的小生灵的楚楚可怜,然而那种可怜又因为鲜艳的嫁衣而沾染了一丝妩媚。
他忽然有些被这种妩媚所刺痛。
彼时婚嫁,女子要穿红嫁衣。头戴八根金步摇,鞋底塞满莲花瓣。那样才算正礼。璇玑头上却绑着男人地发式。连胭脂水粉也没涂,穿着不伦不类的嫁衣。
不协调。可是在他眼中却比一切都要美丽。兴许他一生都没有那种幸运,见到她出嫁成礼的模样。那么,这样就好,至少,在那个蒲团上,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至少……在某个瞬间,他彻彻底底地拥有过她,穿着嫁衣,成天地之礼。
身后的山林中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怪响,像是有人在哭,又像夜枭在啼鸣。
各自想着心事的两人都是一惊,急忙回头,林中黑鸦鸦地,什么也没有。
“刚才是什么声音?”璇玑疑惑地问着。
禹司凤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短剑,握在手心,朗声道:“什么人?出来!”
璇玑知道他中了残阳掌,其实没有半点功力,立时也跟着站起来,挡在他面前,一把抽出禹司凤给她的剑。
等了半晌,里面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偶尔有夜枭叫嚷两声,声音也犹如呜咽。禹司凤松了一口气,将短剑塞回去,笑道:“我们都太紧张了,想必只是夜枭。”
璇玑正要点头,忽见对面地山坡上青光大盛,好像一瞬间被铺上一层厚厚的青纱,她茫然地伸手,喃喃道:“你看……那是什么?”
禹司凤急忙回头,却见那青纱一般的光芒翻腾着,仿佛下面藏着什么不得了地大怪兽,逐渐包裹了半边山坡,荧荧闪闪,既美丽,又诡异。
“像不像火?”璇玑问,那种不规则的律动,跳跃地欢腾,很像火光,可是火哪里有青色地呢?
禹司凤惊道:“我好像见过这种火!师父曾经说过,那是一种叫……”
“叫毕方的妖魔,会喷怪火。小哥还挺广闻博见地呢!”
林中传出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两人悚然回身,却见林中缓缓走出五六个人,都穿着黑衣,腰上挂着一串白铁环,每人都用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或惨绿或森蓝的眼睛。
璇玑捂住鼻子,低声道:“是妖气……他们是妖。”
禹司凤捏紧了短剑,手心全是汗。他现在毫无功力可言,璇玑一个人也绝对对付不了这么多妖,看他们的步伐轻灵,就知道必然是得道的老妖,先前单一只紫狐就让他们几个狼狈不堪了,如今围上来五六个,简直是死路一条。
他心中无数个念头飞快转过,最后一咬牙,收了短剑,拱手道:“容我失礼,诸位是来破坏那八方铁索的吧?铁索在山顶天极阁,不在山下。”
众妖都呵呵笑了起来,为首的那妖手里抓着一只怪鸟,形如仙鹤,却满身青羽,身下只有一只脚,它就用那单独的一只脚站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二人,看得人毛骨悚然。
禹司凤知道,它必定就是赫赫有名的妖鸟毕方,他从前只在图画上见过,不曾见过真正的毕方。传说见到毕方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的,它喷出的怪火,足以将一切化为灰烬,是极恐怖的灾难之鸟。这下要是撞上,能不能逃走还得看天命。
那几只妖笑了一会,其中一妖便说道:“我看你二人身上佩剑,行动利索,想必是修仙之人吧?可曾经过海碗山一带?”
二人心中都是一凛,原来他们果然是那个妖的同伙,想必是在寻找杀害同伴的凶手报仇呢!
禹司凤当即摇头:“没有,我们是从西边的庆阳过来的。”
为首那妖怪笑道:“年轻人,会说谎!说谎就是要杀头的事!你们没经过海碗山,身上怎么会有祝余草的味道?”
两人大惊失色,原来人的嗅觉不如妖类,他们曾在望仙镇呆过一阵,吃过祝余草,那香味过得几日寻常人便再也闻不到,却瞒不过妖类的鼻子。
禹司凤见他们团团围上,当即拽着璇玑掉头就跑,身后有妖怪大笑:“这下可找到杀害老七的凶手了!老大,活捉还是直接杀掉?”
为首的妖低声道:“杀了!给老七报仇!”
璇玑跑得两步,只听耳后风动,她下意识地挥剑一拦,叮地一声,却是砍在冲上来的一只妖身上。他身上并无任何盔甲兵器,剑却砍他不动,璇玑更是心慌意乱,撒腿就跑。
只听身后一声大喝:“不许跑!”
紧跟着那只毕方鸟放声嘶吼,犹如呜咽,青光骤然大盛。璇玑只觉手肘处剧痛无比,低头一看,却是被那怪火点燃了。
她吓得惊叫起来,试图用手把火拍灭,不防身后一只妖冲上来,一脚正中她的背心,她背后猛然剧痛,几乎是要裂开一般,胸口气血翻涌,张口喷出一团血,再也支持不住,两脚发软,跪在地上。
后面有很多人在喊,她却听不清,只觉隔着不远,那青纱般美丽的火焰熊熊燃烧,蔓延过来。
那火,竟是什么都能燃烧的,连泥土沙子也被点燃了。
她只觉两眼发黑,支撑不住要晕过去,忽然腰间被人狠命抱住,紧跟着扑通一声,全身猛然一凉,心下警觉是掉进了湖里,这个念头闪过,便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司凤的面具(一)
身体很重很重,像一团泡在水里的棉花,吸饱了水,动都动不了。不过……管它的,就躺在这里吧,何必要动?
反正,她也没路可以走了。
眼前有许多人影在晃动,有的在吱吱喳喳地劝说她;有的围上来,用刀剑压着她;有的急急用绳索将她捆住。
正闹得不可开交,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嚣,脚步声骤然响起,有人急冲冲跑进来,大叫:“圣旨到----!”
那些叽里咕噜的声音,很烦,吵得耳朵和脑袋都像要炸开一样。她放弃了挣扎,决定做一条死鱼,任由宰割。恍惚中,好像被人领着,晃晃悠悠,来到一个阴暗的所在,对面是胳膊粗细的铁条门,上面刻满了各种古怪的咒文。
她觉得熟悉,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摔在门后。
有许多人隔着铁门来看她,在外面互相低语。
“可惜了……刚刚才上来的呢……”
“……犯下滔天罪恶,身边熟悉的都连坐之罪……”
“死不悔改,天帝想护着也护不了……”
她就是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在说谁,她只觉得累,无比的累,浑身都充满了累赘的水,每一寸皮肤都懒洋洋地,只想躺在这里。
躺在这里就好,头顶一方小小的光线,偶尔流云变幻。那一刻她觉得十分平静。
“喂,我说……你莫要忘了我。”
有人对她说话,那声音很熟悉。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不过,忘了也没关系。我会等你。总会找到你,到时候再把恩怨好好算清楚吧。”
恩怨?什么恩怨?
她心中没来由地一惊,身体里的水好像在一瞬间被抽干,周围的景致好像陷进一个漩涡里,轻轻一卷。扭曲着消失了。
她猛然睁开眼,头顶有光线直射下来,照在她地鼻梁上。这里是一个岩洞,潮湿而且阴暗,没有一点声音。
璇玑微微一动,只觉右手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骨折了。她忍着痛,茫然地坐起来,先四周看了看。这里似乎是个深陷进地里的洞穴,不大,走两步就会碰到洞壁。但是很深,头顶的洞口有阳光直射进来。洞中长满了各种苔藓。发出一股怪味。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璇玑绞尽脑汁回忆先前地事情,她记得是和司凤遇到了上山破坏定海铁索的妖魔。对方认出他们是杀害海碗山那只妖怪地凶手,说要杀了他们报仇,还带了可怕的毕方鸟。
她被怪火燎了一下,又被一只妖踢中后背,晕了过去。最后勉强有印象,就是有人抱着她跳进湖里……是司凤!一定是司凤救她的!
璇玑飞快起身,不料右手和后背同时发作起来,痛得她胸口一窒,眼前金星乱蹦,差点一头栽回去。恍惚间,一眼看到洞穴角落那里趴着一个人,青袍乌发,正是禹司凤。她顾不得浑身发疼,挣扎着跑过去,将他翻了过来。
禹司凤的身体软软的,没任何反应,璇玑叫了他半天,他也没回答。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地预感,颤抖着去抓他的手腕,摸索脉搏----她吐出一口气,还好,脉搏还在,他没死!
“司凤,听得见吗?”
她在他耳边轻轻叫着,可他还是一动不动。他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面容,璇玑心急,抬手就想去揭,忽然见到面具边缘有红色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干涸了凝结而成的。
她用手沾了一些,放在鼻前一嗅----是血!
璇玑只觉心脏猛然掉了下去,浑身发冷,一时竟不敢去揭他的面具,只怕看到一张七窍流血的脸。他是不是会死?是不是受了无法挽回的重伤?
她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发抖,眼怔怔地盯着那张哭泣的面具……不对,她记得司凤的面具是一半微笑一半流泪地!她迟疑地伸出手,在那张面具上摸索,它现在却变成了哭泣的,微笑的那一半消失了……只剩嘴角地一些些笑容。
“司凤!”她尖叫起来,一把就将面具给摘了。
出乎意料,面具下的脸并没有像她想象地五官扭曲或者七窍流血,那还是一张苍白地面容,长眉入鬓,鼻若悬胆,正是她印象中四年前的那个冷漠高傲地少年。他长大了,脱离了少年的那种青涩,轮廓分明,像一株挺拔的苍松或者青竹,正如钟敏言说过的,看到司凤那小子,总会想到一些很清雅的东西,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人家咋就能长那么好看呢?
璇玑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他紧紧闭着眼睛,睫毛湿漉漉地贴在眼下,可能是撞到了鼻子,鼻血顺着人中一直淌到鬓角,嘴角也有干涸的血迹。
他什么也没变……璇玑又想哭又想笑,看他脸上那个诡异的面具,她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臭司凤,什么也不告诉她,害她担心的要死。
上下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确定没有骨折之类的伤势,想必他只是昏过去了,没什么大碍。璇玑这才放下心来,忍着右手和后背的剧痛,在身上摸索,找出湿淋淋的手绢,替他把脸上的血痕擦干净。
禹司凤轻轻呻吟了一声,茫然睁开眼,第一眼就见到狼狈不堪的璇玑,她蓬头垢面,脸上全是水,也不知是汗还是哭出来的眼泪,这辈子也没这么丑过。
“你醒了!怎么样,哪里疼?”璇玑见他睁开眼,喜得又叫起来。
他怔怔看着她良久,忽然嘴角一勾,抬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轻声道:“璇玑,你怎么这么
璇玑一愣,却见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忽然捂着胸肋那里闷哼一声,她急道:“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肋骨断了,没事……你帮我找些树枝过来好么?”
她答应着,立即在洞穴里摸索着,找来好几根湿淋淋的树枝,堆在他面前,不由分说揭开他的衣服就要接骨。禹司凤脸上猛然一红,一把抓住,低声道:“我自己来。”
璇玑见他面上红若朝霞,还和小时候一样容易害羞,不由笑道:“脸红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嘛!我帮你接更快一点。”
禹司凤却一呆,半晌,慢慢抬手,在脸上一摸,紧跟着变色道:“面具呢?”璇玑举起手边的怪面具,笑吟吟地:“我早摘啦!我看上面有血,以为你受伤。是不是我又犯了你们离泽宫的规矩?”
禹司凤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怪物,喃喃道:“你……你能摘下来?”
“这有什么不能的,一张面具而已嘛!”
他眼怔怔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璇玑终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了,小心翼翼把面具还给他,轻道:“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还是不说话,璇玑急道:“你……你看,我就是个猪头!总是做错事,不是忘了给你写信就是犯了你们的规矩!你骂我打我吧!别在那里生闷气……”
禹司凤忽然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气,眉眼犹如春花初绽,忽然笑了开来,平白无故为这阴暗的洞穴增添无数明媚颜色。
“你……”璇玑有些看痴了,忽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下一刻,忽然被人抱在怀里。他紧紧抱着她,低头在她乱蓬蓬的发上一吻,良久,才低声道:“我没有生气,我是太欢喜。”
第三十九章 司凤的面具(二)
面具被她摘掉了,怎么反而欢喜?璇玑想起四年前他面具掉落的事情,那时候他可是沮丧的要命啊,还为了这事被他们那个可怕的宫主责罚。
她微微动了动,禹司凤立即放开她,在脸上抹了一把,幽幽笑道:“抱歉,一时兴奋。”
璇玑不解地看着他苍白的脸,那一双秋水般澄澈的眼比四年前还要明亮,专注地看着她,她一时竟被看得心口一窒,想了半天,才想到自己要说的话。
“我擅自摘了你的面具,你们宫主是不是又要怪你?上回……他有责罚你吗?要不你还是戴回去吧,我、我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她蒙上眼睛,一付掩耳盗铃的样子,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璇玑茫然地放下手,怔怔看着他,他慢慢停了笑声,眼睛微微弯着,抬手在她乱七八糟的头发上摸了摸,道:“我没事,他不会再责罚我。以后……也可以不用再戴面具。”
那又是为什么呢?璇玑想不通,他那个面具,太奇怪,好像自己会变。她总觉得那有些不良的意味,可他什么也不说。
禹司凤自己将面具拿起来,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有些不舍的味道,仿佛是要丢弃多年的老友一般,手指在边缘眷恋地滑动着,一面轻道:“这个面具,是用昆仑山不死树的树皮做成的,灵力充足。一旦戴上去,寻常人再也取不下来。现在取下,正是时候……”
他将面具一翻。指着它,又道:“你看。它是不是在笑?”
璇玑盯着看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啊,它是在哭。”
禹司凤笑道:“先前是哭,但眼下被你摘了,自然是笑的。”
“不……它是在哭啊……”璇玑为难地说着。那面具明明是苦着脸,一付流泪地样子,哪里是笑。
禹司凤呆滞了一下,自己低头仔细看去,果然那张不死树皮的面具,一付欲流泪的悲哀模样,两边嘴角都是耷拉着,眉头紧锁,丝毫没有半点笑意。
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只是用手不停地摸着那耷拉下来地嘴角,仿佛要把它捋上去,让它变成笑脸。
“……奇怪……”他低声说着。“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璇玑见他方寸大乱,不由急道:“司凤……它要哭你就让它哭吧……你、你别管它了。反正只是一个面具而已。”
禹司凤脸色苍白。低声道:“它不只是普通面具……它……为什么被你亲手摘下了,它还在哭?”
“司凤?”她不晓得怎么安慰。
禹司凤怔了半天。终于还是颓然叹了一声,抿着唇,轻道:“这面具,是专门为背弃离泽宫第十三戒地弟子准备的。戴上之后,除了自己,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摘下。它会慢慢变成哭泣的脸,除非被那个人摘下了,否则它会一直哭,直到……”
直到什么?璇玑紧张地看着他。
他却不说了,怔怔将那个面具翻过来掉过去又看了好久,这才小心用布包裹起来,塞进袖子里,抬头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没什么,离泽宫的小小惩罚而已。既然面具已经摘掉,也就不必想那么多。你放心吧。”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以前开始就是,只要他不想说地,那就绝对不会说,任何人也问不出来个结果。他既不说第十三戒是什么,也不说那面具又哭又笑意味着什么,璇玑自知问不出来,只能陪着他一起发呆。
禹司凤自己沉吟一会,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常,先从自己腰后的描金皮囊里取出绷带,全部都是湿淋淋的,展开铺在地上,又挑了两根最直的树枝,对璇玑招手,“过来,我替你接骨包扎。”
璇玑乖乖的把右手给他,嘿嘿傻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右手骨折他垂头细心地替她对准断骨,秀长的睫毛忽闪,耳边听得她呼痛,于是轻道:“忍着点,马上就好。”
过一会,又道:“你当时受伤,我自知对付不了那些妖,于是带你强行跳进湖里。随着湖底的暗流往下,上岸的时候没注意,踩进这个洞,就摔下来了。你的胳膊撞在地上,又不能动,一定是骨折。说话间,他已经手脚麻利地替她接骨包扎,用两根树枝紧紧缚起来,确保不会掉下来,这才满脸大汗地松手。
他自己肋骨也断了,还撑到现在。璇玑无奈地看着他,他又不给她动手替他接肋骨,难道就呆呆在旁边看着?她把手绢拿起来,轻轻替他擦汗,见他时不时抬头对自己微笑,她忍不住说道:“我还以为我们会死,原来还活着。”
禹司凤花了好大地工夫才替自己弄好断了的肋骨,又疼又累,浑身都是汗。他躺回去,望着头顶遥远的洞口,轻声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眼下先在这里养伤吧,水袋里还有水,足够撑几天地。”
璇玑无事可作,后背也疼得厉害,便跟着躺在他身边,两人一起无所事事地看着明亮的洞口。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转头,就对上禹司凤含笑地双眸。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女孩子都是注重容貌地,她也不例外。
他笑着摇头,大概是牵动了伤口,疼得又是汗水涔涔。她从来都是一付风轻云淡,干干净净的样子,白衣乌发,肤色如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地天仙。这会天仙掉在地上,落了满身泥污,头发也像鸟窝一样,脸上还有一道一道的泥泞,说真的,刚开始看到还真让他吓了一跳。
但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又与她接近了一些,想到自己是第一个见到她这般不修边幅模样的人,他有些喜悦。
有人说过,衣冠楚楚永远只能打动陌生人,不修边幅才是亲密的象征。他在不自觉中,又靠近了她一步,那曾经在舌尖心底虚幻的身影,终于落实成肉身了。
“璇玑。”他勉强凑过去一些,两颗脑袋几乎要撞在一起,“你饿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饿了,捂着空空的肚子,垮下脸看他,点了点头,“饿了,不过这里也没吃的呀。”
他眯着眼睛笑,抬手在皮囊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颗水淋淋的馒头,塞进她手里。
“喏,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前天剩下的一颗馒头。你吃吧。”
她把那颗馒头放在眼前,瞪着看了半天,好像它不是一颗馒头,而是一朵花。最后她伸手把馒头扯成两半,一大半给他,一小半自己塞嘴里。
“你也一起吃。”她含含糊糊说着,肚子饿的情况下,水淋淋的馒头都觉得无比甜美。
可他却不吃,只是撑着脑袋看着她,目光如水,良久,见她不解地望过来,他便咧开嘴,很挑剔地笑,“我可吃不下这么粗糙的东西,馒头我只吃永芳阁的。”
他未免也太大少爷了吧……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来的什么永芳阁肉馒头。璇玑一赌气,把馒头抢过来自己全吃了,噎得直打嗝,最后好容易伸直了脖子,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很认真地对他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想吃什么吗?”
“什么?”
“上回玲珑他们下山,买了晴香楼的糟鸭掌,好吃的我三天都吃不下其他东西。现在我好想吃啊。”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算什么,你知道六凤斋的桂花莲子羹吗?那才叫一个香甜滑糯,闻一下香气就算你吃再多东西,也忍不住犯馋。”
“啊,我还想吃桃仁山鸡丁。”
“那我要八宝鸭子。”
“我还要……烤鹿肉。”
“那我再要一份牛肉面。”
两人突然很热衷地说起各地美食,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最后说得口水泛滥,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璇玑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喃喃道:“我现在……就算只有豆浆油条,也是好的……”
禹司凤等了很久,见她再也不说话,转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鼻息香甜。他垂下眼,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终于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璇玑……”他轻轻叫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山洞中回响,也在他舌底心头,一圈圈蔓延开。
第四十章 被破坏的铁索
钟离城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食铺,叫做和善堂,每天在他家买肉馒头的客人可以从街这头排到街那头,生意好的同行都眼红。
往常他家卯时左右就开门了,几个大蒸笼放在门口,热气腾腾,肉馒头的香味满城的人都能闻到。可今日有些不同,都过了辰时了,排队的人在这条街打了好几个转,也不见他们开门,有好事的人便过去使劲敲门。谁见过有生意不做的商家?太没道理。
没过一会,老板便擦着满脸的汗,铁青着一张脸,出来赔笑道:“抱歉……诸位,今日小店的馒头不知被何人全部买走了……各位请去别家买吧。”
众人一听有人把肉馒头全买走了,都只得嘟嘟哝哝地走开。
那老板自己也是十分无奈,听小二说,一大早刚开门,蒸笼还没架上呢,就有两个身影旋风一般地过来,一人抢走一个蒸笼,掉脸就跑,简直穷凶极恶。小二吓得呆了,只当遇上强盗,正要嚷嚷,却见迎面丢过来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他一把抓住,就听前面那两个强盗叫道:“肉馒头我们全要了,抱歉啊。”
小二说那两个人身影如同鬼魅,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老板在钟离城经营十几年,哪里遇过这种事情,听说有些地方会有狐仙显灵,拿走凡人的吃食衣物,而且会留下钱财。想必那两个抢走肉馒头的,也是狐仙吧?呃……饿昏头的狐仙。
至于那肉馒头,此刻都已经进了两位“狐仙大人”的肚子里。
璇玑埋头使劲胡吃海塞。噎得都要岔气了,还舍不得丢。旁边地禹司凤比她好不到哪里,一手拿俩,吃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俩委实是饿惨了。先时两人都受了伤,动弹不得,在那个连蜗牛青蛙都没有的洞穴里足足饿了五天。除了水什么别地都没有。后来璇玑的内伤恢复,就出洞摘一些野果回来吃。没办法,他俩身上地火石都被水冲走了,洞里又潮湿,没办法生火烤东西。到最后两人把野果吃到恶心,璇玑饿绿了眼睛,差点要捉蚂蚁来吃,还好禹司凤留着一些理智,伤好之后立即拽着她御剑飞出洞口。直奔钟离城,一大早趁人家店门还没开,抢了肉馒头就跑。鉴于他们俩现在的形象实在是不适合见人。已经和野人差不多了,为了不吓坏城里的人。只得御剑飞回深山老林。就着泉水把两蒸笼的肉馒头都吃了。
璇玑这下才叫心满意足,捧着凸起来的肚子。躺在石头上打嗝,一面说:“天下果然还是肉馒头最美味。”
禹司凤地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至少知道在水里洗洗手脸,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梳理整齐,然后对她招手:“过来,把自己整理一下。”
璇玑吃得撑死了,动也动不了,懒洋洋地摇手:“待会再说嘛……反正又没人。”
他只得叹着气,过来替她洗手洗脸,一面沾着水把她乱蓬蓬的头发梳理一下,随便绾了个发髻,不过看起来他很不擅长为女子梳头,那个发髻摇摇欲坠,很危险的样子。
“这下伤势差不多快好了,我的功力也恢复了。咱们这就去找玲珑和敏言他们吧。”
禹司凤将她的发髻扶了又扶,最后自己骗自己它不会散,很放心地松手了。
璇玑本来是懒洋洋的,像猫,吃饱了就要睡觉,一听玲珑和敏言的名字,立即跳了起来,道:“我们马上就去找!说不定他们还留在高氏山呢!”
禹司凤低头看看自己泥泞的衣服,再看看同样是从泥坑里出来地璇玑,她也发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两人都是相视苦笑。然而随身带的包裹衣服都放在方家,一时也找不到可以换地,只得随便用水拍拍上面的泥泞,稍微弄整齐点,这才出发去找人。
因为担心半路再遇到那些妖,所以他们决定御剑飞行,贴着树顶飞,一旦遇到突发情况也可以飞快地逃走。
可是他们花了一上午地时间,几乎翻遍了整个高氏山,不但没找到玲珑他们,也没看到半只妖地影子,就连先前亭奴去躲雨的那个山洞里也没一个人。
“我那天,好像见到有人放了预警信号。”禹司凤在洞中找了一阵,没找到半点线索,叹了一口气,说道。
璇玑茫然地靠在墙上,轻声说:“一定是玲珑他们……会不会被妖怪抓走了?”
禹司凤摇头:“那些妖是要杀咱们报仇,怎么可能留活口。方才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想必他们也已经逃走了。我们还是先去天极阁看看定海铁索有没有被破坏。”
璇玑心中也没办法,只得随他一起飞上高氏山顶。紫狐奢华地行宫赫然入目,这次他们有了经验,再也不进那个迷宫,直接飞上殿顶,那里果然有一个小洞,通向后面的天极阁,里面漆黑抹乌,阴风阵阵,好像藏了许多妖魔鬼怪。
禹司凤抽出短剑,走在前面,一面轻道:“你跟紧,只怕那些妖魔还在里面,我们得小心行事。”璇玑自己的佩剑被紫狐抢走之后就找不到了,这会拿的是禹司凤的剑,重了点,用着不太顺手,不过眼下也计较不了那么多,当即抽出来攥在掌心,与他一步一步往里面走。
很快就到了天极阁,禹司凤凝神听了半晌,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对璇玑使个眼色,示意她来掩护,自己一个箭步窜上去,后背猛然一紧,真气灌注于短剑之中,只要有人扑上袭击,他立即可以做出反应。
可是天极阁里也没有一个人影,他缓缓收势,对璇玑招手:“进来……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璇玑进来后四处看看,“也没什么啊……好像,亮了点。”她记得天极阁是阴暗封闭的,因为紫狐把肉身保存在这里。但眼下这里不但不暗,还亮堂的很,居然还有山风吹进来。
“那面墙没了。”禹司凤指着东边,那里一整面的墙全部被卸掉,所以才显得亮堂。
他过去摸了摸墙体边缘,那里光滑无比,就像是用一柄巨大的刀,很仔细地把墙给切开一样。
“啊,我记得这面墙本来钉着定海铁索。”璇玑四面看看,终于确定这里就是印象中拴着铁索,还贴着符纸的墙。
禹司凤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按道理说,定海铁索这种神器,绝不是那么容易被破坏的,否则那只被关押的妖魔早就被人救出来了,何必还等那么多年。那些妖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轻而易举把钉着铁索的墙都给卸了。
那么这样推断下去,海碗山的定海铁索一定也被破坏了,其他六方的情况他们还不清楚,但是按照那些妖的行事方法,过了钟离城,应该就是前往东北方向了。那里群山连绵,到底定海铁索藏在哪里,他是一点也不清楚的。
“司凤,你猜,会不会是毕方鸟用火烧的?把墙给烧没了。”
璇玑在光滑的切面上摸了摸,隐约感觉到一些毕方的妖气。
禹司凤慢慢摇头:“我不知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定海铁索这东西,更是刚知道……原来世上有这么多成精的妖魔会聚在一起。”
如果那些妖魔的计划是破坏铁索,救出那只大妖魔,那么他们到底该不该阻止此事?不……现在的问题不是该不该,而是能不能了。如今五人分散开来,他和璇玑的本事根本对付不了他们。他想了一会,转头说道:“璇玑,这事情只怕有蹊跷,不是我们能对付的。眼下离东海浮玉岛最近,我们不如去找东方岛主。如果运气好的话,若玉和敏言在一起,又找到了玲珑,他们一定也会先去浮玉岛。我们就去浮玉岛跟他们会合吧。”
璇玑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笑道:“正好这会是确定今年簪花大会名额的时候呢,这次是在浮玉岛开簪花大会,大家这会也都在浮玉岛挑选名额,说不定能遇到你的同门哦。嗯,少阳派的那些师兄一定也会去。”
禹司凤默然,在他心中,实在是不愿见到离泽宫的人。他没有办法与任何人解释,那面具被人摘下了,却还在哭。良久,他才低声道:“也好……这就动身吧。”
第四十一章 两个人的旅程
当下两人趁夜潜进方家,把留在那里的衣服包裹都悄悄带走。
据说曾被仙姑选中上山的人都回来了,将山上的遭遇说了一遍,果然是先穿上嫁衣嫁给她,新婚之夜她却不来,留他们独守空房,第二日就被遣送到后山怡心园,做所谓的修行了。
紫狐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好是坏,当真不知如何评价。然而钟离城的人终究念着她显灵助人的恩情,还是保留了高氏祠堂的香火。据说,来祈福的人,常常都能够得偿所愿,至于是不是紫狐的帮助,那就不得而知了。
禹司凤的计划是直接去浮玉岛,先把定海铁索以及妖魔作祟的事情告诉东方清奇,然后在那里等着玲珑他们找来。他们五人本来的计划就是去浮玉岛,眼下分开了,一定都会选择来这里相聚。
从钟离城出来一直往北御剑,是连绵数千里的森林山野,而越过无尽的山峦,入目的却是蔚蓝壮阔的大海。
禹司凤拿着地图,袖子被迎面吹来的风吹得飒飒作响,他看了一会,才道:“眼下应该要过即墨了,再飞一会,就可以到之罘山,我们在那里歇息一天。等候通报。”
璇玑点了点头。她虽然没去过浮玉岛,却也知道那是在大海上的一个孤岛,四面环山,像天然的保护屏障。浮玉岛上设有巨大的剑网,不要说人。就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去,所以要进浮玉岛,只有先在之罘山下的小镇等候通报。那里就相当于浮玉岛地大门了。
“司凤,司凤璇玑在剑上对他鬼鬼祟祟的招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只得意地猫。
禹司凤一见她这种表情,就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得意的事情,于是笑道:“是不是在想到了镇上要吃什么美味佳肴?”
“啊,被你猜到了。”璇玑怪不好意思地。好像十五岁的大人是不该这么馋嘴的,反正娘和爹没事总教训她,十五岁,大姑娘了,要稳重点。不过想吃东西不算不稳重吧?璇玑觉得自己已经很稳重了,她可是饿了大半天,终于憋不住了才开口的。
就算是圣人也会肚子饿,不是吗?
禹司凤忍不住逗她:“你知道之罘山有什么美食吗?这样开心。”
“我当然知道。”璇玑得意洋洋,如数家珍一般地列出来:“酱汤狗肉呀。焖子啊,拉面啊……”
她说得肚子更饿了,抬头见禹司凤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赶紧补充:“都是玲珑告诉我的,我还没吃过呢……她、她说好吃。”
禹司凤摸着下巴。摇头道:“看来你没听过更好吃地。哎呀。可惜可惜。”
还有什么更好吃的吗?璇玑瞪圆了眼睛看他,司凤好像去过很多地方。他说的肯定没错。
他却呵呵一笑,道:“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之罘山下的小镇当真是“小”镇,方圆大约只有十里。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举凡酒家客栈饭馆一应俱全,大多数客栈都是当地居民自家办的,交上几文钱,热汤饭菜暖炕头便都有了。
禹司凤一到了镇上,就带着璇玑弯弯绕,在不算宽敞的街道上拐来拐去。这小镇连名字也没有,不过因为靠近浮玉岛,所以外来的人都叫它浮玉镇。大概因为地方小,所以岔道极多,往往以为前面没路了,拐个弯又是柳暗花明。原来许多食肆都在小巷子里扎根,不注意找还真是晕头转向。璇玑跟着禹司凤走了半天,来到一条小巷里,这里几乎全是食肆,有炸臭豆腐的,又烤肉的,还有卖拉面地,刚好是午膳时分,一进去就闻到阵阵香味,璇玑都快迈不开步子了。
“司、司凤……我们要去哪里啊?”璇玑盯着架子上油亮的烤肉,想着要离开它,心里就难受。
他轻轻一笑:“马上就到。跟我来。”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走到小巷尽头,一拐弯就进了一家食肆,璇玑见这里一个穿堂,只摆着两张桌子,几副板凳,对面挂着帘子,一看就是把自家穿堂空出来做食肆地人家。
眼下这里只有一两个客人,低头在吃面,那面味道香的古怪,闻一下就口水泛滥袖子将一个油腻腻地凳子擦了擦,按她坐下,自己揭开帘子进去,不知和老板叽叽咕咕说些什么,没过一会,他就端着两盘绿油油地东西出来了。
“开胃菜,先吃这个。”他把盘子一放,递给她一双筷子。
那好像是一道凉拌菜,叶子尖尖的,璇玑从来没见过这种菜,迟疑着塞进嘴里,只觉那调料又酸又甜,还带着些微地辣,配上蔬菜清爽滑脆的口感,说不出的美妙。
“唔唔,好吃!”她一边吃一边问,“这是什么菜呀?”
“之罘山的一种野菜,也是没有名字的。当地人就叫它猫儿野菜。”
禹司凤见她吃得欢快,又忍不住要笑。
璇玑很认真地点头道:“嗯,以前我一直觉得有名的菜才是最好吃的,现在发现,好吃的都是不知名的。就像爹爹总说,高人都隐居,隐于不知名的地方。这应该是一个道理吧?”
吃饭能联想到隐士高人身上,她的头脑也未免太能想了。禹司凤笑着摇了摇头,正想说话,那老板却端来了两个大木碗,里面盛着雪白的面条,不知用什么高汤煮的。一股异香,上面还放了许多晶莹虾仁。
璇玑再也顾不上说话,吃得两腮鼓鼓的。禹司凤便和老板闲聊。得知这高汤是他家祖传的一个秘方,加入了一方药材。故此有浓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
老板见两个年轻人喜欢,不由又进去做了两道小菜,不算钱送给他们尝鲜。
禹司凤笑道:“多谢大叔。有件事想请教大叔,我们想去浮玉岛。不知该在哪里找人通报?”
那老板听说,却摇手道:“小哥还是别去了吧,最近那岛上好像不太安稳,前天才听说那岛主大发一场脾气,将好几个从小跟着自己长大地徒弟给逐出师门了呢。”
两人听说,都停下吃食,狐疑地互看一眼。东方岛主是人中豪杰,更兼胸襟开阔,大有慷慨豪侠的气派。怎么会对自己的徒弟发脾气?而且他们曾与他同行过一段时间,知道他这人极护短,自己地徒弟怎么都是好的。何来逐出师门一说。
那老板还在说:“不过你们若是有急事,可以去西牌楼旧宅子找他们。想去浮玉岛。去那里通报一下。便有人带你们进去。那些被逐出师门地弟子也都舍不得走,还留在那里呢……唉。作孽啊,从小带到大的孩子,时常见到他们,都哭得和泪人似的……”
两人离开了这家食肆,一面走一面回想老板说的话。璇玑忽然拉了拉禹司凤的袖子,低声道:“你说……会不会是他妻子……那事……”
两人都想起四年前簪花大会地时候,在后山撞见东方岛主的妻子与岛上大管事的私情,彼时东方岛主完全蒙在鼓里,过了四年,很有可能那私情被他发现了,所以心智大乱,恼羞成怒,把知道此事的弟子都给驱逐了。
禹司凤想了想,摇头道:“东方岛主不是那种人,不会因为自己的面子把徒弟都赶走。此事有蹊跷,我们还是先去岛上看看吧。”他……会不会不愿意见到我们呀?”璇玑犹豫了一下,毕竟家务事难堪,谁也不想外人知道的。
禹司凤叹道:“这也没办法,妖魔与此事孰轻孰重?我们不知道对方来头,万一放出个魔头,祸害世间,那可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璇玑点了点头。两人心事重重地往西牌楼那里赶,却听街角那里梆子乱响,原来是有人卖艺,邀揽路人一起参加。璇玑见那边热闹,忍不住多看两眼,见路人从踏板跳上去,够挂在杆子上的一团玉簪花。
她见许多人都报名参加,但没一个能成功够到,那玉簪花高高挂在杆子上,迎风摇摆,甚是妩媚。之罘山这里少见这种花,所以众人都跃跃欲试。卖艺的更是大声嚷嚷:“一文钱一跳啊,一文钱一跳!够上了花就是你地。”
禹司凤忽然拉着她的手跑过去,丢给那卖艺的一文钱,笑道:“我来。”
那卖艺地急忙赔笑:“这位公子,请上踏板,小心喽,别崴着脚。”
他摇头:“不用。”说罢回头对璇玑微微一笑,道:“等着,马上回来。”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上前,将身体轻轻一纵,犹如腾龙惊凤一般,袖子一展,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台下诸人放声叫好,他在排山倒海的喝彩声中一手抓住了那杆子,足尖一点,巧巧地捻住了那一团玉簪花。
少年乌发黑眸,指间夹着一团白玉般地玉簪花,一个旋身,潇洒地落在地上,连一滴汗也没出。璇玑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忽然觉得心脏跳地厉害,好像要从心口蹦出来那样。他黑色宝石一般的眼睛暖洋洋地看着她,只看着她,走到她面前,在众人地叫好声和艳慕声中,轻轻将玉簪花别在她耳后,笑道:“送给你。”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脸上猛然烧了起来,终于感觉到一丝羞意,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二章 浮玉岛(一)
一直到了西牌楼,璇玑面上的红潮还没褪下去。她一只手扶着那柔软芬芳的玉簪花,心中似明非明,那欢喜中还带着一丝陌生的悸动,好像在一瞬间明白了点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清。
忽觉禹司凤握住了自己的手,她心中一颤,怯怯地抬头看他。他微微笑着,眼神温暖爱怜,犹如春水一般,过一会,柔声道:“很好看。”
她还没褪下去的红潮,因为他的这句话,又泛滥了上来,连脖子都红了。
“呃……这、这个嘛……”她语无伦次,简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在他也没在听她说话,忽然转头往前看去。
璇玑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不那么尴尬了。顺着他的目光往前,就见一栋两层的旧房子矗立在街道尽头,整条街只有这屋子建的最高,也只有它有屋檐琉璃瓦,虽然都已经破旧不堪,但气势仍在。
想必这里就是那老板说得西牌楼旧宅子了,要去浮玉岛,得先来这里通报。璇玑见宅子前站了好几个穿白衣绣红边衣裳的人,那是浮玉岛弟子的服饰,不由说道:“咱们过去问问吧,看能不能通报一下。”禹司凤拉住她,“等等,那些人好像有事在说。”
他带着璇玑躲在小巷里,伸长了耳朵听他们说什么,只听有个人在哭,一面哭一面低声道:“今天永清和淑风他们也被师父逐出师门了……看来这次师父是铁了心要赶咱们走,回归师门只怕是妄想了。”
这话说得众人纷纷叹息,过一会,另一人哽咽道:“师父师娘将我们抚养成人,还未报答恩情。却出了这种事……你们到底是谁惹怒了师尊?连累的大家都提心吊胆。”
一人低声道:“赤枫师兄是第一个被赶出来的……可是你做了什么?”
立即有人急道:“不要胡说!我哪里有做什么得罪师父的事情!那天不过是练功晚了,误了晚膳,回头师父就将我赶出来了!我……我哪里会做对不起师父的事啊!”
“可自你之后。不断有弟子被赶出来。你再仔细想想,那天到底做了什么?想出缘由。我们也好向师父请罪,求他老人家收回成命。”
那个叫赤枫地年轻男子涨红了脸,显然觉得委屈,但迫于众人都看着自己,只得认真回忆道:“那天师父刚传了我惊鸿剑法。我在演武场练了好久,不知不觉天色就黑了。我怕回去迟了师父要担心,所以就抄近路从后花园那里出去,然后遇到了师娘。她就问了我练功的进展,没讲两句师父就来了,脸色很不好看,挥手叫我走,我以为他是气我回去迟了,所以赶紧回弟子房。谁知……第二天就……他就写了命状……把我……逐出师门……”
说到这里他已经是哽咽难言,众人寻不出言语来安慰,也只有各自叹息。
璇玑和钟敏言听到这里。心下都已经大约明白了。看起来东方岛主一定是知道了妻子的行径,但或许还不知她地情人到底是谁。所以急怒攻心。杯弓蛇影,看谁和自己妻子走的近就把谁赶走。
他这样胡乱赶人。不单传出去难看,也容易伤了弟子们地心。可见人愤怒起来,理智是完全不管用的。
两人互看一眼,点了点头,便一起走了出去。禹司凤走过去,拱手道:“诸位有礼了。”
那些弟子急忙擦去眼泪,纷纷还礼:“客气客气。请问两位是……?”
禹司凤道:“在下禹司凤,乃离泽宫的弟子,这位是褚璇玑姑娘,乃少阳派的弟子。我们下山历练,沿途得到一些重要线索,一时无法解决,故来求见东方岛主。烦请诸位通报一声。”
那些弟子里有知道璇玑是褚磊的女儿,都不敢失礼,急忙道:“惭愧……现在何来通报。我等早已是……浮玉岛地弃徒了。”
禹司凤微微一笑,温言道:“诸位不必难过,东方岛主一向是大人大量的英雄豪杰,想来说逐出师门只是气话,过两天便收回成命的。”
那些人摇头,难过道:“你不知道,师父这次是铁了心的……”
璇玑见他们忍着眼泪,心中也不由同情起来,低声道:“别难过啦,要是能帮上忙,我就替你们向东方叔叔求情,求他别赶你们……”
那些人动容道:“如果姑娘能劝服师父收回成命,此等恩情我们永世不忘!”
“呃……别,没什么恩……”璇玑没见过这种场面,慌得急忙摆手,“我……我会尽量劝他的。”
至于成不成功,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他那样骄傲的男人,受此耻辱,想不通是人之常情,究竟如何排解,就看他自己的性格了。
当下这些弟子领他二人进了旧宅子,填了来访表,请守在宅子里的师兄将他们送去浮玉岛。
璇玑见他们一直送到海边,一个个依依不舍,便道:“放心吧,东方叔叔一定会把你们接回去地。别走远了,在这里等着。”
那些人拱手相送,眼怔怔地望着他们御剑飞起,眨眼变成了几个小黑点。他们还是舍不得散开,仿佛璇玑他们这一去,是唯一的希望一般。
璇玑是第一次来浮玉岛,先前听玲珑说,这里奇花异葩,景色美不胜收,她也有些向往。如今真真实实踏上这片土地,才知道这里的景色岂是一句美不胜收所能囊括地。
他们现在踏上了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台,前面便是浮玉岛地大门,门前两尊高耸如云地华表,上面缠绕着金龙祥云,周围是一望无际蔚蓝的大海,视野极其辽阔,漫天地金色日光,毫无遮挡地撒下来,万点金辉耀目,那种气势,当真无法用言语描绘出来。
璇玑感到一阵炫目,难怪爹娘总说要多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总是局限在首阳山的七峰,那就望不到外面各种瑰丽景色了。
“两位请进。我们送到这里便好。”领路的弟子对他二人拱手行礼,客客气气,又道:“进门右手边,过了花坞,便是正厅,请少待片刻,掌门很快就会到。”
说罢便御剑飞回了浮玉镇。禹司凤见璇玑盯着门前的华表发愣,不由笑道:“里面想必更漂亮,都说浮玉岛景致奇美,如今还不过是大门呢。”
璇玑点了点头,与他进了大门,门前守着一排六个弟子,齐齐拱手行礼,放他们入内。璇玑见里面一条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大道,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两边种满了各类树木。岛上没有冬夏,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所以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严寒气候,这里居然满目青翠,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大理石的道路很快延伸出无数小道,都铺着圆溜溜的黑色鹅卵石。两人依言往右拐,走了片刻,只见对面一大片花坞,五彩斑斓,无数只蝴蝶在其上飞舞,这种富贵景象,竟不似修仙门派,倒有点豪门的味道。
过了花坞,远远地矗立着一座精致建筑,仿古的灰瓦屋顶,雪白的墙壁,门前两排花台,长满了各种颜色的芍药花,鲜艳妩媚。璇玑几乎看花了眼,幸好有禹司凤带路,否则她还不知道一个人逛到哪里去。
正厅前也守着两个弟子,见他们过来,便拱手相让,请进厅内,一人去通报掌门,另一人端来两盏茶。
璇玑见那茶杯是用一整块水晶雕刻出来,晶莹剔透,里面的茶水却是淡淡的赭红色,嗅一下,居然有花香,喝在嘴里一点也不苦,只觉满嘴馨香,忍不住一口就喝光了,把水晶杯子拿在手上玩。那弟子见璇玑欢喜的模样,便笑道:“褚小姐可喜欢咱们浮玉岛的花茶?”
璇玑点头,道:“花茶我也喝过,但没遇过味道这么好的,是用什么花做的?”
那弟子如数家珍一般说道:“那是浮玉岛上才会生长的一种花,叫做玉团雪。这花从来不结果,一年开三季,到了年底自己就谢了,第二年还会再开花。原先弟子们只觉得这花味道香甜,从未想过晒干做花茶,还是掌门夫人来了之后教了咱们这花可以泡茶。润肺明目的。”
他见璇玑明眸皓齿,天真烂漫,不由自主生了好感。这花茶得来不易,寻常客人来,也不过一人一杯,他却忍不住又给璇玑倒了一杯,正想与她多说一会话,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即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朗声道:“弟子拜见掌门。”
东方清奇笑呵呵地走进来,挥手让弟子退下,见对面站着两个少年男女,一个丰神俊秀,一个亭亭玉立,不由感慨道:“是璇玑和司凤吗?四年不见,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啦!”
两人齐齐弯腰行礼,道:“参见东方岛主。”
“客气什么,小时候还叫我东方叔叔呢!”他笑着,坐在了对面,忽然左右看看,奇道:“玲珑敏言他们没一起来吗?你们不是一起下山历练?”
两人顿了一下,禹司凤说道:“这事……说来话长。”
第四十三章 浮玉岛(二)
他这就把如何众人如何下山历练,如何在海碗山遇见,如何除妖,如何在高氏山遇到紫狐,最后遭到袭击……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
东方清奇听完,眉头微蹙,良久,才道:“如此说来,如今有大规模的妖魔聚集起来作乱,试图救出那只被关押的大妖魔?”
禹司凤低声道:“晚辈不敢断言,还请岛主释疑。”东方清奇想了想,道:“我年轻时也曾听说过定海铁索的传说,但我也一直以为那只是上古传说而已,没想到竟是真的……你们要知道,先天八卦的格局大小,便意味着所镇之妖的厉害程度。小八卦镇小妖,倘若以天下八方为界,如此大的先天八卦,所镇之妖究竟何如……我也想象不出。只怕不是凡人能插手的。”难道就放任着不管?璇玑和禹司凤到底年轻气盛,总觉得不甘心。
东方清奇见他们神色犹豫,便道:“此乃上古神明所镇之妖,寻常妖魔想必也救他不出。你们先不必担忧,以静制动,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也只有如此了。两人都点了点头。
当下三人寒暄一番,气氛渐渐融洽起来。璇玑见东方清奇虽然看上去还与四年前一样,笑容满面,混不在乎的模样,然而眼底却有深深的黑影,偶尔沉默时,会有抑制不住的悲伤流露而出。
想必他为了妻子的事情,这段时间一定饱受折磨,连素来亲近的弟子都不信任了。
璇玑忍不住轻道:“东方叔叔……你……看上去好像很累的样子。”她本来想说他看上去不开心,忽又觉得这话问出来煞风景,临时改了个问法。
东方清奇一愣。勉强笑着抹了抹脸,“大约是簪花大会快到了,岛上有许多需要筹备的。一派之主可没那么好当啊。”
他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地玩笑。
璇玑开口想问那些被他赶走的弟子究竟如何处置。是不是真的就此放逐了,谁知禹司凤悄悄捏了一下她地手。示意她不要问,她只好把话缩回去。
又说了一会闲话,禹司凤便道:“岛主事务繁忙,我们不便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东方清奇笑道:“你这孩子。无端端地总和人这么客气生疏。多少年了,难得来一趟我这儿,还能放你们走不成?都给我住下!过几天其他四派的人都要来定名额呢,何况玲珑他们不是也要来?你们安心住下,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别那么客气。”
璇玑和禹司凤相视一笑,于是点头道:“好呀,我还没看过浮玉岛地风景呢,这次要好好看看。对了。东方叔叔,您还欠着我一顿浮玉岛泡菜呢,还有。您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妻子。”她故意提到他老婆,想看看他什么反应。果然东方清奇整个人一愣。咧开嘴似乎是要苦笑。又勉强把那个苦笑变成欢喜的笑,看起来别扭极了。连璇玑都替他难受。
“呃……好、好。这便叫内人去准备饭菜,晚上一起吃饭。”
他走了之后,璇玑和禹司凤就借口闲逛,在浮玉岛里面乱窜,试图找出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美人老婆。
谁知御剑在上面飞的时候,只觉浮玉岛不过巴掌大一块地方,站在上面真正走起来,才知道大地不可想象。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很快就迷路迷的找不着北了。只觉放眼所看之处,全部花团锦簇,绿树青翠,格局之巧妙,简直鬼斧神工。
最后实在走不动了,两人靠在一株杏花树下,极目远眺。微微咸涩的海风,夹杂着各种花草香扑面而来,璇玑舒服的叹了一声,笑道:“我一直以为首阳山的七峰风景最好,到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浮玉岛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呢。”
禹司凤又逗她:“既然这里这么好,那就留在这里吧,别走了。”
“那、那可不行。”璇玑赶紧表白自己的态度,“千好万好,还是自己家好嘛。在司凤心里,离泽宫也是最好的吧?”
谁知他却怔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轻喟:“是呀……不过,我没有家。”
离泽宫难道不是你的家吗?璇玑默默看着他。司凤总是这样,平时冷冷淡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地样子,有任何话也不轻易说出来。可是有时候看上去,又有一种悲哀的感觉,像是一片失去根的落叶,萧索孤独。
仿佛感觉到她地凝视,禹司凤抬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笑:“别这样看着我。直勾勾的,怪吓人。”
他好像从以前就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还因为这事和她发过脾气。她把眼光收了回来,低头专心地玩落在地上地杏花瓣,一面轻声道:“不知道玲珑现在怎么样了,我这几天总觉得心里不安生,就怕六师兄他们找不到她。还有亭奴……他到哪里去了呢?”
禹司凤淡淡一笑,“你怎么还叫他六师兄?”
璇玑怔怔地看着粉红地花瓣,良久,才道:“不然……我要怎么叫呢?”
他哑然。
“敏言……是很好很好的人。”他轻轻说着,“善良又热情。”
璇玑把手里地花瓣轻轻撒出去,低声道:“还有更好的人。司凤你说过的。”
他心中一颤,竟说不出话来。她的手又细又白,柔软娇小,缓缓伸了过来,似乎是想像以前一样,牵住他的袖子,像一只找人陪她玩的小猫。
他忍不住张开手掌握住她的,心中有千万般浪潮和感叹,平日里的犀利口才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凤……我们、我们四个人要永远在一起,一天也不分开。好不好?”
她有点撒娇意味的乞求,软绵绵甜蜜蜜。
他怔怔地点了点头,垂下眼睫,轻道:“好。”
馨香的风卷着落花,下雨一般地纷纷下落,璇玑指着那些红粉落英,笑道:“你看,好像下雨!”
话未说完,却被他用力捏了一下手,她一怔,只听他低声道:“噤声,好像前面有人。”
她急忙眯起眼睛去看,却见落花深处,一个淡紫色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乌云一般的长发委地,星眸半睐。她那样一个扬眉,满园的春花都瞬间失去了颜色。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四年前她也是无意回首,撞破一件秘密,谁想今日,又见到了她。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但两人几乎是立即就知道了她的身份。若说还有谁能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的,非这位紫衣女子不可了。
她一定就是东方岛主的妻子,让他寸断男儿肠的毒药。
第四十四章 浮玉岛(三)
两人躲在花树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其实完全不需要这么做贼心虚,但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自己知道眼前这位美人的秘密,他们就没来由地不敢面对,生怕她发现。
或许他们更怕的是在这里第二次撞破她与那个管事情人的好事。不过看了半天,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不知看着什么,怔怔出神。“咱们还是走吧。”璇玑压低了声音,做了个撤的手势,她怕麻烦。
禹司凤摇了摇头:“等等……看她要做什么。”他想收集点证据,防止到时候事发,两人被她反咬一口,那就太难看了。
那美人静静望着斑斓缤纷的落花,忽然幽幽叹了一声,那声音当真比玉箫还要柔和,里面仿佛包含了无数的苦楚幽怨,听来令人一阵酥麻,只盼为她做点什么,好教美人重展欢颜。
“她好像在唱歌呀……”璇玑凝神去听,隔着一阵阵的海风,她清丽的歌喉简直像深海的鲛人,时遏行云,时而重重落下,散了一地的珠玉之声。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美人倚在树上,拨弄着一树喧嚣花朵,再也不出声了。
她唱的什么东西?璇玑望着禹司凤,本能地知道他肯定有答案。
禹司凤低声道:“她唱的是一位君子,像玉雕琢出一般美丽,夸他如何威武,如何气宇轩昂。所以她不能不念着他。”
“情歌呀!”璇玑很震撼,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情歌!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真好听,她要是再唱两句就好了。”她感慨。
禹司凤沉吟道:“听起来她对那个管事倒是真心的。只是怎么阴差阳错嫁给了东方岛主,所以憋不住玩火。就是不知道那管事待她是否真心……”
璇玑奇道:“怎么。你难道想帮他们在一起?”
他摇头:“怎可能,嫁娶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不可儿戏。她当日既然与东方岛主拜过天地,便没有回头地余地。”
“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璇玑被他搞糊涂了。
“我是说……”他眯起眼睛,流露出一些怜悯的神色。“倘若那个管事也是真心地,至少不枉费了她这番相思,无论如何,被别人玩弄感情的人,总是很可怜地。”
说的也有道理。璇玑点了点头,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往东方夫人身上偏了偏。
东方夫人静默了一会,又唱了几句,无非还是夸赞那位君子,倾诉自己的思念。璇玑只觉她的歌调凄婉欲绝。仿佛是极度地欢喜,然而那层欢喜下面却是深的悲哀。难道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这么痛苦?她想起上回不小心听见的娘和玲珑说的悄悄话。她们在说钟敏言,娘问玲珑是不是真的欢喜他。玲珑红着脸。憋了半天才说道:见着他了,心里高兴的没办法。可是见不到。那种滋味便难受极了。娘于是点了点头,说: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么患得患失,所谓的相爱,都是一半苦楚一半甜蜜的。
她一直都不能理解什么叫一半苦楚一半甜蜜,想和一个人在一起,和他一起很开心,又怎么会苦呢?如果觉得痛苦,那就不要再见他,为什么见了又开心呢?
然而此刻听得东方夫人那般凄婉的歌声,她一时竟有些痴了,想起那些小儿女地事情,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的回忆,犹如柔丝一般,一丝丝一缕缕,剪不断理还乱。昨日种种,今日重新浮现在眼前,所谓的患得患失,甜蜜与苦楚纠缠不清,她竟仿佛有些明白了。
“我们走吧,不要再看了。”
禹司凤忽然拉了拉她地衣袖。璇玑猛然回神,赶紧点了点头,两人蹑手蹑脚地从花树后面绕了过去,远远地离开了那一片靡靡之地。璇玑垂头走在禹司凤身后,不知想些什么,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她忽然轻道:“司凤,你还打算和东方叔叔把事情说清楚吗?”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把实情间接透露给东方清奇,让那些被冤枉地弟子能回来,但如今这个情形,谁还忍心拆穿呢?
禹司凤长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都是可怜人,都不忍心伤害。罢了,晚上吃饭地时候看看那管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再做打算吧。”
璇玑点了点头,两人在浮玉岛七绕八绕,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原路,各自回房不表。
果然晚膳时间,东方清奇派人来请,又是一番穿花拂柳,来到一座雅致地八角小亭。璇玑见亭上垂着青纱,月色映在上面朦朦胧胧,那亭中一个美人,仿佛是画中走出的仙子,美的令人不敢逼视。
两人见她的眉眼,果然就是下午在花树林中唱歌的那个人,只不过她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裙,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根白玉簪,不施粉黛,在如水的月光中看来更像是芍药拢烟,清丽而不食人间烟火。
虽说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这等美色还是狠狠震撼了一下璇玑的心,估计禹司凤也有些放不开,两人都讷讷地走过去,不敢放声说话。
东方清奇笑着坐在那美人对面,朝他俩招手:“快过来,往日总说果子黄好,今日让你们尝尝浮玉岛的百花清露酒。”
他二人规规矩矩地过去,璇玑朝东方夫人那里看了好多眼,最后呐呐地说道:“璇玑见过掌门夫人。”
美人淡淡扬眉,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柔声道:“是褚掌门的千金吧?原来长成这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是第一次来浮玉岛么?不如多住些日子,好好玩玩。”
璇玑见她即使和颜悦色的,也难掩那种漫不经心,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难道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大管事不在这里?
可怜的东方清奇,还要一个人在小辈面前做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时而劝酒,时而夹菜,只捡一些旧日趣闻拿出来说,东方夫人则是从头到尾都不说一个字,只低头慢慢啜酒。璇玑和禹司凤不忍见他一人唱独角戏,只得陪他谈笑风生,这顿饭吃的无比难受。
“你们这次下山历练,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吧?”东方清奇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一杯接一杯的喝,饭才吃了一半,两坛百花清露酒就已经空了。
璇玑和禹司凤互看一眼,也不知该怎么办。禹司凤只得笑道:“不错,原本只当天下妖物没有智力,愚顽痴。如今才知道妖经过数千年修行,也可以与人一样,七情六欲,爱恨恩怨。世界之大,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令人喟叹。”
东方清奇早已喝的两眼朦胧,笑呵呵的点头。
璇玑接着说道:“不过就算他们变成人的样子,本质上还是妖,一靠近就能闻到妖气呢。”
东方清奇笑道:“小璇玑如今功力已经深厚到能感觉出妖气了?褚老弟果然不简单,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这个和功力深厚有关系?璇玑吓了一跳,不太敢吹嘘这方面的厉害了。她自己的斤两,自己还是很清楚的,和深厚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就是运气比较好罢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这时,坐在一旁久久不说话的东方夫人忽然开口淡淡说道:“莫要把话说死,不是所有的妖都能让人闻到妖气的。得道高深的妖魔,其实与人无异了。”
众人见她突然插这么一句,不由都是一愣,那夫人又道:“做妖的时候,自由自在,往往梦想着成仙,有了人身才能成仙。可是修到后来,却发现只是修成人,无端端生出一些愁肠风月,所谓的仙,大体也就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做人不好吗?璇玑很想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说,不料东方清奇将酒杯一放,道:“清榕,你喝多了。”
原来东方夫人的名字叫清榕,果然人如其名,脱俗清雅。
她却微微一皱眉,低声道:“你才是喝多了,老爷。”
那两人隔着一张玲珑石桌,定定对望,也不说话,害得两个小辈大气也不敢出,更觉这顿饭是有史以来吃的最痛苦的一次。
良久,东方清奇嘿嘿一笑,摆了摆手,大约是想说些缓和场面的话。清榕却起身道:“我乏了,先去休息。二位在岛上不用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欧阳管事。”
不知这欧阳管事是不是她口中的那个君子。只见她忽又想起什么,转身吩咐守在亭外的弟子:“将欧阳管事叫来,看着你们师父,别让他一时高兴贪杯。”
那弟子答应着下去了,果然没一会领来一人,身量修长,白衣乌发,面容倒是很有些俊秀,只是脸上一道血红的伤疤,增添了无数狰狞。
璇玑二人见正是此人,心中不由都是一紧。耳边又听得东方夫人吩咐:“欧阳,陪老爷喝两杯吧,你也注意,不要喝多了,今日两个小朋友难得来一次,莫要坏了兴致。”
欧阳答应一声,长身上前,捞过酒壶,熟练地为众人再添一杯酒。璇玑见东方夫人站在他身后,静静望着他脸上的疤痕,目光中又是爱怜又是痛楚,一闪而过。除了她,谁也没看见。
第四十五章 浮玉岛(四)
东方夫人走了之后,璇玑和禹司凤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欧阳管事身上,一是想看看让东方清奇这等好男儿在情场上受挫的人物究竟如何;二是想知道他有什么好,令一代佳人如此钟情。
那欧阳面无表情,先一人斟了一杯酒,声音低沉,恭恭敬敬地说道:“欧阳敬两位少侠一杯。禹司凤笑道:“多谢欧阳管事……小弟冒昧,妄称一声欧阳大哥,大哥如此年轻,便身为一岛的大管事,真是让人敬佩。”
他拿话去刺探,见他有什么反应,谁知欧阳整个人竟像石头做的一样,木讷讷,只连连说不敢惭愧,一副老实人模样。他二人先前只当此人面相忠厚,却必定舌灿莲花,所以能周旋与岛主夫妻两人之间,毫无破绽。原来竟是看错了。
东方清奇拍了拍欧阳的肩膀,他正要仰头喝酒,被他这么一拍,杯子晃了一下,立即呛得咳嗽起来,脸上的伤疤更红了。
“哈哈哈,欧阳啊欧阳,别这么拘谨!堂堂一个男子汉,喝酒怎么能呛着?都说了叫你没事跟着我练功,你就是不肯……要知道……那个什么、对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没事还是和我练剑吧!”
欧阳好容易把呛进气管里的酒给咳出来,一面摇头,沙哑着嗓子道:“谢老爷垂爱,欧阳不是练武之人……”
东方清奇叹了一声,摇头道:“你在岛上尽心尽力为我做事,过几天便要走了,我却什么好处也没有给你的。欧阳呀。要知道外面的人大多恃强凌弱,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怎么能放心让你走。”
对面两人一听他要走,不由都变了神色。禹司凤急忙道:“怎么。欧阳管事要离开浮玉岛吗?”
欧阳讷讷地点头,低声道:“家兄得了重病,家母又年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归家了。”
原来他是要走了!难怪东方夫人会那么伤感。想必也是因为她近期情绪不稳,才会让东方岛主看出端倪的。只可惜他把欧阳当作亲生兄弟一般,竟没怀疑到他身上去,白白让那些弟子担了冤债。
东方清奇沉声道:“叫你把你娘和你大哥接来岛上,我和清榕来照顾,你怎么就是不肯!莫非浮玉岛亏了你什么不成?这么急着离开!”
欧阳急忙拱手垂腰,道:“老爷莫要误会!只因祖坟都在家乡,怎好擅自迁移?何况落叶归根,家母他们也不愿离开故乡。浮玉岛虽好。却路途遥远,老人家禁不得折腾……辜负了老爷的厚爱,欧阳汗颜。”
“罢了。都随你吧!”东方清奇摆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喟道:“这些年你助我良多。老爷两个字再也不要提了,叫我一声大哥吧欧阳眼中一痛。喉头哽咽,良久,才低声道:“大哥……我……”
东方清奇自拎了酒壶,给他斟满一杯,笑道:“何必伤感,男儿志在四方。来,欧阳,干了这杯!大哥愿你来日飞黄腾达,得享利厚功名!”
两人一口喝干杯中酒,都是畅快淋漓。
在东方清奇差不多喝干了十坛百花清露酒地时候,东方夫人又来了。想必还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一见自己丈夫醉的趴在石桌上,早已神智朦胧,不由皱眉道:“怎么又喝这样多……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东方清奇隐约听见妻子在说话,不由抬头呵呵傻笑,喃喃道:“清榕……清榕你还是挂心我?你……”
东方夫人叹了一声,回头吩咐亭外地弟子:“你们师父喝多了,好生送他去卧房休息,再让厨房做些醒酒汤。”
那几个弟子急忙答应着上来搀扶,东方清奇虽然醉的迷迷糊糊,心底到底有一根弦绷着,自悔在小辈面前酒后失态,便乖乖地由着弟子们扶走自己,一面回头笑道:“司凤,小璇玑……今日尽兴了。下回和你们师父爹爹,再喝三十坛!”
他二人只得勉强答应着,见亭中只剩东方夫人和欧阳管事,一个直标标地看着对方,一个却装作没看见,完全躲避状态地低头收拾残留地碗筷。
“晚辈失礼,不胜酒力,这便去休息了。”
禹司凤见这会他们留着也是多余,赶紧撤退,拉着璇玑,两人都装出一付喝多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去,自己回房了。
欧阳低头慢悠悠地收拾着杯盏,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一个人在盯着自己看。
他永远是一付浑然不觉的无辜模样。你急,他不明白;你怒,他不过无奈地看着你;你哭泣,他也只能无声地安慰你。他就是一团温吞水,在冰冷的时候感觉温暖,在火热的时候却让人寒冷。
东方夫人地目光从他沉默无表情的脸上慢慢游离,滑落到他收拾杯盏的手上。他的手有些不稳,偶尔不小心会把筷子摔落。
“你……”她喃喃开口,拖了一个尾音,却不继续下去。
欧阳手上微抖,将杯盏放在桌上,回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她微微蹙眉,咬着唇,有些为难地低声道:“真的要走?”
欧阳讷讷地答道:“我离家已有十年,早已该回去照顾老母了。”
她不相信,定定地看着他,双眸比璀璨的星子还要明亮。“什么老母……你哪里来的老母……”她的声音轻柔,近乎诱惑。
她这种美色的存在就像一个罪恶,既让人沉迷,又令人害怕。欧阳垂头退了两步,“没有父精母血。哪里来地人。夫人说笑,我自然也是有父母的。”
东方夫人哀怨地看着他,伸手拨了一下乌云般地长发。叹道:“还在骗我。那我问你,你地老母和我。谁更重要?你要走了,我会死的。”
你要走了,我会死地。这话她已经说了无数遍,欧阳如今只有苦笑,喃喃道:“夫人莫要再说笑。我……承担不起。“你有什么承担不起地?你这个骗子。”
一双柔软地胳膊缠上他地脖子,软玉温香依偎过来,足以把钢铁练成绕指柔。
欧阳浑身如同僵住一般,失神地望着远方不知名的地方,仿佛怀里的绝世佳人只是一根木头。她贴着耳朵,说许多呢喃的话,没有意义地,却让人意乱情迷。
他怔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她轻轻推开。低头道:“夫人……请自重。岛主是个千载难逢的伟男子,你莫要为了一时贪欢,负了真心。”
她却不恼。咯咯一笑,“我偏不要那个伟男子。我偏要你。”
欧阳早已习惯她这般轻佻香艳的说话。也不答她,将石桌上的杯盏收拾好。端起来自出了八角亭。走到一半,却听她在后面笑道:“你走也没用,我偏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离开浮玉岛,我也离开浮玉岛。”
他顿了一下,轻声道:“夫人不要再贪玩了,莫忘了那些无辜被岛主赶走的弟子们。他们现在还不知自己被驱逐的理由。”
亭子里的绝世佳人没有一点心肝,轻飘飘笑了一声,道:“他们为了我被赶走,也是他们的荣耀呢。”
欧阳没有再说话,快步离开了八角亭。走得老远,却听有人在唱歌,声音凄婉清越,荡气回肠。风声吹过,他隐约只听见“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类似的句子,手腕忍不住又是一颤,杯盏差点就要砸碎在地上。
接下来地几天,由于东方清奇忙着准备簪花大会的事情,璇玑和禹司凤也不好总是打扰他,便干脆自己在岛上找乐子,每天都热衷于探索没去过的地方和景色,倒也在岛上找到了许多如诗如画地美景,日子过的很快活。
唯一让他们担心地,就是还留在浮玉镇等候消息地那些弟子们了。鉴于此事不是降妖除魔之类正大光明的东西,涉及人家地家务事,况且他们又是小辈,这几天都找不到可以开口的机会。
好在簪花大会的准备事宜比较多,东面的演武场那里要重新修葺,东方清奇每天都忙着在那里转,倒也暂时与弟子们相安无事,没出现什么赶人的事情。
这日,璇玑和禹司凤又起了个大早,先到北面的山上逛了一圈,饿了就随便吃点野果,渴了喝点山溪,这一路就没有停脚,很快就爬上了山顶。
山下葱葱郁郁,一片青翠,而青翠外,却包裹着无边无际宝石一般的蓝色,那是大海。这里是浮玉岛最高的地方,四面没有任何遮挡,风是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冲击在身上脸上,衣袂飞扬,有一种飞在空中的错觉。
“司凤,离泽宫那里的大海是不是也这么好看?”璇玑站在最高点----垛在一块大石上的小石头,那里很有些不稳妥,石头颤巍巍地,随时会滑到下面的深渊里。但她竟然站得极稳,一晃不晃。
禹司凤知道她的轻身功夫厉害,也不担心,只笑道:“离泽宫的海更广阔,只不过那里一年大部分时间是阴天,所以海是灰色的,很少见这么漂亮的蔚蓝色。”“那下次我可以去看看吗?”璇玑随口一说,说完突然就后悔了。她想起离泽宫的规矩,好像是任何女人都不能入内,而且弟子也不能随便和女人接触,更不用说婚嫁了。
“呃,你当我没问好了。”她自我解嘲。
禹司凤却微微勾起唇角,道:“你若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璇玑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他答应带她去看离泽宫,不由拍手喜道:“真的可以去?那你以前怎么说不能去!”
他不答,只说道:“那里没什么灿烂景色,只怕会让你失望。”
“其实谈不上什么失望希望啦。”璇玑站得累了,从石头上轻盈地翻身跳下来,落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着下面辽阔无垠的大海,“就是想看看司凤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禹司凤一怔,最后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我长大的地方……你再也去不了的。”
“为什么?”璇玑耳朵尖,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赶紧问个清楚。
他想了想,笑道:“因为那里绝对不给外人进去。嗯,尤其是……”他上下看看璇玑,“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姑娘,绝对进不去。离泽宫果然有一堆稀奇古怪的戒律,简直闻所未闻。她懒得再问,将双手展开,看着袖子上的绸带飘飘忽忽扭来扭去,很好玩的样子,把她逗得微微笑。
“其实天下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呢?”她说,“只要它存在,就都可以去。很多人都喜欢为自己划分出一个地盘,别人进不来,他也不出去。我以前也是这样。不过现在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你死守着那块地方,你就只有那么点的自由了。但如果你心里装着整个天地,那你就是最自由的人,你说是不是,司凤?”
禹司凤眉头挑起,给她一个赞许的神色,很是钦佩,“这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他直觉不太可能,璇玑可不是那种愿意琢磨什么真理人生道理的人。
果然她嘿嘿一笑,道:“是师父说的,我拿来卖弄一下。”
禹司凤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道:“不早了。咱们走吧。”
“去哪里?”
“东方岛主最近忙的很,咱们别事事都麻烦他为自己操劳。午饭去浮玉镇吃好不好?那里还有许多好吃的你没尝过呢。”
说到吃,璇玑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不过……
“要怎么和那些浮玉岛弟子说呢?”他们答应了要求情,结果这么多天都没个好时机开口。
禹司凤摇了摇头:“不急。让他们等着,反正离开浮玉岛之前,一定把这事做好。”
第四十六章 浮玉岛(五)
两人到了浮玉镇,见到那些被被赶走的弟子,自然又是一番劝慰。好在这些年轻弟子虽然伤心,一个个却忠心的很,只说如果师父不招他们回去,便宁可在浮玉镇呆一辈子,老死也不离开。
禹司凤又问了几个人被赶的前因后果,安抚几句,才与璇玑离开,去吃她念念不忘的烤肉。
“这些被赶走的弟子,很有些是东方夫人平时偏爱的。”禹司凤一面吃一面说,“这个岛主夫人,功夫是一点没有,却喜欢做师娘,得她偏爱的弟子,平日都是嘘寒问暖,照顾周到。所以东方岛主发现自己夫人有……人,第一个便怀疑到自己的男弟子身上。”
“师娘和徒弟怎可能有事,东方叔叔太多疑了。”在璇玑的想法里,师父师娘那就等于爹和妈,跟情人二字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禹司凤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东方岛主今年也四十有余了吧,他的妻子估计连三十都没有。年龄悬殊这般大,加上妻子貌美,他不放心也是男人的正常心理。”
男人的正常心理?璇玑漫不经心地问:“那司凤也会有这种心理吗?”
他猛然一怔,咳了两声,故作自然地说道:“在说东方岛主呢,别打岔。”
怎么看他都有点心虚的味道,换了是玲珑和钟敏言。早就吵起来了,好在璇玑是个无所谓的,不过随口一问。
“不知道东方叔叔是怎么和他妻子认识的。娶了第一美人做妻子。他肯定很高兴吧。”
禹司凤这会已经吃饱了,低头喝茶。一面沉吟道:“我还小的时候,有次听师父他们闲聊,说到了岛主地婚事。那夫人原是子桐山人氏,那会子桐山有邪教作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邪法。经常抓年轻女子去炼丹药,搞得那一带有女儿的人家人心惶惶。东方岛主那会便去子桐山平乱,救出了一个被抓走却还没来得及杀的女子,就是东方夫人了。听闻她是孤儿,没有父母,东方岛主一时怜悯,便将她带回浮玉岛,不出半年,就与她成亲了。”
英雄救美人虽说是很烂俗地题材。但放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就成了浪漫无匹。璇玑两眼发亮,连声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东方叔叔怎么从来不说!”
禹司凤又道:“这是人家私事。好好地说出来干嘛。而且,当年我师父说。只怕东方岛主会被美色迷惑。那女子不是普通人……你想,所有被抓走的女孩子都死了。为什么只有她活着?而且听子桐山当地人说,从来不知道附近有这么个人,就算是孤儿,也未免难以自圆其说。”
“啊,你的意思是……东方夫人其实和那些邪教是一伙的?”璇玑有些不相信。
“现在不能下结论。”禹司凤又倒了一杯茶,“不过寻常女子遭难,嫁给了救出自己的英雄豪杰,自当感激不尽更兼拜服仰慕。你看那东方夫人,可是这样地人?”
好像……被他这么一说,确实不太像,而且还和处处都不如东方叔叔的欧阳管事……勾勾搭搭。
“所以我想,咱们如果能把这东方夫人的来历弄清楚,收集好证据,总能为这些弟子洗去不白之冤。”
璇玑拍手笑道:“果然还是司凤聪明!我就说,什么都听司凤的,准没错!”
禹司凤脸上一红,顿时无言,正想找些话题打岔,忽听后面有人笑道:“瞧瞧,我看到了谁?你们两个小鬼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只觉那声音很熟悉,齐齐回头,却见食肆门口站着几个人,头戴斗笠,腰配长剑,都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爹爹!师兄!”璇玑大叫一声,喜得冲出去,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竟说不出话来。
禹司凤也急忙跟出去,拱手行礼:“晚辈见过褚掌门,诸位世兄。”
旁边的陈敏觉哈哈笑道:“真的是你们!怎么跑来浮玉岛玩了,先前大师兄说看着像,我还不敢确认呢。”
方才说话的人就是他,几个月不见,他倒是把脸上的胡子给留住了,看上去反而稳重些。
褚磊在这里偶遇爱女,自然也是喜不胜收,不过他生性严谨,当下含笑道:“莫要在门口嚷嚷,进去再说。”
众人进去将几个桌椅凑起来,围成一圈坐下,又是一番热闹相见。璇玑虽说对爹爹一向有些害怕,但到底是久别重逢,况且他今日和颜悦色地,故而竟不觉得怎么害怕,结结巴巴地说起自己在途中的遭遇。可惜她口才不好,说到最后,就变成禹司凤在说了。
褚磊听闻玲珑和敏言他们走失,便道:“在高氏山周围找过了吗?你们如何跑来了浮玉岛?”
禹司凤道:“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本来我们是说去浮玉岛,所以既然找不到,便来浮玉岛等他们,只盼他们也平安无事,尽早赶来。”
褚磊听这样说,也只得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固然是最佳地做法,如果一昧找下去,再遇到危险,那就是全军覆没,这才是最糟糕的。眼下也只有报希望于钟敏言他们没出事,正往这里赶来。
他看了看璇玑,这几月不见,她又长高了一些,也清瘦了,不像还在少阳派那么天真无知的模样,面上颇有风尘之色,也稳重了些,心中不由喜悦欣慰,道:“璇玑,这次下山,知道外面世界地艰险了吧?”
璇玑点了点头,只觉有人盯着自己看,她转头,却见大师兄杜敏行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见她看过来,他便温言道:“小师妹的伤可好了?骨折不比其他,若是没有悉心养好,遇到阴雨天气是十分受罪地。”
她连忙点头:“都好了!一点都不疼,比以前还好用呢!”
她特地晃了晃胳膊,表示它真地很好用,这动作惹得其他人都呵呵笑了起来。杜敏行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黑色小盒子,递过去:“若是不适,便将这药涂在伤处,一日三次,可以去痛活血。”
说罢他看了看禹司凤,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终于还是笑道:“司凤也记得要用。”
禹司凤道了谢,把那药放进袖袋里。
褚磊见璇玑腰上地剑不是她常用的那把,再看看禹司凤,身上根本没武器,不由叹道:“你们两个孩子太冒失,怎么连合手的兵器也没准备就闯出来。若不是运气好,只怕……”
璇玑小声道:“我的剑被那个紫狐抢走,找不到了。所以司凤把他的剑借给我。他自己还有短剑之类的武器。”
褚磊早已看出这对小儿女之间不同寻常的暗潮,禹司凤出自名门正派,当年跟他们一起捉妖,表现更是卓越,更兼仪表堂堂,他心中很是喜欢,眼见他对自己最头疼的小女儿照顾良多,便有玉成的美意。
他们修仙者没有诸多规矩,当年褚磊自己也是与何丹萍爱恋之极,所以并不干涉儿女们在这方面的事情。
他从行囊里取出一柄通体冰蓝色的剑,递给璇玑:“你以后用这柄剑,司凤的剑就还给他。别人用惯了的佩剑,你怎么好用,反而让他陷入危险境地。”
璇玑哦了一声,接过那柄剑,轻轻抽出,却见那剑身湛若秋水,上面更刻着水波一般的花纹,美丽之极。她自是没见过这种剑,但大师兄他们却是知道的,与师娘的“断金”一样,都是点睛谷铸剑天台的产物。当年费了巨大的物资人力,才造的两把,其一是断金,其二便是璇玑手中的这把。
“它叫崩玉。”褚磊淡淡说。
断金和崩玉是他生得二女之后,容谷主的所赠。玲珑十一岁的时候,何丹萍就将断金送给了她,如今,崩玉就给了璇玑。“你娘一直挂念着你们,怕在外遇到危险。这次我们来浮玉岛定夺簪花大会名额,她便嘱咐我将此剑带上,如果遇到你们,就把剑送给你。”
璇玑见这柄剑造型美丽,与她所见过的各种宝剑都不一样,剑身略窄,然而寒气扑面,令人望而生畏。她心中喜极,喃喃道:“谢、谢谢爹爹。”
陈敏觉笑道:“小师妹,你还不知这剑有多快,我让你看看。这可是丝毫不输给断金的神兵利器!”
他随手捡起桌上残留的一块南瓜皮,轻轻往剑上一丢,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南瓜皮断成两半,摔落在地上。他拔下一根头发,放在剑上,吹了一口气,那根头发也断了开来。
“好锋利!”璇玑赞叹。
褚磊温言道:“有了崩玉,遇到海碗山与高氏山那种的妖魔,便再也不用担心了。你要好好待它,不可亵渎神器。”
璇玑自把崩玉栓在腰上,禹司凤的佩剑就还给了他,时而抚摸一下崩玉的剑身,心中喜悦之极。
当下众人又吃了一些东西,听他们说到那个定海铁索与被关押的妖魔,褚磊神色微微一变,张口似是要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只问道:“你们说东方岛主将许多弟子驱逐出师门,又是怎么回事?”
璇玑和禹司凤互看一眼,最后禹司凤道:“褚掌门,此事说来话长……”
第四十七章 浮玉岛(六)
两人将东方清奇这等私密的事情小声叙述了一遍,听得杜敏行一个劲发愣,陈敏觉反复皱眉摸胡子,褚磊沉吟半晌,才道:“这事你们小辈不便插手,今日的话只当作没听见。璇玑,司凤,你们也一样。”
璇玑叹了一口气,“那些被赶的弟子怎么办?”
褚磊道:“此事我来出面,你们不要再管。”说罢又道:“时候也不早了,先去通报吧。簪花大会到底是第一大事,不可耽误。”
璇玑赶紧接一句:“那定海铁索的事情呢?”
褚磊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道:“这事不是你我凡人的力量所能阻止的,勉强插手便是要命的事。暂且冷一冷吧,以静制动方是上策。”
怎么爹爹也说以静制动,这些大人好像都不太愿意讨论定海铁索的事情嘛。莫非还是不相信?
禹司凤见她若有所思,便悄悄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等敏言他们来了,咱们自己去查。”
她灿然一笑,果然还是司凤最好。
褚磊这番与老友相见,自然又是一场热闹。东方清奇见璇玑腰上挂着湛蓝的新宝剑,不由笑道:“先前还说褚老弟偏心,小璇玑连个合适的武器也没有,原来你一出手就是崩玉。这下两柄剑都有了主人,容谷主也会高兴吧。”
褚磊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谈笑风生,当下便也笑:“惭愧。两个孩子功力尚浅,无法将神器的功力发挥出来,只能慢慢磨练了。”
虽然容谷主当年赠剑是借着褚磊生女的名义。不过孩子还小,哪里能舞刀弄枪。前些年一直都是何丹萍用断金。他自己用崩玉。谁知两柄剑虽然都是出自点睛谷,性质居然不同。何丹萍外家剑法是一流的,断金使来更是如虎添翼,而那崩玉在褚磊手上,却不知怎么地。有些不对劲。
所谓的不对劲就是不合手,这柄剑锋利归锋利,却无法灌注剑气在里面。他只要一运功,这剑就像一块海绵,把他的剑气全部当作水吸进去,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不能放剑气地剑,纵然是神兵利器也没用。
他先前只当是用的方法不对,还特地找容谷主讨教一番。后来经他指点,才知自己地气与此剑不合。也就是说。断金是人人都能使的利器,而崩玉却是挑主人的。气要是不合,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那剑也只能当作摆设。
他无奈之下,只得将崩玉封起来。期盼以后能找到合适的主人。
“璇玑。你能不能用这剑,还得看因缘巧合了。”褚磊微叹。刚才见到爱女无恙,他心情激动,竟忘了交代,这时才想起嘱咐,“你试着运功,看能不能放出剑气。”
璇玑刚得了喜欢地剑,听他这样一说,不由有些沮丧,原来给她了还不代表真的就是她的。她走出正厅,将崩玉抽出来,握在手中,凝神运功,手腕忽然一转,轻轻巧巧在空中划了个半弧----目标是正厅对面的几株青竹。
众人都瞪圆了眼睛,等了半晌,没声音,没有剑光,什么也没有,对面的竹子好端端地站着,连片叶子也没掉。
“呃……”璇玑登时大失所望,难道她果然不能用崩玉?
褚磊在心中暗叹,果然璇玑也不是合适的主人。他见女儿满脸失措茫然的模样,有些不忍,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言道:“罢了,爹爹下回再挑一柄好剑给你吧。”
东方清奇也笑着打圆场:“小璇玑不用难过,天底下比崩玉好的宝剑还多着呢!总能找到合适地。”
璇玑只得点了点头,还有些舍不得,看看手里的崩玉。它这样美,她还是第一次对一柄剑一见倾心,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乱七八糟地用着成语,转身和众人一起回正厅。
忽听陈敏觉惊叫:“等等!快看!”
众人回头,却见对面几株青竹,缓缓地从中间断了开来,霍啦啦一下,倒在地上。褚磊疾步上前,抬手在那断开的切口上一摸----光滑地犹如镜面一般,而且……冰冷的,带着一股寒意。
他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同样不可思议地璇玑,喃喃道:“璇玑,你居然能做崩玉地主人。”
“啊?哦……呃……”璇玑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再次把崩玉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她又能用了,这是不是叫做好剑就该吃回头草……
她还想乱七八糟地用成语,褚磊却明显激动起来,笑道:“你当真可以用!这便太好了!想不到你娘和我都无法用地崩玉,却能在你手上放出剑气!”
这下她真正成了崩玉的主人,旁边的师兄和东方清奇以及浮玉岛的弟子们都纷纷过来道贺。璇玑却只是傻傻笑着,痴痴地望着崩玉。
这下,一剑一人,也可以算神仙眷侣,快意江湖了。她继续乱用成语,心满意足。
闲话说完,小辈们便告退了,各自由浮玉岛弟子带领着,去客房安顿。褚磊和东方清奇留下定夺簪花大会参赛弟子名单,各自把自家门派到了合适年龄的弟子名列出来,商讨筛选。
最后两派各自定下十二人,少阳派的名单上赫然有敏字辈的大部分人。
“哦,敏言也会参加?”东方清奇看着褚磊递过来的名单,有些惊讶。
褚磊点头道:“他如今也有十八岁了,正可以试试,与别派的世兄弟们切磋一番,才知道自己的斤两。”
“他不是下山历练么?先前知道自己要参赛?”
褚磊笑道:“不,我没告诉他。这孩子外面看上去嬉皮笑脸,实则心高气傲,早早告诉了他,这下山历练他便会心不在焉了。年轻弟子招式上都已学得纯熟,不过缺乏经验,下山就是个学习的过程了。”
东方清奇笑着称是,“你最近教导弟子的方法倒是和以前不同,变通了不少。”
褚磊但笑不语。其实璇玑的事情给他的触动很大,自己一直认为是块朽木的女儿,居然能被楚影红教得出类拔萃,以至于他很长时间都在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古板,错失许多有才的弟子。他开始学着了解每个弟子的脾性,因材施教,敏字辈里向来被他无视的二弟子陈敏觉,大约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短短几个月,他居然就能学会基本的五行术,令褚磊也欣喜不已,往往自叹先前过于固执,不知有多少像陈敏觉一样的弟子受不了师父的冷漠而离开的。
“方才接到弟子们的通报,说离泽宫和点睛谷发来信函,最近两日便会到了。至于那轩辕派,至今毫无音讯,真是教人头疼。”
东方清奇揉了揉额角,露出些微的疲态来,眼底的阴影又黑又深,整个人在那一瞬间仿佛老了很多。
“若是不把簪花大会放在眼里,咱们干脆也不招呼他们了。这个轩辕派,总喜欢与人作对,可恨之极。”
褚磊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轻道:“你看上去不太好,和轩辕派应当没关系吧。”
东方清奇猛然一震,手里的茶杯登时翻了,衣衫被泼湿一大片。
“哎呀,果然是老了,连个杯子也端不住。”他自嘲。
褚磊将杯子一放,低声道:“清奇,那些被你赶走的弟子是怎么回事?”
东方清奇茫然地望着前方,很久很久,才道:“冤孽……当日没听容谷主和你的劝告……可笑我如今还不忍
第四十八章 浮玉岛(七)
“还记得子桐山的那个邪教吗?”他问。褚磊点了点头。
当日东方清奇是从子桐山把东方夫人救出来的,美人为了报答恩情,以身相许,与他成婚。但美人的身份遭到褚磊和容谷主的怀疑,东方清奇力排众议,坚持与她结为夫妇。
婚后二人的日子倒也幸福甜美,虽然至今没有子息,但东方清奇毫不在乎,只将她当作掌中宝物一般爱护。
最近听说子桐山邪教余孽又开始在钦山猖獗,东方清奇便派了十几名弟子前往剿除,并生擒了一人回来。
褚磊听到这里,眉头不禁一挑,知道关键便是在此人身上了。
东方清奇低声道:“我用了些法子,逼得那人说出一切实情……你可知清榕是何人?她不光是邪教中人,更是类似教中圣女教主般的人物。只因她容姿绝美,为他人当作天仙下凡,故而对她言听计从。美貌女子一生中最大的担心便是老去,她先是要修仙,结果修仙不成,也不知从何处听来用处女炼药可以永固青春,于是……”
如此说来,他的夫人非但不是什么子桐山孤儿,竟是邪教中的骨干人物。可笑他被瞒了十几年,她居然丝毫破绽未露,此女的城府简直深不可测,好生可怖。
褚磊皱眉沉吟,良久,忽然起身。东方清奇微微一惊,“你要做什么?”
褚磊淡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你还要护着她?”
东方清奇默然,半晌,才道:“这事。我要再想几天……”
褚磊叹道:“照这样说,被你赶走的弟子都是前去剿杀邪教余孽的了?你怕他们走了风声,竟然把他们赶走……”
“不是怕走漏风声。而是担心清榕知道了会对他们不利。”东方清奇低声道,“她身为他们的师娘。所有的吩咐这些孩子自然不敢不遵。我别无他法,只得暂时委屈他们。”
“荒唐,如此做法伤地可不止被赶走的人!你一向行事端正,怎么会出这等纰漏!你与那妖女做了十几年夫妻,不忍下手我也不怪你。但你也该想想你师父将浮玉岛交给你的时候,嘱咐过什么!”
不得与妖魔歪道勾结,不得为美色所惑。
东方清奇如今也只有苦笑外加沉默,就算她是个天大地恶人,说到底是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夫妻,说杀就杀,大约只有铁石心肠才能办到。
褚磊先前说人人得而诛之地话,不过是做个样子,这是东方清奇的家事。他也没什么资格打着招牌把人家老婆给杀了。不过是给他提个醒,让他别再执迷不悟。眼下见他这付魂不守舍的模样,只能在心底暗叹。
“出去走走吧。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浮玉岛的景色了。”他拍了拍东方清奇的背,“我不逼你。有些事情你需要自己想清楚。”
欧阳身为浮玉岛地管事。平日是十分忙的,偶尔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喜欢去岛上的小山上坐一会,靠在树下看书或者闭目养神。
他今天也得了半日空闲,又坐在树下,只不过这次看的不是书,而是一张很小很小的纸条。
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他看得很入神。
后面忽然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将那纸条轻轻抢走,他一愣,只听耳边有人娇媚一笑,腻声道:“我瞧瞧,咱们的大管事看什么看得入迷?”
他急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夫人。”
那人果然是清榕,见他这么恭恭敬敬,她忍不住把鼻子一皱,“又和我装古板,那天的话,你压根没往心里去。”
欧阳默不作声,很显然眼前这位美人也对他闷葫芦一样的性格很无奈,只得叹了两声,握住他地手,低声道:“你、你不要走。以前,你不是对我很好么?为什么突然要走?”
欧阳沉默良久,才道:“我的恩已经还完,是时候离开了。”
“什么恩?我对你有恩?”美人贴着他的脸,睫毛刮上他地耳廓,又痒又麻。
欧阳苦笑:“夫人明明知道,何苦再问。人妖毕竟殊途,我在岛上呆久了,总是不好。”
美人甩开他的手,急道:“你只念着他对你地恩!那是什么恩?!不过随手捞了你一把,没让你淹死罢了!可曾有半点真心?我对你却是真心地!我对你的好,难道不算恩情?你就这么急着走?!”
欧阳再次陷入沉默。他遇到为难地事情永远只有沉默。
美人哭了一会,又道:“你若是要走,就带我走!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我管你是人是妖,反正我喜欢你!我就要跟着你!”
她也是无计可施了,这人是一块木头,虽然软,可是你打他骂他作弄他,他却不会有一点声音。这种沉默教人发疯一般地挫败。
欧阳静静望着从她手上落下的字条,那上面只画了一些古怪的符号,看起来就像是符咒。
他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说道:“好,我可以带你走。”
清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望了他许久,终于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哽咽道:“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愿意带我走?”
“自然是真的。”
清榕紧紧抱着他,面上散发出梦幻一般的光芒,低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的……还记得被我发现你真实身份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
欧阳淡道:“我是以修仙为目的的,虽然是妖,但绝不害人。何况,以我的功力,要害你或者岛主,轻而易举。我来,不过是为了报恩。”
清榕笑道:“不错,你当日说的话,我一直记着。好欧阳,你比这里所有的人都强……那些修仙门派,整天妄想着能修炼成神仙,可是没一个方法管用……你带我走,教我如何修炼,我们一起成仙,永远也不分开。”
欧阳怔了一会,轻声道:“你应当还记得我说过的,成仙不容易。很多妖修仙上千年,也不过修成了人,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何况你不是妖,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确定自己能成仙?”
“有你在,为了你,我一定能成仙。”
她的誓言永远如此简单,没有说服力。可是谁又规定发誓一定要华丽刻骨。
欧阳沉默许久,终于道:“好,我带你走。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你说。”
“浮玉岛地下有一个密室,希望你帮我找出来。那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
他见她张口想问,便又道:“什么也不要问,带你走了之后,我自然什么都告诉你。”
她面上散发着幸福的光芒,转身跑开了。
那样的幸福,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可以修仙?
欧阳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弯腰将地上的纸条捡起来,放在手心一搓,纸条就化成了灰,被风瞬间吹散。
他转身便走,仿佛没有看见,有一个站在遥远树林后的身影,一闪即逝。
第四十九章 浮玉岛(八)
过得两日,点睛谷与离泽宫的人也来了,唯独轩辕派,至今没有消息。东方清奇到底放心不下,派了弟子前往送信,回来报说轩辕派大门紧闭,门前铜鼎香灰冷烬,问了南山附近的人,都说好几个月不曾见轩辕派的人出现了。
这自然不是一个好消息,东方清奇眉头紧皱,回头叹道:“诸位,这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容谷主与离泽宫副宫主并褚磊三人,坐在对面,都是一脸凝重之色,只是那副宫主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从他不停摇羽毛扇的小动作里也能看出他在思考。
“该不会是轩辕派上次输怕了,这会不敢再参加簪花大会?”
副宫主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别人没笑,他自己却咯咯笑了起来。
其他人都知道这副宫主一贯的德性,并不加以理睬。容谷主沉吟半晌,方道:“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不如再派几个弟子过去就地监视,一有新情况立即通报。”
轩辕派近年虽然式微,但到底是南方一大修仙门派,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南边那块还是相当具有影响力的。它若是出了什么状况,对其他四派来说都不是好兆头。
当下容谷主与东方清奇都各自派了一些弟子,继续留在轩辕派观察情况。
东方清奇低声道:“你们看这情况,会不会与近来那定海铁索一事有关联?”
话未说完,容谷主便沉声道:“清奇!此话休要再提!”
众人都默然,最后褚磊道:“无论是否有关系,总之各自戒备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最后那八个字说的极重,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深深明白这事的重要性。
不料那副宫主却咯咯怪笑道:“褚掌门。你多虑了。几个杂毛,还算不得兵。我们好歹也是人间修仙大派。不可妄自菲薄。来来来,还是先把参赛弟子名单定下再说。”
褚磊明白副宫主的话是为了消除众人的紧张情绪,当下便也笑道:“副宫主说得不错,我和东方岛主已把名单定下了。容谷主,副宫主。您两派地名单可否定好?”
两人都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名单,递给东方清奇。容谷主又道:“上次簪花大会,点睛谷实在丢人之极。这次老朽亲自审核了参赛弟子,绝不会再出现类似事件。”
他们知道容谷主说的是乌童,他半途拜师点睛谷,自己有一身古怪本领,也不知是其他什么门派的。他师父是点睛谷江长老,一时惜才。将他留下,又因为心软,在他犯下大错之后放他逃跑。最后引咎自责,闭关在点睛谷小月崖下。再也不出世。
当年乌童故意刺伤了褚磊地女儿褚璇玑。成为五大派悬赏黄金五百两的重犯。五大派地通缉,可谓雷厉风行。莫说他是个人,就是一只兔子也躲不过一月。
但偏偏没能抓到他。乌童那次逃窜之后,如同人间蒸发,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五大派的通缉榜每年都换,此人的通缉价也是一涨再涨,从五百两黄金变成了两千两黄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到后来,全天下的修仙者都知道了乌童的大名,也都试着翻山倒海地把他找出来,却谁也没有成功。
日子久了,便有人猜测乌童大约畏罪自裁,所以找不到他。最后五大派地掌门也相信了乌童已死的事实,但通缉榜单却不换,只怕将来再生变故。
簪花大会虽然是五大派年轻弟子的比试,但意义重大,各派重要人物都会在场,难免有不轨之心的人前来捣乱。容谷主早已下了决心,倘若乌童有胆再来,这次他必将此孽徒毙于掌下。
正事办完,四人便在正厅中闲聊起来,说到那崩玉有了主人,正是褚磊的小女儿璇玑。容谷主听说,也呵呵笑了起来,摸着胡须道:“褚老弟,断金和崩玉两柄剑,你只道它们厉害,却不知造它们的材料才是真正的厉害。”
褚磊听说,连忙问道:“此话怎讲?请谷主指教。”
容谷主叹道:“那还是我不知几代前的太师祖,某日在铸剑天台熔炼他新采来的玄铁石。忽然天边有光华落下,像是流星,直直砸在天台边缘。你们要知道,那铸剑地材料,从深山里,大海里采来的,虽然可算瑰宝,但若与天上的陨石比起来,真正小巫见大巫。天上地材料,可遇不可求,我那太师祖以为是陨石砸落,赶紧过去观望,只盼石中含有铸剑用的材料,那就当真能造出天下奇剑了。”
“如此说来,断金崩玉竟是天降奇石所铸?”褚磊又惊又喜,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两柄剑地来历。
容谷主笑着摇头:“是天上降地东西铸的,却不是石头。若不是这事情记载于点睛谷历年大事中,我们如今听来,简直是笑话。原来天上降下地不是石头,却是一柄剑,剑身巨大,上下灼灼其华,发出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太师祖以为是天神掉落的兵器,喜不胜收,本想将那剑当作自己的兵器,无奈他肉体凡人,用不得那剑。他舍不得那柄神器,便探访五湖四海,名山大川,终于找到许多上等的铸剑材料,连同那柄神器,一起在铸剑天台里熔了,历时三年,造的两柄剑,便是断金与崩玉。”
众人听说这等奇闻,不由都怔住。东方清奇道:“那……天上掉下的,当真是天神所用的兵器?凡火如何能熔它?”
容谷主又道:“所以太师祖用了三年才铸出两把剑。他试了无数次,才发现昆仑山脚下采得的冰晶玉石与此剑相熔,大喜之下,便先铸出了崩玉。待要铸造断金的时候,那柄剑剩的却不多了,他只得添上其他材料,所喜铸成了断金。剑成之后,他自己试练,崩玉几乎是那柄神器的精华所铸,他自然钟爱之极,奈何他却用不了,最后只得把崩玉封起来,自己用断金。他临终之时,不知受了什么感悟,留下遗言,此双剑本派弟子一律不得使用。既然太师祖如此交代,后代的掌门也只有将双剑封在铸剑天台里。到了老朽这一代,弟子们都不知道断金崩玉的事。我见那两柄剑封在天台里可惜了,派中也无人能用,便干脆趁着褚掌门喜得双女的时候,赠给了他。想不到,这么多年都无人能使用的崩玉,居然在令嫒手上活了过来。太师祖九泉之下有灵,也当瞑目了。”
众人纷纷赞叹,如今才知道断金崩玉居然有这般来头,只是不知当日落在天台上的神器,究竟是什么,莫非当真是天神掉落的兵器?他们修仙者,一生的目标就是修仙,但至于天神是如何模样,谁也不知道,谁也没见过。谁想世间当真有神迹,委实令人感慨万千,顿觉一生的努力,没有白费。
正在闲聊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呦呦的鹿鸣声,紧跟着是守在门外的弟子们惊慌又尊敬的声音:“掌门夫人!掌门他正在招待贵客……不便进
话未说完,那娇媚动人的声音便响起,笑吟吟地,“什么贵客,难道连我也不能进去吗?你们这些小弟子,真是好没道理。”
东方清奇眉头微微一皱,目光渐冷。褚磊几人立即知趣地起身告辞,笑道:“路途遥远,我们都有些乏了,明日再与岛主痛饮三百杯!”
他大笑,将众人送到门口。众人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白衣丽人,身旁依偎着两只小鹿,在她手中要松子吃。她见众人出来了,便微微一笑,轻轻一个万福,柔声道:“见过诸位掌门。那风把她的柔丝吹得凌乱缠绵,长袖广阔,瞳凝秋水,当真美的令人无话可说。众人虽知她身份特殊,生性狡诈凉薄,但见她这等可怕的丽色,纵然是稳重如容谷主,心下也不由自主地一颤,与她微笑抱拳,并不多言,各自告辞了。
东方夫人款款而上,身旁两只小鹿也靠过来,围着她呦呦叫,还要吃松子。她笑吟吟地挽住东方清奇的胳膊,娇声道:“老爷你看我的耳朵。”
东方清奇怔了很久,这才微微一笑,揽住她的肩膀,看向她白玉雕琢出一般的耳廓,柔声道:“怎么了?”
心中却是冷冷一叹。
第五十章 浮玉岛(九)
东方夫人笑吟吟地,指着自己的耳朵,娇声细语:“你仔细看呀。”
东方清奇只得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任何异状,“你要我看什么?”
她俏脸一板,有些恼怒:“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人家这耳朵上的明珠耳环丢了,还是你送的呢,就剩了一只。”
东方清奇这才发觉她那只耳朵上空空的,不由苦笑:“还当你要说什么。耳环怎么会掉?还记得掉在什么地方了吗?”
东方夫人想了一会,才笑道:“前天还见着它呢,想必是我昨天去地窖里拿酒,掉在那里了。你陪我去找好不好?”
若放在从前,他早就喜滋滋地陪着夫人去了,今日不知怎么的有些呆滞,摇头道:“我还有事忙。你自己去吧。”
东方夫人娇嗔了一番,拽着他的袖子大发女儿娇气,谁知他竟仿佛忘了怎么怜香惜玉,轻轻在她肩上一推,淡道:“不要闹,我有正经事要办。”说罢他从腰间取下一串黑铁钥匙,递到她手里,“你自己去找吧。离开的时候别忘了上锁。”
她接过钥匙,眼睛笑得弯了,亮晶晶,柔声道:“放心忙你的去吧。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
说完转身便走,忽听他在后面轻轻叫了一声:“清榕。”
“啊?”她回头。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没事,你……不要贪玩。”
璇玑自从得了崩玉,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盯着它发呆,呆一会。然后傻笑,笑完了继续呆。
禹司凤这段时间与她朝夕相处,知道她发起呆来。什么人也不理的,所以也不去管她。他有自己的事情要烦。而烦恼的根源,就是藏在胸口衣袋里地那块不死树皮面具。
副宫主已经到了浮玉岛,他没有继续逃避的余地,今天有借口不见,明天总要见的。他不知如何交代。对任何人,都无法交代。
不过现在杜敏行陈敏觉他们也来了浮玉岛,就有人给璇玑捧哏了。陈敏觉见璇玑盯着崩玉傻笑地模样,不由奇道:“小师妹这么喜欢崩玉啊,每天盯着看,难道是和它说话?”
璇玑笑了笑,在剑身上轻轻摩挲,半晌,才道:“嗯……不知怎么的。与它特别投缘,好像天生就该是我地东西一样。”
陈敏觉笑道:“这样可好,兵器就是要选自己满意的。不过。你能做崩玉的主人,也让我们吃了一惊呢。”他回头看了看杜敏行。又笑:“你不知道。大师兄也曾用过它一段时间。”
璇玑好奇地看向杜敏行,他微笑点头。“师父曾取出这柄剑,让我用。可惜我的气与它不合,同样放不出剑气,所以只好还给师父了。她听说这么多人都用不了,只有自己能用,这下简直得意的鼻子都要翘天上去,把崩玉来来回回摸了几十遍,一点点小灰尘都不放过。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这样地场面,手里的剑灼灼其华,寒气扑面,她手里拿着白布,在上面反复擦拭。剑身往往被她擦得一尘不染。她每天都会擦,因为每天剑上都会凝结许多血迹……
手下忽然一停,她回神一般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手里抓着袖子,做着同样擦拭宝剑的动作。
璇玑不由觉得一阵恍惚。
陈敏觉还在又笑又说:“这次簪花大会小师妹还没到年纪,再过五年,你和玲珑师妹带着断金去参加,簪花大会大概就成了你俩的天下了。”
谁知提到玲珑,不光他自己,众人也都在心中暗叹一声。钟敏言他们还没来浮玉岛,璇玑很清楚,他们来得越迟,就证明遇到凶险的可能性越大,可是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干等的滋味实在难受。
最后还是陈敏觉受不了沉闷的气氛,提议大家出去看看浮玉岛的景色,众人这才勉强收起担忧地心情,璇玑和禹司凤负责领路----他俩在岛上鬼混了几天,早已把岛上的风景看了个遍,知道哪里最好。
“我带你们去山上,那里简直美极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一定没见过这么漂亮地地方。”
璇玑笑吟吟地对他们招手,耳后的一朵玉簪花还是那么鲜艳欲滴,丝毫没有干枯地迹象。
当下众人移步,随璇玑二人往北面山上走。沿途只见鹤飞蝶舞,山上有广阔地绿色林原,间或夹杂着五彩斑斓的野花,异香醉人,时不时还会见到几群小鹿,或者小马,有地吃树叶有的吃草,见了人来也不怕,反而依偎上来舔手蹭腰,甚是亲热。
到了山顶,果然如璇玑所说,视野极其开阔,漫漫蓝天,粼粼碧海,人身处其间,顿时感到自身的渺小,心胸一下子辽阔起来,仿佛全天下也没有什么困难的事情。在广袤壮丽的天地间,又有什么事情让人挂心呢?
杜敏行赞叹道:“以前也来过浮玉岛,竟不知还有这等地方。你们俩真是发现了宝地。”
陈敏觉一个箭步踏上最高的大石,对着苍茫的大海一个劲挥手,用力叫嚷着,声音一下就被剧烈的海风给吹散了。他笑嘻嘻地回头招手:“你们也来!有什么烦心事,就大吼几声,相当痛快!”
璇玑也学他跳上去,两手圈在嘴边做喇叭状,一面用力大喊:“啊---!玲珑!六师兄!若玉!你们早点来呀----!”
她吼得后背都出了汗,果然畅快淋漓,聚集在胸口的烦恼好像一下子全没了。
禹司凤见他们耍的好玩,也跳上去,手放在嘴边。似是要喊什么,却没喊出来。他颓然放下手,任由海风将他长长的乌发冲刷摇摆着。只觉整个人都要被吹化在风中。
璇玑回头对杜敏行招手:“大师兄你也来。”
他笑着摇头:“不……我没什么烦心事……”
当真没有吗?他垂下眼睫,兴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陈敏觉和璇玑对着大海鬼喊鬼叫了半天。都累得满头大汗,肚子也饿了,正说要回去吃点什么,忽见山下徐徐上来几人,都是青袍修罗面具。当头那人手里还拿着一把羽毛扇,时不时扇两下,很有些附庸风雅的味道。
禹司凤一见他们,脸色登时巨变,默默地从大石上跳下来,迎上去跪下道:“弟子参见副宫主。”那副宫主嘿嘿一笑,道:“你是司凤?你地面具怎么又没了,这回可别告诉本座你又遇到妖魔,面具被弄坏了。”
说完。他眼珠在山顶众人面上一转,最后定在璇玑脸上。他琢磨了一会,终于认出眼前这个如花少女。正是四年前当众和宫主争论的小丫头。
这下他顿时了然,哈哈一笑。手里的扇子一摆。道:“原来如此,你运气很好呀。是被她摘下了?”
禹司凤顿了一下。才答了个是。
璇玑见这些面具怪人又来为难禹司凤,赶紧跑过去,大声说道:“你们又要怪司凤不守戒律了对不对?他地面具是被我摘下来的,和他没关系,你来责罚我吧!”
副宫主用扇子捂着嘴,低低笑了两声,轻道:“姑娘又不是离泽宫地人,本座岂敢责罚。唔,真的是你摘的……你摘的……”他忽然用力一拍手,大笑道:“摘得好!摘得好!司凤,本座要恭喜你呀!面具能顺利摘下,你可是离泽宫第一人。”
禹司凤没有说话。
璇玑听他的语气,不像上次那些人一样恶狠狠地,便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有什么不顺利地?随手就摘下来了。这么说来,面具摘了也不是过错?早知道我一见面就摘啦!何必还等那么久。”
那副宫主手里的扇子在面具上轻轻拍着,一直在笑,也不知是笑璇玑说话没遮拦,还是笑禹司凤终于能摘下面具。他虽然是个男人,但一举一动和女人并无二样,看起来很有些诡异。这次他捏着兰花指,笑吟吟地说道:“要等那么久……不等时间长一些,怎么叫做苦尽甘来呢?抛弃故土的人,总是要受些责难的。”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璇玑有些茫然。离泽宫很麻烦,规矩多,戒律多,连说话也不干脆,不晓得他到底在说什么。
副宫主又拿扇子扇了两下,最后在袖子上一拍,道:“如今你也算圆满了,这样的跪拜大礼以后也不需要。起来吧。在外面生活可不容易,你自己要小心。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虽然不能再回故土,但不要忘了离泽宫还在后面护着你。”
禹司凤恭恭敬敬答了个是,慢慢站了起来。他显然心神激荡,双手微微颤抖着,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璇玑跑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胳膊,笑道:“司凤,这下可好了,再也没人会责罚你。你可以放心了吧?”
他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嗯了一声,道:“副宫主,弟子告退了。”
他抓着璇玑的袖子,转身就要下山,似是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忽听那副宫主笑道:“诶,等等---瞧我这记性,总忘事。你那面具既然被摘了,留着也没用,应当交还给离泽宫啦!”
禹司凤浑身大震,猛然松开璇玑地手,眼怔怔地望着莫名的前方,良久,才苦笑道:“请副宫主恕罪,弟子在高氏山与紫狐搏斗的时候,面具被她抢走,丢下了深渊。”
他又说谎!璇玑茫然地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好地预感。
“丢了?”副宫主的声音升了一个调,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转了两下,片刻,才笑道:“那也无妨,丢了便丢了吧。司凤。说到底你还是离泽宫地人,和人家姑娘非亲非故地,不好总跟在她身边。你这便和我们一起吧。过两天回一趟离泽宫,和宫主把事情交代一下。再出来也不迟。”
禹司凤脸色灰白,死死咬着嘴唇,眼眸犹如最深的黑夜,望不见底。良久,方道:“弟子……遵命。”
璇玑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神情。仿佛是绝望与希望、痛楚与无奈浓浓地交织在一起,最后变成不知名地颜色,晕染在他眼眸里,深深地,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样。
她心中一惊,喃喃道:“司凤……?”
他回头,静静望着她。还是那种眼神,从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开始,他就用这样地眼神望着她。那碧绿的青草,湛蓝地天空,繁华缭乱的红尘世间。他都不看。看着她,只看着她一个人。
脸上忽然一热。是他的手抚了上来。手指犹如描绘最细致的瓷器一般,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红唇。像是要把她地容貌用手来感受,印进脑海里。
“璇玑。”他声音很低,十分轻柔,就像三月天里的春风,“我暂时离开几天。你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吗?要保重。”
她还是不明白,既然是要离开几天,为什么他的眼神却是诀别一般的深邃。
他忽然凑近她,嘴唇擦着她的耳朵,喃喃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要知道,做人是很困难的。但你……是让我心甘情愿的人。”
他低头在她面上轻轻一吻,像是咸涩的海风擦了过去。璇玑吸了一口气,抬眼看时,他已经和副宫主下山了。
不能让他走。
她心中突然犹如洪水爆发一般,起了这个强烈的念头。
他若是走了,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个拈花微笑地少年,总是耐心与她说话的少年,偶尔会脸红无语的少年,懂得很多很多她不知道地东西的少年。
不想他离开,真地不想。
杜敏行过来扶住她,轻叹道:“璇玑,我们也走吧。你不要再干涉离泽宫地家务事了。”
她没有听到,只是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快步追上去,大声道:“等一下!”
前面几个面具怪人都停了下来,副宫主摇着扇子,吱吱呀呀,笑吟吟地说道:“姑娘,你又要像上次一样来争辩一番吗?”
璇玑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说道:“不是。我是来告诉你们,我过几天就去离泽宫接司凤。”
禹司凤浑身一颤,没有说话。
副宫主转了转眼珠,还是笑:“姑娘呀,你也应当知道离泽宫地规矩了,女子可不好过去的。”
“那我就在外面等!”她大声打断他的话,“总之他不出来我就等下去,等到为止。”
副宫主手里的扇子终于停止摇晃,隔着面具,他的目光犹如冷电,令人毛骨悚然。身后几个青袍者立即就要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下,低声道:“姑娘,我没有宫主的好脾气。你莫要再争。”璇玑淡道:“我也没有司凤的好脾气,你不要逼我。”
“大胆!”后面几个青袍者厉喝一声,立即就要纵身上前。璇玑紧紧握住崩玉,只觉心神激荡,体内的真气仿佛与崩玉起了感应,在胸口一阵阵卷起浪潮,无边无际。
“咦?!”副宫主奇了一声,急忙抬手拦住身后的人。他怔怔地望着璇玑,从头到脚,从发梢到指尖,好像她突然变了个人。
良久,他手里的扇子又吱吱呀呀摇了起来,方才一触即发的沉重空气好像一瞬间全部消散了。他用扇子拍了拍禹司凤,呵呵笑道:“罢了,小姑娘为了你要拼命。你暂时还是与她去吧。”
咦咦?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放人了?璇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抓了抓头发。难道这副宫主其实是个天大的好人?
直到禹司凤走到自己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喜得眉开眼笑:“原来副宫主你是大好人!谢谢你呀!”
副宫主诡异地一笑,将扇子在面具上拍了两下,才道:“好人嘛,倒也未必。你是褚掌门的女儿,我怎好意思对你动粗?小徒司凤蒙你青睐,也是他的福气。不过嘛,说到底你二人还是非亲非故……这样吧,离簪花大会还有几个月,等宫主来了,司凤你自己与他说吧。到时再做决定。”
说完他头也不回,嘴里哼着古怪的小调,自己走了。
璇玑拉着禹司凤的手,笑成了一朵花,“司凤司凤然你留下来最好!”
他垂头微微一笑,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下,道:“你还是那么大胆。罢了,不说这些,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璇玑拉着他的手,笑吟吟地与他一起下山。身后的杜敏行陈敏觉都有些发怔,虽然早知道小师妹的固执,但离泽宫副宫主在关键的时候居然让步,委实罕见。刚才还真危险,要是真打起来,他们三人再加三倍也不是人家的对手看就是一对了。依我看呐,回头师父师娘就要商量他俩的事了。说不准玲珑师妹和敏言也一起办呢!”
陈敏觉摸着自己的胡子,对这个双喜临门非常满意。
杜敏行喉头一哽,没有说话。
璇玑走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笑得好像天上掉下金元宝一样,道:“司凤,你刚才亲我……”
“没有。”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明明有的……”她又开始一头雾水。
“没有。”他脸红了。
“那……你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啊?”
“什么也不是。”
他的耳朵也跟着红了,忽然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拽着她的手开始奔跑,引得路边的小鹿小马们也加入了他们的脚步。
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在地上融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