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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犹如此:彼岸此岸何处是岸

(2009-04-17 11:14:27) 下一个

  第一章
  不知道这年头是不是所学专业和最后找到的工作总也不能对口,还是游离在寻求饭碗和暂时失业边缘的人太多,每天蝇营狗苟的忙碌个不停,到头来却不晓得到底自己在忙什么。从早晨起床开始,生活的节奏一直慢不下来,很多时候,早饭要在公交和地铁上解决,偶尔看到个处境还不如自己的熟人,竟然还有种洋洋自得,隔岸观火的感觉。就象有人说的那样,每当在排队等候做某件事的时候,让人欣慰的不是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而是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沈一婷自从硕士毕业后两年多来,连接换了三份工作,竟然无一份和原专业相关,并且总是差的十万八千里。从看守资料馆,到家政服务公司的部门负责人,再到现在在一家单位做文字编辑工作。相对于她硕士阶段的同学来说,她属于很不济的一个了。
  刚开始做资料馆的看守人员时,她曾经是心满意足的,因为所求不多,也不用和纷繁的人事打交道,白天有很多空闲时间看书,听着资料大楼外面的大树上成群的鸟唧唧喳喳,阳光透过窗子,一缕缕照进来,也照在一室幽深的资料架上。那里从早到晚都很静,只有偶尔来查资料的人走动的脚步。沈一婷曾经觉得这种工作很适合自己,闲适而安定,更重要的是,可以抛开从前扰乱自己的烦恼,象躲进一个躯壳里一样。这种避风港一样的地方,让她安静了几个月,最终是母亲逼迫她辞了职,原因是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埋在泛黄发霉的故纸堆里葬送了青春。可沈一婷明白,母亲向来觉得女儿在学校成绩很好,毕业以后应该有更好的去处,而不是在这样一种毫无技术和挑战性的工作岗位上混日子。
  那一次辞职以后,没过一个月,她又找了份家政公司的部门负责人的工作,名称上冠冕堂皇,其实说白了,是给一群四五十岁的阿姨,以及一批从乡下过来的,经过一段日子培训的外来妹们当领导的工作。每天拿着一堆单子,挨个分配到那群阿姨大嫂,姐姐妹妹们头上,调协她们之间的工作。事实上,这是一份需要和人长期打交道的工作,因为在实际操作中,这群女人们总会有一些纠纷。除了一些专修水电,通下水道等工作引入一些男性以外,公司的女性占绝大多数。所幸沈一婷很内敛,也很公正,在处理很多事的时候,哪怕自己吃点亏,也想照顾到别人的利益,让大家和睦。久而久之,公司的阿姨级人物对她的印象非常好,经常有人张罗着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沈一婷不知道这是阿姨级女性特有的爱好,每次总耐心的解释,委婉的回绝。既不想驳了那些阿姨的面子,也不愿意去相亲。
  沈一婷自己也不明白,这几年为什么总不愿意去相亲,母亲成天在耳边唠叨,有几次恨不得将她绑着去和对方见面。可她倔强的就是不答应,有一次甚至已经到了半路,可最后还是回来了,据说那天对方父母和妹妹几乎全家到场,对这场相亲十分重视,可生生的让沈一婷放了一晚上的鸽子,弄的母亲一直跟那家人道歉。
  那回母亲回来以后哭着训斥了她好长时间,把家里的碗盘都摔碎了,把给她相亲去专门买的衣服用剪刀剪破,撕开成一条一条的扔的满屋子都是,接着把沈一婷的书从书柜里全倒出来朝楼下扔去。
  “婷婷!你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再这样下去,你是不是打算逼死你妈我?!”母亲哭着冲她歇斯底里的吼着,每个声音几乎都在颤抖,通红的眼睛,还有因为拉扯而滑下的几缕头发,平日里,沈一婷从来没有发现母亲这么憔悴,她正用一种痛心又愤怒的眼神望着自己。
  沈一婷拉着母亲,哭着劝她,跪着求她,一直不停的说:“妈,我错了……”
  父亲也从中劝说着,整个家里闹的不可开交,邻居听到这么吵闹的声音,纷纷到门口围观。母亲那次收拾了一包自己的东西,谁劝也不听,一直朝楼下走去,搭了车要去火车站,说要回老家去,再也不见他们父女。
  沈一婷吓坏了,和父亲一起追到售票大厅,当时人多极了,排了长长的队伍等着买票,她怎么说母亲都不肯原谅她,最后她干脆跪在售票大厅哭着求母亲,保证听母亲的话,保证去老老实实的相亲。当时事情闹的很大,又是在公众场合,在场排队买票的几乎都看到了,正赶上春运,人又多又挤,最后报社的记者本来是报道春运拥挤状况的,恰好撞到这个场面,赶忙抓拍下来,成了一则花边新闻。
  那次以后,沈一婷不敢再公然违背母亲的意思,答应和那回被自己放了鸽子的男方再次见面,并且向那家人赔礼道歉。
  可惜第二回约好的时候,只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和她见面,他家里的其他人似乎还存着芥蒂,没有再出席这样的场合。那小伙子竟然丝毫不介意她第一回的失约,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穿着一身干净得体的西装,连领带,皮鞋,甚至袜子都搭配的相当好,看来是刻意修饰过才出门的,高高的个子,衬着这身行头,显得很是有型。沈一婷很惊讶他弄的这么庄重,不禁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一打量,让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的挠了挠头:“我,我其实长这么大只穿过三回西装,第一回是应聘的时候,第二回是上回说好跟你见面的时候,第三回就是今天……”
  沈一婷听了他的话,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他之所以这样是想表示他的重视程度。跟他互换了名片,才看到上面赫然写着“宋宁远”三个字,他竟然在“动物疾病防治中心”工作。看着自己一身普通的装扮,和他面对面坐着吃饭,显得极不搭配,自己在他面前,突然显得暗淡许多,她自己揣摩着,要和他这么一身搭配起来,自己还不得穿身晚礼服出来才对?
  宋宁远大概看出沈一婷的顾虑,放下筷子,朝周围看了看,直抱怨说今天的空调打的太重,将西服的外套和领带都解了下来,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羊毛杉,冲她笑了笑,招呼她继续吃菜。
  那天晚上聊了好长时间,直到回家的时候,宋宁远要送她回去,而沈一婷却一再推辞。因为对她来说,这场相亲不过是应付母亲,她并没想过要和宋宁远继续发展下去,所以连吃过饭付帐的时候,也坚持要AA,现在更是不愿意让他送自己回家。宋宁远知趣的没有再坚持,帮她叫了出租车,沈一婷上车以后,从后视镜中看到宋宁远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将她坐的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记了下来。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宋宁远也曾约过她出去,她总是巧妙的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时间久了,宋宁远知道了她的疏远所表达的含义,慢慢的不再打电话给她。
  可母亲这边却象炸了锅一样,三令无申的让她重新考虑和宋宁远的关系,最后见她仍然不为所动,干脆又张罗着给她安排了另外一场相亲。这回是个大学里的讲师,戴着和父亲一样的宽边厚片的眼镜,个头不高,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款风衣,显得两条腿非常短。说话时慢条斯理,特别有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感觉。介绍人还形容他性情不温不火,腹有诗书气自华……之类云云。
  沈一婷只觉得那次相亲差点让她难受的好几天没吃下饭,以至于她怀疑那回的相亲,根本就是母亲为了恶心她而故意安排的。从那以后,她开始惧怕相亲,为了不再重复参加类似的让她厌恶的活动,她终于决定和宋宁远先象征性的处一段日子看。
  她的第二份工作做了一年,最后由于疲惫于继续协调这些人的工作而辞掉了。辗转了两个月,经过宋宁远的介绍才终于找了现在这个文字编辑的工作。
  她并不抱怨,因为她一直热衷于她的专业,但每次求职的时候确实很沮丧。看着人才招聘市场上拥挤的人群,手里握着厚厚的一叠简历,黑压压的人头,她心里总会漾起一阵恐慌,看看招聘的岗位,大多是招收经济或管理类的人才,自己拿着这冷门的硕士文凭,实在很是滞销,几乎完全找不到对口的职业。想起当初报考的时候,她在专业一栏毅然的填了美学,并且还潜心研究了好久,那时候的热情劲,直到后来想想都觉得可笑,可当初就是这样执着,没有来由。
  研一的时候,图书管,资料室,自习室,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觉得那时候劲头特足,精力也出奇的旺盛,有时候甚至是通宵达旦的看书。那一年她的成果很显著,比平级的同学多出许多。导师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眼镜又宽又厚,从侧面可以看到镜片一圈圈的轮廓,可人却很和蔼,常夸她说,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真正能潜下心来做学问的已经很少了,大部分的同学读研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把自己奉献给科学,更多的是为以后找工作铺路。
  沈一婷没有这么灵活长远的打算,嘴不够甜,相对于许多师姐妹来说也不够有眼色,一直只想踏实的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她觉得这点大概是遗传了父亲,因为母亲每回唠叨的时候都会抱怨他们父女俩一个样。
  宋宁远也曾经宠溺的骂她太过死板,中规中矩的什么事都不想出格,既不出风头也绝不拖后腿,真正的把中庸精神发挥到了极至。沈一婷每次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都会有些惭愧,然后一笑了之。
  确实,她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个无形的框,象是一条养在玻璃缸的金鱼,只能游弋在固定的范围内,却怎么也冲不出鱼缸。开始的时候,这个框是父母和老师限定的,再后来时间久了,她的思维情感和道德逐渐成形,没有过重的管束,自己竟然也不敢冲出这个框,她觉得自己大概会一辈子在这个框里生活下去,平淡却安定。但她掩藏的内心里不得不承认,萧子矜的事是唯一一次例外。

  第二章
  听着传真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打破了一室宁静,她赶忙放下正在全力排版的一份资料,站起来到一边去收传真,每天的工作似乎都是这些,连时间几乎也是固定的,没有任何波澜。这种生活里,几乎没有比从苹果里吃出一条虫更惊心动魄的事发生。
  上班按时去,下班按时回,午饭在公司楼下的快餐店或者叫外卖,有时候她会抱怨,为什么连快餐店的菜色也很少有变动,吃长了早已生发出一种厌恶,她觉得这也许就是审美疲劳,直到吃的眼睛发绿,终于受不了专门去炒了个菜,可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面对这几个老菜色。
  有时候宋宁远会中午专门从单位跑出来给她送饭,还外带一些点心,皮蛋瘦肉粥,配上宫爆鸡丁盖浇饭,一个漂亮的粉红带夹层的饭盒,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门口,扬扬手中的饭盒,笑的象得了奖一般。每到这个时候,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都会跟着起哄,几个年轻的女士会围着宋宁远打趣,调侃他。
  他一出现在门口,坐在离门最近的办公桌的同事就会故意抬高嗓子笑着冲里面喊:“帅哥又来关怀伙食了!”那时候,本来沉闷的办公室就会忽然热闹起来,长期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的同事都会长伸个懒腰站起来活动活动,互相有事没事的瞎聊起来。
  开始的时候,沈一婷觉得有些尴尬和害羞,还提醒宋宁远不要再频繁的来送饭,可时间久了,所有人都熟悉了,隔几天如果宋宁远没来,同事还会自动问起他的消息,渐渐的,他和这里的每个人都熟识起来,成了沈一婷办公室的常客。一些同事甚至背地里还向她打听是如何钓到个帅哥男朋友的。她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几次告诉别人宋宁远不是她男朋友,可没有一个人相信,后来时间长了,她也就不辩解了,任由别人去说。
  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不用看沈一婷也知道是宋宁远,每到快下班的时候,他准时就会打来一个电话,象是例行公事一样准时。沈一婷正在打印东西,伸手将手机拿过来,插上耳机,将手机放在口袋里,誊出两只手来还可以做别的事。
  “在做什么?不会还没忙完吧?都五点多了。”电话那头响起了宋宁远闲适的语气,象是一边悠闲的喝茶一边在给她打电话。
  沈一婷知道他的工作向来很清闲,每天无事可做的时候,就看看报纸上上网,每当她自己因为工作而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听到宋宁远这样的语气,心里总会有一阵嫉妒和气愤,暗自感叹这世界多么不公平,付出和回报从来都不是成正比的。
  “打印材料呢,哪有你这么好命,游手好闲的也能拿着国家的钱,还有这补贴那补贴,象我这种苦命的孩子,只有每天累的跟孙子似的还要被你笑话……”沈一婷语气酸酸的,故意拉长腔对着宋宁远说。
  “呵呵……”宋宁远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喝了口咖啡,“你今天是存心损我呢吧?你那工作待遇还可以,不至于象你说的这么惨吧?要是做的不顺心,我帮你留意一下,看看哪还有合适的工作,对了,我们单位过些日子要招几个人进来,要不你来试试?”
  沈一婷本来只是跟他说说笑话,宋宁远却当真了,听着他在电话那头帮她细细盘算的语气,沈一婷只觉得好笑:“得了得了,到你们单位去,该不会是让我看守一群病猫病狗吧?到时候我更要被你笑话了!”
  宋宁远在电话那头咯咯的笑个不停:“我们办公室也要进来人,我帮你打听打听,看可不可以走走关系,到时候咱们俩一个办公室,这多好啊!”
  沈一婷听了他这话,差点被一口水呛到了,噎的直拍胸口:“那样的话,我更不去了!跟你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简直是对我身心摧残……”
  宋宁远猛的咳嗽了一声,仿佛是在酝酿着愤怒,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沈一婷捂上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听着电话里宋宁远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他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算了!不跟你这丫头计较了!下班我来接你吧,我知道新开张了一家广东菜馆,上回跟一个哥儿们去了觉得还不错,为了弥补你不平衡的心理,我发发善心请你去吃!”
  沈一婷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宋宁远每次总喜欢这样,想到早晨母亲嘱咐她说晚上要做她喜欢吃的什锦泡饭,让她早点回家,终于抱歉的跟宋宁远说:“下次吧,今天晚上我得回家吃饭,不然我妈能唠叨死我,下回提前说好,我早晨出门的时候就给我爸妈打声招呼,晚上就可以不回家吃饭了。”
  宋宁远有些失望,不过从一开始就知道沈一婷的性子,也就不再计较,由着她这一年多来一直跟他打太极一样的相处方式,不远也不近,不冷也不算热。
  下班的路上,沈一婷一路穿过喧闹的农贸市场,听着讨价还价的声音,看着铺排着好长的时令鲜蔬和鸡鱼肉蛋,觉得鲜活的气息很重,也许在这样一个社会当中,只有在农贸市场才能感受到一些活物的气息,可那里的鲜活,又带有一种杀戮和血腥,沈一婷很不喜欢,可每天回家这是一条近路,她不得不走。
  踩着脚下稍带粘腻的水泥路,鼻孔里充斥着腥臭的味道,她不禁皱了皱眉,想加快几步,却忽的听到耳边有“叽叽”的叫声,一种新生的感觉,沈一婷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个草编的大筐子里,放着无数只小雏鸡,嫩黄的毛,可爱小巧,唧唧喳喳的挤在一起,绒绒黄黄的象个小球。她停了下来,凑过去看了看,心里漾起一种欣喜的感觉,赶忙掏出钱来挑了两只活泼的放在小袋子里。
  一路回到家,刚上楼打算拿钥匙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母亲的高嗓门,仿佛有什么很生气的事,过了一会,听到“砰!”的一声,象是碗碟一样的东西摔碎的声音。沈一婷吓的赶忙将门打开。屋里父母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尤其母亲气的眼圈都红了,见沈一婷进来,父亲首先觉得有些尴尬,示意她母亲别让孩子看了笑话。
  沈一婷见到母亲拿着纸巾,不断的擦着眼泪,父亲则在一边低头抽着烟,一脸愁闷,五十几岁的人,皱纹却爬了满脸都是,一件干净规矩的灰色夹客外套,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头上略微有些败顶,几缕白发挂在两边,在这种场合里看上去,那头发似乎比平时还要花白。
  “婷婷已经是大姑娘了!早该结婚了!我这两年来能省则省,争取给咱们婷婷弄两件象样的嫁妆。可你倒好,把攒的钱全给你儿子了!婷婷怎么办?!难道女儿不是你亲生的!”母亲指着她父亲数落着,气的身子都在颤抖。
  父亲猛的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皱这眉头,显然也很苦恼,却不得不向她解释:“一鑫都三十一了!和小袁谈恋爱也这么多年了,他更是早该结婚了。就因为没房子!前些日子才看中一栋才六十平米的二手房,已经是最低限度了!难得小袁是个不计较的好姑娘,换了别人都不会答应的!一鑫从小到大倔的很,从来没求过我什么,就这一件事!我这当爸爸的能说不答应吗?!”
  听到这里,沈一婷总算明白了一些,本来紧张的神经开始略微有些放松,又是因为哥哥的事。似乎自从自己懂事以来,家里一直因为哥哥的事情搞的很不愉快。哥哥是父亲前妻的儿子,当初父亲在乡下教书,赶上文革末期,因为成分不好,被打成右派,他的妻子,也就是哥哥的母亲,在生孩子的时候因为当时乡下医疗条件差,又赶上难产而去世了。
  在母亲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之间长期拉锯式的战争中,母亲似乎总是在为自己这个女儿争取利益。沈一婷只知道这个哥哥不到二十岁就搬出去住了,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抢劫而进过少管所,出来以后被父亲拽回家中,可还不到半年工夫,他就向家里宣布说他要搬出去住。
  当时沈一婷还记得自己还在上初中,家里闹翻了天,哥哥的房间里象被洗劫过一般,乱七八糟的,可人却不见了。自从那以后,他便很少再跟家里联系,连过年过节也很少回来。可沈一婷记的很清楚,三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萧子矜的时候,也就是两人彻底决裂的那天,自己独自跑到护城大桥的桥洞下面坐了一晚上,那一回,家里找不到她,差点报了警,最后是沈一鑫找到了她,陪她聊了很久,直到快天亮,才安全的把这个妹妹送回家。那次以后,沈一婷对于这个哥哥的认知有了一些转变,至少,她不觉得沈一鑫是个没有感情的任性妄为的野小子。
  “妈,哥哥也确实该结婚了,家里好歹要操办操办,我结婚的事眼下根本不可能。”沈一婷将鞋盒子找出来,帮买来的小鸡仔安个家,想尽量缓和以下这紧张的气氛。
  “什么不可能?!”沈母点了她脑门一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转身坐到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婷婷啊!你爸爸混了一辈子,最后只混上一个三流大学的副教授!靠着那点死工资,穷不死可也发不了!我早就说了,你找工作那会儿,他要是肯送送礼,打通打通关节,你到他们学校工作还不是轻而易举?结果你爸爸非说什么影响不好,什么党员不搞特殊!纯粹是知识分子的迂腐!”
  沈一婷知道母亲对于自己工作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因为这个没少和父亲吵架。而父亲向来凡事都让着母亲,顺着母亲,她一直觉得,在这个家里,一直是母亲说了算,象今天一样的场面实在罕见,看来父亲也确实动了怒,家里一片凌乱,父亲宽大的眼镜边缘还有碎裂的痕迹,只是将手掌攥的紧紧的,仿佛积聚着太多抑郁和愤慨。

  第三章
  包里的手机又在发出强震,沈一婷摸索着掏出来,发现是谢珍晴打来的,赶忙走快两步到阳台上面去接听,对着阳台的窗户,听着谢珍晴滔滔不绝的讲述又被学校的事搞的如何头大的经历,言辞中带着诙谐和打趣,沈一婷终于笑了起来,觉得烦心的事情终于在她的诉说中消解了一些。
  谢珍晴是个幽默机灵的女孩,有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显得极有神,虽然个子不高,却绝对是个精干的人,和沈一婷是硕士阶段的室友,毕业以后到本市的一所重点中学代高中,隔三岔五的就打电话来向沈一婷抱怨当高中班主任的坏处。说当教师这个职业上班时间太早,从早忙到晚,几乎很少有休息的时间,学校为了追求升学率,不断给老师加压,学生家长也经常来找麻烦,一个不小心还要被学生告到校长那里,反映自己这个老师教学水平如何差,要求换人,弄的同行之间人人自危。沈一婷每次都细心的安慰她,因为对于这种事业不顺心的事,自己也是有切肤之痛的,所以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意味。
  当初谢珍晴报考的时候所报专业过线人数太多,而她正好被排除在边缘,最后只能落的调剂,在网上看的眼都花了,最后调剂到语言研究所的无脊椎动物语言学专业。这个结果让她这个本来十分坚强的女孩连哭了好几天,不过后来她依然能打起精神来接受这个结果,毕竟这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据说她这个专业冷门到几乎没有人报的地步,每年几乎都靠调剂来填充,有一年竟然连调剂都没有一个人愿意调剂过来,硬生生的空了一年,眼看第二年如果再招不到人,硕士点就要被取消了,导师也心急如焚,可那回却破天荒的有个人专门去报了这个专业,并且高分被录取,一下子这人就成了研究生院的焦点,导师和同学每每听说他的名字,都要下意识的多看两眼,仿佛在瞻仰一尊塑像,或者说在看一个宝贝或者怪物,而这个人就是萧子矜。
  沈一婷刚刚听说萧子矜这个人的时候,一度觉得他应该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最起码要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才对。谢珍晴每每提到这个师兄,都显得特别来劲,一双本来就很醒目的眼睛更焕发出神采,仿佛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
  沈一婷知道谢珍晴一定喜欢过这个师兄,可到了后来,自己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却是矢口否认,谢珍晴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女生,她也绝不会承认曾经这段尴尬的心事。
  两个心情不好的女人凑在一起,聊天能聊上很久,从现在的工作,聊到一年多前被逼着相亲,然后又聊到刚毕业那会儿的雄心壮志,聊着聊着,沈一婷不自觉的想起了萧子矜,虽然这个人是在过往的人当中,停留在她生活中的时间最短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记忆却相当深。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下着淅沥的小雨,春天的雨,往往下起来没完没了,到处潮湿的一片,粘腻的感觉让沈一婷很难受,撑着伞刚走了几步,就觉得露在裙子外面的小腿在无意中已经遭到水溅。
  远远的就看到宋宁远的车停在公司门口,雨中的一片朦胧衬着他的柔和的车型,地上积聚了许多水,整个看起来,象一艘停在水里的船。沈一婷快跑了两步钻到车里,嬉笑着看着正抽着烟发呆的宋宁远,车里弥漫着烟味,让沈一婷有些受不住,赶紧开了一点车窗来通风。
  “看来你来了很久了。”沈一婷看着他发愣的眼神,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问题,眉头微微蹙着,好象被困绕了许久,“怎么了?被领导骂了?不开心?”
  宋宁远靠着椅背,稍稍侧转过身子看着她,那眼神里竟然有种担心和不易察觉的依赖:“一婷……”
  沈一婷极少听到过他这样的称呼,着实被吓到了,刚才笑眯眯的表情慢慢僵住了。
  “跟我回家吧,今天是我妈妈生日,我想把你带回家,而不是把陈莎带回家。”宋宁远看着她,甚至带着一些企求的神色,等着她的回答。
  沈一婷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把宋宁远一家放了鸽子,让他一家人很不满,尤其是宋宁远的妈妈。在那以后不久,虽然沈一婷最终和宋宁远见了面,可两人的关系始终没有确定下来,他妈妈更添了一层不满,后来又极力张罗着给他安排了另外一场相亲,就是一个在医院当护士女孩,叫陈莎。沈一婷只见过陈莎一次,是和谢珍晴一起逛街的时候,迎面看到宋宁远和陈莎从电影院出来。沈一婷当时没有太多的惊讶,而宋宁远却很紧张着急,当天晚上专门跑到沈一婷家的楼下,将她叫下来要跟她解释清楚。
  沈一婷当时根本没当回事,始终笑呵呵的,还开玩笑一样的让他要好好和陈莎相处。那一次宋宁远真的生气了,看到沈一婷转身要走,从后面猛抱住她,将她扳过来狠狠的吻了上去,带着一种掠夺和压抑许久的渴望。她那次吓坏了,努力挣扎着推开他,瞪着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幽深的看不见底的眸子。
  “沈一婷!”宋宁远那次是真的失望极了,抓着她牢牢的怎么也不肯放手,“为什么你不是下来打我一巴掌或者哭着臭骂我一通?!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想法?!我和陈莎有什么,你一点都不关心吗?!”
  沈一婷那次真的惊住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的宋宁远,象被人抛弃被欺负的流浪狗在做最后的咆哮一样。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宋宁远解释,那一回,她真的宁愿宋宁远放弃自己而和陈莎在一起,可当她看到宋宁远痛苦的样子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也痛了一下。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一分钟,两分钟,车内的气氛一刻比一刻紧张,她还在思索着,如果去他家给他母亲贺寿,就等于和宋宁远确定了关系,而这个坎,她一直都不敢迈,因为总有些隐隐的担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担心什么。
  宋宁远看着她为难的表情,黑亮的直发因为沾了一些雨水而湿湿的贴在脸颊边上,睫毛垂着,紧紧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样子:“一婷,接受我做你男朋友就这么难吗?”
  沈一婷被他的这句话触动了,仿佛很久之前的往事被拉扯出来,生生的扯到她的痛处,曾经也有一个男人,用着相同的表情,痛楚的表情望着她,仿佛恨,又仿佛无可奈何。
  “我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这句话沈一婷记了好些年,她记得那是萧子矜最后问过她的话,带着愤恨和怨怒,她当初真的把那个男人惹急了,他早已经恨透了她,在他知道真相的同时。
  沈一婷看着宋宁远,努力拨开纷繁的思绪,终于咬着牙点了点头:“好,我去……”
  “真的吗?”宋宁远的眼神瞬间从死灰般的暗淡中焕发出一丝光泽,欣喜的看着她,趁她不备,吻了她一下,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可沈一婷还没回过神来,被吓的连忙往后缩。宋宁远伸手揽住她不想让她逃脱。
  “宋宁远,我礼物都没买,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也没来及换身象样的衣服……”沈一婷为难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忙脚乱的东张西望。
  宋宁远笑着指了指后备箱:“都准备好了,我全买齐了!你就跟我去就好了。衣服也不用刻意换,就这样就好!”
  晚上达到宋宁远家的时候,两人都拎了好多东西,快进宋家的大门的时候,沈一婷觉得心情出奇的紧张,她没有见过宋宁远的家人,可已经给了他家里人一个相当不好的印象,一年多前大放了他全家一晚上的鸽子,一年多来未曾亲自登门道歉,并且在和宋宁远的关系上,一再拖沓而犹豫不决,今天忽然来贺寿,是不是太突兀了?况且恐怕他母亲希望看到的准儿媳妇还是那个小护士陈莎。忽然看到儿子领来的是自己这样一个女人,可能会失望至极。
  “宋宁远……”沈一婷在他家的楼道口停了下来,拎着东西踟躇着不敢迈步,有些担忧的望着他,“你们家里人看到我,会不会不高兴?”
  宋宁远看着她的样子,连忙把所有的东西都换到自己的左手,然后用右手揽过她的肩膀,笑着凑近她:“不会的!他们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沈一婷被他拉着上楼,觉得心在砰砰直跳,仿佛丑媳妇怕见公婆一样觉得尴尬和难堪。
  进了家门,整个屋子一种暖融融的感觉顿时袭遍全身,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柔和的灯光衬着客厅里的一家人忙碌的场面,沈一婷觉得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看着他们一家人穿着家居的服装,拖鞋,特别有种温馨的气氛。
  宋宁远的父亲在医院工作,母亲是教师,整个家庭环境还是很不错的,房子干净而舒适,更重要的透着一种知识分子家庭的书卷气息。
  看见宋宁远和沈一婷提着大包小包的进来,他的父母和妹妹都愣住了,看着宋宁远揽着她的动作和脸上的喜悦,似乎一切都表明的很清楚了。
  “爸,妈,小妹,这就是沈一婷。”宋宁远为了避免尴尬,赶忙把她介绍给他的家人,揽着她的手臂略微紧了紧,象是告诉她不要紧张,“一婷,这是我爸爸妈妈,还有我妹妹玲玲。”
  对着几张笑着仔细打量自己的面孔,沈一婷还是有些心慌,赶紧微笑着回应:“伯父,伯母,小妹。”她说到这里,看了看玲玲那边,发现宋宁远这个妹妹似乎和自己年岁不相上下,叫了她小妹似乎还真有些不妥。
  宋父和宋母开始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乐呵呵的招呼起沈一婷来,宋父和玲玲赶紧过来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宋母也客气的招呼沈一婷坐下。
  她本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一些。接着就听到宋玲玲笑着戳了戳宋宁远的后背说:“我早知道你会带她回来……”
  宋宁远回过头来,拍了拍玲玲的脑头:“你这丫头什么都知道!”
  沈一婷见他父母家人对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依然很热情,丝毫没有提从前自己不礼貌的举动,终于踏实多了,互相寒暄了几句她赶忙起来要帮宋母做菜。宋母笑着拦住她,让她到客厅坐着。
  一直到了饭桌上,气氛一直是热热闹闹的,丰盛的饭菜,一张椭圆的餐桌,尤其最后宋父端上几碗长寿面,感觉真的就象一家人一样。
  “今天这面是我专门拿自己家的面粉去加工的,除了这种特级面粉的,我还加工了一些绿豆面,荞麦面,玉米面的,几种混合着吃,据说更好。”宋父高兴的介绍着自己加工的这些面条,就象平时拉着家常一样。
  “原来我还在读研的时候,学校门口有家面馆,里面的面条做的特别好,叫‘巧记面馆’,那时候我们寝室的同学都喜欢去那里。”沈一婷笑着插了句话,接过宋父递过来的面碗。
  “一婷,你原来是A大毕业的?”宋玲玲象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抬起头来问道。
  “是的,说起来,和你还算校友呢。”宋宁远扒了两口面条笑着对宋玲玲说。
  沈一婷这才知道宋玲玲也曾经也在A大读书,到最后算起来,她俩竟然还是一届的,只不过所属的院系不同,她对于找到这样一个校友还算很高兴:“我原来是研究美学的,就是那个周老带的。”
  宋玲玲忽然停下来,筷子搅了搅,好象顿悟了什么,片刻接着问道:“蒋忠诚原来是你男朋友吧?”
  沈一婷只觉得身体忽然僵住了,脑袋里嗡的一声,怔怔的停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宋玲玲如何会有这样的判断,她居然知道自己的一些过往:“……我……恩……是的,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早分手了。”
  宋宁远不满于妹妹忽然提出这么扫兴的话题,皱了皱眉头提醒她:“你多吃饭少说话,小丫头就爱瞎掺和!”

  第四章
  自从宋玲玲问起蒋忠诚的事情来,沈一婷的胃口已经大减,本来终于觉得宋宁远的父母已经对自己没有什么芥蒂了,可她的一个问题,着实让她尴尬了好长时间,宋父宋母也在埋怨女儿乱说话。沈一婷赶忙挤出一个笑容称自己不介意。可气氛因为宋玲玲的一句话,显得诡异起来,虽然宋父宋母都没在意女儿的这句话,可沈一婷却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
  吃过饭以后,宋宁远送沈一婷回家,宋家只剩下他父母和妹妹玲玲。家里收拾的差不多了以后,宋母才坐到沙发上,仿佛长舒了一口气,象是心里忽然平和了许多,对着正在看报纸的宋父说:“其实我也早知道宁远会把她带来,今天这孩子我也见了,比我想象要好,挺稳重懂事的,虽然没有小陈嘴甜。不过也是能理解的,小陈才二十三,小沈都二十八了,女孩子大些到底是内敛些,宁远也三十了,算起来和小沈更般配一些,对咱们也还算恭敬,冲着宁远这么喜欢她,我看咱们也就算接受了得了。”
  宋父放下报纸,听着宋母的话,一直频频点头表示赞同:“那回头一次相亲,她可能真的有什么事没能来,咱们也别抓着人家的一点点错误不放,我看这孩子还是不错的。”
  宋玲玲在一旁看着电视,将瓜子壳吐到一边,撇了撇嘴似乎很不赞同,抱着一个大大的抱枕:“你们俩到底是年纪大了,看人也糊涂,一个人见上一面两面的能看出问题来吗?我见她一进门的时候,我也觉得是你们想的那样呢,谁知道细问一下,竟然和我还是校友,她一说是周老的学生,我算了一下,才终于想起来问题了!”
  宋父和宋母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意思,疑惑的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这个沈一婷,当初在学校还闹出不小的动静!”宋玲玲郑重的跟父母讲述着,脸色却沉了下来,“她原来的男朋友叫蒋忠诚,是我们系的高材生,各方面还是挺优秀的,就是家里穷了点,据说两人谈了好几年,后来分手了,分手还没几天,她就傍上了我们学校一个有钱的男生,当初蒋忠诚痛苦了好长时间。分手就分手吧,本来也不算什么,蒋忠诚后来还算争气,还争取到了我们学校公费出国留学的名额,眼看就快办手续离校了,谁知道沈一婷后来那个有钱的男朋友忽然找上门,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逼的蒋忠诚退了学,据说后来把他打的人不象人,弄的他走投无路。你们想想,这些事,显然是沈一婷撺掇的啊。后来据说她和那个有钱的男朋友交往也不过是有目的的,最后目的达到了就把人家一脚踢开了。这样的女人,能是个好人吗?我看我哥也不过是她骑驴找马的暂时选择,等她看到更好的,肯定把我哥踹了。”
  宋玲玲的一番话着实把宋父宋母吓住了,他们丝毫没想到沈一婷会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势利又心机深重的人,原来对她的好印象忽然被贴上了一种假象的标签,两个人觉得背上直冒冷汗,好长时间没再说话。
  沈一婷坐在宋宁远的车上,看着外面雨雾朦胧的一片,听着车里悠扬舒缓的轻音乐,觉得象是被包围在一片安详而温馨的避风港里,是一种她喜欢的感觉,可心里却还是紧张,担心着今天宋玲玲问她的话。可宋宁远却一直很高兴,轻哼着曲子,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
  “宋宁远,你为什么不问我蒋忠诚是谁?”沈一婷终于按捺不住,侧过脸看着他,开口问道,事实上,她已经疑惑了很久。
  宋宁远也侧过头来看着她,见她眼睛里一片忧郁,暗藏着一些看不见的担忧,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她,看了好久,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是也不关心陈莎的事吗,那这个蒋什么的,象你说的,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为什么非要翻出来?”
  沈一婷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她知道宋宁远的为人,如果她不说,他也一定不会问,她将脸转过去,望着已经被雨打的一片模糊的挡风玻璃,愣愣的望着。
  手心蓦地一热,宋宁远伸过手来握住她,象是在给她勇气,暖暖的感觉,浸透她的手掌,慢慢传到心里。她慢慢闭上眼睛,靠着车的靠背,想寻找一些安全感。
  她记得半年前,也是下着小雨,到处湿湿的一片,她挤着公交车回家,那天半路上接到母亲的电话,让她买一些酱菜带回家,于是她提前一站下了车,在小巷里搜寻着买酱菜的摊点,雨水哗哗的打着石头铺成的路面,尖尖的屋檐伸出巷子,象挂了一排雨帘,花花绿绿的雨伞在窄窄的过道里穿梭。
  沈一婷看到一个黄色的大伞下面,一个推着小型三轮车的妇女正在叫卖着酱菜,操着本地方言,穿着也极朴素。
  “来二两黄瓜酱菜,二两甜菜。”沈一婷走过去,指着几个小坛子说,接着低头从包里拿钱,丝毫未注意周围的情况。
  那妇女本来答应着,可看清了她以后,顿时愣在那里,停了足足有几秒种,忽然有些激动:“一婷?”
  沈一婷疑惑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皱纹爬了满脸,而眼中正慢慢积聚着泪水的女人,愣了好半天,才终于认出原来那是蒋忠诚的母亲。
  从前自己和蒋忠诚恋爱的时候,他经常把自己带到他家里去,让她去尝尝母亲做的酒酿。蒋母是个寡妇,却极为和蔼,看沈一婷的眼神,充满了欢喜和满足。他母亲早先在一家工厂里工作,后来厂子倒闭了,她也就下岗了,后来在菜市场卖菜为生,因为是单亲家庭,蒋忠诚对他母亲很是孝顺。他在学校的时候年年拿特等奖学金,想用实际努力来回报他母亲,一直以来,蒋忠诚是他母亲唯一的骄傲。
  沈一婷记得自己和蒋忠诚认识是自己大二的时候,她那次将自己书忘在了食堂,半路折回去找,那时候吃饭的时间已经接近尾声了,只有很少的人还在吃饭,她发现一个男生徘徊在仅剩的两个窗口处,看着剩下的两样菜色,一直犹豫了半天,最后什么菜也没买,到旁边打米饭的窗口去刷了卡,买了一块钱的白米饭,没有任何菜,端到食堂的角落里,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当时沈一婷被这个场面震撼了,站在那里好半天,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最后她跑过去对蒋忠诚说要请他吃饭。蒋忠诚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孩,觉得自尊心瞬间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当即丢下米饭和筷子扭头就走。
  沈一婷那次觉得很委屈,看着他愤怒的走开,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他当成了驴肝肺,回到宿舍还气的直跺脚。可从那时候开始,她也开始注意蒋忠诚这个人,竟然发现每次张贴获得国家,省,市,还是学校的奖学金的名单,和各类知识竞赛的获奖情况时几乎都有他的名字。
  和蒋忠诚恋爱前后有四年的时间,从大二一直到研一,考研的时候,他俩是互相鼓励着对方,在自习室里一直奋战着的一对,看着最初一起在考研教室里抢位子的那些同学,在时间的推进和天气逐渐变冷的各种考验下,在面对是坚持考研还是赶快找工作的抉择上,很多人在中途放弃了,教室里人来人走,而他俩却一直到了最后。
  尤其是到了最后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沈一婷有一回撒娇抱怨着说她不想考了,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日子。那次蒋忠诚搂着她,安慰了她很久,说考上了他们俩就又可以在一起念书,以后还能有更好的工作。一直到后来,沈一婷都觉得和蒋忠诚恋爱的那几年,是最平和和安逸的,没有任何烦恼和隔膜。
  “阿姨?!”沈一婷认出了蒋忠诚的母亲,看她的样子,简直比几年前老了许多,人也更加憔悴了,五十几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皱纹也更加明显了,见到沈一婷,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您怎么了阿姨?”
  沈一婷见蒋母的样子,陡然间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赶紧扶住她,不住的询问着。蒋母觉得积聚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抓着沈一婷的胳膊呜咽着,声音和雨声混杂着,显得那样压抑。
  “一婷,阿姨这几年一直想去找你,但是我不敢,真的,忠诚这孩子是混蛋!他鬼迷心窍了才会跟你分手的……”蒋母哭着直摇头,可沈一婷却看到她手上全是细小的血口子,显然这些年来过分的操劳所致,她不知道这个母亲这些年来为儿子付出了多少,“忠诚他得到报应了,他现在真的毁了……一婷,一婷你去看看他吧……我求求你了……”

  第五章
  在沈一婷的印象中,那次蒋母哭了许久,她惊讶的听说蒋忠诚已经进了戒毒所……她想不到蒋忠诚那样稳重老实,一直是别人眼里的优秀青年的人,竟然会吸毒。自从和他分开以后,虽然也听说了他后来退学等等一些事情,可沈一婷从未想过他会堕落至此。
  她还记得当年假期的时候,他去帮他母亲一起卖菜,自己总喜欢跑去找他,时间久了,周围摊点的人都认识了她,以至于到了后来,自己一出现在菜市场,一些热情的叔叔阿姨就会扯着嗓子对蒋忠诚的母亲喊:“蒋大嫂!你家媳妇来了!”
  那时候沈一婷觉得很害羞,可蒋忠诚却一直笑呵呵的,蒋母更是高兴,乐得一直合不笼嘴。甚至沈一婷自己,曾经也是认定了将来要一直和蒋忠诚在一起。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从来就不赞成自己和蒋忠诚来往,可她的想法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些想不到的事……
  那以后的第二天,沈一婷跟着蒋母一路来到戒毒所,虽然院子里许多茂盛的植物,又是繁茂的夏季,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微微感到可怖的寒意,一排排整齐的门窗,干净却显得那样压抑,她听到有人痛苦的叫喊声,有捶打门窗的声音。有些甚至是撕心裂肺的……
  当蒋忠诚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完全认不出来他,当年那个文质彬彬的男生,那个喜欢拉着她去吃母亲做的酒酿,喜欢跟她说将来要买很大很大的房子,把她和他的母亲都接进去住的男孩……当初他帮母亲搬煤球,弄的满手满脸都是黑碳,然后笑嘻嘻的望着沈一婷,显得又傻又可爱,张开黑漆漆的两只手,追着她满院子跑,她咯咯的笑着,左躲右闪的不让他得逞。他那干净洁白的衬衫上,总是有种肥皂水香香的味道。沈一婷觉得他是真实的,也是能给自己带来踏实的人……
  可眼前的蒋忠诚完全是不同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神空洞无光,侧坐着望着墙角,人瘦的快脱了形,整个房间里静的象死灰一般,冷清而阴沉,隔着门,从上面的空挡处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沈一婷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停止了,看着这样的蒋忠诚,惊讶的程度已经差点超过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努力睁大眼睛望着他,觉得难以置信。
  “忠诚,你看看谁来了。”蒋母柔声对着门里的儿子说,声音中略微有些颤抖和鼓励。
  蒋忠诚慢慢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沈一婷,好半天,才艰难苦涩的张了张嘴:“一婷?”
  沈一婷赶忙点了点头,忍住不让泪水流出:“忠诚,是我。”
  蒋忠诚象疯了一样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扑到门边来,抓住门上的铁棱,看着这几年未见的面孔,觉得心里所以的怨愤和委屈都找到了可以诉说的人,苍白的脸,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婷!一婷!你还跟萧子矜在一起吗?!”
  沈一婷看到他的眼睛里带着求救和无可遏止的愤怒,忽然觉得那张脸异常可怕:“我……”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些事情,她甚至从来都不愿再想起。
  “萧子矜这个乌龟王八蛋!!”蒋忠诚歇斯底里的吼着,仿佛想把一腔悲愤都发泄出来,他咬牙切齿,所有的恨意都在慢慢聚集,“他一定不得好死!这个狗娘养的他逼我跟你分手!他说只要我跟你分手,他就帮我争取公费出国留学的名额!他还说我没资格爱你!”
  沈一婷见他直扑到门边,将手伸出来到处乱抓的样子,吓的直往后退,觉得心跳速度越来越快,他想发疯一样一直说着,用脚踢门,用头撞墙,喊叫着让沈一婷原谅他。
  蒋母再也看不下去了,掩着嘴呜咽着,拉着沈一婷跟她解释:“他自从退学以后就一直消沉,从酗酒打架,一直到吸毒……我原来在家里,看到他发作的时候,就用绳子绑住他,可是没有用,我一个人制不住他,他最痛苦的时候就会一直骂那个姓萧的,直到骂不动,后来我没办法,才把他送进这里来……”
  “哈哈哈哈……”蒋忠诚忽然笑了,带着一种寒意,可满脸都是泪水,笑到最后只有呜呜的哭声,“姓萧的全家都不得好死!都会遭雷劈!他出尔反尔,是他把我弄成这个样子!……一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答应他的条件,我不该……”
  沈一婷不知不觉已经在宋宁远的车上睡着了,靠着软软的靠背,暖暖的车厢,外面的雨还是连绵不断,宋宁远不想吵醒她,将车开的很慢,车里音乐也关掉了,一路载着她,穿过这个城市的街道,雨声被隔离在车外,路灯下,整个城市的风景在夜色中显得朦胧和繁华,他觉得这种气氛和感觉特别好,安静而温馨,于是一路上嘴角都微微扬起,一种舒心的感觉。
  沈一婷沉沉的睡着,当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自己家楼下,而宋宁远却没有叫醒她,只是静静的陪着她,靠着软靠背什么也没说。
  揉了揉眼睛,看着周围的情况,沈一婷才终于明白自己已经睡在宋宁远的车上很久了,而感觉却挺好,长长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着他:“都到家了,怎么不叫醒我?”
  宋宁远笑了起来,刚才看到沈一婷睡的那么踏实沉稳,长长的直发,黑黑亮亮的垂在肩膀上,白色圆领针织线衫,衬着长长睫毛,他觉得她睡觉的样子很好看,一时间忘了叫腥她,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想叫醒她,就一直看着她,侧着头静静的看着她的样子,直到她醒来的时候,他才仓皇把眼神收回来。
  “在陌生人的车上你可别再睡的这么沉了,不然你可危险了。”宋宁远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许警告的语气,但更多的是一种宠溺,因为沈一婷看到他眼睛里带着一抹笑意,她判定那有一丝害羞的成分。
  “遵命!”沈一婷笑着冲他摆了个敬礼的姿势,接着跟他道了个别,下车要走,走出两步,定了定又回过头来,看着他打开的车窗,凑到窗口,“宋宁远,你的家人都很好,真的,但愿我没给他们留下坏的印象。”
  沈一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有种担心,宋宁远的妹妹问了她那样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以前的经历在外人看来会是什么样,她从前尽量不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但是现在面对宋宁远的家人,她有些怕了,她真的希望给他家人表露的,都是她好的一面。
  晚上回到家里,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也许在宋宁远的车上睡过一觉的缘故,精神出奇的好,关上灯,闭上眼睛一连数了五百只羊,数到最后自己也忘了数到什么地方,而思绪却纷乱而层出不穷,搅的她不得安宁,干脆打开灯来,从书柜里翻出一本旧书来看。
  书册旧的连自己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买的,上面染了一层黄黄的印记,打开来的时候,里面书页未曾装订整齐的地方纸张已经开始散落,而里面夹着一张漂亮的书签,精美透着香味,书签的反面,带着磨沙的质地处,一个用碳素墨水的钢笔的签名显得极为抢眼,字迹潦草,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萧子矜。
  沈一婷连忙将书合上,扔到一边去,皱了皱眉头后悔怎么想起来找出这本书。后来想想觉得仍是不够,重新拾起那本书,抽出书签来撕碎扔进垃圾桶里去。这三年来,她已经几乎销毁了和萧子矜有关的任何东西,希望图个眼不见为净,可到了最后,外在的东西都已经割断了,而记忆却无法洗掉,生生的遗留下来,根深蒂固。她有时候希望真的有种洗脑机,将关于萧子矜的所有记忆都洗掉。
  她记得认识萧子矜是在她研一的时候,那时入学不久,忽然有种换了环境的新鲜感,虽然和蒋忠诚分属不同的院系,可那时候是觉得最甜蜜的,仿佛以为未来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每天穿梭在校园里,蒋忠诚喜欢用自行车载着她,每个周末两人都会去放松一下,一起去看场电影,有时候去逛个街。她和蒋忠诚都喜欢去一家面馆,又便宜又实惠,每次两人都会吃的非常开心。这些和后来跟萧子矜在一起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
  那时候沈一婷刚刚和谢珍晴成为室友,而萧子矜正是谢珍晴的师兄。她第一次见到萧子矜的时候,只是远远的看了个大概,想知道一个主动去研究一门稀奇古怪的学科的男生会是什么样子。
  她看到萧子矜提着自己的衣服,满头大汗的抱一一个篮球,勾肩搭背的和几个男生走过去,黑色的T恤,高高壮壮的,显得英气勃发,郎眉星目的倒显得很好看,可沈一婷总觉得他的气质适合去演电视里的大反派。只是后来她看清了萧子矜的时候,觉得他眼睛里一片清明澄澈,这一点似乎和反派稍有不符,但是她想到,如果带上墨镜,将眼睛挡住,再从里到外换一身黑,最好留着一抹胡扎,那形象完全可以接近黑社会的感觉。
  沈一婷曾经把自己这个构想告诉过萧子矜,在他俩算做是恋爱的那段时间,说完以后她笑得前仰后合,而他发狠一样瞪着她,过了片刻,他猛的把她抱起来,对着学校的池塘,说要将她扔下去。沈一婷吓的搂住他的脖子,却还是忍不住的笑。最后萧子矜把她放下,将她抵在河边的一棵树边,开始吻她。在她的印象中,萧子矜的吻总是带着一种霸道,让她怎么推也推不开,每次到了最后,她都晕头转向,不知所措。萧子矜却喜欢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每到那时,他都咯咯的笑着搂紧她。有好几次,沈一婷觉得自己也许有那么一丝喜欢萧子矜,只是当她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她觉得自己曾经萌发的一点依恋,不过是错觉而已。

  第六章
  “沈一婷!帮我充个校园卡!”萧子矜看着长长的队伍,直接朝着已经站在中间位置的沈一婷走过去,将自己的卡和一张百元大钞塞到她手里,毫不客气的语气让沈一婷很是受不了。
  看着手里她递过来的东西,拧了一下眉头,不耐烦的又塞了回去:“你难道不会自己到圈存机上去弄?”
  “我没有建行的卡!这么点小忙你都不愿意帮?”萧子矜沮丧中带着一丝生气,可片刻又缓了下来,“好了好了,你帮我充了以后,里面的钱你爱怎么花怎么花,下午我去洗澡之前给我就行,还不成吗?”
  沈一婷把头别了过去:“那我更不帮你了!”她最讨厌萧子矜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这种对钱仿佛丝毫不在乎的感觉,让她觉得萧子矜是个浮躁的人,而她从来都是厌恶这种浮躁的。
  “喂!”萧子矜尴尬的站在她身边,看着后面长长的队伍,对着这个让她摸不清在想什么的女生,“蒋书呆没钱吃饭,你还把自己的生活费贴进他的饭卡里,这么亏本的事情你都愿意做。我现在是给你钱,你这个态度……”
  沈一婷一听这话就急了,瞪着他自以为是的脸,觉得自从认识了这个人以后,几乎每次都要以吵架收场,而每次他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要不是李峥嵘总说她这个师兄人还是不错的,沈一婷觉得自己早就不会再理睬他了:“你怎么说话呢?你说谁是书呆子?!”她讨厌他总是对蒋忠诚使用这种贬义的称呼。
  “我说蒋忠诚书呆子!”萧子矜不客气的抬高声音说,前后排队的同学都朝这边望过来,沈一婷忽然觉得尴尬极了,“他不仅是书呆子,还是吃软饭的!”
  沈一婷将萧子矜推到一边,从队伍中走出来,红着眼睛,咬着嘴唇气愤的看着他:“你无耻!”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恶意的称呼才能打击到他,长期严格的家教让她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骂他,最后憋了半天才猛喊了这么一句。
  萧子矜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骂了自己这么一句,转身就走,他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走的那么快,坚决而有力,他每次看到她对着蒋忠诚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柔和和体贴,笑起来也那么好看,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凌厉和厌恶,有时甚至是一种视而不见,象是掠过某种障碍物。
  下午的时候,沈一婷还在宿舍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突然听到的手机铃声大作,诧异中接起来,才听说蒋忠诚被送进了医务室。急的她顾不上喘息就朝那边跑。到了地方才发现蒋忠诚的一边颧骨已经青紫,上了些药,坐在沙发上,旁边站着两个同学,听着医务室的老师讲着注意事项。
  沈一婷跑进去,看着蒋忠诚的脸,又看了看他略脏的衣服,觉得一阵心疼:“怎么会这样的?”
  蒋忠诚本来疼的呲牙咧嘴,看到沈一婷进来,为了不让她担心,赶忙硬挤出一个笑容想安抚她的心情:“没事没事,就是打篮球的时候弄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打篮球怎么会弄成这样?”沈一婷有些不敢相信,看着他脸上的伤,明显象是有人蓄意打的,这个认知登时让沈一婷火冒三丈。
  “真的是打篮球打的,就是你室友的那个师兄,平时听说他球打的不错,今天我从实验室出来,他拉着我说要一起打场球,我就去了,开始打的也满高兴,后来他一个球盖到我脸上了……”
  “萧子矜?”沈一婷判定是那个人,那个总是自以为是的,从来不留口德的男生,想到这,当即抬高了声音,“他这个混蛋肯定是故意的!”
  傍晚的时候,在回学校公寓的一条路上,迎面碰上了从浴室刚回来的萧子矜,头发湿湿的,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提着一个大带子,里面是换下来的衣物,看到沈一婷走过来,连忙笑着迎过去:“你从哪回来呢?吃晚饭了没?”
  沈一婷生气的看着他,他竟然还一脸无辜的装着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想上去打他一巴掌来消消怒气,可最终只是恶狠狠的看着他:“你下午去打球了?”
  萧子矜象是突然来了精神,连连点头,显露出高兴的神色,亮闪闪的星眸盯着她,有种希翼:“是啊,你去看了?”
  沈一婷冷哼了一声,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我真后悔没去,让忠诚这么老实的人吃了你这个混蛋的亏!”
  萧子矜终于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眼神游移了一圈,接着嘲笑一般的摇了摇头:“我当是什么事呢,真难为你喊蒋书呆这么亲切,他还能叫老实?他会算计着呢,他本来和你一样气愤,后来我塞给他五百块钱,他就一个屁都不放了!不信你试试,下回我再找他一起打球,他保证还会屁颠屁颠的跑来!”
  “你!”沈一婷抑制不住气愤,她再也受不了这个无耻的人来搅和她的生活,抬手猛给了他一巴掌,“拿钱来践踏别人的尊严,无耻!”
  萧子矜没想到她真的打他,脸偏到一边,半天没能转回来,心里凉凉的,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对他只有恨意,而且是因为他伤害了她的男朋友而对他产生的恨意,觉得心中漾起一阵悲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他却清晰的觉得看到沈一婷和蒋忠诚在一起就莫名其妙的难受,一种邪火不断的上冒,看着沈一婷转身又要走,他咬牙喊住她:“沈一婷!你相信吗,我能让他一个星期之内跟你分手!”
  “你做梦!”沈一婷没有回头,狠狠的丢下一句,那时候她丝毫不相信蒋忠诚会和她分手,她恨透了萧子矜,打心里厌恶,可她没想到这些到最后都变成真的了。
  当沈一婷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了,沉沉的叹了口气,昏暗的灯光淹没了纷乱的思绪,一想到从前的事情,她总觉得惆怅,而且总么也挥散不去。闭上眼睛,直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公司门口张灯结彩,大红条幅挂在大门口,旁边放着一面大大的欢迎广告,说是总公司的老板亲自过来视察,这使得分公司大张旗鼓,搞的有声有色,象要接见某重要领导。公司的停车场里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大的场面,几辆光鲜夺目的车型,衬的整个停车场气派非凡,公司里经过及时又彻底的打扫,比平时干净好几倍,连今天的保洁员大妈似乎也比平时有秩序而勤快多了。
  进了办公室,连平时在开工前闲聊几句的同事,今天也收敛起来,对着电脑屏幕忙的不亦乐乎。沈一婷见这场面,诧异着却也不敢怠慢,连口水也没来及喝,赶忙打开电脑准备工作,离自己最近距离的小赵侧过头来冲沈一婷挤眉弄眼,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凑过来:“小沈,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
  沈一婷不明所以,赶紧看了看时间,发现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平时自己算是办公室里来的早的,可今天却变成了最晚:“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小赵看了她的样子,显然还被蒙在鼓里,神秘的看了看周围,低声对她说:“你消息可真不灵通!今天的日子特别关键,总公司来人视察,看看分公司的运行状况,前几天副总不都说了吗,谁在这时候出了纰漏谁滚蛋!另外想选几个人到总公司工作……”
  “这些我都知道啊。”沈一婷点了点头,不明白小赵专门提醒她这个做什么,“那个去总公司工作的申请表我没填,那要到上海工作,我暂时不想去。”
  小赵指了指她,眯着眼睛冲她摇了摇头,沈一婷知道她那一句“傻瓜”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经理秘书忽然推门进来,冲着一办公室的同事礼貌的点了点头,环视了一下四周,清脆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沈一婷在哪边?”
  沈一婷忙着盯住电脑,噼里啪啦打着资料,忽听有人叫,从一堆办公资料中抬起头,见是经理的秘书,忙站起来答应了一句。
  那秘书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客气非常的样子:“请到总经理办公室来一趟。”
  沈一婷怔了一下,脑中迅速思索着会是什么事,先前去过总经理办公室的同事都是被告知获得到总公司工作的资格,而自己根本连表格都没有填,显然不可能是这种事。如果不是好事,那一定就只能是坏事,不然总经理原则上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随便找一个小员工的。想到这里,沈一婷着实吓的不轻,倒抽了一口冷气,顾不上旁边同事的眼光,赶紧跟着总经理秘书出了门。
  想起小赵的提醒,她忽然觉得自己太没有眼观六路,耳闻八方的潜质了,自己今天来的最晚,难道这就是副总所说的出了纰漏?她听着脚下高跟鞋的声音,觉得哒哒的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心,令她头皮发麻。

  第七章
  进了总经理的办公室,周围一片静静的,朝阳的办公室,光线特别好,宽大的办公桌,旺盛的盆栽。总经理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见她进来,乐呵呵的冲她点了点头。
  “总经理,您找我?”她略微点了点头,却一眼瞥见了沙发上坐着的一个打扮品位极高的女性,一身干净利落的职业装,一条搭配起来十分高雅的丝巾,一头长长的大卷发,显得很有成熟女性的魅力。沈一婷惊了一下,见那女士不住的朝她微笑,看清了才发现那竟然是萧子矜的姐姐萧子晨,已经几年不见了,骤然见到她出现在这里,沈一婷霎时怔住了。
  “小沈啊,来来来,快坐快坐。”总经理客气的招呼沈一婷往沙发上坐,好象对待老熟人一样。事实上,沈一婷很少有机会和总经理碰见,她也敢肯定,总经理在这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表现的如此热情,只怕是看着萧子晨的面子。
  “小沈的工作态度和能力在全公司都是出类拔萃的,上上下下对她都很认同,我也早有意要推荐她进总公司了。”总经理继续说着,一种认定的语气让沈一婷更加诧异。
  萧子晨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沈一婷,那眼神还象几年前一样,带着和蔼和关切,她一向很喜欢萧子矜的姐姐,因为她的学识,修养,人品和气质,据说她嫁的人也相当好。
  “总经理,申请去总公司的表格我没有填。”沈一婷赶忙承认,事实上,她也根本不想去什么总公司。
  “这个没有关系,都是手续上的问题,现在履行一下就可以。”总经理和蔼可亲的态度,象是一个尽责的企业家对一个有突出贡献的员工的口吻,弄的沈一婷很别扭。
  “总经理,我不想去总公司,在分公司这边有我的家,我的亲戚朋友,去了总公司那边,我谁都不认识。”沈一婷慌忙澄清自己的态度,她是一个在一个地方呆习惯了就不想去改变的人,没有高远的理想壮志,只求稳定平和,她知道总公司待遇好的多,可也复杂的多,她不想接受这种挑战,机遇和风险很多时候是并存的,可她知道总经理对自己的良好态度和关照,不过都是因为萧子晨的关系。
  “小沈……”总经理惊了一下,脸色微变,接着望向萧子晨,顿了顿然后说,“萧女士,小沈她……”
  “沈一婷。”还没等总经理继续说,萧子晨赶忙接过来,脸上的微笑还是没有减,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象个大姐姐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笑着对总经理说,“王总,一婷是我妹妹,她的个性我都知道,这样吧,我帮她请个假,今天先让她休息一天,我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想和妹妹叙叙旧。其他事情明天再谈。”
  总经理自然是不迭的答应下来,同意放沈一婷一天假,还嘱咐让她好好考虑。
  春夏之交的季节,沈一婷从来都觉得很美好,带着一种新生的气息,万物都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包括人们的着装也透露出不同往常。坐在落地的玻璃窗装潢的咖啡馆里,周围是悠扬轻缓的音乐,暗色调幽雅静谧的气氛,让沈一婷觉得放松了许多,其实最重要的是面对的人是萧子晨。
  她记得几年前,萧子晨曾经也把她约到这相同的地点来,当时沈一婷感觉到一丝惊慌和忐忑,坐在她的对面,象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而萧子晨总有一种优雅温和的气质,透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久而久之,沈一婷觉得自己喜欢萧子矜的这个姐姐,可她也同样希望,如果萧子晨是自己的亲姐姐,而不是萧子矜的姐姐,那该多好。
  萧子晨看着沈一婷一直搅拌着自己杯子里的咖啡,却一口也不喝,表情一直暗淡着,知道她有心事,轻轻的点了点头:“一婷,当年可能是我做错了,本来只是不想看着自己的弟弟难过,可后来把你和子矜都伤害了,他这小子执拗的到现在也不愿意跟我多说几句话,从前我们姐弟俩一直都是很亲近的。”萧子晨说到这里,停了停,轻轻叹了口气,“我听说你这几年换了好几份工作,看来一直都不稳定,我这趟跟我先生一起过来,就是想看看你,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有。总公司比这里条件好多了,不论是地域还是发展前景,我真希望你能过去工作,如果你觉得少了认识的朋友,我可以介绍几个人很好的同事跟你认识,另外我还可以帮你安排一套舒适的公寓。”
  沈一婷连忙摇头,她觉得萧子晨没有理解她的意思,赶忙解释着:“不是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真的不想奢求什么了,在这里还算平稳,这就够了,总公司那边,我暂时不想去。”
  萧子晨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沈一婷和自己的弟弟都是倔脾气,决定的事,任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可她仍然觉得沈一婷是最适合萧子矜的女孩:“一婷,子矜这三年来兜兜转转去了好多地方,还出了国,可他就是不肯回到这里来,我知道他还没忘了你。爷爷有时候会凶他,让几个堂兄叔伯的给他介绍女朋友,可他每回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连第二面都懒的见。有一回,小堂弟提到了你,子矜当时就火了,这么多人在,他摔门就走了。他是个坏脾气,可平时并不显露,只有遇上你的事情,才会让他的脾气坏上加坏。”
  “萧女士!”沈一婷觉得心里被搅的乱乱的,当即止住了她继续再说下去,“我和他早就没什么瓜葛了,请你别再提起了。”
  萧子晨被硬生生的打断,怔了好几秒,看着沈一婷躲闪的眼神,才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婷,我真希望你还象以前一样叫我姐姐。”
  沈一婷觉得自己的心被猛的刺痛了,她记得当初萧子矜无比欣喜的搂着她的肩膀,跟她介绍自己的姐姐,那语气和神态,象在宣告他们将来会是一家人。和最后的记忆中萧子矜那么绝望和愤恨的眼神相比,沈一婷觉得那段时间,他开心的那么纯粹,以至于到后来跟他决裂的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他们俩到底是谁欠了谁的。
  “姐姐……”沈一婷忽然觉得喉咙里象梗住了一般,艰难的喊了一声,咬着嘴唇,可仍旧是一种辛酸的感觉,“这声姐姐是我想叫你的,单纯是叫你的,和萧子矜无关,我真希望你是我姐姐,真的。”
  沈一婷和萧子晨告别了以后,却没有回家的意思,在街上晃悠了很长时间,漫无目的的走着,她想了很多,包括以前刻意压下去的事情,她越不去想,那些事就越往上冒,直顶的她头疼,顶的她心里发酸。
  她记得那次萧子矜跟她说了那些话以后,果然才三天的功夫,蒋忠诚忽然提出要和她分手,当时沈一婷象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一种前所未有的打击,她觉得自己当时没风度极了,哭着拉着蒋忠诚问他到底怎么了,在那以前,沈一婷一直是下定决心要和蒋忠诚走到最后的,可那次以后,她忽然觉得这世界上,原来认定的事情,竟然是这么容易颠覆。她只记得那回哭的眼睛都肿了,躲到校园的一个角落里哭,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直到很晚的时候,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播通了萧子矜的手机,响了好半天,对方才接通,萧子矜象是睡到迷糊中被人吵醒一般,语气懒洋洋的。
  沈一婷积聚着愤怒,冲着电话尖声喊了一嗓子:“萧混蛋!你给我滚出来!”
  萧子矜当时被吓坏了,困意瞬间就消散了,本来已经躺在床上,赶忙随便套了件衣服就下了楼,看着沈一婷站在楼后的花园里,背对他站着,肩膀不停的抽动,显然是在哭。他过去一把拉住沈一婷,要把她从花园里拽出来:“这里又是树又是草,你在这里喂蚊子呢!”
  沈一婷好不容易挣开他,红肿的眼睛瞪着他,拳头攥的紧紧的,咬着牙愤恨的看着萧子矜。
  “你都哭成这样了?为了蒋书呆?”萧子矜看着她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蒋忠诚的态度算是在他意料之内,可沈一婷这个样子,着实让他心里凉了半截。
  “你说!你是怎么胁迫忠诚的?!”沈一婷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她恨不得狠扁他一顿。
  萧子矜冷笑了一声,抱着膀子把脸转到一边:“你这个傻冒!还‘忠诚’,‘忠诚’的喊呢!他都不要你了!我跟他说,只要你跟沈一婷分手,学校这回公费出国留学的名单里一准有你!”
  “你这个卑鄙小人!”沈一婷气的抬手要甩他一巴掌,他这回吸取了前一回的教训,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沈一婷急了,抬起另外一只手要打他,萧子矜反手又抓住了,她完全处于被动的姿态,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还没说完呢!”萧子矜有力的双手钳制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继续说道,“我跟他说,你出国回来功成名就了,十个沈一婷,一百个沈一婷都有!你要是死守着她一个,你这辈子都难熬出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让他自己考虑!果然他乖乖的跟你分手了!怎么样?你现在看清他是什么人了吧?别再傻了!”
  沈一婷伤心透了,也恨极了,眼前这个人狠狠的让她看清了一切,她从来不相信蒋忠诚会是这种人,可现在,她真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可在萧子矜面前,她又不愿意失了面子,倔强的瞪着他,强忍着哽咽:“我会不会受骗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么做?!你这个混蛋!”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哭的淅沥哗啦,最后胳膊也软了下来没有再挣扎。
  萧子矜最后干脆将她搂进怀里,低头跟她说:“为什么?这你还不知道?我一看到你跟他这样一个扶不上墙的烂人在一起,我就他妈的难受!因为我喜欢你!不想让你当别人的女朋友!你听懂了吗?!”

  第八章
  沈一婷只觉得那一次实在伤心透了,而萧子矜那回的表白,被她当放屁一样不予以理会,很长一段时间,不管萧子矜如何表现,她都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那一段时间,她象是整个人封闭了一般,疯狂的看书学习,想抛开蒋忠诚给她带来的伤痛……
  口袋里的手机在强烈的震动,已经是傍晚了,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神游了一下午,这才刚刚回过神来,赶紧摸索着将手机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宋宁远的名字,她按下接听键,放在耳朵边:“喂,宁远?”
  宋宁远听到沈一婷的声音,就在电话那头乐了,带着一种宠溺:“我的一婷小姐,你在这块地方围着超市门前打转已经好半天了,连超市门口的保安都开始注意你,觉得你形迹可疑了……”
  沈一婷惊了一下,连忙朝四周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如流,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的,而马路那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车窗慢慢被摇开了,宋宁远憋不住直乐,冲她挥了挥手。
  沈一婷看他一身正装,车擦的分外干净,正笑呵呵的招呼自己,连忙过了马路钻进他的车里:“你怎么在这里?”沈一婷有些窘,刚才自己魂不守舍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尴尬的脸顿时红了。
  宋宁远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笑的更厉害,半天才收住,摸了摸她的额头:“今天怎么请假了?我到你们公司去想给你送顿好吃的,结果同事都说你请假了,说是你姐姐从外地来了,哪个姐姐啊?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沈一婷怔了一下,接着笑笑舒服的靠在软靠背上:“以前认的一个姐姐,人挺好的,从上海过来的。你给我送什么吃的去了?”她想尽力岔开话题,不让宋宁远看出自己有心事。
  “当当当……!”宋宁远象边戏法一样从身旁的袋子里拎出一个橙黄色的饭盒,盒子上面印着哆来A梦的卡通图案,小巧精致,显得异常可爱,宋宁远这样一个大男人拎着,确实有些滑稽,“酱鸭脖!我妈妈的拿手好菜!”他把饭盒的盖子掀开,里面金黄而带着鲜美汤汁的鸭脖呈现出来,葱花和鸭脖爆的刚刚好,香味随着空气溢出,弥漫了整个车厢。沈一婷晃荡了一下午,看到这样的珍馐美味,顿时觉得胃里已经难以抵挡。
  “你妈妈她……”沈一婷有些犹豫,她原本觉得自己可能给了宋家一个坏的印象,可现在,宋宁远的妈妈却主动做吃的给她,她有些拿不准,担忧的望着宋宁远。
  他似乎看出她的担心了,停了半晌,定定的望着她,随即用食指的侧弯处刮了她小巧的鼻子一下,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一婷,你怕我们家不能接受你?”
  沈一婷没有开口,眼神低了下去不敢看着他,算是默认了。
  “呵!”宋宁远放下饭盒,伸手轻轻揉乱了她长长的直发,“我听说了你的事情,我们全家都听说了。可那又怎么样?谣言和事实往往都差的很远,我不相信任何人所说的!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就相信!我的父母也都愿意相信!”
  沈一婷觉得心里酸酸的,刚才一下午的思绪又翻涌上来,她不敢看宋宁远,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好半天,她终于猛摇了摇头:“宁远!其实谣言并不完全是假的,无风不起浪,我真的曾经为了利益出卖过自己!我曾经有两个男朋友,和前一个分手以后,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再爱别人了,可后来我家里出了些事情,我为了钱跟后一个男朋友在一起了。本来我很鄙视很痛恨我前一个男朋友,因为他是为了利益跟我分手的,我觉得他真的是个势利小人,可后来我犯了和他同样的错误,而我比他更甚!后来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了!”沈一婷觉得心口一阵抽痛,她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宋宁远的,因为有一些过去她觉得自己可能再也摆脱不了了。
  “就这些?”宋宁远竟然丝毫没有惊诧,只是定定的望着她,眼神里甚至带着一种心疼:“就象你曾经觉得你不能忘了你第一个男朋友一样,后来不是也没有感觉了吗?人的情绪都可以通过时间来改变的!你现在在怕什么?别人的流言?还是你自己心里不能放下的‘鬼’?”
  “宋宁远!”沈一婷忽然喝住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想去跟你相亲?!因为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真想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如果你不说想跟我在一起,不把我带回家见你父母,我真想就这样一直跟你当好朋友一样相处下去!我那时候说祝福你和陈莎的话也都是真的!”
  沈一婷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了,觉得空气中都带着紧张的气氛,停了片刻开门想出去。宋宁远从后面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到怀里,关上车门将她紧紧箍住,沈一婷吓的想要挣脱,却感觉到脸上全是他呼吸的灼热气息,近的让她有些压抑,宋宁远想拼命找她的唇,她拼命躲开,来回的拉扯。直到猛的将他推开,宋宁远的脸上已经被她抓出一道血痕,两人都惊了一下。沈一婷忽然觉得这场景熟悉极了,记忆中,曾经有个人也是用这种眼神望着她。
  “沈一婷,原来我这么失败……”宋宁远终于颓然挫败的笑了,带着一种绝望,“那第二次跟你相亲,我本来可以不去,事实上我们家的亲戚朋友当时都反对我去,可我就是想去!因为我想去见你!”
  沈一婷怔住了,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他的眼里却红红的布满血丝:“为什么?”事实上,她确实也一直在疑惑,从第一回见到他。
  “你还记得‘宋元’吗?”宋宁远忽然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一个遥远的几乎让人可以忽略和忘记的名字。
  “宋元?”沈一婷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在脑中拼命搜索着出处,象从一所大藏书馆里翻找某本书的某几页一般,陈旧的记忆早已发黄。
  她隐约想起当年自己还没上小学,一家住在一座简易楼群里,楼前有个大院子,空间很大,经常堆放着许多杂物,院子里总有一棵老槐树,每到夏天,树的枝叶茂密的几乎将整个院子覆盖住,阴凉的气息使得院子里的老年人都喜欢坐在那里乘凉。
  她记得院子里有很多孩子,年纪参差不齐,大家喜欢凑在一起玩游戏,那时候的游戏似乎比现在要简单许多,砸沙包,条皮筋,玩老鹰捉小鸡。如果有女孩子抱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或者男孩子有一只很酷的玩具手抢,一定会被周围的孩子羡慕好久。
  沈一婷从小家教就相当严,母亲是个很要面子的女人,总想让自己的女儿比别人强,几乎是朝着才女的标准要求,即使在最苦的日子里,也坚持让她去学古筝和书法。她小时候经常被关在屋子里练习而不能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每每看到小朋友玩的那么开心的时候,她就会爬在玻璃上看他们,用羡慕的神情。
  终于有一天,她趁着妈妈出去买菜的时候偷偷抱着她的洋娃娃跑到院子里,看见一群小朋友追追赶赶的那么高兴,满心欢喜的想加入他们。
  “那是谁啊?”一个孩子望着沈一婷一身干净的小花裙子,白白嫩嫩的小脸,一个粉色的带蝴蝶结的小发卡,大大的眼睛看着这边。
  “不认识!没和咱们一起玩过!”另一个孩子说。
  “你们带我玩吧……”沈一婷看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怯怯的带着一种期盼的说。
  “不带!我们不带外人玩!”
  “不过她的洋娃娃挺漂亮!”
  她听到一群孩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她,懵懂的望着那一群孩子,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手中的洋娃娃就被一个胖胖的男孩子抢走了,拿在手里甩来甩去,引得其他孩子纷纷追着他去抢着玩。她看到自己心爱的洋娃娃眼看就要被他们扯坏了,急的大哭起来。可没有人理会,她觉得自己受了骗,无助极了:“你们还我的洋娃娃!”她哭喊着要夺回自己的东西,可那几个孩子都比她高,她根本够不到被他们举过头顶的娃娃,扯来拉去,她被推倒在地上,一个孩子的脚丫从她的小辫子上踏了过去,疼的她抑制不住哭的更厉害,坐在地上,不住的叫嚣着:“坏孩子!你们是坏孩子!”她那时候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出来,她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听妈妈的话。
  直到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小男孩出现在她面前,把那个被人抢去的洋娃娃重新抢回来递到她手上。她睁开哭红的眼睛,看着那个男孩子粉嘟嘟的小脸,两个可爱的酒窝,浓眉大眼的很招人喜欢。
  “还给你,别哭了。”那男孩子是从外面放学刚回来,还背着一个小小的书包,穿着小学的校服,从别人手里夺过她的洋娃娃还给她。
  当时沈一婷觉得他真象个小英雄,愣愣的望着他,心里无比感激,刚想跟他说声谢谢,却听楼上有人叫了一声:“元元!上来吃饭了!”
  那男孩答应了一声就赶忙上了楼,一群孩子觉得没趣了,就一哄散开了。
  “圆圆?”当时沈一婷很不明白为什么男孩子也有叫这种名字的,一直诧异到上了小学以后才渐渐明白。
  只是从那以后,她每天下午总喜欢爬在玻璃上看他从外面放学回来,她那时候觉得这个叫“圆圆”的小男孩似乎比全院子的孩子都可爱。
  再后来,她经常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跑到“圆圆”家里去看他写作业,而他也渐渐带着她和院子里的孩子熟悉了。她那时候觉得自己很依赖“圆圆”,一看到他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喊着“圆圆哥哥”。
  后来沈一婷也上了小学,可还是改不了“圆圆哥哥”的称呼,甚至家里做了好吃的,她都会跑去让“圆圆哥哥”尝一尝,后来院子里的孩子老拿他俩起哄,时间长了,两人年纪稍大了点,觉得开始有些害羞。慢慢的刻意疏远了一些。
  直到有一天,沈一婷听说宋元一家要搬家了,搬到新房子去住,在城市的另一边,那时候她上三年级,而宋元已经上五年级了。她还记得当她看到宋元一家的家具被搬上一辆大卡车,而车边还挂着乔迁之喜的条幅时,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宋元家搬走的当天,他跑到沈一婷家里来,把家里养的几条金鱼拜托给她。那回沈一婷没有忍住,就哭了起来,她觉得那回比她在家挨了母亲的打还要伤心。
  后来的日子,她每天按时给金鱼换水喂食,每天看着它们长大,直到有一天,她回到家里发现鱼缸被打碎了,水洒了一地,鱼却一条也没有了,只有家里小猫的窝边横躺着几片鱼骨头,她那次简直恨透了家里的小猫,哭着将鱼骨头埋了,又把小猫关在窝里狠狠饿了一天半……
  最后一次见到宋元是在小学四年级的一次春游当中,全校列队朝着公园里走,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小名,她四处张望,才发现不远处的一辆外校包的车上,一个男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她招手,她终于看清是宋元,她激动的赶紧回应的挥了挥手,小声的象对口形一般喊着:“圆圆哥哥。”
  宋元笑的很灿烂,还从包里拿出一瓶汽水叫人递给她,可很快的,车开走了。她觉得有些失落,手中的汽水瓶凉凉的,可她一直放着没舍得喝。看着车远远的拐了个弯,象画了个句号一般,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林荫大道后面,以后的十几年中,她再也没见过宋元。

  第九章
  车内的气氛安静而紧张,隔着外界的喧嚣,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沈一婷觉得恍惚,盯着宋宁远看了好久,她当年对宋元的父母印象不深,只知道他们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少,他年幼的妹妹更是在沈一婷的记忆中十分淡薄。这十好几年来,宋元这个人一直存在在她心灵的一角,好象尘封了许久,忽然开启的时候,就象一个长期在黑暗的地道里走路的人,刚刚看到阳光一样,刺眼而又难以置信。
  “你是圆圆?”沈一婷觉得嗓子里干涩艰难,她竟然从前丝毫没有认出这个人,虽然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可那种积年累月在他身上反应出来的变化,早已掩盖了他当年小小的模样,凸显着一种成熟男人的气息。
  “原名宋元,1978年3月16日出生,原住址解放路团结二号楼,89年搬走,上了初中以后改名宋宁远,我的证件都齐全,回头给你看看。”宋宁远手撑在座位上,看着沈一婷惊讶的表情,眼睛睁的大大的,象是不敢相信一般。
  “你真的是他!?”沈一婷忍不住又追问了一遍,将手伸出去摸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想查看他当年的酒窝。
  宋宁远赶忙握住她的手,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当年被一个小女孩骗了,她当初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天天拉着我的衣脚,嘴还特别甜,一口一个‘圆圆哥哥’,她跑到我家来,趁没人抢我的拖鞋穿,让我光着脚丫。她把她的洋娃娃改名叫‘圆圆’,抱着满街跑,害我羞的都不敢出门。她还特别怕狗,有一回为了保护她,我被一只疯狗狠咬了一口,打了狂犬疫苗还在家躺了一个星期……最可气的是她当时信誓旦旦的说长大要嫁给我,后来竟然已经不认识我了!”
  “胡说!”沈一婷窘的赶忙打断他,指着他的鼻子,嘟着嘴好象在控诉他,“我怎么记得我当时只说过我喜欢你,什么时候说嫁给你……”
  “你终于承认那是你了?”宋宁远看着她急于解释的样子,憋住笑望着她慢慢变红的脸。
  “你!”沈一婷看着他一脸得逞的样子有些生气,却被他猛的重新搂到坏里,力气大的让她怎么也挣不开,近近的距离,脸上全是他呼出的灼热的气息。
  “沈一婷,别的事我不管,我不会放开你的!别拿你以前的事来把我吓走,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好不容易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让我放手我绝不同意!我还要谢谢你原来那俩男朋友,要不是他们傻瓜一样跟你掰了,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现在形势对我这么有利,我放了手,让下一个傻小子得到你,让别人走这个运,你当我蠢吗?!”宋宁远把沈一婷箍的紧紧的,丝毫不留放松的余地,贴在她的耳边,呵的她痒痒的,直想推他打他。
  挣扎了好长时间,沈一婷终于放弃了,任由他这样抱着,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温热的气息,让她心情渐渐平和了下来,却涌上一种想哭的感觉,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想找个依靠一般的枕在他宽宽的肩上:“宁远,我在感情上走了很多弯路,你要是早几年出现就好了,那时候的我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候我还是和当年整天跟在你后面追着你的那个小女孩一样,可我现在觉得心都老了。”
  “我也老了,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变年轻的,你就别瞎操心了!”宋宁远从侧面点了点她的脑门一下,笑着抚着她的头发。
  “男人三十一朵花……”沈一婷将脸埋在他的肩膀里,声音闷闷的嘟囔了一句。
  “哈!”宋宁远忍不住笑了起来,身子一阵轻颤,“怕什么,你还没到三十,还不是豆腐渣,咱们俩在一起凑合凑合正好。”
  沈一婷捶了他几下,又狠狠的捏了他一把,宋宁远吃痛的赶紧抓住她的手告饶,咯咯的笑着吻她的耳边。
  一直坐在车上聊了一晚上,车里灯开着,打开那个漂亮的饭盒,两人不客气的下手每人抓起一块鸭脖吃了起来,味道鲜美可口,酱汁的滋味很特别,鸭脖奄的相当入味,沈一婷猜测宋宁远的母亲在烹饪方面相当有一手,这味道完全可以和特级厨师媲美,一时忍不住多吃了几个,两只手一起配合行动,一种少有的架势,宋宁远把外套脱了,和她一起两手抱着轧脖乐呵呵的吃着。沈一婷忙着撕鸭皮,两眼专注的神情实在让宋宁远忍俊不禁,她还未反映过来,嘴边就递过来一张面纸。
  “赶紧擦擦,看你的样子,还说变了,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吃相都没有!”宋宁远帮她擦着嘴边的酱汁,眼神中充斥着一种浓浓的笑意和宠溺。
  沈一婷赶紧接过面纸,冲他笑了笑,她觉得很久以前,那个属于“圆圆哥哥”的记忆和形象又回到了她的头脑,带着一种温暖柔和的气息。宋宁远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看,定定的眼神就象刚才专注的看着手中的鸭脖一样,这个想法把他逗乐了,探过身子吻上沈一婷的唇。
  沈一婷反应过来连忙抗议一样的要推开他,皱着眉头:“油……”
  他不理会,拦过她的腰来深入的吻她,不顾她的挣扎,唇舌交缠中湿湿的带着酱鲜的味道,两人共同的味道。沈一婷下意识的用手撑在他的胸前,却被他越搂越紧,几乎不留一丝余地,这种霸道强势的感觉让她脑中瞬间闪过萧子矜的影子,身子猛的颤抖了一下。宋宁远以为她害怕了,慢慢将唇舌撤离开了,看着她羞红的脸,将她重新搂到坏里。
  “宁远……快放开我,不然你要后悔了。”他忽然听到沈一婷说了这样一句,别扭的反而将她搂的更紧。
  “不放!”
  “你快放开,不然真的晚了。”
  “说不放就不放!”
  “你……”
  “你别我啊你的!你不许走了,咱们以后要正式在一起!”
  沈一婷实在推不开,哭笑不得的听着他坚决的语气:“宋宁远!我手上的酱汁全都擦到你衣服上了!”
  “啊?!”宋宁远赶忙狼狈的放开她,发现自己衬衫的前襟上两个清晰的酱色手印,连手指都相当分明。
  沈一婷扑哧笑了起来,靠着椅背前仰后合的乐个不停,看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怎么样?让你放你不放,现在降龙十八掌都给你印上了,好看吧?”
  宋宁远瞪着乐不可支的沈一婷,气的直吸冷气,片刻忽然把她拽了过来,莫名其妙的也乐了说:“你还是先看看你背后这俩九阴白骨爪的印子怎么遮住更合适吧——”
  沈一婷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抱着自己的时候,手上也同样又酱汁,都擦到她衣服的背后去了,气的大叫一声,尴尬的咬着牙咯吱咯吱的看着他,抬手作恶狠狠状:“那我再给你脸上印两个猫爪……”
  宋宁远吓的到处躲闪,沈一婷去呵他的痒,两人闹的不可开交。直到穿着制服的交警出现在他们车外,敲了敲窗户要求检查驾驶执照,他俩才反应过来在路边停车太久而被当作了可疑人员。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公司比起前一天安静了许多,大办公室里只有敲敲打打键盘的声音,所有人几乎都在忙着工作,只是沈一婷进来的时候,有几个同事稍稍侧目朝这边望了一下。她想到昨天自己被叫进总经理办公室,接着又请了一天假,一些鼻子灵的同事已经开始觉察到了异样。
  坐下来打开柜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小袋立顿的茉莉花茶,放在茶杯里,起身到饮水机旁去弄点说,胳膊一紧却被同事小赵拉出了办公室。
  沈一婷惊诧的看着小赵神秘的表情,很是不解,端着杯子跟她站在门口的角落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赵个子挺高,比沈一婷高出半个头,平时人也仗义,很少象一些功利心重的同事那样整天把同行当冤家看,于是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小沈,咱们的顶头上司方主管被调到总公司工作去了!”小赵贴进她的耳朵,心中不无欣喜的说了这样一句。
  沈一婷看她高兴的样子,知道她本来一直都不喜欢那个冷面冰山一样的方主管,因为方主管一向铁面无私,奖惩分明,说话也不留情面,最重要的是总是以身作则,每天上班来的早走的晚,效率还相当高,职位也一升再升,只是三十好几的女人了,一直没结婚。小赵这个有点懈怠情绪的下属,有时候工作情况总是不达标,于是经常被方主管批评,为此小赵一直积怨在心。只是后来她的工作真的出了纰漏的一回,她吓坏了,给公司造成了损失,以为铁定要被开除了,那一回方主管却出面帮她顶下这个错误,把责任一人担了,让小赵继续留下工作。可是方主管本来的再次提升职位的事情泡汤了,别人都为她惋惜,可她自己却丝毫不在乎。
  从那以后,小赵对这个上司的印象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心里立即认定方女士为自己的亲姐姐,连中午休息时间还去关心方主管的工作餐问题,甚至还把自己在税务局工作的表哥介绍给她,一时间弄的方主管哭笑不得,不过两人紧张的关系倒是彻底化解了。
  “真的?”沈一婷看着小赵得意的神情,心里自然是为方主管高兴的。
  “那当然!方姐工作成绩这么突出,人又好,是金子到哪都发光!”小赵高兴的搭着沈一婷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种欢喜,不过片刻,她又小声凑过来说,“还有一个消息!方姐走了以后,她的职位就空缺下来了,今天早晨我到总经理秘书那去送资料的时候,你猜我听到什么了?我听说总经理亲自批示让你来顶这个空缺!”

  第十章
  沈一婷思量再三,想到自己要被提升这件事一定是总经理看着萧子晨的面子,不然以自己的资历和工作业绩,要提升到主管的位置最起码还要好几年。而一旦自己被这样提拔上去,势必会得罪一些同事,到时候即使坐到那个位置上,也只会如坐针毡。
  她跑去跟总经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摆明了的态度,要求仍然留在原职。几经折腾,她觉得有些疲惫了,她知道萧子晨一直都是为她好,可这种方式绝对不是她能接受的,她很想把关于萧子矜的记忆从脑袋里全部清除,可见到他的姐姐以后,她觉得记忆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感觉。出了办公室,她仍然在想着小赵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沈一婷,真没见过象你这么傻的!”
  她挤着公交车回家,每天都是如此,重复了一天又一天,是的,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傻,而最傻的事情,莫过于当年答应和萧子矜在一起。
  “子矜喜欢你,很喜欢,我不想看着我弟弟这么痛苦,只要你能和子矜在一起,我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家。”沈一婷仍然记得当初萧子晨跟她说过的话,那时候她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萧子矜这样的人在一起,自己对他的印象从来只有恶劣和自以为是,她甚至带着一种鄙视和厌恶的态度去对待他。他越是想尽办法去接近她,她偏偏冷淡的一句话也不肯说,一直到后来,沈一婷才明白,对于萧子矜来说,不怕她生气,厌恶,吵闹,鄙视,唯一怕的是她冷漠的对待他,只有她不再理睬他,他才会抓狂,会发疯。
  她想起研一那年的暑假,她坐着长途汽车,拿着萧子晨写给她的地点,颠簸了接近一天才到了来庆镇,一个偏僻穷困的小地方,一路上,汽车扬起了黄土灰尘,车里空气又闷,难受的她几次差点就要吐了出来,坐夜车的感觉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支撑住的。下了车,她觉得两条腿又酸又软,简直要不听使唤,对着早晨的阳光,仔细看清纸上的签字笔秀气的字迹,“王家村,王开富”。仔细思索了半晌,王开富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而萧子矜这趟被他爷爷勒令的所谓“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劳动改造再教育”的活动,差不多应该就是在这个叫王开富的家里开展的。
  如果不是那一次,沈一婷从来不知道,萧子衿的爷爷是一位老将军,家里还有两个堂兄,一个堂弟,几个叔伯几乎都下海做生意,可据说他爷爷对孙子辈的人当中惟独最看不惯萧子矜的做派,所以非给他扔到穷山沟里去体验两个月的生活不可,这个鸟不生蛋的地点也正是他爷爷精心安排的,据说他当年参加解放战争的时候还曾在这个地方驻扎过。
  沈一婷看着这个小小的车站,只有几间简单的瓦顶平房,开着小小的窗口卖一些小吃,旁边搭了一个塑料棚,放着一个大灶台和几张小桌子,支着的木头牌子上歪歪扭扭的用油漆写着“凉面,混沌,烟九,茶水”,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竟然白字好几个,惊的沈一婷直摇头。
  “老板!来一碗凉面!”她冲着冷清矮小的窗口喊了一句,看那黑洞洞的厨房,煤炭堆放在旁边,板凳摇摇欲散,根本不平的桌子上油腻腻的一层,实在让她倒胃口,可已经坐了一夜的车,不吃点东西确实支撑不住。
  眼看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一个发黄的工农兵背心的中年人从那矮小的窗口里端出一个大磁碗,里面满满的面,汤料也相当足,笑呵呵的帮她放在桌上:“多少钱?”
  “一块五!”中年人伸出手指来比画着,沈一婷没想到这么大一碗面竟然这么便宜,顿时觉得这里虽然穷,但是人还算朴实,东西也超实惠,赶紧付了钱大口吃起面条来。虽然味道不怎么好,可勉强也填饱了肚子。
  “大叔!王家村怎么走啊?”沈一婷吃饱喝足了开始打听起自己的目的地,看着四面环山绕水的,夏天的天气一到早晨九点钟以后简直象下了火一般,她决定趁着时间早赶紧到达王家村。
  “呦!这可难喽!”那中年人面露难色,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看着周围过往的拖拉机和三轮车,“没啥正经的车到那!不过每天中午有辆拉饲料的拖拉机会过来!你跟着那车走兴许行!”
  沈一婷此生头一次坐拖拉机,颠簸程度严重超出她的想象,驾驶仓里没处坐,她打着一把遮阳伞坐在后面的饲料袋上,山路比公路难走十倍不止,晃晃悠悠的让她把吃下的一碗面又全吐了出来,她心里一边咒骂着萧子矜,一边强撑着继续坐车。直到下午才终于到了王家村,提着自己的旅行包,她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看着夕阳横斜在山头,红的几乎把整个村庄都染了,放眼望去都是田野和大树,一条悠长的河流蜿蜒的穿过村子,从远处能看到村落积聚的地方烟囱里还冒着炊烟,美好的景象稍稍缓解了她疲惫委屈的心情。按照地址找去,好容易才打听到那个叫王开富的家里。
  敲了敲老式的木门,听着里面鸡犬声,大声的询问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光着背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手里摇着蒲扇,脸上皱纹颇多,头发也全白了,看到沈一婷的样子,不禁很是诧异:“你找谁啊?”
  “请问萧子矜是在这里吗?”沈一婷觉得自己的脸一定被晒的通红发黑,疲累程度不亚于刚跑完马拉松。
  那老头看出沈一婷一定是从城里来的,这打扮和感觉,让他丝毫不敢怠慢了:“你是来找他的啊?快进来快进来!他跟我们家小豆子正在河边玩呢吧,你先坐,我去给你找他去!”
  沈一婷没敢坐,放下包随着那老头一路找到河边。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象下饺子一样在河里扑腾着,笑声传的很远,微波粼粼的河面上,简直是一派原始娱乐的景象,一些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光着屁股就下了河。
  “小豆子!”那老头拿着扇子车开嗓子在河边喊了起来,“把你萧哥叫过来!有人找他!”
  隔了片刻,沈一婷远远的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河边跟着一个孩子走过来,只穿着一件大裤衩,光裸的精壮的上身被晒的黑黝黝的,在夕阳下显得线条分明,嬉笑着揪着那个叫小豆子的孩子的耳朵,正是萧子矜,这种形象和平时的他差别很大,不仔细看差点没能认的出来。
  沈一婷记得那次萧子矜看清楚是她来的时候,几乎傻住了,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第二个动作。萧子矜做梦也没想到是她,他已经使尽了一切办法想讨好沈一婷,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可她决绝的不肯理睬他,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可她却不远千里的跑来找他,红红的夕阳照在她的瞳孔里,反射出红红的光芒,让萧子矜觉得那颜色异常耀眼,心里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喜。
  对于在王家村的那些日子,后来一直在沈一婷的脑中回放,有时候她甚至会闪出一个念头,那时候的日子,她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过萧子矜,倘若不是,她也不会时不时的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沈一婷!太阳都晒屁股了!再不起来小豆子都要笑话你了!”萧子矜扯着嗓子在门外大声喊着,把睡的正香的沈一婷从梦中吵醒了,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看了看时间,才早晨六点钟不到,萧子矜每天都会象闹钟一样来敲沈一婷的房门,而且替她把一天的活动安排的满满的,她想不到在王家村那样的穷乡僻壤竟然也能过的那么充实。
  每天被他拉着满山遍野的跑,村东河里的鸭子,村西山上的羊,沈一婷那段时间觉得自己比赶鸭子,放羊的人数的还要清楚。池塘里摘莲蓬,田地里偷瓜,下河里摸鱼,草地上捉蚂蚱。有时候她真觉得萧子矜幼稚的可以,找乐子的方式五花八门,来了一趟乡下,本来是他爷爷打算让他吃点苦,受点教育,可最后他却象个仙人掌一样,在哪都滋润。
  “人活着就要高兴!没高兴的事儿自己找,人人都象你一样顶着一张谁欠你二十万的脸,这日子还怎么过?”萧子矜躺在树下,脸上盖着一张碧绿宽大的荷叶,说话间叶子随着频率而抖动着。
  沈一婷一把将叶子从他脸上拽了下来,气的直瞪眼,看着他悠闲自在的样子,竟然还哼起了歌,伸手狠捏了他的鼻子一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我还骗我爸妈说是和几个师兄弟姐妹的一起参加青年志愿者的暑期活动,事实上我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是来找你这个猪头!结果还被你笑话!”
  沈一婷赌气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快步朝山坡下面走,没走几步就感觉有人从后面住一上来抱住了自己,她这才感觉到他身体是滚烫的,胳膊绕到前面箍的她紧紧的,象绳索一样让她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用力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插进她的头发里,迫不及待的吻了上去。
  沈一婷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用力推他,死命的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动,他灵滑的舌头伸进她的口中于她交缠,攻城掠地的气势让她节节败退,夏天炎热的气息混杂着胸中的惶急,她觉得难受极了。长长的吻过后,两人都气喘吁吁的不能平静,而萧子矜那天一反前些日子的悠闲和满不在乎,象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你为什么要来?!”他忽然冲着她吼道,空旷的山野,声音传的很远,“你不是看不起我,讨厌我,觉得我卑鄙吗?!你已经当众拒绝过我,恨不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你都把我的自尊伤没了你知道吗?!现在你为什么又来了?!”
  沈一婷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异常剧烈,脸上象火烧一般,她不敢直视萧子矜灼灼逼人的眼睛,平静了片刻,终于开口:“我是来找你的,专程来找你,想来看你,就是这样!我没想到原来你不想让我来,既然这样,我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回去……”
  萧子矜见她转身就要走,急的从后面一把拉住她,将她重新拽进怀里,死死的不肯放手,瞪圆了眼睛,牙也咬的咯咯直响:“你敢走试试?!来了就不许走!我不让你走你永远都不能走!”

  第十一章
  沈一婷看着萧子矜穿着一条大裤衩拎着一个小木桶,手里还握着一个编好的小网下了水,踩在浅滩上,眼睛密切注视着清澈的水底,湍急的小溪涌动着从他的脚踝边流过,他那把势动作,仿佛已经是个摸鱼老手了。
  沈一婷觉得下午极其困倦,懒的看他摸鱼弄虾的,躺在树下,铺了几片大大的荷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预备眯上一小会,刚刚进入梦乡,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夹杂着一股浓重的烟味把她惊醒了。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发现萧子矜正在用捡来的木棒绑好支起一个架子,拿着一些稻草来生火,旁边放着刚才下水时拎着的小桶。
  “你鱼都抓好了?”沈一婷没觉得自己睡了多久,竟然他的速度这么快,让她惊诧不已。
  “桶里!”萧子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上却没有停止生火的动作。
  沈一婷凑近看了一眼,满桶都是灰色透明的小鱼,在桶里活蹦乱跳的游移着,她觉得那些小生灵出奇的可爱,不过她知道萧子矜不会这么想,他看那些鱼的眼神,就象是在看一顿丰盛的晚餐:“老天!这么一会儿功夫你抓上来这么多条鱼?!”
  萧子矜听这话就乐了:“这算什么呀,我那是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在哪都能生存!我得让我爷爷看看,他孙子我不是象他想的这么没出息!他想让我灰头土脸的受了一身的教训回去,我偏不如他的愿,我非得过的有滋有味,末了趾高气扬的回去,就跟在奥运会拿了金牌那感觉似的才行!”
  沈一婷瞧着他一脸倔强的样子,脸上因为生火而弄的东一道,西一道的黑印,滑稽又可笑,她终于憋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明白他每天神经抖擞,自得其乐的也许不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你爷爷那是‘爱之深,责之切’,就你平时的作风,不招老人讨厌都邪门了!”
  “我招你惹你了?你净替那老头说话!”萧子矜不满了瞥了她一眼,“他当年比我出格不知道多少倍,从一个野小子,一个新兵蛋子混起的!他现在成功了,就来教训我,我坚决不吃他那一套!”
  沈一婷惊讶的看着他把小鱼一条一条的串在一根铁条上,熟练的搭起架子来烘烤,两人并排坐在草地上,萧子矜递给她一串,示意她跟自己一起烤。空旷的原野,溪水哗哗的流过,有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不一会儿鱼香飘散在空气当中,一种原始的简单生活,忽的让沈一婷觉得那样舒服。
  “我爷爷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而他这四个儿子又生了四个儿子,除了我姐姐是唯一的孙女,最受宠以外,我还有两个堂哥,一个堂弟。要是在过去,我们家好歹也是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啊——”沈一婷一边吃着烤好的鱼串,不时还加点佐料,一边听着萧子矜讲着自己家的事,“可惜我爷爷太偏心,说我大堂哥稳重练达,做事相当让人放心,二堂哥是名校海归,现在自己开公司,我爷爷说他有魄力。小堂弟现在上高中,是学校的尖子生,老师说他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就等着考名牌了,我爷爷那个自豪啊——而我呢,用他的话说就是最不给他争脸的那个!小时候他打我最多,整天就认为什么事都是我的错!他让我报军校,我偏不去。后来考研还专门报了个最冷的专业。我一年换了三个女朋友,都是妖艳型的,专门带回家给他看,把老头子气的胡子直竖……”
  他乐呵呵的讲到这里,才终于发现沈一婷挑着眉毛阴沉着脸看着他,咬着嘴唇瞪圆了眼睛,他怔了片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看着她把鱼串扔下转身就走,萧子矜赶紧追上去,跟在她后面解释着,恨不得把舌头咬掉:“不是的不是的,那都是从前,真的,我敢发毒誓那都是老早以前了!那三个女朋友我现在连她们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真的!”
  沈一婷本来走的奇快,听到这话终于停了下来,狠瞪了萧子矜一眼:“以后你也想不起来我叫什么了!”
  萧子矜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那一回从溪边追她到王开富家里,看着她把自己的东西打包要走,任凭他怎么说也没用,最后干脆抱着她将大门堵上。那回他的架势在沈一婷看来简直比黄继光堵枪眼还坚决,顶着门,将她紧紧的搂住,不管她怎么挣扎和别扭,任她又掐又打也不放手。最后萧子矜真被逼急了,在她耳边忽然喊了一句:“沈一婷!你要对我负责!”
  一句话彻底把沈一婷听傻了,愣愣的盯着他,不晓得他脑袋里进了什么水:“我对你负什么责?”
  萧子矜却显得理直气壮,一脸抱怨的看着她,表情简直象一只要被主人踢出家门的小狗,死死的抓着主人的裤脚一样:“你欺骗我的感情,然后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穷山沟里自己跑掉,你要是走了,我就没脸见人了!连小豆子都会笑话我!你这边走我那边就一头栽到村东的河里去!明天你到镇上去买张晚报,差不多能看到死亡报道了……”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沈一婷被他搂着,近距离的看着他,伸手作势要撕他的嘴,“一个大男人,玩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你羞不羞啊!”
  “不羞!我死前还得写好遗书,交代清楚那个负心女是谁,让大家都来谴责你……”
  沈一婷气的伸出两手来揪住他的腮帮子,扯的他直叫唤:“无赖无赖!”
  她还记得后来萧子矜曾经带着她去见过自己的爷爷,那是一个刚直硬朗的老人,头发花白,岁月的沧桑在他身上没有过重的显现,鹰目依然炯炯有神,沈一婷当时想,他真有一个老英雄的气势。
  “你终于带了个正经人回来。”他爷爷看到沈一婷以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爷爷!那个金镯子,奶奶留下的,就是两位堂嫂都有的那个,您也得给她一个吧!”当时萧子矜理所当然的语气着实把沈一婷吓坏了,她没想到他竟然在没和她商量以前,就把话跟他爷爷挑的这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已经相当明确,而沈一婷那时候还没和自己家里言明有萧子矜这号人存在,自然是再三推辞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可萧子矜不依不饶,硬是给她把自己家的传家宝讨来了。
  那个锦盒装着的金镯子被自己一直锁在最私密的保险柜里,她知道那个镯子是萧子矜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一个进入萧家的凭证,一个一辈子的承诺,她知道那里面很重很重。
  直到后来和他彻底决裂的那天,她还记得萧子矜那么痛心的表情。“我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这是他最后问她的话,她看到他眼睛里仅存的一丝希望,他在等她一个肯定的回答,等了很久很久,可那个“是”字,她最终没说出口……
  最后的时候,她想到应该把镯子还给他,那东西太沉重了,也许不该属于她,可萧子矜却不屑的笑了,甚至带着一种自嘲:“你扔了吧,那东西不会再属于第二个人了。”
  沈一婷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神游下去,赶紧拍了拍脑袋,继续手头上的工作,既然以前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并且自己也不打算再想起,那就重新开始现在的生活,努力忘记从前。
  宋宁远的电话更加频繁了,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小赵每次听到沈一婷的手机响,都会回过头暧昧的冲她笑着挤眉弄眼,弄的她很是尴尬。不过自从和宋宁远确定关系以后,她觉得日子过的忽然踏实了许多,一直迷路的人,忽然找到了航标,那种感觉透着心安。
  “宝贝,晚上我们单位有饭局,下班以后不能去接你了,你回家小心点。明天请你去看电影。”沈一婷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短信,是宋宁远发来的,微微笑了笑,将手机收了回去。
  下班的路上,看着周围穿梭往来的行人,忙碌和喧嚣和气息充斥着整个繁华的城市,穿过每天必经的农贸市场,感受着鲜活却血腥的气息,象每天必须温习的功课,时间久了,就象曾经经历的事情一样,不去在意的时候就丝毫没有痛感了。
  “婷婷!”她走在前面,突然感到喧闹的市场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惊了一下,转头看过去,才发现是哥哥沈一鑫,穿着一身米色的T恤,袋子里放着一些蔬菜和猪肉,脚上一双拖鞋,居家气息很浓厚。
  “哥。”沈一婷赶紧停了下来,看到他提着这么多菜和水果,一脸笑容的过来,和从前总是桀骜不训的样子,凡事抱着一种仇视的态度完全不同了,更象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
  “刚才在后面看着就象你,怎么样,下班了?”沈一鑫一笑起来眼睛眯在一起,高高大大的男人,提着一堆菜,样子颇有些滑稽,可沈一婷看的出他现在过的很开心,这一切她相信都源自她未来的嫂子。
  “袁姐姐还好吗?前些日子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房子买在什么地方的?”沈一婷伸手要帮他拎一些东西,和他并排朝前走着。
  “好着呢,房子买在城东的富康小区,地方虽然不太大,不过住的挺舒坦,价钱也合理,二手房,里面装修还是挺齐全的。我们俩过些日子就去登记,婚礼举办我想从俭一点,请一些亲戚朋友办几桌就行,具体日子我想请爸爸拿主意。”沈一鑫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间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意,当年凌厉的气质消散的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沈一婷喜欢这样的哥哥,觉得这样一家人才算安稳和睦了。
  一边聊着一边朝前走,几乎将家里的事说了一遍,一直走到岔路口要分手的地方,沈一鑫顿了顿,才终于开口道:“婷婷,哥有今天的日子,全靠你当年……哎,要不哥恐怕还在牢里呆着呢。”
  沈一婷有些尴尬的摇摇头,想止住他的愧疚:“没什么的,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过的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婷婷,当初哥太任性了,做了不少错事,却还要你来帮忙善后……让你跟一个那样的人在一起,受了这么大伤害,我想阿姨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了……”沈一鑫显得懊悔又挫败,和她面对面站着,两人同时沉默了。
  沈一婷想起几年前,当自己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差点翻了天,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说父亲要把房子卖了,把存款全部提出来把哥哥保出来。她才知道沈一鑫在外面酗酒闹事,不但砸了一家酒店,还将老板打成了残废,一切就象乌云压顶朝自己家袭来,毫无预兆的恐惧……
  “如果酬不到钱,那家人就要打官司!到时候一鑫就非坐牢不可了!那样一鑫这辈子就毁了!”她记得父亲从来没有过象那一次那样决断果敢的神情,一种痛心疾首却还极力护犊的姿态。
  算了算房子的价值和存款,即使全卖了,仍然不够和那家人商定好的赔偿金额,那一回母亲甚至要和父亲签离婚协议,拉着沈一婷说要离开这个家,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眼看就要分崩离析,那时候她还没有从和蒋忠诚分手的伤痛中走出来,接着又遇上这样的事,只觉得心情低落到极点。
  “听说你新交了个男朋友,相处的怎么样?”沈一鑫见她神色黯然,稍稍转移了话题,想让她舒心一些。
  “挺好的,他就是当年的宋元,很久以前和咱们住在一栋简易楼里的。”沈一婷提到宋宁远的时候,终于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想是从乌云背后透出的一抹阳光。
  “哦?是他呀!多少年没见了,那改天找个日子大家聚聚吧,原来都是老熟人。”沈一鑫想到当年的宋元,不禁笑了起来,想到沈一婷终于要走出从前的阴影,而对方也是个知根知底的熟人,他心里一下安定了许多。
  想到三年前,他半夜里听说沈一婷不见了,一切就象乱了套,一家人几乎分头去寻找,那时候他想不到她和蒋忠诚分手的时候都没有情绪这样波动过,而和萧子矜这种人分手以后,竟然会半夜不回家而躲了起来。当时他一路开着摩托车沿着街道找过去,想着她平时喜欢去的地方,直到很晚,才在穿城而过护城河的大桥的桥洞里找到了她,那时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桥洞的边沿,两条腿晃荡着眺望着远处的霓虹灯,桥上的路灯亮了一夜,可河上的冷风和鱼腥一阵阵的飘过,清爽又透彻。
  那一回沈一婷没有想到找到自己的会是沈一鑫,这个很久都不联系,仿佛是陌生人一样的哥哥。两人并排坐在大桥上,一句话也没有说,任风吹在身上,泛起冷冷的寒意。最后他终于将沈一婷揽到自己肩头,让她痛快的哭了一场,一直到天亮。

  第十二章
  在王家村的日子过的颇为悠闲,那段时间沈一婷几乎把山上水里的野味都尝遍了,连镇上一年一度的庙会也赶了个遍。萧子矜面子大,把村长家的小四轮借了来,载上沈一婷和小豆子,招摇的从村口一路到镇上,沈一婷颠簸的头都晕了,可小豆子兴奋连蹦带跳。熙熙攘攘的庙会虽然不似城市里高档,但也热闹非凡,卖各种小玩意和风味小吃的排成排,三个人买了一堆东西,萧子矜见东西便宜,毫不吝啬的表示要把沈一婷和小豆子的花消都揽在自己身上,俨然一副股东的架势,惹的沈一婷频频瞥嘴,而小豆子兴奋的简直想遇到了偶像,不管糖葫芦,麦芽糖,爆米花,等等东西统统买了一遍,遇到喜欢的东西就直拉萧子矜的衣脚:“萧哥萧哥!”
  甚至连套圈,枪打汽球这种原始游戏都乐此不疲,中午在庙会上每人吃了一碗凉粉,下午又到庙里上了柱香。萧子矜远远的看着沈一婷这么虔诚的样子,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惹的她出了大殿的门槛就狠推了他一把。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信仰,动作挺标准的!许的什么愿啊?是不是永远和我在一起什么的?”萧子矜笑嘻嘻的过来搭着她的肩膀调侃的问着。
  “你的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啊。”沈一婷抱怨着斜了他一眼,刚要挣开他。
  萧子矜将他搂的更紧,趁着小豆子到一边去撞钟,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你要是没许这个愿,那我现在买柱香去许,让佛祖保佑保佑我,让你别被别人抢走了!”
  沈一婷最怕他在公众场合这样,况且这里民风不是很开放,又是在庙里,他刚才的举动实在不合时宜极了,她吓的赶紧挣开他的怀抱,见他笑呵呵的真要去买香,赶忙拉住他:“你别去!你这号人去上香,佛祖一看就知道你心不诚,没准适得其反。”
  萧子矜被气的直翻白眼,过来朝她的太阳穴点了一下,仿佛很是不满的样子:“我小时候就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的命特硬,而且绝对能大富大贵!不信你瞧瞧,我手上这根生命线很长很深的!”
  沈一婷不理睬的转身就走,任他在后面自说自的。
  只是她记得那次从庙会回来的路上就没那么顺利了,小四轮不争气,走到半道上就抛锚了,怎么也发动不起来,荒山野岭的,离到村里还有很长一段山路,而回镇里显然也来不及了,眼看着太阳斜挂在山头,守着个废物机器,萧子矜也傻了眼,检查了一番,发现是柴油没了。三人面面相觑了半天,最后小豆子自告奋勇说这条路他比较熟,要跑着回去到村里叫几个帮手。
  剩下萧子矜和沈一婷留守在小四轮旁边,本来看着荒野里山倚斜阳的自然景象还觉得十分惬意舒坦,可小豆子一去好几个小时没回来,慢慢地天也黑了,荒郊野外的一到晚上有说不出的恐怖,甚至远远的还能听到狼的吼声。两人关上车门,坐在窄窄的驾驶仓里,周围的空气都显得异常诡异,萧子矜见沈一婷有些担忧和害怕,说要给她讲故事解解闷,一本正经的讲了两个,竟然都是鬼故事,吓的沈一婷直往他怀里钻,窝在他胸口又是掐他又是打他,他却乐不可支的搂着她,直说沈一婷依恋他。
  那回萧子矜抱着她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小豆子才把村里人叫来。她那次睡的很沉稳,窝在他怀里真的不害怕了,甚至忘了是在野外,听着他稳稳的心跳,觉得踏实了许多,可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萧子矜浓浓的透着疲倦,黑眼圈明显了许多,只是见到她睁开眼的时候,仍然冲她咧开嘴开心的笑了起来。她那时候才知道他一夜都没睡,一直守着车和她。
  “傻瓜,我要是睡了,狼真的来了怎么办?”当沈一婷问起他的时候,他回答的语气透着理所当然。原来他不是不怕,只是想让她安心。那回是沈一婷第一次觉得有种感动,一种安全感,那种感觉似乎在和蒋忠诚恋爱的四年中从未体验过。
  在离开王家村的前一天,萧子矜专门从镇上弄来一批大鱼大肉,还是用村长的小四轮去拉的,只是回来的时候又顺道从镇上的酒店里雇了个厨子,专门到王家村去掌勺一天,大摆三十桌流水席,从早晨九点开席,王家的大院子里摆不开,搭了蓬布在院子外面摆,号称随到随吃,一律不收钱。乡下人本就实在,听说萧子矜这么大方,十里八乡的都传遍了,有些人特地蹬着三轮车从邻村赶过来,就为了吃他一天白食。
  王开富倒是颇为高兴,在院门口挂上两盏红灯,远远的看上去还以为这家人在办喜事。院子里支起两个大灶台,那厨子确实不含糊,技术和速度都相当专业,端出去的菜一波接一波。萧子矜想起还没有酒水,从附近的小店里把能买的酒全买了回来,一堆酒瓶花花绿绿,以红星二锅头为主,还搀杂着一些别的酒。
  “一婷!看我今天这阵势怎么样?”萧子矜不无得意的对沈一婷说,伸手揽过她的腰。
  “俗!”沈一婷瞥了他一眼,对他这一套铺张浪费的做法相当不满意,感觉他简直就象某个土财主在摆阔,从他怀里抽身出来。
  “你懂什么呀,他们这里就时兴这一套,我这也叫入乡随俗,来了两个月,我总得让人家记住我,弄个风风光光的场面,他们高兴我也高兴!”萧子矜自从来了以后,确实极快的就和村里人打成一片,从来出手大方又爽快,在村民的眼里,觉得他丝毫没有城里人的矫情,到哪里对他都相当买帐。
  席间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非要让自己的儿子认萧子矜为干爹。那孩子长的虎头虎脑,脏脏的小手拽着萧子矜的裤子,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萧子矜,象排练好了一般,怯怯的叫了一声:“干爹……”
  沈一婷看着萧子矜惊诧的脸都要绿了,捧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而人群中已经有人拍手叫好,连小豆子也在一旁乐得起哄,乡里乡亲的围了一圈看着这个感人的认亲画面。
  “萧兄弟,你要是看的起咱,咱儿子就是你儿子!”那年轻人把话说到这份上,既亲切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威胁,逼的萧子矜不认都不成。
  很快的,许多人都席上起来,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小豆子想到这些天陪自己玩的这么爽的有钱大哥哥就要走了,忍不住有些心伤,抹了一把眼泪挤进人群,拉着萧子矜的衣服:“萧哥,你要是认了小虎,那也得认我!今后你就是我亲哥!”
  “萧兄弟,咱们以后可都是你个亲人啊!今后你回了城,可别忘了咱啊!”
  “咱以后到城里混口饭吃,萧兄弟帮帮咱成不?”
  沈一婷眼看着他被这热情的阵势弄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差点笑的下巴都掉了,这就是他摆阔的后果,给自己惹上一堆麻烦,听着四邻八乡对他热情的送别言语,几乎是在给他无形中增加压力,她想到这应该就是做事不低调的报应,一边偷笑着一边坐在旁边磕着瓜子。
  回过神来的时候,沈一婷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朝自己涌了过来,萧子矜爽快的把小虎抱起来,脸上洋溢着兴奋,高声问了怀里的小虎一句:“叫我什么?”
  “干爹!”小虎这回大胆的喊了一句,甜甜脆脆的声音,惹的萧子矜相当满意,当场“诶!”的答了一声。
  “那叫她什么?”萧子矜指着沈一婷对小虎问道,眼睛乐的眯成一条线,不时瞟了一眼她。沈一婷当时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看着他的眼神,就明白其中不怀好意。
  “干妈。”小虎小声的喊了一句,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她,睫毛眨呀眨的。
  沈一婷惊的瓜子放在嘴里,保持着一个动作半天没回过神。
  “大声点!干妈没听见。”萧子矜戳了戳小虎肥嘟嘟的小脸,拼命怂恿着他,“喊的好的话,干爹给你买好吃的!”
  小虎象是得到了鼓励,扯开嗓子洪亮的喊了一句:“干妈!”声音传的很远,围观的人全都听清楚了,刹时间象炸开锅一样,叫好的声音从里传到外,一浪高过一浪。
  “小虎真乖!干爹以后带你进城玩去!”萧子矜乐的揉了一把小虎短短的小平头,眼睛望向沈一婷,嘴角掩饰不住得意的笑容。
  窘的沈一婷脸刷的一下红透了,面对这么人,羞的差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嫂子,您也答应一声啊!”小豆子傻呵呵的笑着提醒沈一婷,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是相同的目光,惟独沈一婷觉得自己象是被人推上台的小丑,狠瞪了萧子矜一眼,气的扭头就走。

  第十三章
  蜷缩在宋宁远怀里,对着漆黑一片的电影院,象是躲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看着人间的好戏上演,有时候沈一婷在想,要是自己不参与一份,仅仅是一个看客,那该多好。
  今年的贺岁片似乎相当多,《长江七号》,《大灌篮》等片子接连上映,而沈一婷却撇开这些片子而选择和宋宁远一起看了一部《集结号》,宋宁远很惊诧,不解她为什么喜欢军事题材的电影,感人是一个方面,可这部片子却反映的相当现实和残酷,没有浪漫,更多的是血腥和惨烈,在战场上,人不过是一团肉,眨眼间就灰飞烟灭了,甚至连姓名也难以留下,就像从来都没存在过。
  想起当年和蒋忠诚恋爱的时候,看电影几乎都是学校里每周末的免费电影,同学闹闹哄哄,挤在多媒体阶梯教室里,一场悲情的电影到最后看成了喜剧。
  后来和萧子矜在一起的时候着实看了好几部经典电影,头一次还是在王家村的露天电影场看的,她还记得那是一部反映农村社会生活题材的片子,是赵本山主演的《男妇女主任》,一群大叔大妈看的直乐呵,可萧子矜觉得没趣,拉着沈一婷要走,她怎么也不肯,最后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侧过头来,在露天电影场就吻了她。那次沈一婷一点防备也没有,被他连惊带吓,周围的乡里乡亲都看到了他们的亲昵举动,最后她再也坐不下去,拉着他就要开溜。后来回城以后在电影院里看了一部经典老片子《罗生门》,日本的黑泽明导演的,进场还没有半个小时,萧子矜竟然靠在沈一婷肩膀上睡着了,不时还有鼾声传出,惹的她再也没有心情看下去。
  那以后沈一婷发现萧子矜很少对电影感兴趣,几乎一进电影院就集中不了精神,却还变着法的约她看电影,唯一一次从头看的尾的是一部日本恐怖片《咒怨》,沈一婷几乎是捂着耳朵闭着眼睛才勉强撑完,可萧子矜那次看的出奇兴奋,搂着沈一婷咯咯的笑着,看着她害怕的样子,还时不时的贴在她耳边说两句台词,那回是他们看电影贴的最近的一次,也是两人唯一一部没有中途退场的电影,可沈一婷却根本不知道讲了什么。
  “这片子太震撼了,我以为你应该不喜欢。”宋宁远忽然低声对她说,电影院里人并不多,屏幕中炮火的声响几乎淹没了一切,她好容易才听清宋宁远的言语。
  出了电影院,两人压抑的情绪似乎都还没舒展开,沈一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了笑:“最近对军事题材挺有兴趣的,前段时间刚看了《士兵突击》,跟同事几个一交流,差点有种冲动,想嫁中国军人。”
  宋宁远板起脸来看着她,撇了撇嘴,表示很不屑:“那片子里反映的都是光辉的一面,你也能信?让你嫁个兵痞,我保你哭着喊着想离婚。”
  “你怎么想的这么阴暗啊,我听说自从那片子播出以后,轰动特大,好几集看的我都哭了。我特喜欢里面的史今。”沈一婷冲宋宁远吐了吐舌头,不过说的倒是真的。
  宋宁远挺不乐意,微微的醋意看着沈一婷“切”了一声:“那个演史今的比我长的差远了,瞧你这花痴劲。”
  沈一婷做了个呕吐状,抑制不住想笑,看着宋宁远略带蕴怒的样子,挽着他的胳膊跟他分析着:“通常被人称为帅哥的男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美男,一种型男,史今就属于后者,以人格魅力取胜,所以人气高。”
  “那别人也叫我帅哥,我属于哪一种?”
  “你两种都不属于,你属于四不像,概念很难界定。”沈一婷看着宋宁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止不住笑的更灿烂,她觉得看到宋宁远的样子,心情就相当好。
  “可惜你没机会找史今了,因为你要嫁给我。”
  沈一婷看着堵在自己面前的他,忽然带着一种强势的气息,一种不容质疑的口吻,吓了她心口一震,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被霓虹灯的光亮映的色彩纷繁灿烂,深色的衬衫衬着轮廓分明的脸,“跟我结婚吧。”
  她被吓的瞬间心脏漏跳了几拍,听清楚了那句话以后,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巨响,淹没了思考的力量,带着一种慌乱,难以置信的盯着他,半晌张不开嘴。
  “跟我结婚吧。”宋宁远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怕她没有听清楚,又象是重新强调,只是语气更坚定了些,“你上回跟我说,你在感情上走了弯路,现在我想帮你把这条路扳直。咱们都不小了,没几年青春再拖了。我这几天憋的心里难受,白天黑夜琢磨着怎么跟你开口,你的‘圆圆哥哥’从小就不会说话,但是我组织了好几天,想说段让你感动的话……”
  那天晚上沈一婷对于宋宁远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神思恍惚,被他揽在怀里,隔着衣服感受他身上暖暖的气息,慢慢回应的抱紧他,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丝安定的感受让她再也不想走了。她觉得宋宁远说的对,他们都不小了,徘徊的过往也太多了,现在是该安定的时候了。
  “你要结婚了?!”嘴里噻的满是通心粉的谢珍晴,惊讶的睁圆了眼睛,看着一脸平静,似乎还带着一丝浅笑的沈一婷,赶紧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随即用面纸将嘴角擦了擦,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直拍胸口,“跟谁?宋宁远?”
  “嗯!”沈一婷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想到自己的生活就要步入正轨了,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母亲听说她要和宋宁远结婚的消息,高兴的逢人就说,惹的楼上楼下的邻居见到她就一脸看到新娘子的表情,弄的她尴尬不已。
  谢珍晴仰靠着椅背,缓缓的透了口气,白皙的小脸似乎稍有些黯淡,吹了口气,额上刘海浮动起来:“一婷,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跟我说这样的话了,只不过每次都是不同的人。”
  沈一婷怔了一下,收住了笑容,没有回应,只是眼睛慢慢下移到桌子上,慢慢又到自己的盖浇饭中。
  “不过这一次你最平静,看来你真的是想好了。”
  沈一婷抿着嘴唇,最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双手交叉在一起:“想好了,从前和忠诚在一起的时候,我妈总是反对,后来忠诚离开了我,我也开始认清,她从前说的也许都没错。后来和萧子矜在一起的时候,一直瞒着家里,直到瞒不住了,那时候我妈说,‘他跟你不适合’。果然最后又如她所说,真的是不合适。现在我妈说宋宁远适合我,我也是真的觉得他合适。”
  谢珍晴和沈一婷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很多事情,沈一婷觉得不能对其他人说,却独独可以对谢珍晴说,甚至两人到了后来,对于很多事情已经达到一种心照不宣的程度,这也是在她眼里,谢珍晴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沈一婷有时候在想,也许研究这样一门稀罕学科的人向来都会是比较理智的,除了萧子矜。
  “萧师兄其实早就到这来了,只不过一直没跟你联系。”停了许久,谢珍晴没有接下沈一婷的话,却另外说起了似乎毫无关联的事。
  “呵,这可真是他的个性。”沈一婷摇了摇头,竟然没有惊讶,不怒反笑,现在想起萧子矜,她觉得有些事情已经麻木了。
  “他当年在我们实验室可是老大,好多事情都是他一肩挑,想起他那时候,还是挺怀念的,他有时候看起来不象好人,可心一直很好,尤其对你,当初可能你跟他真不该分手。”谢珍晴叹了口气,对于萧子矜和沈一婷的分分合合,她一直是看在眼里的,“不过这次见了他,觉得他变了不少。”
  沈一婷失笑,她觉得萧子矜那样的人确实该变一变了,只是他想不出,他那样的倔脾气能变成什么样子。她知道自己和萧子矜的交际圈是有交集的,而这个交集就是谢珍晴,所以这几年来,她总会零零星星的从谢珍晴口中听说一写关于萧子矜的事情。

  第十四章
  “宁远,最近似乎流行竹地板,看了这么多家,许多主打产品都是竹地板。”沈一婷牵着宋宁远,不断的东张西望,漂亮的家居装饰城,分层隔间的幽雅环境,轻音乐不时飘过来,让人心中很是惬意,加上有种即将新婚的幸福感受,两人显得更加亲密。
  “要我说纯木的地板比较好,竹地板色彩不够好。”宋宁远看着满屋子各色各样的地板,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纯木的要经常打蜡才能保持光泽,麻烦着呢,咱们家要真装修成那样,一百六十平方的房子,光伺候这地板就够我受的了。”沈一婷显的很疲惫,坐在走廊处精致的休息座椅上,撒娇一样抱怨着。
  “怎么会啊,不还有你老公我呢吗?能让你累成那样?结婚以后家务活重的我来!”宋宁远笑呵呵的冲她拍了拍胸脯,惹的沈一婷直乐。
  “那过不了几年,你就变成黄脸汉了……”
  “牺牲我一个,造福老婆你,值!”宋宁远玩笑一样,挤眉弄眼的摆着一副英雄就义般的表情,将她搂到怀里。
  沈一婷咯咯的笑起来,刚才的疲惫感一瞬间消失怠尽,倚着他的肩膀,觉得踏实许多,听着室内花园里的喷泉哗哗的声音,觉得沁凉的感觉直流到心里:“听你的,木地板好了,以后打蜡的工作全都交给你完成了。”
  “哈?”宋宁远耸了耸肩膀,硌的沈一婷后脑勺生疼,赶忙将头抬起来,“你可真邪恶,我刚表现一下宽宏大量,有责任有担当,你就欺负上我了啊?”
  沈一婷皱着眉头捂着后脑勺,脸上止不住想笑:“我这不也是给你机会让你表现呢么?你说出来的话不能反悔啊。”
  宋宁远可怜巴巴的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倒在沈一婷肩膀上,下巴抵着她略带骨感的削肩:“赖皮猴……”
  沈一婷听他喃喃的吐出这样一句,恶作剧一样猛收回肩膀,闪的他一个踉跄:“你才是!把你的猴下巴拿走!”
  宋宁远故意把眼睛瞪的大大的上来要嗝折她,弄的她笑着到处乱躲,连连求饶。他抱起她坐上拐角处促销的室内秋千的滕椅上,猛的荡起老高,吓的沈一婷忙抱紧他的腰叫了一起。连荡了好几回,在笑声淹没的空气中骤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终于止住了两人的笑闹。
  宋宁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了起来:“喂?噢,噢,明白了,我尽量快些过去。”
  沈一婷惯性的动作还是搂着他没放手,不过已经听出来他有事情,收住了笑容:“怎么了?”
  “单位里来了几个新人,让我去带一带,明天就正式上岗了。”宋宁远整理了一下刚才笑闹中扯乱的衣服,从秋千上站起来。
  “那你快去吧,地板反正看的差不多了,就按你说的买那种好了。”沈一婷也赶忙站了起来,带着轻松的说,末尾还吐了吐舌头。
  “好,银行卡在你那里了,你付好帐以后写上咱们新房子的地址,让人家送去就行了。明天我会让装修的人到位的。”宋宁远跟她交代着,末了贴着她的脸颊吻了一下,笑嘻嘻的露出两排牙齿。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沈一婷红着脸推了他一把。
  宋宁远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上前揽住她的腰,亲昵的将唇贴了上去,突然袭击下,弄的她手足无措,两只手在他胸前直扑腾:“唔……”
  “留个念想,明天来验收。”宋宁远嗤嗤的笑了起来,终于不舍的放开她,转身大步朝大厅外面走去。
  沈一婷脸上一阵比一阵红,羞的出了口气,不去理会周围店面的营业员的目光,辗转又回到刚才的那家地板专营店,将需要的数量交代了清楚,从包里掏出银行卡:“一共多少钱,刷卡吧。”
  那营业员客气周到的程度比刚才第一次和宋宁远来打听的时候似乎和蔼亲切多了,笑魇如花的交代着每个细节,不厌其烦的回答她每个问题,当听到沈一婷要刷卡的时候,态度似乎有了一些小小的转变:“小姐,您所需要的这种地板现在缺货,暂时没有了。”
  “什么?”沈一婷诧异的说不出话来,盯着营业员标准的笑脸,一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半晌才疑惑的追问起来,“刚才不是还有很多存货吗?这才二十分钟,卖的这么快?”她几乎要怀疑这营业员的诚信度。
  “是真的,小姐,刚刚有人已经把这种地板的存货都订走了,您可能要等下一批,或者看看其他的地板。”营业员面带抱歉的向她解释着,显然已经没有办法。
  她想到如果换别的地板,最好还是和宋宁远商量一下,等下批货,似乎还需要时间。有些失落和不悦,最终点了点头,从店里退了出来。
  沈一婷讪讪的从华丽的装饰城出来,刚才的好心情全被一扫而光,令她越想越蹊跷,全市最大的一家专营地板的店面竟然告诉她说今天缺货,这种理由来自圆其说,要让人相信真是困难,况且刚刚还明明有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忽然就缺货。
  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走着,打电话跟宋宁远抱怨了一番,觉得自己象受了骗。晃荡了半天,想起今天是周末,平常这个时候都是和宋宁远约会的时间,两人会找个安静的小饭店吃个饭,可现在这时候自己却毫无胃口,勉强看到街边有卖寿司的,想了片刻,终于停下脚步。
  “给我来一盒。”沈一婷冲着忙碌的女老板说了一句,伸手到包里去拿钱,摸索了半天,她有些着急了,拉开包细细的翻找,可怎么也看不到自己随身带着的小钱包,她想起宋宁远给她的那张银行卡,自己的身份证,还有上千块的现金都在里面,心里咯噔了一下,令她随即想到的还有更糟的,一把寄存保险柜的钥匙还要钱包的夹层里,那把钥匙自己甚至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带在身上,但那保险柜里放着萧子矜给她的那个金镯子。
  她吓坏了,银行卡可以挂失,现金丢了就算了,身份证也可以补办,可如果那镯子丢了,真的再也找不会相同的了,虽然那镯子所代表的涵义不复当初,可她却莫名的恐慌。
  “老板,寿司不要了。”她想到刚才在装饰城掏钱的时候一定是忘在了什么地方,慌忙转身加快脚步朝装饰城的方向跑去。可走到半路她改变了主意,她赶忙去银行寄存处先把那保险柜的钥匙和银行卡挂了失。随后才转向去了装饰城。
  装饰城下午五点半关门,当沈一婷急匆匆的跑进去的时候,已经濒临下班的时间了,她跑的气喘吁吁,连迎面撞上了人也未曾在意,匆匆对眼前穿着黑色衬衫,带着墨镜的男人道了个歉,赶忙冲到那家专营地板的店面,还好营业员在收拾东西,还没有离开。
  “小姐,有没有看到一个蓝色的钱包?”沈一婷无法平静心跳,艰难的咽了口水以后问道。
  “是不是这个?”营业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钱包,冲沈一婷微笑着说,“刚才你走的时候忘在那边的桌子上,一位先生发现的。”
  沈一婷看到那钱包正是自己的,周身纹着蓝色妖姬的图案,完好无损的摆在眼前,营业员还提醒她查看有没有丢失东西。她赶忙打开钱包,细细看了一下,东西全都在,包括夹层里的那把钥匙。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谢谢。”她赶忙道谢,对这个一直笑脸迎人的营业员,转身高高兴兴的出了店。六层的营业大楼中间是空心的带棚天景,一通直下,最下面是室内花园,两排上下的电梯交错在大厅正中央。
  按了下楼的电梯,她觉得心情瞬间好了许多,透明的电梯里,对于楼下大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恍然间相临的电梯里走进一个黑衬衫的身影,忽然象触动了她心里的某一处,不经意的瞥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心里喀嚓一声恐惧,电梯的急速下降中,她没有看清那个人,只有一丝感觉,一个名字跳出她的脑海,但是她赶紧打消了这种想法,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平静一下心情,也许是自己眼花了。
  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沈一婷用电话跟宋宁远商量了一下地板的问题,准备隔天到另外的地方去买,如果再没有就回原来那家去订购。
  洗了个澡,浑身轻松了不少,想到今天虽然没买成地板,但最起码没有什么损失,不禁也舒畅不少,躺在软软的床上,伸手从包里将钱包拿出来,蓝色妖姬的颜色依然那么鲜艳,幽蓝幽蓝的,带着一种神秘,慢慢打开钱包,从夹层里拿出那把钥匙,银亮的颜色闪耀在灯光下,晃人眼球,可促不及防的,从里面掉出一张白色的纸条,就在夹层的缝隙里,想飘落的一只白色的蝴蝶飞了过来。沈一婷忙伸手抓住那张纸条,展开来,上面用签字笔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收好你的钱包。”
  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那张晃眼的纸条,那字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个被自己压抑在脑中的形象蹦了出来,活跃在自己的神经深处:“萧子矜……”
  她想起曾经在学校的时候,自己因为练过书法,常常被叫去写获奖名单之类的东西,那时候萧子矜也过来凑热闹,可他的字龙飞凤舞,经常写出格,字多的时候乍一看象一群张牙舞爪的章鱼。
  那时候沈一婷曾经手把手的教过他硬笔和软笔书法,每次她尽力去握着他的手,认真的教他运笔,回峰等笔法时,自己教的无比认真,以为他也学到几分功力时,想让他自己写,可每回总写的不尽如人意。
  有一回沈一婷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教他,说话间气息不自觉的喷到他脸上,让他觉得痒痒的,有种东西在心里不断升腾,最后他回过头来搂着她,温柔的吻了上去,让没有任何防备的沈一婷大吃一惊,吻越陷越深,辗转吸吮,她晕头转向,只觉得有些羞怯,忘记手中还握着毛笔。那一回萧子矜的白色衬衫中被墨汁染了一大片,两人直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半个膀子都黑了。沈一婷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萧子矜也咯咯的笑,两人搂在一起。
  以至于后来她想起这些事来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和萧子矜在一起也有一段快活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失去了一个恋人,还是摆脱了一个仇人……
  可眼前的纸条清晰分明,沈一婷明白的判断出,萧子矜真的回来了……

  第十五章
  隔了一些天,宋宁远把沈一婷约出来吃饭,在一家小巧精致的餐厅里,每人要了一碗馄饨和几样凉菜,从家居店里买来一对漂亮的抱枕,一对小狗模样的毛茸茸的耳朵,摸上去柔柔的带着滑腻的感觉。自从决定要结婚以后,他们俩出外吃饭去的地方都很简朴,想要齐心合力省钱,新成立一个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沈一婷想到自己家里刚刚给哥哥办了一场婚礼,买了套房子,父母手头很紧,拿不出多少钱来给自己置办,暗暗决定自己省一些,最好能暂时找个兼职做一做,等结了婚以后一切好转了就容易多了。
  两人筹备结婚的事情辛苦了好一阵,宋宁远有些疼的发现沈一婷这些天削瘦了许多,有时候加班到很晚,回到家里仍然要继续忙碌,他发现沈一婷最近总是心不在焉,有时候说着说着话,下一秒她就走神了,恍惚的象在神游。宋宁远判定她是太累了,为了结婚,他们都打乱了自己原有的生活规律,可心里还是甜滋滋的,这是为了未来美好的生活而努力,有这种奋斗目标,似乎一切都不是问题。
  沈一婷知道最近很多事情都不顺,以自己的条件,想额外找一份兼职并不难,可她试了好几次,有的还没开口就表示不同意,有的单位竟然才试用了一次就将她辞退。
  接着是地板买了好几次竟然都没买到合适的,她想不到若大一个城市竟然买地板会这么困难。再接着是房子的问题,本来两人想买的一栋没人住过的二手房,里面没有装修过,被人买下来就没住过,价钱本来已经谈拢了,可临过户的时候,房主却忽然反悔了,声称房价抬高十万,否则不卖。
  宋宁远家里都是工薪阶层,也是省吃俭用才凑够了钱,这下房子的事情泡汤了,一家人总是愁眉不展,一连几天,他们俩都在留意报纸上,房产中介的信息,也有个别合适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谈到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一系列的困难甚至有些挫伤了他们结婚的热情,看着周围人要结婚的人似乎都是欢天喜地,可他们却事事不顺。
  “多吃点,看你都瘦了,回去让伯母看见你这个样子,以为我让你吃了很多苦。”宋宁远给她夹了几块凉拌牛肉,想缓和一些沉默的气氛,微微咧嘴笑了笑。
  “我看你才更加憔悴,最近是不是没睡好?”沈一婷关切的看着他,觉得他的黑眼圈重的厉害,在这件事情当中,宋宁远似乎比她更惆怅。
  “没什么,我们单位最近比较忙,来了个新领导,总爱挑毛病,原来我们办公室的人都挺懒散的,现在被他教训的弦都绷的很紧,可能一时间不习惯吧,过些日子就好了。”宋宁远笑着安抚她,尽力让自己笑笑,他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幸运的,还有她陪着,他想给她更好的生活。
  晚上当沈一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的时候,难得看到父亲和母亲出奇的高兴,父亲的一篇论文在核心杂志上发表了,刚拿到一些稿费。母亲做了两个好菜,热气腾腾的刚端上桌,见沈一婷进来了,高兴的催促她快些换上衣服来吃饭。
  “老沈,今天有你最爱吃的酸菜鱼,还有婷婷最爱吃的酱鸭脖,上次婷婷说宁远的妈妈做这道菜特别拿手,这回我来做,跟他妈妈比比,看谁的手艺好!”沈母高兴调整着碗盘的摆放,不无得意的招呼着父女俩吃菜。
  沈一婷本来心情沮丧,可看到父母开心的样子,心情也缓解了不少,母亲还破天荒的买了一大瓶红酒,给他们每人又夹了一块鸭脖,放在面前的小瓷碟子里。
  “爸,我来敬您一杯,祝您事业蒸蒸日上!”沈一婷端起杯子来,收起一天的疲惫笑着对父亲说。
  “呵呵,我都快退休了,还蒸蒸日上呢,应该是爸爸祝你事业蒸蒸日上。”沈父乐呵呵的看着女儿。
  沈母眼见着女儿最近辛苦奔波,把水灵灵的脸蛋弄的瘦了一圈,心疼的不得了,给她碗里多盛了一些饭:“婷婷,看你最近面黄肌瘦的,宋宁远是不是欺负你了?他们宋家不是说好了买房子吗,怎么到现在都没定下来?”
  沈一婷刚吃了几口饭,听到母亲这么问,顿时觉得喉咙里象被噎住了,情绪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看着父母询问的神情,只能尽量耐心的解释着这些日子因为买房装修,酬钱等一系列困难。
  “婷婷,你现在可千万不能松口!绝对不能同意和他父母住一起,他家房子大也不行!买不着合适的房子说什么也不能结婚!”沈母将手中的筷子猛的搁下,脸色有些阴沉,看着低头一言不发的沈一婷,“现如今婆媳关系特别难处理!住一起问题更多,何况他还有个妹妹没结婚,到时候婆婆联合小姑子一起对付你,你这么实心眼的傻姑娘能招架住?那时候你们想搬出来住都难了,就算以后你们买上房子了,那也是你和宋宁远一起奋斗得来的,不是他给你的!”
  沈一婷刚刚才算缓和的心情被母亲这样一说,搅的更加烦乱,父亲的脸色也开始凝重,气氛由轻松逐渐开始紧张:“妈!宋伯伯和宋伯母都很通情达理,一直在张罗着给我们操办,现在忙的不可开交,把老本儿都贴给我们了,她妈妈生病了都没舍得到医院去!随便吃些药就应付过去了!您还想让人家怎么样?!如果真的买不到合适的房子,大不了我们俩租房子!不会让父母为难的!”
  “别吵了!”沈父猛喝了一声,阻止了都在气头上的母女俩,屋里平静了下来,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息,沈父很少看到女儿和母亲吵的这么凶,上一次母女俩吵架已经是三年前了。
  “咱们家对门的房子现在还空着呢,环境,大小都很合适,明天我去跟房主打听一下,要是价钱合适,你和宁远完全可以买下这一套房子,以后离家这么近,相互照应也方便!”沈父象忽然想起了妥善解决问题的方法,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意见。
  一切都显得步履维艰,连家里人的态度也一样,沈一婷觉得烦躁极了。
  第二天她和宋宁远一起和对门的房主联系的时候,才听说那套房子刚刚才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买了下来,前后只差一个上午,一栋价钱和地理位置都相当合适的房子又飞了。
  “我觉得你应该到庙里上柱香,算个命,或者请个风水先生什么的,怎么你最近运气都这么背啊?”小赵看着一天无精打采的沈一婷,神神秘秘的帮她出主意。
  沈一婷不屑的嗤了一声,靠着转椅的软垫,趁中午人少,拉开架势休息:“筹备结婚这事儿见解快把我们两家弄的焦头烂额了,本来想的很美好,现在我都有些怕了。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结婚象我们这么困难的!”
  小赵看着她挫败伤心的样子,也跟着叹气,:“其实有时候还真不能不信邪!就我们家楼上一个邻居,从来买股票总跌,自从请了风水先生看了以后,这才几个月,就赚翻了翻!据说还有一家老人孩子总生病,自从请瞎子算了命,把家里的家具都换了一遍以后,一家人健健康康的。还有一家结婚十几年没孩子的,结果信佛以后……”
  “去去去!”沈一婷不耐烦的摆手让她到一边去唠叨,“你是给封建迷信做推销的?正经的办法不帮忙想,尽出这些搜点子!”
  沈一婷把小赵训斥了一通,可心里却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虽然受过高等教育,本来对这些东西都嗤之以鼻,可现在的情况,她真觉得彷徨了。
  回到家里以后,父母都不在家,而对门刚买下房子的住户已经开始装修,电锯和电钻的声音嗡嗡直响,吵的她什么都做不下去。将笔记本电脑关上,换了衣服,拎起自己的提包来准备到房产中介去看看。打开门的时候,对门正有两个搬运工朝家里搬地板的材料,她无意中发现那种地板正是自己上回和宋宁远一起看中想买的,后来竟然被店主告直知缺货。问了几好次都没有,现在这一家竟然轻松买来一批,封箱的盒子底座上还有“友谊装饰城”的标志。而自己正是在那里订购的,店主说到现在都没有到货。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象监工一样夹着皮包吩咐几个农民工,讲清楚要求,趾高气扬的神情俨然房主的架势,沈一婷想上去打听地板的问题,可想了片刻,觉得现在房子尚且没有着落,问了地板也没用,疑惑了半天,最终没有走进那扇门里,转身下了楼。

  第十六章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而过,带着特有的喧闹和躁动,车来车往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似乎自己就在包围当中。这些天来宋宁远单位的工作日渐忙碌,而沈一婷的母亲对于宋家总买不到合适的房子,早以心生不满,母女俩自从那天吵架过后就没再说过话,一直处于冷战当中。原定于两个月后的婚期,被迫拖到半年后。
  走在街道上,恍惚中带着沉闷和压抑,充斥着她整个心,偶然想起钱包里的那张字条:“收好你的钱包。”她觉得心里咯噔一声象什么东西碎裂了。这么多不顺心的事情,全都积聚起来。她拿出手机来,播通了原来萧子矜的手机号,那号码从她手机里删除已经有三年了,可无论怎样她都忘不了那一串号码,娴熟的播了过去,停了一下,里面响起了服务器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播打的号码是空号。”
  “切。”沈一婷自嘲的收起手机,都已经这么久了,他当然不可能再用当年的号,自己竟然傻到还去试探一次。
  路过友谊装饰城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随后才走进去,直奔原来那家地板专营店。带香熏味道的店面里幽雅静谧,营业员早已经认识了她,客气的过去招呼她,告诉她地板过两天就可以到货了。她没有心情关心地板的事情,现如今房子都没安定下来,买地板也没用。
  “我想问一下,那回捡到我钱包的人,和买走地板的人是不是同一个?”沈一婷极力想确定一些什么,将这些天的疑惑和抑郁都找到根源。
  那营业员似乎怔了一下,接着笑着点头:“小姐连这个都猜到了,确实是同一个人。”
  沈一婷一丝不屑和冷笑,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这个人姓萧,高高的,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对不对?”她几乎百分之百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那个人又在耍花样。
  “不是的,小姐,是一位矮矮胖胖的王先生,看起来已经三四十岁了,说是买回去自家用的。”营业员解释着,纠正着她原来的想法。
  “什么?”沈一婷愣在那里,一时对于这个结果没回过神,“王先生?!”她象是一头撞到石头上的感觉,晕晕的,麻麻的,刚才的思路在瞬间被打乱了,从包里掏出那张字条,展开给营业员看,“这东西也是那个王先生写好塞到我钱包里的?”
  营业员蹙着眉毛,为难的摇了摇头,看着沈一婷着急的样子,只能表现着一种爱莫能助的表情:“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钱包是王先生还回来的,如果里面有这样一张条子,应该就是王先生写的。”
  沈一婷简直觉得窒息,看着这笔迹,她真想不到世界上还会有人和萧子矜的字体象到这种程度的,猜想彻底破灭了,看来是自己在自作多情,营业员的表情几乎带着一种可笑。有些失望的退出店面,随手将字条揉成一团直接塞进垃圾筒。
  “笨蛋,傻瓜!”沈一婷走在街上,懊恼的猛拍了自己脑门几下,觉得刚才自己一系列推想简直可笑又自恋。他怎么可能还是三年前的他,他也根本没兴趣也没必要搞出这样的事情,他离开自己一的时候就已经对她满心是恨了,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沈一婷长出了一口气,或许自己和宋宁远的一切不顺都只是巧合,看来真的要找个风水先生来看看才好了。
  消磨了一整天的时间,抽筋断骨一样的疲惫,隔壁搬来的新住户,大动干戈的搬家,从家具的式样到质地,装修的档次等,无一不显示出那家人收入不扉,连防盗门也一流的精致,其实住惯了普通小区的住户都相当清楚,越是防盗门精致豪华,越容易勾起小偷盗窃的欲望。
  叽哩咣啷响了一天,直到夜晚才平静下来,沈一婷听着对面没动静,反而更睡不踏实,静悄悄的夜晚,只有月光透过窗帘隐隐的投下影子,柔软的大床几乎摸不到边沿,覆着薄薄的一层被子。
  她想起从前和萧子矜也曾经有一个小小的家,用两人的补助租下的房子,地方不大,离学校倒是很近,一所小搁楼上面有个小小的平台,上面种了许多花草,栓着两根长长的晾衣绳子,小小的地方被收拾的干净利落。那一年萧子矜面临毕业,由于家庭背景的缘故,他从来没为找工作的事情愁过,当时他高兴的规划着,说硕士一毕业就和沈一婷结婚。那时候她有些惭愧,因为直到最后和他分手的时候,她的家里才知道有萧子矜存在。
  那时候沈一婷读过舒婷传记和诗集,心里感触的时候就拽了拽正忙着对着电脑玩游戏的萧子矜说:“舒婷的丈夫真体贴,知道他老婆经常伏案写作,还专门自己帮她打了一个写字台,自己动手的弄的!”
  “切!那算什么!你想要个写字台有什么难度?明天我到家具城拉一张豪华办公桌来!”萧子矜似乎对这事儿相当不屑,一边顾着玩游戏一边跟她说着。
  “你懂什么啊,这叫情调!叫心意!你拉十张豪华办公桌也比不上人家那一张小木桌的情义重!”沈一婷当时瞥着嘴斜了他一眼,拿着书到阳台的躺椅上坐着不理会他。
  到了第二天,她回到家里发现萧的外套扔在沙发上,拖鞋不见了,而阁楼的平台上却传来“吱啦吱啦”的声响,她跑到平台上,迎着下午的阳光,看到平台上放着一堆木料,萧子矜穿着一件短袖的T恤,卖力的锯着一快木板,旁边已经扔着一堆锯坏的木料,背后前襟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看的出来他已经弄了快一天了。沈一婷愣住了,缓缓走了过去。
  他发现背后有动静,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站在后面的沈一婷,怔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笑了,那一回她觉得相当感动,虽然他弄了五六天,最后写字台还是没打出来,反倒是浪费了一堆好木料。
  “你的十八班武艺,看来也不是如你所说的样样精通嘛。”当时沈一婷拿面纸帮他擦着鼻子上的汗珠,笑着抱怨了一句,可心里却盛着满满的欣喜。
  萧子矜将她抱过来,略微带着一丝尴尬和挫败,象是一种询问的语气:“如果我不能打写字台,你是不是就去暗恋舒婷的老公了?”
  当时沈一婷只觉得很惊诧,后来才知道萧子矜压根不知道舒婷是个女诗人的名字,还以为是沈一婷的某个同学或者朋友呢。她咯咯的笑着搂住萧子矜,觉得他身上散发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你又不是鲁班,现在学木匠,晚了。”
  “我不学木匠你不是嫌我没情调,没心意吗?要是有个男人在你心中比我重了,那我还能坐住吗?”萧子矜拧着眉头,撒娇一样抱怨着,将她搂的更紧,仿佛怕她飞了一样。
  沈一婷觉得那段住在小阁楼上的日子,是她见过萧子矜的时候最开心的时光,连牙刷也是情侣装的,每天一起听着早间新闻,吃着早餐,饭团包油条,煎上一两个鸡蛋,再煮好一锅豆浆。甚至有段日子,她真觉得自己应该嫁给萧子矜了。
  一夜总睡不着,灯拉开来又关上,接着又拉开,又关上,反复好几次,最后终于起身想去喝杯牛奶来促进睡眠。还未走出屋子,忽然听到手机的强震声,疑惑的走过去拿起来,是个陌生号码,蹙着眉头刚要接起来,那边却挂断了。沈一婷放下手机转身要出去,又是一阵强震响起,还是刚才的号码,犹豫了半晌,打算接起来的时候,对方又挂断了。待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她立即就接了起来,对方没有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受的到电话那头的人微微怔了一下,甚至能听到那人轻微的呼吸声。
  “你是谁?”沈一婷追问了一句,对方没有回答,她又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是谁。”
  对方的呼吸开始急促,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她觉得似曾相识:“为什么不说话?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萧子矜!”沈一婷猛冲着电话喊了一声,似乎在发泄着情绪,从他的呼吸中,她已经判定那必然是他,一种强烈的感觉充斥着脑海。
  “你怎么知道是我?”对方终于开口了,久违的声音,一种久的连她自己都以为快要忘记的声音。
  “直觉。”
  “呵!你看来很了解我。”
  “不了解,我原来以为了解,可后来觉得不了解。”
  “你到阳台上来。”萧子矜忽然说道,带着一种沙哑的嗓音,还有几分命令的语气。
  “呵,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别告诉我你在我家楼下。”沈一婷警告着他,甚至带着一种不耐。
  “你出来。”
  “萧子矜,我们早就不是以前的关系了!”
  “你出来!”
  “你别逼我!”
  “出来!”
  沈一婷怒不可遏的从床上下来,拿着手机将窗帘拉开,把反锁的铝合金玻璃门的把手旋开,嘴里喃喃的骂道:“我看你还能耍出什么更新的花样!”
  走到阳台上,周围已经漆黑一片,只有楼下路灯的光亮和天上星星的光芒,她朝楼下搜索了一番,下面空荡荡的除了路灯和花坛什么也没有:“我已经出来了。”
  “我看到了。”萧子矜的声音竟然从旁边传来,近距离,听的相当真切。
  沈一婷惊讶的转过头,才蓦然发现萧子矜正在旁边的阳台上,穿着睡衣,拿着手机倚在栏杆上,两家阳台离的很近,近的如果身手敏捷的人几乎可以攀爬过来。夜晚月亮的照耀下,他的眸子亮如星光,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从前的感觉一瞬间闪过脑海。
  原来买下对门的房子的人就是他,地板也是他,那张字条无疑还是他。从中阻挠她和宋宁远婚事的人,此刻就跟自己面对面站着。隔了三年,似乎两人站在一起,显得莫名的讽刺。

  第十七章
  “为什么这么做?你不觉得自己很愚蠢很无聊吗?”沈一婷尽力压抑着怒火冲萧子矜说,两家的阳台伸出楼层,远远的看上去,象两条漂泊在空中的船。
  “你为什么又骗我?”萧子矜语气似乎很平和,可在沈一婷听来却透着寒寒的凉意,因为根据她的经验,每到这个时候,说明萧子矜在酝酿着一种愤怒。
  “我骗你?你认为我还有什么事骗了你?!”沈一婷觉得和他已经没有再交流下去的必要了。
  “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你从前把忠诚害惨了!害的他现在还在戒毒所!现在你又想对宁远不利!”沈一婷凝目瞪着他,她觉得自己的眼神一定象是在看一个仇人。
  “哼!”萧子矜冷笑着将头转到一边,点了点头又转回来,盯着沈一婷,“从前你叫蒋书呆‘忠诚’,现在叫宋某人‘宁远’。可从始至终,你从来没叫过我‘子矜’!就是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候都没有!果然我是在你心中最没分量的那一个!”
  沈一婷不想跟他在阳台上对吼,夜深人静,万一把父母或者邻居吵醒了就麻烦了,尽力压制着情绪:“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大费周章的搬到我家对面来,就是为了天天有机会和我对吵?!”
  怒火把两人的眼睛都烧红了,衬着星光,互相瞪着对方,谁都不愿意屈服,逼视当中,沈一婷看到萧子矜眼里一闪而过的晶莹,仿佛反射了泪光,可瞬间就消失了,以至于她怀疑那是错觉。
  “为什么瞒着我把孩子打掉?”良久以后,萧子矜终于开口了,带着一种痛心和纠结,“我总有知情权吧?为什么当初商量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嗯?!”
  沈一婷听到这件事,顿时象被戳了软处,一种痛楚袭来,极力压抑着鼻腔里传来的酸楚:“你听谁说的?谢珍晴?”
  “如果我不听别人说,你恐怕要瞒我一辈子吧?!”萧子矜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女人,用一中几近愤恨的语气说。
  沈一婷沉默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嘲讽:“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当初是为了钱才跟你在一起的!我到王家村找你,跟你恋爱,跟你同居,都是因为你那些家庭背景!这些我三年前分手的时候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认为我在那种情况下怀了你的孩子会留着?还跟你商量?商量什么呢?!”
  她看到萧子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咬着牙青筋凸显,她没有理睬,继续说着:“你现在回来就是想纠缠这些事吗?如果是这样,那完全没有必要!本来我对你还有一丝愧疚,但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彻底打消了这种想法!你除了会仗势欺人,自以为是,你还会什么呢?!”
  她话还未说完,萧子矜已经捏紧拳头,迅速从自己所在的阳台翻越过来,踩着中间间隔的窗台,敏捷的扑过来抓住沈一婷这边的阳台栏杆。
  “别过来!”沈一婷不敢大喊,半夜三更,惊扰了邻居和父母,事情就闹大了。看着他艰难的抓住栏杆,眼看就翻过来的情势,也不敢去推他,五楼的高度,万一他失足就万劫不复了,“你疯了!”
  他奋力的用脚勾住她的阳台栏杆,脚尖一滑,没能踩住,瞬间只有两只手抓住栏杆,摇摇晃晃挂在半空,简直危险极了。沈一婷不忍看他这个样子,猛跺了跺脚,将他的一条胳膊拉住,用力将他拽到阳台上来。
  累的浑身是汗,手颤巍巍的快抖起来,两人站在同一个阳台上,大口喘着气,觉得刚才心跳过了速。
  “至少你不想让我死。”萧子矜看着和自己喘的同样厉害的沈一婷,带着一种自我安慰的语气。
  “你死了我就是目击者,我就说不清了!”沈一婷冷冷的打击着他的想法。
  萧子矜猛的把她箍到怀里,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肯放手,只觉得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回来了,时隔三年,他每每想到这个残忍的打击他,伤害他的女人,总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她的说辞从来没变过,他曾经自欺欺人的想,也许她也并非那么绝情,可两次同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对他真的没有感情。
  “和别人在一起是因为爱,和我在一起是为了钱是吗?”他冷冷的看着怀里的女人,想将她看透,可她的眼里依然冰霜如故,好象什么都撼动不了,“好,如果是这样,我想让你继续为钱跟我在一起!”
  “别做梦了!”沈一婷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一丝阴影投射的光度,这种光线下,凸显出他愈加黝黑深邃的眸子,她觉得他真的和从前有了什么不一样,“我们早就完了!你萧大少爷不会是大鱼大肉吃多了,忽然又想起我这道素菜来了吧?!趁我父母还没有知道是你搬到对面来,我奉劝你赶紧走人!别自讨没趣!”
  萧子矜终于受不了她锋利的象刀子一样的言语,气的用手猛捏着她的下巴,疼的她不得不抬起头,可片刻功夫,她扬起手来用长指甲使劲划了过去,在他脖颈处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疼的他倒抽了一口气,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她。
  沈一婷觉得指甲里温温热热的,带着血肉的气息,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狠了点,可如果不是这样,她知道他不会放手。
  “咱们走着瞧吧。”萧子矜终于讪讪的放开手,可眼里愤恨的神情依然没有消退。夜色冷冷的,两人的心也冷冷的,充斥在这个小小的阳台上。
  沈一婷的父母从前没有见过萧子矜,只是听说过他,在最后沈一婷和他分手了以后,母亲知道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气的甩了女儿一个耳光,那一次沈一婷是头一次被母亲打了以后竟然没有哭,竟然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母亲看她丝毫不知错的样子,气的接着又甩了她一个耳光,想打醒她。那回沈一婷觉得脸火辣辣的疼,可心里更疼,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最后母亲哭着抱紧她,她知道母亲那一次伤心透了。
  她想,这应该也是母亲在后来的几年总逼着她去相亲的原因,母亲不想看着她沉迷过去,于是把一个个自己认为优秀的男青年推到女儿面前,希望她能重新开始。她觉得自从和宋宁远在一起了以后,她已经慢慢的从过去走出来了,象一个黑暗的无底洞,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光明顶,可最终萧子矜还是在下面拉了她一把。
  “傻瓜!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你以为人人都象我一样好骗吗?!”她仍然记得当初分手的时候萧子矜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带着伤痛和绝望,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了。
  接着的几天,沈一婷早出晚归,尽量不和萧子矜正面接触,甚至还怂恿着家里把自己那房间的阳台封上,原来是方便种花草才一直没封,现在看来,真的是个错误,如果萧子矜以后再来几次翻越阳台的惊险刺激游戏,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崩溃了。
  宋宁远这段时间工作很忙,经常忙碌到很晚才能到家,约会自然少了许多,只是每天晚上睡觉前,总会和沈一婷通个电话,象是一天辛苦工作后的轻松。
  “宁远,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给我讲讲吧。”沈一婷躺在床上拿着听筒对着天花板,静静的听着那边的声音,沉稳和柔和的声音。
  “我啊?吃饭睡觉上学工作,一年年的就过来了,挺平淡的,能刺激神经的事情不多,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宋宁远洗完了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将手机的耳机塞到耳朵里跟沈一婷讲电话。
  沈一婷失笑,觉得宋宁远是个特真实的人,没有浮躁,没有奢华,让人觉得平静而有安全感,他是个懂得生活的人:“你以前有女朋友吗?我想听听你以前的女朋友的事。”
  这回伦到宋宁远失笑,停了片刻,才终于说:“曾经有一个,刚上大学那会儿,是我同寝室一哥儿们的女朋友的室友,挺白净小巧的一个女孩,在一次学校里的交谊舞会上认识的,当时我不会跳舞,她也不会,我们俩就站在一边,挺尴尬的,那时候我跟她说,咱们出去吧,不会跳别跳了。后来我们就出去了,我们俩觉得时间挺早的,就在学校里逛了一会儿,那回我还请她吃了冰激凌。后来熟了,再后来她就成了我女朋友,毕业那年她回家乡工作了,我也回家乡工作,一南一北离的远了,时间一长,慢慢淡了,也就分手了,现在她的孩子都已经两岁了。”
  沈一婷静静的听他说完,忽然诧异的笑了起来:“就这么简单?”
  “那你以为有多复杂?分手的时候非要生离死别,哭天抢地的不成?”宋宁远也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一婷笑了一会,慢慢停住了,平静的忽然觉得心伤:“宁远,那时候你们家搬走的时候,我们要是一直联系着就好了,很多时候,我希望生活能够重来一次。”
  她感觉到宋宁远那边怔住了,长久以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仿佛都已经沉入黑夜:“一婷,那次春游见到你以后,我还见过你很多回,初中的时候你到我们学校来参加书法比赛,我看到过你,我当时想叫你,可最后赛后散场的时候人太多,我挤了很久都没能再找到你。高中的时候有好几回在公交车站看到过你,我当时生发出一个念头,想用自行车载着你回家,可那时候真是那样会被人说成早恋,那时候我看着你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样子,在马尾辫上配上一个小白兔的头饰,真的很漂亮,每天路过车站我都希望能看到你,直到后来总也看不到了,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你转学了,再也不坐那条线路的车,那时候我觉得失望极了。”
  他停了片刻,象淤积了许久的情绪,接着说:“最让我失落的一次是四年前,我去你们学校找我妹妹,当时事情都办完了以后,我正打算回去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你抱着一迭书站在食堂门口,我当时犹豫了一下,上前准备叫你,可就是那个时候,一个高高的男生笑着朝你走去,把你搂在怀里,似乎在跟你讲这么什么新鲜事,我看到你笑了,我想那应该是你男朋友。我当时才明白,你的生活比我精彩,也不需要我去填充。直到一年多前,家里人说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当我听说那个人是你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其实你的生活中不是没有我的舞台,只是在那之前,还没有伦到我登场而已。”

  第十八章
  隔了几天,沈一婷越来越频繁的在饭桌上听母亲提到对门的住户如何如何,母亲似乎对萧子矜印象相当好,才一个星期的功夫,几乎每天吃饭都对他大加赞赏一番,言语中似乎对于有了这个一个好邻居而大感庆幸,甚至连父亲也频频夸奖对门的小伙子热心又能干。
  沈一婷每每听到这些,都觉得背后一阵阴凉的感觉。父母当然不知道对门住的那个所谓热心勤快的好邻居就是当年和她闹出轩然大波,以至于让她很久以后仍在那段往事当中徘徊的人。沈一婷猜测萧子矜这种大献殷勤的表现很可能背后酝酿着什么,心里憋闷着却不能发作,如果可能的话,她想自己想办法让萧子矜离开他们全家的视线,不要惊动父母。
  “要说对门的小肖,那人确实好,上午我去买回一袋面粉,刚到楼下,正好他从外面回来,非得接过来帮我扛上五楼。前几天物管来收管理费,咱们家没人,他干脆替咱们垫上了,后来我要给钱他,他说什么也不要。”沈母说起萧子矜来,竟然有种神采飞扬的感觉,但凡岁数大些的妇女,对于勤劳能干的小伙子,或者乖巧伶俐的小姑娘都有一种特殊的偏爱。
  “是啊,说起来前两天我上班没有赶上学校的班车,正好他开着车要出门,看到我以后,硬是让我搭他的车走,结果比平时我坐班车的时间还早三分钟到地方。他还说要是时间来得及,天天送我去学校呢,这小伙子真是热情啊。”沈父平时很少夸奖别人,最近也一反常态,“小肖”这个称呼已经从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嘴里提出了好几回。
  “你们怎么这么确定他是好人?没准他是另有居心!”沈一婷看着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喝象在演双簧一般,而不明就理的夸赞着萧子矜的诸多“优良事迹”,自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她猜测这会儿那个萧混蛋一定在偷着乐。
  沈母拿着大汤勺从厨房出来,象是在宣传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对他们父女说:“今天早晨二楼的张大嫂那个恶霸似的儿子小顺又来要钱了,这回更过分,对他妈拳打脚踢!换了旁人谁敢管啊?小肖放下包就把那混小子教训了一顿,让小顺当场跪下来给他妈磕头认错!”
  沈一婷知道小顺小时候和自己的哥哥经常一起玩,从前哥哥进了少管所的那回,也是和小顺同犯,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沈一鑫经历了三年前的事情以后早已改邪归正,而小顺却愈演愈烈,天天在外面鬼混,偶尔回家一趟就对他妈妈拳脚相加,不要到钱不走人,张阿姨已经为此自杀了两次,都是邻居及时发现送到医院才幸免于难。而小顺人长的虎背熊腰,从小就壮实,读书的功夫没有,打架闹事的功夫一流,两年前四楼的胡大叔管了一回,却没想到被小顺倒打一耙,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将腿摔成了骨折。从那以后大家只敢于背地里谴责,谁也不敢出头。
  这一回萧子矜竟然敢于和小顺那练过摔交似的身材较量,看来确实让周围邻居刮目相看,给他的印象分直线上升,大家仿佛把他当英雄看待一样。
  而沈一婷却完全不这么认为,听着母亲唏嘘不已的讲述着今天的惊险场面,父亲也跟着文绉绉的赞扬萧子矜为小区树立良好风气做了榜样的说辞,她只是一边帮母亲裹汤圆一边小声的咒骂了一句:“果然是狗咬狗。”
  母亲瞥了沈一婷一眼,不乐意的数落起她来:“婷婷,平时你不是挺有正义感的吗,现在怎么这么说话!”没有等沈一婷接过来反驳,母亲从厨房不锈钢带玻璃盖子的锅里盛出了热气腾腾的一碗汤圆,用精致的小瓷碗盛好,伸头对一脸闷闷不乐的沈一婷吩咐说,“婷婷,把这一碗汤圆给对门的小肖送过去。”
  沈一婷万般不情愿,父亲和母亲都在忙着,抽不出手,而母亲却非要给萧子矜送一碗刚煮好的汤圆去不可。最后推来拖去,自己还是别别扭扭的去敲了对面的门,一连敲了两次,屋里面竟然没有动静,她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忽然门轰的一声被打开了,敏捷迅速的吓了她一跳,赶忙回过头来,才望见萧子矜笑嘻嘻的露出两排牙齿,倚在门边看着她:“来找我?”
  “刚才为什么不开门?”沈一婷表情没有变,冷冷的问他。
  “你怎么这么没有‘三顾茅庐’的精神?才敲了两下就说我不开门。”萧子矜看着她意兴阑珊的样子,不满的抱怨着。
  沈一婷转身要走,忽然想到手中的碗,又回过头来将一碗汤圆递到他手里,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妈给你的。”
  萧子矜接过碗来从后面拉住沈一婷,捉住她的手腕不放。她着急了,极力想甩掉他的手:“你放手!”
  “跟我进来。”
  “我不!”
  “我有东西给你看!”
  “滚开!”
  沈一婷猛的甩掉他的手,指间在一瞬间触碰到了碗沿,晃了一下,半碗滚烫的汤汁随着波动翻到了他的手腕上,促使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可依然没有放手,扣着她的手腕就是不放。沈一婷吓坏了,回头看着他已然开始发红的手腕,怔在那里做不出下一个动作。
  “我真的有东西给你看。”萧子矜一再坚持,沈一婷知道他从来就是倔强,有时倔强到让人心疼。
  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吵架吵的很凶,沈一婷那次狠狠的说要分手,将他从租住的小屋推了出去,哭着叫嚣着让他滚。当时萧子矜也气昏了头,大声嚷着说:“滚就滚!”
  那回沈一婷听到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以后,觉得心里凉极了,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幽静的小屋,沉寂的让人心里发寒,躺了许久以后终于坐了起来,环抱着双腿,觉得周围无声的抑郁,只有窗外冷冷的月光。一直坐到后半夜,她终于起身去打开门,才发现萧子矜哪也没去,一直就坐在门口。
  “我不知道去哪,我哪也不想去。”当时萧子矜疲惫挫败的眼神,象一只流浪多时的小动物。那次沈一婷觉得可能以两人的个性,非要闹僵很久才能收场,可当她听到萧子矜说那句话的时候,忽然间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鼻腔里一时间酸酸的,上前紧紧的抱住他。
  这些故去的往事,总在心里某处潜伏着,能够暂时压下去,可却不能从脑海中清除,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冒出来,毫无防备。
  沈一婷终于还是跟他进了对面的房子,从柜子里翻出一些药膏,帮他涂在烫伤的手腕上。她发现他的房子很干净整洁,到处都没有多余的杂物,竟然没有象从前那样,总把穿过,没穿过的衣服混淆起来,从前因为这个,两人没少拌嘴。
  地板光洁平滑,色泽协调舒爽,这种地板本该是自己和宋宁远结婚准备买的,可现在的状况,她已经决定坚决不买这种地板作为装饰材料了。
  白色的膏状药物被沾上棉签慢慢涂在萧子矜的手腕上,瞬间一丝清凉环绕,沈一婷低着头认真的帮他擦着。从侧面的角度,他看着她细滑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尤其一双手,细长白嫩,他曾经想,古文里形容的“削葱根”一样的手指应该就是她这样,从前两人亲密的时候,他总爱把玩她的手指,有时放在嘴里轻咬,气的她经常皱着眉头要掐他。
  “行了,这两天要注意一些,按时涂这个药膏,不然留疤就不好看了。”沈一婷将药膏的盖子盖好,跟他说着一些注意事项。未反应过来,可下一秒就被他紧紧箍到怀里,冰凉的唇紧接着贴了上来,一时间让她觉得窒息,怔了一下,赶忙用力推他,推搡间药膏瓶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她猛的推开他,扬起手不客气的给了他一巴掌,愤怒的瞪着他,几近咬牙切齿的吼着:“萧子矜!狗改不了吃屎!你这混蛋本质从来没变过!”
  萧子矜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见她转身要出门,猛地拉住她,弄的她手腕生疼生疼,将她拽到离阳台近的房间里,一脚将精美的木门踹开,指着那空荡的房间里面用天鹅绒布料盖着的东西,冲沈一婷喊:“你敢不敢看看那是什么?!”
  沈一婷发现那间房子里除了那个东西,就是一些锤子,电钻,锯子一类的工具,旁边还放着几本书,她不明白这间屋子是留着做什么的,她也根本不预备知道。毫无兴趣的将脸别到一边。
  “你不想看?”萧子矜盯着她的侧面,感受到从她内心传来的防备和不耐,狠了狠心,走过去一把扯下天鹅绒布,顺着棱角滑落间,一张小巧精致的木制写字台展现在眼前,用浅色的漆粉刷了颜色,一排三个小抽屉,把手是环状的,带着晶莹透亮的光泽,桌子的周身被打磨的光洁平滑,看的出做工精良。沈一婷诧异的望着那张写字台,眼神终于转移到萧子矜的脸上。
  “你相不相信这是我做的?你相不相信我这三年来已经打了无数张写字台了?!”萧子矜盯着沈一婷,觉得蕴籍许久的愤怒和委屈都找到了源头,“你别以为我是给你做的!我根本不是为你打的!我就是克制不住,每回想你的时候都特想做一张写字台!我买了很多木工方面的书,还拜师学艺,于是我就一张接一张的做!做了多少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可频率从来没因为时间过去久了而慢下来过!有时候我觉得我他妈真是个没出息的神经病!”

  第十九章
  算起来,沈一婷和萧子矜恋爱的时间并不长,加上在王家村的那段时间,总共才半年多,比起和蒋忠诚的四年爱情长跑历程,实在是微不足道,在他们恋爱的半年多时间里,没有赶上他们俩任何一个的生日,也没有赶上情人节。
  她还记得他俩分手是在那年的除夕,萧子矜拉着她去参加自己家的家庭聚会,当时他的爷爷,伯伯,伯母,叔叔,婶婶,堂兄弟,以及他的姐姐姐夫,除了他父母在国外没能回来,其他人悉数到场。当时两人将春节的假期规划的相当好,除夕参加萧子矜家的家宴,初一各自回家,初二沈一婷已经预备正式将萧子矜带到自己家里去介绍给父母认识。初四是情人节,两人打算一起去看贺岁大片,吃海鲜火锅。
  浅灰色绒线的情侣手套和围巾,包裹的两人象个雪球,笑呵呵的拉着手走在到处充满过年气息的街道上,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新的一年本该一切都是美好的。
  沈一婷那时候给萧子矜准备了一份情人节的礼物,是一件手织的黑色毛衣,她跟着同学学的,织了两个多月,一直瞒着萧子矜,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由于她总是把握不住针线的松紧长短,织了拆,拆了织,着实花了不少力气,有时候她会想到萧子矜穿上那毛衣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很滑稽很可笑,自己拙手笨脚的技术能完成这样一项大工程,也确实不简单了。可那礼物最终也没送出去,他俩也没能过上一个情人节。
  她没想到除夕那天在饭店里萧子晨跟自己说的话,都被萧子矜听到了,也激起了他心中最底层的愤怒,她永远也忘不了萧子矜当时的眼神,带着一绝望和愤恨:“为什么要骗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你以为人人都象我一样好骗吗?!”
  “其实你还是喜欢蒋忠诚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一种自嘲的表情,带着一种痛心和无奈。
  当时沈一婷猛的伸手拉住萧子矜,她那时候发现自己心里有种强烈的恐慌,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手却万万不能放,紧紧的抓住:“不是的!”
  “不是什么?沈一婷,我真没想到被你耍的团团转,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爱我,愿意跟我在一起……”
  她已经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是死死的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她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是应该是爱萧子矜的,甚至敢百分之百的确定。
  如果萧子矜没有去报复蒋忠诚,没有用血腥的场面去刺激她,打击她。她相信依然会和萧子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事实上,初四那天的那个情人节,沈一婷提着一个大大的纸袋,里面放着要送给萧子矜的那件毛衣去找过他,想告诉他,她是爱他的,愿意跟他在一起。
  可萧子矜却偏偏选在那一天报复蒋忠诚,她亲眼看到他带着几个小流氓一样的年轻人,将蒋忠诚拖到闭塞的后巷,她听到蒋忠诚撕心裂肺的惨叫。当时下过雪,地上已经积聚了一层厚厚的雪,大路上有人清扫,可后巷里没有扫过,被踩过的地方落下排排脚印,还有狗的叫声传来。
  当她抑制不住冲动跑进那个巷子的时候,发现雪地上已经血迹斑斑,蒋忠诚爬在地上,身上的羽绒服和毛衣都被人扯掉扔到一边,只穿一件棉毛衫,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被人狠狠的踩到雪地上,血已经将雪染红了,他的脸上早已经青紫不堪,无力的呻吟求饶。沈一婷听到萧子矜的声音,踩着蒋忠诚的头,恶语咒骂着,用最卑劣的语言和方式去侮辱他。愤怒已经将萧子矜的理智燃烧怠尽,当他看到沈一婷出现在巷子里,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自己和蒋忠诚的时候,他忽的怔住了。
  沈一婷没想到萧子矜会这么做,蒋忠诚一向是个内向而敏感的人,这样的侮辱对他来说打击不止是身体。
  萧子矜见沈一婷过来,下狠心加大力道踩着蒋忠诚,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逼迫他自己说出侮辱自己人格的丑话,蒋忠诚嘴边的雪地上溅的全是血,不住的哀求讨饶。
  当时沈一婷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上流,顶的头盖骨都要掀起来一样,惊讶逐渐转为愤恨和鄙视:“萧子矜!你这个混蛋!快住手!”
  萧子矜通红的眼睛,露出冷冷的笑意,看着几乎要哭起来的沈一婷:“你心疼了?看着这个龟孙子挨打你心疼了?!”
  “你住手!萧子矜,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沈一婷哭喊着上去拽他,想将蒋忠诚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萧子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逼视着她,仿佛能一口将他吞掉:“我是怎样的人?嗯?!被你欺骗,被你玩弄的傻子吗?!你越是心里还想着蒋书呆,我就越不让他好过!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一辈子只能呆在社会最底层,过艰难的生活!他只配那样!”
  沈一婷觉得抱着纸袋的那只手已经凉透了,瞪着萧子矜的眼睛已经开始痉挛,就好象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原来他从来没有变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让她觉得温暖和感动的东西,不过是错觉而已,他依然是个冷酷残暴的人,那一瞬间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认知,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之前为什么会有爱上他,想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那一天沈一婷做了一件彻底激怒了萧子矜的事情,当着他的面,将自己原来准备送给他的毛衣帮蒋忠诚套在身上,想缓解他单薄冰冷的身体。
  萧子矜早就发现沈一婷在织毛衣,整整织了两个多月,他猜想那毛衣是属于他的,是沈一婷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一直装做不知道,可心里是甜甜的,时常想象着穿上心爱的人亲手织给他的毛衣会是什么感觉,那一定是柔柔的,暖暖的。可在那一天,这些全部破碎了,她用心这么久编织出来的成果,竟然是属于蒋忠诚的,萧子矜觉得胸中有种难以抑制的火,烧的他五脏六肺都焦黑一片。
  第二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沈一婷才惊讶的听说蒋忠诚退学了,而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传言纷纷,五花八门的将其中由来种种谣传的似模似样。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蒋忠诚会放弃自己的课题,放弃已经读了一半的研而退学。想当初自己和他是一同考进这学校里来的,那一年复习时光,昏天黑地的拼命努力,坐在朝南的教室里,抱着温暖的热水袋,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暖暖的,舒爽的,两人相互鼓励着,一直撑到最后,她还记得蒋忠诚抱着厚厚的大书帮她对答案的样子,专注用心的神情,笑起来两只眼睛象月牙一样。虽然两人终是分手了,可那段日子沈一婷觉得她会一直记得,那是一段存在心里的美好。
  现在骤然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她觉得自己懵了,但她首先想到的是萧子矜一定胁迫了蒋忠诚什么,毕竟那是他惯用的伎俩,有第一次就难免没有第二次。
  沈一婷最后去找萧子矜,就是在知道蒋忠诚退学的当天,她跑到实验室去找萧子矜,想当面将事情问清楚,可李峥嵘告诉她说萧子矜已经好几天没来了。她打他的手机,竟然处于关机状态。从早晨一直找他到晚上,却一点踪迹也没有。
  那天她最后找到他是在一家KTV的包厢里,黑暗的室内,只有液晶的大屏幕在闪动着歌曲的MV,五六个人横七竖八的倒在沙发上,酒瓶堆得整个茶几满满的,个别已经横陈在边缘,残余的酒汁正朝地板上慢慢滴去,萧子矜抱着麦克风狂吼着已经走调的歌曲。沈一婷知道他在唱歌方面挺有天赋,每次和朋友来唱歌他总是唱个开场,来调动气氛,接着他还会帮一些内向的朋友点歌,等大家都唱累了的时候,他就会主动把重新活跃神经的任务揽在自己身上,唱个拿手曲目。他的嗓音带着一种特别,沈一婷觉得他唱起歌来有陶喆的感觉。可是象那天一样狂吼乱叫的唱法,她是第一次听到。
  她走进那个包间以后,萧子矜仍然继续着他摧残自己的嗓子、别人的耳朵的歌曲,直到旁边的几个人都认出了沈一婷,推了一把还沉浸在歌曲中的萧子矜,他才有些懵懂,把醉意朦胧的把眼神聚到这边,看着站在门,背着光线的人,瘦削的身材,柔顺的直发,修长的影子拉了好长。
  直到其他人都知趣的离开,整个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俩,而强动感的音乐依然没有停止,沈一婷伸手将声音调低,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你怎么会来这里?”
  “蒋忠诚退学的事情是你搞出来吧?”沈一婷当时冷冷的追问萧子矜,目光都是寒冰利剑一样冷漠。
  “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当时萧子矜怔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屑和嘲讽,甚至带着一丝失望的神情。
  “除了你还会有谁?这种卑鄙的事情只有你才做的出来!你知不知道蒋忠诚家里是什么情况?!你这样做等于把他毁了!”沈一婷只觉得愤恨极了,把一天来积聚着想说的话全都砸到他脸上。
  “蒋忠诚,蒋忠诚!你心里果然只有他!”萧子矜浑身的酒精不断往上冒,压抑不住怒火瞪着眼前的女人,“既然你已经这么认为了,那我再说什么也没用!就是我做的!怎么样?!不但是我要把他赶出校门,过几天我还想找人暗地里把他阉了!你觉得有问题吗?!”
  沈一婷觉得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个不可理喻的混蛋,愤怒已经直冲头顶,攥紧拳头,抬腿一脚狠狠踹上他的小腹,那回是她印象中对他最狠的一次:“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猝不及防这样的袭击,后背猛的撞上后面的花架,一个漂亮的盆景顺着肩膀掉了下来“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厚重而钝实,他觉得腹部疼极了,可心里更疼,那一瞬间他觉得疼的感觉已经蔓延到全身。
  KTV的管理人员听到动静来敲门询问,萧子矜硬撑着开门,告诉管理人员说只是不小心打坏了盆景,还另外签了张单子来准备赔偿。
  直到全部陷入宁静,两人象仇人一般互视着对方,她看到他眼里闪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芒,象是一个赌徒穷尽了身上所有的筹码,想要孤注一掷的样子。她有些害怕他那种眼神,想逃离这种情境。可当她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猛的拦腰抱住了她,接着将她压在沙发上……
  那次的经历在沈一婷的回忆中可怕极了,他把音乐的声音调到最大,将她的衣服全部撕开,猛烈的带着毁灭的劲头,滚烫的身体,灼热的唇。虽然从前住在小阁楼的时候两人也有过这样的关系,可从始至终他都是耐心的温柔的,将前戏做足了,而后慢慢的进入。可那次是不同的,粗暴的霸道,发狠的占有,带着一种绝望和不能遏止的愤怒……她当时觉得自己被撑的火辣辣的疼,拼命的掐他,打他,捶打,指甲嵌进他光洁的后背,抓出一道道血痕……
  可一切反抗和挣扎都是螳臂当车,那次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这么弱小,那么无力,连一点退缩的余地都没有,那一晚她觉得痛极了,哪里都痛……直到放弃反抗,最终瞪大了眼睛挑衅一样的看着他。那次的经历,彻底浇灭了她对萧子矜残存的一点点信心,她觉得,他们俩真的走到了尽头……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音乐,身上是疼痛和一波接一波的欲望袭击,她看到萧子矜浑身都渗满了汗珠,一遍一遍的说着什么,可音乐和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淹没了他的声音,直到最后他抱紧她的身体,唇贴在她耳边的时候,她的意识中才恍然听清了他的言语——“为什么不爱我……”

  第二十章
  隔些日子以后,沈一婷发现萧子矜在小区里人缘和口碑越来越好了,一次和他是一前一后进了小区大门,一路上跟萧子矜打招呼的邻居竟然比自己这个已经住了十来年的老住户还多,而且这些邻居面对萧子矜的时候,往往更加热情和友好。
  在饭桌上,母亲一如既往的频繁提到萧子矜,甚至还听说他出钱帮助孤寡老人的事情,小区一进门的公告栏上,隔天就张贴出大红榜,指名表扬他的无私奉献精神,只是名字被写成了“肖子今”,沈一婷猜测是他故意将名字错报的,毕竟她的父母虽然没见过当年那个姓萧的混蛋,可大名是早有耳闻。
  星期六的时候,宋宁远单位为了迎接检查而被迫加班,本来的约会又暂时搁浅了,沈一婷想起最近一段时间的繁忙和筹备结婚事宜的不顺,两人已经快有十来天没见过面了,虽然每天晚上通电话,一聊就聊到很晚,有时候沈一婷觉得睡不着,就让宋宁远讲个故事什么的,他也是耐心的一直讲下去,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工作,一路讲下来,有时候沈一婷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慢慢进入梦乡了。
  早晨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钟了,外面阳光明媚,拉开窗帘的时候,阳光照的整个屋子亮起来,有种新鲜澄澈的感觉,洗漱以后,她将头发挽好,觉得神清气爽,四月的天气,带着丝丝温暖和生机,父母恰好都不在家,吃了一块蛋糕,喝下一杯牛奶,接着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牛肉,一些桂圆,枸杞,花旗参等东西,开始照着烹饪书上准备来煲一锅汤。
  她从前是不会做饭的,母亲几乎包揽了她所有的琐碎事情,时常告诉她,只要专心学习,其他事情可以不用管。她安心的从小学一路读到硕士,最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最擅长的东西就是考试,从前在学校的时候,但凡考试她都能顺利过关,同学中时常有羡慕她的考试成绩的,她也曾经以为自己过五关斩六将得来的学位和文凭能一路保着她将来的工作,可后来踏入社会以后才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她惧怕面试,在一些工作能力方面,她觉得自己甚至不如一个普通本科生。她曾经考过一次公务员,笔试顺利过关,几乎在意料之中,可面试的成绩却相当惨淡。她觉得自己八面玲珑的本事这辈子恐怕也学不会了,于是毕业后一开始找了份管理资料室的工作,她喜欢那里的安静,仿佛可以一头钻进书里,不去考虑纷繁的事情。
  沈一婷后来回想和蒋忠诚在一起的原因,才豁然发现,两人其实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的。蒋忠诚的母亲也是个一心望子成龙的人,从小将他呵护的很好,为了让他专心读书,几乎把所有事情都兜在自己身上,节衣缩食的供儿子上学。萧子矜常骂他是书呆子,虽然偏激却也不无道理。她想起自己和蒋忠诚恋爱的四年时间里,很大部分时间花在共同学习上,两人互相督促着完成了许多事,有时回头想想。那几近于一种“革命友谊”般的恋爱,牢固了整整四年,要不是萧子矜象一个天生的破坏者一样把她原本的信仰和坚持都摧毁了,她想她也许现在还和蒋忠诚在一起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后来跟萧子矜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是他做饭的几率更多一些。只有一回,萧子矜打球弄伤了手,沈一婷亲自下厨给他煮鱼汤,杀鱼的过程让她胆战心惊了许久,她一直怕这种活物,弄的自己狼狈不堪,才终于让鱼下了锅,最后煮出来的鱼汤苦腥不已,鱼胆被弄破了。那回萧子矜喝了两口,本想强装说好喝也没能忍住,最后干脆抱住沈一婷吻了起来,腥苦的味道一直传到她嘴里,弄的她难受的直皱眉头。事后很久以后,萧子矜提起这个,还郁闷的直说对鱼汤产生了后遗症。
  拂去这些过往,她才觉得现在的心情真的不同了,现在学这些,娴熟而沉稳,再没有当年那种慌乱无措的感觉了。
  电磁炉上放着不锈钢带玻璃盖的精致小锅,随着火候而不断翻腾的汤汁和材料,香味慢慢飘散,弥漫着整个屋子,她拿了把长长的汤勺翻搅了一番,舀出一勺来吹凉了放在嘴里,觉得味道滑腻爽口,带着留香的气息,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将电磁炉关掉,拿出一只粉红色的保温桶,小心的将汤盛进去,粘稠而带有质感,她确定宋宁远一定会喜欢这种口味。轻松的打了个响指,将盖子盖好,拎了拎略赶沉重的保温桶,觉得里面装的都是甜蜜,一路舒畅的出了家门,朝宋宁远单位的方向走去。
  他们单位离市中心很近,位于聚兴路宽段的宝地,那是一条两旁都长着参天大树的林荫大道,在城市里已经相当少见,大门虽然已经不算新了。旁边是大理石的刻字,“动物疾病防治中心”。一进门就是一个大花坛,触目可及的楼房墙上都生长着茂盛青绿的爬山虎,幽静中带着清凉,她喜欢这种风格的楼房,带着些许陈旧和沧桑,外面看来古老,里面却相当现代化。
  顺着楼梯上了三楼,来往的人并不多,院落里停的几辆车,多是公费配备的。走廊上安静而简约,宋宁远曾经说过他们单位人并不多,工作也比较清闲,却是个能拿稳定工资的事业单位,所以沈一婷从来都很羡慕宋宁远,自己这样一个喜欢安逸闲适的人,却要随时警惕,努力护好自己的饭碗,生怕哪一天就有“下岗”的危险。
  当她敲开宋宁远的办公室门的时候,里面静静的气氛被打破了,几个正在埋头工作的人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宋宁远穿着一身蓝色长袖T恤,一身干净清爽的样子,看到竟然是沈一婷来了,惊喜中带着一丝雀跃,赶忙站了起来:“一婷?你怎么来了?”
  “来探班,看你有没有正经的在工作。”沈一婷笑着眯起眼睛,提着保温桶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其他几个同事也都相对较为年轻,看着这场面,放下手头的工作,调侃着追问宋宁远。
  宋宁远倒也大方,走过去将沈一婷揽住,朝自己身边带了带,抑制不住喜悦的跟办公室的几个人宣布着:“这是我未婚妻沈一婷,在一家公司做文字工作。一婷,这是我们办公室的几个,小张,大李,还有冬至。”
  沈一婷赶紧跟他们打招呼,几个人都很客气热情,笑着跟宋宁远调侃。
  “宁远,你得给哥们留意着点,有和沈小姐差不多档次的,也给我介绍认识认识啊。”冬至笑着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旁边几个也跟着笑起来。弄的沈一婷很不好意思。
  女同事小张笑颜如花,小小的个子在男同事中间显得很特别:“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可得通知我们啊。我看小宋这些日子天天不是看报上的房产信息,就是建材信息,筹备的周全着呢。现在这么幸福,还有人给送吃的……啧啧……”
  宋宁远怕他们起哄把沈一婷弄的尴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紧了紧:“我们预备下半年结婚,到时候你们都得去,现在先存着钱到时候等着封礼吧!”
  沈一婷被他说的心里一热,下意识的跟他靠的更近些。几个同事似乎很善于言谈,对沈一婷问长问短。聊了一会儿,大李忽然象是想到什么:“正好,今天小萧说中午请客到对面的华客饭庄吃饭,我看他也不会介意多沈小姐一个,大家一起去吧。”
  “今天一婷来了,这饭不能让小萧请,我来请,大家都跟着去就行了。”宋宁远赶忙把请客的事情揽下来,眼睛里笑眯眯,带着一种幸福的弧度。
  “小萧在主任那里还没把工作交代完呢,我看咱们趁着这会先去点菜,等会儿让他直接去。”小张看了一下时间,赶紧提议道。
  沈一婷见满办公室的同事都这么热情,自然是不能拒绝,将保温桶放在宋宁远的桌子上,还嘱咐他下午的时候一定要喝光。宋宁远乐得象鸡啄米一样点头,揽着她,跟着几个同事一起下了楼。
  华客饭庄算是个装潢和菜色都不错的酒店,楼下大厅里生意相当火暴,一到吃饭的时间几乎找不到位子,况且又是周末,还有一些顾客坐在沙发上等位子,看来半小时之内大厅里排不到座位。几个人徘徊了片刻,宋宁远当即决定入座小包间,虽然有最低消费的标准限制着,不过吃着舒服,何况今天沈一婷来了,给他本来有些疲惫忙碌的心情注入了一丝活力和清爽。
  几个人坐在带着一种古朴风格的“人和厅”,见周围墙壁上字画,旁边坐架上的雕刻都别具一格,淡淡的有音乐的声调传来,加上灯光柔和,桌椅餐具干净透亮,让人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宋宁远的同事也很客气,硬是将菜单推到沈一婷面前,让她来点菜,将她看成主客,推来拖去,宋宁远也赞同让她来点。精美的菜单本她小心的翻了几遍,点了几个有特色的和适合大众口味的菜,边点边征求了旁边几个人的意见。其实不常出去吃饭的人对于点菜实在不够在行,又想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一来二去,简单的事情反而觉得为难。
  刚刚商量出结果,将菜单交给服务员,门外的把手被旋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一箱啤酒和两大盒汇源橙汁进来,白色的T恤,头发清爽自然,一笑起来,露出两排漂亮整齐的牙齿,沈一婷还未及反应过来,宋宁远和他的几个同事纷纷招呼起来:“小萧,你可来了。”
  她终于看清那个人,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接着是一片空白,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熟悉的人,再熟悉不过的一举一动,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萧子矜!
  “我来晚了,接到小张的短信,我又去买了些酒水。”萧子矜将东西放下,笑着跟几个同事解释着。
  “还是小萧想的周到,我刚想出去买呢!”同事中有人说着,赶紧帮他把东西接过来。
  “小萧,我这是我未婚妻……”宋宁远刚要介绍,萧子矜却忽然点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沈一婷,我们认识的,老相识了,原来也算是同学。现在还是邻居。”萧子矜将话接过去,脸上仍然挂着不测阴晴的笑容,客气中又带着一丝深意。
  沈一婷一时间诧异的没缓过神来,胸中淤积了一种莫名的压抑和蕴怒,看着周围一片轻松顿悟的表情,她觉得自己象一只正在被戏耍的猴子,而看着这场好戏的人就是萧子矜。
  “是嘛!那太巧了!没想到再这里遇上了啊。”宋宁远惊异的感叹着,直说这世界太小。
  沈一婷却被这突发的事件弄的措手不及,脑中瞬间已经想过了许多种他到宋宁远单位工作的目的,一种寒意浮上心头,而脸上却仍然表现出一种谦和的笑容:“没想到你在这里工作。”
  “我也是新调来的,一些东西还没摸熟,宁远可算是我的前辈,以后还得他多关照。”萧子矜深谙兵来将挡的本领,话说出来不温不火,滴水不露,一番和沈一婷的言谈,明明包涵深意的话却说的和老同学叙旧一种感觉。
  “小萧人不错,一婷,上回咱们买地板的事情,一直没谈拢,他认识一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说是能买到一样的材料,还能打折扣!小萧家里据说也是铺的这种地板。”宋宁远不明就理的讲着,沈一婷听来却是另一番滋味,只是公式化的笑了笑,未置可否的回应着,找了个空挡,趁着几个同事聊的正欢畅时,她悄悄的把宋宁远叫了出去。
  “萧子矜到你们单位工作多久了?有没有找你麻烦?”沈一婷站在走廊上,看周围没有其他人,开门见山的对宋宁远问道。
  宋宁远怔了一下,接着咯咯笑了起来,象是疑问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来了一个多月,他找我麻烦干什么?小萧人挺热情友好的,领导同事都很喜欢他,人也大方,怎么了?你怎么这么问啊?”
  沈一婷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在外面也不敢站太久,让他的同事看出问题来就不好了:“他从前没这么热情友好,反正你防着点他,别跟他走太近,咱们俩的事也别跟他说太多。”
  宋宁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沈一婷严肃认真的样子,伸手揉乱她顺顺长长的头发,带着一丝宠溺:“你这个样子跟一只小刺猬似的,别想多了,很多人并不是这么复杂,再说了,我们关系也就仅限于同事,他也不会怎么样的,放心吧。要是真有什么分歧,我无条件服从老婆大人你还不行吗?”
  沈一婷看着他眨着一双浓眉大眼,讨好的表情,忍不住笑着勾住他的脖子:“真的吗,你以后无条件服从我?那好,前两天我还在网上看到一个新型好老公的‘八荣八耻’准则,里面大到为国为民,小到不准搞外遇藏私房钱都讲的非常详细,以后咱们结婚了我得打印一份贴咱们家门上,你每天早晨起来朗诵三遍。”
  宋宁远看着她睁着圆圆的眼睛,藏着满满的笑意望着自己,用鼻尖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头,乐不可支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行啊,你不提醒我,我都差点忘了,那天我也在网上看到了新型好老婆的‘两个务必’和‘三个基本点’,以后我也打一份,就贴咱家卧室吧,你每天睡前和醒来各朗诵一遍。”
  沈一婷嘟着嘴,瞪着眼睛盯着他,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还看到用毛主席语录改编的成本的好老公必修手册,集中阐述了结婚后男人必备技能和常识,两百多条呢,以后弄一本来挂咱们家厨房里,你随用随翻,争取做到耳熟能详。”
  “那还有用《新华词典》改编的好媳妇生活百科3000问,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写了整本,干脆挂咱们家卫生间吧,我知道你近视,要不旁边再栓个放大镜什么的。”宋宁远笑着捏着她粉嫩的小脸打趣着。
  “不用了。”沈一婷赶紧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装作板起脸来跟宋宁远说,“依我看等你背会了成套用《宪法》改编的10万个老公修炼心法以后咱们再结婚好了。”
  沈一婷憋着笑转身要进包间,宋宁远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拽到自己怀里,贴着墙,看着她笑的通红的脸,靠的近近的,低声说:“那我看来要学学一些游牧民族的野蛮抢婚习俗,把你用口袋背回家当老婆才行了……”
  沈一婷嘟着嘴抑制不住好笑,却还不住的挠他打他,最后宋宁远将她按在墙上,温柔的吻了上去,她脸色通红,有些羞怯,却在他不断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心情,回应的抱住了他,吻逐步深入,渐入佳境。
  直到回过神来,沈一婷才发现走廊尽头的包间门口,萧子矜早已经出来了。

  第二十一章
  一顿饭吃的似乎其乐融融,宋宁远的几个同事都很开朗,幽默细胞相当足,再加上萧子矜这样一个平时就善于调动气氛的人在场,饭桌上自然是不会冷场。菜色都很经典,几个人在一起吃的颇为欢畅。精美的木制门被推开,服务员托着一个青花瓷凹深的大盘,里面的菜红通通的带着滚滚的辣油和抑制不住四处飘散的香味,盘子被放置好,服务小姐清脆的报上菜名:“这是本店新引入的特色菜,红烧啤酒龙虾,请慢用。”
  几个人围着一大盘特色菜肴看了一眼,宋宁远赶紧拿起筷子来招呼大家一起吃:“最近特别流行吃龙虾,许多饭店里都上这道菜,听说味道不错,可能辣了点,大家尝尝。”
  几个人互相招呼着动了筷子每人夹起一只,张牙舞爪的龙虾,红通通诱人的颜色和香味勾的大家食欲大增。宋宁远见沈一婷没有动筷子,自己夹了一只放在她的小瓷碟中,笑着示意她吃。
  “她不能吃那东西。”萧子矜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象是一种自然的几近是脱口而出的劝告。
  宋宁远愣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沈一婷的脸色却刷的一下白了,心跳瞬间漏掉几拍,她不知道萧子矜想做什么,如果在这种场合揭穿了曾经和他的关系,那种尴尬是可想而知的,况且宋宁远根本不知情。他的一句话,连本来已经套上塑料手套打算剥皮的同事都停了下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萧子矜忽然笑容满面的抬高声音,客气的跟沈一婷说:“噢——,我只是听我小师妹谢珍晴说,你一吃龙虾就浑身过敏,一个星期都不能好,她那时候经常在实验室抱怨你这件事。”
  其他几个人听了小子矜的解释,顿悟般点了点头,宋宁远对沈一婷对龙虾过敏的事情也是头一次知道,突然象明白了什么,有些惭愧:“原来是这样,这事儿连我都不知道,一婷,别吃这个了,吃点鱼,这鱼烧的也不错。”
  沈一婷的心象悬在半空中忽悠着才落了地,看到小瓷碟中的龙虾已然被宋宁远换成了一块烧的酥嫩流汁的鱼腹肉,恍然中才赶忙笑了笑:“谢珍晴是我室友,平时和我关系挺好的,没想到把我的糗事到处乱说,见笑了。”
  “关系好的姐妹都不忌讳说这些的,多亏小萧记得清楚,要不然沈小姐推脱不掉真吃了的话,回去要请一个礼拜的假了。”小张笑起来眉毛弯弯的,带着一种爽朗和可爱,惹的周围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包间的门又被打开来,一连上了好几道菜,注意力被转移了过去,说了些别的话,也就把龙虾的事搁置到了一边。几个同事不一会儿就从菜色的问题转到炒股上,聊的如火如荼。宋宁远看来也并未起疑,神态心情看来相当自然,可沈一婷却觉得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龙虾的事情,似乎已经很遥远了,她以为萧子矜应该早忘了,这些都该象已经退潮的浪花里卷走的一片树叶一样,在无声无息当中消失。
  原来两人一起住在小阁楼的那段时间,曾经萧子矜专门带她去品尝了一次龙虾,还是在一家有名的龙虾城,点了两大盘,当时光顾的人多极了,菜上的速度也很慢,两人饿的两眼发绿,菜一端上来,就迫不及待的抓起来大块朵颐,面对面的,两人抱着龙虾互相讽刺着没吃相,到最后将两大份龙虾吃的一只不剩,酣畅淋漓的感觉让两人都觉得爽快极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开始,沈一婷觉得浑身难受,皮肤上开始冒小红疙瘩,奇痒无比,送到医院检查以后说是过敏症状,还开了药膏嘱咐要按照涂抹。
  那时候沈一婷光着后背爬在床上,萧子矜拿着棉签沾上药膏细细帮她涂上,看着她把头发都聚拢到前面,胳膊叠放在一起,用头枕着胳膊的小巧模样,就象一只乖顺的小猫,柔和的鬓角余出一丝乌黑的头发,白皙光滑的皮肤,此刻象受了委屈一般的闪亮的眼睛。
  “搀嘴猫,只顾着嘴上舒服了,没料到皮肤吃不消了吧?”
  沈一婷觉得背上涂上药膏的地方清凉一片,薄荷的味道缓解了一丝痒痒,听着萧子矜宠溺的抱怨着,侧过头来看着他:“要不是你非要带我去吃什么特色龙虾,会搞成这样?罪魁祸首的你居然还说风凉话。”
  萧子矜睁圆了眼睛,敲了她的脑门一下:“好心没好报,我带你去尝尝鲜还要被你说成是居心不良,天理何在啊?”
  她那时候觉得萧子矜拿着小药膏瓶子,认真仔细的帮她涂抹的样子特别可爱,那完全是个穿着睡衣傻傻的大男孩,连生气都透着阳光和开朗,她觉得自己是喜欢那样的他的。
  那天沈一婷睡到凌晨的时候,听到厨房里一阵细碎的声响,还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发现原本睡在旁边的萧子矜不见了,只有不到六点钟。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吊带睡衣,踏着拖鞋就跑到厨房里去了,发现铺了浅色磁砖的地上散落的全是绿豆,萧子矜端着一个小筐子蹲在地上一颗一颗的捡:“别踩别踩,赶紧帮我一起捡。”
  “你在做什么啊?”沈一婷很是不解,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另外一个小筐子,也蹲下来仔细捡了起来,细碎的东西,往往捡起来特别困难,况且圆圆的豆粒滚落的房间每个角落都有,两人象爬在地上看蚂蚁一样费劲的往筐子里捡,“你怎么把绿豆弄散了?”
  “大夫不是说你最近最好吃点清淡的吗,我想给你煮点绿豆粥做早饭。”萧子矜本来想做好了叫她,给她个惊喜,却没想到弄成这样,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尴尬,她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脸红,心里泛起一种喜滋滋的感觉。
  后来两人累的两眼发昏,看什么都象绿豆,最后沈一婷喘着粗气扶着腰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平滑的鞋底却踩上了一堆圆圆的绿豆,当即觉得脚下不稳,萧子矜赶紧站起来要扶她,可圆滑的绿豆象一堆小轮子,两人惊呼着滑倒在地上,跌的四脚朝天,沈一婷的呼叫声最高,最后却倒在萧子矜的怀里,温热的,软软的,竟然是一种舒服的感觉,当时她侧过头来看着摔得呲牙咧嘴的他,觉得可笑又带着一种暖暖的气息,小小的家,地上滚满了绿豆,两人躺在中间的地板上,她那时候觉得幸福就在那一颗颗的绿豆中。
  直到吃完饭散了场,几个同事各自分散开了,宋宁远下午依然有事情要忙,想帮沈一婷叫一辆出租车回去,她不答应,坚持要自己坐公交。沿着人行道走了几步才看到前面的叉路口处,萧子矜的车早已停在那里,等她走过的时候才摇下车窗,伸头跟她说:“顺道,我载你一程吧。”
  沈一婷不理会,继续朝前走,脸色阴沉着,和刚才面对宋宁远的时候完全不同。萧子矜沿着人行道缓缓的开着车跟着她,不发怒也不着急:“这个时候公交车很挤。”
  沈一婷依旧一言不发的朝前走,步子越迈越快,仿佛极力要甩掉一个包袱,避开一种瘟疫。
  “刚吃过饭走这么快,容易患急性盲肠炎。”萧子矜缓慢的驾着车子等她,仿佛有十二分的耐心,不温不火,不急不燥,语气甚至听不出一点波澜。
  沈一婷还是没有理睬,她觉得自己到了这个时候,真的不想再被他撩拨起一丝一毫的情绪,她觉得当自己三年前躺上手术台决定拿掉孩子的那一刻,就应该已经和他彻底断了,她宁愿相信自己从没爱过他,而他也从没走进过她的生活才好。
  “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宋宁远单位工作就上来。”萧子矜不咸不淡的扔下这句话,将车停在了路边没有再朝前行驶,坐在车里静静的等着。
  沈一婷听的真真切切,迈开步子朝前走了几步,却越来越缓慢,心情象一盆糨糊被人翻来搅去,搅得心绪烦乱。她最终停了下来,捏着修长的指尖,犹豫了片刻,转身上了他的车,坐上软软的椅子,舒适带着一丝不安,表情和语气依然是冷冷的:“快说吧。”
  萧子矜见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白色长袖蕾丝领子的衬衣在她冰冷的表情下,显得更有一种庄重的气息,他忽的扬起嘴角,露出一丝轻笑:“你这张晚娘脸也可以适当收一收,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是债主追债或者洽谈离婚什么的。”
  “你有话快说,不要东拉西扯的。”沈一婷不理会他的调侃,甩下冰冷的话,将头扭到一边看着车窗外。
  车子被发动起来,沿着公路行使,繁华的街景不断朝后退去,消失在后视镜的尽头,看着一个又一个风景被抛到身后,变小,变暗,直到淹没在视线里,而前面才是清晰的,能看到的。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静静的谈,分手的时候是激动,再见面还是激动,我们好象太久都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一句话了。”萧子矜说,隐隐的,那语气中似乎有种不易察觉的忧伤,和先前的语调有了少许不同。
  是的,太久都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一句话了,即使是曾经在一起的时候,真正静静在一起说话的时间也特别少,翻起泛黄的回忆,促膝长谈的经历几乎是没有的,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充斥着许多事,横亘在中间,甜蜜有过,痛苦有过,平静却太少。
  沈一婷心里叹了口气,忽然摇了摇头:“其实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以前都谈不拢,现在还谈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回来工作,还是在宁远的单位,你别告诉我是巧合,我可不信。”
  “看来你还算了解我,这样规规矩矩,天天上班下班的工作,确实不是我所喜欢的。”萧子矜握着方向盘,穿过一条条街道,沿着河岸行使,空气中的柳絮迎面吹散开,飘荡起来,有种融融暖暖的感觉,“不过我觉得这应该是你喜欢的。老实说宋宁远和我想象的有所不同,我以为你只喜欢象蒋书呆那种类型的男人,宋宁远还算是和他有点差别。”
  “你别总拿有色眼镜看人。说吧,你到这里来工作到底想做什么?”沈一婷的语调置地有声,质问着仍然是一脸猜不透阴晴的萧子矜。
  “你真的要嫁给他?”
  “是的!”
  “如果我不许你嫁给他呢?”
  “你以为你是谁?”沈一婷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顿时觉得可笑极了,他到现在还指望来干涉她的事情,“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如果我不是这样,还不会被你骗的这么惨。”萧子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既有种自嘲,又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痛恨,额侧的青筋慢慢凸显,“沈一婷,几年前我本来已经要放弃了,是你跑到跑到王家村去找我!你骗我,让我以为你心甘情愿要跟我在一起!后来我听到你和我姐姐的话,我觉得心都冷了,但是我还存着一点点希望,只要你来告诉我一句,你已经不爱蒋忠诚了!你后来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只要你说了,我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了!可你怎么样呢?你在跟我热恋的时候还在偷着给蒋忠诚打毛衣!还找机会约他见面!”
  “你胡说!”沈一婷再也按捺不住,抬高嗓门吼了一句,她知道跟他在一起从来不能心平气和的谈判,讨论这些问题的最终结果不过是越吵越凶,一切企图化干戈为玉帛的努力都是徒劳。
  “你不承认就算了!我也没指望要你承认这些陈年旧事!可后来你怀了孩子为什么要一声不响的做掉?!我连知道这件事的权力都没有吗?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萧子矜猛的刹车停在河沿上,激动的情绪连带着惯性,沈一婷朝前栽了过去,幸好有安全带勒住,头才没有撞上玻璃,惊的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别再提这件事了!他有一个只认钱不懂感情的妈妈和一个混蛋不讲道理的爸爸,你说他有福气来到这世上吗?!萧子矜,我们俩从一开始在一起就是个错误,一度我还以为这个错误能变成对的!可后来发现越错越离谱!现在我们都已经放弃这个错误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重新拾起来?!在你和我的恩怨里,我自认为只欠了你钱,其他的别无亏欠!而钱的问题,我总有一天会全部还给你的!”她大声吼着,她想说,在和他的过往当中,曾经也是全心全意付出了感情,所以在情感上并不认为亏欠了他,因为她爱过他。
  可这在萧子矜听来却是另一番景象,他的理解是沈一婷全然没在意过他,从始至终都是一种交易,因此两人的瓜葛仅仅是金钱上的,所以她说只欠了他钱。他觉得自己自己心口上象被人用力划了一刀,又深又痛,还隐隐的滴着血,牙齿在紧紧的咬住同时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睛里瞬间通红一片:“好!很好!原来到最后你也不过是欠了我点钱而已……是我这个傻瓜白痴,被你把钱和心都骗走了!我本来已经打算开始新的生活了,是因为我听说你因为我做掉一个孩子我才鼓起勇气回来!原来你一直就没在意过!我这几年昏昏噩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过的他妈的这是日子!你倒是逍遥快活,欢天喜地的等着嫁给别人!我可不是吃干饭的,由着你耍我一次又一次!你欺人太甚就别怪我不乘人之美!”

  第二十二章
  沈一婷知道萧子矜是说的出就做的到的人,认真起来甚至有些执拗,她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和萧子矜是有着相象之处的,所以从前两人吵起架来谁都不愿意妥协。不过时间久了,沈一婷也发现了他的一些弱点,他有时候会很凶,火气很大,如果在这个时候跟他据理力争,最后总会吵到不可收场,可是倘若在这个时候跟他示弱,表现的楚楚可怜,就象在他的火气上浇上一盆冷水,很快就熄灭了。她明白萧子矜是个吃软不是硬的人,运用温柔刀的攻势比大吵大闹有用的多。
  可同样的道理,她也知道自己一样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萧子矜当初能跟自己推心置腹的好好谈谈,如果不是那样用各种手段来互相刺激,或许那时候不会象仇人一样的分手。
  她后来明白,为什么恋爱中总提倡性格互补,也许真的是对的,互补的两个人才能达到一种平衡,一种和谐的相处模式,一个人可以忍受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可以包容这一个人,于是两人才真正能天长地久的下去。可她和萧子矜恰好是性格相冲的,他们都了解对方的个性,可偏偏却无法改变自己,放下骄傲和自尊承认自己有错误,于是总是在互相伤害,互相抱怨,吵架又复合,复合又吵架……可虽然如此,两人却都不愿意放手,直到最后,沈一婷才恍然认识到和他在一起原来终究是个错误。
  分手后的第二年,萧子矜去了美国,象断了线的风筝,两人再也没有了联系,做掉了孩子以后,她觉得跟他真的要彻底结束了,她拼命的投入学习和工作,她那时候曾经想,也许这辈子和感情算是绝缘了。
  直到第二年的冬天,她找到第一份资料室的工作,每天把自己埋在一堆线装书里,一心不再它用,时间是治疗伤口的良药,她相信自己会慢慢忘了他。只是有一次,这个城市里下了十几年未见的大雪,天气冷的出奇,一来一回的上班,身上穿的单薄了些,冻出了感冒,既而发了烧,昏昏沉沉的裹着被子躺在家里没有去上班,看着窗外倏倏的雪花,铺天盖地的气势,仿佛把世上所有景物都覆住了。她记得那天是三年来唯一一次接到萧子矜的电话,铃声响了好久,家里没有人,她支撑着挪到话机旁伸手将听筒拿了起来,她没有象平常接电话那样先问句“你好”,电话那头有风声和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微微的还能听到有人的呼吸声,可终究没有人说话。
  她当时就知道是萧子矜,强烈的感觉充斥的心头震颤,握着听筒的手热热的,麻麻的,张开嘴,嗓子里却全是沙哑的声音,她无力高声说话,却无比肯定的对着听筒挤出一句:“是你吧。”
  电话那头依旧没有说话的声音,而风声似乎更猛烈了,她感觉到他在哭,无声的啜泣,气氛凝固了周围一切,她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听不清声音,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我想你……”隔了许久,她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同样沙哑却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浓浓的醉意和一丝乞求的语气。以至于她自己也在怀疑,也许她听错了,可眼睛里的泪水却不听使唤的啪嗒啪嗒往下落,胸口疼的厉害,象被人狠狠的割了一刀,有一瞬间,她真的想张口回应一句:我也想你。
  那几个字就象针尖一样刺的心口疼极了,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静静的拿着听筒足有半个多小时,她听着他那边的风声和呼吸声,可他听不到她这边的落雪声,只剩一室静谧。
  后来她才想到美国那个时候应该还是半夜里,她不清楚为什么萧子矜那时候会忽然打电话给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搞清楚,只是在最终放下听筒的时候,觉得象是割断了什么东西,那种痛觉比什么都清晰。
  夜晚的时候,宋宁远照旧打电话来和她聊到很晚,将以后的生活规划的更细致和充实,谈着谈着,两人差点睡着了,沈一婷再也不想打破这种宁静的生活了,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过安定的生活,远离大风大浪和痛苦深渊,以前的事情,似乎早应该抛诸脑后了。
  “宁远,我们结婚吧。”沈一婷仰面看着天花板,幽幽的对着电话说。
  那头的宋宁远怔了一下,接着抑制不住笑了起来:“咱们谈论结婚都两个多月了,你这才说这种话,看来你原来没打算真的要跟我结婚啊?”
  沈一婷也咯咯的笑了起来,却有点苦涩,她不想再让萧子矜来扰乱她的生活了,她必须果断的抉择:“不是的,我不想下半年结婚了,咱们原定的两个月以后的婚期,别改了,即使没合适的房子,租房子也一样,今后咱们一起攒钱买新的。”
  宋宁远收住了笑容,犹豫了片刻:“这太委屈你了,况且你父母也不会同意的。”
  “宋宁远。是我要嫁给你,不是我爸我妈,况且我知道你不会委屈我的。你要是不同意,就是嫌弃我这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电话那头宋宁远莫名的有种感动,宠溺的笑了起来:“你这是要跟我一起光着膀子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啊?我原来不是也说了,你要是不嫁,我就学野蛮民族的抢婚习俗了,现在你指名要嫁我,我要还别扭那不是大傻冒吗?”
  那以后的一段时间,沈一婷和宋宁远一边留意着买房,一边留意租房。忙了一个星期下来,发现租房似乎似乎比买房要简单许多,两人权衡了几家,最后敲定了锦绣花园的一栋两室一厅的房子,距离两人上班的地点折中,而且环境和交通也很方便。宋宁远起先说地方小,想租套更大的,沈一婷合计了一下资金,觉得租大房子不合适,说不如趁这几年省一些,然后直接买大房子,商量了很久,最后宋宁远也只好听了沈一婷的意见,只是在签租房的合同时,他有些感叹和犹豫,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份用A4纸打印出来的合同,拧着眉头,将沈一婷的肩膀扳过来,认真的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一句:“我总觉得这样太委屈你了,咱们结婚好歹也要办的风风光光的,一辈子就这一次,怎么称意怎么来,现在租个这么小的房子,跟私奔似的。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你们家那边的亲戚朋友该怎么看你啊?肯定猜测你嫁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寒酸人士。”
  沈一婷看着他挫败为难的样子,静静的盯着他,一瞬不瞬的,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的温度一点点传递到她的心里,片刻,忽然咧嘴咯咯笑了起来,张开手臂侧面抱住他:“虚荣了吧?非要我们家的亲戚朋友都夸你,都觉得我嫁的是个大款富豪什么的,而咱们勒紧裤腰带弄个大房子,回头婚礼上再租辆什么加长林肯的绕市中心跑两圈才叫风光?然后你和我结婚以后吃窝头啃咸菜,蹲在大房子里每月省了又省还债?”
  宋宁远看着她俏皮的眼神,终于笑了笑,可仍旧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按进自己怀里:“我确实是想让你们家人都夸我,但是更想让你觉得嫁给我能过好日子。咱们不必要铺张浪费摆那个场面去和别人比,但是最起码不能比别人差太多,我们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也算个中产阶级,生活还过的去。咱们俩工资也不算低,买套上百平方的新房子,付了首期,以后按揭还贷款也不困难。我想了一下,以后我的收入拿出一部分供房,然后剩下的用于咱们的日常开销,你的收入尽量存在卡上不要动,用于突发事件或者买什么大件商品。以后咱们有了孩子,花钱也会多起来,到时候你那卡上的钱就派上用场了。这样算起来,按揭买房对咱们家来说根本就不困难,何必这么草率,弄个这么小还不属于自己的房子?”
  沈一婷觉得宋宁远说的很对,打算的也相当长远,口气认真中还带着一种商量。下巴靠着他宽厚有力的肩膀,感觉他的衬衫中飘散着一种洗衣粉的清香和太阳晒过的味道,让她觉得有种眷恋,就像小时候她总是拽着他的衣襟,跟在他屁股后面到处跑一样,一种畅快和舒心。可毕竟是不同了,小时候宋宁远如果跟其他的孩子玩高兴了而忽略了她,她就会又哭又闹,末了还虎着脸瞪着大大的眼睛想把那些和她“抢”宋宁远的孩子吓走,千方百计的缠着她的“圆圆哥哥”只注意她一个人。可现在呢,她只觉得惆怅,她不想告诉宋宁远其实萧子矜就是她从前的男朋友,更不想告诉他其实她只是想快点和他结婚,因为那样所有问题才能迎刃而解。她了解萧子矜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甚至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个性,她必须快刀斩乱麻,把过去遗留的所有问题都解决掉,那样她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好吧,宁远,那咱们就按你说的,贷款买房好了。”沈一婷用力抱紧宋宁远,窝在他怀里,半眯着眼睛枕着他柔软的衬衫料子,指尖闲适的在他胸前划着圈,“过些日子咱们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宋宁远觉得胸前痒痒的,笑着抓住她的手,靠在软软的沙发上,低头看着怀里的沈一婷,象只受了惊吓的猫,小巧又乖顺的样子:“怎么?我还没着急,你就急成这样了?你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他想到从前沈一婷穿着小碎花的吊带裙,抱着洋娃娃到处跑的样子,粉嫩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头发顺顺的垂在肩上,有一次他跟同院的孩子玩的起劲,却忽然听到沈一婷奶声奶气的嗓音,仿佛极愤怒,红红的眼睛像是积聚着泪水,站在院子的一角大声喊:“圆圆哥哥是我的!”
  当时她那声嘶力竭的样子,吃人一样的表情,让整个院子的孩子都愣住了,大家面面相觑了半晌,忽然哄堂大笑,当时宋宁远觉得脸上一阵烫烫的,窘的不敢抬头。而当时沈一婷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怎样性质的话,她那时候只是想宣布自己对宋宁远的所有权,一种小孩的执捉着和天真,也就是从那时起,拿她和宋宁远之间开玩笑的孩子和长辈越来越多,以至于很久以后,两人见了面都觉得尴尬,可那句话宋宁远却一直记在了心里。
  “你也是我的!”宋宁远搂着沈一婷,忽然贴近她的耳朵喊了一句。惊的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莫名奇妙的看着一脸得意的他:“你喊什么呢?”
  宋宁远知道她也许早就忘了那些曾经的傻事,可那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回应她曾经说过的话。看着沈一婷纳闷的神情,宋宁远乐不可支的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是想说,我答应你的求婚了!咱们回去跟父母说一声,选个日子咱们抓紧办手续。”

  第二十三章
  自从宋家知道沈一婷宁愿租房也要嫁给宋宁远的消息,对她的态度陡然改变了许多,先前只是客套,现在却多了一些亲切和自家人的熟络,宋宁远的母亲眼里多了一些和蔼和放心,经常打电话慰问沈一婷的工作和生活状况,私下里还要送给她一条珍藏的珍珠链子。宋宁远的妹妹宋玲玲也不计前嫌主动示好,表示当初误听了谣言,隔三岔五的还叫上沈一婷一起去逛街。宋玲玲是个热情的女孩,对待身边的人有种自来熟的个性,每每见到沈一婷,都会亲切的上前挽着她,也跟她说一些私密话题,俨然一对好姐妹。
  沈一婷看着宋家几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一家人了,相处的也十分愉快,心里漾起一种踏实,似乎连工作的劲头都比往常足了许多,她相信自己的生活一定就快步入正轨了。
  然而沈一婷的母亲还是有些别扭,虽然宋宁远给这个未来岳母保证了好多遍关于买房,工作和婚礼筹备的问题,可沈母觉得毕竟中间闹出一个要租房的小插曲,挡在心里是个疙瘩,找了个机会专门将女儿叫到一边打算跟她好好谈谈。
  “婷婷,有些话妈说了你肯定又不爱听,但是妈不能不说,你和宁远结婚妈是赞同的,可是你们俩办手续的事情定在下个星期,这也太仓促了。”沈母看着女儿咬着嘴唇,脸色凝重的表情,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在结婚的事情上,男方的父母和女方的父母考虑的问题是不同的,往往男方的家人考虑问题更具有功利性。想当初你奶奶就是一个典型,那时候我还在老家的一个毛纺厂工作,你奶奶通过我们那的车间主任把我介绍给你爸爸,当时你爸爸是丧偶还带着拖油瓶,家里穷困潦倒,成分还不好,我嫁给你爸爸那年他才刚刚被平反,之前他走到哪别人都叫他‘臭老九’。我嫁给你爸爸图什么?还不就是看他有才吗?你奶奶巧舌如簧,当初编着花样的骗我,现在她当年承诺的事有一件兑现了吗?改革开放了,他们家名声好了,她把一个烂摊子交到我手上,安安心心走了。可我带着俩孩子,还当着后妈,你爸窝窝囊囊,一点发财的本事都没有,这么多年我容易吗?”
  “妈,其实我爸也没做错什么,他就是太有原则了,事实上他还是很爱咱们这个家的。”沈一婷极力想安慰母亲。
  “婷婷,妈看宁远这孩子不错,不过结婚有时候不止是两个人的事这么简单,他们家现在这么殷勤,你也别一感动就答应立即办手续,好歹等婚事筹备的差不多了,房子装修起来再说,下星期就注册登记,确实太快了。”沈母说起话来,多了份语重心长,想把女儿的终身幸福都安排妥当,没有一丝风险。
  沈一婷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释自己急于办手续并不是因为被宋家的态度转变所感动,而是想躲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有些事,她觉得已经不该再提起:“我知道了,我会跟宁远再商量商量的。”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沈一婷路过一家面食店,看到玻璃橱窗里摆着一些新加工的面食,停留了片刻,进去想买一些馄饨皮,一进店就听到一男一女的调笑声,男的长的五大三粗,黝黑的皮肤,穿着一件灰蓝色T恤,衣服下摆撩起来老高,露出硕大的啤酒肚,头发剃的平平的,眯着眼睛搂着一个女人的腰,那女人年纪并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却打扮的极老成,烫发卷在一起,若不是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围裙,几乎看不出是个面食店的服务员。
  沈一婷见这情景,刚转身要走,却听背后一个耳熟的声音,带着一种讶异:“呦!这不是婷婷吗?”
  她赶忙回过头,看到那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竟然还是老熟人,就是和自己家住同一栋楼的邻居张顺,前些日子刚刚因为暴力向母亲要钱还被萧子矜教训了一通,此刻正笑嘻嘻的招呼着沈一婷,脸上的伤还没有彻底好,青紫的痕迹隐约可见。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张顺,略微点了点头:“原来是小顺哥。”从前他和沈一鑫凑在一起的时候,就总做一些不法勾当,甚至从初中开始就整天逃课,在外面结识一些不良社会青年,接着就是打架劫舍,几年前进过监狱一年,后来被放出来以后仍然死性不改。沈一婷本不想理会他,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才勉强叫了一声“小顺哥”。
  “婷婷啊,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见到哥哥我一点不都亲热?听说你要结婚了,这回新郎看来又换人了吧?”张顺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戏噱和奚落,只是厚厚的嘴唇咧着嘿嘿的笑。
  沈一婷不再搭理,转身就要走。张顺从后面跟上,腆着肚皮一路走着说:“这么快说走就走?到底是文化人,就是拽啊……怪不得沈一鑫当年犯了这么大事都没进去,我要是也有你这么个能勾上有钱人的妹妹,我那一年的牢看来也未必要坐……”
  一句话刺到了沈一婷的伤处,心里咯噔一声,疼痛像炸开的水袋,溅的到处都是,抿着嘴唇冷着脸对张顺说:“说别的都是假的,张阿姨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最后是怎么对她的?你根本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张顺似乎怔了一下,之后依然笑呵呵的看着铁青着脸的沈一婷,恍然大悟般:“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上回我回家找我妈,那个敢出手打我的小子,我怎么看都面熟,现在才忽然想起来,就是当初跟你上过的那个姓萧的小子吧?”
  沈一婷觉得他的话句句刺耳,直逼的她心口阵阵难受,咬着牙瞪着他,转念又有些奇怪,他竟然会认识萧子矜,从前的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尤其是关于萧子矜的事,两人的关系几乎一直都在秘密进行,很少告诉别人,直到分手以后沈一婷的家人才知道有萧子矜的存在,连沈一鑫也几乎没见过他,可现在一个似乎根本毫无联系的邻居竟然知道自己和萧子矜的过往,并且认出了他,她觉得诧异极了。
  “你还别否认。”张顺看着沈一婷那表情,挥了挥手,眼角流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光芒,停了片刻才继续说:“哥哥我给你留足了面子了,不然当时他出手打我的时候,我就该把你们俩的事嚷嚷出去了!不过他也够胆大的,还敢送上门来住在你们家对面。”
  沈一婷觉得尴尬中带着一种耻辱,他把她人生记录上极力想抹掉的一笔,赤裸裸的晾在台面上,将她的过往说的如此不堪,她觉得跟这种人无可交流,冷冷的甩下一句话:“你打不过萧子矜就图个嘴上痛快吧?!”她愤恨的瞪了他一眼便赶忙夺路而逃。
  一路上步子迈的紧,穿过熙嚷的人群,心中却淤积着太多拨不开的事情,她不知道为什么越想和萧子矜断绝联系的时候,身边的人和事却太多是和他相关的。而当初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了,却残忍的让她认清和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似乎自己和萧子矜从来没在对的时间相遇过,从始至终,她仍然记得他当初坐在王家村的一条小渔船上向她表白时的样子,当时她开玩笑说,只要他敢像八点档狗血言情剧里的男主人公一样,为女主人公跳一次水,她就接受他。
  那一回萧子矜二话没说,翻身从船上跳到河里,“扑通”一声溅起一片硕大的水花,很快消失在安静的河面上,月光照在泛着波光的水面上,粼粼的银色耀人瞳孔,水草的土腥味弥漫在鼻间。沈一婷当时看着河面慢慢恢复平静,而萧子矜半天也没有上来,着急的四下张望,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执行的如此迅速,连她多说一句话的功夫也没有,她当时并不了解萧子矜的泳技,着实被吓坏了,坐在船上满河面的找他,扯开嗓门的叫他的名字:“萧子矜!你快上来!别跟我开玩笑!”
  当时她喊了好几遍,没有任何回应,他整个人像石沉大海了一般。她猛然想到下河游泳本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情,闹不好就会溺水,急的直朝岸边呼救,希望村里的人能过来,可两人的船划的离岸边远了些,半天村里人也没有出来。她只觉得心急如焚,后悔跟他开这样的玩笑,心里骂他是傻瓜,可嘴上却几乎要哭了起来。最终她凭着稚嫩的泳技便直接跳进河里,想把他捞上来。下水不久便觉得撑不住,连呛了好几口水,身子直往下沉。而忽然身边多了一双手,将她从水里抱起来托出水面,她狼狈不堪的浑身湿透,抓着船舷的一角,才看清把自己救上来的竟然是萧子矜,他毫发无伤,咯咯的笑着看着咳嗽不停的沈一婷。气的她张口就要骂他。
  萧子矜帮她擦着脸上的水,把湿透凌乱的头发缕到一边,乐的表情象喝了蜜一样:“这回应该算是你为我跳水吧?既然这样,那算我接受你了,总行了吧?”
  沈一婷气的劈头盖脸的掴了他一个耳光,扯着嗓门狠骂了他一句:“无赖!”
  那次他在河里,揽过她湿湿的肩膀,将冰凉的唇贴了上去,她急的发狠,就咬他的嘴唇,而他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直到后来两人住在一起,沈一婷突然提到这桩气愤不已的事情时,萧子矜才嘿嘿的笑着,故作神秘的凑过来在她耳边说:“这就叫会哭的小孩有糖吃。”

  第二十四章
  过了几天,沈一婷无意中发现最近几天似乎很少看到萧子矜在对面住,几乎没有听到门开关的声音,阳台上的衣服晾了一个星期之久也没有人收,两盆本来开的旺盛的君子兰,叶子已经开始枯败,阳台上的躺椅一直放在原地,下了两天的雨,上面湿腻脏乱的一层,本来光艳的色泽,浮上一层浅浅的灰。看来他已经多日不归了。虽然沈一婷不希望他来打扰她的生活,可这种不告而别,忽然失踪的事情向来不是萧子矜的风格,她禁不住猜想,他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竟有些微微的冒冷汗。
  又过了两天,母亲忽然在饭桌上爆料说二楼的张阿姨的儿子张顺因为犯了事,又被拘留了,张阿姨这些天已经哭不出来了,精神也有些错乱,邻居们几乎轮番去照顾她,母亲是个热心的街坊,时不时就去送些吃的,有时还替她洗衣服。沈一婷丝毫不同情张顺,他的所作所为,有这样的下场是情理之中。而张阿姨却着实很可怜,从小将张顺宠的太任性,谁若是敢欺负她儿子,她恼怒的恨不得堵着别人家的门骂,如果是张顺欺负了别人,她却极力为自己儿子开脱,时间长了,张顺象一匹野马一样,谁也管不了,古人说慈母多败儿,看来也并非没道理。
  晚上沈一婷很晚才从公司回来,小赵拉着她要说要宰宰她这要当新娘子的人,合着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一起让她请了一回客,地方虽然不高档,一种大排挡式的小吃,几个同事却颇为高兴,都是年轻的女士,一个男的也没有,凑在一起热闹熟络的谈论着喜欢的话题,小小的铺面充斥着笑声,这群同事当中,沈一婷竟然是头一个结婚的,游荡在城市中的大龄女青年似乎都聚集到了一起似的,彼此聊的火热。
  小赵平时人就相当热情,这场面更合她胃口,高高的嗓门:“小沈!来说说你这即将结婚之人的情感历程,给咱们几个点启发啊,找男朋友怎么找,找着了怎么栓住?这男的一结婚,就是跟女的签下一份终生卖身契约啊!何况你家宋宁远在事业单位工作,捧着铁饭碗,今后不愁失业,有稳定收入,人也好。”
  沈一婷被说的直想笑,脸上因为喝了两杯啤酒,泛着微微的红光,而那边小王早就乐的止不住跟小赵杠上了:“要说这个刁金龟婿的事,该是小赵你最在行吧?上个星期你不还附庸风雅,专门穿了一身淑女装去看画展吗?”
  几个同事一哄而笑,气的小赵大大的眼睛直瞥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的小王。
  “到咱们这岁数,扮嫩可有点明显赶不上人家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我每天看到公关部,客服部的那些小姑娘,觉得真水灵。咱们这奔三的老姑娘,每天对着电脑,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都快没水分了。”沈一婷夹着一块嫩嫩的水煮肉片放在嘴里,感叹着时光不饶人,有些话,她觉得也只有跟同龄的女性在一起才真正说的出口。
  “小沈就不用愁了,你已经在干枯之前成功的找到了宋宁远这缸水了,以后滋润着呢。”小赵拿筷子碰了碰沈一婷的胳膊打趣说。
  一群女人嬉笑着吃了一晚上,沈一婷灌的酒最多,所幸都是啤酒,还并不算上头,只是脸上热辣辣的难受。
  打车回到家,一路踩着高跟鞋上楼,今天走的路太多,回家又是五层楼,她有些气喘,上到四楼的时候,楼梯口的感应灯坏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凭着印象摸索到自家门口,刚从包里掏出钥匙打算开门,忽然有人一把将她的手抓住,接着将她摇摇晃晃的身子也揽了过去,吓的她以为是坏人,张口要呼救,才忽然感觉到耳边的气息异常熟悉,还带着一阵轻微的血腥,她身子瞬间僵住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谁:“是你?”
  她感觉到他心跳的很快,一下一下砸在她的胸口上,微抬的胳膊肘无意中蹭到了他的手臂,那里硬硬的象缠了什么东西,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黑暗中她顺着他的手肘摸上去,才发现他的胳膊和胸口处似乎都缠着纱布,触碰加大了力道,萧子矜疼的闷哼了一声。
  沈一婷惊讶的不敢再碰他,睁大了眼睛,想在黑暗中看清他的轮廓:“你怎么了?”楼道里回声很大,清脆声音的将五楼和六楼之间的感应灯激亮了起来,借着亮光她才终于看清满脸青紫的萧子矜,出血的地方已经被包扎了起来,连额头上也贴着纱布,和平时一直趾高气扬的他相比,此刻倒是添了几分狼狈,她本来想伸出手推开他,看着他的样子,陡然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你到底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她想起萧子矜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就经常出打架事件,有一次差点被处分。可每次几乎都是对方伤的更重,他很少受伤,偶尔擦破拳头,划伤手臂什么的,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头一次看到。
  萧子矜只是搂着她,一直没有开口,本来狂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体温熨帖的他的胸膛暖暖热热的。沈一婷不敢推他,也不敢碰他的伤口,两手垂在侧边,半天没有下一个动作,她知道萧子矜一向健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有没话说的光景,哪怕是无休止的吵架和复合,两人也都在争着说最后一句话。只有那回已经分手后他从美国打电话来,两人足足沉默了半个小时,她觉得自己和萧子矜也许真的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推离,甚至也没有再问他怎么了,就一直站着,站了几分钟,感应灯又灭了下去,楼道里依旧黑暗。沈一婷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伸手摸进他的裤袋里,成功的找出了一串钥匙。她在黑暗中苦笑一丝,他总喜欢把钥匙放在裤袋里的习惯依旧没有改,而自己对他这种习惯竟然一直都没忘记。她慢慢的找到他没有受伤的部位,想将他微微推离,将钥匙反手插进对面门的锁眼,转了两圈,成功将门打开,把他连推带拉弄进屋里,找到一进门处灯的开关,“啪”的一声将屋子里的灯打开,强光的刺激中,两人都有些眩晕,门被重新关上,安静的房间里,面对面站着,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什么。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沈一婷刚才在楼道里一直压低声音,现在终于放开嗓门,拧着眉头质问着伤痕累累的萧子矜,“一群人打了你一个?还是你碰上了哪个相扑选手?”她知道自己的话几近奚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已经不知道怎样用坦诚平和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萧子矜倚着雪白的墙壁,无力中又带着一种无奈,甚至她判定那眼神中还藏着许多不解:“呵,我前两天听到一个笑话,异常可笑,笑完以后我好几天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你想不想听听。”
  沈一婷没功夫听他的疯言疯语,扭头进了他的房间,从柜子抽屉的第二层里翻出一些常见的药品,拿了一些创可贴,棉签和药酒,将他拽到沙发上,敏捷的帮他在余下的伤口上了药:“你这几天应该也没去上班吧?工作对你来说可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家对你来说就像宾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从来就没安定过!还以为你打架功夫很厉害,没想到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回来!说实话我真是幸灾乐祸!最好你回答我说你是喝醉了掉进没盖的井里去了,不然你说什么我都觉得很可笑!”
  萧子矜耐心的听着她一连串的话语,末了忽然自失的笑了起来,无声但带着一丝苦涩:“你用的着这样吗?亏你是搞美学的,掉进没盖的井里这种不‘美’的事你都想的出。我确实被人打了,不是一群人,更不是相扑选手,而是就一个人!这个人讲了一个超好笑的笑话,我以前闻所未闻,所以我甘愿被打……”停了片刻,见沈一婷只顾低头往他的胳膊肘处涂药膏。
  “神经病!”沈一婷不客气的骂道,手上使了点劲,惹的他“咝”的叫了一声。
  片刻,萧子矜皱紧眉头看着依旧冷着脸的她,缓缓叹了口气,随即又摇了摇头:“咱们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我一直觉得是你亏欠了我,可他却说是我欠了你……”
  沈一婷捏着棉签的手停在半空没有落下,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花猫一样的脸,只有眼睛深的望不见底:“是谁?”
  萧子矜看着她通红的脸上挂着一种担心,而口气却是在质问,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说呢?我跟你从前的关系在你看起来不是很见不得人吗?知道的人一共就那几个,掰着手指头你也该想到了吧?”
  沈一婷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微怔了一下,便将脸转到一边,决定不再理会他,将棉签扔到垃圾筒里,抓起沙发上的提包转身要出去。萧子矜撑着站起来,抢到她前面,在窄窄的门后走道上,一条胳膊拦在墙壁上,将她的去路挡住。她走的急了些,差点一头栽到他怀里,可他像一堵墙一样杵着,不让她有任何退缩:“你爱过我。”
  沈一婷停下了正预备推开他的动作,猛然惊诧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痛心的表情,片刻忽然冷笑了一声:“萧子矜,你不只是自以为是,现在还添了一条自做多情!当初我跟你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现在连这层关系都撕破了!你不想想,我千方百计不让我们家里人知道你的存在,为什么?因为我从来就没打算跟你长久过!”
  “你胡说!”
  “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空气仿佛都凝结了,仿佛两人又回到当初分手的那天,僵持着从没改变,萧子矜靠着门,紧紧的盯着她,她也毫不客气的回应这种犀利寒冷的目光,半晌紧咬的牙关才有了一丝放松:“沈一鑫说他想揍我已经很久了,他说他长这么大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学会了打架斗殴!而且他说他已经好几年不再跟人打架了,但是攒了这几年的力气,就想揍我一顿!”

  第二十五章
  萧子矜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刚从外面回来,沈一鑫上来就把他揪到平时没人去的楼房施工的地方,开始他几乎不知道眼前这个象跟自己有仇一样的男人是谁,直到沈一鑫自报家门。
  “你他妈的就是萧子矜?!”沈一鑫猛拽着他干净的衬衫,拉扯间上面的两个扣子已经划落,几乎在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萧子矜,上下打量着他,仿佛想将他看透。
  萧子矜极度厌恶别人用这种方式逼视自己,尤其在自己还没搞清状况的光景下,伸手想将他推开,嘴里丝毫不软:“就是老子我!你他妈的是谁啊?!”
  还未等他说完,沈一鑫狠狠一拳直冲着脸封了上去,萧子矜只觉得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跌到一堆建筑材料上去,手撑着墙,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鼻腔里一阵温热,手背触上去,血顺着鼻孔流出来。
  他恼的攥紧拳头要回敬过去,手才抬到半空,就听到沈一鑫的冷冷的语气:“一婷居然为了你这样的人哭了一夜!你他妈还敢回来!”
  萧子矜怔了一下,手上的拳头忽然使不上劲,盯着沈一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你说什么?”
  沈一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接着又是一拳,他恍惚中根本没站稳,一跤摔在水泥地板上,胳膊肘上的皮肤擦的生疼,鼻梁骨被两拳重重的打上来,仿佛要断了一般,疼的直钻心,可他有些顾不上,看着眼睛里一片通红的沈一鑫,他觉得心里有很多疑问,想急于知道答案,大声冲他吼着:“你说清楚!她怎么了?!”
  沈一鑫揪住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按到施工的墙壁上,瞪着他一脸青紫的样子:“姓萧的你给我听着!我今天揍你有三个理由!第一个因为我从来看你这样的人就不顺眼!丈着自己有两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拿着家里的钱,到外面随便挥霍,还好象比别人高一等一样!我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形容的就是你!第二个替一婷好好修理修理你!你这样卑鄙无耻的败类,不值得她为你伤心这么久!你拍拍屁股跑美国泡洋妞去了!害的她为你堕胎!你这个不要脸的禽兽!”沈一鑫说着上去又是一拳,打的他毫无反抗能力。
  萧子矜觉得心里淤积了一个疙瘩,堵塞了思维,身上的痛感都快麻木了,可听到沈一鑫的话,终于开始清醒了一些,扯着脖子逼视着他,沙哑的嗓子辩驳的喊道:“我没有!你少污蔑我!”
  沈一鑫放开他,一脚将他踹到一批堆砌的饮料罐中,哗啦啦触碰的一片倒塌,萧子矜重重的摔在地上,硌的疼痛非常,自从知道他是沈一婷的哥哥,萧子矜便再也没还过手。倒在地上,忽然觉得心里的疼超过了身体上,半晌,终于开口问沈一鑫:“她爱我?她真的爱过我?!”
  “你他妈真会装孙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也爱她!”萧子矜猛的吼了一句,声音回荡的整个施工大楼都有回音。
  “你少装模做样了!”沈一鑫指着地上已经几乎要爬不起来的萧子矜,愤恨的骂道,“我警告你!你在国外二等公民做够了,别指望再找一婷!你有多远滚多远!她现在就快结婚了,新郎比你这种人好一百倍!你别再影响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搬到我爸他们家对面是什么居心!以后我如果我发现你再缠着一婷,我见一次打一次!这是第三个理由!”
  萧子矜早已经听不见沈一鑫在说什么,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纠结的异常难受,他一直觉得在和沈一婷的关系中,自己才是受害的一方,是沈一婷对不起他。可现在他觉得混沌了,从前确定无疑的事情,如今却拿不准了,摸了一把脸,痛感带着血丝,弄的手上血迹粘粘腻腻的。
  许久,他听到沈一鑫转身走开的脚步声,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喂!姓萧的!你给我起来!我也让你打我三拳,毕竟一婷当初会和你这种人走到一起,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如果不是我出事,你根本没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萧子矜躺在地上一直没起来,只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血是腥腥涩涩的,心里百味陈杂。
  回过神来,萧子矜决定非要和沈一婷把话说清楚不可,而她却尽力压抑住已经狂燥不安的心情,不耐的开门想夺路而逃。萧子矜扳过她削细的肩膀将她按在墙上:“当初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
  沈一婷猛然甩开他钳制住她的手,愤愤的瞪着他:“跟你这种人说的清楚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真正说清楚过几件事?!”
  “你爱我!”
  “你别痴人说梦了!我恨你都来不及!”
  “你没爱过我怎么会恨我?!”
  “……”沈一婷终于觉得无言以对,咬着嘴唇哽在那里,眼里却抑制不住向上泛起一种泪意。
  “别嫁给宋宁远……”萧子矜停了片刻,终于把最想跟她说的话说了出来,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沈一婷身子微微僵住了,片刻才缓过神来,手上冰凉冰凉的,抬起头来:“不可能!”她斩钉截铁的将这三个字敲进他的心里,干脆而清晰。
  躺在床上,沈一婷决定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她不知道沈一鑫是怎么知道萧子矜搬到这里来的,可哥哥从来是气盛,而萧子矜更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凑到一起就象火山的喷火口,随时都能喷发而把周围烧焦。
  她蒙在被子里,拿出手机来,拨通了宋宁远的号码,嘟嘟的响了好久,对方没有人接。她知道宋宁远从来没有订制彩铃的习惯,倒不是怕花钱,只是不喜欢那种花哨,只是用着简单的提示音。
  从前萧子矜一直热衷于在自己拥有的IT产品上大做文章,连笔记本电脑的屏保都搞的相当怪异。曾经一开始设置彩铃用当时非常流行的网络俗歌《两只蝴蝶》,被沈一婷狠狠批判了一通后,换成了《你是我的玫瑰花》。两人几乎天天打电话,听多了,沈一婷实在受不了庞龙的嗓子和那矫情的音乐,勒令萧子矜换彩铃。他倒是挺为难,还声称那首《你是我的玫瑰花》唱出了他的心声。后来为了换彩铃,在网上筛选了一整天,终于敲定了一首更让沈一婷瞠目结舌的歌曲,火风激情演唱的《老婆老婆我爱你》,并且那段时间他还建议沈一婷把自己的彩铃改为另一首和这个配对的歌曲《老公老公我爱你》。
  “我们导师和同学打电话给我,听到这彩铃算怎么回事啊?!”当时沈一婷坚决不同意,强烈抱怨着,最后还总结为萧子矜品位太低。
  从前的时候争的面红耳赤的事情,似乎到后来想想,都象是一种趣事,彼时心情,却早已和现如今不同。
  心事重重的慢慢合上眼睛准备睡觉,手机却忽然在被子上震动起来,摸索着找到后,发现是宋宁远打来的,习惯的按下接听键:“宁远。”
  电话那头咯咯的笑了起来,带着宠溺的语气:“想我了?今天晚上忙了点,加班到将近九点才从单位回来,我们一个办公室的小萧请了病假,他的工作我们几个分担。”
  沈一婷听着他沉稳的声音,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跟他拉起家常,从工作聊到家里,宋宁远说最近他母亲身体略有不适,预备找个周末的时候去医院检查一下。
  “要不要我陪着去吧?我周末挺空的,从前我陪我妈妈去医院做过全面检查,程序我也挺清楚的。”沈一婷毛遂自荐,毕竟这些日子和宋家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她也想表示自己的诚意。
  宋宁远听完她的话乐了:“怎么,这么快就想尽点做媳妇的孝道?看来我娶这老婆肯定没错了。将来一定是贤妻良母啊。”
  沈一婷也笑了起来刚才因为萧子矜而引起的不快略微消散了些:“你的《新好男人守则》背的怎么样了?我可要定期抽查的,你可别以各种理由推脱。”
  电话那头宋宁远似乎在呼救,沈一婷却怎么也忍不住的想笑。
  “结婚以后我再背行不行?结婚以后慢慢背!一天背一条,背他一辈子,真的!”宋宁远干脆的保证着。
  沈一婷听他说要一辈子的话,沉默了半晌,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宁远以为她真生了气,在听筒那边叫了她几声,听她没有回应,赶忙赶忙着急的叫道:“好了好了,我现在就背行了吧?”
  沈一婷这才回过神来,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翻纸页的声音,突然再也止不住了:“宁远,咱们明天就结婚吧,明天就去办手续!”
  宋宁远忽的怔住了,片刻,失笑的问她:“怎么了?你这情绪变的这么快?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特想嫁给你……”
  “怕我不要你了?”
  “……嗯!”
  “傻瓜!”
  “咱们明天就把手续办了吧,如果早和晚结果都一样,何必总拖着?”沈一婷觉得再这样飘忽不定下去,心情就会越来越烦乱。
  “一婷,我巴不得现在就跟你注册登记,但是伯母跟我说,想等房子过了户,装修的差不多以后再办手续,我也是拍着胸脯保证过的,如果明天就登记,你妈会不高兴的。”宋宁远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在很多事情上,沈一婷觉得他比自己想的更深入和长远,他做事从来是四平八稳,权衡利弊,行事有主张,而且照顾着周围人的想法和面子。
  “宁远,就明天吧!别考虑我妈说的那些了,直接登记!”沈一婷帮他拿定主意,也帮自己下了决心,这种夜长梦多的日子,她觉得难以再撑下去。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是个周末,沈一婷早晨起来查了一下农历,竟然发现日子相当好,晴朗温和的天气,到处都透着新生和欢快。她换上一身运动服,将头发高高束起,穿上白色系带的运动鞋,装起一些证件就出了门。
  六点多的光景,沿着穿城而过的河边,一排透着新绿的梧桐树不时随着风发出沙沙的声响。她远远的就看到同样穿一身运动服的宋宁远,站在路边的长椅旁,高大的身形,衬上银灰色的运动服,不时的看着腕上的手表。沈一婷从背后接近他,慢慢放缓脚步,屏住呼吸从背后猛然抱住他,他惊的身子一颤,接着听到她咯咯的笑声,亲昵的伏在他后背,身体随着笑声颤抖着。宋宁远缓过神来,双手抓住她已经环在自己腰间的胳膊,迫使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嘴角早已经抑制不住笑容:“怎么了?即将把我骗到手了开心的?”
  沈一婷被他箍着手臂,只能紧靠着他的后背,抱怨着想抽开手,无奈力气太小。宋宁远宽大的手掌握住她,慢慢扣进她的指缝中,握的紧紧的。
  “你有没有一种私奔的感觉?”沈一婷额头靠着他宽阔的后背,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忽然开玩笑的问了一句。
  “有,当然有!我感觉我被你拐了。”
  “那你可别反悔,我打算把你一路拐到底了。”
  “你已经迟到九分钟零十七秒了,你这拐人的诚意太不够了吧?”
  沈一婷听了他略带笑意的抱怨,乐不可支的使劲将他抱紧:“我请你吃早点!”
  两人坐在永和豆浆的靠玻璃窗的位置,点了两碗豆浆,两根油条和一笼水晶蒸饺,这个时间段店里顾客不多,轻轻的音乐,舒适优雅的环境让人心里平静许多,面对面坐着,品尝着精致的早餐,心里透着一种畅快和温馨。
  “说实话,我昨天夜里基本就没睡着,自从你跟我说好今天早晨来注册登记以后。”宋宁远用筷子夹起油条吃着,脸上却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红晕。
  “为什么啊?”沈一婷不解的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激动的呗!再过一会儿你就是我老婆了。”
  “可我昨天夜里睡的挺踏实的,一觉到天亮。”
  宋宁远瞥了她一眼,不满的摇了摇头,怪声怪气的感叹着:“神经大条的人向来如此啊……”
  沈一婷嘴里还塞着流汁的蒸饺,反手用筷子柄作势敲了宋宁远的头一下。而他却呵呵的笑了起来。
  直到吃饱喝足,两人象散步一样牵着手来到婚姻登记处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伍,早晨八点多的光景,又赶上好日子,办手续的人也十分多。两人略有些后悔,应该不吃早饭先来排队,那样估计在九点钟之前都能办完,可现在的情况,看来有的等了。
  “咱们这不是头一回没经验嘛,下回就知道了。”宋宁远揽着她的肩膀,笑呵呵的冲她道。
  沈一婷冲他翻了个白眼,上去掐着他的脖子,一副严刑逼问的架势,嘟着嘴说:“你还指望和谁有下一次?!”
  宋宁远吐着舌头连连讨饶,惹的在他们前面的一对未婚夫妻不住好笑。宋宁远咳嗽了两声,装模做样的正色道:“呃,公众场合注意形象,注意形象……”
  年轻人一向是自来熟的,又是再这样轻松的场合,两人和前面的一对未婚夫妇很快就聊了起来,从工作单位,到买房买车计划,一连串到恋爱经历,那女孩也十分健谈,不会儿的功夫和沈一婷就熟络了。
  直到排了半个小时过去,宋宁远和那男孩一起出去买饮料,让沈一婷和那女孩一起留守。那女孩高兴的跟沈一婷讲述了许多自己和男朋友的恋爱经历,她年纪比沈一婷小一些,人却热情许多。
  “你老公最让你觉得感动的事情是什么?”那女孩看两位男士都走远了,笑眯眯的弯着眼睛问沈一婷,俨然象好姐妹谈心一样。
  “这个……我还真说不上来,好象挺多的,具体的都想不起来了。”沈一婷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竟然很难找到具体事例,只是隐约中有这样的感觉,顿了顿继续问她,“那你呢?”
  “我啊?有一回我出差,我老公在我回来那天在汽车站接我,那次正赶上年前的雪灾,高速公路都封了,我被困着回不来,我以为不能赶上跟他一起过年了,可没想到他那个傻瓜竟然租了滑雪板,说要滑着去看我,后来我们俩一直打电话,说着说着他哭了,我也哭了。那时候我特别想嫁给他……”那女孩说着说着,竟然眼圈红了起来,赶紧用手抹了,咧嘴冲她笑了笑,赶紧要转移话题,“哎,不说了不说了,我觉得自己跟祥林嫂似的,这件事我的朋友亲戚几乎都知道了。”
  沈一婷看着那女孩神采飞扬的样子,觉得她的幸福感似乎都从心里洋溢到脸上,一瞬间有种羡慕,仍旧微笑着听那女孩说话。
  停了停,她忽然象找到了另一个话题,侧过头来看着略有些沉默的沈一婷:“那你老公最让你心疼的事情是什么?”
  沈一婷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几乎没有思考过,努力思索了着她的问题,仍旧一无所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自己分析着:“可能我们俩属于大龄青年恋爱,没你们这么年轻有热情吧,一直挺平和的,最心疼的事情,好象也没什么。”
  “不会吧?那你们俩在一起最难忘的事情呢?最幸福的事情呢?”那女孩惊讶的盯着依旧一脸茫然的沈一婷,眼睛里透出一种不可思议,“最激烈的一次吵架经历总有吧?”
  沈一婷被她说的触动了,恍然脑海里冒出许多事,猛然间充斥着她的神经,撞击的她心里一个寒颤,这些感觉似乎都有过,可记忆像一条裂缝,将从前的心情裸露出来。自己和宋宁远恋爱以来,几乎没吵过架,两人有分歧的时候,他并不急于阐述自己的观点,也不执拗于自己的见解,往往先按沈一婷提出的方法办,等问题真的暴露出来,才慢慢摆明自己的想法,那时候沈一婷也更容易认识到原来想法中存在的问题,便不再争,所以一直处于协调一致的状态,从买竹地板变成买木地板,从租房升级到买房,从家里关系紧张到后来的和谐,他俩的相处模式一直很平和有序。
  记忆中最激烈的一次吵架经历,是和萧子矜分手的时候,两人如仇人一般怒视对方,那时自己真的下定决心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可跟他在一起时的许多事都搀杂着心疼,难忘,幸福,感伤。很多时候就潜伏在思绪中。
  沈一婷失笑,她觉得自己那时候也许就如这个女孩一般,几年过去以后,她觉得那时的自己甚至有些可笑:“目前还没怎么吵过,不过也许结婚以后为了生活琐事天天吵也说不定。”
  “怎么样?人家有没有跟你议论说你老公长的很帅什么的?”宋宁远后来拿着两瓶从冰柜里新掏出的营养快线,蹭着沈一婷的肩膀,贴着耳朵问道,末了还吐了吐舌头,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一婷握着冰凉而带着湿漉漉的瓶身,反手往他身上一贴,冰的他一个激灵,半开玩笑的白了他一眼:“自恋吧你!等会儿签了字办了手续,你以后再有什么歪心思,我可就打狗棒法伺候了!”
  一直排队到中午接近十一点钟,才把手续全部办完,站在他们前面的年轻小夫妻还塞给他们两盒精致巧克力,而他俩却傻乎乎的什么都没准备,只能尴尬的道谢,领了结婚证以后出了婚姻登记处,两人面面相觑着竟然一时间有些害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真的结婚了?”宋宁远过了好半天,终于打破僵局开了口,眼睛略带羞意的从人行道的标志处移到沈一婷脸上。
  “……嗯!”沈一婷的眼睛仍然注视着地上的彩砖,只是觉得脸上微微的发热,慢慢点了点头。
  腰间猛然一紧,沈一婷毫无防备的被宋宁远揽了过去:“那怎么咱们跟旧社会的夫妻似的,走路还要保持距离啊?难不成还得到晚上锁了门熄了灯以后才能亲热,白天得装的跟不认识似的?”
  沈一婷忍不住好笑,伏在他胸前听着他打趣的抱怨着,刚才尴尬的气氛立刻缓和了:“刚才不是你搞的象革命同志相亲一样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五六十年代的时候,结婚不叫结婚,叫‘一个革命的男同志和一个革命的女同志,在革命的道路上共同走一段。’咱们刚才发扬一下革命精神也不是多余的。”宋宁远搂着怀里的沈一婷,两人早已经笑的止不住。
  一路顺着河边嫩芽吐绿的柳树,牵着手漫无目的走着,沈一婷觉得心被飘来的柳絮弄的痒痒的,这个季节中午的阳光虽然不够炽烈,可依然晒的脸上红晕一片,过了良久才突然开口:“我也觉得不象真的,你打算怎么跟你父母说?”
  “这有什么难说的,就说我们已经结婚了,领证了,让他们二老等着抱孙子吧。”宋宁远眼里盛满了笑意看着她,把她的问题四两拨千金的挡了回去,惹的沈一婷直瞪眼。
  “那我回去怎么说?”
  “就说你的长期饭票已经搞到手了,以后不怕失业了。”
  沈一婷抬手把宋宁远已然凑到她耳边的脸推到一边,笑着白了他一眼。并排坐在长椅上,靠着宋宁远的肩膀,微微眯上眼睛,听着唧唧喳喳的鸟儿在树上叫,觉得清新而宁静,不一会儿竟然有些倦意:“说说咱们以后的生活吧。”她换了个姿势,躺在长椅上枕着宋宁远的膝盖,顺顺的头发垂在他的腿上,运动服的领口露出白皙的脖子,早晨起的太早,一上午把淤积的事情都解决了,心里踏实了,才觉得真的很困。
  “以后啊,把咱们的房子装修好,选个日子摆酒席,联系婚庆公司把婚礼办了。接着咱们响应国家号召,优生优育……”
  沈一婷躺在他腿上,笑着直掐他,宋宁远疼的直抽气,就伸手轻轻拉她的耳朵,两人一来一回的打闹。他干脆将她从腿上抱起来,低头吻住她,她怔了一下,没有躲,伸手反抱住他回应着,湿热的吻一直深入持续了好长时间,最后两人都有些心猿意马,脑中瞬间竟然有些缺氧。宋宁远把她使劲按到自己怀里,箍的紧紧的,迫使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将手指插进她顺柔的头发里,慢慢下滑,最后贴着她耳边:“老婆,以后你可只能想着我一个人了,我得把其他人都从你脑中驱逐开。”
  沈一婷抱着他的身体,手放在他的后背上想找个支撑点,沉默了片刻终于启齿:“宁远,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她组织了一下措辞:“……其实,萧子矜他……”
  她和他紧贴的位置触碰了他的口袋,里面陡然间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把温馨宁静的气氛打破,她止住了言语,示意他先接电话。
  宋宁远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宋玲玲,才赶忙按下接听键。电话里声音似乎很焦急,沈一婷在一旁听的真切,显然是出了什么事。宋宁远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神也忽然凝重许多:“玲玲,你先别着急,我马上跟你嫂子一起过去!你先等着我们!让爸爸也别急!”
  挂了电话沈一婷几乎愣住了,赶忙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妈胃出血,现在被送进医院了,咱们一起去。”宋宁远握着她的手,温热中浸着一丝汗意,担心的情绪慢慢浮现在眉头上。已然是一家人,沈一婷赶紧重重的点点头,起身拉着他就要到路边去拦车。

  第二十七章
  一路打车到了中心医院,路上沈一婷一直抓着宋宁远的手,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在紧张,掌心微微的湿意和颤抖。额角也密密的渗出汗水,鬓边青筋微显。
  “别担心,伯母不会有事的。”她找不到更好的措辞安慰宋宁远,沉默了好久才忽然开口。
  宋宁远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象忽然想起什么:“等会儿到了医院,叫她一声‘妈’吧,她心情会好些。”
  沈一婷懵懂的点了点头,伸手将他宽阔的身体搂过来,轻拍着他的后背,示意他不用紧张。
  扑面而来的消毒水气息和搀杂着的低声呻吟充斥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晃的人眼花的白色,大理石地面映着透亮的灯光,脚步声清脆而响亮。
  迎面在病房观察室的门口看到宋宁远的父亲和妹妹,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粉红色护士服的女孩,似乎正在跟他们说着什么。沈一婷和宋宁远走的都很快,离近了她才隐约觉得那个护士很熟悉。
  “哥,一婷姐,你们终于来了。”宋玲玲眼睛微肿,看到他俩过来,赶紧迎过去,才觉得淤积在心里的难过都找到了倾诉对象,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宋宁远的父亲也在中心医院工作,是骨科的大夫,五十几岁的人,头发已经花白,却透着一种儒雅的气质,显然是资历老的医生,往常在家的时候,沈一婷经常听到自己的父亲提到宋父在学术方面功力很深,却坚持原则,不收病人家属一分钱。父亲经常提到当年和宋家还是邻居的时候,三不五时的会和宋父一起探讨人生。母亲每每听到此,都会撇嘴骂父亲和宋父是一个德性的缺心眼儿。
  两人仔细的听着宋母的病情,心里泛起一丝凝重而担忧的情绪。旁边的小护士却赶忙插话来安慰他们,声音清脆而柔和,小巧的身材,白白的皮肤,再穿上这身衣服,象个瓷娃娃一般。
  “这一上午辛苦小陈了,忙里忙外的,本来咱妈的护理并不是她的工作,她主动帮忙,小小年纪懂的却很多,这回真的要谢谢她。”宋玲玲感激的跟宋宁远和沈一婷讲着那个女护士的事情,不时的赞赏着点了点头。
  沈一婷这才终于认清那个护士就是宋母曾经介绍给宋宁远再次去相亲的女孩陈莎。她只见过陈莎一面,时间久了早已经没有了印象,只记得那回她在电影院门口遇到他们的时候,陈莎笑起来两只眼睛象月牙一样可爱。可现在这个场合忽然见到她,听着她为宋家忙碌的事迹,沈一婷忽然觉得莫名的别扭。
  “宁远哥别担心,伯母属于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现在患胃病的人特别多,几乎人人都会有这方面的小问题,住院观察一些日子,调理调理,应该问题不大。”陈莎的声音似乎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宋宁远听了她的解释频频点头。
  闲聊了片刻,宋玲玲才忽然想到宋宁远在电话里称沈一婷为“你嫂子”,她原本只顾担心而忘记了,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哥,一婷姐,你们俩上午去办手续了?”
  宋宁远点了点头,将沈一婷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客气的跟旁边的陈莎介绍说:“小陈,这是我老婆沈一婷。”
  陈莎将眼神从宋宁远身上移到沈一婷这边,笑着连连道喜:“真的要恭喜你们俩,办婚礼的时候一定记得发我一张请帖。”
  “一定。”沈一婷赶忙友好的回应了一句。
  而宋玲玲却似喜似忧,过来笑着扯住沈一婷的手,想了想又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本来咱妈要是好好的,下个月房子装修好就办婚礼也来的及,现在只怕要往后拖一拖了。”
  几个人守在病房外,不时的有话没话的聊着,一直到晚上宋母才有了意识,可身体依旧很虚弱,出了很多血,让这个本来就多病的母亲显得更加苍白憔悴,深红色的血液袋吊在架子上,长长的管子插在瘦弱的手背上,慢慢注入。
  沈一婷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半阖半睁的眼睛,似乎已经认出了自己,她想起宋宁远的话,轻柔的帮她掖好被子,半晌开口:“妈,您觉得好点了吗?”
  宋母听到了她的言语,慢慢的将眼睛越睁越大,带着一丝无法表露的欣喜,望着沈一婷的眼睛。宋宁远也凑了过来,一手揽着沈一婷,一手轻握着宋母没有打吊瓶的那只手,那姿势带着一种关切和温馨,仿佛世界上对他来说最重的两个人此时都在被自己保护着:“妈,我和一婷今天上午刚领了结婚证,今后咱们是一家人了,等你好了,我们预备热热闹闹的办场婚礼,您觉得好不好?”
  宋母虚弱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感动,身体轻颤了一丝,眼睛慢慢泛红,哽咽着点了点头。沈一婷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赶忙咬住嘴唇,宋宁远帮母亲理顺额前的头发,把怀里沈一婷搂的更紧些,她骤然觉得那怀抱暖暖的。
  隔了一天,沈一婷回家休息,接着上了一天的班,直到第三天晚上才炒了两道清淡的菜,煮了一碗面条用保温桶盛着到医院里来。在病房门口就发现里面人很多,诧异的推开门,才发现宋宁远的一干同事集体来看他的母亲,带着鲜花,水果,营养品等一大堆东西,热情的慰问着她的病情。
  沈一婷一眼就看到了萧子矜,站在几个同事中,高大挺拔的身材,穿着长袖衬衫,脸上的个别伤处依然贴着创可贴,听到门响的时候回过头来。沈一婷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自己身上,瞬间觉得一丝尴尬,她透过所有人,却惟独能感到萧子矜的眼神,直灼的她心里炽焦一片。她赶忙将目光放低,跟几个上回吃饭认识的同事泛泛的点头问好。
  宋宁远不在,他已经一晚上没睡,接着又工作了一天,这会儿终于撑不住回家去补个觉。只有宋玲玲还在旁边,她并不知道沈一婷见过宋宁远的同事,赶忙站起来不迭的介绍着:“这就是我嫂子”接着赶紧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保温筒对沈一婷说,“这些都是我哥的同事,人都挺好的。”
  宋母的气色显然也好了许多,只是很少能吃东西,躺在床上望着宋宁远的一干同事,热情友好的面容,亲切的跟她聊天,加上已然自家媳妇模样的沈一婷提着保温桶过来,让她心情更是舒畅不少。脸色也微微泛着红光,和蔼的跟周围的小辈攀谈着。
  “我们家宁远从小人就挺老实的,也特别懂事,从前我在学校教书,他爸在医院工作,都挺忙的,没时间照顾他们兄妹俩,宁远就自己做饭给妹妹吃,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有一回把手切破了,出了很多血,玲玲吓的直哭,他却一滴眼泪也没流,还反过来安慰他妹妹。”宋母一直絮叨着从前的事情,脸上带着一种祥和和欣慰,“所以后来宁远长大了,我就特担心他这么实心眼会受骗,给他介绍女朋友的时候我和他爸爸考虑来考虑去,想到一婷这孩子是知根知底的,家庭背景和我们也相当,觉得挺不错的。后来没想到这俩孩子还真是挺投缘,尤其一婷这孩子不慕虚荣,踏实稳当,宁肯租房子都愿意嫁给我们宁远,当时我就觉得这媳妇错不了。”
  宋母的一席话惹的周围人频频点头,宋玲玲也一再夸奖沈一婷人好。宋宁远的几个同事似乎都在对她刮目相看。可沈一婷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灼的她脸上发烫,甚至带着一种尴尬,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萧子矜投来的目光,如一种清冷的寒冰,似讥似嘲。她象是被人窥探到心里的私密,羞愧的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
  直到宋玲玲把宋宁远的几个同事都送走,病房里冷静了下来,她才急忙调整好情绪,脸上烫烫的,而身上却冒了丝丝冷汗,从包里掏出随身带的白色小毛巾,转身出了病房,走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去,想用冷水洗把脸。
  天已经很晚了,医院里依旧灯火通明,高跟鞋踏着大理石地板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在心里。走廊很长,穿过许多病房和办公室才临近尽头的公告牌,拐过弯来,她才恍然看到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银灰色的衬衫,斜倚在白色的椅背上,表情淡淡的,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沈一婷惊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刚刚放缓的心跳莫名的忐忑不已,却极力佯装出一种镇定:“你还没回去?”
  萧子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依旧平静:“等你呢。”
  “我有什么好等的?”沈一婷略有些轻蔑的微微扬起嘴角,将眼神错开到一边,“有事吗?有事就快说吧。”
  萧子矜恍然失笑,走近两步看着极力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沈一婷,她的瞳孔深处透着一种不安,却掩饰的很好,外表看起来,她和从前一样沉静,只是现在似乎更多了一层冷漠:“‘不慕虚荣’,这词也能是形容你的吗?”
  “你现在再想羞辱我,那已经没用了,我已经结婚了!”沈一婷仿佛觉得现在说话也硬气许多,好象相信会有人来撑腰,有资本而更坦然的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语气。
  “宋宁远了解你多少?你那所谓的‘不慕虚荣’是为了什么?他都清楚吗?”
  “萧子矜,其实你应该一直在国外别回来,或者回来了也别回到这个城市来了。”沈一婷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扯到了另外的事情上,她知道跟他在一起除了互相讽刺,互相争吵以外,也许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商量了,“其他的你都不必要再问了,我不想跟你追究从前,你也别再跟我纠缠现在,这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今后我们就一直这么下去吧。从前我欠你的钱,我可以现在就写个欠条,以后我想尽一切办法还给你!咱们从此两清吧。”
  萧子矜沉默了良久,听着她冷冷的丢过来的话,带着自嘲般点了点头:“我是你人生中的污点?你急于想抹掉这难堪的一笔吧?”
  “……对,你说的很对!你就是我的过路桥,可是现在对我来说,这座桥已经多余了,所以我想拆了,如果说我对这座桥还有什么残存的感情的话,那只是因为你帮我过了河,仅此而已,真的!我是掏心掏肺的跟你说这些,我们从前都太气盛了,认定的东西绝不妥协,其实错了,真的错了,我从前对你的那一点好感,不过是相处时间长了的结果,没有任何意义。你别恨我,我也为从前的事付出了很多,有些东西,一辈子都没办法弥补了……同样,我也不恨你了,因为毕竟你是我第一个孩子的爸爸……”
  萧子矜怔怔的看着转身要回去拿纸和笔的沈一婷,削细的肩膀,高挑的身姿,顺顺滑滑的头发,曾经这些都是在自己身边的,可现在却仿佛要飘然远去了。她还是有没变的东西,有些股子里的东西没办法改变,可毕竟也是不同了,这些不同也许就在于这是从他俩分手的那一刻起,沈一婷唯一一次跟他心平气和的说话,他早习惯了那种象仇人一样的争吵方式,互瞪着对方,谁都不愿意屈服的眼神,习惯了歇斯底里的把自己的观点扔给对方。在“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的日子中,两人身上的棱角生生的把对方都磨破了,却依然不愿意屈服,折磨了许久,可还是不肯放手。
  “沈一婷。”萧子矜忽然在背后叫住她,声音夹杂着无奈。他看到她停了下来,只是没有回头,走廊上静静的几乎没有人来往,沉寂的有一丝可怕,“明天请个假,一起回原来的住处去看看吧,我不要你还钱,只要你给我一天时间,明天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真的。”
  沈一婷回过头来,略带疑虑,眉头微拧着,没说答应也没有拒绝。
  “你以为我会耍什么花样?”萧子矜“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略带不满,“你还是那样没安全感,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沈一婷没再说过话,她一度想开口告诉他,自己曾经也信过他,而且是希望毫无保留的相信下去的,可这些,她现在觉得都没必要再提了。
  “好吧。”在长长的沉默和犹豫以后,她几乎要把他的每个神情都看清楚,在排除了多种可能以后,终于淡淡的冲他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
  原来的住处其实只是一栋小小的阁楼,阁楼上有个小小的平台,房间是两室一厅一卫一厨,东西都齐全,只是地方很小,在窄窄的的过道里,还放着一些堆积的杂物,干净而简洁的地板砖,显然被人用心擦过。卧室里的摆设从没有变,沈一婷赫然发现从前买的威尼熊还摆在两人的床头,可爱笨拙的模样,永远乐呵呵仿佛没有忧愁的脸。活动间里铺着一层彩色的海绵方块,从前两人曾经经常喜欢赤脚坐在上面下棋聊天,谁输了就往脸上贴一张纸条,而萧子矜却总输,最后脸上被贴的花花绿绿,沈一婷直乐的在地上打滚,那段时间也是她见过萧子矜笑的最多的时光。
  沈一婷算的很清楚,两人同居的日子掐头去尾只有四个月零三天,几乎在漫长的岁月中可以忽略不计,可重新站在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还是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一草一木似乎都很熟悉。
  “原来的东西一直都没动,一直放在这里,我经常会雇人打扫,后来干脆买了下来,这里地方小,楼也简陋些,房价并不贵,不过我从前总觉得是个纪念。今天带你再看看,明天我就到房产中介去登记卖掉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觉得喜欢的,想保留的东西,尽管拿走吧。”萧子矜边说边把窗子打开,外面清新的空气从窗口挤进来,透着春天柔柔暖暖的气息,楼外的一棵参天大树几乎挡掉了大半个阳台,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照进来,斑驳而影绰,洒下一些细碎的光点在地面上,若是夏天的时候,宽阔碧绿的叶子几乎让整个阳台都是阴凉的,那时候搬张睡椅躺下,舒爽的感觉难以言喻。
  沈一婷环视了房间的四周,发现从前养的仙人球还放在窗台上,漂亮精致的小花盆,衬着小巧鲜艳的刺球,显得着实可爱:“我把这盆花带走吧,其他的就不要了。”
  萧子矜点了点头,示意她自便。坐在软软的双人沙发上,身子有一半陷了进去,当初买来这个仅能容下两个人的小沙发,有很大原因就是看这种构造奇特,水蓝色的沙发面,柔软的质地,两人同时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中间就会塌陷,直到两人挤抱在一起,才能达到平衡。当时沈一婷总骂这设计沙发的人缺德,可萧子矜却十分喜欢。两人靠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看一些体育杂志或者汽车杂志,而沈一婷却抱着一本宗白华的《美学散步》。萧子矜每每看到她专注的样子,总会敲着她的头骂她是书呆子。沈一婷不服,总跟他争辩,后来发展到打闹,再后来两人再有分歧,萧子矜直接拦腰把她抱起来,声称要进屋到床上继续讨论。
  那时候的许多事,都象万花筒一般在流逝的时光当中回放在脑海里。
  萧子矜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就象曾经一样,手脚依旧很麻利,在光洁的菜板上把番茄,土豆,豆腐,猪肉等改成所需的丝丝块块,刀架上一排大大小小的菜刀,两个干净方便的电磁炉上一边炖着汤,一边放着平底的炒菜锅。他做菜的功夫向来娴熟,从前住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是他做饭,而沈一婷每回看到他在厨房里忙碌,都会撒娇的从后面靠在他的背上,呵呵的逗他笑,她那时候觉得他带着围裙的样子相当滑稽而温馨。那段时间沈一婷直说自己被他喂的越来越胖。
  可萧子矜也有个坏毛病,对于洗衣服极为厌恶,脏衣服扔的到处都是,有时候自己也分不清哪件穿过,哪件没穿过,于是沈一婷那时候几乎包揽了他所有脏衣服的浆洗工作,两人在家务活分工上倒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可是此刻,她却只敢站他旁边,客气的帮他打打下手,帮忙洗洗菜,终究是隔着什么,她的一举一动都包含着礼让。
  直到所有菜都端上桌,又从楼下买了一些熟食和几瓶酒,面对面坐着,萧子矜撤掉了围裙,沈一婷也换上从前的拖鞋,干净的小桌子上布好了几盘家常菜,鲜艳的颜色,诱人的香味,直勾的食欲大增,仿佛又是从前的时光,可心情却恍然不同了。
  “我爷爷倒是还记挂着你呢,咱们刚分开那会儿,他见到我就问你最近怎么没再来我们家,后来我告诉他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爷爷那回气的拿拐杖就要挥过来打我,要不是我姐拦着,怕是以他的脾气,早把我打进医院了。”萧子矜略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甚至带这一种不易察觉的苦涩,“他一口咬定是我做了什么混帐事。后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做错了?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沈一婷沉默了片刻:“你爷爷身体还好吗?当年他给我的金镯子,我一直都保留着,我想亲自还给他。”
  萧子矜喝了一大口啤酒,接着夹了一口菜,不乐意的冲她皱了皱眉头:“我不是叫你扔了吗,你还留着做什么?那东西你还专门要还给他,别矫情了,他一个武夫出身,还真受不了你这么磨唧的风格。至于他身体,那好着呢,就是对我不好,我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唯一做的让他满意的事就是当初找了你当女朋友,我爷爷挺喜欢你这种调调的女人,因为听说我奶奶当年也和你这感觉差不多。”
  沈一婷终于笑了起来,他的语气又恢复了从前,那时候两人的交流方式一直是这样,相互间你来我往,彼此抬杠:“萧子矜,知道你爷爷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平时的风格太欠揍,长辈通常不会喜欢你这种调调。别说长辈了,就是我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也特讨厌你,我一度以为你头脑不正常呢。”
  萧子矜被她说的直瞪眼,酒和菜下的倒很快,两人边说边吃,互不耽误,进入了谈话状态,渐渐的把开始的尴尬打破了,两人虽然从始至终都有频繁的吵架,可沈一婷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和言语总特别放得开。
  “沈一婷,讲实话,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不够爽快,比起我师妹那干净利落的劲,你可差远了,后来一琢磨,也难怪你研究这么抽象的东西还乐此不疲的。”萧子矜抱起一个盐水鸭的鸭翅啃了起来,丝毫没顾及吃相,弄的满手满嘴油光光的。
  “你研究的东西不是更抽象?”沈一婷不满别人讽刺她的专业,立刻反唇相讥,“我告诉同事你这个专业的时候,别人都问我说,你这个是不是研究蚯蚓之间是怎么交流的。”
  一句话堵萧子矜要背过去,却毫不示弱:“你从前不是连数学符号都看不懂吗?整个一数理化白痴,连换个灯泡都找不到接线口。这些事每回都是我来。”
  “那你原来英语不是奇差无比吗,四级考了三回才勉强过去,六级考了五回竟然都没过,最后还是仰仗着买了答案才马马虎虎过关,当时还是我躲在角落里给你报的答案呢。”沈一婷不客气的揭了他的老底,看他那无奈的表情,她恍然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萧子矜也跟着笑了。这才发觉自己的软肋还握在别人手里,只是他没想到这些沈一婷都还记得,心里倒也漾起一丝安慰:“这些事你要是到我们单位嚷嚷,没准闹大了我可就失业了。”
  “你也不是靠这份工作来升官发财,我嚷嚷出去也没用。其实萧子矜,你还是不适合在这样没挑战性的岗位上呆着混日子,你应该把你那‘十八般武艺’都发挥在更精彩的事业上,这么安逸的工作对你来说太屈才了。”沈一婷看着桌上已经摆上了好几个空酒瓶,觉得几大杯酒下肚,脸上已经开始发烫,仰在椅背上跟他侃侃而谈。
  “你认为我有才?”
  “真才不晓得你有多少,但歪才我知道你有一大堆。”
  萧子矜也觉得喝高了些,咯咯的笑的直不起腰,桌上酒瓶摆了一大堆,两人各仰在一边,一种说不出的畅快,菜变的狼籍一片,而心绪也开始有点纷乱。
  直到屋里的灯管晕出白色的光圈,耀的两人眼睛渐花,屋里的东西略有重叠。杯盘狼藉的桌子上散落着横七竖八的酒瓶,菜香和酒香弥漫着整个房间。两人并排躺在地上铺好的海绵方块上,望着光滑洁白的天花板,有一丝心猿意马,酒下肚后,胃里泛起一阵温热的感觉,恍惚中漾起一种轻松和坦然。
  “今后咱们还是朋友吗?”萧子矜在长长的沉默之后,终于侧过头来,看着她已经通红的脸颊问道。神思恍惚当中,他甚至想就象从前一样把她揽过来,搂在怀里再也不让她走。
  “不是。”
  “你也不用绝到这种地步吧。”
  “分手的两个人再做朋友的都是傻子。”
  沈一婷觉得很少有象今天喝这么多酒,眼前的景物慢慢的幻化,可精神却出奇的好,奕兴神飞的思绪在头脑里冲击着记忆,头烫如烧,连萧子矜的声音也略有些模糊,自己的心跳声却清晰异常。
  “呵!”萧子矜自失的笑出声,“这么说,过了今天,你就不认识我了?”
  沈一婷恍惚的点了点头,努力把卷曲的舌头扳正了想告诉他:“没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萧子矜没等她说完,温热的手已然抓住了她纤细微凉的指间,还不等她退缩,他的手迅速滑进她的手心,五指从指缝中插过,牢牢的抓住,连一丝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她急的抽手,却被他用另一条胳膊将她整个身体揽了过来,跨过她的肩膀和头部,被他紧紧的按进自己怀里。他衬衫的上面的两粒纽扣敞开着,沈一婷的面颊贴着他胸口裸露的皮肤,觉得那里甚至比自己的脸还要烫,灼的她心跳紊乱,她下意识的想推开他,可手上却丝毫使不上劲。
  “别推,就一会儿,咱们把话说清楚。”沈一婷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嗓音,胸腔里一丝震颤,可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说什么?”
  “为什么要嫁给宋宁远?他有什么好?”萧子矜的声音甚至有些挫败,揽住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躺在地上,周围寂静无声,外面一片漆黑,垂在夜幕里的星星早已经被一片浓云淹没,月亮的影子隐隐投射出来,带着昏黄的晕圈。
  沈一婷“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伏在他胸前,呼吸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就像曾经在一起一样:“他好的地方太多了,你永远都比不上……”
  “你爱过我对吗?”萧子矜的声音穿透一室宁静,直击沈一婷的内心,酒精的麻醉作用早已经让她昏昏沉沉,可还残存着一丝清醒,她狠命的想将他推到一边。
  萧子矜早已经防备了,加大力道将她重新搂在怀里,任她如何挣扎,抬高声音在她耳边道:“我只要你一句实话!即使你再讨厌我,恨我,我也想听你说句心里话!你把你一辈子都交给宋宁远了,为什么吝啬的连一句真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沈一婷再也不能忍受这些,发狠的将他推离,挣扎着从海绵方块铺的彩色地板上站起来,酒劲正盛,眼前的景物都重叠了,头一阵阵的晕,可她还能分清门的方向,踉跄朝那边奔过去。
  萧子矜抢道过来从后面拉住她,顺势将他按到墙上,还未等他下一步动作,沈一婷扬手就给他一巴掌,他猝不及防,实实在在的挨了一下,头偏到一边。沈一婷知道这一下打重了,手掌被震的火辣辣的疼,萧子矜的脸红了一片,几乎分不出是被打红了还是喝酒上头。
  她惊的愣在那里,头脑划过一丝清醒,可身体仍旧被按的死死的,萧子矜始终没有放开的意思。
  “今天到此为止吧,你让我陪你一天,我陪了。如果你记恨我打了你,那我现在站好了让你打还回来!别的事情,你再追究起来对你我都无意义,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沈一婷觉得眼前的萧子矜的影子已经交叠,看不真切,可仍旧极力保持镇定。
  室内瞬间寂静的毫无声息,但却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和心跳,他保持着将她按在墙上的动作,停顿了良久,沈一婷几乎已经分不清他的眼神。
  “我明天打算辞职了……这里的房子和你家对面的房子我准备委托中介卖掉,过几天我要到上海去找我姐他们了……看样子,真的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萧子矜看着眼神已经开始混乱的沈一婷,有种莫可名状的失落感,像被人抛弃的孩子,在别人欢声笑语的家门口垂泪啜泣,可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空余一种孤独和伤悲,“宋宁远比蒋书呆好,真的,如果他是蒋书呆,我绑架也要把你绑架走,可现在,我感觉我没机会了……”
  长长的沉默,似乎两人都忘了再开口,沈一婷想逃开,脚上却软软的怎么也迈不动。
  “一婷,为什么我每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身边都已经有别人了,弄的我每次都像个第三者,像个恶棍一样,而你每次都用这种厌恶和不耐烦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堆垃圾,你避之惟恐不及!”
  “我是个爱出风头的人,我想在我喜欢的人面前表现的更好,所以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想做出点成绩,显示出足够的风度,可到头来却越来越适得其反,我不但没能让你喜欢我,爱上我,反而在你眼里我象个恐怖分子!你为了蒋书呆打我,为了宋宁远骂我!到现在演变成我在诱拐有夫之妇!连我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那时候我跟你在王家村不回来,一直住下去,你会不会爱上我,会不会永远跟我在一起?……可是现在,我连一个找机会霸着你的理由都没有,你真的狠狠的把我踢出局了……”
  沈一婷倚着墙,听着他一字一句,就象曾经分手一样,带着一种绝望和破碎,她仰起头,眼花缭乱的无法将他的脸看真切:“你不该回来……重蹈覆辙!”她拼命挣开他半抱着的姿势,踉跄着冲出门去。
  已经晚上十点钟,她踩着高跟鞋拼命朝前走,萧子矜跟在她后面,隔了一段距离,他不敢上前去,他知道她已经不愿意再让自己碰她。她倔强的连车都不肯打,她想吹吹风,让清凉的空气将纷乱思绪赶走,霓虹灯的光闪耀的城市繁华如旧,她却觉得心里一阵彷徨。
  萧子矜随着她的步伐,他想,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在她后面送她,只是她永远都不会回头了……
  一辆车从旁边的街道开过来,停在人行道的旁边,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冲过去扶住了走路已经不稳的沈一婷。萧子矜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想上前去,才发现那男人竟然是宋宁远,本来紧张的心情终于又放松了,看着他把沈一婷揽到怀里,将她抱上车。
  原来这样的残局只有丈夫这个角色才适合来收拾,才有资格来收拾,而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无耻的搅局者……萧子矜如是想着,自失的笑了起来,觉得今晚的空气异常凉,凉到心里,一种萧瑟的感觉,可这本还是个春天……
  “再见吧……”他远远的望着那辆车,终于失落的转过头,咬了咬牙加快脚步朝反方向走去。
  “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一整天手机都不开机,单位的同事说你请假了,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到你家里想去看你,结果伯母说你早晨就出去了。我找了你一天,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宋宁远心疼的抱她在怀里,看着她略有写迷离的眸子,车里舒适的感觉让本已经疲惫而酒醉的沈一婷更加昏昏欲睡。靠在宋宁远怀里,似乎一切都沉入了平静,惟独他稍稍不安的心情。
  他没有发动车子,只是抱着她靠在椅背上,感觉她浑身都是酒气,却象一只刚回窝的流浪猫,蜷缩着身子渐入梦乡。
  宋宁远决定暂时什么都不问了,让她安静的睡一觉,将她安置在靠椅上,系好安全带,略想抽回身体发动车子带她回去。沈一婷如条件反射般下意识抱紧他,头靠在他怀里。宋宁远安抚的缕缕她顺滑的头发,轻拍她的后背。
  “子矜……”过了许久,睡的正沉的沈一婷喃呢了一句,轻缓而低沉。
  让整个空气渐渐僵住,宋宁远低下头,看着早已经睡熟的人,觉得握着方向盘的手掌的温度在慢慢冷却……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早晨沈一婷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像被人打了一棍,窗帘没有拉开,而外面却已经阳光明媚,她知道时间不早了,一向习惯早起的自己这回真的睡过了头。赶忙掀开被子穿拖鞋下了床,打开卧室的房门跑到客厅里,父亲早已经去学校上课了,母亲正在厨房打扫卫生,屋子里空空的,象沉寂的冰窟中忽然有细碎的声响,牵动她隐隐的担忧。
  母亲从厨房出来,看到僵站在客厅的沈一婷,有一丝吃惊:“你醒了?昨天怎么跟宁远一起喝了这么多酒?你们俩虽然办了结婚手续了,有些事妈干涉多了也不好,但是你们年轻人不该玩的这么过火,昨天晚上你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成什么样子了,那象个正经的姑娘干的事吗?昨天我和你爸爸好好的跟宁远谈了这个问题,你爸爸狠狠的批评了他!”
  “昨天宁远送我回来的?”沈一婷心里咯噔一声,空空的象折断了什么。她只记得昨天一直跟萧子矜在一起,然后吃饭,喝酒,接着他拉着她,她想也没想就打了上去,之后就一片空白了……想到宋宁远将自己送回来,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萧子矜。从前的事情她终究没来及告诉他,如果他看到了什么,一定会误会。
  “当然了,你看看你昨天那个样子,如果不是宁远陪着,我们真担心会出什么事!这孩子平时稳重踏实,昨天你喝成那样,他也不劝着点!你们小两口真让人操心!昨天你爸爸跟他谈到半夜,关于你们俩将来的问题,跟他详细的探讨了好长时间。”母亲边说边摇头,本以为这个女婿很让人放心,可没想到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略微有一丝失望,接着又想语重心长的教育女儿,“婷婷,以前的错误你不能再犯了,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沟里!如果当初我和你爸爸知道你会用那样的方法帮咱们家解困,就是借高利贷也绝不会让你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沈一婷苦笑,觉得简直是一种讽刺,原来人换一副嘴脸出现,就会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母亲对从前那个萧子矜的印象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败类,一直觉得那是给了女儿一生涂上不光彩经历的人。而对现在这个对面的好邻居,却不明就理的抱以啧啧称赞。想到这里,她不得不佩服萧子矜两面派的本性,原来双子座的人真的具有双重性格。
  “妈,以前的事情别提了,我已经跟那个人彻底断了,他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吃过午饭,沈一婷给宋宁远打了好几通电话,均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想起昨天晚上他到半夜才从沈家离开,按说他们已经是夫妻,他完全有理由暂时住一夜,但他竟然没有。沈一婷有种后怕,她不知道父亲和宋宁远都聊了些什么,可她相信那其中一定涉及了萧子矜。
  她不敢再去宋宁远单位找他,怕再碰到萧子矜,辗转跑到宋母住的医院里,带了一些她平时喜欢的水果和糕点,病房大楼宁静而肃穆,空旷的回声,伴随着药用小推车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出的声响。她找到816的房间,放缓脚步,从玻璃窗口处探头,才发现里面只有宋母和陈莎两个人,床上的支撑架被翘起,宋母舒服的半躺在床上,陈莎端着一碗粥,笑呵呵的喂给宋母,亲热的象一对母女,她今天穿的不是护士服,沈一婷猜想她今天应该休息,或许是专程过来看宋宁远的妈妈的。
  沈一婷轻轻敲了敲门,面带微笑的走进去,正对门坐着的宋母先看到了她,赶忙不吃了,停下来乐呵呵的跟她打招呼。陈莎转过头看见沈一婷,站起来冲她点头,眼睛象一弯月牙,笑起来甜甜的:“一婷姐,是你啊。”
  三人互相寒暄了一番,沈一婷询问了宋母的病情。陈莎和气的在旁边帮着介绍:“伯母的病情好多了,现在能吃东西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宋母的精神状态较先前有很大改观,心情也日渐好起来,指着陈莎直夸了许多:“小莎这孩子就是懂事,比我那闺女玲玲好不知道多少倍,可怜从小还是个孤儿,等我出了院,把你伯父,宁远哥,玲玲姐都招过来,正式认小莎为我个干女儿,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陈莎笑迎迎的象个文静的小姑娘,看着沈一婷还未曾回过神的表情:“那今后我得叫一婷姐嫂子了。”
  三个人都乐了起来,坐在一起拉着家常,沈一婷略略宽了心,犹豫了片刻,找了个聊天的空隙,才开口问起来:“妈,宁远今天下午下班应该会过来吧。”
  宋母看着沈一婷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你们小两口到底是新婚,昨天才见的,今天就想了,不过他这两天比较忙,昨天下半夜才忽然跑到医院来,我让他今天下班回家去休息。我这老婆子病的也真不是时候,耽误你们办婚礼,昨天我和他爸爸合计着,5月18号是个好日子,离现在不到两个月了,我这身体到那时候应该没问题了,抓紧把你们的事办了,就算到时候没好彻底,你们一办喜事,我这病没准就冲好了呢。”
  宋母的眼角鱼尾纹已经相当明显,可语气却很慈和,看着面前的沈一婷,总是一脸喜色。
  一直坐到傍晚,宋父过来送饭的时候,沈一婷才终于离开了,出了病房的门,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步子仿佛也迈不开,坐电梯下了住院部大楼,在一楼的大厅里迎面看见了一脸疲倦的宋宁远,穿着一身灰色的衬衫和西服长裤,提着两盒药进了大门。
  沈一婷看见是他,心里漾起一阵喜悦,赶忙上前快走了几步:“宁远!”
  宋宁远见到是沈一婷,怔了一下,停在原地没有再朝前走。因为这两天的劳累和心烦,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也憔悴许多。沈一婷见他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心疼,过去挽住他的手,掌心依旧是温热的,而指尖却有些冷,隐隐的带着颤抖:“你下班了?”
  宋宁远略停了几秒,看着沈一婷含笑的眼睛,他判定那里存着几许依赖和关切,就象小时候,她喜欢拿着棒棒糖站在他家门口,奶声奶气的叫他“圆圆哥哥”一样,如果她找不到他,就会变的慌乱,变的狂燥,有时候站在楼梯口就哭,从前她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从来都是个乖女儿,可面对宋宁远的时候,却任性撒娇,跋扈张扬,她那时候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布“圆圆哥哥”是她一个人的。可宋宁远却莫名的喜欢她那种强盗似的样子,鼓着气呼呼的小脸。
  他猛然反握住沈一婷的手,十指紧扣着,疲惫中露出一丝微笑:“来了多久了?”
  “一下午,我想呆到晚上的,爸爸过来了,非让我回去休息。”她仰头看着他轻声说。
  “还没吃饭?”
  “没有,你呢?”
  宋宁远摇摇头:“这样吧,我把这两盒药送上去,然后咱们到外面去吃吧。”
  沈一婷想了想还是没同意,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两下,象是一撒娇:“别浪费了,咱们结婚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接着是妈看病,咱们还高消费的跑出去吃饭太不值得,回家随便做点吃就好,吃完了你赶快睡一觉,都快变成熊猫眼了。”
  宋宁远笑了起来,却没笑出声,盯着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去咱们的新家吧,很多东西都搬进去了,厨房的一套也齐全,在那边做饭吧。”
  新房子是一栋两室两厅的普通住宅,上房不久,很多东西都是新的,因为筹备婚礼,这里的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被褥已经放进了柜子里,锅碗瓢盆一套都就位了,饭厅里放着一张简单却线条明快的长桌,沙发的颜色浅了些,但软软的特别舒适。东西都齐全了,不过差一个婚礼的形式。
  她把宋宁远推到卧室里睡觉,自己到厨房去做饭。看着崭新的锅灶和鲜嫩的蔬菜肉类,觉得那些都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从门后拿过一条橘黄色的围裙,小心的套在身上,把一头披肩的长发挽起来,开始了她的烹饪计划,象个宜室宜家的主妇,只是她不够熟练,黄瓜丝切的粗细不均,笨拙的刀功让她握着刀柄的手看起来象在握着一管手榴弹,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两根黄瓜切好,把剩余的黄瓜头切成片,轻轻的贴在脸上,天然美容的措施,让她自己也忍不住乐了。打开电磁炉的开关,将光滑的平底锅放在上面,一步一步倒显得有条不紊,虽不是做菜高手,倒也有过几回经验,勉强能依葫芦画瓢。
  宋宁远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着,心里隐隐的有个疙瘩,思绪搅的混乱异常,他觉得也许是换了床睡不踏实的缘故。直到听到沈一婷在饭厅里叫他的名字。
  珠白的大米饭,用干净的小磁碗盛着放在桌上,两道清淡的小菜,还有一道黄瓜蛋汤。她边解开围裙边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略有些得意的示意已经愣在一边的宋宁远过来吃饭。
  “我老婆真是越来越贤惠了啊。”宋宁远见到这样热乎乎的场面,衬着柔和淡雅的灯光,显出前所未有的温馨,踏着拖鞋走过来,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看着笑颜如花的沈一婷,觉得心中漾起一种幸福感。让他想牢牢的抓住。
  饭桌上一阵轻松,两人谁都没有提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包括沈父和宋宁远说了什么,包括为什么沈一婷会喝这么多酒,这些似乎成了今晚的忌讳,谁都不愿意提及这些扫兴的事。直到快吃完饭的时候,沈一婷站起来打算收拾桌子,才蓦地听到宋宁远开口:“我们单位的小萧辞职了,今天刚辞的。”
  沈一婷只觉得端着碗盘的手,有一瞬间轻颤了一下,接着冷淡的应了一句:“哦,是嘛。”
  她转身朝厨房走去,将油腻的碗盘放在水盆里,重新带上围裙想把东西洗干净,水龙头哗哗直响淹没了她隐隐浮动的思绪,片刻间略有些走神。恍然一个温热的怀抱从后面环住了她,惊的她连忙回过神来,宋宁远搂住她,圈住她的腰身,将头靠在她削细的肩膀上,颈处一片温热,让她心头一紧,却听到他眷恋的嗓音:“今晚别回去了。”
  沈一婷觉得喉咙里干涩的吐不出下一句话,身子僵直了片刻,任他这样搂着,直到他又问了一句,她才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事吗?”
  宋宁远觉得头皮发痒,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红晕,却将沈一婷箍的更紧些:“有,当然有,有很多事的。”


  第三十章ˇ 

两人躺在新家的大床上,天蓝色崭新的真空被,从布艺坊买来的配套枕头,衬的整个床温馨异常,卧室里漂亮的吊灯映出柔和的光,到处都是新的,包括身上的睡衣。沈一婷枕着宋宁远的手臂,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觉得心思安定了很多,象飘忽不定的飞机忽然找到了着陆点。心里漾起一阵轻松,侧过头来看着宋宁远,有一瞬间她几近于要怀疑自己的眼神,他的脸上竟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只是在发现沈一婷在看着他的时候,忽然将那细微的情绪收起,咧嘴冲她咯咯的笑起来。
  “想什么呢?”沈一婷好奇他略带傻气的样子,抬起眼皮跟他面对面。
  “想起咱们小时候了,那时候咱们俩也同床睡过,不过是你抱着枕头非要来挤我的床,象个小强盗一样,可怜我第一次和女孩子同床的经历就这么被你抢了,连我妹都没这机会。”宋宁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略带着一丝抱怨,可嘴角却扬起一个温馨的弧度,那表情象是偷喝了蜜糖。
  “那你当时有没有让我对你负责啊?我怎么记不得啊?”沈一婷用手撑在他胸前,乐得身子直颤,调侃着问宋宁远,弯着眼睛看着他。
  “我那时候被你挤的动都不敢动,哪里有你的花花肠子多啊!不过我现在不是吸取教训了吗,这回要让你对我负全责。”腔调依旧没变,可他的脸上却忠实的爬上一抹绯红,近距离中,沈一婷觉得宋宁远的气息环绕在周围,灼的她脸颊直发烫。
  恍然间一抹沁凉的感觉覆上唇,吻蜻蜓点水般滑过,她撑在他胸前的手明显的感觉到宋宁远的心跳渐渐加速,灼烫的感觉早已经传遍全身。手心的汗湿似乎更凸显出内心的紧张,而宋宁远已经把她整个身子圈在怀中,俯身再次吻上她的时候,比上一次激烈了许多,慢慢侵入口中,温热的大手从她睡衣的下摆向上移。
  沈一婷羞的不敢乱动,觉得呼吸和心跳已经快淹没了周围一切声响,脑中象一抹电光一样闪过相似的场景。宋宁远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颤,象是紧张和害怕交织。
  “你这么凶悍干什么啊!”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跟萧子矜做的时候,紧张的额头,前襟,后背都渗着密密的汗珠,羞的连呼吸都不顺畅,最后他还没有进来,就被沈一婷一脚踹下床去,狠摔了个四脚朝天,萧子矜疼的怎么也爬不起来,直喊了这么一句。
  沈一婷当时觉得羞的恨不能去自杀,可看到他凄惨的模样,觉得自己那一下确实狠了点,赶忙裹着被子下床去拉他。他“哎呦哎呦”的称自己严重被踢闪了腰,最后沈一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重新拉到床上爬着,发现他的腰间真的被摔的淤青了一片,气若游丝伏在枕边,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沈一婷心里顿时对他歉意横生,大半夜的翻箱倒柜的帮他找跌打损伤一类的药膏。
  第二天谢珍晴看见她的时候,总用一种暧昧又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她,弄的沈一婷有些莫名其妙,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她才凑过来问:“我说一婷啊,莫非你昨天晚上太猛了?怎么师兄今天扶着腰蹒跚的挪进实验室的啊?似乎连椅子都坐不了,做个实验还呲牙咧嘴的,号称今天早晨差点下不来床。可你这样子神清气爽,好象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一个实验室的人都特佩服你!说你平时显得挺柔弱,没想到这方面这么强……”
  沈一婷只记得当时还未听她说完,羞的拿起书追着她就要打,可无论她怎么申辩,她知道她那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每回想到这些,她都心有余悸的跟萧子矜拌上几句嘴。
  她和萧子矜是实践了一个多星期才终于成功,其间过程可谓复杂,成功的那一晚把沈一婷疼的直哭,把被子全卷到自己身上,将萧子矜光裸的晾在被子外。他从后面搂住她,轻咬她耳朵的轮廓,用手背帮她擦眼泪,贴着她的脸颊:“说好了,咱们以后谁都不离开谁了。”
  谁都不离开谁,这句话萧子矜似乎跟她说过许多遍,以至于到后来,她甚至怀疑这句话成了专门印证他们分手的笑话,每每想来,心里都涩涩的。
  “沈一婷,你平时挺淑女的,怎么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扯我被子啊,我一个月都感冒三回了。”
  “以后出门谁敢欺负你,直接把你老公我的大名报上去!”
  “沈一婷,为了不让别的男同胞受到祸害,就让我来发扬一下牺牲精神,把你给娶回家吧。”
  “你要是有一天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要我了,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你可别忘了啊。”
  ……

  第三十一章
  天色渐渐转亮,阳光透过浅色带花纹的窗帘,斜照进还带着朦胧睡意的卧室,软软的大床上,被褥凌乱的铺开着,床头灯的光亮照着枕边一隅,幽暗的一室景物映衬着沉寂的气氛。宋宁远半倚在床边吞云吐雾,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道,空气不顺畅他也毫不在意,凝重的脸色被昏黄的灯光映出半个轮廓,显得忧郁而沉重。宋宁远很少抽烟,只在偶尔应酬或者心情差的时候才抽上一两根。
  浴室里的水滑滑直响,沈一婷早早的起来就钻进浴室去了。水的温度适中,冲在身上暖暖的,顺着光滑的皮肤滚到地上,热气升腾,到处蒸的朦胧一片,仿佛水可以把心里的事情都洗掉。昨天晚上的紧张程度已经超过她的想象,她始终不敢看宋宁远一眼,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从他让她留下来,从他激烈的吻她,或者说从打算跟他结婚,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可临到关头,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丝排斥……完全说不上来的感觉,于是她选择把眼睛闭上……直到两人衣衫褪尽,她紧张的几乎吐不出一个字,而宋宁远越来越激烈,激烈中夹杂着一丝蕴怒,她感觉到他情绪不对了,到后来几乎带着一种企求和哀伤……他终究没有进去,泄气的放开沈一婷……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躺了很久,但似乎谁都睡不着。沈一婷侧过头来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可终究宋宁远轻轻摇了摇手,阻止她说下去,他觉得心里真的有些慌了……
  宋宁远若有所思的望着天花板,除了浴室的水声,一切都静悄悄的,他在思索着一些问题,这些让他一夜都未能睡着。伸手将烟灰弹掉,一言不发的坐着,已然是个周末,本来预备早晨起来就去医院,可现在他觉得心里的担忧渐渐压过来。
  床头柜上沈一婷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连带着手机在光滑的板面上转动起来,他没有理会,只是打乱了他的思路,他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手机震了几声停了下来,过来两分钟又开始震动。
  “一婷!”宋宁远冲浴室里叫了一声,可卧室里那边稍远些,里面水声依然,可见并没听到他的声音,他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应该叫沈一婷出来接电话,伸头望了一眼屏幕,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想这应当不是重要人,缩回头来不去在意。
  可当第三回响起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认真的看了一下那一串号码,默念了两遍,才觉得这号码似乎相当熟悉,沉思了片刻,赶忙从外套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在电话簿里细细的翻找,直到临近电话簿的末尾,他终于找到了相同的号码,上面的匹配信息上赫然写着“萧子矜”三个字……
  他恍然懵住了,望着仍在震动的手机,觉得嗓子里猛然收紧,犹豫的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刚想拿起手机,恍然间震动停止了。讪讪的缩回手,可心情却怎么也无法平静,将手里的半截烟猛按进烟灰缸里弄灭。重新拿起沈一婷的手机,躺在床上愣愣的盯着屏幕上三个未接来电的提示。不过半分钟,相同的号码再次打了过来,他这回没再犹豫,直接按下接听键,只是对着听筒什么也没说。他听到电话那边并不安静,果然是萧子矜,虽然只是很短时间的同事,可他的声音宋宁远仍能分辨出。
  “一婷。”萧子矜的声音有些无奈,却夹杂着一丝激动,称呼起沈一婷来,自然的仿佛脱口而出,不需要任何犹豫,宋宁远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仍然一言不发,等着萧子矜继续说下去。
  “别挂我电话,我就几句话要说,以后我不会打扰你了。”萧子矜似乎平静了许多,认真的往下说,“我现在在机场呢,半个小时以后的飞机,就是上机前还有一些话想跟你说,也算最后跟你告个别。那两栋房子我委托别人卖出去,本来卖的钱想跟你对半分的,尤其阁楼那边,那是咱们原来的家,当初租那房子也都是用咱们俩的补助,现在卖房子,我真想跟你面对面的平分,至少这样还说明当初我和你是实实在在的在一起过,而不是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
  “……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要的……我把钱想办法交到蒋忠诚的妈妈那里了,如果一直都是我卑鄙无耻的伤害了他,坏了他的大好前途,那我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弥补他了……”
  停了片刻,萧子矜没有开口,宋宁远仍旧不说话,却也不挂电话,象是等他继续说,空气中紧张感愈发明显,他几乎能感觉到萧子矜在轻轻的叹气。
  “一婷。”终于还是萧子矜打破了僵局,可语气却显得有些自失,“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任何人,因为我觉得自己挺失败的,真的……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我爷爷,小时候我一直把他当心目中的大英雄,是我崇拜的对象,他有好几个孙子,我夹在中间,有时候他并不在意我,于是我就调皮捣蛋,想变着花样的引起他的注意,希望他能笑着肯定我一次。可是后来我发现越是如此,他就越讨厌我,他骂我是他最不争气的孙子,在他眼里我根本就是一事无成。后来我形成逆反心理,总和他对着干,他让我向东,我就偏象西。”
  “后来我喜欢上了你,我千方百计的想让你也喜欢我,所以我拼命想表现自己,我想把横在你我之间的鄣碍都清除掉。在那年的除夕以前,我一度以为你也是爱我的,我那段时间真的很开心。可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就算你不是因为爱我才跟我在一起的,我也希望你能继续在我身边。可我越想抓住你,你就越厌恶我,恨我,现在我在你眼里几乎就是卑鄙无耻下流人的代名词了吧……原来象我这样的人,越喜欢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宋宁远听到萧子矜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到最后,嗓子里似乎艰难异常,可片刻似乎又勉强恢复了平静:“有一把钥匙,我放在咱们原来那小阁楼门前的大花盆下面了,你拿着钥匙到向阳路156号的仓库去,那里面是我寄存的要送给你的东西,如果你不接受的话,直接拿钥匙交给看仓库的大爷,他就明白了,会把那些东西销毁的。”
  “一婷,我不会祝你和宋宁远幸福的,你和他要是不幸福,我会很兴灾乐祸的,真的!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是什么大度的好人。如果你那天晚上承认你爱过我,我是绝不会放手的。可是现在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宋宁远觉得手心里冰凉一片,萧子矜说的每句话,他都听的真真切切,他恍然间了解了许多,先前的认知,更加深入而透彻,脑中嗡嗡直响,看着挂断的通话,他足足怔了好几秒,随后赶忙熟练的按键,将几个未接来电和他跟萧子矜的通话记录彻底从沈一婷的手机中删除。
  沈一婷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屋子里到处烟雾缭绕,空气中略有缺氧,赶紧将窗户打开换上新鲜空气。宋宁远依旧倚在床上,只是看到沈一婷穿着睡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的时候,本来带着忧郁的表情忽然缓和了一些。
  “一大早起来就抽烟,这习惯可不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坏毛病?今后我可要天天看着你改正。”沈一婷抱怨坐到床边,将宋宁远身上的被子扯到一边,用带着沐浴露留香的细嫩手指捏了捏他的鼻子。
  宋宁远顺势握住她的手,仿佛有种依赖,攥着她的手掌搁在自己胸口边:“今天有什么打算?”
  沈一婷任他这样握着,想了想他的问题:“我等下要先回家一躺,拿一些东西,公司里星期一要交上去一份文件,我还要抽时间打一份。你起来以后先去医院吧,我下午再到医院去看妈妈,晚饭我做好了带过去,你就别操心了。”
  宋宁远听着她平和安定的语气,心里踏实了几分,刚才的患得患失的感觉消散了些,半坐在床上,干脆将她搂到怀里,一瞬间仿佛怕她真的飞了。
  “哎——,我头发湿着呢,把你衣服都弄湿了。”沈一婷赶忙要推开他,而宋宁远却加大力道,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仿佛怄气一样,就是不松手。沈一婷不明就理,看他倔强的样子,只得笑了起来,“你这动作就象我当年怕我的洋娃娃被人抢了,紧紧的抱在怀里的感觉一样。”
  “……没错,我真怕你被人抢了。”宋宁远把头搁在沈一婷肩膀上,语气中略有些撒娇的感觉。
  沈一婷咯咯的笑了起来,贴着他的耳边小声骂了一句:“笨蛋!”
  沈一婷回家了以后,宋宁远并没有直接去医院,开着车一路来到萧子矜电话里说的那个阁楼,在A大附近的一片居民住宅区当中,那里相当平民化,老式的建筑,一排简易楼过去,半空中横七竖八的晾衣竹竿,串街弄巷里还有叫卖豆腐花的声音。他一座一座找过去,终于看到了那间阁楼,虽然很久没人住了,可门前打扫的十分干净,整洁的走道,一排开的正艳的花。他摸索到一盆月季花的盆底,指尖果然触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轻轻拿了出来,才看清那正是一把钢制的钥匙。望了望周围,犹豫了了半晌后,终于将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向阳路也是一条老街,那里的很多建筑据说是民国时期保留下来的,渗透着沧桑的况味,他沿着车道放慢车速,很快就找到了那间所谓的仓库。宋宁远从包里掏出墨镜带上,接着下了车。
  看仓库的大爷倚在旁边的小屋里正打着瞌睡,直到宋宁远将那把沉重的钥匙“啪”的一声搁在木桌上,他才恍然被惊醒。
  “大爷,萧先生寄存在这边的东西在里面吗?”宋宁远抬高声音问着仍然懒洋洋的老头。
  “是的!”老头看见他把钥匙亮出来,赶忙点头承认,“你是来看东西的吧?那跟我过来吧。”
  宋宁远略一犹豫,赶忙摇头:“不,东西我不看了,萧先生应该告诉过你,如果货主不想要,就请你销毁了是吧?那麻烦大爷您直接销毁了吧。”

  第三十二章
    宋宁远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将车停到指定位置,哪里都没再去。一直坐在路边,看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中午坐到晚上,直到把口袋里的烟都抽光了,恍然间他哪里都不想去,心里积压着许多心事,手指捏的咯咯直响。他觉得有些彷徨,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是真的这么做了,他却没有任何后悔。
  华灯初上,街上的空气渐渐凉起来,风吹在一层单衣上,让他微微打了个寒颤,这个季节早晚温差向来很大,他抚了抚胳膊,终于站起来朝自己的车里走去。
  到达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一家人都在,已经吃过晚饭了,围坐在一起温馨的在聊着什么,他看到母亲的气色好了许多,几乎看不出任何病态,满面红光的跟家人说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推开门去,里面气氛其乐融融。沈一婷见他进来,站起来冲他微微抱怨着:“你怎么才来啊。”
  “单位临时有点事,耽误了一会儿,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宋宁远看着一家都很高兴,心情放松了不少,顺势揽住沈一婷的肩头,看着她略带不满的眼神,安抚的冲她笑笑。
  当晚宋宁远和沈一婷留下来陪夜,两人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片刻,走廊上静静的,灯火通明映着一片白色,竟然有种冷清。往常宋宁远从不让沈一婷夜里来陪护,可今天当她提出的时候,他却没有拒绝。
  “你今天怎么显得这么疲倦?不如你回去睡觉吧,我陪着妈就好了。”沈一婷看宋宁远已经微显的黑眼圈,有些心疼的劝着。
  宋宁远没有回答沈一婷的话,反而忽然间将她的手抓紧,盯着她疑惑的样子,犹豫了半天才终于说:“一婷,我们生个孩子吧。”
  沈一婷被吓的一怔,接着咯咯的笑了起来,用指弯轻轻敲了他的脑门一下:“婚礼都还没办,你都想着让我给你生孩子了?你这可太功利了啊。”
  宋宁远大大的手掌从沈一婷的后背弯过来,将她搂到怀里,象受了委屈一般,贴近了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这不也是跟穷山沟里没老婆的光棍学的吗?”
  沈一婷不明白的他的意思,诧异的抬头看着他:“穷山沟里没老婆的光棍和你有什么关系?”
  宋宁远将她整个人按到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头,慢慢缕着她顺滑的头发:“我听说穷山沟里的光棍没老婆就攒钱买老婆,怕老婆跑了,就想方设法跟她生个孩子,用孩子栓住老婆。”
  沈一婷想挣开他辩驳两句,可他搂住了不肯松手,她只好用力捶打他,直到他吃痛的叫了起来:“你怎么跟卖买妇女的人贩子学啊。”
  “其实他们也挺悲哀的,因为穷,想留住一个女人不容易,所以才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那是愚昧无知,法盲!我还用得着你这样吗,我已经嫁给你了,即使没有孩子栓住我,我也是你老婆了。”
  宋宁远第一次听到她称自己是他的老婆,竟然有种欣喜和感动,忙将她搂的更紧,贴在她耳边哧哧的笑起来。他觉得踏实了许多。
  第二天宋母出院的时候,一家老小悉数到场,簇拥着她出了门,医院里的护士医生看到这场面,直夸她有福气。宋母乐得合不笼嘴,一手扶着宋宁远,一手扶着沈一婷朝电梯口走去。宋玲玲笑着在一旁泛着酸意的自嘲说:“我这女儿可都没地位了啊,老妈眼里只有儿子媳妇,都不疼我了。”
  宋宁远抬手敲了她的脑门一下:“妈住院这些天你光往外跑,来的次数都还不如小陈,也难怪妈懒的理你了。”
  “我最近事情多,原来的同学出了点事。要不是考虑到你们都能在这陪妈,我也能天天过来报到。”宋玲玲捂着脑门辩解着,求助一样把眼神转想宋母和沈一婷。
  “这丫头正事没有,杂事特多,随便一个同学家的猫死了,她都能跑去追悼三天。”宋母语气中虽然在抱怨,可脸上仍然掩盖不了宠溺,对于这个女儿,她很多时候是纵容的,因为知道她不会出大格,充其量让人有点小小的不满,可对于自家的女儿,作为母亲来说,包容心还是很强的。
  只是到了卫生间的时候,宋玲玲凑了个没人的场合才到沈一婷旁边说:“嫂子,有些话当着哥的面我不好说,跟你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这两天和朋友去看了看从前的同学,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蒋忠诚。”
  沈一婷原本站在面盆边洗手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倚着墙的宋玲玲:“他在戒毒所怎么样了?”
  “昨天刚出来了,就是人比较憔悴,这一年在里面吃了不少苦,身上青青紫紫的都是绑过和自虐的痕迹……不过现在好歹熬过来了,戒了毒,以后就象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宋玲玲抿嘴笑了笑,她长的挺英气,带着一副细边的眼镜,显出一种知性,沈一婷觉得她象个有主见的女孩子。
  “他挺聪明的,人也刻苦踏实,二十八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年纪根本不算大,如果他肯从头再来的话,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当年他是硕博连读,本来应该早就能有作为了。”沈一婷想起当初蒋忠诚刻苦钻研的劲头,实在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而自己当初曾经也和他一样,在学习上几乎花掉了自己绝大部分精力,若论考试和钻研学术,她从来在评比中都能过关斩将,可惜这些似乎在后来的工作上很少能用上。
  相比之下,萧子矜在科研学术方面要逊色许多,硕士期间总共发表过一篇论文,还是花钱发表的。可好歹混了个学位,出了门顶着个硕士的帽子,比他那群二世祖的狐朋狗友来说,总算面子上要风光一些。
  “硕博连读有时候也挺惨的,就象我,本来规定总共读五年,可我现在已经是第六年了,论文出不来,标准达不到,毕业哪有这么容易,当初我刚读研的时候,人家跟我说的都是硕博连读的好处,还说什么有充分的时间准备毕业论文。可我学术方面确实不怎么行,搞的现在延期毕业,学校保留档案两年,明年要是论文还出不来,我就要卷铺盖走人了。人家硕士毕业考上来的同学要是博士毕业不了,那好歹还有个硕士学位撑着,你说我这样,要是拿不到博士学位,那可连硕士学位都没有,白耽误这么多年青春,不被我那帮本科的同学笑话死才怪。”宋玲玲说到这里总不免唉声叹气,“嫂子,我听说你当初在学术这方面挺厉害的啊,当初周老那么器重你,你那时候为什么没继续读博?”
  沈一婷怔了一下,象被人戳到了软处,蓦地漾起一种伤感,当初周教授确实把她当作得意门生,她本来也一直有意向考博,可自从和萧子矜分手后的那半年,她的心境恍然转变了太多,做掉了孩子,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多月,她原想悄悄的做掉,瞒着家里所有人,可还是被母亲看出了蛛丝马迹。每天母亲总会心疼的骂她一通,骂过了就哭一阵。那段时间,母亲也削瘦了许多,却想尽一切办法给她补充营养。在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女儿是为了家里而被一个无耻的男人骗了,这个男人定然在她看来是居心不良,趁人之危,始乱终弃,淫荡下流的。言谈中时常把萧子矜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沈一婷开始的时候哭着劝母亲别再说这些了,可时间久了,她觉得越来越麻木,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厌恶和人交流了。
  研三那一年,自己是怎么过的,现在回想起来几乎就象一场噩梦,她再也没有从前那种学习的热情劲,每天昏昏愕愕,连硕士毕业的论文也不过是差强人意。她完全没料到萧子矜这个在自己生活中出现时间最短的人,竟然在她心里形成那样大的杀伤力,完全把她的人生计划搅乱了……
  “我当初想早点出来工作,我妈下岗很多年了,家里一直靠我爸爸,挺不容易的。再说我妈也是个保守人,觉得女孩子读书读到这个阶段也差不多了。”沈一婷轻轻笑着解释,这一套说辞是她工作以来任何人问她这种问题时几乎不变的回答。
  “其实你这学术水准,不读博可惜了,何况你这个专业,只读个硕士出来,没什么明显的优势,如果你读博出来,或许可以直接进高校教书,那样可比你现在的工作清闲的多,待遇也好的多了。”宋玲玲在一旁啧啧的惋惜着。
  沈一婷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伸手拉住宋玲玲要和她一起出去。可宋玲玲却没动,仍然站在原地,仿佛有话很难启齿,犹豫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
  “嫂子,其实我哥这人有时候也挺闷的,不是什么话都愿意往外说,有时候一个问题难为了好多天,他也许都不会开口问,有时候就搁在心里,直到烂在肚子里。但是每回他有心事的时候都会抽很多烟,这是他的习惯,这两天他我看到他几乎闲下来就在抽烟,猛抽。他肯定是积压了很多心事,你有时间的时候跟他好好谈谈吧,我想只有你能把他的心结解开。”宋玲玲停顿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径自朝外走,而沈一婷却在原地没有动。宋玲玲一直走到门口,才忽然回过头来,“其实我早听说过萧子矜这个人了,一直都知道。”


  第三十三章
  沈一婷确乎发现了宋宁远这些日子以来在情绪上发生的微妙变化,眼神中时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可每回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却比从前更紧了。她想找个机会和宋宁远谈谈,但几乎每回他都会有意无意的叉开话题。婚礼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两人工作忙完了还要忙婚礼的琐碎工作,连续几天熬的火眼金睛。沈一婷的母亲不忍看到女儿女婿这么辛苦,每天都定时熬一些去火滋补的汤粥。
  同事小赵却总是不识时务的在这个时候拉着沈一婷出去逛街什么的,情绪颇佳,在沈一婷眼里,小赵从来都是有活力的,即使在最失意的时候。这点和谢珍晴很象,属于生命力旺盛的人,沈一婷说她们都是打不死的小强型人物。可谢珍晴却找了一位超级闷葫芦型的男朋友,聚会的时候带着和大家见了面,长的可谓一表人才,但明显讷于言辞,四个人在茶餐厅包了个小桌子,从始至终都是宋宁远在调节气氛。后来沈一婷听说谢珍晴的男朋友是研究和保养精密仪器的,她猜想这样的人定然是很严谨,也就不足为怪了。可她始终想不通,象谢珍晴这样八面玲珑,精明干练的女人,是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人,也许真的是互补作用。
  “租房子住就是不如你住在自己家里方便,连书桌的木腿都摇摇晃晃,房东留的那几件家具简直是七十年代家庭用的,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带朋友去我租的房子那儿,简直丢脸,我琢磨换几件家具,不用太贵的,好歹撑个门面。”小赵挽着沈一婷在幽雅豪华的装饰城里转悠,东张西望的在各种家具店面里穿梭,“过节还有打折活动,你和宋宁远结婚,家具置办齐了没?没买齐的话,呆会儿我买了东西赠送回扣卡,你可以拿去用的。”
  小赵一向热情直爽的态度让沈一婷一直很喜欢,虽然这几天已经日日疲劳,可跟她出来的时候,仍然会觉得轻松。装饰城里逛了一大圈,她买东西也比沈一婷爽快多了,看到顺眼的几乎毫不犹豫,好几次还是沈一婷提醒她要想清楚再掏钱。
  从高低柜,梳妆台,小型沙发,一下午的功夫几乎都置办齐了,沈一婷对于她的果敢态度佩服极了,她觉得如果是自己买这些东西,一定会权衡很久。
  两人路过装饰城的室内花园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吊着的竹编秋千处围了好多人,隐隐的有吵架声传出,小赵见这场面,不明所以的拉着沈一婷挤到前面去看个究竟。就见一个年轻女士冷着脸正数落一个着蓝色布褂的老大爷,眼里厌恶的甩下一句:“神经病。”就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了去,有的还指责那老头想钱想疯了之类的话。
  “姑娘,要书桌吗?”老大爷看着一脸迷茫的小赵和沈一婷,终于不放弃希望的再次询问了一句,“真的是好书桌,只是装饰城里不让卖,就一台,我放在楼后的三轮车上了,纯手工做的,都是好木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真的!”
  小赵看到老大爷几近哀求的神色,仿佛是失望了多次而残存的一点希翼,再等待着人来肯定一般。沈一婷拉了拉小赵的衣脚,示意她赶紧走算了。可小赵向来仗义,犹豫了片刻,忽然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大爷!我们跟你去看看!”
  沈一婷觉得小赵这个人什么都好,但是出门在外太容易节外生枝,何况这老大爷是好人还是坏蛋尚未可知,这样冒然跟着去,万一出事谁能来收场?
  她几乎是被别别扭扭的拉着一起去看了那台书桌,东西被绑在三轮车的后座上,用绵垫铺好盖住,当棉布被拉开,顺着桌角滑落到一边的时候,那熟悉的桌型和色调格式,几乎把沈一婷吓的倒退好几步,制作圆滑,工艺精美的桌子,旁边三个小抽屉,上面银色拉环,竟然是萧子矜曾经拉她去看的那张桌子!
  “这桌子真是设计的巧妙,真漂亮嘿!”小赵左右看着那张桌子,忍不住开口赞叹,显然是相中了。
  “大爷,您从哪里弄来的这桌子?”沈一婷觉得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想刨根问底,眉头微微纠结,语气中竟然有几分质问的口吻。
  “不瞒你们说,这桌子原来是一个先生要送人的,委托我看着仓库,他自己去了上海,但是接货的先生连看都不看,直接说不要,还让我销毁了算了。我一看这桌子做的真是好,连上面的拉环都有讲究,装饰城里要买这一张桌子,那价钱绝不会便宜了。可是怎么都没人信我,怕我是骗子,这几天问了无数买家具的人,他们都不跟我来看看就直接说不要。本来今天要是再卖不出去,我就干脆拉回家自己用得了。这东西要真是销毁了实在太可惜了。”老大爷扶着桌子跟她们讲着其中的来龙去脉,忍不住露出惋惜的神色。
  “让你看仓库的那位先生姓萧?”
  “对,姑娘怎么知道?”
  “接货的是什么人?”
  老大爷看着沈一婷越来越凝重的表情,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收起刚才讨好的表情,开始露出一丝为难:“姑娘,你这是买桌子还是查家底啊?我卖桌子也是有风险的,如果那位萧先生和接货的先生有一方知道了我没把桌子销毁,还拿出来赚钱,我恐怕被追杀的可能性都有。你们要买就付钱赶紧拉走,不买就算了,别的我真不能说什么。”
  “一婷,这桌子我不要了,来历这么复杂,将来买回去万一出什么事,谁负责的了?电影里经常有因为买回一个梳妆台什么的,最后家里闹鬼的戏码。或者是一个桌子里藏着某个凶案的真相,最后有人上门灭口,买主一家遭难的。”小赵抚了抚胳膊,显然是被吓到了,在一旁蹭了蹭沈一婷,示意她赶紧离开。
  “这桌子多少钱?”沈一婷没有听小赵的,反而认真的问起了价钱,咬着嘴唇,蹙紧眉头,象是在用心思索着什么。
  “我不开高价了,一千块钱拉走。你们也看到了,这桌子质地做工都特别好,在装饰城里没个好几千根本拿不下来,你们要是不想要的话,我自己弄回家用,一分不能再少了!”那老大爷两手一摊,表示没有再商量的余地,将已经松开的绳子要重新绑起来。
  “好,一千块,我买了。”沈一婷象下定了决心,旁边小赵如何劝说都不管用。末了掏出手机打了电话给母亲:“妈,我买了一张桌子,我找人运到家,你找块布盖上扔在地下室里不用管就好了。”接着啪的一声合上手机,脸上的神色却阴晴不测。
  小赵和沈一婷相处时间不短,向来知道她是个懂得理性消费的人,可这次却让她瞠目结舌,阴沉着脸,仿佛心里藏着许多事,沉思了片刻,终于对小赵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去办,就不能陪你了。”
  小赵知道她平时待人都是和颜悦色,温厚谦虚的,今天这种恍若发生大事的表情着实少见,没敢再多问,连忙懵懂的点了点头,看着沈一婷急匆匆的朝相反方向走去。
  她进了移动营业厅,在查询的专用服务器上点击触摸屏,进入专有网站,开始查询自己通话和短信记录,输入密码,看着滑动块一点点的前进,她的心砰砰直跳,象眼前闪动的屏幕,五彩斑斓的让人眼花缭乱,终于显示出一长串系统的记录,她慢慢的拖动滑块,盯着一系列数据,终于把眼光聚拢在四月十一日早晨的三个未接来电和一个已接来电上,号码相同而熟悉,她认出那是萧子矜的号码,而这些来电她根本不知道……她拼命回想当天的事情,有些已经渐渐模糊,但她知道那两天她确乎整日都和宋宁远在一起……
  她颓然的慢慢坐在营业厅的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办业务的顾客,觉得心里慌慌的,空荡荡的几近有些失魂落魄。宋宁远从始至终一句关于萧子矜的话都没对她提起过,有时候几乎是在刻意避开。她以为如果宋宁远不知道后来的事情的话,她也预备一辈子都不再提这些,干脆就当作什么都没有,自己一个人把所有一切都解决了,然后一心一意的跟宋宁远在一起。
  可现在她明白,宋宁远什么都知道,不但知道萧子矜就是曾经和她有过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人,而且也知道后来的事。他不是不在意,其实是很在意,只是他完全不想表现出来,不想告诉她其实他都知道,不想问她是不是嫁给他还有别的想法……
  沈一婷终于坐不住了,提起包出了门,搭上车直接回了她和宋宁远的家……
  打开房门的时候,家里莫名的一片灯火通明,客厅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映衬着新装修好的房子,一室通透明亮,显得幽雅而舒适,桌上摆好了几道菜,鲜艳丰盛,她知道宋宁远做菜的次数并不多,今天竟然特地下橱。围裙还没撤掉的他正在一旁布置碗筷,有种浓厚的居家气息。听到门的声响,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慌慌张张进门的沈一婷,忽然冲她平和的笑了起来:“你回来了。”
  沈一婷诧异的看着桌上摆的饭菜,竟然还有一瓶葡萄酒,因为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的无法平静心情,看着片刻又把头转过去忙碌的宋宁远,艰难的咽了口水:“宁远,我想跟你谈谈”
  她察觉到宋宁远背后微微一僵,手停在半空数秒,很快又恢复自如,语气依旧平静如常:“谈什么?”
  沈一婷在路上组织了很长时间的话语竟然在这个时候觉得慌乱而无从开口,沉默了良久:“我觉得我们之间也许有些误会,既然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就该坦诚相对,从前我没有把话全部挑明,只是因为我不希望你误会,从前的事情我真的希望能自己解决掉而不去困扰别人,并不是我不够信任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宁远停下手中的忙碌而转过身来,幽深的眸子盯着沈一婷略有激动的表情,一瞬不瞬的,几乎想将她看透。
  “我喝醉的那天,确实是跟萧子矜在一起……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沈一婷说到这里有种无奈和叹息,原来有些事情,即使再难以启齿,终究要摆到台面上来,开诚布公的给别人看,“他就是那个当初使我为了钱出卖自己的人……我以为我和他早就完了,可没想到他兜了一圈又回来了……我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他也只是要求我能最后抽出一天时间,跟他一起到原来的住处去看看,仅此而已,我跟他已经不会再见面了!”她拼命的解释着所有,仔细辨认的着他的表情。
  “一婷,那天晚上我找了你很长时间,最后看到那样的你,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而喝的酩酊大醉!”宋宁远骤然间眼圈微红,语气由缓变急,“其实长大以后的你和小时候差别真的很大,那时候你会告诉所有人我是你一个人的,你那时候的跋扈霸道我至今都记得,因为那样才是真的你!可是现在你对谁都是谦和有礼,笑容可掬,这么多年乖乖女的教养已经把你包装的太好了!我以为你不会再象从前那样无理取闹,耍小孩脾气。可我后来发现不是的,你依然会吼会叫,会吵闹会打人发狠,可是这些能激起你情绪,让你坦露本真的都只是针对萧子矜而已!那天我把你抱上车以后,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说你爱他!”
  沈一婷惊的完全木在当场,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彻底傻住了,睁着圆圆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捏的紧紧的,冷汗直钻的她心口疼。就象被人狠狠的将藏在心底最隐私的秘密挖出来一般,疼痛而带着羞耻。原来这块隐疾从来就没有消除过,遮掩了一时,却无法连根拔掉……可现在,宋宁远连遮掩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对不起……”沈一婷慌忙失措,逐渐消失了锐利,颓然自失的微转过眼神,丑陋的伤疤,终究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揭开了,连想埋在心底尘封,直到烂掉的权力都没有了……她觉得那是一种委屈和对自己的恨意,没止住不争气的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
  宋宁远怔怔的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默认了,他几乎有种绝望,原来她真的还在爱着萧子矜,原来这个人真的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她的心里,象深入骨髓的疮疾,挖的再深都不能根除。他承认自己疑心了,因为只要他想到也许沈一婷并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他就有种不可遏止的难受。其实那天晚上她只是隐隐约约叫了一个人的名字,而他也未曾确定那个人是谁。可当他真的试探的说她曾经醉后说过自己是爱萧子矜的时候,他没想到她真的承认了……
  “傻瓜!为什么你不否认!”宋宁远直接将围裙扯下来扔到一边,站在她身前,几乎挡掉了她前方的视线,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懑和剑拔弩张。他伸手用棉质的袖口帮她抹了一把眼泪,可力道大了些,擦的她白皙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他想把她拽到怀里紧紧的搂住,再也不允许她挣脱开来,可终究心底那把邪火烧的他丝丝抽痛,停了片刻,转过身就朝门口走去。
  “宋宁远!”沈一婷听到外面的防盗门被用力带上,象把自己的心关闭了一般,终于遏止不住要喊回他,歇斯底里的大吼,“我是真的想嫁给你!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第三十四章
    沈一婷独自坐在饭桌边,看着几样普通却充满温馨的菜色,在柔和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愈发可口。一瓶葡萄酒立在一边,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一室寂静,即使布置的再好,终有些凄凉。一直坐着,盯着桌子上的菜饭,却始终没有动筷子。
  她终于想好好的经营一段婚姻,把过去的纷繁都抛开的时候,原来一切并不如她所想。摇荡的神思横亘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绪,勾连着一些杂乱的人事。她以为自己对萧子矜只剩下厌恶和愤懑,即使几年过去了,这些心情已经淡去了很多,她仍没料到当初那种牵绊和复杂的感情还存在在心里。当宋宁远试探的说她曾经神智不清的时候说自己爱萧子矜时,她竟然完全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只是一种震惊和羞愧。
  手指慢慢从额角的两边插进一头直发中,带着疲惫和无奈。原来萧子矜就是一颗原子弹,将一切炸毁以后,放射物质还要残留很久,渗透在土地的本源……只是沈一婷没想到宋宁远会这样试探她,将她心底里隐藏在一个角落的秘密用这样的方式呈现出来……她觉得她恨这样的自己,恨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还在爱着萧子矜……但是她想选择的路却是一直清晰的。
  辗转了很久,她挪到沙发上,一遍一遍给宋宁远打电话,她想告诉他,她自从决定要跟他结婚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要回头,她是趋近于保守的人,一直把婚姻看的很神圣,她愿意付出婚姻,就是希望把一辈子都交到那个人的手中。
  手机是通的,可就是没人接。于是她改用发短信,一连发上很多条,却没有任何回应。她想他是真的生气了……从小宋宁远就很少生气,不论她如何缠着他,霸着他使小性,他一直都和颜悦色,宠着她,护着她。那时候她喜欢拿着棒棒糖坐在他旁边看他写作业,在傍晚的树下,听着沙沙的响声,那种感觉惬意极了,简单而舒适。可现在她知道宋宁远在意的东西不止是这种安静和温馨,他在意她是否全心全意的爱他。
  沈一婷一直没有到床上去睡觉,倚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等着宋宁远,电视机频道换来换去,过了很久,已经到了凌晨,她直到实在撑不住睡着了……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将她的薄睡惊醒,她下意识的认为是宋宁远,连忙抓过来就急切的按下接听键:“宁远!”
  “一婷姐!”电话那头是个细嫩清脆的女声,熟悉而带着惯有的友好,一时间没有缓冲,沈一婷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浇了冷水,她分辨出那是陈莎的声音。
  “小陈,这么晚了,怎么是你啊?”
  “一婷姐,宁远哥他喝多了,在我这里呢,他心情看来不好,吐了两回,看来挺难受的,这么晚了,现在我安排他先在我这里睡一觉,你明天早晨过来和他一起回去吧。”
  沈一婷听到这里略有些窒息,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没想到宋宁远竟然会跑到陈莎那里去了,如果是在别人那里,她尚不会有什么想法,可当初陈莎和宋宁远毕竟有相亲一事在前,而且陈莎从前一直是宋母看中的媳妇人选,即使现在和宋家的关系也相当密切。从前沈一婷没和宋宁远确立关系的时候尚且没有在意的感觉,可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板上定钉,凭空听说自己的丈夫喝醉了深夜跑到陈莎家中,让她无论如何都觉得别扭和不能接受:“我现在就去。”
  打车一路到陈莎家里,几乎一口气都没喘一路上了楼,在门口就听到宋宁远在高声喊着什么,似乎神经异常兴奋。敲开门来,才发现他整个人坐在地毯上,头枕在沙发上,衬衫上面的三颗纽扣揭开着,坦露的半个胸膛在呼吸中起伏,手抚着额头,鞋却甩到一边,四仰八叉的坐在客厅的正中央。茶几上放着醒酒茶,室内的灯光打的却很柔和。
  沈一婷跟陈莎道了声谢,直接走到宋宁远旁边,伸手握住他的胳膊,看着他通红夙醉的脸,瞬间有种心疼的感觉,用力想拉起他:“宁远,我们回家吧。”
  宋宁远依旧自说自话的喃呢着什么,丝毫没有理会沈一婷的话。
  “一婷姐,我家客房的床也够大,不如你和宁远哥一起先在我这里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去吧。”陈莎看着他俩的样子,在一旁提议。
  沈一婷几乎没有犹豫,客气的摇摇头:“不用了,我们打车回去,今天劳烦你了。”
  陈莎倒没有拘束,知道沈一婷的话中有种客套疏远的意味,也知趣的没再坚持:“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的。那我送你们下楼吧。”
  沈一婷拽起宋宁远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费力的扶着他,在陈莎的指引下出了门。宋宁远醉的认不清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跟沈一婷乱扯着无关的话。可沉重的身体半倚在她身上,着实将她累出一身汗。
  半夜两点多的街道,路灯的光亮依旧耀眼,可路旁却安静了太多,凉风吹在身上,微微感到清爽。沈一婷叫了出租车,可宋宁远说什么也不上车,一个人晃悠悠的朝前走,最后在街上仰起脖子就要嚎上两句流行歌曲。沈一婷没有办法,只好让出租车开走,自己陪着他步行。
  “你别老拽我,我都看不清路了!”宋宁远甩掉沈一婷挽住他胳膊的姿势,醉意充斥着神经,走路几乎呈“之”字型。沈一婷再次上去扶他,又被他甩开,她再上去挽着他。
  “你……少来这套!我老婆很凶的!”宋宁远的胳膊被她箍的死死的,怎么也甩不开,着急的撂下这一句。
  沈一婷怔了一下,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接着露出一丝苦笑,贴着他的侧边:“你老婆什么样子?她怎么凶了?”
  宋宁远用余下的那只手使劲挠了挠头,蹙着眉头,将手挥了挥,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可那声音似带着一种无奈和自嘲:“她以前很凶,现在不凶了,至少对我不凶了……但是我就是喜欢她以前凶的样子,可是她一年一年的变化,最后把当年的影子都淹没了……嗤!其实是我傻!她当初还是个小孩,后来经过那么多事了,她还能保留多少当初的东西?很多东西都遗留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了……”
  “她当初忽然说要跟我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有心事,但是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以后结婚了一辈子拴在一起,只要我每天做一件让她感动的事,小感动堆积成大感动,用不了很久,何愁她不会爱上我?可是我后来发现,我们结婚以后情况就不同了,我想立即把她心里藏着的人挖走,想让她彻底成为我的!”
  沈一婷搀着他再也走不动了,摇摇晃晃的坐在天桥的阶梯上,仰望着夜晚的星空,深夜的风吹在天桥上,苍凉而清冷。宋宁远倚着栏杆,依旧自顾自说着胡话。
  “你老婆会爱上你的,她一直都希望能跟你在一起!她不会背叛你的!”沈一婷扳过宋宁远的肩膀忽然冲他吼着,“为什么你跑去找陈莎?!为什么你不回家把话跟你老婆说清楚?!”
  “她不会爱我的!”宋宁远挣开沈一婷的双手,激动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曾经愿意为另外一个男人生孩子!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那样激情过!”
  沈一婷猛然塄住了,怔怔的看着宋宁远,心里有一道藏在背面不为人知的伤口硬生生的被撕扯开来,她没想到宋宁远连这些都已经知道了,她那些不堪的过去几乎已经暴露无余,象被剥光了放在橱窗里展览,连最卑微的隐秘也被人窥探到了。
  那曾经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和萧子矜分手的时候她伤心了很久,可伤心之余,在内心深处,她并没有对萧子矜完全死心,她甚至相信萧子矜会来找她解释清楚的。可后来她没等来萧子矜,却等来了自己怀孕的消息……那段时间她坐立难安,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宿舍里蹉跎了三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去找他。
  在连续打他的电话,给他发短信,他都没有任何回音之后。她决定顶着中午的烈阳在他去实验室的必经之路上堵他。当沈一婷看到他的时候,萧子矜正搂着一个漂亮小巧的女生,有说有笑的从对面走来,那神情就象曾经跟她在一起一样。当时沈一婷完全呆住了,心里咯噔一声想摔碎了什么,瞬间她终于明白了,顿时对自己之前还希翼着他会来找她解释清楚的想法感到无比可笑,原来他缺了她依然会过的很好……
  她还是没放弃最后的希望,迎过去堵在他们面前,她看到萧子矜的脸色变了:“我有话想跟你说。”
  萧子矜搂着那女生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歪着头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笑容:“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沈一婷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生,心底里泛起一种委屈,略带一丝敌意的语气:“你先让她走开!”
  那女生年纪不大,装扮却很成熟,大大的眼睛衬托着水灵的气质。听到沈一婷的话,不免有些不舒服,站着不肯动。沈一婷瞪着萧子矜,同时也瞪着那个女生,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有种强烈的嫉妒和恨意,倔强的眼神几乎要泛起泪水。她觉得她当时的眼神一定看起来凶神恶煞。
  萧子矜终于还是把那女生支开了,沈一婷才冷冷的发问:“她是谁?!”
  “我现在的女朋友啊,艺术系的系花,上回舞蹈比赛得奖的那个,才大二呢,还不满二十岁。怎么?你看到人家,是不是有种岁月不饶人的感叹啊?说实话,她可比你这样的让人有感觉多了。”萧子矜当时的语气近似于一种调侃,戏噱的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来悠闲的放到嘴里。
  沈一婷气愤的一把将他嘴里的烟拔出来扔到一边,盯着他恶狠狠骂道:“无耻下流!”
  萧子矜微怔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意外,不屑的哼了一声,点着头将脸转到一边:“沈一婷,你下次再骂我还能不能找个新鲜词?你骂了这么多回怎么都没形成审美疲劳?”
  沈一婷看着他吊二锒铛的样子,听着他无所谓的语气,简直失望到极点,她恨自己竟然会爱上这样的人,恨自己竟然怀上了他的孩子,更可恨的是,在这之前,她竟然产生过想把孩子留下来的愚蠢想法……而他已经彻底不要她了,在和她分手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就泡上了别的女朋友,并且公然带出来向她示威。她觉得自己仅存的一点自尊和坚强下去的理由都被他击碎了……
  她转身就要走,萧子矜一把从后面拉住她,这次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正经,手上力道很大,扣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你到底找我要说什么?……是不是你想我了?”
  沈一婷恨的咬牙切齿,猛甩开他的手,转身逼视着他,丝毫不愿意显出任何伤心:“你做梦吧!我是想告诉你!象你这种下三滥的男人别再去祸害小女生了!谁沾上你都会倒八辈子霉!”
  她丢下目瞪口呆,一脸激愤的萧子矜,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步子迈的越来越快,心里却越来越难受,她那回觉得从来没那么绝望过,一边哭一边跑回宿舍。她不停的在心里骂自己,明明只是为了钱,可最后却把心都交出去了,自己竟然爱上了这样的人,这样一个根本不值得爱的人……如果只为了点钱,那现在应该算是求仁得仁,可她明白自己在萧子矜身上遗失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宋宁远从夙醉中醒来,觉得浑身酸疼,象被人打了一顿,微抬起胳膊,想顺势翻个身,瞬间感觉到怀里搂着一个人,确切的说是怀里的人在搂着他,头脸都贴着他的胸膛,紧紧的抱着他不放。一时间把宋宁远惊的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伸手想推开,才猛然发现是沈一婷,粉红色碎花的睡衣,披散着头发,在晨光中熟睡的样子,显得十分可爱。他惊讶中泛起一丝动容,慢慢放下半抬起的手臂,重新轻轻的揽着她的肩头。昨晚他只记得自己奔出去以后就进了一家酒吧,一连喝了几杯,只觉得人声和音乐在沸腾,而自己的心情却始终低落着,后来意识就渐渐模糊了,只隐约觉得嗓子疼,昨天似乎在唱KTV,并且唱的很爽,从来没觉得这么畅快过。
  沈一婷知道他醒了,只是两人都没说话,她昨天半夜追着摇摇晃晃还在天桥上大声唱歌的宋宁远走了很远,无论她怎么拉他拽他劝他,他就是不肯回家。昨天他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几乎连小学被老师罚站,中学揪过女生的辫子都讲了出来,弄的沈一婷哭笑不得,最后路过一家通宵营业的肯德基,她想拉宋宁远进去坐一会,而他却说什么也不肯,一屁股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就是不起来。沈一婷实在没办法,嘱咐他不要乱走,自己进了肯德基想买杯牛奶给他。
  前后不过两分钟时间,等她提着牛奶杯的袋子出来的时候,宋宁远已经不见了。沈一婷被急坏了,在街上四下寻找,扯开嗓门叫他的名字,最后在街道拐角处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乞丐旁边找到了他。他和那倚在墙角正要睡的乞丐并排,盘腿而坐,不过片刻功夫,竟然和人家称兄道弟,聊的热火朝天。
  沈一婷上去拉他走,他竟然挥了挥手,很不耐的嚷嚷了一句:“大老爷们儿说话,你少在这掺和!”
  她差点气结晕倒,又怕他酒后大脑不灵光,被人把银行卡密码什么的套了去,坐在他旁边盯紧他。到最后连乞丐都看不下去了,裹着一张破席冲宋宁远说:“兄弟啊,象你们俩这样的我见的多了,这一块儿天天到晚上都有这样的事,上回还有一个女的把一个男的捅了好几刀,血流的哗哗的,那叫一个惨!听说没送到医院就死了……所以说,听哥哥一句话,想在一块儿也不难,但是好歹得回家把离婚证办了再说……”
  沈一婷听到那乞丐竟然把他俩看成了婚外恋,还说的这么语重心长,气的眼都绿了,刚想回骂两句。却看到宋宁远刚才还一直点头称是的乐呵表情,这时候忽然脸色就沉了下来,还未等沈一婷说话,他就先吼了起来:“谁说我要离婚?!”
  一句话惊的沈一婷和那乞丐都愣住了,见他“腾”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谁跟你说我要离婚?!”
  那乞丐还不明白自己如何说错了话了,一脸疑惑的看了看宋宁远,又看了看沈一婷,片刻才无奈的笑笑:“你不离婚,还这样不等于耽误你老婆吗?”
  一句话彻底将宋宁远激怒了,借着酒劲一把将那乞丐从一堆破席中拽起来,馊臭的气息弥漫了过来,可他毫不在意,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恶狠狠的瞪着那人,甚至有种委屈和悲伤:“我耽误她?!我怎么耽误她了?!就因为她爱别人?!但是我才是她老公!我好不容易才娶到她!她也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我又没有胁迫情节!为什么我要离婚?!”
  沈一婷赶紧上去拉宋宁远,怕他跟乞丐撕打起来吃了亏,看他醉的神魂颠倒,万一把乞丐打出好歹,也是要追究责任的。她从后面抱住他:“宁远!放手!我们赶快回去!我求你了!”沈一婷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将他和乞丐扭打成一团的局面分解开,“别耍酒疯了!跟我回去!”
  乞丐呲牙咧嘴的踉跄着坐回破席上,显然一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抱怨神情:“这世道,怎么连第四者都出现了啊……”
  宋宁远放开瘫在一旁的乞丐,整个人象激斗中的狮子,不可遏止的愤怒和绝望,狠不得上去想再踹他两脚。沈一婷紧紧抱着他不松手。
  “她想跟我离婚?她真的想跟我离婚了?!”宋宁远有种无助的询问着,挣开沈一婷,慌乱的朝前走,步伐却带着一种紊乱和零散,走的很快,仿佛急于想寻找丢失的东西。
  沈一婷从后面赶到他前面,堵住他的去路,双臂猛然抱紧他,掂起脚来吻上他弥漫着酒香的唇,连带着一种安抚和惩罚。宋宁远脑中一片混沌,可这种感觉却异常清晰,吓的伸手想要推开她。沈一婷没有给他神智不清的举动任何机会,双手象藤萝一样缠着他的后背,灵滑的舌头探入他口中,攫取酒的醇香甘甜,渐渐开始吮咬。宋宁远俨然被强吻的委屈和迷乱,连连退到人行道栏杆处,腰部倚着冰冷的栏杆,已经没处可以退缩,象被逼到绝境,不知所措的跟随着她强势的动作,逐渐回抱住她,开始猛烈的回吻她……
  直到两人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宋宁远因为酒劲的作用和长吻的缺乏呼吸,觉得开始眼冒金星,而耳边却是沈一婷斩钉截铁的声音,一种警告和依赖:“宋宁远你给我听着!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一片安静和温馨,屋子里舒服而暖人心,宋宁远依旧没敢动,温柔的姿势搂着她。而沈一婷也顺从的靠在他怀里,床垫软软的让人有种永远赖在上面的欲望,很久没有的心安。
  “我们这样躺到什么时候?”宋宁远终于发问了,带着一种闲适和宠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家里,只是他觉得昨天晚上的梦很甜……
  “一直躺着吧,你想躺多久我们就躺多久。”沈一婷窝在他怀里喃喃的回应着。
  “你饿不饿?”
  “饿了,我昨天晚上的饭都没吃,一直饿到现在。”
  “我也没吃。”
  “那咱们吃点什么吧。”
  “吃什么?你说吧。”
  沈一婷思索了半天,才终于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提议道:“去吃‘品冠天下’的盖浇饭吧。”
  “好。”宋宁远想也没想直接答道。
  和宋宁远在一起似乎最常吃的就是盖浇饭,经济实惠,味道也好,两个人二十元就挡住了,另外还附送一小碗紫菜蛋汤,吃的舒服惬意,“品冠天下”的环境也相当好,干净利落的白色桌子,蓝色座椅,轻音乐回荡着整个店面,令人心驰神往。
  “婚礼的事儿差不多了,婚庆公司都联系好了,过几天我爸妈想请你父母,连带着咱们俩一起吃顿饭,商量商量办婚礼的琐事。”宋宁远看着自己面前的鱼香肉丝盖浇饭,略带轻松的对沈一婷说。
  “我爸妈对你父母的安排也没什么意见,大家坐下来也就是见见面,随便聊聊家常吧。从前咱们好歹也邻居好多年,叙叙旧也有不少话说。”沈一婷故意避重就轻,因为以自己母亲的个性,向来不是好惹的。从前和宋宁远住邻居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和宋宁远的母亲也总是互相看不惯的。母亲说宋母平时有点知识分子的清高,见人爱理不理,用鼻孔看人。而宋母总觉得沈母没什么高深文化,没什么正经工作,天天在家东家长西家短的太过俗气。楼上楼下的住了好些年,见面真正交流的时候并不多。倒是两家的父亲很谈的来,经常坐在一起下棋或者讨论学术。当初介绍沈一婷和宋宁远见面的时候,沈母考虑再三,最后想到宋宁远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才同意让女儿跟他相亲。
  两人吃过饭出了餐厅,台阶的高度一时间让沈一婷难以适应,一脚没踩稳,猛然一拐将鞋跟崴断了,险些从台阶上跌了下来,幸亏宋宁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才让她整个身子平衡了。
  “这鞋什么质量啊?”宋宁远看着她断掉的鞋跟和无法走路的状态,几乎没犹豫,直接将她横抱起来,下了台阶,四处张望了一番,直接走到树荫下的长椅边,将她轻轻的放在上面。
  “我这是名牌鞋呢,没想到这么不结实,你带我到维修点去,人家会免费修的。”沈一婷还保持着搂住宋宁远脖子的姿势,尴尬的跟他提议。
  “别麻烦了,坐在这等着我,我到附近的鞋店给你买双新的,一会儿就回来。”宋宁远笑着拍拍沈一婷的脸蛋,示意她乖乖的坐着,自己站起来过了马路到对面的大商场去。
  沈一婷忽然觉得有种感觉甜甜的,就在心里,其实自己所求的不过就是每天的平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百无聊赖的玩起最原始的游戏,俄罗斯方块。过了小十分钟,她觉得眼前的阳光忽然被一个黑影挡住了,诧异的抬起头来,才终于发现是张顺,不远处还放着他的一辆摩托车,穿着一身灰黑色的T恤,五大三粗的身段,而脸上一笑起来露出两排大门牙,活象《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只是沈一婷知道张顺可没那么憨厚。
  “婷婷啊,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啊?听说你要结婚了,这请帖怎么也没给哥哥我发一张啊,好歹咱也十好几年的邻居,这个面子都不给?”张顺显然对沈一婷的做法相当不满,摇着头抱怨着,见她仍然没有理睬的意思,才继续说道,“姓萧的是怎么被你打发走的?连房子都卖了,你妈可为失去这么好一邻居惋惜了好几天呢,小区里据说还要给他开什么欢送会,你当时没去参加吧?”
  沈一婷懒的听他胡言乱语,想起身走人,无奈鞋子不方便,只是冷漠的把头转到一边:“小顺哥从局子出来了?今天这么闲,不如回去好好陪陪张阿姨,别人的事不管的好。”
  张顺碰了一脸灰,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仍旧笑呵呵的望着沈一婷:“你哥听说姓萧的回来了,可气的不轻啊,他该不会是被你哥打走的吧?”
  沈一婷早料到沈一鑫知道萧子矜回来的消息肯定是张顺说的,心底更加漾起一层厌恶,早知道他的为人,便决计不愿再搭理这种人。
  “婷婷,你小顺哥我对你可是知根知底的人,你对那姓萧的怎么样,哥哥我心里头清楚的很,当初你和他住在外头的时候被我撞见了,不还托哥哥我替你保密吗?后来你跟那小子有崽儿了,你早就知道了,可是拖了三个多月,马上纸都包不住火了,才被你妈发现了。当时还是哥哥我悄悄跟你妈透露了一个比较安全保险的地方去卸货呢。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不是很明显吗,你为那姓萧的都这样了,要说自己对他没感情这鬼才相信!”
  沈一婷实在听不下去他的话,恨不得立即将他赶走,拿起电话来想打给宋宁远,却一把被张顺拦住了,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却显得乐呵呵的,似乎在告诉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你老公和你婆家的人恐怕还不知道这些吧?中国人还是比较传统点的,谁希望自家媳妇带着一大堆过去?就算你老公能接受,那他家里人呢?婷婷,你和我那可是和自家兄妹一样的,哥哥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啊?是不是?”
  “你到底想干什么?!直接说重点,不用再绕圈子了!”沈一婷愤恨的瞪着他,可心里已经慌成了一团,咬着牙,觉得身子都在发抖。
  “嗨,小事儿,真是小事儿。”张顺挥了挥手仿佛并不曾在意,放低声音对沈一婷作了个姿势,“其实就是哥哥最近手头上有点紧,你也知道,哥哥我刚从局子里出来,我妈现在住精神病院也需要钱,哥哥我一个初中毕业,不象你是高材生,也找不到什么发财的地方……”
  “你想冲我要钱?”沈一婷冷冷的看着他,早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的事情终于确定了下来,狐狸绕再多圈子,打扮的再美丽,尾巴到最后总会露出来。
  张顺给沈一婷写了一串银行卡号塞到她手里,满脸堆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哥我不贪心,就五千块钱,你三天内打进帐里,我是守信的人,以后都装哑巴,真的!”
  “我没钱!”
  “你看着办吧,哥哥不逼你。”张顺走到一边,跨上摩托车,带上硕大的头盔发动了车子,片刻又转头对沈一婷熟络的招呼了一句,“结婚的时候别忘了请我,我一定到的!”章
  看着摩托车扬长而去的背影,沈一婷愣在原地足有一分多钟,指尖象冰冻一样冷的无法动作,心跳的扑通扑通却异常清晰。待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一秒也没有停留,直接甩掉坏了一半的鞋子,只穿袜子就过了马路,一瞬间她特别想见到宋宁远,心里的慌乱而不知所措。
  踏上对面的人行道时,几乎路上所有的眼光都朝她这种怪异行为望了过来,她来不及管,只想冲进商场里去找宋宁远。
  迎面提着一个白色鞋盒的男人渐渐走近,她看清那正是自己想见的人,连忙加快了几步,踩在大理石的光滑地面上,朝着他奔过去。
  宋宁远也看到了她,见她慌张失措,赤脚就跑来的样子,惊的赶忙停住了脚步。沈一婷迎面扑到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象即将被水冲走的小松鼠死命的抱住岸边的树,脸埋在他胸前,仿佛想找到一丝安全感。
  宋宁远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差点没站稳,在反应过来以后,连忙反搂着她,感觉她的身体都在颤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誊出那只没拿东西的手,慢慢安抚她的后背,贴着她耳朵的轮廓轻吻她:“怎么了?”
  “宁远,别离开我。”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无助和担心。
  宋宁远怔了一下,看着她的样子,片刻间又呵呵的笑了起来:“你老公我还健在,不会把你扔了的。”

  第三十六章
  沈一婷犹豫了两天,考虑到张顺一定是《鱼夫和金鱼》里的那个老太婆,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如果轻易把钱汇过去,他一定还会要第二次,第三次……可是如果不满足他的要求,以他的为人说不定真的把她的过去添油加醋的抖出去。她急噪的不知怎么才好,倘若直接告诉宋宁远或许不太合适,两人的风波才刚刚结束,她再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可她觉得自己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应付不过张顺那无赖。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了沈一鑫,平时他们兄妹来往不多,小时候还经常因为母亲的偏心而发生争执,很长时间里,在沈一鑫的眼里都是厌恶这个妹妹的,直到三年前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再也不能对她冷漠和敌对,那时候沈一鑫得知沈一婷所做的一切时,几乎完全惊呆了,暗暗决定用以后所有的时间,尽最大的努力来来好好爱护这个妹妹。
  沈一婷播通他的电话时已然是无人接听,通话提示说转到语音信箱,她略带失落的挂上了电话,过了片刻思索着还是应该告诉沈一鑫一声,才连忙重新拿起话筒,在他的语音信箱里留了言,将张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章
  第三天正赶上周末,沈宋两家专门在金福源酒店里订了一桌饭见面来商量结婚事宜,小包间里灯光和通风状况都相当好,精致的家常菜,衬上古朴的装修风格,加上碗碟都有着一种古韵特色,显得异常雅致,六个人按座次排列着,两家的父亲坐正冲门的位置,两家的母亲其次,沈一婷和宋宁远坐在菜口的地方,两人坐的很近,亲昵的靠着。饭间气氛一直很好,两个父亲平时共同语言就很多,从儿女婚事的问题上逐渐聊到对弈的技巧和学术方面的问题上来。两家的母亲虽然从前交流不多,可现在针对子女婚事问题上总算是有了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一起聊了一通过后,六个人分成了三拨聊了起来,撇下宋宁远和沈一婷两个。
  “他们的新房子里我老早就说要去看看,婷婷光从我这拿钱去添置东西,也没让我看看买的东西好不好。年轻人有时候也应该听听父母的意见,毕竟咱们都是过来人了。”沈一婷听到母亲正和宋母絮叨着,带着一种欣喜的宠溺和略微的不满。
  “我可没不让您去看啊,您不是说对我们都很放心,看不看都一样吗。”沈一婷赶忙吐着舌头开脱,言语中有一丝撒娇,心中却盛着满满的喜悦。
  宋母出院不久,人还瘦了一大圈,可精神却出奇的好,一中午都神采奕奕的,听到这里呵呵笑了起来:“宁远和一婷这两个孩子都挺懂事稳重的,买东西精挑细选,花钱都挺理智,我看他们买的东西也都很实用。亲家母对这两个孩子大可以放心。”
  宋宁远在桌下伸手将沈一婷的手握紧,又转过头跟沈母说:“妈,下午一婷可能要去公司一趟,我正好没事,我开车带着您去我们的新家看看,您看布置的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俩也没什么经验,那边地方还比较宽裕,以后您和爸爸也可以时常过来住住。”
  沈母看着沈一婷连连点头的表情,笑着指了她脑门一把:“我这女儿从小惯着,有时候不太懂事,宁远这孩子倒真是个稳重有想法的好孩子!又这么会说话,说实话跟你们家结亲家我和她爸爸一直都很满意。”
  沈母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从前同住一个院子的时候,谁若是和她吵架,她定会不甘示弱的奉陪到底,可谁若是好言好语的悉心劝说,她自然就软了嘴。沈一婷知道母亲的脾气,总很少公然拂了她的意。
  直到下午宋宁远开车载着沈母去看了他们的新房子,舒适宽敞的布置,装修的漂亮精致,极具现代风格,收拾的似模似样。沈母看到房子的合同和地契,又四周参观了一圈地点和环境,听宋宁远叙述了一番近几年的打算,才终于放下心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生怕女儿走了她的老路。只是从前她没想到自己悉心培养的女儿,竟然会比她更出格。现在她想努力的帮沈一婷把未来的路铺顺了。
  “这些家具都是新买的,很配套,也很配合家里的装修,这颜色和质地都是一婷选的。”宋宁远卖力的在一旁介绍着,尽量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沈母边看着新买的家具边点头,流露出一种满意的神情:“你这孩子是真让人放心,一婷那丫头面上看来很细心,可有时候却很马大哈。上回莫名其妙的买来一张很漂亮的桌子,还花了不少钱,到最后却扔在地下室里招灰尘,被我说了好几回。我看那桌子和你们这家具颜色也很搭配,放在书房里正合适,不如你找个时间拉过来用,不要暴殄天物了。”
  宋宁远不知道她说的是怎样的桌子,赶紧点头答应着,参观完了新房子,就开车跟着沈母去了家里拉。
  他走进有些阴暗的地下室里,堆的大多数是废弃的杂物和一些零散的储备品,许多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陈旧的堆砌在一边无人问津。靠东南一隅的一块棉布的覆盖下,一张玲珑的桌型凸显出来,成了与众不同之处。
  宋宁远走过去慢慢掀开已然落了灰尘的棉布,尘土飞扬,使得他连忙挥了挥手,才看清那是一张精致而设计独特的桌子,茶栗色的漆料,大方得体,颜色上确实和他们买的家具很是搭配。这种样式和质地的桌子按说沈一婷应当很满意才对,现在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花钱买来却随意丢弃在地下室里,让他觉得大惑不解。但也没细想,直接叫了邻居帮着抬上了车拉到他们的新家里。
  晚上沈一婷没有去新房子,而是回了自己父母家里,连日的工作和筹备结婚的忙碌,让她有些招架不住,白天上班的时候直打瞌睡,下班的时候头还昏昏的。
  走到小区花园的时候,手机的铃声骤然响起,掏出来握在手里,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沈一鑫的号码,她心下有种激动,连忙按下接听键。沈一鑫的声音素来浑厚,而今天又添了一层气喘:“婷婷,到楼后拐角这里来一下。”
  沈一婷心里咯噔一声,而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未及犹豫,连忙到沈一鑫说的地方。楼后向来很少有人去,路灯坏了一半,杂草丛生,幽暗的蘑菇亭上早已经长满了爬山虎。沈一鑫正将张顺按在灰尘班驳的墙壁上,低声呵斥着他什么。
  她连忙跑过去,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张顺的颧骨已然肿的老高,嘴角还渗着血,可嘴上丝毫不软:“沈一鑫你算什么东西!没有你妹妹罩着,你早在牢里呆着了!现在还趾高气扬的教训我?!我呸!”张顺扬着脖子骂着,被打肿的脸面显得更加狰狞,转而又对旁边的沈一婷说,“姓萧的上回揍我的那一顿我还没来及报仇,这一回你又把你哥抬出来!婷婷,我不过是冲你要五千块的封口费,你这样算什么意思?”
  沈一鑫用力将他的头按在亭子的墙柱上,挤压着他扭曲的面孔,揪住他衬衫的领口,勒的他满脸通红:“你这种连自己亲妈都能逼疯的杂种,配来向我妹妹要钱吗?!你这种人活该乞讨要饭!”
  “我呸!沈一鑫,你这种有爹生没娘教的!我好歹还有亲妈,你见过你亲妈的面吗?!你活该一生下来就对着一张晚娘脸!”
  张顺还未说完就猛挨了一拳,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沈一鑫暴怒的将他按在地上,刚开始只是警告,现在却变成怒吼,最深层的心结被触动了,引来的是遏止不住的愤恨。
  沈一婷赶紧上前拉住他,她知道这样下去沈一鑫会失去理智,当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上去指着张顺不客气的将狠话一字一句砸到他脸上:“张顺你听着!钱我一分也不给,姓萧的也早和我没关系了!他打过你骂过你,你可以直接找他报仇,想要钱也请你直接找他!如果你还想利用以前的那点事张扬出来换点钱去挥霍的话,那请你死了这条心!我丈夫和他家里的人都了解我!所以你不用自讨没趣!”
  沈一婷用力将沈一鑫从张顺身上拉起来,猛将他从亭子里拽出来,扯着他就朝前走,一直将他拉到楼梯口的转弯。她知道沈一鑫的怒火还没有消退,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他:“哥,别跟张顺那无赖生气,他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别理他。”
  沈一鑫见她认真的表情和语气,明明是自己已经满心烦乱,还硬要安慰他,本来怒火烧的胸口疼,片刻间却缓和了不少,攥紧的拳头却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婷婷,你别管他怎么说我了,只是你现在要小心着些,张顺这小子不是东西!你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是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对你和宁远家里影响都很大,必要的时候,你起码要告诉宁远一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在你结婚前这段日子,我给你盯着点张顺,他要是敢耽误你终身幸福,我他妈让他一辈子呆牢里出不来!”
  沈一婷沈一鑫聊了很久,直到将他送走,她始终没有上楼,堆积着许多心事,在门口徘徊了一会,直接下楼打车到自己和宋宁远的新家里去。
  钥匙插进锁眼,旋动漂亮的放盗门,家里灯光柔和,书房里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着,舒缓的音乐飘荡在整个房间,是孙燕姿的《开始懂了》,调子略有些伤感,却是沈一婷喜欢的风格。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她知道宋宁远在洗澡,他并不知道她要来。
  轻轻的换上拖鞋,提着手提袋进了卧室去换身衣服,睡衣睡裤的打扮让她整个人放松了许多,慢慢坐到书房的转椅上,书房里没有开灯。看着他的笔记本,页面已经最小化,桌面是一张她和宋宁远一起拍的照片,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两人乐不可支的靠在一起,光线和表情绝佳。当时宋宁远还想要放大开来,沈一婷没同意,她没想到他用来做桌面了,托着腮望着这张照片,嘴角微扬……
  直到拖动鼠标的时候,手侧面蓦地将旁边半杯温温的咖啡碰撒了,顺着桌角流了下来,她连忙站起来那面纸擦拭,光滑的桌面,一种熟悉的式样和感觉。手擦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她赶忙站起来将墙壁上灯的开关按下,书房亮了起来。她睁大眼睛围着桌子看了又看,终于判定那张桌子就是萧子矜要给她的那张。原本已经被她扔进了地下室,现在她完全没意料到它会在这里,惊的她觉的后背发凉……定定的看着这一切,有种懵懂和不知所措。
  恍然间一个温热的怀抱猝不及防的从后面环住她,带着香草沐浴露的气息,背上是浴巾软软的触感:“你怎么来了?”
  沈一婷没有挣开他,任由他亲昵的抱着自己,而眼睛却没离开那桌子:“这东西怎么会在这?”
  “我拉回来的。”宋宁远似乎并未在意这些,环着她的腰,脸埋在她脖颈里。
  她几乎没敢往下问,只是用手握住他环过来的手臂,象是在寻找一种安全感,隔了许久,她终于还是开了口:“宁远,结婚了以后,咱们一起去外地发展吧,行吗?”
  宋宁远陡然间一愣,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看着她渗透着犹豫的眼神,深的仿佛藏了很多,表情也愈发凝重了:“出什么事了?”
  沈一婷没敢看宋宁远:“没什么,我是觉得咱们大可以去更发达的城市,那里机会更多,说不定,会生活的更好。”
  “你不是喜欢安定吗?怎么突然想出去闯了?”
  “……没为事业奋斗过,总会有些不甘心。更何况,现在不是有你陪着吗?”
  “你是不是担心结婚以后婆媳关系处理起来困难?”宋宁远仔细辨认着她的表情和眼神,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按着她的肩膀仔细询问着。
  “不是的,你妈妈挺随和的,我没担心这些。”
  “是不是你现在的工作不顺心?我早就说了,实在不行就别做了,辞职在家好了。我虽然薪水不算多,但养家还是没问题的,过两年争取提干,到时候咱们一家能过的有滋有味的。你就别有压力了。”宋宁远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安慰着,想将她心里的愁绪抚平。
  沈一婷赶忙摇头,力图消除他的误解:“我工作挺好的,虽然是有些累,但我暂时不想辞职在家。”
  宋宁远想不出其他原因,定定的看着她,最后终于叹了口气:“一婷,我妈妈现在身体不太好,我爸工作忙,到现在还没退休。玲玲还没毕业。如果我们现在出去确实不合适,不如这样,等过几年,什么事情都稳定了,孩子也有了以后,我争取申请调出去,咱们去外地发展。”
  沈一婷几乎不忍心看到他这种为难的样子,她知道宋宁远在考虑未来生活的时候比她深入长远多了,他放不下的东西,就一定真的不能放下的东西。沈一婷慢慢用一条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微微笑了笑,想帮他卸下包袱:“我瞎说的,跟你开个玩笑。何况我父母也未必同意的。”顿了顿,她接着说,“宁远,要是你身边的人都觉得我们不合适,都对我存有成见,我们也不要分开,行吗?”
  宋宁远听着她的话,忽然乐得咯咯直笑,搂紧她,朝着她的脑门轻轻弹了一指头,直咬她的耳朵轮廓,宠溺的喃呢着:“杞人忧天!”
  “我错了还不行吗?”沈一婷想阻止宋宁远呵她痒的动作,乐得左躲右闪,不让他抓住。
  宋宁远从后面将她整个身子抱起来,象是一种赖定了的口气:“一句错了就完了?罚你今天晚上陪我!”

  第三十七章
  一觉醒来已然是第二天中午,外面下了雨,房间里幽暗而凉爽,沈一婷早早的起来去上班了,宋宁远单位里本来有活动,因为下雨而取消了,他乐得清闲,索性一觉睡到中午,直到宋玲玲急切的打来电话,他才意识到出了问题,抓起衣服就到车库去取车。
  一路赶到医院的时候,雨已经越下越大,阵阵雷声轰鸣,临近地下道的时候,车辆已经排成长队,因为地下道内积水太多,有两辆车经过的时候发动机忽然熄火,再也发动不起来,堵在狭窄的道口,使得整条路堵塞,几个交警穿着雨衣紧急疏通。宋宁远看着堵塞的长队,焦急的按了几声喇叭,丧气的拍了一把方向盘,调头将车开到路边的停车线内,直接下车朝医院跑去。
  才出院不到半个月的宋母又一次胃出血,情势竟然比上回还要严重,至今仍处在昏迷状态。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前天吃饭的时候她的精神状况还相当好,医生也说她恢复的很快……
  宋宁远奔到医院的时候浑身都已经湿透了,悠长而冷清的走廊上,宋玲玲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哭,父亲正在一边焦急的跟另一个大夫商量着什么。他失魂落魄的赶过来,因为跑的太急,心跳和气喘已经压过周围的声音。宋玲玲迎了过来,哭的眼睛也肿了。
  “妈到底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发病?”宋宁远一边询问她,一边焦急的朝前走,顾不得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哥!妈是被气的!”宋玲玲哭着直跺脚,委屈和愤恨淤积在胸口,抽泣着抓着宋宁远的前襟,“今天上午有个无赖跑到妈妈学校里去了,妈正在上市里的公开课,那人把嫂子的事情当着全班学生和一堆听课的领导和老师的面扬了出去!妈在学校里年年是先进,名声一直都很好,同学老师都很敬重她!她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
  宋宁远脑中嗡的一声响,怔在当场,脸色因为焦急和难以置信变得铁青:“是谁?那人说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萧子矜,清晰而凛冽的让他心口一阵刺痛。
  宋玲玲哭着连连摇头:“听妈妈学校里的人叙述,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人,但是拿出了一叠照片,听人讲说的很难听。”
  “关于萧子矜?”
  宋玲玲没想到他也知道萧子矜的事情,心下一沉,对于前些日子他一直存着心事的样子,她觉得终于有了解释:“原来你知道他和嫂子……”
  “你也早就知道了?”
  宋玲玲点点头:“哥,别的事情都可以算了,但是妈是个要面子的人,眼看她就要退休了,现在搞出这样的事来,我怕她不能接受这些。不过更重要的是你!从前蒋忠诚就吃过萧子矜的亏,因为萧子矜不是好惹的!”
  “我也不是好惹的!他已经走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一婷见到他!”宋宁远说到这里竟然有种愤恨,咬着牙,抬高了声音,拳头已然握紧。
  “哥!有句话我一直不想说出来!嫂子到底爱的是从前的‘圆圆哥哥’,还是现在的宋宁远?!你搞的清吗?!”
  宋宁远骤然停住了脚步,心里象掰断了骨头一般,脆生生的痛,像一下敲到了伤处,隐隐的从来都没敢去想的东西,忽然被宋玲玲抬到桌面上来,拳头捏的紧紧的,额边青筋微显,停了片刻,终于放低声音吐出了一句话,却完全是答非所问:“她是我老婆!”
  “可里面躺着的人是咱们的妈!”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宁远转过头来冲宋玲玲吼了起来,语气中是不可遏止的焦急和慌张。
  “哥,其实你什么都清楚!你做了这么多,可是嫂子为咱们家做过什么?!你看看小陈,虽然她比嫂子小好几岁,但是她是真正把咱们看成一家人的!上回妈妈住院,她白天黑夜的陪着,端茶倒水,送药送饭,她工作这么辛苦,仍然尽量抽出时间来照顾妈!同一个病房的人都搞不清到底谁才是儿媳妇!”宋玲玲拉住急于要朝前走的宋宁远,“嫂子来的次数明显不能跟小陈比,这也就算了,妈从来没怪过她!可是她也不能害得妈名声受损吧?!哥,嫂子她是被宠大的,有时候除了上学读书,真正能做,会做的事情不多!她和我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了解她的想法和处境!小陈只是个卫校毕业,从小就是孤儿,所以她从来都是自立自强的,也比嫂子懂得察言观色,她能做到这些不奇怪!”
  “玲玲,你别在这马后炮了!当初我和一婷结婚,你也是举双手赞成的!”宋宁远咬着牙冲她吼了起来。
  “你带嫂子回家那次兴高采烈的样子,谁舍得打击你?!”
  “那你早就知道萧子矜的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哥,我告诉你有用吗,你扪心自问,就算你一开始就全面的了解了嫂子和萧子矜的事,你会放手吗?没准你会做出什么更傻的事来证明你比萧子矜更强!”
  “够了!”宋宁远瞪着眼睛呵斥道,抽开宋玲玲拉着他的那只手,“我去看看妈。”
  “妈现在还在观察室,你根本进不去!”宋玲玲在他身后抬高声音喊了一句,片刻间又缓和了语气,夹带着一丝轻微的叹息,“其实你应该去看看小陈,今天上午妈刚被送来的时候,我们都不在,血库里缺AB型的血,而她正好是,她这么瘦瘦小小的,一下就抽掉400毫升!现在正在休息室里躺着!她为咱们家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我想你不会迟钝到还不明白吧?即使妈说要收她当干女儿!她也不需要这么卖力!她这样做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你已经结婚了,她也没什么希翼的了,但是你也不用绝到连句感谢安慰的话都没有吧?!”
  宋宁远怔忡在当场,愣愣的站着一言不发,沉默的气氛仿佛冰封了整个空间,隔了许久,他终于调转头朝休息室走去。
  沈一婷中午休息的时间回了自己父母家去,走到楼下花坛的时候,忽听到旁边有人叫自己,回转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蒋忠诚母子,两人提着一堆礼品,打着伞坐在花坛的一角,显然已经等了很久,蒋忠诚母子穿的都很朴素,可气色却很好。蒋忠诚比自己半年多前在戒毒所见到他的那回略胖了些,脸色也好了许多。仿佛依然是从前那个大男孩,可眼神却藏着一种和当年不同的沧桑。
  “阿姨,忠诚,怎么是你们啊?”沈一婷没想到他们会来,诧异的招呼他们上楼去坐。
  蒋母是个本分的人,连忙摆手拒绝,面色有些尴尬,却透着一种感激,眼圈红红的:“我们就不上去了,一婷,我和忠诚是来谢谢你的,在戒毒所的费用很贵,谢谢你帮我们把帐结清了,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前是忠诚太混蛋了,否则也许我们会成为一家人……”
  沈一婷听到这里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萧子矜把钱给蒋母的时候竟然是以她的名义,刚想开口解释,才忽然想到蒋家一向都很仇视萧子矜,蒋忠诚又是个敏感而自尊心极强的人,如果告诉他钱是萧子矜的,也许会对他刚刚才燃起的生活信心造成不必要的负面打击,思索了片刻,忙应承了下来:“阿姨别这么说,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你和忠诚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那钱是卖房子的钱,本来就是一套没用的空房子,能帮到你们最好。”
  蒋母感激的拉着沈一婷直点头,把一堆礼品朝她怀里塞:“这些东西你拿着,过些日子我和忠诚可能要搬到丽港去了,如果还在本市,难免忠诚那帮当年教唆他吸毒的不良青年再找上他,对他以后的生活发展也不利,换个环境,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沈一婷重重的点头,才听到原本一直沉默的蒋忠诚忽然开了口:“一婷,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是。”沈一婷几乎没有犹豫,安慰的冲他点点头,接过他已经伸出的手,握住摇了摇,她感觉到他的手心粗糙了许多,甚至是伤痕累累的。她知道曾经萧子矜也问过她是不是朋友的问题,而她当时是坚决的否定了,可面对蒋忠诚的时候,她却能坦然的说以后还会是朋友……她也不了解是为什么,只是觉得面对萧子矜的时候,很多东西没办法释然。
  上了楼以后才发现母亲已经冷着脸堵在门口,看着女儿拿了一堆东西上来,几乎抑制不住愤怒,抓过她手里的东西就扔到一边:“你什么时候给的姓蒋的母子钱了?!你哪来的钱?!姓蒋的那副穷酸相我当年看他就是个没出息的!你非要跟他好!后来怎么样?事实证明他就是个见利忘义的人!他退学吸毒,落到这个下场完全是活该!你还去给他钱?!你是不发疯了?!”
  沈一婷已经满心烦闷,看着母亲把一堆礼品丢在地上,任由她生气的教训自己:“我哪有钱给他?!我自顾不暇,哪有钱去帮他?!”
  包里的手机在不停的响,沈一婷烦乱的抓起手机接了起来,是宋宁远打来的。沈母见女儿这种态度,没顾及她在打电话就直絮叨:“婷婷!你还打算让你妈我操心操到什么时候,你的生活里怎么就不能消停片刻!”
  沈一婷听着电话里宋宁远的声音,已经心口纠结,脸色由通红逐渐变的惨白,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从指间凉到手心,眼睛里几乎抑制不住泛起氤氲,咬着牙“啪”的将手机挂断。母亲还在唠叨,她只看到母亲的嘴一张一合,其他的早已经听不到,忽然间心里的压抑像决堤一般。
  “为什么我想好好生活重新开始的时候,你们都会把陈年旧帐翻出来?!一遍一遍的重复来强化我从前的痛苦?!你们是不是都想让我记住我从前的错误和耻辱?!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吗?!”沈一婷将提包扔到一边,指着对门的方向,“妈!前些日子对面住的人是谁您知道吗?!他既是您这几年来天天咒骂的混蛋,又是您心中的好邻居!连他换一副嘴脸你们就可以接受他!为什么我极力想忘掉过去你们却都不给我这个机会?!”
  沈母看着已然歇斯底里的女儿,怔怔的看着她,讶异和顿悟慢慢压过来,懵懂又不知所措。直到沈一婷直接摔门出去。
  她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给沈一鑫打了个电话,将张顺从家里揪了出来。只穿一条大裤叉正在家里呼呼大睡的张顺看到沈一婷兄妹俩气势汹汹的样子,未及反应过来就被沈一鑫拧着胳膊按在床上起不来,疼的他嗷嗷直叫。沈一婷觉得从来没这么痛恨过谁,逼得她觉得身上每个细胞都燃烧着怒火,不客气的上去就给了张顺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你这种卑鄙下流的人!你想怎么样可以直接冲着我来!跑到我婆婆单位去闹,这种阴损的招亏你能想的出来!”她从没跟人打过架,可她现在恨不能将张顺碎尸万段了才好,发狠的对他又踢又抓。
  沈一鑫将张顺拽起来狠命按到墙上,张顺已经疼的不住求饶:“你上午跟我说什么到城东去看未来老丈人,说的跟真的似的!我他妈还被你骗了!你这猪脑子还绕出这么多花花肠子,我从前还小看了你的智商了怎么的?!”沈一鑫不客气的给了他两拳,将他踢到地上,又不甘心的补上两脚。
  “我没有!我真没有!”张顺疼的抱着头求饶,不住的解释,后背和胳膊已然开始青肿。
  “有胆子做还没胆子承认?!从前你小子就窝囊,咱们一块抢劫进了少管所的时候,你一看到头戴大盖帽的就吓的腿发抖?!现在长胆子了?!敢欺负到我妹妹头上了!你算什么东西!”沈一鑫几乎下了恨手揍张顺,拳脚毫不留情。
  “我真的去看未来老丈人了!我没有到什么学校……嗷!沈一鑫,别,别打了!饶了我吧……”
  沈一婷听到张顺的哭叫求饶,心里的愤恨逐渐变成拧成委屈,转身就出了门,努力抑制住想哭的冲动,打了车就去医院。


  第三十八章
  从宋母的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清冷一片,长椅上零散的坐着几个人,各自怀着心事的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空气中凝结着沉重的气氛,透着无奈和冰冷,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沈一婷听着自己的鞋跟孤零零的敲击地板的声音,扣响心中最担忧的部分。宋父和宋玲玲见她出来,知道她和宋母的单独谈话已经结束了,谁也没敢问结果,忙进了病房去看看宋母的情况。宋宁远没有动,从长椅上站起来,和沈一婷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话,不知道该如何开启第一句。沈一婷看着宋宁远拧结的眉头,想从他无奈的眼神中捕捉到些什么,可终究是一片混沌。她有些丧气的低下头,忽然间感觉到左手被猛然握的紧紧的,十指扣在一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宋宁远直接拽起她大步朝医院大门走去。
  沈一婷慌了起来,怎么也无法挣脱他的手,甚至跟不上他的步伐,急的眼泪都快被逼了出来,宋宁远平时牵起她的时候都是温柔而依赖的,今天手掌心里却湿湿的冒着冷汗,气势汹汹的让她有种乌云压顶的恐惧感,指缝间因为扣的太紧硬生生的疼。直到一路出了医院的大楼,周围无数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沈一婷再也忍受不住,死命的想甩开她,手被捏的红红的,急的冲宋宁远大喊:“你放手!我自己会走的!不用你赶我!”
  宋宁远怔住了,瞬间停下脚步,沈一婷从他掌心里抽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气喘吁吁的看着他,眼圈红红的盈着泪,有种绝望袭上心头,抓着手里的提包,抑制不住泪水,第一次她觉得看不懂宋宁远的眼神:“我让人丢人,让你难堪了吧?……其实,如果你觉得你根本不能接受我话……也没关系的……但是你能不能,别这样把我轰出去……”
  “宋宁远,我自从说愿意跟你结婚开始,真的没再有其他的想法过……对于你,对于你妈妈,对于你们全家,我要说的也只有这些……我害你们被人无端的指指戳戳是我错了,但是我也是要自尊的,这件事不只是你们受到伤害!不过终归是我的原因……如果你觉得跟我这样继续下去会让你名声扫地,那我同意离婚……”沈一婷强忍着泪水看着怔怔的一言不发的宋宁远,转过身朝医院外走去。
  片刻,宋宁远回过神来,从后面赶超过来,拦腰将她揽到怀里,不顾她挣扎和叫喊,连抱带拖的箍住她朝车库走去。打开车门将她塞到车里,直接驾车出了医院。沈一婷感觉到他的车速前所未有的快,脸色凝重至铁青,一路上不发一言。她很少看到过这样的宋宁远,胳膊上和额角边青筋爆出,仿佛在压抑着难以遏止的力量。
  直到到了他们新家的小区,宋宁远几乎是连抱带扛将她拽进家门。“嘭”的一声将房门关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按在墙上。她看到宋宁远的眼睛里红的布满血丝,咬着牙带着一种愤恨的看着她,隔了良久才生生的挤出一句话:“妈跟你说让我们离婚了?!”
  “没有。”沈一婷赶忙否定,事实上宋母确实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一句离婚的事情,甚至整个谈话内容连一个字涉及到这次揭发事件的也没有。可她能看的出,宋母虚弱的难以支撑,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象一张纸,瘦削的脸庞,深深凹陷的眼圈,当看到宋母的时候,沈一婷有种强烈的负罪感。
  她记得宋母只是跟她轻缓的讲了许多关于宋宁远小时候的事情,就象轻松的谈心,讲到儿子小时候的趣事,一点一滴都渗透着闲适和悠远:“宁远从小就很懂事,小时候他才上二年级,就可以跑很远的路到幼儿园去接玲玲,我和他爸爸忙的时候,他就自己做饭,有一次把手指头切破了,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后来他中考前那段时间,本来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考进省重点的,可那段时间他外公忽然瘫痪了,需要人来照顾,当时我和他爸爸都特别忙,宁远有一天跟我说‘妈,我不考省重点了,在市重点读高中也一样,一样可以考大学。这样市重点离家里近,我不用住校,每天都可以回家,可以有空帮忙照顾外公。’我当时心里特别难过,也特别感动。”
  “后来他考大学的时候,他说他喜欢地理,想报地质专业,我和他爸爸都不同意,怕他将来工作难找,即使找到了也会很辛苦。在我们俩的考虑以后,一致让他报了医学专业。再后来他大学毕业说想留在外地工作,可是又考虑到我身体不好,他爸爸工作忙,玲玲又在读书,于是他放弃原来的想法,回了家乡。他一次又一次顺了我们的意,可我知道他真正开心的事情不多,他不是个叛逆的孩子,于是他失去了很多自由选择的机会。从我内心深处,我觉得特亏欠他的,我很希望他能真正高兴一回。”
  “直到他跟你恋爱以后,我发现他每天都神采奕奕的,他第一次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真正开心是什么样子……一婷,你的事情从前我听玲玲说过一些,虽然我并不全都了解,但我相信事出有因。每个母亲都会为自己的孩子好,但是你和宁远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我这当妈的不应该再干涉什么,只希望你们俩能好好沟通,把所有的事都坦诚开来说,等你们真正沟通好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沈一婷完全没有想到宋母完全没有提到有人来学校闹的事情,连一句抱怨和指责也没有,这些让她觉得心里更加愧疚和难受。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宋宁远,他两手撑着墙,已经完全将她半抱在怀中。她伸手想把他眉头上的川字抚平,他却一把将她抬到半空的手抓住:“就算所有人跟我说让我离婚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为什么这话是从你口中说出的?!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别人再怎么说我也不理!你只要告诉我你不会妥协的就好了!什么叫‘同意离婚’?!我妈她真的逼你跟我离婚了?!”
  “没有!没有!”沈一婷扯着脖子想压过他的声音,到了这个地步,她只希望他不会进一步误会了自己的母亲才好,抬高嗓门极力辩解着,脸涨的通红。
  宋宁远没有给她任何机会,抓住她的两只手按到墙壁上,俯身直接吻住她,急迫而霸道,不容任何退缩,他一点一点深入的吻下去,攫取她口中每一丝香甜,愈来愈显露出一种啃咬和吸吮的姿态,他的大手逐渐伸入她单薄的衬衫里来,皮肤的接触让她心底猛的颤抖。推搡间腿拌在玻璃茶几上,两人同时倒进软软的沙发里。她被箍的不能动弹,却听到宋宁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仅存着一线希望想确定些什么:“如果我和萧子矜同时掉进河里,你会先救谁?不要思考,第一感觉……”
  沈一婷本已经有种迷乱,忽听到他的问题,意识恍然间清醒过来,茫然的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深的几乎看不见底。宋宁远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可偏偏这是藏在他心里许久的疑问,埋在不见光的地方,此刻才终于想要求证,看着沈一婷诧异的眼神,终于自失的笑了:“你一定先救萧子矜对不对?”
  “不是的!我会先救你!”沈一婷丝毫没有犹豫,直接脱口而出,她从没做过这样的假设,她知道这是一个矛盾的两难前提,而此刻答案却觉得无比清晰。
  宋宁远没有她意料中的开心,反而是一种失落和幻灭的表情,只是躺在她身边,慢慢抱紧她,她听到他的呼吸并不均匀,似有种憋在心里的抽泣。他终归没告诉她答案,听到她这么确定的回答,他终于明白了,他是她道义和责任上不能割舍的人,所以她一定会先救他。但如果可能的话,他想也许她愿意跟萧子矜一起去死……
  “宁远,我喜欢你,也喜欢你的家人,他们都很好……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早几年遇到你,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萧子矜,甚至也不认识蒋忠诚,那该多好,也许能避免很多事……”沈一婷抱紧宋宁远,埋在他怀里,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我不想离婚,说实话我真怕你不要我了。如果你真的不怕别人怎么说,不理别人的流言,我真想厚着脸皮一直赖着你……”
  宋宁远没再说话,只是把她搂的更紧,似乎想把她的骨头柔碎了嵌进他的身体里。
  第二天一早,屋子仍旧一片幽暗,沈一婷抓起闹钟来,发现还不到六点,宋宁远睡的正熟,歪着脑袋,胳膊横在她腰间,蓬乱的头发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可爱。她轻轻的将他的手放到一边,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宋宁远的衣服散放在卧室的椅子上,裤袋里鼓鼓的象塞了什么东西,沈一婷走过去想捡起拖到地上的裤角,恍然间从口袋里散落出来一叠照片,屋里昏暗的光线使她看不清楚,心里惊了一阵,回头见宋宁远依旧没有醒,随即抓起照片到客厅里去。
  客厅的光线很好,她仔细对着窗户看着那一张张的照片,都是近期拍的,上面全是自己和萧子矜的合影,包括在那间小阁楼里的照片都有,照片上还有日期。有一张是两人搂在一起的,由于喝多了,可以明显看到脸上红红的,而沈一婷的眼圈同样也是红的,似乎是刚哭过亦或者是即将要哭的情状。原来这些就是所谓的“证据”,而这天她和萧子矜在阁楼的事情,之前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张顺应该没有这个超能力预先知道……她几乎毫无疑问的就联想到了萧子矜身上……看来他在那天之前早已预谋好找了专门人来拍他们俩在一起的场面,或者是在家里安装上摄像机,一直打开着……
  她应该早就想到象萧子矜这样阴险的卑鄙小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从前那些损招都出自他之手,那么这次恐怕也毫无例外了。他是个见不得别人过的比他好的混蛋,用一切意想不到的手段来搅乱她的生活……想到这里,沈一婷几乎恨的牙痒痒,转身进屋将照片重新塞回原处,拿起自己的手机走到后阳台去。
  气冲冲的播打了萧子矜在上海的号码,音乐里响了一阵,才终于有人接了起来,是一个清脆柔和的女声,开头就说了句:“你好。”
  “我找萧子矜。”沈一婷略有些冰冷的回应了一句。
  “噢,小姐,对不起,萧先生半个月前因为处理相亲的事情,已经移居丽港市了,您可以查查他在那边的号码再打给他。”
  沈一婷听着对方礼貌的声音和萧子矜的事情,当即怔住了,竟然有种气急败坏,他害的她名誉扫地,被人戳脊梁骨,而他自己竟然得意快活的到丽港相亲去了……她几乎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第三十九章
  过了几天,沈一婷终究没打听到萧子矜在丽港的号码,加上宋母的病需要人来照顾,她为了不再犯上次的错误,每天一下班就到医院去,连中午休息的时候都张罗着出去给宋母送饭,晚上又主动留下来陪夜。每天公司医院两头折腾,十天下来,明显感觉到体力透支,头一沾到枕头几乎立刻就能睡着。不过想到宋母的病情恶化终归有很大部分是她的原因,再加上宋母依旧不计前嫌的对她和蔼和包容,她暗自决定说什么也要挺过来。
  宋母因为生病和出了不光彩的事件,在医院期间就办了内退,她所带的班级临时交由别的老师接手。在医院住着的时候,她所带的学生集体跑来看她,几乎挤满了整个病房,围在她的病床前,那一天是沈一婷所见到的宋母在医院里最高兴的一天,略带皱纹和沧桑的面容象忽然有了说不要出的光泽。听着学生七嘴八舌的说话,挨个询问他们近期的学习和生活情况。连护士进来想告诉这群孩子,他们的老师也需要休息,也被宋母摆摆手回绝了。
  只是到了最后,一个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在人群的后面喊了一句:“老师,我以后不再调皮捣蛋了,您别走行吗?”
  整个病房骤然间寂静无声,宋母也愣在当场,接着很多孩子都跟着哭了起来,围在床前央求着她病好了以后继续带他们的班主任。沈一婷看到宋母惊讶中逐渐泛起一种感动和欣慰,眼中止不住泪水。有这么一刻,她觉得宋母几乎恨不得掀开被子就下床跟学生到学校去上课。
  学生走了以后,宋母一下午都没说一句话,直到快傍晚的时候,沈一婷看到她的脸色苍白虚弱,似乎相当难受,想帮她把医生叫来。宋母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手,声音中带着沉重悠长的叹息:“三十二年了,我教书三十二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把他们这一届送到毕业……本来答应他们的事情还是食言了……”
  沈一婷从心里觉得特别亏欠宋母的,她原本可以实现她的愿望,可以风风光光的送走她的最后一届学生,然后再退休,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高高兴兴的回家带孙子”,这只是一个母亲,一个老师再正常不过的心愿,却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破灭了。沈一婷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帮她弥补这种遗憾。
  三天以后宋家开了个家庭会议,只有四个人,没有让宋母参加。主要是讨论如何在出院以后妥善照顾她的问题。一家人情绪一直很低落,商量了好半天,也没有一个好的结果,短期内,甚至延伸到以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宋母还是需要有人照顾的。宋父是医院的骨科大夫,头发已经花白了,平时工作忙。宋玲玲学校离家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除非周末,平时不能回家。宋宁远和沈一婷的工作时间原则上基本差不多,但是无奈沈一婷的公司里时常加班,几乎算下来,她每天都比宋宁远要忙。
  先是商量找保姆,可是衡量了一堆请保姆的风险和害处以后,逐渐打消了这种想法。接着宋父想到陈莎也愿意时常过来照顾宋母,说可以让她帮忙,说她懂得护理,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沈一婷却别扭着不想同意,陈莎的心思她看得出,让她时常过来无疑是给自己增加风险,这甚至比请保姆的风险要大的多。宋宁远也否决了这个意见,只是说了一堆不应该麻烦陈莎的话,暗地里却在下面握紧沈一婷的手,示意她不要多想。
  商量了很久都没有一个妥善的办法以后,宋玲玲忽然提议:“不如让嫂子辞职在家吧,嫂子那工作又累又不稳定,收入也一般,与其给人打工,还不如多点时间陪陪家人。反正妈也需要照顾,哥的薪水养着嫂子也不成问题。我们从前的同学当中,有不少想让老公养着还没机会呢,我觉得这样挺合适的。”
  她的提议着实让沈一婷惊的半天没回过神。从心里来讲,她是坚决不同意的。从前她在学校里成绩一直很优秀,接连读到硕士,在她的潜意识里从来就没想过不工作,而在家里当家庭主妇。虽然工作不怎么好也不稳定,可同事之间还算开心,更重要的是这才显得生活充实,而不是每天早晨一醒来,却不知道生活的目标在哪里。
  宋宁远显然很赞同宋玲玲的提议,找了个机会私下跟沈一婷去商议,看着她不情愿的表情,搂着她亲昵的劝说着。
  “照顾妈也只是暂时的,何况咱们家这么多人,都可以帮着一起照顾。主要是咱们都不小了,还是抓紧得生个孩子,你们公司平时这么忙,到时候请产假估计也困难,恐怕还是要辞职。咱们也犯不着为了赚那两个钱,累死累活还拖着不生孩子吧?以后你在家里陪陪妈,陪陪孩子,清闲也很愉快,更何况我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以后等孩子也大些了,你要是不想在家里呆着,再出去找份不太累的工作也可以啊。”
  宋宁远考虑的向来是很长远,从心里说,沈一婷没觉得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可是让她放弃工作,心里总是有种别扭和不情愿。
  拖了足有半个月,最后让沈一婷下决心辞职的还是宋母,她自从出院回家以后,在家里一直闲不住,给她打电话的学生每天都有一大堆。时间久了,沈一婷发现宋母几乎在跟学生打电话的时候精神状态是最好的。直到有一天,宋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箱子,上面上了一把锁,她兴冲冲的叫沈一婷过来看,憔悴的病容逐渐舒展开来,打开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的箱子,里面放的都是她曾经得的奖状证书,还有多年来每届学生的毕业照和毕业纪念册,好象在回忆她从前的光辉。沈一婷能感觉到她的留恋,那些东西都是她付出的见证,可善始却没能善终。
  末了宋母把自己珍藏的一支从前发的老钢笔塞给了沈一婷,示意她以后留着:“我从前没舍得用,以后退休了,用的机会更少,我听说你以前硬笔书法和软笔书法都练过,送给你应该能派的上用场,不象宁远和玲玲两个人,字写的象风中的草。”
  沈一婷和宋母一起呵呵的笑了起来,看起来象亲昵的母女。只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握着笔,觉得沉重了许多。晚上躺在床上越来越多的思考起宋宁远说的话。如果辞职才能显示出她的诚意和决心,才能让这样一个母亲得到一些弥补,她想她也许应该做出一点牺牲。
  辞职的那天,小赵几乎拉着沈一婷要哭了起来,脸涨的红红的,看着她拿着一堆资料,拽着她就不松手,脚下的鞋跟踩的蹬蹬直响:“小沈,你怎么说辞职就真辞职了呀!以后中午没人陪我吃饭,跟我闲聊了!你婆婆病的很重的吗,为什么非要你辞职啊?……哎,不过有老公养就是好,不象我这样,每天拼死拼活的赚房租和饭钱。”
  沈一婷只记得拉着小赵安慰了她很久,她想,辞了职也一样是朋友,还可以一样出来吃饭逛街,可以互诉心事。过一段时间,宋母的病情调理好了,大家原本存着的心结也过去了。或者真的象宋宁远说的那样,等过几年孩子也大了些,她就可以重新找份一般的工作做。想到这些,未来的希望还是很多,这趟的辞职,可以全当是放个大假,在家里可以上上网,做做其他事情,应该也不是太无聊。
  婚礼后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如水的朝前过着,只是她没想到辞职的头一天,晚上就严重失眠,想到从第二天开始,就没有固定的事情可以做,竟然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听到枕边宋宁远的呼吸均匀有序,一条胳膊还搭在她的腰间,整个睡姿象个孩子一样。
  她从数山羊到数星星,看着窗外微弱的亮光,脑中思绪翻飞。自己也分不清到什么时候才进入梦乡。第二天迟迟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懒懒的起来,随便吃了些东西就到宋母那边去。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一系列本来在自己父母家里都很少做的事情,开始一样一样接手。尤其烧饭,本就是她的弱项,偶尔做一顿已然是极限,现在却要面对天天着手。
  嫁入豪门算是清闲的阔太太,可象她这样嫁在一般人家的女人,这些事情都要亲历亲为。有时候她觉得处理这些家庭琐事实在比工作还要累。
  “以后你怀孕了,还是要找个保姆,家务活也挺重的,做多了对孩子不好。”宋母每回看到她忙里忙外的样子,总会在一旁语重心长的劝说。
  沈一婷知道宋母也是一种关心,但是她实在怕闲下来,无事可做的时候会觉得心里慌慌的。哪怕象宋宁远建议的那样,可以去练练瑜珈,看看书,可终归有种说不出的空虚。
  一天忙碌到晚上,发现宋宁远仍旧没回来,她从宋母那边回到新家,做了几个菜,可一个人始终是没胃口,对着电视机,看着屋里的钟表,即使电视节目的声音再大,她仍旧能感觉到钟表的秒针喀嚓喀嚓的朝前走,扰的心思烦乱。
  手机铃声大作,可从音调上她就能听出只是个陌生号码,她把宋宁远的号码设置成一个专有铃声,然后剩下一组是亲人,一组是朋友,分属不同的铃声。陌生人来电铃声是系统默认的吵闹歌曲《不怕不怕》。
  伸手懒洋洋的接起了手机,对方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骤然将她放松的神经强行拉紧。
  “萧子矜?”
  “是我,上个月你打电话到上海找我了?我今天才听杨小姐说了,不会太迟吧,你找我有事吗?”
  沈一婷完全没料到会是他,直接伸手将电视机调成静音,听到他竟然还显示出一种无辜的好人语调,顿时压抑了多天的怨恨都积压了过来,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对着手机冷哼了一声:“是的,我打电话给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倘若我将来有机会,一定把你施加在我身上的全部还给你!”
  “你说什么呢?!”萧子矜本来平静的语气被她夹枪带棒的咒骂激出怒火来,追着她就要问清楚。
  沈一婷没再跟他罗嗦,只是似讥还嘲始终没变:“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和你这种卑鄙小人没有共同语言!以后我的号码,我的家人,朋友的号码麻烦你也不用再打了。噢,听说你最近忙着相亲,那我还要顺便恭喜你一句了!祝你早日结婚生子,但愿你的下一代别再被调教成你这副德行!”
  她没等萧子矜再说什么,直接“啪”的一声将手机挂断。不到半分钟,相同的号码重新打来,她直接按拒绝键,如此反复几次,萧子矜终究没再打来。
  晚上接近十一点的时候,宋宁远才回到家里,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闪动的电视机画面,还有午夜剧场的片子陆续放映着。只是沈一婷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遥控器,茶几上放了一堆瓜子。饭桌上放着几样菜还没有动过。他忽然觉得有种动容和心疼。轻轻换了鞋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小心的抽出遥控器,将电视机关掉。从卧室里拿了条毯子过来帮她盖上。
  沈一婷模糊中醒来,看到是宋宁远,迷糊的抓着他的手喃呢着:“你回来了……”
  “恩,今天单位里有事,回来的晚了些,我抱你回房间睡吧,这里容易着凉。”宋宁远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略带宠溺的低声跟她说。
  “恩。”沈一婷没有动,任他将她横抱起进了卧室,将她放到大而舒软的床上去。
  “妈今天情况还好吗?”
  “好多了,慢慢的可以吃些清谈软滑的东西了,气色也好了不少。”
  宋宁远点了点头,笑着示意她赶快睡觉。没等他抽身沈一婷就赶忙拉住他的胳膊,“以后别回来这么晚了,我一个人挺闷的……也有点怕……”
  柔和暗淡的灯光下,宋宁远几乎觉得沈一婷的神情有一丝委屈,还有种心慌和依赖。随即反握住她纤细的手,俯身吻了她一下:“别怕,我以后尽量早回家。另外咱们加油努力生个孩子,以后你只会觉得时间不够用,绝对不会觉得空虚的,好不好?”
  沈一婷慢慢点了点头,可心里并没有预想中那般开心,自从自己辞职在家以后,宋宁远跟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带着一种宠溺,象在耐心着哄着一个孩子。有时候她在怀疑,也许他俩又回复到了“圆圆哥哥”和抱着洋娃娃的婷婷妹妹的时代去了。
  宋宁远洗过澡重新走进卧室的时候,沈一婷已经睡着了,幽暗的卧室,安静而温馨,轻轻的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沈一婷,仔细的将她滑到额前的头发缕到耳后。
  一眼看清她的枕头下露出一角的小册子,粉红色的封面,象是经常放在手边研究的东西一样。小心伸手拽了出来,才看清竟然是一本专门讲避孕和流产后恢复保养的书……

  第四十章
  在沈一婷辞职后的第三个月,竟然就听到一条超级火暴消息,谢珍晴竟然怀孕了,并且态度坚决的要做未婚妈妈。沈一婷没有想到一向果敢理智的谢珍晴竟然会犯和自己当年一样的错误,并且似乎比她还要钻牛角尖。
  当她冲到谢珍晴家里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蜷缩在房间一角,披头散发的抱膝看着窗外,眼睛又红又肿,泪迹班驳的在脸上早已干透,而眼神却透着空洞。沈一婷过去将她拽过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恨不能一巴掌打醒她:“我真没想到你也犯这种傻!为了谁?就是上回那个仪器男?他有什么好的?!除了长的帅点,根本就是个不说话的闷葫芦!家里条件也不好!和你的条件根本不相配!你何必为了他搞成这个样子?!我从前以为你比我理智,没想到你不是不犯傻,而是还没到犯傻的时候!•”
  沈一婷抓住她的衣服,瞪着眼睛看着她,真想将她平时聪明灵活的大脑挖出来看看,究竟现在进了什么水。然而谢珍晴只是慢慢抬起红肿的眼皮,仿佛早已经疲惫不堪,半晌才张了口:“从前你和师兄分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沈一婷蓦然愣住了,抓住她的双手竟然有一丝颤抖,原本充满怒气的眼神逐渐被一种沉重和心虚占据,竟然下意识的想回避什么。
  那感觉丝丝入扣,从前和萧子矜分手的时候,自己觉得几乎要对一切失去信心了,愤恨,无奈,失望,似乎这些都有,可是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简直就是愚蠢,而且愚不可及……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沈一婷觉得累极了,半躺在沙发上,连眼皮都懒的动一下,看了看时间,距离宋宁远下班很近了,可自己怎么也提不起力气来做饭,陪了谢珍晴一整天,连买菜的事情都忘了。家里冰锅冷灶,若是在从前也就罢了,现在做家务几乎成了固定任务,到时间没能做好饭,感觉就象从前上班迟到一样,是一种过失。
  强打起精神来到楼下去买了两碗牛肉面和一份凉拌菜,蹬蹬的上了楼,才发现宋宁远已经回来了,在卧室里弄的满屋声响,听到门把手旋开的声音,才知道是沈一婷买了饭回来。
  “老婆,我的身份证放在什么地方?”宋宁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沈一婷放下手里的东西赶忙去帮他找,从搁柜里翻出档案袋,旋开线绳,熟门熟路的掏出来递给他:“拿身份证做什么?”
  “明天办出差的手续,后天到南京去。”
  “你要出差了?……多久啊?”
  “一个星期左右,不太长。”
  沈一婷明白这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空空一片:“哦。”
  宋宁远看出沈一婷似乎不太高兴,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揽住她的腰,仔细看着她藏着忧郁的脸,片刻笑了起来:“我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多给你带点礼物来,行吗?”
  沈一婷慢慢点了点头,坦白说她觉得宋宁远现在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气魄了,而自己自从辞职在家,天地逐渐狭小以后,开始朝小女人方向发展,从前总崇尚独立,现在却不得不依赖:“赶快来吃饭吧,买的面都要泡糊了。”沈一婷勉强笑了笑,提醒着宋宁远。
  “还记得咱们上回见到的那个谢珍晴的男朋友吗?就是那个专业修理保养仪器的,其实他看起来老实,但事实上却不是这么回事,今天我到谢珍晴家里去了,她……”沈一婷想跟他聊聊自己白天的见闻和感想,可说到一半,发现宋宁远的眼睛始终在一本动物学杂志上,翻来覆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几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沈一婷怔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停下来低头吃碗里的面。过了半晌,宋宁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沈一婷,象是恍然大悟般,提醒她继续说:“你刚才说谢珍晴的男朋友怎么了?”
  沈一婷觉得他应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于是没再继续说下去,扬起嘴角笑了笑,随即转换了话题:“其实也没什么。……噢,对了,昨天楼上的李大姐买来很多粽叶,我想跟她学学包粽子,其实是挺有意思的,等我学会了包给你吃,好不好?”
  “好。”宋宁远想也没想,咧开嘴就笑了起来,看着沈一婷渐渐改变着。
  两人似乎都想用一种温馨来融掉原本还存在着的问题,慢慢用枝枝蔓蔓来掩盖掉依然还在树干上的伤疤。
  晚上将沈一婷搂在怀里,明明觉得已经没有距离了,她似乎已经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隔膜,硬生生的卡在胸口,分不清症结所在。他觉得沈一婷似乎更乖顺了,好几个月都没再跟他拌过一句嘴,从前她还会在他面前大声笑,直到笑弯了腰,可整个人是神气活现的。而现在她依然会笑,却只是微笑。从前她跟他打电话的时候,爱开玩笑和使用命令的口吻。可现在只有商量和赞同。宋宁远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可埋藏在心里的那点担忧却越来越明显。
  宋宁远出差后,沈一婷才发觉最近这些日子胃口一直不好,随便吃些东西就开始犯恶心,睡觉也不踏实,楼下的住户在漆房子,油漆的味道飘散过来,本来有些困意,却被弄的一阵阵想吐。凭经验,她开始觉察到自己身体似乎不太对劲,直接到小区里的药店去买了早早孕试纸,回到家里自行测试。当看到试纸慢慢变作粉红的颜色,对着窗口的亮光,结果已经清晰明了,似乎满眼都是一种难以掩盖的粉红,她恍然觉得一种释然,身子逐渐靠进软软的沙发里。愣了半晌,赶忙拿过手机给宋宁远打电话。
  听着他那边的忙碌和汽车喇叭的轰鸣声,沈一婷才意识到这时候告诉他似乎不太合适。
  “怎么了一婷?家里出事了?”宋宁远似乎正走在街上,焦急的询问她这边的情况。
  “没,家里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情况。”
  “呵,我挺好的,这两天南京挺闷热的,可能要有大雨了。”
  “是嘛,家里这边也很闷热,……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坐大巴回去,晚上九点左右到A城的那趟。想我了?”
  沈一婷放了心,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弧度,懒懒的躺在软软的沙发上:“那你准时回来,回来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好!”电话那头宋宁远笑了起来,跟着应和着才将电话挂了。
  本来一个星期的时间过的很漫长和煎熬,现在忽然知道有个小生命在陪着自己,沈一婷恍然间觉得没这么孤独害怕了,甚至夜里上厕所也注意了许多。
  星期六几乎一天都没出门,外面一直乌云密布,连风也没有,天气闷热而干燥,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沈一婷从菜市场买回一堆材料,挑了几样平时做惯的拿手菜,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晚上,将精心烧的几碟菜放上桌的时候,竟然觉得小有成就。碗筷都摆上了桌,撤掉腰间的围裙。左看右看了半晌,又觉得缺少点情调,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烛台和一瓶葡萄酒。万事具备,现在就差宋宁远这阵东风了。
  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翻起杂志,外面忽然雷声阵阵,闪电象无数把利剑,凌迟了隆隆做响的夜空,强光闪烁,惊的沈一婷心里一沉。抬头看了看时间,九点已经过了,按说宋宁远应该已经到了本市了。可看看外面的天气,她心里泛起一种担忧。赶紧抓起电话来打他的手机,结果提示音显示对方已关机……
  慢慢挂上电话,强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直到钟表的指针指到十点半的当口时,她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赶忙查了客运公司的号码,压制着心跳加速的感觉播了过去,响了几声,终于有人接了起来:“喂,你好,我想问一下,下午由南京开过来的大巴,恩,就是大约九点钟到本市的那趟,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边服务小姐的语气露出一丝抱歉和客气:“噢,小姐,那趟车在过润海县的盘山公路的时候,由于雨天路滑和轻微的塌方,大巴出了车祸,跌到山下,现在我公司已经和当地联系,派出救护人员紧急抢救,如果您的家人或朋友恰好在那辆车上,请不要着急,等救援工作……”
  沈一婷觉得自己的脑袋象是重重挨了一捶,当即愣住了,握着听筒的那只手瞬间变的冰冷,再也听不下去服务小姐的话,将手机丢到一边,随即将电视机打开,由于事故发生不久,换了几个频道,均没有这方面的报道。急得她在屋里连转了几个圈,换了身衣服,又从阳台上找出一把伞。
  “叮咚”一声门铃骤然响起,让本来心焦气燥的她瞬间漾起一丝希望,她踏着拖鞋就从后阳台跑到门口,抑制不住激动的将门打开:“宁……”
  门外站着的人已经淋了不少雨,白衬衫的胳膊上湿了一片,头发被雨水打的略微凌乱,手里拿着一把深蓝色的伞,正一脸疑惑的看着她。沈一婷惊的喊到一半才发现站在门前的竟然是萧子矜!
  “看来你挺欢迎我的,这么快就开了门。”萧子矜看着她刚才还闪现出一丝激动的神情,在看到他的看一刻就暗淡了下去。
  “怎么是你?”沈一婷有种失望和不耐,脱口而出了一句质问。
  “你不用误会,我姐夫到这里来开会,我跟着他的车来的,明天一早就走。我就是想来问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是什么意思?合着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值得你到处打听我在丽港的号码,就为了找到我,骂我这么一句?”萧子矜从上到下打量着沈一婷,才恍然发现她比从前瘦了很多,本来意欲兴灾乐祸的心理,却不经意间漾起一丝心疼,可语气一直没有变,“看来宋宁远待你也不怎么样,还是你自从结婚以后立志要减肥了?”
  沈一婷的脑袋里想到的都是大巴车祸的问题,根本无暇顾及萧子矜的讥讽,转身出了门,将大门锁上,几乎没有抬眼看他,“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斗嘴皮子!我有事要出门,请萧大少爷你移步到别的地方歇脚!我没时间奉陪!”
  萧子矜见她急匆匆的拿着一把伞就下了楼,不知所措的站在当场,停了两秒才赶紧追上去,见她已经跑出了楼梯口,撑着伞直往小区外面跑。他知道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种,刮风下雨,她竟然着急着出门,诧异中也知道情况不妙,赶紧加快步子追上她。见她已经奔到马路边上,伸手就要拦车,几辆急驰而过的车溅起许多水花,可没一辆停下来,她仍旧锲而不舍的不放过任何一辆,在雨中显得整个人异常孤独和坚定。萧子矜在后面看着她,本来想就这样袖手旁观下去,索性看她能怎么样,可最终看不得她再这样拦下去。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拽着她就朝自己开来的那辆车走去。
  看着她几乎半个身子都淋透了,眼圈红红的,神情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我活生生的在这站着,你拦不到车不会向我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晚了,宋宁远人呢?!”萧子矜塞给她一包面纸,不客气的劈头盖脸的骂道。
  “我要去润海县!宁远他坐的那辆大巴在盘山公路上出事了!我要去找他!”沈一婷抬高声音冲他叫着,声调中已经已经带着一种哭音。
  “出事了?”萧子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倔强的脸,竟然从她眼里看到一丝绝望,“你是警卫人员?是救护人员?!你去做什么?堵塞交通?增加混乱?!”
  “如果你的亲人出了事故,你会悠闲的等到第二天阳光明媚,天气放晴了,然后等着结果出来,等着做最坏的打算吗?!萧子矜,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指望你帮忙!麻烦你不要挡着碍事!”沈一婷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萧子矜猛拽住她,将车门重新关上,随即发动了引擎,加速朝前行使:“沈一婷,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我,我估计你会在家里拍着巴掌直乐吧?”
  沈一婷终归没再跟他说一句话,看着车前的雨刷不断的将挡风屏上的雨水刷去,定定的看着前面,似乎想将漆黑的路都看的分明。心里的忐忑不安直逼到嗓子眼。
  到达润海的时候已经午夜一点多了,盘山公路的入口已经被围栏封锁了,栏外冒雨站了许多人,远远的就能听到哭天抢地的声音。灯火通明却混乱不堪,雨水夹杂着哭声和汽车鸣笛的声音,拥挤在昏暗清冷的夜晚。
  沈一婷没等车停稳就跑了下去,冲进雨里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情况。萧子矜赶忙跟着撑着伞下去,跟在她后面想给她挡些雨。可人实在太多,她先下去几秒种,等他追上来的时候,她的影子已经被人群淹没了……
  萧子矜只听到混乱的喊声,哭声,和轰鸣的喇叭声,黑夜的掩盖下,他用力拨开人群,想去寻找她的身影:“沈一婷!沈一婷!”他不断的叫他,可声音被巨大的声响湮去,谁也听不到他的叫喊。耳边全是哭叫亲戚朋友的声音,有几个人已经哭的伏倒在地上。
  过了好大一会,人群的一角围的十分密集,似乎从人流的内圈听到有人叫喊着什么,萧子矜连忙丢下伞拨开人群朝里面挤去,费力的将衣服弄的全是泥泞,才终于看到浑身湿透,已经面无血色沈一婷象被抽了筋一样,从人群里走出来,眼神已经全无光泽,瘦削的身躯茕茕孑立,摇摇晃晃的就站在他对面。
  萧子矜怔怔的站住,象是感觉到了什么,愣愣的望着她,片刻间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瘦弱的似乎一使劲就会被折断。她没有反抗,象是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任由他抱着,抱的几乎骨头都要碎裂。
  “一婷,跟我回去吧,咱们回去等消息,行吗?”萧子矜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冷嘲热讽,放下敌对和仇视,只是轻声安慰她,希望她能感觉舒服一些。
  “真的无一生还了吗……真的吗……真的吗……”沈一婷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无力的一遍遍询问着,茫然无措,问到最后猛然回抱紧他,牙齿隔着衣服咬住他的肩膀,大声的哭起来。
  萧子矜只穿了一件衬衫,觉得肩膀生生的痛,可他没有动也没有喊,强忍着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贴着她湿湿的耳朵:“不会的,不会的……”他还想说,即使没有宋宁远,还有他在,可这句话他始终不敢说出口。
  哭了很久,他感觉到怀里的沈一婷在微微颤抖和痉挛,嘴唇逐渐发紫,原本抱紧他的双手也开始呈现无力。
  “一婷,咱们到车上去吧,这里又湿又冷。”萧子矜轻声对她说,感觉到她整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几乎即将站不稳。
  怀里的沈一婷没有回答他,可身子颤抖的更厉害,萧子矜想扶她上车,手从她的裤边拿上来的时候,猛然发现上面全是血,当即吓的一个激灵,低头看下去,发现她的裤后已经红了一片,一个想法立即冒了出来,惊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是不是……你……你这个傻瓜笨蛋!”
  萧子矜连忙将她抱上车,疯了一样发动起来调了头朝医院去,着急的从后视镜里看着躺在后座上的沈一婷,一股邪火烧的钻心焦肺,抑制不住就想开骂:“沈一婷你这个蠢女人!你的宋宁远有这么好吗?!还有从前的蒋书呆!你他妈为什么对他们都这么好?!你真是个没眼光没品味的女人!你……”他只觉得喉咙里哽咽的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第四十一章
    宋宁远赶到润海县的县立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一夜风雨过后,晨光微曦,医院的走廊朝阳,映的一片亮堂。而他已经气喘吁吁,汗水侵透整个后背,跌跌撞撞的从医院大门口找过来。远远的看到了萧子矜,一个人坐在木制的长椅上,头埋的低低的,双手交叉,原本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早已经变成了灰黄色,一夜过去,衣服已经干的差不多,皱皱的贴在身上,看起来十分狼狈。忧郁的坐在那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宋宁远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呼吸和脚步声就在耳边,他才慢慢转过头看着一脸茫然的宋宁远,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她怎么样了?!”宋宁远急切的询问,这是在知道了萧子矜和沈一婷的一切过去以后,他第一次见到萧子矜。想起昨天在南京处理完公事,早已经赶不上下午的那趟车,可想到和沈一婷说好了昨天回家,犹豫了半天,终于狠了狠心打了车到火车站,从票贩子手里高价买了张回A城的车票,随着拥挤的人潮往车上赶,提着旅行带觉得整个人都要热疯了,好容易挤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摸了一把口袋,才发现原本放在里面的手机不见了……
  车开了不久就开始下雨,窗外早已经一片模糊,他只觉得外面漆黑昏暗,却不知道已经什么时间,焦急的不住问着旁边的人,他猜想沈一婷一定没有睡,一定还在家里等着他……
  火车到站A城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出了车站他赶忙钻进一辆出租车。回到家里已经接近午夜一点,浑身湿了大半,急匆匆的打开门,屋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扔下旅行包,直奔卧室,才发现家里根本没人,疑惑中心情竟然漾起一阵失落和担忧。连忙抓起家里的电话就打了沈一婷的手机。
  萧子矜将沈一婷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心绪烦乱,胸口象堵了什么东西,抱着她就冲着几个护士吼了起来。安顿好了沈一婷,他才恍然发现她的手机上已经有接近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显示“家”的标志,他明白宋宁远已经回家了……
  只是一瞬间,他的心底里已经冒出了一系列念想,纷乱的缠绕在脑际,扯的他繁复矛盾。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种卑劣的想法,如果宋宁远死了,无疑对他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而这种想法甚至在刚一听说宋宁远出事的时候就冒了出来。象暗流一样涌动在心间,冲击的他不能遏止,他想,也许沈一婷从前总说他不是好人,或许终究是对的,因为他早已经在想方设法将沈一婷留在身边的道路上走了太远太远……
  “她还好……但是孩子……没了……”萧子矜不无遗憾,咬了咬牙将事情告诉宋宁远。
  “孩子?她怀孕了?什么时候?!”宋宁远几乎懵住了,他接到萧子矜用沈一婷的手机给家里打来的电话时,整个人愣在当场,他没有想到这个消息会是萧子矜来告诉他,疑惑中带着更多的愤懑,睁大眼睛瞪着他。
  “三周了。不过也许你不知道。”
  宋宁远哑然,他真的不知道,即使这几天连续和沈一婷通电话也丝毫没听到她提起:“你和她怎么会在润海这边?!”
  萧子矜忽然失笑:“临时决定的,原本是在你家。”
  宋宁远想到家里摆着一桌子菜,还放着香槟和烛台,一片浪漫惬意的情调,从认识沈一婷以来,家里的氛围从来没有这么温馨过,原本心下一阵感动,听到萧子矜的话,才陡然感觉芒刺在背。看来这一切恐怕并不是为他所准备的。他兴致勃勃的赶回家想见娇妻的心情,象被人猛浇了一盆冷水,冰的他心中一阵抽搐:“你什么意思?”
  萧子矜从长椅上站起来,强打起早已经疲惫的精神,和宋宁远面对面站着:“她不是第一次流产了,她现在比从前瘦了,身体底子也差了许多,你好好照顾她。”
  宋宁远攥紧拳头,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萧子矜,紧咬着牙齿:“你到底想说什么?!”
  护士从病室里出来,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情势,竟然没有惊奇,只是摇了摇头,拿着一张单子喊道:“谁是沈一婷的家属?过来签一下字。”
  宋宁远听到叫声,慢慢将恶狠狠的眼神从萧子矜身上移开,转身刚要去接过单子。萧子矜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带着疑问的对护士插了一句:“请问这单子是该孩子的父亲签,还是沈一婷的法定丈夫签?”
  话音未落,护士和宋宁远同时愣住了,象是晴空中一声响雷,让整个空气染上了浓重的火药气息。宋宁远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身看着依旧表情如常的萧子矜时,觉得自己眼中已经红的快滴出血来。上前两步猛抓住萧子矜本已经被雨水打皱的前襟,勒的紧紧的,火一样的愤怒几乎快把他的理智烧毁了,攥紧拳头狠狠封到萧子矜的脸上:“王八蛋!你对我老婆做了什么?!”
  萧子矜觉得鼻梁骨疼的几欲断裂,鼻腔里酸涩的涌起一股温热,一个踉跄伏倒在墙边,伸手摸了一把鼻子,已经满手是血。看着宋宁远狠不得杀人的表情,知道他真的动了气,绝望愤恨的象被严重伤及自尊。还不等萧子矜回过神来,又是一拳上去,恶狠狠的劲头几乎想将萧子矜打断了气才好。医院的保安人员赶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扭打成一团,连衣服也被撕破了,上来几个保安硬是把他们拉开了。萧子矜始终不发一言,宋宁远那边两个保安同时拉着他也几乎招架不住。宋宁远后面骂了什么喊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连身上的疼痛也忘了。可他明白,自己说的每句话都刺激到了宋宁远。
  沈一婷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疼痛,在梦里哭了许多场,总看到血红一片的场景,接着是宋宁远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眨着被泪水浸湿的眼睛,觉得胸口象缺氧一样难受。小腹往下更是象被车碾过一般。挣扎着想要起来,一只温热的大手赶忙按住了她:“别乱动,好好躺着。”
  沈一婷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头发也凌乱不堪,面颊上更是鼻青脸肿,整个人无比狼狈,象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她仔细辨认着,几乎不敢相信那竟然是宋宁远。她猜想他一定是从那个大巴车祸中逃生回来的,激动的坐起来猛然抱紧他,窝在他怀里高兴的哭起来:“你,你竟然还在……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宋宁远轻轻拍着她抽泣的后背,将她压乱的头发缕顺了:“别哭了,我没事的。”
  沈一婷不住的点头,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脸。宋宁远在半空中就抓住了她的手,没让她继续下去,脸上的表情也复杂了许多。
  “孩子没了……”沈一婷咬着嘴唇,心里无限惋惜的看着宋宁远,就想埋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不过……”
  “一婷,你好好躺着,我有话想跟你说。”宋宁远打断了沈一婷的话,替她将被角掖好,轻轻坐在她旁边,脸色却从未有过的凝重。
  沈一婷还沉浸在他安全回来的喜悦中,伸出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他,象是在寻找一种安全感,睁大眼睛看着他,等待着他说下去。可过了半晌,却只等来他沉重的叹息,象淤积了太多心事而无从发泄,将沈一婷额前的一绺头发挂到耳后,仔细端详着她苍白的脸。
  “一婷,还记得从前咱们住一个院子的时候,咱们俩最喜欢玩什么游戏吗?”
  “翻绳子?”沈一婷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扯到这些,然而印入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小时候常玩的“翻绳子”,一个小朋友拿一条绳子编出一个花样,可另一个小朋友接过来的时候,花样就翻新了,如此反复,乐此不疲,那时候的乐趣似乎很简单,简单到即使什么都没有也一样玩的开心。
  “我以前总觉得,‘翻绳子’这个游戏,几乎每个人都能翻出不同的花样,人人都是不同的,所以才有趣。可后来我知道,一条绳子,两只手,真正能翻出的花样其实就那几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时间长了也会疲倦。尤其在觉得自己永远也突破不了这些程式和限制的时候,才是最无望的,所以年纪大些以后,‘翻绳子’就自然的被丢到一边”
  沈一婷睁圆了眼睛,几乎完全不明白宋宁远想说什么,疑惑的等着他继续下去。
  “我曾经说过,从前这么多年中,我和你没有什么交集,但那并不能说明你的生活中没有我的舞台,只是在那以前,还没有伦到我登场。可现在,我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有没有我登场,而是我在你的舞台上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宋宁远无奈的看着仍旧一脸懵懂和茫然的沈一婷,觉得心即将冷透了。
  “一婷,让你在家里不出去工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很霸道?如果你觉得你需要工作来填充自己,你不想就这样回家,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不用每天偷偷翻着报纸找招聘广告!好象我亏待了你,委屈了你!”
  沈一婷惊诧的看着越说越有种动气的宋宁远,着急的不知所措,直盯着他看:“你怎么了?我没有觉得你亏待我,委屈我。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是心甘情愿辞职的,但是偶尔出去做点兼职,我觉得这不算错吧?更何况我从来没想过要瞒着你!……是不是孩子没了,让你生气了?”沈一婷没想到宋宁远如此歪曲她的想法。
  宋宁远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再争辩什么,沉沉的叹了口气:“别提孩子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想跟我有孩子吧?你身边经常放着一本避孕和流产后保养的书,你想做什么我一直都知道!可这些就算我都不在乎,为什么你还是要骗我?!你和萧子矜其实一直都没断了联系!”
  沈一婷彻底怔住了,看着宋宁远因为痛苦和失望而扭曲的面容。她完全没想到宋宁远还在误会她和萧子矜之间,她几乎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解释这些。她已经放弃工作,放弃的原有的生活,极力融入他的世界,配合他的感受,她以为他们之间因为萧子矜而出现的裂痕差不多已经愈合了。可她完全没想到宋宁远仍然时时挂在心上。
  “宋宁远,说白你对这些一直都耿耿于怀,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这样想!如果我说那书是我找出来准备送给谢珍晴的,你会觉得这是借口吧?如果我再说我和萧子矜之间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也不会相信吧?!”沈一婷抬高了声音,嘴唇已经鲜少有血丝,面孔白的象一张纸,只有眼圈是红红的。
  “这孩子是谁的?”两人已经完全处于僵持局面,隔了良久,宋宁远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种无奈的痛楚和绝望的责问,声音轻缓而沉重,仿若钢琴的重低音,有震颤人心的力量。
  沈一婷完全惊的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宋宁远,不能想象这话竟然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很久很久,才终于自失的笑了起来:“……你什么意思?……那你认为呢?”
  “沈一婷!我真是累极了!象这样不断猜疑和患得患失的日子反反复复!就象‘翻绳子’一样,翻来翻去,永远翻不出这个圈!”宋宁远将鼻孔里塞着的一团棉花拔出来扔到一边,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不能平静的心情,“你的手机这个月由丽港打过来的同一个号码共计十四次,你往这个号码打出六次。我想毫无疑问,这个号码是萧子矜的吧?如果这还不算有联系那算什么?!”
  “……你还查过我的手机?”沈一婷觉得脸上的肌肉僵硬的几乎不能动弹,怔怔的看着他。
  “是,我不但查过,还接过萧子矜的电话,当时我就是存着私心,想让他连跟你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可我没想到这些都没用!我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子!我想让他从你身边,从你心里走开那根本都是妄想!但我真没想到你会背叛我……”宋宁远说到这里,语调明显黯淡下去,嗓子哽咽着,艰难的几乎再也说不下去,眉头紧蹙成深深的川字,连身子也有些颤抖。
  “你怎么会这么想?!谁告诉你的?萧子矜?!”
  “他如果不告诉我,我是不是要这样一直傻下去?!算了,一婷,强扭的瓜不甜……玲玲说的没错,你扪心自问,你之所以接受我,是因为现在的宋宁远,还是因为对当年的‘圆圆哥哥’的记忆?!”
  沈一婷觉得整个人都混乱了,脑海里错综复杂,从前的画面交叠影绰,象万花筒一样,倏的沉默下来……
  不过数秒钟,她猛的掀开被子下了床,打开门就朝外走,不管宋宁远的阻止。走廊上一片空荡荡的,绿色的半边墙,老式的红色长椅,多年前流行的水磨石地板,全是老式医院的格调,然而此刻却鲜少有人。她披散着头发,攥着拳头四下张望,直到快走到尽头,终于忍不住蕴怒的叫喊出来:“萧子矜?!萧子矜?!你出来!”她觉得几乎又回到了从前,从前他破坏了自己的蒋忠诚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这样恶狠狠的叫他出来,一种恨不能将他捶扁撕碎的气愤。故伎重演,而她竟然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你给我滚出来!”
  “小姐。”身后是一个小护士的声音,似乎被她冲天的怨气吓到了,声音低低的,看到沈一婷颤抖的身子慢慢转过来的时候,才赶忙过去将一条白色字条递到她手里,“萧先生因为有事先回了丽港,这是他走的时候拜托我交给你的。”
  沈一婷接过条子,上面赫然是他的字体,龙飞凤舞的,详细写着他在丽港的地址和电话……

  第四十二章
  九个月后
  沈一婷坐在公司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愣愣的出神。阳光柔和,映照着写字楼下面的一块绿地,上面有一些年轻人在活动,追逐着一个足球,奔跑和叫好的声音不绝于耳。放眼往远处望去,一片高楼大厦和各种豪华广告牌将前方的天空也挡住了,在鳞次栉比的楼房夹缝中,透着被割裂成各种形状的湛蓝天空。
  电脑里放着孙燕姿的《开始懂了》,抒情缓和的调子,加上歌手特有的嗓音,让她陷入一片沉思。来丽港已经有半年时间了,重新拾起了工作,却远离了家乡。
  离婚,这个字眼,沈一婷没料到有一天是属于自己的,她以为和宋宁远在一起该是一辈子安心的,那个一回头恍然还在身后的背影,幽然在长夜里隐没了身形。那次从医院回家以后,两人很久没再说过话,淤积着不能言喻的愤恨和埋怨,最后通通被麻木掩盖了。
  沈一婷到最后才知道宋家给他们买房子用的竟然是宋父的名字,而不是宋宁远,也就是说,一旦离婚,原本属于固定资产的房子,沈一婷是没有分得一半的权力的。她也不想争辩什么,只是默默的收拾了东西就回了自己的父母家。
  办离婚手续的那天,她看出宋宁远憔悴了很多,和最初的一次见面时,那个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小伙子相比,他象是颓废了。头发略有凌乱,只套了件简单的衬衫就出了门,下巴上新生的青色胡扎还没来及刮,眼里透着血丝,难掩疲惫。
  “一起吃顿饭吧。”签过字以后,宋宁远忽然提议,看着脸色忧郁,一直沉默着的沈一婷,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开口。
  “好吧。”沈一婷几乎没有停顿,接着就答应了下来,只是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去哪儿吃?”
  “还是吃‘品冠天下’的盖浇饭吧。”
  宋宁远失笑,疲惫的形容露出一种熟悉的神色,只是略显无奈:“最后一顿了,吃的奢侈一点吧,我请。”
  “不用,从前总吃盖浇饭,习惯了,吃出了感觉,忽然换口味,有些不习惯。”沈一婷抿嘴笑了笑,觉得嗓子里一阵苦涩,毕竟,最后的晚餐,这话听起来总有些悲凉的意味。
  她想起从前听别人形容说,婚姻就象是两个人合伙开公司,有利润的时候一起分享,亏损的时候一起承担,当实在开不下去的时候,就只有散伙。想到这些,她觉得他们这趟也许算是吃个散伙饭。
  说起来“品冠天下”,只是个非常市井的小餐馆,平时一起来吃的时候毫无感觉,可今天却说不出的尴尬和惆怅,沈一婷依旧点她爱吃的鱼香肉丝饭,宋宁远这次却没再吃从前常点的宫爆鸡丁饭,而是跟着沈一婷点了一样的。面对面坐着,连位置都没有变,可饭端上来,却没有一个人先动手。
  宋宁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放在桌上移到沈一婷面前:“这折子里是十五万,房子用了我爸的名字,我从前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后来想想才明白。现在离婚了,不该让你净身出户,这些钱你拿着吧,总能用的着。”
  沈一婷没有接存折,只是摇了摇头,垂下眼帘看着热气腾腾的盖浇饭,慢慢搅拌着,深深挖了一勺,却没有放在嘴里:“算了,钱你收回吧,买房子本来就是你们家出的钱,现在还是归你。钱我自己也存了一些,够用就行了,工作我也会自己找。你要开始新的生活,重新组织家庭的时候,房子和钱都需要用到。”
  “一婷,有时候别硬撑着,我和你既然夫妻一场,以后也不是外人,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尽管向我开口。钱我过两天打到你的帐户里,你也别说不要,其实你比我更需要钱。”
  沈一婷觉得一阵鼻酸,开口想说什么,宋宁远又将一把钥匙放到桌上。
  “这钥匙是萧子矜给你的,我自作主张给藏起来了,他送你的东西可能也没有了。抱歉……不过现在你自由了,你可以选择跟他在一起……”宋宁远将银色的钥匙朝沈一婷边上推了推,微显歉意,“也许你跟我结婚终归是个错误……”
  “宁远,我跟你结婚,我一直以为是对的,可没有想到是错的……是不是有很多事,知道是错的却又躲不开,知道是对的却又无法坚持?”沈一婷盯着宋宁远,眼里泛起一阵氤氲,荡漾着连眼前的景物都幻化了。
  后来还说了什么,沈一婷的印象中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最后宋宁远将她送上出租车的时候,依旧象从前一样掏出一个小本子,将出租车号码记了下来,认真而仔细的……她在车里回过头来,觉得嗓子里干涩而艰难,不争气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哗哗的就落了下来。
  她记得当时的出租车上放的也是这首《开始懂了》,忧伤而绝望的,在惆怅中砥砺的情感:“我竟然没有调头,最残忍那一刻,静静看你走,一点都不象我,原来人会变的温柔,是透彻的懂了……”
  回到家里,沈母已经气愤的不愿意再和女儿说一句话,家里的气氛沉重异常。沈一婷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天,不想吃饭也不想动。每天望着窗外日头升起又落下。直到第六天的傍晚,她象发疯一样收拾了一个行李箱,然后给家里人留了张字条,下楼打车到火车站,买了一趟最快开往丽港的车……
  其实为什么要来丽港,起先她的目的是很明确的,拿着萧子矜最后留给她的字条,她怔怔的盯了很久,直到觉得上面的字开始泛起一片鲜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咯直响。
  下了火车,看着这个比A城还要繁华的大都市,沈一婷才忽然愣住了,各种景物晃的她有种晕头转向,拖着行李一个人走了很远,从下午一直走到傍晚,正是华灯初上时分,眼前一片车水马龙,灿烂又繁华的灯光让这个城市看起来活力四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穿梭在给人以信心又带着浓浓的欲望的都市。
  她先拨了萧子矜的手机,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又辗转打了座机,响了很久才终于有人接起,似乎是个中年男士的声音,回答说萧子矜在逸诚路的茗都会所。她几乎片刻都没犹豫,拖着行李就向人打听会所的位置。
  当拉着行李箱满脸风尘仆仆的沈一婷赶到茗都会所的时候,几乎将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装修豪华的会所里,前台服务人员看到她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拖着一个笨重的箱子,本能的以为她是找宾馆住宿,赶忙过来和气的想跟她解释什么。沈一婷没听完就打断他的话:“我来找人。”
  服务人员引着她进了宽大舒敞的游泳池时,一片湛蓝清澈映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漂白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时而可以听到水花溅起和有人嬉笑的声音。她离的老远就看到了萧子矜,已经换上了泳装,高大的身影,戴上了泳帽,黑色的泳镜正架在头顶,做下水前的运动。听到服务员的叫声才疑惑的回过头来。在看到沈一婷的一刹那恍然愣住了,停留数秒,赶忙披上浴巾朝这边跑了过来,看着她冷冰冰的表情。怔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竟然透着一种傻气:“你终于来了。”
  “是的。”
  “我等了很久了。”
  “萧子矜,我告诉你,我来了是你的灾难。”
  萧子矜失笑,却将身上的浴巾裹的更紧:“我知道。”
  沈一婷扑捉到了他细微的动作,眼里泛起一阵嘲讽:“你裹的跟个土包子似的做什么?你哪里我没看到过?再卑鄙无耻的事你都做了,怎么这个时候连膀子都舍不得露,跟谁装纯情呢?该不会你相亲的小女朋友也在这里吧?”她说着朝四周环视了一圈,摆出足够的气场。
  萧子矜既觉得尴尬又忍不住想笑,看着周围的人纷纷对他俩投来诧异的目光,才凑进对沈一婷说:“你说这话怎么感觉象个女流氓似的。”
  她轻轻的点了两下头,带着三分假笑的盯着他:“没错,我这女流氓是被你这男流氓逼出来的。”
  萧子矜张口想说什么,远处坐在躺椅上的两个男人忽然站起来朝这边喊了起来:“子矜,你到底下不下水啊?你不是说今天要比一把吗,哥儿们这还等着你呢!”
  沈一婷转身要走,萧子矜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转身冲那边答应着:“你们俩先自己玩吧,我这忙着呢!”
  两位男士不乐意,一个抬高声音说:“你这可就不义气了,今天是你叫我们过来的啊。”
  “下回请你们下馆子,你们点地方,我掏钱,行了吧?”萧子矜尽量敷衍着,接着转回头来看着急于想走的沈一婷,“你去哪?晚饭吃过没?我换了衣服带你去吃饭吧。”
  隔着游泳池,沈一婷听到萧子矜的两个朋友朝这边调侃嬉笑着,索性没理睬他,甩开萧子矜沿着泳池就朝外走。他跟着就追了上去。
  沈一婷只记得那天到了最后,她一脚将紧跟在她后面的萧子矜踹下了游泳池。他仰面朝天跌了进去,溅起好大的水花,惹的对面的男士高叫的跟着起哄,在空荡的泳馆里回声不断。等萧子矜狼狈的浮了上来,呛了两口水将已经歪到眼前的泳帽摘了去。沈一婷踩着游泳池的边沿看着他,才稍稍有种快意:“萧先生,以后来日方常,吃饭就不用你陪了。从前是你破坏了我的生活,现在我来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也别想安安稳稳,逍遥自在的过下去!”

  第四十三章
    快到下班时间,沈一婷将音乐稍稍开低了一些,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台历,最近的两个月已经密密麻麻的被她用红色水笔,一天一天的杠去,划掉今天的日期,她从头数了一遍,整整个两个月,指间还夹着笔,托着下巴,微微蹙起了眉头思索着什么。隔壁办公室的小杨拿着一张单子就走了进来,轻轻敲了敲隔着磨沙玻璃的房门,探进头来看了看。
  “沈姐。”
  “小杨,有什么事吗?”沈一婷赶忙收起了刚才的神情,扬起嘴角来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进来。
  小杨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年纪小,对沈一婷也很尊重,两人同时来到“博华教育”这个代理培训中心工作,由于年纪和工作经验的关系,沈一婷一来就成了她的上司。不过小杨到底是才工作的小姑娘,虽然有时候容易头脑发热,可工作激情却相当好。
  “沈姐,咱们这期公务员的培训班报名状况不太好,几个班都没报满,生源都被宏渊那边抢走了,这可怎么办啊?”
  沈一婷看着小杨嘟着嘴,一脸挫败,面颊上被晒的红红的,疲惫的靠进沙发里,显然是事倍功半了。赶紧将音乐彻底关了,开始安慰她道:“是不是咱们宣传还不到位啊?公考王程益元亲临面授,这个噱头应该能招揽不少人才对,何况咱们的收费也不贵。宏渊那边一向生源惨淡,为什么这一次会突然热门起来?”
  小杨说起来就满脸是火,抑制不住委屈,想把苦水全倒出来:“还不是那些人误导,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听说宏渊那边压题压的特别准,说去年他们的辅导班录取率相当高!辅导班这种东西,名声特别重要!一旦传出什么消息,有一分能传出三分,宏渊这次打出价格比我们低20%,谣言又传的神乎其神,报名的人当然多。听说宏渊换了代理人,这回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一来就接手了一大批业务,把宏渊从里到外改了一遍。”
  沈一婷皱着眉头听她说着,只觉得这次的问题是挺棘手,可眼下抢生源已经处于后期,想挽回似乎晚了些,翻了翻手上的日历,才终于重新抬起头来:“这样吧小杨,明天是公考的报名时间,派人到报名点去发些传单什么的,争取还能有些收获,要是还不行,咱们这回能赚的真的不多了。”
  小杨泄气的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将身子埋在沙发里,眼睛却无意瞟见沈一婷手里拿着的日历,上面的红色标记吸引了她,忍不住探过头去:“沈姐,你这上面划了一天一天的,到底是什么?”
  沈一婷失笑,随手将日历放在一边,仰靠在椅子上:“算算日子,看看在丽港呆了多久。”
  小杨似乎透着一种不忍和难以置信,看着沈一婷这样不辨阴晴的表情,似乎不太认同:“沈姐,我听说你的户口并没有迁到丽港来,先前租的房子也相当随意,几乎没添置什么东西。可是这几个月,你在那姓萧的先生身上花的心思比在工作上都多。上回他当街狠狠挨了他那相亲的女朋友一巴掌,可真是太糗了。还有上个月……”小杨说到这,才看到沈一婷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停了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想起了上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快到下班的时分,那个几乎在沈一婷口中从来都没提过名字的姓萧的男士,忽然跑了过来,汗流颊背,脸上横横竖竖都是灰黑的痕迹,衣服袖子也破了,象是刚从很远的地方奔过来一样,跑的气喘吁吁,奔到她们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看到沈一婷好端端的坐在里面,才终于止住步伐,扶着门框,喘着粗气。小杨当时几乎被那场面惊吓住了,怔怔的望着门口,看到他的样子,忽然觉得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状。而沈一婷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他,几乎比面对一个可怜的路人还要冷漠的眼神,不过一秒,重新低下头去工作。整个过程接近于一种视而不见。
  小杨那一回以为,那位姓萧的先生一定即将要发火了。可停了片刻,他讪讪的缩回还按在门框上的手,竟然一句话也没说,慢慢转过身,朝楼下走去。他并没发出一言一语,可小杨看出他浑身都透着一种失落,她没想到一个人的背影也能显现出那样悲伤的感觉,仿若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萧子矜从公安局里出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尹浩然的车,黑色流畅的款型,亮丽又拉风,停在街边上,时时有路人侧目,而他安心的坐在车里听着音乐,惬意的将手伸出车外来弹烟灰。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倒真象个成功企业家,让萧子矜差点没能认出来。
  熟练的钻进车里,看着尹浩然的头型竟然也相当前卫,浑身还透着古龙水的香味,萧子矜实在忍不住,刚要开口问他。尹浩然却抢先说了起来:“你小子真去盗墓了?今天早晨听说这事的时候,我差点笑的从床上掉下来,我还跟我家女人说,没听说我这老同学还有这癖好啊?合着多读了几年书,又出国溜达一趟,回来就开始撬死人的东西了?”
  “滚!”萧子矜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尹浩然,伸出手去猛推了他脑门一把,不客气的回骂了几句,“赶紧带我去吃顿饭,从昨天晚上饿到现在,我容易吗,还被你取笑!”
  尹浩然转了方向盘回头往南调了车,可还是忍不住想笑:“子矜,其实你图什么啊,沈一婷就是上回我在游泳馆见的那个吧?长的也一般啊,我以为什么国色天香呢!你至于吗,明知道她耍你,你还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你听说过约会有约在墓地的吗?明显她拿你开涮,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事你还没转过弯来啊!还巴巴的真在那等她一夜!”
  “我以为她会来。”
  “可还没到半夜呢,你就被当成盗墓的给抓走了!”
  萧子矜将车窗打开,让凉风吹进来,直到头发吹的全都竖在头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透着乏力,想起这两个月来,沈一婷已经用着各种方式来折腾他,有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她的陷阱,而有时候他很清楚,就象昨天,一帮朋友帮他来庆祝生日,气氛热闹非常,尹浩然等几个当年本科阶段的好哥儿们还给他办了个酒会。蛋糕,香槟,一群年轻的朋友,他承认那场面是热闹的,而他觉得缺了点什么,心里象是有个疙瘩,于是拨了沈一婷的电话,在听到她接起的时候,忍不住开了口。
  她听到他这边的热闹,也知道是他的生日,可当萧子矜问起的时候,她恍若第一次听说,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可这次她没再象从前那样一口回绝:“好吧,你要见我可以,你的聚会我就不参加了,四十分钟以后我们在城郊的虎头山公墓见吧。”
  “为什么是那里?”萧子矜急着追问。
  “没有为什么,你不来也没什么,陪你的朋友玩吧。”
  萧子矜还想说什么,而对方已经挂断,听着提示音,他原本平和的心情也被搅乱了,接着重新打沈一婷的电话,已然是不通。对着电话愣了片刻,尹浩然已经过来拉他,说准备了烟花,马上就可以开放了,兴奋劲几乎快达到聚会的高潮,几个朋友已经到门外支起了烟花筒。
  “对不起,帮我跟其他朋友说一声,我有事暂时失陪了,走的时候帮我送送他们,真对不起。”萧子矜抱歉的拍了拍尹浩然的肩膀,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转身就出了聚会厅。
  尹浩然当时着实被他气的够戗,一把拉住他就训斥道:“你疯了!给你庆生,寿星都不在,我们玩什么?”
  萧子矜将寿星带的红色帽子摘了下来套在尹浩然头上,带着几分重任托付:“帮兄弟一把,我知道有你在,大家都玩的开心!”
  尹浩然看着萧子矜穿过人流就出了门,气的直跺脚,摘了帽子一把套在旁边忙着敬酒的老炮头上。
  当萧子矜坐在公墓的台阶上的时候,已经很晚的光景,墓地里阴森的空气,孤独抑郁,风吹过,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夜晚时分,寒风透过单薄的衣衫,吹的他背后凉凉的,仰头望着天空,他才恍然发觉这晚的星星似乎异常多而明亮。
  他知道沈一婷几乎是不可能来的,可存着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他还是坐在原地,没有感到害怕,可思绪却是纷乱的,他知道沈一婷恨他,这种恨已经积聚了很多年,并且越来越明显。如果能让她觉得泄愤,能对这种恨起到一丝的消解作用,即使这些都是陷阱,他也预备闭着眼睛往下跳……
  尹浩然带他去了一家中档餐厅,挑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几个小菜,旁边放了一箱啤酒,两人放开平时在人前的矜持,胡吃海塞了一把。过了好一会,萧子矜才不满的抱怨说:“你小子不够朋友,好容易让你请吃一顿,带我来这么普通的地方,太不义气了你!交了女朋友就把老朋友放一边了吧!”
  尹浩然将一只烤鸭腿塞在嘴里啃了两口,听他这么一说,才一脸另有隐情的挥挥手:“你得体谅哥儿们我,我家女人钱把的紧,我今天请你吃饭的钱,都是我省了一个月,打算买烟抽的钱,因为你的关系,这个月想买条好烟的计划都泡汤了。”
  “什么你家女人你家女人的,人家嫁给你了吗,你就喊的这么亲热!你也不至于吧?连烟都抽不起了?”萧子矜觉得这是他听到了这么多件事当中最好笑的一件,端着酒瓶的手都开始晃起来。
  尹浩然听他略带讽刺的语气,当时就不乐意了,瞪大眼睛瞥了他一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失败啊,从好几年前就听说你在搞对象,搞了这么久,还在原地踏步,我都替你着急!实在不行咱们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不是?你看看我家女人,对谁都挺凶的,就是对我好!再看看你那个沈一婷,见谁都三分笑脸,就是见你总是横眉冷对的,不知道的以为跟你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
  几句话说的萧子矜面色惨淡,本来还互相调侃着,忽然沉默了不少:“我这也算是一种特殊!”
  尹浩然扑哧乐了起来,指着他笑着直摇头:“阿Q精神!你太有阿Q精神了!”可笑了半天,心里还是漾起了一阵苦涩,“哎!子矜啊,说句心里话,这几年兄弟我也挺苦闷的。咱们本科毕业也有六七年了吧?当初你,我,还有老炮,三个人关系多铁啊,当时咱们怎么说来着,说毕业以后咱们合伙开公司,白首起家在丽港闯天下,不靠老子吃饭!多慷慨激昂,多意气风发啊!后来怎么样?你不声不响跑A城攻读什么硕士学位去了!我当时还在KTV里给你唱了首《送战友》呢,你还记得不?其实我当时真想抽你小子一顿!说话不算数!……人家老炮毕业才两年就成家了。男人一结婚,交际圈就迅速狭小,整天对着老婆孩子,最多延伸到他丈母娘一家。从前没结婚的时候,出来玩一夜也没事,后来结婚以后晚上不到十点就急着回家,不回去也不成啊,有老婆催着呢。就剩我一个了,我觉得真他妈郁闷!创业的劲头混了两年也差不多快没了,没滋没味的玩了几年,被我们家老爷子抓进公司去帮忙了。我觉得真没劲,当初什么理想壮志,最后还是得按家里人铺的路子走!”
  萧子矜赶忙摆摆手让他别再说下去,靠在软软的椅背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觉得尹浩然说的很对,这些感受他也都有,可他觉得自己更不济。
  “子矜,有时候就该拿的起放的下才行啊!当初咱们哥儿们仨当中,除了老炮长的抱歉点,可还能算上个才子。咱们俩都能算是个帅哥啊,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条件又不比别人差,干吗你非犯那个傻,追着沈一婷不放?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了,下回我单给你介绍和沈一婷一个类型的!她要是敢从中作梗,既不和你好,还不让你和别人过好日子去,我找人帮你教训她,还不行吗?”
  萧子矜象触电般腾的从椅子上直起身子,连忙板起脸来警告他:“你小子别乱来,我的事你别掺和,你要是敢动她,我跟你绝交!”

  第四十四章
  吃过饭以后,萧子矜坐在尹浩然的车里,任他载着自己回家。看着前方宽阔而漫长的道路,开始泛起一种疲惫。
  他想起几年前,开始见到沈一婷的时候,对她几乎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知道那是他师妹的室友,如此而已,她站在人群中,并没有多么超凡脱俗,细看时也不过是秀气白净了些,时时的露出一种谦和的微笑,不温不火的样子。通常对于沈一婷这种个性并不突出的女孩,他觉得不是见一两面就能彻底记住的,以至于经常看到她和谢珍晴一起走在学校里,过了两个月,他竟然都没能搞清她究竟叫什么名字。
  只是有一次下雨天,他从外面回到学校的时候没带伞,刚进了校门,雨哗哗的下大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前跑去,在研究生院拐角处的公告栏那里忽然看到了沈一婷的身影,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上衣,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她正对着一个写了一半的获奖专栏发愁,上面用墨汁写上的字迹慢慢被雨水晕开来,她冒着雨,急匆匆的想将公告栏搬到楼前的大厅里去,可试了半天,一个人的力量太微薄,挪来挪去还是在原地磨蹭。萧子矜当时觉得她很面熟,停了片刻,才记起她是谢珍晴的朋友,赶忙过去帮她一起将公告栏抬进了大厅。
  当时她的头发上已经沾了许多雨水,衣服也湿了一半,有些狼狈的抹着脸上的雨珠,和气的向他道谢。萧子矜本来预备回答一句“不客气”,就转身走人。可看到她一点一点的将粉红色的布告纸从木板上慢慢撕下来的时候,本来迈出的步子却怎么也无法继续,转头看着湿淋淋的沈一婷:“你怎么不回去换个衣服?这样容易着凉。”
  “没关系的,这个公告下午四点之前要写好,本来写的差不多了,结果被淋坏了,现在要重新写,赶时间,写好再回去换吧。”沈一婷惋惜的笑笑,继续专注于往纸上誊抄名单。
  萧子矜看着这样的周末下午,教学楼这边很少有人出没,几乎所有人都出门去了,她还在孤零零的写着布告,当下觉得自己这样走掉,确实显得太没绅士风度,当即回过头来拿起尺子和铅笔,跟她并排站在木板下:“我帮你划格子吧,这样快些,本来这事就不该你一个人做,宣传部把这工作都推给你真是太不应该了。”
  “没关系的,他们都去上党课了,今天下午真的就我一个了,本来就该我来的。”
  萧子矜见她始终言语中客气三分,心里暗暗思索,觉得这女生实在很无趣,帮了她一下午忙,听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没关系”之类的客套无用的话,他觉得如果换成是谢珍晴,估计两人早就熟络了。
  隔了几天,萧子矜在食堂买饭的时候,似乎总能看到沈一婷。他无意中发现她每次打饭都买两份,用饭盒小心的装好然后放在包里拎回去。见多了几次,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谢珍晴:“你那室友为什么每次买饭都买两份啊?她胃口很好?”
  谢珍晴当时就笑的差点爬在桌子上,过了好一会才收住表情跟他解释说:“她男朋友生活挺困难的,经常舍不得买正经的菜饭,沈一婷坚持每天中午帮他买饭。”
  “原来是吃软饭的啊。”当时萧子矜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有种得意,还随口说了两句什么王八看绿豆之类的风凉话。气的谢珍晴直骂他口上无德。
  那以后过了一段时间,萧子矜交上了一个在服装商场工作的女朋友,偶然象征性的去那里逛一圈,连看东西顺带看人。有一次他在商场里等女朋友下班的时候,无聊的到四楼男装部去晃了一会。离的老远就看到了沈一婷,肩上单背着一个白色带细花纹的大提包,一件无袖的碎花连衣裙,是那年特别流行的款式,站在镜子前左挑右选的在看一堆男士T恤,旁边导购小姐不断的给她介绍着什么。
  萧子矜走过去的时候,礼貌的和她打了个招呼,而沈一婷那次却象忽然看到了救星,连忙叫住他,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她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温柔和欣喜的异彩,那样的光泽,竟然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心软。
  “萧师兄,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你和我男朋友身材挺相象的,我想给他买件T恤,又怕不合身,你能帮忙试一下吗?”
  萧子矜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客气的答应下来,拿了那件浅蓝色T恤进了试衣间。坦白说他那次觉得那衣服合身极了,面料也舒服,色彩搭配匀称。沈一婷当时弯着眉毛看着他,明确的说是看着他身上的衣服,眼神流露出一种柔和温暖,嘴角扬起一个温馨的弧度,一直漾到眉间,满意溢于言表。当时萧子矜看着她,忽然间心底深处象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也许她在想象着自己男朋友穿上这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可那眼神却让他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舒坦。以至于到后来他也总在想,其实当初她这种纯粹而温和的眼神,曾经也属于过他。
  “好象扣子应该再往上扣一个就更好了。”沈一婷左看右看,忽然提议道。
  萧子矜当时还沉浸她的眼神里,专注的看着她的小女人情态,忽听她这么一说,忙尴尬的垂下眼皮,慌乱的想按她说的,将扣子扣好,刚才的心虚,让他一时间摸不到扣眼,扣了半天也没找对地方,窘的脸色莫名的爬上一抹绯红。
  还没缓过神来,沈一婷赶忙走到他身边,抬手小心的帮他将上面的第二个扣子扣上,高度上,她的额头刚好够的上他的下巴。他略略低下头,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纤细嫩白的手指,轻柔的动作,指间微凉,无意中触到他胸前的皮肤,冷热交汇之间,萧子矜觉得心里漾起一阵悸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冲动,想低头吻住她……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直为刚才的龌龊想法感到羞愧。她已经将扣子扣好,从他身边撤离开来,高兴的点着头:“真不错,相信忠诚穿上也一定很好看,就买这件吧。”
  萧子矜这才想起他是在帮别人试衣服,原来这种温馨舒适的感觉,也是属于别人的。当下有种莫名的失落。却赶忙洒脱的笑了起来,为防止让她看出问题。
  只是在结帐的时候,沈一婷才恍然发现钱包还忘在寝室,窘的猛拍了脑门一把,尴尬的想将衣服放下。萧子矜一把拦住她,接着掏钱替她付了帐。
  第二天中午,萧子矜刚下了课就接到沈一婷的电话,说让他在食堂等着,她去把钱还给他。当时萧子矜憋不住,扑哧就笑了起来,直接告诉她不用还了。沈一婷不肯同意,坚持了好几次,他却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拒绝收钱,那件T恤只要九十八块,况且还是替女生付帐,他丝毫没想过要她还。
  可到晚上很晚回寝室的时候,才发现沈一婷竟然一直坐在宿舍楼下等他,将已经准备好的钱握在手里。当时他愣住了,看着她慢慢从台阶上站起来,高兴的朝他奔过来。当时他觉得自己一定眼花了,他觉得有只蝴蝶展开翅膀朝他飞了过来,白色纯净的羽翼,扑闪着光芒,直接将他包围了……
  “我等你一晚上了。”他记得当时沈一婷第一句话是这样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抱怨。看着他惊讶的还没回过神来,将准备好的百元大钞递到他手里。
  萧子矜当时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沈一婷,你怎么这么较真啊,我都说不用还了,换了别的女生,早就不提这事了,你怎么这么点不透啊!拿这点钱推来搡去的,你不觉得很难看吗?”
  沈一婷愣住了,钱递在半空,似乎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猛的塞到他手里:“这不是个小数目,别什么都不在乎,我欠了别人的钱,心里会总觉得有个疙瘩的。”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萧子矜忙眼疾手快的将她的胳膊拉住,看到她诧异的眼神,才慌着收了手,钱却被他重新塞了回去,可这回的语气却软了下来:“你别生气……其实……那衣服挺好看的,钱我不想要了,要是有时间的话,什么时候也帮我挑一件吧……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说到这里又害怕沈一婷误会了,连忙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两句,“我平时不太注重买衣服,都是别人买好了我穿,也没在这方面挑过……不过,我觉得你眼光挺不错的……你就帮我挑一件,一件就行,钱我来付……”
  后来沈一婷还是答应了下来,抽了周末的时间,陪他逛了大半个城市,才买到一件价格合理,款式和面料都不错的T恤。她仔细帮萧子矜选了很久,一路挑,一路试。那一次萧子矜觉得也奇怪,从前交过几个女朋友,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她们缠着他陪着逛街,那是一件对他来说枯燥无聊,乏味又巨耗体力的活动。他总是用这样那样的理由回绝掉。可那次逛了好长时间,心情却始终不错,逛完以后还请沈一婷到麦当劳里坐了一会。直到满城灯火的时候,两人也同样没坐车,一路走着回去,看着街上闪耀的霓虹灯,对着繁华缭乱的城市,他觉得特别舒坦和安心。
  回到寝室丝毫没觉得累,穿上T恤一个人在镜子前照了半天,然后咯咯的笑了起来。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象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一样。
  直到后来,他又从谢珍晴口中打听到沈一婷每周一,三,五晚上都要去做家教,于是他佯装成在那附近的超市打工,凑着晚上的时间,正好碰上她,然后他再谎称巧合,赶着和她一路骑车回学校。
  那段时间他俩才算真正熟了起来,沈一婷畅快的跟他聊过许多事。可称呼上却依然还是“萧师兄”。他有些挫败,也知道她有男朋友,很多时候不敢轻举妄动。他后来仔细玩味了一下这个称呼,似乎也是处于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应该说开始的时候,沈一婷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讨厌他的?他觉得那界限似乎已经模糊了,只是她慢慢的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就开始渐渐跟他疏远,客套的跟他保持距离。她到后来很少再象最初那样跟他敞开心扉的大谈特谈,再也不对着他哈哈大笑直到笑弯了腰。更多的是回避和刻板的应付。
  萧子矜那时候觉得着急了,可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问她,别扭了好几天后。有天晚上和几个哥儿们喝高了,晃晃悠悠进了校门,夏天的晚上,校园里总有许多情侣在一起卿卿我我,几乎成了一道特有的风景线,平时不觉得什么,可那天他觉得那些人的甜蜜如此扎眼。他在学校花园的小走道上迎面遇见了她。两人几乎同时愣住了,而她依然是客气的打了个招呼,打算敷衍了事。可那回他没再打算放过她,放开胆子一把将她搂到怀里,醉眼朦胧的看着她惊愕胆怯的眼神,几乎没有一刻犹豫,低头吻了下去。怀里的人在拼命挣扎,努力捶打着他的前胸,急的几乎要哭了出来,在他的舌头伸过来的同时,她闭着眼睛咬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和强劲的刺激使他清醒了不少,而两人口中都已经是一阵腥甜。他尴尬的望着她委屈痛恨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事了……
  “萧子矜!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别再钻牛角尖了!”他记得她最后冲他吼了一句,哭着转身跑开了。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那以后他们可能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几乎整夜睡不着,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很晚的时候,他再也抑制不住一个人将心事憋在胸中,给处在异地他乡的尹浩然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很吵,似乎在酒吧舞厅一类的地方,他觉得抬不起情绪,看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几近带着一种灰色的绝望:“要是你喜欢上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你会怎么办?”
  当时尹浩然在电话那头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根本没当回事:“只要没结婚,机会均等,怕什么啊!不过以我的魅力,要真有那个女人,她一定会甩了她男朋友主动上门倒追我的!”
  萧子矜气的拿着电话臭骂了他一通,连来由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思考了一夜,心里才逐渐下定了决心……
  混乱的思绪搅的他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呼出一口烟,看着前方树木林立的大道,似乎永远是路连着路的,路又接着桥。他想,也许自己真是沈一婷的一座桥,除了载着她过了河,或许其他的对她都没有任何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针对最近亲们对本文一些地方的疑问,我来集中做一下解答
(1)为什么沈和宋离婚速度这么快?
上篇和下篇时间跨度为九个月,这中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有很多在下篇当中都会以倒叙形式交代的。他俩不是一下就离婚的。其间过程会陆续展开,宋宁远在下篇也是有出场率的,只是退居二线了,相对上篇要少的多。
(2)为什么沈一婷要跑到丽港来?
有的亲问,她这样折腾萧有什么意义?其实并不是有没有意义的,而是面对两次搅乱她的感情生活的人,又是她心里深处挖不掉的那个人。她没办法做到就这么算了,没办法对他一系列的行为释怀。更何况她离婚以后也想换个环境。如果硬要问有什么意义,那我只好说,没什么意义……
言情小说归根到底,抽掉所有的枝节和附加的修辞,每篇文章都有个共同之处,都有个同样的主干,就是一男一女互相折腾。折腾完了,小说就完了,不信可以拿任何一篇过来套套,也都是这样。
言情小说属于糖果文学,茶余饭后的消遣,看着有感觉当然是第一位的。其中如果包含了某些雷元素,这真是不可避免的,有时候雷元素也是一种不可缺少的添加剂。
我相信能看到本章节的那肯定都是铁杆读者,一路追过来的了。我真要对你们说声谢谢,我认识的很多文友在VIP的开始都挨了不少砖,但是某树没有因为V文的事情挨过一块砖,这可是全仰仗大家体谅!
大家都支持到VIP这份儿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埋头码字更新才是正道!抱拳谢过。
没有一个作者不希望自己的文章受到所有人的欢迎,但是事实上众口难调,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按我自己原来的想法一步步写下去,跟着大纲走才能保证不混乱。
写文的时候,作者的情绪是很容易被读者影响的,这些再所难免。但是我必须把我构建好的故事慢慢呈现出来,就象盖楼一样,按照既定的图纸才能不会越盖越斜对吧?
最后谢谢无墨和菩提树的长评,看的我真感动!
虽然谢的话说多了也就没意义了,但是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希望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本文,某树三鞠躬!


  第四十五章
  沈一婷早晨打开手机的时候,才发现短信呼业务的回馈信息,上面显示萧子矜已经打来十多个电话,盯了屏幕看了半晌,终于按键将信息删除了。
  白天的工作是十分繁琐的,包括处理报名,领听课证,安排联系场地,还有电话答疑等许多事,有时候她觉得头涨的有两个大,凭着细致和态度良好的作风,老板在几个年轻员工里是相当信任她的,可她明白这也是劳动付出的所得,给私人打工就容易面临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难怪在丽港流行着一句话: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和谐,一时间让她难以适应,放下手边的工作,拿起听筒放在耳边,礼貌的问了句好,已然是机械的套话。对方怔了一下,接着呵呵笑了起来,沈一婷疑惑的蹙了蹙眉头,忽觉得声音异常熟悉,却也不敢确定,随即又补了一句:“这里是博华教育,请问您有什么事?”
  “一婷,你真的来丽港了?”语气中是一丝激动和不可思议,沈一婷这才听出竟然是蒋忠诚。
  一直到晚上下了班才抽出空,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出了单位的门,就看到蒋忠诚已经在不远处等她了,他穿的很普通,一身白色带深蓝色领口的T恤,一条休闲裤,头发理的很平顺,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沈一婷停下脚步看着他,发觉他比在戒毒所的时候胖了不少,整个人神清气爽,脸色也变好了,一眼望过去,仿佛还是那个纯净的男孩,喜欢找个安静的地方认真的看书学习的男孩,一笑起来,那张脸仿佛没有杂质。可现在毕竟不同了,说不上为什么,沈一婷觉得他的眼睛里深黑的一片,象蒙了一层雾气,轻松洒脱的笑谈也掩不掉那里透出的一丝沧桑……
  坐在一家幽静的小餐厅里,略略点了两道清淡的菜,沈一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问了问近况,以及蒋母的身体情况。从前的事情谁都没敢再提,仿佛是讳莫忌深的话题,象导火线一样会牵出炸药包。
  沈一婷惊讶的听说即将倒闭的宏渊教育来的新代理人原来竟然就是蒋忠诚,新来的几个月,将一个濒临倒闭的教育机构从死亡线上挽回过来。从前她并不知道蒋忠诚还有这种本事,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学术性人才,适合做学问搞科研,可没想到他在生意上也是小有天赋的。沈一婷忽然觉得宽慰不少,至少他走出了从前的阴影,不再为那些从前的挫折和耻辱所牵绊了。
  “我现在算想明白了,其实上这么多年学,最后出了校门,找到所谓的好工作也不过是每月拿那几个死工资,想买房买车娶老婆,还要节衣缩食,弄的整个人辛苦恣睢,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自己创业,好好拼一把,没准就能赚大钱,读书的目的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这样。我跟我妈说,您儿子在五年内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让您住上大房子,安安心心的享福!”蒋忠诚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里漾出一种异彩,从眼角到眉间,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未来的规划已经步入正轨。沈一婷也知道蒋母为了儿子一直都太辛苦了,经历了太多,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终点还是好的,似乎路上的坎坷也都是值得的。
  “我相信你行的,才几个月时间,把宏渊弄的有声有色,这么下去,我估计在博华这边都快失业了。”沈一婷点头笑了起来。
  吃了一会儿,蒋忠诚忽然放下筷子,将身子坐正:“一婷,我这趟来找你,还有个重要的事,我想邀请你到宏渊来,帮我一起做代理。现在教育培训很热门,是个有利可图的大好时机,不过竞争也激烈,只要有钱赚的东西,大家就会蜂拥而上。不过自己单干,比给人打工总要好许多,不受人嫌气,分红也有你一份,做起来也有奔头。”
  他看着听到这里眉头已经微拧的沈一婷,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我在丽港没什么真正的熟人,想找个可靠的人来帮忙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也没什么亲朋好友,找工作也困难。不如咱们俩联手,把宏渊搞起来,这里面油水也大,做几年下来,咱们就成老板了,以后在丽港就算能彻底立足了,当年咱们一起设想的有车有房有钱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他激动的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可说到最后,却看到沈一婷的眼里划过一种黯然和尴尬,才终于停了口,略有些失望的看着她。
  沈一婷也放下了筷子,却轻叹了一口气:“忠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是不想当有钱人。不过我在丽港呆不长,我早晚会走的,我没打算真正融入这个城市,真的。”
  蒋忠诚似乎愣了一下,诧异的看着她,半晌才不可思议的笑了起来:“你不想呆在这?那你今后想在哪?回A城吗?”
  沈一婷心里泛起一种沮丧,想起在A城那边也许真的没什么指望了,工作辞了,婚也离了,留下一堆风言风语,最后连母亲也不愿意理睬她了。那里对她来说,早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可她仍然不想在丽港长呆下去,她每天在日历上划上一条红杠,预备着时间够了就离开,该去哪里,她还没有考虑周详,或者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是没人再知道她的过去,也没有萧子矜的地方。
  她还是拒绝了蒋忠诚的提议,他似乎很失落。其实蒋忠诚也猜到是萧子矜的原因,心里刚刚还在对未来抱着无限希望,却忽然象纠了一个结。自从萧子矜出现以来,就将他原本设计好的人生道路一再打乱,从前是,现在仍然是。
  蒋忠诚在戒毒所的时候,曾被所长表扬为毅力相当强的小伙子,那时候多么艰难他都决心挺过去。每次毒瘾发作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脑海里就会不断的浮现出萧子矜的样子,于是他咬着牙关坚持。他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次,瘾犯了以后,实在忍受不住,他就死命抓着门上的铁棂,狠狠的将头往上撞,直到头破血流,疼的感觉足以和毒瘾并驾齐驱,才能让他转移注意力。那时候他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可一想到萧子矜,一种莫名的动力油然而生。
  后来有一次,戒毒所举行过一次活动,让每人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一张能折叠的卡片上,然后埋在院前的大树下,他拿着卡片,觉得握着笔的手在发抖,他的愿望很多,早在没有变成堕落青年的时候就有,比如毕业以后找一份好工作,比如和沈一婷结婚,比如买栋大房子,让母亲和沈一婷安心的住在里面……可这些在萧子矜出现以后逐渐化为泡影……
  他当时颤抖着在卡片上写了一个“萧”字,接着用笔狠狠的划掉,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回头平静的跟所长说:“我没有愿望,真的,没有。”
  沈一婷从和蒋忠诚吃过饭后,天色已经不早,蒋忠诚没有汽车,只有一辆摩托车,抓起一个头盔递给她:“我送你回去吧。”
  沈一婷赶忙拒绝了,毕竟关系早已不复从前,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总会觉得别扭:“不用了,我自己坐出租车回去,不太远,一个起步价就到家了。”
  蒋忠诚明白她谦和礼貌背后包含的疏远和界限,眼神微微一黯,也没坚持,洒脱了笑了笑,点头说:“那我帮你叫辆车吧。”
  坐在出租车上,沈一婷觉得异常疲惫,从后视镜里看着蒋忠诚的身影渐渐退去,直到小成一个圆点,而后幻化在一片繁华的街景中。车窗玻璃倒影着霓虹灯的光亮,闪烁在极容易让人沉迷的城市里,穿梭过大街小巷,就象必不可少的风景线。
  她觉得自己和蒋忠诚的曾经,还是平淡中带着一种甜蜜的,即使结果总不尽如人意。想起上初中的时候看过一本当时非常流行的校园小说《花季雨季》,里面有个叫刘夏的漂亮女孩,曾经望着雨后的云彩感叹自己和她的初恋男友王笑天的感情,说天空里的两片小云相撞了,于是成为一片大云,可终究又分开了。其实相撞时成为大云只是一种错觉,因为他们是不同云层的小云,中间总有距离,不可能真正有交集,即使有,那么无论在风云交加的恶劣天气,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里,他们都能一路走下去吗?
  沈一婷后来想想,此比喻实在绝妙,只是她没想到有一天也印证在了自己身上……
  慢慢跟着车的行使,愣愣的望着车窗外,人流熙嚷,这个城市真的比A城繁华多了,带着一种现代大都市特有的包容和耀眼,明明是满满的街景,可有时候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压力和空虚。
  直到她看到了路边有个熟悉的身影,灰色短袖衫,挺拔的身材,还有旁边熟悉的车型。车开过去的瞬间,一抹光线定格在那里,她确定那是萧子矜,本来懒散的思绪一下紧绷起来,看着他和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一起进了一家叫“风云旋转”的电玩世界。沈一婷犹豫了一下,赶忙叫住司机停车。

  第四十六章
    萧子矜本来让尹浩然送他回家,都是自家哥儿们,他一向对尹浩然还算放心,于是安稳的靠在车座上眯了一会,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停在了一家陌生的公寓门口,白色高雅的墙壁,漂亮的花园,让他忽然间有些找不到北,迷糊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的朝尹浩然看去。
  “别别,别用那眼神看着我,我表妹胜男说想见你,当年她还小的时候,你不还骑车带着她到处逛吗?我琢磨着你最近也郁闷,她平时都是我们全家的开心果,我带你见见她,估计你心情也会好许多,相信兄弟我的,保准没错!”当时尹浩然拍着他的肩膀,言语中仿佛这是处处为萧子矜着想的仗义行为,堵的他想逃也没机会。
  尹浩然的表妹他十年前就见过,那时候是大一的暑假,胜男才八岁,尹浩然带着她出来,可半路临时逃跑去会女朋友,不想带着个拖油瓶,于是抱起她往萧子矜的车后座上一放,也是说了一堆“好兄弟,讲义气”之类敷衍塞责的话,中心意思就是让他帮忙照顾小表妹,晚上等他的电话再来决定什么时候从萧子矜身边把她接走。
  当时他一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骑车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城郊的绿化公园里跑了一天。他惊讶的发现胜男简直是个小人精,小小年纪心眼儿却又多又灵活,还总是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点子,一天下来让他焦头烂额,既哄不了她,也招架不住她。她那时候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穿着一条小花裙子,拖着萧子矜的手,一口一个“大哥哥”,谁要是对她发火,她就立刻摆出一副被人欺负的楚楚可怜情态,直让人不忍心再责怪她。
  当萧子矜这次再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完全成了个大姑娘的模样,穿戴都相当时尚,一头染成酒红色的大卷发,矮小的个子配上一双透明的高跟凉鞋,耳朵上嵌着一个大大的圈型耳环。整个人亮丽非常,上前就亲密的挽着他的胳膊,非让他陪她出去逛。萧子矜将求救的目光望向尹浩然,可他竟然假装没看见,找了个借口就开溜。气的萧子矜鼻子直冒烟,被胜男这小妮子缠住了,就等于被牛皮糖粘了鞋底,甩也甩不掉。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跟哪个女孩子好好逛过街了,以至于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和沈一婷分手的那年冬天,他俩穿着羽绒服,带着厚厚的情侣手套一起牵着手走在路上,畅快而舒心,很久都没再有这种感觉了,渐渐的也就麻木了。
  当胜男把他拖到电玩世界去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里面空气压抑,音乐聒噪,让人本来烦乱的心情更添了一种不耐,看着胜男兴致勃勃的跑来跑去,从柜台上买了三十块钱的游戏币,象得了奖一样塞到他手里一把,俨然还是小孩子气十足。勉强陪她玩了几样,无意中却瞥到人群背后的沈一婷,只在门口停留了数秒,转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萧子矜生怕自己看错了,怔了一下,赶忙避开人流追了过去,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人头攒动的场地中,直耀的人眼花。终于在走出地下娱乐厅的台阶上看到了沈一婷,她踩着高跟鞋,一刻都不愿停留,直往上走。
  “一婷!”萧子矜在背后叫住她。
  她没回头,听到叫声反而走的更快。直到萧子矜追上来,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她本能的想挣开,鞋跟一歪,让她惯性的朝前栽去,萧子矜赶忙捞住她揽到怀里,将她抵在楼梯的扶手上,沈一婷没处可躲,感觉他呼吸中喷出的灼热气息直覆到她的脸上,挣扎着想推开他。推搡间,一堆游戏币从萧子衿手里滑出,叮铃桄榔的散落了一地,可谁也没低头去看。
  “怎么来了又走了?”
  “……”
  “我已经吃饱了饭,养足了精神等着你来折腾我了。”
  “……”
  “挨两巴掌没关系,让我徒步从附近的的镇上走回来也没什么,就是再坐在公墓里等你一夜也不要紧的!只要你觉得这样足够排解你的愤恨!”萧子矜扳着她的肩头,觉得曾经还略显盈润的地方,已经开始呈现骨感,他蓦地漾起一种心疼,略略放松了抵着她腰间的动作,“你要是生气,打架骂人摔东西都可以,别憋着不说一句话,扭头就走!我不怕你发疯,就怕你冷漠的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话音刚落,却感受到沈一婷将一件什么东西塞进他裤袋里,当腾出手掏出来看的时候,才发现是从前他打电话让她到阁楼那边去取的钥匙。
  沈一婷抬头看着他,听他说完才叹了口气:“萧子矜,我刚才站在这门外的时候,生发出一种想法,我想,从前的几年,自从遇见你以后,就没太平过,先是你折腾了我几年,现在如果我再回过头折腾你几年,折腾来折腾去,我们就真成了‘人到中年’了,到时候回过神来,发现我们把大半辈子时间都花在互相折腾上,那人生有什么意思?我来找你的时候,真是气急败坏,可过去这三个多月,我却一再动摇,直到刚才看到你,我才决定了一些事。以你现在,十八九的小姑娘完全能找到很多,这一个黄了还有下一个,你的机会多的是,而我不一样。女人到了象我这个年纪,又是离过婚,可选择性真的很小,所幸我当年没有一时头脑发热把孩子也生了,不然我现在更是无路可选了。”沈一婷觉得原本还很懊恼,可现在却清晰明朗了许多。
  “你不会以为刚才跟我在一块的那个小女孩是我女朋友吧?”
  “我没以为什么,是或者不是也没有关系。”
  萧子矜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沈一婷,我承认我当时是犯糊涂了!我当时看到你对宋宁远那么在意,有那么一瞬间,我真巴不得你们能离婚!可我后来清醒了,清醒了以后立刻就给宋宁远打电话了!我向他解释的一清二楚!我不想伤害你……可我没想到你后来还是离婚了,当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直都在等着……”
  沈一婷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背对着霓虹灯看着萧子矜逆光的面容,带着一种痛心的蹙眉,整个脸庞象是一双自然之手打磨的,每次看上去,心中却总不能平静:“其实,你不该跟他解释什么……他需要的不是你的解释,相反,正因为你的解释,他才动摇了……”
  萧子矜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片刻间,沈一婷弯下腰将地上散落的游戏币捡起来,萧子矜局促不安的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全部拾起来握在手里。
  “我走了,你好好的陪你的小妹妹玩吧。”沈一婷觉得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酸楚,挣开他就要走。
  萧子矜赶忙将她抓的更紧,慌乱的看着她,拼命想捕捉到她的目光:“你别走!其实……我有时候想,如果你愿意折腾我,那也很好,最起码你的心思还在我身上……我还跟尹浩然说,如果你对所有人都很好,惟独对我不好,那也说明我是特殊的!”
  沈一婷听到这里恍然笑了起来,却有一丝苦意:“你确实是特殊的,比任何人都特殊!但是我现在想结束这种特殊!我来找你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任由你欺负,任由你破坏我的名誉和感情生活的!可你的生活丰富多彩,即使我在这当中充当了什么样破坏你心情的角色,那恐怕影响的也是细枝末节,所以,咱们还是做个了断吧。别在彼此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了。”
  萧子矜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惊诧的望着她:“你在说什么呢?”他预感到了不好的消息,觉得心里开始漾起一阵恐慌,他了解沈一婷的个性,她对他大喊大叫发疯发狠的时候,他并不害怕,因为那样的时候,他会非常确定她情绪的方向,然而象现在这样,她流露出一种无奈和看透世情的神色,他开始完全没了底,可手却万万不能放开,牢牢的扣着她的手腕。
  两人在门口僵持不下,拉拉拽拽的,可沈一婷始终甩不开他,眼见过路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她终于放弃了挣开他的打算,长出了一口气,使劲反抓住萧子矜的手腕,拉着他就进了“风云雄霸”的大门,他不解的跟着她朝前走。
  胜男正为半天没看到萧子矜而急的晕头转向,忽然看到他出现了,忙高兴的要迎上去,才恍然看清,他正被一个女人牵着,当下略有些生气。
  “子矜哥!”胜男跑过去握住萧子矜的另外一只手,撒娇一样拖着他,略带孩子气的朝沈一婷那边瞥了一眼,漂亮的大眼睛泛起鱼肚白的颜色。
  沈一婷看到她的样子,当即放开萧子矜的手。
  萧子矜惟恐沈一婷误会了什么,在她放开他的同时,赶忙腾出手来想挣开胜男的手,朝她的小脑门上轻轻拍了一把,责怪的跟她说:“你这丫头别缠人!我和这个姐姐有正事说,你这孩子先到一边玩去。”萧子矜说着塞给她一百块钱,示意她到柜台那去多买几个游戏币好好玩。
  “别让她走了,不如当个裁判吧。”沈一婷用眼神示意着旁边空着的电子桌球台,“萧子矜,看来我们之间也确实需要一个公断的抉择了。这样吧,我可以跟你比一把,计球数不计轮数,你打进一球,我把我身上的一样附加的东西给你,我打进一球,你把身上一样附加的东西给我,直到没有东西可给对方,那个人就算输了。如果你赢了,以后的事情按你说的办,如果我赢了,今后你要遵守规则,按我说的。怎么样?”
  萧子矜怔怔的望着沈一婷,什么都没说,错谔的神情显露无余。而旁边胜男已经高兴的大叫起来,连连喊着:“好玩!好玩!这个游戏好玩!子矜哥,你就跟这个姐姐比一回!”
  萧子矜想到几年前沈一婷不会打台球,还是有一次他带她和朋友聚会的时候,手把手的教过她一次,当时她笨拙的连戳了好几杆都没能戳到球上,惹的旁边一个女朋友还笑话了她一通。虽然几年过去了,但他在国外也常玩台球,虽不算精通,可他觉得赢了沈一婷是绝对没问题的,但真正吸引他的是沈一婷的那一句:如果你赢了,以后的事按你说的办。
  “如果最后是我赢了,你以后要跟我在一起。”萧子矜抬高声音言明了自己的想法,旁边人听到这一句,顿觉好戏即将开场,纷纷凑热闹一样围了上来。胜男这才明白过来萧子矜在想什么,脸上微微漾起一种酸意。
  “好,如果最后我赢了……”沈一婷犹豫着要开口。旁边胜男却忽然叫起来:“姐姐!我支持你赢!”
  沈一婷顿时笑了起来。萧子矜却恶狠狠的瞪了胜男一眼,低声呵斥着:“你这丫头少胳膊肘往外拐!”
  娱乐厅里一片叫好声,沈一婷摆正了姿势,对准球心,选准角度一杆打上去,一球撞到沿边,弹了回来稳稳的掉进洞里。周围人一片喝彩,萧子矜没想到她这几年球技长进颇大,看她刚才的一球,已然是基本功扎实,不禁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胜男高兴的叫了起来,适时的活跃着气氛,萧子矜将手摸进口袋里,将打火机拿出来扔给沈一婷。
  接着是萧子矜来补,同样一杆戳进洞里。抬头得意的冲沈一婷笑笑,却引来胜男在旁边喝倒彩。沈一婷将夹在脑后水钻发卡取下来,放在桌上递给萧子矜。
  前两回合两人几乎差不多,越往后难度越大的时候,萧子矜觉得以自己的二流球技越来越难招架,额头上紧张的渗出密密的汗珠。而沈一婷却接连打出好球,沉稳冷静的几乎出人意料。萧子矜接连将烟,钱包,车钥匙等东西输了进去,当把房门钥匙也同样输给沈一婷的时候。他开始觉得有种恐慌,摸了摸浑身上下,除了衣服,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东西。
  沈一婷看着桌上靠自己这边的车钥匙和房门钥匙,又看了看略显狼狈的萧子矜,心头略过一丝不忍:“今天晚上你输大了,我看到此为止吧。”
  “沈一婷,你少废话,接着打!我自然有东西!”萧子矜的架势象是要拼到底,鼻头上冒着汗珠,拿起杆子的手也渐渐开始发抖。又是一球打偏了,他沮丧的放下杆子,直接将上衣脱了下来扔给沈一婷。成了赤膊上阵。
  他整个人的样子已经完全处于急噪狂乱状态,象一个濒临绝望的人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沈一婷已经不敢再落杆,而萧子矜却一再催促,旁边人屏住呼吸没再起哄,连胜男也被萧子矜这种样子吓到了,不敢出声。
  直到萧子矜又输了一球,他懊恼的一拳打在桌子上,“咚”的一声钝响,激起周围人的一片惋惜,接着将脖子上长年挂着的一枚玉观音象摘了下来。沈一婷认得那个观音象,从前和萧子矜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说过,那是很小的时候,他已经过逝的奶奶在庙里帮他求来的护伸符,他一直带了二十几年了。
  沈一婷惊的赶忙放下杆子拦住他的动作,着急的冲他吼起来:“你疯了?!这东西能随便拿下来当赌注吗?!这对你来说这有多不吉利!”
  “不用你管!只要你说话算数!你只需要打球就可以了!”
  “萧子矜!”沈一婷指着桌上一大片的东西,忽觉痛心疾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带着丝丝抽痛,他竟然这样不顾一切的想留住她,“那你下面再输预备怎么办?!当众把裤子也脱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我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会愿意跟你比吗?你这个傻子!非要一条胡同走到死吗?!”沈一婷没有将桌上任何一样战利品拿走,抓起自己的包转身就朝外奔去。
  萧子矜一路跟了出来,直到门口才一把将她抓住,带有一种绝望的眼神,直盯着霓虹灯下被映的光彩夺目却又泛着氤氲的眼睛:“……你真的要走吗?你给我一会时间,一会就好,我把从前的事情都给你解释清楚!既然你都已经离婚了,那为什么不能再回头?你一个人还能去哪?”
  沈一婷看着他的样子,终于苦笑着叹了口气,觉得原本上火的感觉也消退了不少,无奈的摇摇头,他还是如从前一样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再回头?如果人人都能简单的说回头就回头,世上有一半以上的问题就都能解决了,何况不论是你还是我,早已经都累了……即使我离婚了,你以为我就能轻易的放下原来的包袱吗?”她看到胜男站在电玩世界的出口,远远朝这边望着,才终于慢慢的抽了手,“那个小姑娘不错,最起码对你真诚,真的,不象我,总是在骗你……”
  萧子矜听到这里,郁闷的直解释说:“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一哥儿们的表妹!”
  沈一婷频频点头,想安抚他躁动的心情:“我知道,我了解了,子矜,其实你条件挺好的,人也很不错,除了有时候容易犯混,从前我总骂你,现在想想,其实一直在我心里,你的印象都很深,深的连我自己都没预料到……包括从前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想从前的事,也别解释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多提无益。沉溺于从前,对现在的生活总有影响,你是这样,我同样也是这样,只是我付出的代价比你惨痛的多……”
  萧子矜愣愣看着她,在他的印象里,沈一婷几乎没叫过他“子矜”,从始至终都是连名带姓一起叫,可现在的情形,让他完全摸不透了。

  第四十七章
    那天沈一婷记得他俩一直站在电玩世界的门口,说了很久的话,萧子矜一直握紧她的手,她觉得那宽大的手掌暖暖的,还象从前一样,只是出了很多手汗,微微的在颤抖,他在紧张,仿佛是怕她从此会飞离他的视线。
  回到家里,她觉得脚软软的,几乎毫无力气,倚着门后慢慢的滑坐在地上,疲惫的将手指顺着发线插进去,没有开灯,就这样靠在黑暗的角落……窗口半明半昧的星光斜照进来,在地上映出一块银色的亮块,幽深而寂寞,屋子里静的吓人……
  其实她知道自己一时半刻也走不了,跟博华教育签的合同还有好几个月才到期,她得硬着头皮将这几个月做完。重重的叹了口气,才觉得今天的心情异常复杂,看到萧子矜身边的那个女孩时,她竟然有种窝心赌气的感觉,自己一个奔三的女人,和一个十八九岁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而且萧子矜也早就不再是她男朋友了,可她竟然和当年看到那个学舞蹈的学妹时感觉有说不出的相似,只是当时气愤更多,现在却全是莫名其妙的无奈和一丝失落。也就是那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尽早的远离萧子矜……
  过了几天,公司的李经理忽然通知她,让她去见一个赞助商,争取拿下这一笔赞助金。她开始有些不明白,因为这种事情本来并不在她的工作范畴,她主要是负责安排一些琐碎和报名和协调工作。找到老板来问,才得知是赞助商指名要沈一婷来谈,约好的地点竟然是城郊的度假山庄。经理递给她一张对方的名片,她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尹浩然”三个字,下面是“拓海鞋业股份有限公司业务部副经理”。她疑惑的蹙着眉头,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仿佛从前和近期都听到过,可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出。可是一个做鞋生意的,和他们搞教育培训的本来就不怎么挨边,忽然说要赞助搞一个成人教育的项目,还号称是为了丽港全民文化素质的提高之类云云,着实有点奇怪,不过想到也许他们公司想趁这个机会给本公司做宣传,提高知名度,倒也并不难理解。
  只是约在什么度假山庄……李经理似乎看出沈一婷的顾忌,语重心长的跟她解释着:“尹先生这个人比较年轻,平时喜欢逍遥自在,谈公事都是约在比较休闲的地方。小沈啊,这回的生意要是谈成了,回来提成算你双倍的!”
  沈一婷并没有因为他说会有双倍的提成而觉得兴奋,犹豫了片刻,只是淡淡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萧子矜这几天倒是颇为郁闷,自从上回听了沈一婷说的那番话,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她也许要彻底放弃他了,想到这,原本平静的心情被搅的烦乱不已,狂乱的直有种想摔东西的冲动,一脚将滚在沙发边上的足球“咣!”的踢到对面墙上,“嘭”的一下弹了回来。整个人象是困在动物园里的大老虎,走来走去,却带着一种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
  直到中午,尹浩然和胜男将他约到咖啡馆里,说是有喜事要告诉他。他本来张口就说没心情,可尹浩然在电话里直吹嘘,扬言他若不来,必定后悔一辈子。气的他干脆连衣服也没换整齐,胡子也不刮,邋里邋遢的踩着拖鞋就出了门。
  那家咖啡馆档次还算高,服务员看到他的颓废相,直接将他拦在门外,还是尹浩然帮他解了围,又塞给服务员一点小费才将萧子矜拉了进来。
  “狗眼看人低!”萧子矜正是不爽,又有个服务员触他的霉头,气的他一路骂骂咧咧的跟尹浩然进门来。
  尹浩然和胜男已经乐不可支,看他整个人象是从难民营里拉出来一般,实在难以想象平时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不能怪服务员,你搞的象讨债的民工,满脸象是谁欠了你二十万的表情,把你拦在外面也正常。”尹浩然揶揄着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扔给他。
  萧子矜接过来,熟练的点上火,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天下无贼》里面刘德华对那个看门的警卫说的一句话最有道理,‘开好车就一定是好人吗’?!同样,穿的华丽就一定是好人吗?!这些服务员都他妈只认钱不认人,耗子披着虎皮也能当山中之王!这丫的都什么世道!”
  “子矜哥,瞧你这样子真是受了大刺激的!快成仙了!”胜男冲竖起大拇指,听着既象玩笑又象真的。
  “这算什么啊!几年前他刚跟姓沈的掰了以后,跑丽港来找我,要我陪陪他,那才叫成仙!当时是冬天,风嗖嗖的,我陪着他坐在公交站牌下面,他一夜喝了三瓶二锅头,我蹲在旁边吮了一夜清鼻涕,真他妈晦气!末了我实在受不了,我跟他说,‘你小子还能有点出息吧?!不就为了一女的吗?值得吗?搞的这么伤感颓废的!你演琼瑶戏呢?!’”
  胜男听着尹浩然叙述着,笑的前仰后合,却看到萧子矜直朝他不屑的翻白眼。
  服务员端上来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礼貌的放在桌子上,轻轻的说了句:“请慢用。”
  “结果你猜这小子跟我拽了一句什么?”尹浩然指了指已然翘起二郎腿的萧子矜,指间也在上下晃动,“他说,‘夏虫不可以语冰。’!”
  胜男瞪大眼睛望过来,忙在一旁赞萧子矜真有文学修养,尹浩然赶紧“呸”了一口:“当时我还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后来查了辞海才知道!你小子多上了几年学,搞的文了不少,温了不少嘛!”
  萧子矜端起杯子来猛喝了一口咖啡,靠在椅背上开始抽烟,略有些凌乱的头发被压的象一顶黑色帽垫子,皱着眉头显得很不耐:“你小子找我来就是揭我伤疤,数落我从前的倒霉事呢?!你不是说有喜事吗?!”
  尹浩然和胜男这才互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这么说吧,胜男那天看到你又被姓沈的耍了……”
  “她没耍我!”萧子矜赶紧纠正。
  “行行行,没耍,好了吧?我给你制造个机会,绝佳的机会!”尹浩然将一张度假村的VIP卡扔在桌子上给他,用嘴努了努,示意他拿着,“明天晚上我以公司名义约了她谈赞助的事情,我在那定了个豪华情侣包间和一顿丰盛的烛光晚餐,外送一次鸳鸯浴。到时候你替我去谈,度假村那气氛相当好,预报明天可能会有大雨,那边是郊区,回来也困难,你们俩顺便就在那边住一夜,到时候可全看你的了!你表现生猛点,没准就把她搞定了!”
  萧子矜惊的两只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看着桌上的那张卡,心里直有种想吃又怕烫的矛盾感,扯了嗓子就冲尹浩然叫了起来:“你小子这都什么搜主意啊!要是她肯跟我去开房,去洗什么鸳鸯浴,那我们俩早结婚了!我越是搞这样的花样,她越是讨厌我!你别再毁我形象了,我在她眼里已经是人品低劣的代名词了!”
  尹浩然看他象被人踩了尾巴的火暴相,心里暗笑,可嘴上却一本正经的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听说过没?我这不是看你天天一溜十三遭的忙活,到头来还是秃子捞毛一场空吗?你怎么这么死心眼,追女孩要看你随机应变能力的!不是你把自己搞的颓废煽情就行的!你要是不愿意去,那明天我去,我也给你做回示范!要是沈一婷到时候看上我了……”
  萧子矜没等他说完,一把从他手里把卡抢了过来,当即塞进自己口袋里,翻着眼皮讥讽着:“你想的美!”
  胜男一直在旁边捧着肚子直说笑岔气了,端着咖啡的手也抖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从包里掏出一本带卡通图案的小册子,递到萧子矜面前:“子矜哥!我送你一个我珍藏的宝典,关于如何追不同类型的女人,里面我用荧光笔划重点的地方,都是针对你的问题的,你得细细的看!研究透了,想追上那个姐姐绝对不成问题!”
  尹浩然赶紧装模做样的拦了一把,正儿八经的表情:“胜男,别把这个给他看,你子矜哥还是处男呢!”
  胜男当即大笑出声。
  “滚!你小子欠揍啊!说话注意点场合!你说谁是处男呢?!”萧子矜急红了脸,一把要把他拽过来。
  “既然都不是处男了,听说鸳鸯浴还脸红什么!”尹浩然揶揄着冲萧子矜挑了挑眉毛。气的他直想打人。
  “行了行了!你们慢慢聊吧,我得去上课了!”胜男拿起自己的包站了起来,包上叮叮铛铛的一堆小挂件,显得青春时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子矜哥,你要是三个月后还没追上那个姐姐,我这边还有一本追男人的宝典,到时候我可就要用在你身上了!”
  萧子矜诧异的看着她越跑越远,蹦蹦跳跳的象只小兔子,直到从咖啡馆的木门后面消失。
  尹浩然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略有深意的跟他说:“我这表妹是个小辣椒,但是她比较没眼光,竟然喜欢你这个猪头……”
  “滚你丫的!”萧子矜一巴掌将尹浩然拍到一边。
  两人坐在原座上聊了一会,萧子矜拿起刚才胜男给他的所谓“宝典”,找到几个用荧光笔滑过的地方,上面赫然在目的一堆标题,看的他触目惊心,“烈女怕缠男之十大绝招”,“如何搞定离婚女人”,“好马怎样才吃回头草”……
  “我靠!”萧子矜忍不住叫了起来,合了本子往桌上一拍,“我说浩然,你没事真的要管管胜男这丫头了,她才多大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哪找来的?!”
  不过牢骚归牢骚,他回到家里还是认真的看了一遍,首先就看的“烈女怕缠男之十大绝招”,从上到下,他惊讶的发现这十大绝招从前他都有意无意的用到过,当时没人告诉他这都是绝招,如此说来,自己当初不也算是无师自通?
  不过细想想才觉得这些招数也许并不怎么管用,如果真的受用,那沈一婷岂不是应该在很久之前就爱上他了才对?
  又看了看尹浩然给的他那张黄色的贵宾卡,闪着耀眼诱人的光泽,那么醒目和勾起人的激情,忽然间,他心里漾起一种希望,一种没来由的兴奋……小心的将卡放进钱包里收好……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从早晨开始就阴沉沉的,天空象盖了一口大黑锅,闷闷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氤氲,极易引起人的烦躁不安。度假村的位置在城郊,是整个丽港有名的风景区,乘着公交车,沿着公路驶进一片山峦环抱之中,蜿蜒的公路盘旋进一片葱郁的树林,象一条美丽的花尾蛇,因为天气原因,本来葱翠的颜色泛起水湿的墨绿。
  沈一婷低头看着时间,心里隐隐的担心,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可去度假村的公交车最晚一班是九点半,如果这个尹浩然是个会磨时间的主,到时候连回家的车都要耽误了,只有坐计程车,这样一来花费肯定不扉,看来这一趟出来,不管谈成谈不成,都要耗费许多资金。
  车到达了终点站的时候,她慢慢走下车,看着正对面不远处的度假村主楼,设计的别具一格,象一只巨大而洁白的鸽子,和山色的青翠柔和着,浑然一体。前厅接待的服务员听到沈一婷亮明身份以后,热情的指引她朝后楼的花园区去。
  跟在穿着红色缎面旗袍的服务员身后,她不住的朝周围张望,穿过一条古朴的回廊,旁边还有用假山和青竹堆砌的园林风景。越往前走越能听到清晰的水声,似乎还有男女嬉戏的声音。直到进了一条两旁都是日式拉门的走道,她忽然觉得紧张起来,指间陡然升起一种凉意。因为从两旁的房间里,可以明显的感到这是一片纵情声色的海洋,过道上的牌子上写着“沐浴区”三个字。她顿时闪现出一个胆寒的想法,也许这个尹浩然是个好色之徒,不然怎么会约在这种地方?她停住犹豫了一下,没料到服务员也停了下来,将旁边一间拉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房间里光线柔和,却很静谧,似乎不象旁边的几个房间那样纸醉灯迷,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指甲还算长,包里还有一把随身携带的裁纸刀,这才硬着头皮进了门,将脚上的高跟凉鞋脱去,慢慢踏上干净的地毯。
  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她朝房间里四下张望,这是一间干净豪华的浴室,各种洗浴用品齐全,房间里飘着桂花清新剂的香味。直到目光定格穿着一件淡蓝色浴袍的男人身上,他背对着她坐在一张木椅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似乎已经来了很久,悠闲中带着一种疲惫。
  沈一婷一眼就认出是萧子矜,本来紧绷的神经迅速松懈下来,长出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改的名换的姓?”
  “这个名字被你骂了这么多年,我哪舍得改?”
  “……我是来谈赞助的。”
  “我是负责跟你接洽的。”
  “不是尹浩然吗?”
  “他委托我。”
  沈一婷知道萧子矜喜欢诡辩,不再跟他争执,转而撇开话题:“为什么约这里?”
  “气氛好。”他已经转过身站起来,和她面对面。浴袍的领口处露出光洁的皮肤,头发还是半湿,一笑起来依旧象从前一样灿烂。
  “你不是来跟我谈生意的。”
  “我是来跟你说清楚的。”
  “没什么好说的……”沈一婷觉得话只说了一半,萧子矜已经走近,她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两步,鞋跟已经快顶到墙角。
  萧子矜抬起手来,直接绕过她的脑后,将房间里灯的总开关按了下去,瞬间灯火通明的房间一片黑暗。沈一婷当时就急了,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伸手朝前摸索着,慌乱的抬高声音:“你关灯干什么?!”
  她转过身想重新打开灯,可开关处被萧子矜笼罩在掌心,她急着去扳他的手,却如何也掰不动。
  “你还是怕黑。”
  沈一婷愣了一下,用更大的力气去扳。
  “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答应跟我同居的吗?”萧子矜提到从前,象一根针一样刺到沈一婷的心口,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住了,可脑中却混杂一片。
  她觉得自己也许当初真的是一时头脑发热。和蒋忠诚恋爱的几年,他并不是没对沈一婷提出过那方面的要求,但凡恋爱中的男人,没有不想和女朋友发生那种关系的。只是从前蒋忠诚的生活较为拮据,每月生活费平均划到只有一两百块,吃饭尚且紧张,想拿出闲余的钱出去开房实在困难。再加上两人那时候几乎都是老师和同学标榜的“学术性人才”,在学习上花掉了大半时间,真正的谈情说爱,有时候就象一种点缀。
  这和萧子矜的风格完全相悖,沈一婷觉得自从和他在一起以后,几乎没能再潜下心来像从前一样认真学习过,他会用各种意想不到的花样将她的生活填的满满的。那时候她抱怨的捏着他的鼻子说:“和你在一起,把什么都荒废了。”可心里却莫名的甜滋滋的,贪婪的倚在他怀里。
  也就是那个时候,萧子矜正式的提出想和她住在一起。开始的时候,沈一婷是坚决不同意的,因为这不仅和他二十几年来所受的思想教育和熏陶背道而驰,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父母从来就不知道还有萧子矜这号人存在,这样贸然答应他这种要求,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后来萧子矜多说了几次,两人还差点闹翻了脸。
  直到有一天,萧子矜把她约到那间小阁楼去,当时天色已经不早,她一个人过去,踩着木制的楼梯,看着这所旧房子,幽静而带着市井的韵味,上到二楼的时候,恍然间楼道里所有的灯都灭了,瞬间一片漆黑,陌生的地方似乎还带着一种恐惧,楼下的窗子“轰”的一声被风吹闭上,猝不及防的让她原本就是怕黑的人,吓的扯开嗓子叫了起来。直到萧子矜在黑暗里抱紧她,她才明白灯是他关的,气的直窝在他怀里捶他打他,发狠一样咬他的肩膀。
  他一边安抚她,一边将她按到墙上,低头去吻她。她左躲右闪,他的唇却紧追不放,直到吻的她无处可躲,羞耻和迷乱漾开来,渐渐深陷下去,开始回应他……停下来的时候,两人都象是潜水运动员缺了氧,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忽然间,沈一婷觉得脚下一轻,萧子矜已经将她横抱起,上了第三层,他一脚将虚掩的房门踢开,用胳膊肘将墙壁上的灯开关全部打开,房间里顿时通透明亮。
  沈一婷这才看清,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已经收拾的干净又温馨,小小的彩色沙发,小小的透明茶几,小小的书桌和书架,一切都是小小的,惟独卧室中间放着一张大大的床。看到这场面,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的堪比国旗,可心里还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这是咱们的小家,再过大半年我就毕业了,到时候你嫁给我吧,我们会有个大家,以后家里永远都亮着灯,都有我陪着……”沈一婷记得萧子矜跟她说了很多,她搂着他的脖子,心里一寸一寸的被软化,直到他最后再一次提出让她别走了,她终于没再拒绝。
  以至于她后来想想,觉得男人在恋爱的时候,总是嘴上象抹了蜜一般,象是后来听到别人说的一句话,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这张破嘴。
  可那个时候,她还是相信了。
  “其实那个时候,蒋忠诚来找过我几次。”萧子矜重新开口,将沈一婷的思绪拉了回来,手依然撑在她的身体旁边,“我知道蒋书呆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他是想先捞到出国名额,再想办法说服你回到他身边。可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我要让他知道,你已经彻彻底底属于我了。”
  沈一婷很早就知道蒋忠诚的想法,也略略明白萧子矜的意思,所以从前,她什么也没说:“他也来找过我,可是那个时候,我真的从没想过要再回到他身边,……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你……”
  萧子矜怔住了,低头看着沈一婷,从窗帘后透出的一抹微亮照的她眼中闪过一种他曾经熟悉的神情:“那时候……”
  “那时候你只知道发疯!即使蒋忠诚当初做人不够厚道,可你也威逼利诱在前吧?后来他也不过是来纠缠了几回,并没做什么更出格的事,而你找了一堆小流氓去打他,去逼他退学!让他走投无路!如果退学的人是你,我相信你现在仍然能混的人模人样的,可是他不一样!他什么背景也没有,他还背负着他母亲的希望!你就那样糟蹋他!你知道你有多可恨!”沈一婷觉得当初的气愤都快被逼出来了,“但是萧子矜,你知道你最可恨的地方是什么吗?是你当初跟我分手后没几天,就搂着学舞蹈的学妹在学校里到处晃!我当时真想上去踹你两脚,再扇那小女孩两巴掌!……可我后来觉得自己真可笑,因为你那样已经彻底向我宣告,你不要我了……我那时候哭了多少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让我这么伤心过,从前蒋忠诚没有,后来宋宁远也没有……”

  第四十九章
  萧子矜两手撑着墙壁,将沈一婷半抱在怀里,盯着她气愤又痛心的眼睛,窗外透过的光亮,洒下一种皎洁又朦胧的色彩,一切都是黑的,除了眼里映出的一抹星辉。对视了良久,他忽然自失的笑了起来:“为什么每次你都认定坏事是我做的?难道你觉得自己放不下的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沈一婷沉默了片刻,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没错,我是觉得让我牵肠挂肚的就是一个混蛋。我当初答应你姐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想的并不多,我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不过事实证明,我等于是把自己卖了,而且愚蠢的不想回头。”
  “你爱我!”
  “……这是我一直以来觉得自己最可恨的地方!”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萧子矜扳着她的肩膀,略抬高声音。
  “我已经相信你很多回了!”沈一婷不甘示弱的将他的声音压下去,“你从前跟我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了!你说爱我,想跟我在一起,说以后谁也不离开谁,还说毕业后要跟我结婚……这些我都信了,我以为你就是我将来的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可你都做了什么混帐事?!”
  “我所做的所有事中,唯一觉得后悔的就是当初不该放手!”萧子矜大声冲她喊,“一婷,你当时真应该来踹我两脚,那样的话,我才能明白其实你也是在乎我的!”
  他想起那年和沈一婷吵架后的第四天,正赶上春节的当口,街上一片热闹非凡,下了几天的雪总算放晴,可萧子矜却觉得那是有生以来过的最艰难的一个春节。他憋了四天没和沈一婷联系,看着黑色的手机屏幕,从前那几乎每天都会有她的电话和短信,可现在已经四天了,与她割断了联系,他忽然觉得度日如年。翻看着前些天的短信,一条条的读下去,原来觉得平淡的就如同空气般的东西,其实却是深埋心底,一刻也缺不得。按动着手机按键:
  “懒猪,感冒了记得按时吃药。”
  “这些天你嗓子不好,不准你抽烟,否则罚你回来跪搓衣板!”
  “我晚上等你回家吃饭,新学了一道好菜,回来烧给你尝尝。”
  “又快到春节了,懒猪,我们又老了一岁……”
  ……
  他拿着手机,觉得手在不停颤抖,心里象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翻滚,这些往常的短信,字字句句看来都透着温馨。他“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抓起外套就出了门。他那时候想,沈一婷一定是爱他的,他绝不能放手……
  他几乎是跑着出家门,空气中冰封凝结着呼吸,呼出的口气冒着白烟,脚下的雪咯吱咯吱的响,心里满载着迫不及待。他已经想好了,倘若见到她,就直接将她搂住,再也不放开。
  那天隔着马路,他远远的看到了沈一婷,出乎意料的,他看到她的旁边站着蒋忠诚,两人并排朝前走着,似乎在谈论着什么。直到最后,蒋忠诚笑着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来,轻轻的戴在沈一婷头上,动作带着一种宠溺和愉悦。她似乎惊了一下,拿下头上的帽子,片刻又点了点头,仰起脸来对他笑了起来。萧子矜只觉得瞬间血脉膨胀,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邪火,握紧拳头,青筋顺着指间延伸到肘臂,继而是额侧……
  第二天,当他把蒋忠诚堵在巷子里的时候,一共叫了五六个人。他看到蒋忠诚慌了起来,眼里闪过一种惧怕的神情:“萧子矜!你找这么多人来,算什么男人?!”
  萧子矜盯着他,片刻后讥讽的笑了出来:“看来你想跟我单挑。”
  蒋忠诚不是傻子,也知道自己定然打不过他,何况他已然是人多势众。萧子矜从前也找过蒋忠诚的麻烦,可并没有明着开打,这一次,他闭着眼睛也想到是因为沈一婷的问题。可眼下他并不想和萧子矜正面冲突起来,因为只要再过十天,他就可以顺利出国了。
  本想蒙混拖延,可周旋了半天,他发现萧子矜是真的准备来找麻烦,明白这次挨打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但他绝不会让萧子矜心里舒服,因为这是他唯一还击的武器。
  “萧子矜,说实话,我觉得你很可怜,很愚蠢!你自己掰掰手指头算算,我跟一婷恋爱四年,你跟她凑合到一起才多久?满打满算也才大半年!从时间上你就输了!”蒋忠诚不屑的眼神,象两把刀子一般直刺萧子矜的胸口,“一婷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恐怕你根本不清楚,她从前喜欢的明星都是儒雅型的,足以见得她的审美标准是什么,而你觉得自己符合吗?如果你穷的一文不名,对她来说毫无帮助的话,你认为她会跟你在一起吗?女人都是实际的,让一个女人跟你在一起不难,让她爱上你才是难上加难!你不过是捡了我的残羹剩炙而已,你有什么可拽的资本……”
  萧子矜再也听不下去,一拳封在他脸上,气的提起他的羽绒服领子,将他猛按到冰冷的墙壁上。蒋忠诚的脸已经扭曲了,可还是倔强的继续朝下说:“萧子矜,你没本事跟我抢女朋友!即使我双手奉送给你,你也吃不到肚子里!”
  “你他妈找死!”萧子矜那时候觉得潜藏在心里的委屈和火气全都被蒋忠诚的话激起来了,攥紧拳头狠命的打过去。
  他那时气急了,觉得原来自己真是个被人耍弄的傻子,活在别人布置好的假象里,却还开心的象个上窜下跳的猴子。这种认知让他浑身都燃烧起来,被气愤和痛恨的火苗烧的皮焦肉烂。拳脚丝毫没有留情,一下比一下更狠……完全没顾及蒋忠诚忍受不住的惨叫。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在站在巷子的另一端,一脸震惊和痛心的沈一婷……
  “我那时候是打了蒋书呆,而且如果换做是现在,我仍然会去打他!可是他后来为什么会退学,会吸毒,如果你都归结为我做的,那我也无话可说,包括后来你和宋宁远发生的事。”萧子矜回过神来继续说着,房间里依旧黑暗,可他仍能分辨着沈一婷的表情。
  “为什么当初你不反驳?不解释?!”沈一婷抬头看着他,努力的想追问。
  “反正我在你心里早已经罪名累累,多一条少一条,也早就不是重点了……”
  “胡说!”沈一婷猛然打断他,瞪着眼睛看着他,“萧子矜,我当初就是讨厌你这种态度!因为你完全不明白,我从一开始就愿意相信你!只要你说一个‘不’字!可你当初给了我一个什么答案?你说‘是我做的又怎样?’。你知道我有多痛恨你这句话!你让我觉得我在爱一个流氓,一个无赖,一个混蛋!你带给我多大的耻辱感你知道吗?!”
  萧子矜慌乱的看着她,头上象被人猛敲了一棍,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看着沈一婷掰开他的手,转身要出门。他丝毫没犹豫,上前从后面搂住她,扳过她的肩膀,恍然间有种彻悟,懊恼又悔恨,张开嘴却只剩语无伦次:“我……”
  沈一婷再次死命挣开他,快步朝门外走,身后萧子矜忽然叫住她:“我错了!”
  她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心里象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紧捏的指间微微的颤抖。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我以为你从来都不信我……我以为我在你心里从来只是烂人一个……”
  “没错,你就是烂人!是我当初脑抽风,跟一个烂人同居,给他打毛衣,还想嫁给他,跟他有孩子!”沈一婷回过头朝已经木在一边的萧子矜吼着,狠狠的将积聚了几年的话都砸到他头上。
  萧子矜没再停留,一个箭步上前就把沈一婷搂过来,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环住她纤削的后背。她使劲的掐他打他推他。
  “你每次都用这一招!我讨厌你!你滚,滚!”沈一婷发狠的想推开他,恶狠狠的语调猛然被他的唇封住。他吻的很急,双臂箍在她背上,紧紧的,仿佛怕她逃掉。她又急又气,顺势咬他的唇肉,她能感觉到他吃痛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眉头间凝结起来,却仍然丝毫不退缩/
  推搡间,脚下的地毯被打起褶皱来,略一发力,脚边牵绊着没能站稳,天旋地转中两人同时倒在地上,刚刚的拉扯让萧子矜的浴袍已经滑落大半,露出结实的胸肌和光洁的脊背。沈一婷的外套已经凌乱不整,头上的发卡松散开来,里面的吊带和抹胸若隐若现。
  身体交叠在一起,姿势已然暧昧非常。沈一婷尴尬的想推开他,萧子矜忙按住她的胳膊,犹豫着张口想说些什么。房门边“轰”的一声响,直把两人都吓蒙了。门被撞开了,黑暗中亮起几道手电筒的光线,直朝这边扫射过来。不过两秒钟,将室内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强烈的光线和门口站着的一堆人,将两人的尴尬和羞耻提高了数十倍。两人仓皇的起来,萧子矜直接将沈一婷搂在怀里。
  “我们是分局的!你们涉嫌卖淫嫖娼,请跟我们走一趟!”站在最前面的穿制服的男人亮出了证件,冲着他们说。门口已经有许多男女的吵闹声,刚才由于他们也在吵架,一直没注意到外面,看来度假村正在被集体排查,门口衣衫不整的男女,正是刚刚被抓出来的。
  沈一婷忙整好衣服,听到穿制服的男人的说辞,原本就郁闷的心情更添一层气愤,当时就抬高声音和他吵了起来:“你说谁是鸡呢?!有你们这么执法的吗?!”
  “我们公事公办!没必要你来教!”穿制服的男人冷冷的把话顶了回去。
  “我们这是正常交往!”萧子矜搂着她朝自己身边带了带,转而跟警察说。
  “被抓到都这么说!”穿制服的男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一句话将他俩堵的无言以对。
  “他是我男朋友!”沈一婷一把牵住萧子矜的手,拉着他就要朝外走。萧子矜回应的握紧她,转回头想拿自己的东西。
  旁边一个男人从包里拿出一叠单子,不耐烦的指着沈一婷和萧子矜:“别跟他们废话了,干脆开罚单!”
  “凭什么啊!我们又没犯法!”
  “不交罚款就跟我们到局里去!”
  “你这是典型的敲诈诽谤!”
  “老吴!把这女的拷上!防碍执行公务我们有权将她逮捕拘留!”
  萧子矜挡在前面护着沈一婷,不让警察靠近她,瞪了那男人一眼,转而问:“罚多少?”
  “两千!”
  沈一婷气的手都在颤,拉着萧子矜的胳膊跟他说:“别给!咱们就跟着到公安局去!我们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被他们这么说!”
  “交了钱我们就可以走了?”萧子矜仿佛没听到沈一婷的话,继续和警察交涉。
  “对,开了单子交了钱,你们就可以走了。”
  “好,那快点吧,别耽误我们的时间!”萧子矜冷冷的对那警察说。沈一婷听了他的话几乎气结,转身丢下他就朝外走。
  出了度假村的门,已经快到午夜,外面雨停了,可空气依然是潮湿的,路灯延伸到路的尽头,象两条光亮的长蛇,一路上几乎少有人烟。沈一婷不发一言,一直朝前走,将萧子矜甩在身后。
  他从后面跟上她,牵住她的手,跟她并排。沈一婷猛甩开他。他继续追上来牵着她。她再甩开,他又上来握紧她的手。直到把沈一婷逼急了,停下来瞪着他:“别跟着我!别碰我!”
  萧子矜觉得空气中畅快了许多,从内心来说,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愉悦,跟上她的步伐:“你刚才不是当着这么多的面说我是你男朋友吗?前后才十分钟,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废话!我不说你是我男朋友,难道还说你是我的嫖客?!”沈一婷显然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与怀,那种场面让她觉得少有的尴尬和丢脸。
  萧子矜跟着笑了起来,赶上来揽着她的肩头,侧着脸劝说着:“别理那些人!你就是跟他们走,最后也是罚款,他们就是靠这个捞一把的,你还真跟他们较上劲了?这事都怪尹浩然那小子,我就知道他安排的地方肯定不牢靠,果然如此!”
  “我都被你害死了!”沈一婷抱怨的挣开他的胳膊,眉头拧成一团。
  “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今天晚上已经郑重向你道歉好几回了。”萧子矜贴近她,轻轻的拉着她的衣脚,有种讨好和撒娇,“跟我回家吧……咱们儿子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呢!”
  沈一婷这才停了下来,惊诧的看着他,指着他的鼻子:“你别瞎说!什么‘咱们儿子’!”
  “你都忘了?”萧子矜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似乎是不满,“当初在王家村,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我当干爹,认你当干妈的!”
  “小虎?!”她这才想起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你把他接到丽港来了?”
  萧子矜点点头:“他父母到城里打工三年了,把他扔在村里不管,他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了,从前是我一直出钱让王大叔照顾他,现在我把他接来了,我在丽港实验中心小学给他报了名,城里的办学条件比乡下好的多,我打算让他跟我生活。他也说想干妈了……所以,我想……咱们俩是不是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第五十章
    萧子矜觉得胜男给他的那本宝典还是有效果的,他从“好马怎样才吃回头草”那个篇章里找出一条名曰“旧事重提”的绝招,试了两回,发觉收效不错。又从“如何搞定离婚女人”的篇章里找出一条“适时的激发起她的母性”,这一招让他困惑了好几天,觉得实在无从下手。直到有一天,小虎从王家村的小卖部里打电话给他,说是祝他端午节快乐,脆亮的童声震的他忽然明白过来。接着跟小虎说:“干爹接你到城里来住好不好?”
  当时小虎激动坏了,萧子矜能听到他在电话里就欢呼雀跃的声音。不过萧子矜没敢告诉小虎,他这个干爹把儿子接来是为了套老婆的……
  小虎坐在萧子矜的床前,睁着大眼睛仔细听着他的交代,圆圆的脑袋,翘翘的鼻梁,两片薄薄的嘴唇,身上的小衣服却很干净时尚。他来的第一天,萧子矜就带着他大逛了一圈,为了贿赂这个小魔鬼,真是下了血本。买了几套衣服,玩具和学习用品,又到超市采购了一堆零食。小虎乐的仰着粉扑扑的小脸,拽着萧子矜的裤子直喊:干爹万岁!
  不过此刻,萧子矜觉得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的时刻到了。看着小虎认真的听着他的话,懵懂的直点头。恍然间让萧子矜觉得当这个干爹其实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干妈愿不愿意和咱们爷俩一起生活,就看你的表现了!”萧子矜轻轻拍着小虎的肩膀,象是在托付一件重任,“如果顺利让你干妈入住咱们家,以后干爹天天带你吃麦当劳,上回你说的那套模型飞机,干爹立即带你去买,好不好?”
  “好!”小虎几乎没犹豫,高声答应下来,可片刻间又迷糊起来,“可是干妈原来不就是跟干爹在一起住的吗,为什么现在不了?”
  萧子矜听到这话,脸色有些黯然,可很快又提起精神来:“干爹惹干妈生气了,所以干妈不理干爹了。干爹很难过,所以请小虎你来帮忙啊。”
  “但是干爹的办法是骗人,老师说,好孩子是从不骗人的!”小虎嘟着嘴望着他,似乎显露出一种委屈。
  萧子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急噪的看着他的小脸,伸手轻捏了一把:“听干爹的,那不叫骗,那叫善意的借口!嗨,你也听不懂,反正你就按我说的跟干妈说是行了,装的象一点。”
  他拿起床头电话的听筒,播了沈一婷的手机,接着递到小虎手里,按着话筒最后又交代了一句,“干爹教你的词别忘了啊。”
  小虎胖胖的小手拿着电话,眼里一派纯真懵懂,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响。
  过了好半天,沈一婷才接了起来,电话里带着强烈的哭腔的童声,差点将她吓呆了。
  “干妈……是你吗?”
  “小虎吗?”
  “嗯……干妈,我想你了……”
  “小虎,你怎么哭了?”沈一婷听到情势不对,电话里的小虎象个迷路的小孩,呜呜的哭声如受伤的小猫,心里猛沉了一下,赶紧关切的询问起来,这些天来她已经见过小虎好几次,可始终没搭理萧子矜,将小虎带出来玩也是天黑前就送他回去。和萧子矜碰面的时候也只是三言两语就结束。两人象是离婚的夫妻探视孩子一般,可今天她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了。
  “干妈……我已经吃了三天泡面了……”小虎委屈的小声跟沈一婷说。
  “为什么?!你干爹不给你做饭?”
  “干爹他三天都没吃饭了……”
  “他在搞什么?!”沈一婷正走在路上,听到这话才忽然停下脚步,眉头拧在一起,“他想绝食吗?!”
  小虎询问的看向萧子矜,他一边憋着笑一边用眼神鼓励着小虎继续按他的思路往下说。
  “干爹他病了……病的起不来床了……”
  “不可能,你干爹别的都不好,就是身体好!我上星期才见过他,他那时候还生龙活虎,这才几天,他就病的起不来床了?”沈一婷想到这估计又是萧子矜的伎俩,当即就否定了。
  “真的,干妈。干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到底得的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干妈,您来看看他吧……今天家里连泡面也没有了……”小虎似乎越说越伤心,“估计我今天晚饭就没东西吃了……”
  沈一婷原本不肯相信,可小虎在电话里声泪俱下,说的象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她站在原地徘徊着,禁不住小虎的哀求,最后交代了一句:“在家等着干妈。”就匆匆挂了电话。路过超市的时候又赶忙进去买了一些菜和熟食。
  进了萧子矜独居的房子时,果然是小虎来给她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客厅里一片凌乱不堪,沙发上扔的到处是脏衣服和脏袜子,茶几上是横气竖八的烟头和没来及扔的泡面盒子,地板上的黑色脚印没人擦,冰箱的门也半敞着,窗帘拉了一半。整个房间乱的象被人打劫过一样。
  沈一婷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跟着小虎进了萧子矜的卧室。幽暗的房间里,被子被半卷到身上,有一半还是拖在地上,床头摆了几瓶药和两个茶杯。他赤着上身背对沈一婷躺着,乍看起来果然象个重病号。
  沈一婷坐在床边,伸手摸到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萧子矜慢慢转过身,躺着仰望她:“你来了。”
  “为什么又骗我?壮的象头老虎,还装什么起不来床?”沈一婷略带蕴怒的看着他。
  “我真的病了……”
  “你病个屁!满屋都是烟味,你病的起不来床还抽了这么多烟?茶几上放着两个勺子,两个面碗,都还热着呢,这叫三天没吃饭?你床头放着今天的报纸,而且我上楼的时候,下面的大爷说你早晨还找球鞋要出去打球!”沈一婷瞪着他骂道,转而又拍了小虎脑门一把,“你小小年纪也学会骗人了!果然跟着你干爹越学越坏!”
  “干妈,干爹他想你了,小虎也想你了……”小虎委屈的跟着打圆场,睁着圆圆的眼睛,无辜的望着沈一婷。
  萧子矜从床上坐起来,尴尬又有些高兴的看着她,用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可你还是来了,说明你也放不下我们父子俩……”
  “你把家里搞的象个猪窝,就是给我看的?”沈一婷简直看不下去整间屋子的凌乱程度,皱着眉头抱怨着,“下一次我再也不相信小虎的话了!你们这样做等于是喊‘狼来了’。”
  小虎扯着沈一婷的胳膊直撒娇,左右摇晃着:“干妈,我真的吃了三天泡面了。”
  沈一婷握着小虎的手数落着萧子矜说:“小虎现在正在长身体,你让他连续几天吃泡面,连正经的饭也不做一顿,你真是虐待儿童!”
  “干爹他不会做饭。”
  “胡说!你干爹他会烧很多菜!荤菜素菜能搭出许多花样,手艺很好!他是太懒,不愿意做!”
  沈一婷对小虎抱怨着,抬眼间才看到萧子矜的嘴角随着她的话而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并且越漾越深。她终于尴尬的停止了言语,将脸转到一边。
  “你都还记得……”萧子矜心里甜滋滋的,咧嘴笑着看着她的侧脸,原来她什么都没忘记,这种认知使他心里踏实了许多,甚至有种激动。
  沈一婷避开他的眼睛,交代说菜都买了好,起身要走。小虎上来拖着她的手,撒娇的非要去吃麦当劳。萧子矜也跟着帮腔:“孩子都喜欢父母陪着出门的感觉,这才感觉象个家,要是没什么事,就一起去吧。”
  商量了很久,最后在小虎的一再央求下,三人才一起出了门。小虎一手牵着萧子矜,一手牵着沈一婷,三人一字排开,并肩朝前走着,仿佛一对夫妻带着自己的孩子。路上行人不断投来欣羡的目光。
  萧子矜心里说不出的畅快,一路上和小虎一唱一和,配合的竟然象说相声一般。只是沈一婷还显得拘谨,不够开怀,只偶尔跟小虎说上几句。
  坐在麦当劳靠窗的桌子前,萧子矜买了一堆吃的,薯条,汉堡,可乐,鸡翅,几乎样样齐全了。趁着沈一婷去洗手间的空挡,又赶忙交代了小虎一遍。
  “等下开吃了以后,可别忘了干爹教你的那些词,别光顾着吃!”萧子矜伸手拍了他的小脑袋一把,宠溺又警告的嘱咐着。
  “放心吧,干爹,我都记住了。”小虎答应着,可眼睛一直盯在桌上,伸手抓过一个鸡翅吃了起来,满手油光光的,贪婪的舔着小嘴。
  等沈一婷落座了以后,看到他的吃相,忙那餐巾纸帮他擦着小嘴,还直嘱咐他慢点吃。动作轻柔的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俨然有种当妈的样子。萧子矜只喝了两口可乐,弯着眉头看着这对“母子”,心里漾起一种幸福感,见时机差不多成熟,轻轻在桌下碰了碰小虎的脚,示意他该说词了。
  沈一婷也没吃下什么东西,一直在照顾小虎吃,只是在小虎将粘了番茄酱的薯条递到她嘴边的时候,她才张开嘴咬了下去。
  “干妈,你喜欢我吗?”吃了一半的时候,小虎忽然眨着大眼睛问道。
  沈一婷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接着笑了起来:“当然喜欢了,小虎是个可爱的孩子!”
  “那干妈喜欢干爹吗?”
  小虎的这句话让她猛然怔住了,望向萧子矜的时候,见他的神情竟然透着一种害羞和期待,似乎和小虎一样等着她的回答。
  沈一婷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就听到小虎稚嫩的声音继续说:“干妈,干爹他说他喜欢你……他说我们是一家人,那咱们一家人以后都在一起好不好……学校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可我很久很久都没见到我爸爸妈妈了,干爹说他们在努力赚钱……可小虎觉得他们可能不要我了……小虎现在有干爹,还有干妈。干爹说这和爸爸妈妈是一样的,所以小虎想和干爹干妈三个人在一起,好不好?”
  萧子矜见沈一婷心疼的看着小虎,沉默犹豫着,却始终不答应,赶紧碰了碰小虎,示意他继续说。
  “干爹他想跟你说‘对不起’……干妈,你就原谅了干爹吧……干爹现在饭都吃不下,他说他以后都听干妈的,以后他会象小虎一样乖,他说他不想和干妈分开了……他还说晚上想和干妈一起睡觉……”小虎象背书一样继续往下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沈一婷原本只是沉默,到这里却听出了大问题,惊诧的看着小虎:“什么?!”随即望向萧子矜的时候,发现他也惊的将眼睛睁的圆圆的,不可置信的看向小虎。
  “你说你干爹晚上想做什么?”
  小虎停了下来,懵懂的望着沈一婷:“干爹晚上想和干妈一起睡觉……”
  沈一婷觉得一阵羞愤袭来,脑中血液倒流,脸顿时红透了,看着萧子矜无辜的样子,气的猛拍了桌子一把:“萧子矜!你都给孩子灌输什么龌龊思想!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我敢发誓!这句话绝对不是我教的!”萧子矜没想到小虎竟然说出这样惊爆的语言,本来觉得沈一婷也许已经被说动了几分,可这句话把气氛完全颠倒了,急着想跟她解释。
  沈一婷抓起自己的包转身就朝店外走。小虎不知所措的喊住她,还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小虎,干爹什么时候教你这句了?!干爹说的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想着干妈’!这和你刚才说的那什么……能一样吗!”萧子矜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小祖宗,本来想依靠的筹码忽然变成了搅局的小魔王,气的他七窍生烟。
  沈一婷过马路的时候,听到小虎和萧子矜在后面叫她,但她没停下来,照旧朝前走,心里的恼怒还淤积着。小虎看到沈一婷和萧子矜片刻间就生气了,当下认定是自己做错事了,立即慌了神,扯着嗓子隔着马路就喊对面的沈一婷。见她仍然不回头,连忙松开萧子矜的手,朝对面马路跑了过去。
  斑马线对面的人行路灯依然显示着红灯,而小虎不顾萧子矜的叫喊就往对面奔,嘴里还不停地叫着“干妈。”
  沈一婷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小虎正着急的奔过马路,两旁急驰而过的车正川流不息:“小虎,别跑!注意看车!”她连忙折回头来,离了十几步,就看到旁边有辆轿车呼啸开来。
  萧子矜狂奔了几步将小虎拦腰抱起躲开急驰的车辆,腰间在车边猛刮了一下,一时站不稳,跌在地上滚了两圈,双臂紧护着怀里的小虎。
  沈一婷被吓的脸色惨白,连忙跑过去,着急的扶起萧子矜和小虎,觉得心随着刚才的事情扑通扑通直跳:“怎么样?受伤没?”
  她将小虎抱起来,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见他懵懂的几乎没有知觉,过了半天才摇摇头表示没事。抱着他小小的身体,似乎还略有些发抖,沈一婷心疼又自责。
  “我没事,干妈,干爹,我真没事。”确定小虎真的没受伤,沈一婷才松了一口气。
  转而这才顾及到萧子矜,他的胳膊肘上擦伤了一小片,可他似乎根本未注意到,只是略蹙着眉头,小心的用手扶了扶腰部。
  “你没事吧?你的胳膊上擦破皮了。”沈一婷伸手拉住萧子矜的胳膊,想将他扶起来。
  “没,没事。”萧子矜反握住她伸来的手,顺从的让她扶着起来,冲她轻松的笑了笑。可腰部剧烈的一疼,使他“咝!”的呻吟一声。
  沈一婷抓住他的手时就发觉他手心里全是冷汗,微微的发抖间,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当即觉察出问题:“你哪里疼?腰被刮到了?”她关切的想看看他在T恤掩盖下的后腰。
  萧子矜赶忙拦住了她,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抬高声音轻松调侃的说:“没事!小事一桩!扛的住!你别走了!咱们继续逛逛吧!小虎他刚才……”
  沈一婷没理会他,直接伸手绕过他的后腰,触碰上他腰间的一片,略微按了下去。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疼的他“嗷!”的一声就叫了出来。惹的沈一婷和小虎都慌了起来。
  “还说没事!”沈一婷生气又焦心的看着他刚才还一副无所谓的脸,觉得心里的怒火都被他燎起来了,“你每次都是这样,没事的时候喜欢虚张声势,真正有事的时候却硬撑着装做没事!”

  第五十一章
  沈一婷将小虎送回萧子矜的家,交给楼下的大爷照看,转而又在街上买了一些夜宵带上,匆匆朝医院赶。萧子矜的腰只是轻伤,可医生建议住两天院观察观察。他似乎也挺乐意,光着背爬在床上,侧着脸看着沈一婷的时候,那眼神有一瞬间让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从前。
  拿着他的一些日常用品来到医院,迎面看见了蒋忠诚的母亲,只有一个人,行色匆匆的拿了一些药朝外走。几乎没注意到周围的人。
  沈一婷等她走近了,连忙礼貌的招呼了一声:“蒋阿姨!”
  蒋母似乎惊了一下,连忙用手拍了拍胸口,看到是沈一婷,才终于和蔼的笑了起来:“原来是一婷啊……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哦,我来看一个朋友。阿姨,您怎么也来医院了?您病了?”
  蒋母犹豫了一下,连忙笑着摇摇头:“一点头疼脑热,人年纪大了,毛病就是多,没什么的。”
  沈一婷点了点头,看了看她的旁边,又有点疑问:“噢,那忠诚没有陪您来吗?要不要我陪您一会啊?”
  “不用了,你忙你的。最近忠诚很忙,事业刚有点起色,天天都忙到深夜,有时候连饭都来不及吃,我这点小事不用告诉他了。他现在走上了正途,我也就放心了。”蒋母露出一种宽慰的神色,弯着眉毛,脸上漾开了笑容。
  沈一婷也跟着点头,只是在最后两人分别的时候,蒋母忽然叫住她,欲言又止。
  “要是你看到忠诚了,别跟他提我来医院的事……”蒋母停了停,接着又轻松的解释道,“他快当老板了,我这点小事,不该让他分心。”
  沈一婷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上,站在原地,机械的答应了一声,僵硬的目送蒋母出了大厅。心里忽然沉沉的,思索了片刻,慢慢挪着步子朝住院部走。
  在第九层的走廊上,她就清晰的听到萧子矜的惨叫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吓的她赶忙加快几步走到他病房的门口,听到尹浩然也在里面。
  “嗷~~~~~你小子的手是熊掌啊!擦个药下手都这么重!疼死了!”萧子矜呲牙咧嘴的骂着,叫的一声比一声响。
  接着是尹浩然的声音传出,带着几分抱怨和调侃:“刚把你送来的时候你不还没事吗?我看你当时还挺潇洒的,你不是自己说能扛的住吗?怎么现在嚎的跟杀猪似的?”
  “废话!那时候不是她在这里吗!我咬着牙也得挺着啊!跟你小子我还装个屁啊!”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你!”
  “你滚远点!去去去……”
  “不让我给你擦药了?”
  “把你的猪手拿开!”
  “滚你丫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沈一婷在门口踟躇了片刻,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手里捏着装着夜宵的袋子,眼见护士小姐迎面走了过来,知道不能继续站在门口,赶忙大声咳嗽了一声,示意屋里的人自己到了。
  病房里立刻停止了吵闹,她轻轻的将病房的门推开。淡蓝色的窗帘,白色地砖铺成的地板,白色的被子和床铺,干净而整洁,设备齐全而现代化。萧子矜依旧爬在床上,保持着姿势。尹浩然却面带笑容的上来跟沈一婷打招呼,还略带调侃的语气:“沈小姐终于来了,不然病房都快成屠宰场了……”
  萧子矜用眼睛斜了他一眼,悻悻的说:“你怎么还不回家!再不回去你又该跪搓衣板了……”
  沈一婷早在一边笑的前仰后合。看尹浩然虎着脸瞪了萧子矜一眼,不满的辩解着:“你以为我跟你在家里地位一样啊!我好心来慰问你这伤员,你还嫌我当了电灯泡!”
  尹浩然上去用手按住萧子矜的脖子作势要打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连屏幕也没看,尹浩然赶忙抓起自己的衣服就要出门。
  “你家女人查勤来了,赶紧走!赶紧走!”萧子矜听到救星的声音,赶忙歪着脖子催促着。
  尹浩然走到门口,又探回了头朝病房张望了一眼,戏噱的撂下一句:“过两天兄弟我再来看你,你得抓点紧好~~~~”他将“好”字特别强调,似乎暗示什么,余光瞄了瞄沈一婷。在萧子矜没有把床头的枕头砸过来之前赶忙消失在门后。
  沈一婷笑过以后,发现整个病房里只剩下她和萧子矜。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或多或少的,心里总还有那么一丝尴尬。房间里一片静谧,灯管耀出的白色亮光让房间里显得很温馨。
  萧子矜舔了舔嘴唇,看着还站在一边的沈一婷,小心的开口说:“能帮我倒杯水吗?”
  沈一婷楞了一下,忙走过去用玻璃杯倒了大半杯水,从抽屉里拿出一跟吸管插在里面,配合着他爬着的姿势,将吸管送到他嘴边,看到他张开嘴,象只小狗啃食一般贪婪急切的模样,喝了几口,竟然呛住了,猛咳了几口。沈一婷不禁觉得好笑,伸手帮他拍着后背:“你怎么象小孩似的,又没人跟你抢,这么着急干什么?”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右手却猛然被他抓住了,宽大的手掌,修长的指节,迅速滑到她的手心里,牢牢握住,似乎早已在伺机等待这个时刻。
  沈一婷怔住了,下意识的想抽手,他却抓的更牢:“我想跟你谈谈。”
  “先放开我的手,我坐在对面跟你谈。”
  “我不放,你就坐在这听我说。”
  沈一婷别了半天也没能扭过他,泄气的坐在床边,任他这样握着。他的手掌从来都是热的,即使是再冷的冬天,从前天冷的时候,她喜欢把冻的冰凉的手伸进他的手套里,十指相扣的握紧在一起,让他帮忙取暖。他冬天的羽绒服里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衣,整个身体依旧是暖的。而沈一婷裹的象个绒球,却还是经常冷的直哆嗦。她觉得他是个火力旺盛的人,那种暖暖的感觉,让她曾经特别贪恋他的手掌和怀抱。
  “你想说什么?”沈一婷见他沉默着,似乎在酝酿什么,终于开口来打破这种气氛。
  “一婷,小虎是个可怜的孩子。”萧子矜沉沉的开了口,话题却扯到了小虎,“咱们当年从王家村回来不久,他父母就到城里来打工了,好几年都没再回过王家村,起先小虎跟着他奶奶生活,没多久他奶奶去世了,他父母就把他扔在王大叔家,王大叔是个计较钱的人,一直不太乐意让小虎住在他们家,何况他自己家还有子女,小虎在那挺委屈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出钱供着小虎的生活。现在他该上学了,我就把他接来了,并且我想,就让他一直跟着我生活下去……”
  沈一婷点了点头,他的想法她也是赞同的,虽然知道他平时的生活习惯也不好,可毕竟还是有不错的经济条件,况且城里的学校资源要比乡下好许多:“其实你有时候和小虎在一起,就象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只不过你认识到自己在当爹的时候,就开始象个男人了。”
  萧子矜忽然笑了,带着一丝羞怯,侧过头看着她的脸,继续跟她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小虎吗?……因为看到他,我就想到曾经的自己……我五岁的时候,爸妈就出国了,把我扔在我爷爷家,虽然我爷爷一直不喜欢我,可头一年奶奶,姐姐都陪着我,几个叔伯也常来看我,那时候我并没觉得离开父母会怎么难过。从第二年开始,我奶奶去世了,姐姐去了外地读书,几个叔伯也相继开始做生意,那时候家里逐渐空了,似乎大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我每天最常见到的就是我爷爷,可他经常冷着面孔。他对我很严厉,教育方式也特别强硬,如果做错事,他就喜欢把我关在东南角的房间里,那间屋子全都放着杂物,经常有老鼠出没。起先我很害怕,可时间久了,次数多了,我甚至能坐在里面和老鼠聊起天来。”
  沈一婷无意间已经感觉到和他相握的那只手似乎力道加大了,他似乎不安的想找个依靠,连胳膊也不自觉的朝她贴近了。
  “从小到大,我和我爸妈相处时间非常短,有很多时候,我几乎都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虽然他们每到我过生日都会寄来礼物,可那些东西对一个小孩来说太空了。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踢球把腿摔成了骨折,住院了一段时间,我看到临床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也是这种情况,可他有父母围在身边,陪他聊天说笑话,买了糖水罐头喂给他吃。他们一家人总是其乐融融的,我那时候觉得他真幸福……”
  “而我爷爷只来看过我一次,接着是我伯母和婶婶过来看过我两次,平时的时间里,几乎都是保姆过来给我送饭。有一天我看到那小男孩似乎很喜欢我这里的进口原装零食,于是我就拿起一包里递到他床边送给他,他似乎很高兴,回送了我一个他妈妈刚削好的大苹果……当时我挺激动的,我觉得那苹果要比我的进口零食珍贵的多……”
  沈一婷安静而认真的听他说着。他的声音透着一种落寞和低沉,到最后终于沉默了,静静的爬在床上,用一只胳膊枕着头,眼睛睁的圆圆的。她有些心疼他这个样子,轻轻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象在帮一只小狗梳理凌乱的毛。
  萧子矜撑着身子翻过来仰面躺着,沈一婷怕他再扭到,连忙帮他调整姿势,手触到他光滑的裸背,竟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你别乱动,医生让你好好歇着,你想说什么我听的见。
  “一婷。”萧子矜在沉默了半晌后终于重新开口,仰面望着她,甚至带着一丝乞求,伸手艰难的从自己放在床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串钥匙,“这是我所有的积蓄,还有我家房门的钥匙,……要是,你还愿意收留我和小虎这俩可怜的孩子,就把它们都收下,……如果你不愿意,现在抬脚就可以走了,真的……“
  他带着期许的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看清每一丝情绪的变化。握住她的那只手似乎更加用力,仿佛怕她飞了一般,安静却内心忐忑的等着她的回答。
  沈一婷想到几年前,他也曾经流露出这种神情,正是那一晚萧子矜将她带到小搁楼去的时候,到最后他终于小心翼翼的提出让她别走了。当时他抱她在怀,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搂着她的纤腰,盯着她绯红的脸蛋。一秒一秒的等着她回答。当最后沈一婷终于带着羞怯的点头答应时。他心里象忽然绽开了无数朵烟花,乐得拥着她疯狂的吻住。
  那一晚虽然最终没有做成功,反而让沈一婷疼的一脚将他踹下了床。可那毕竟是他俩“坦诚相待”的头一夜,兴奋和害怕交织在一起,甜蜜和羞涩并肩而行。
  直到半夜醒来的时候,沈一婷发现萧子矜还没睡着,光裸的躯体汗津津的,被子里燥热一片,不断的翻来覆去。
  “怎么还没睡?”沈一婷当时傻傻的问了一句。
  萧子矜尴尬的凑过头来用胳膊环住她:“老婆……我那里似乎不太甘心,一直撑在那……你说怎么办……”
  沈一婷当时觉得脸红极了,在被窝里就要掐他打他。
  萧子矜见沈一婷一直不置可否,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似乎在撒娇。沈一婷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从他的掌心抽出手来,由床上站了起来,未发一言的转身就朝外走。
  萧子矜瞬间心里凉了半截,慌忙叫住她:“……喂,喂,你不会真的走了吧?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你就是不答应也别现在就走,行吗……”
  沈一婷觉得脸已经红到耳际,听着他的言语,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我去给你打壶开水。”
  萧子矜蓦地怔住了,足足几秒钟才回过神来,看着沈一婷的背影,想起身下床去,腰间却猛的一疼,重新躺回床上,忙抬高声音欣喜的叫道:“这么说你就是答应了?……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喂,你可不准反悔的!……反悔了我也不同意了!”
  沈一婷听到他在屋里兴奋的鬼喊鬼叫,象是贫苦的老农忽然中了头奖。不自觉也受到他的感染,有种抑制不住的想笑,加快步伐朝茶水间走去。

  第五十二章
  萧子矜住了几天医院,终于获准回家休养。沈一婷不会开车,叫了一辆出租车和小虎一起将他接回了租住的公寓里。
  一进家门他才恍然愣住了,家里窗明几净,原本乱遭遭堆在一起的东西已经被分门别类整理好,放回原来的位置。地板和茶几都擦的干干净净,窗帘已经由红绒布的换成了淡蓝色细纹的,一下衬的整个屋子亮了许多,也显得更有品位了。原来的红绒布窗帘是房东留下的,乍一看上去简直象是乡镇企业办公室里挂的那种。萧子矜从前虽然也觉得难看和别扭,但又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单独跑去买窗帘,就一直没换,今天看到这种景象,他忽的觉得心里一暖。
  茶几上放着一个新的玻璃烟灰缸,从前的那个被他有一天翻找东西的时候碰掉在地上,边沿和底座都摔掉了,歪着角象个伤员,不过他也没换,因为从前只有自己一个人住,觉得怎么随意怎么来。可现在看到家里干净温馨的气氛,他才陡然明白,这种家的感觉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萧子矜高兴的当时就想搂过沈一婷吻住她,可小虎一直跟在他们旁边,还一直牵着沈一婷的手。有小电灯炮在,他只好让刚才的念想做罢,可心里仍然喜滋滋的。
  沈一婷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堆东西,儿童的小毛巾,卡通的刷牙杯子,一个多功能的铅笔盒,一捆铅笔,还有一块白色的绘图橡皮,外加几本儿童的课外书。分门别类的放到小虎的房间里去。
  “以后要多给小虎买些有益成长的东西,那些暴力玩具和膨化食品尽量少买。别有事没事的总用物质引诱孩子。”沈一婷看见小虎进了卫生间,才抱怨的跟萧子矜说,“还有你,别老抽烟,我发现你现在烟瘾比从前大有增加,这非常不好,不仅对你的身体不好,而且家里现在有孩子,烟味对孩子身体影响很大。以后你必须阶段性戒烟,逐日递减抽烟量数,直到完全戒了。”
  萧子矜撑着墙壁将沈一婷半搂在怀里,高兴中又带着一丝为难,商量着跟她说:“少抽烟这点我接受,但是完全戒了的话,出门在外和几个哥儿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别人看我这样,肯定要笑话我……”
  沈一婷沉下脸来,将他搂住她的那只胳膊推开:“好,你可以继续抽,那我先走了。”
  “喂!”萧子矜着急的拦腰将她拽了回来,圈在自己怀中,忙不迭的答应着,“我戒,我戒还不行吗。你别走!”
  沈一婷看着他急切紧张的眼神,心里漾起一种感动:“那我下面还有很多意见,你都接受吗?”
  “我都接受!”萧子矜一口答应下来,双臂箍住她,恨不得真能有绳子将她和自己栓在一起,再也解不开才好。
  “以后从什么地方拿出的东西,用完后还要放回原处,不能扔的到处都是。你的内裤和袜子自己手洗,其他的可以放在洗衣机里。尤其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床角的缝隙里有一双半黑色的臭袜子,吓的我还以为是三只死耗子,以后不许这么乱扔乱放的!”沈一婷生气的捏了他一把,却惹来萧子矜憋不住的笑声,不顾她挣扎,低头就轻吻了上去。
  沈一婷羞愤的推开他,继续说道:“还有呢,我听小虎说,你晚上时常玩网游玩到半夜,然后每天早晨都喜欢赖床,睡到时间才起,起来以后来不及吃早饭就去上班。这种习惯比抽烟还恶劣!以后你要按时睡觉,早晨早点起床,轮流做早饭,吃过才准走。另外你上班的时候要开车先把小虎送到学校去,下午我下班的时候去接他……”
  萧子矜听着这些琐碎的事情,看着沈一婷略带绯红的面颊,一本正经的唠叨着,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舒坦,自己象个傻二一样乐呵呵的听她说着。其实倒不是听她说话的内容,而主要是她那种认真的表情。她每说完一件事,他就赞同的跟着点头。
  他想起自己六岁那年和一群小伙伴一起去放风筝,他的风筝是一幅巨大奇特的飞人图案,他那时兴奋的越放越高,跳跃着,欢呼着,觉得自己的手中的风筝已然握紧。可没想到后来线断了,风筝朝着后山飞去。他着急了,自己一个人翻山越岭的跑去后山,将衣服划破了,手也被荆棘刮的流血了,天渐渐黑去,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害怕过,可最终还是没有回头。直到第二天早晨,已经满身伤痕和疲惫的他,终于在后山田野间的小树上找到了那只遗失的风筝。他那时候才觉得自己累极了,也高兴极了,抱着那只失而复得的风筝,坐在树下就睡着了。直到家人心急火燎的找到他,才将他领回家……可现在,他觉得沈一婷就是那只风筝。
  晚上安顿好了小虎,沈一婷才觉得轻松了许多。坐在床边,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嗤嗤的笑了起来。
  小虎睁开眼睛,看着还在旁边的沈一婷,忙用小手拉住她,略带撒娇的说:“干妈,给我讲个故事吧,平时干爹也讲的。”
  沈一婷愣了一下,弯着眉毛笑了起来:“好,那干妈给你讲个《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
  “这个我早就听过了。”小虎当即否定了她的打算,仿佛在抱怨她的老调重弹。
  “噢,那干妈给你讲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吧。”
  “这个更是听腻了,我都能背了。”
  “那《灰姑娘》的故事呢?”
  小虎似乎中按捺不住了:“干妈,你脑袋里的故事一点都不新鲜啊……比干爹讲的差远了……”
  沈一婷怔了一下,心里微微觉得糗,捏着小虎肉乎乎的脸蛋问:“那你干爹平时都给你讲什么故事?”
  小虎掰着小小的手指头跟她细数着:“很多的,有《小神童智斗大蟒蛇》,《神奇的百慕大三角》,《海洋动物的起源》,《外星人的探访》……”
  沈一婷惊讶的听着小虎的叙述,心里一时间倒有些佩服萧子矜涉猎知识的广度,虽然这些她也听过一些,但实在无法当成故事来讲。而且不得不承认,这种带科普性质的故事,确实比自己刚才要讲的无聊童话故事要有意义的多。
  “看来以后讲故事还是得让你干爹来讲。”沈一婷点点头确定的说,嘴角已经下意识的扬起一个弧度,“不过今天你干爹的腰还没好,不能坐时间长,他已经睡了,过两天再让他来讲,你乖乖的睡吧。”
  小虎仍旧不甘心,撒娇的拉着沈一婷的手,央求道:“那干妈随便讲一个吧,就讲干妈和干爹的故事吧。”
  沈一婷拍了拍小虎的脑门,面对这个小人精一样的孩子,被他逗的直想笑:“干爹和干妈没什么故事,你小孩子听这些做什么?”
  “可是原来干爹讲过许多的。”小虎睁着圆圆的眼睛,神气活现。
  这回沈一婷彻底头大了,莫名其妙的觉得脸上有种羞意:“你干爹都讲的什么?”
  小虎想了想,说:“干爹讲过,干妈手很巧的,从前他有件衣服刮了一道口子,本来以为该扔了,被干妈补出一个图案来,比原来没破的时候还好看。干爹说,干妈你曾经和他养过一只白色的小猫叫‘球球’,特别可爱,你们轮番来照顾它,给它建窝,喂食。可有一天,它咬了吃过老鼠药的耗子,中毒死了,干妈当时哭的很伤心。然后干爹说要再去抱一只小猫回来,干妈也不同意……”
  “他还说,干妈冬天很怕冷,总是穿的很厚,还抱着暖手炉。有时候没有带暖手炉的时候,还喜欢直接把手伸到干爹怀里去……而且干爹还讲过,说干妈和他原来会给我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不过后来没了……”
  沈一婷终于沉默了,眼里漾起一丝黯然,象被人忽然戳到心口的痛处,那感觉十分强烈。
  “干妈,去年的时候,有一天干爹来王家村看我,跟我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当时他背对着我躺着,可我觉得他哭了,他对我说,干妈选了别人,说再也不要他了,他问我,‘如果人人都讨厌干爹,觉得干爹是坏人,不想理干爹了。那小虎会不会也这些想?’当时我就回答说,‘小虎永远都会觉得干爹是好人的。’”小虎一件件的讲下去,最后扯了扯沈一婷的袖子,“干妈,你真的觉得干爹是坏人吗?现在也这么觉得吗?”
  沈一婷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开口,抚了小虎圆圆的脑门一把,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其实对于萧子矜,那感觉早已经浓浓的说不清了:“你干爹……是我见过的所有的男人中,最让我不知该怎么办的一个。”
  “什么叫‘最不知该怎么办’啊?”
  沈一婷没有回答,笑着帮他盖好薄薄的空调被,哄他慢慢的睡去。看着他熟睡的小脸,伴着屋子里的一片安静。她的心情早已经在小虎的话里回荡。直到看着他彻底睡着了,才慢慢艰难的开口轻轻说,而眼里已经泛起一种氤氲:“‘最不知该怎么办’,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忘了他,怎样不想他,怎样不爱他……”
  起身从小虎的床边站起来,擦了一把湿湿的眼睛,预备回房间去睡觉。转过身来,才猛然惊讶的发现萧子矜就站在小虎的房间门口,倚着门框,眼睛红红的盯着她。
  沈一婷惊的站在原地没有朝前走,两人互相对视了很久:“你怎么还没睡?”
  萧子矜没有回答,两步冲过来,拦腰将她抱起来扛上肩膀,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沈一婷被吓坏了,两脚在空中不断挣扎,连拖鞋也被甩掉一只,象一袋货物一样被倒控起,胃里顿时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可她不敢喊,怕把小虎吵醒了看到这种场面。双手不停的在拍打他的后背,可似乎什么也不能阻止他。
  萧子矜扛着她进卧室,接着顺手将门锁按上。在被放下来的同时,沈一婷就被直接抵在墙上,正视着他如同狮子发怒后布满血丝的眼睛,手扣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大的惊人,让她吃痛的想挣开。
  “我不甘心!”忽然间萧子矜吼了一声,象是从胸腔被撕裂的痛楚,灼灼的目光盯着她。
  “你不甘心什么?”沈一婷不解的问。
  “凭什么?!凭什么呀!我们俩的孩子本来都应该快能打酱油了,凭什么折腾到现在反而成了二婚?!”
  “喂!我可没跟你结婚。”沈一婷赶忙辩解。
  “我们凭什么要耽误这么多时间!还要继续耽误下去?!”萧子矜按捺不住生气的吼起来,“沈一婷,我现在想郑重的告诉你!以后不管什么蒋忠诚蒋忠败,宋宁远宋宁近的,一律挡在门外!你是我一个人的!”
  沈一婷几乎未反映过来,他火热的唇就贴了上来,胳膊环住她的腰身,气息交缠,灵滑如蛇的舌头随着吻的深入而钻进她的口中,与她的舌尖共舞,强势的不容她有一丝退缩。她晕头转向,双手慌乱的想找个支撑点,她想叫停,可却无法开口,无法躲开他的吻。直到使尽浑身力气将他的胸膛略略推离开自己的身体,强行拉开距离,两人早已经气喘吁吁。
  沈一婷眼里透着一种怨愤,瞪大眼睛盯着他已经开始迷乱的眸子:“萧子矜!我现在也想郑重的告诉你,以后不管什么学舞蹈的学唱歌的,不管胜男还是胜女,统统赶走!你也是我一个人的!你听到了吗?!”
  萧子矜怔了一下,愣愣的望着她,略微泛着红肿的嘴唇,带着一丝泪光的眼睛,倔强又无比确定的话,让他觉得心里仿佛瞬间绽开了一朵花。嘴角慢慢上扬,直到扬起一个深深的弧度,再也收不回来。手臂上的动作猛的一紧,低下头重新吻上她的唇瓣。不安分的手透着火热的触感伸进她碎花的棉布睡衣,惹的她身子一阵轻颤,羞赧的两颊滚烫。推搡间两人同时跌到床上。屋里的灯也灭掉了,窗帘后面透来的月光还能隐隐的让彼此看见对方的脸。已经很久没再这么亲密过,久的几乎快要忘记了这种感受。
  “现在不行。”在睡衣即将被彻底脱下的时候,沈一婷赶忙拦住了萧子矜的手。
  “为什么?”萧子矜不解的望着她,语气中透着一丝挫败,“……你例假来了?”
  “……不是,是你的腰,还没好彻底,现在这样……”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感觉到胸前一紧,他的吻已经顺着颈部慢慢下滑至乳间。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停止了顺畅的言语,断断续续的想提醒他什么。
  “我乐意……”萧子矜从她的胸前抬起头来笑着说。
  “那……你,腰肌劳损……腰锥间盘突出……我可就不要你了……”
  “这些老年病,等上三十年才能摊到我身上……到时候你也人老珠黄了,就没人跟我抢人了……你不要我也得要了……”
  “……无赖……你……啊……你混蛋……别用这动作……”
  ……
  屋里升腾起一股暖意,激情让两人的身体都被汗湿透了。沈一婷觉得脑中和盆腔充血的厉害,一波波的浪潮席卷而来,从最初还能张口骂他两句,然后就只剩呻吟,直到最后她已经觉得浑身脱力,理智的防线被冲散开来,只留下喘息和抽动。最激烈的时刻,她再也不能忍受,仰起头一口咬上萧子矜光裸汗湿的肩膀……

  第五十三章
  激情退去以后,两人到浴室里洗了一下,重新躺回床上。沈一婷轻轻拽过一半被子,转过身子背对萧子矜,一个人默默的蜷缩在一边。
  萧子矜侧过身从后面搂住她,心里说不出的愉悦和踏实,伸出手臂侧着环过她的腰间,轻轻贴着她的耳边,跟她说一些情话,见她没反应,咬着嘴唇不肯理他。
  “你怎么了?”萧子矜翻身躺到沈一婷的另一侧,和她面对面,想看清她的表情,“我刚才弄疼你了?”他试探着将手伸到她的小腹往下,被她赶忙用手挥开。
  “你欺负我。”沈一婷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委屈的脸庞透出粉红的羞色。
  “我怎么欺负你了?”
  “……刚才那样的时候,为什么逼我说那些话……”
  萧子矜怔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眯着眼睛装傻想来逗她:“我逼你说什么了?”
  沈一婷憋着通红的脸不肯理他,事实上那种激情的时刻说出来的话,想起来都觉得羞愧,更别说在清醒的理智占上风时再重复一遍。
  萧子矜见她的样子,笑着想抱紧她,被她埋怨的推开。
  “其实我刚才也挺紧张,脑子里也很空白,你说的我只听清一句,你说‘我想要你’……”
  他话还没及说完,沈一婷窘的赶忙捂住他的嘴,气的直捶他光裸的前胸:“不许说了!”
  萧子矜咯咯的笑起来,伸出舌头去舔她覆在他唇上的手,湿湿痒痒的感觉,让沈一婷心里的羞意倍增,赶忙收回手。他伸过头去吻她,她躲闪着不让他吻到。于是唇落在额间,鼻梁,脸颊各处。最后他把沈一婷的肩膀扳过来,手绕到她脑后,插到她顺长的头发中,迫使她正对着自己:“你想要我,这有什么丢人的?何况只有我们俩的场合。我同样想跟你说,我也想要你……”
  “够了!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你真是又无赖又混蛋又没羞又……”沈一婷红着脸急切的想骂他,说到一半,唇已经被他的吻封住,瞬间又将她压在身下。
  萧子矜盯着此刻又羞又气的沈一婷,半明半昧的星光似乎投射到她的眼里,亮亮的闪烁着:“刚才你跟小虎说的我都听见了,你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不知道怎么能忘了我,怎么能不想我,怎么能不爱我。一婷,你爱我,想我,忘不了我……这些话我都记住了,而且我想跟你说,我也一样……”
  “……”沈一婷终于没再躲闪和挣扎,仰面盯着萧子矜的眼睛,心里泛起一种酸楚和委屈,眼睛里慢慢聚集着泪水,咬着嘴唇。
  忽然间她猛的抱住萧子矜,一个翻身反过来将他压在下面,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就咬他的鼻子,唇和下巴。萧子矜疼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想推开她。猛然间他感觉到脸上湿湿热热的,泪水不断打在他脸上。他知道她哭了,于是不敢再挣扎,伸出手去抱紧她。随着她咬他的路线去回吻她。她似乎生气了,更用力的咬他,他哼也没哼一声,也随着她的力度加大力道继续吻她。
  她咬的力气越来越小,抽泣的声音渐渐清晰。萧子矜着急了,伸手帮她抹着眼泪,心里慌慌的:“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
  “你是混蛋!是傻瓜!是白痴!我恨你!”沈一婷爬在他身上,听着他胸膛起伏的呼吸声,“我不爱你的时候,你总是缠着我……我终于爱上你了,你又跑了……当我终于想忘记你重新开始的时候,你又回来……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来破坏我的感情生活!”
  “……对不起……”
  “你根本不知道,当初所有人都说我受骗了……他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就象看着一个惨遭凌辱的小姑娘……蒋忠诚周围的同学说我是见利忘义才落到这个下场,而我家人和朋友似乎认定了我是被一个大坏蛋大流氓给糟蹋了……我哥以为我一直是为了他的事,才委曲求全牺牲自己,于是他一直跟我忏悔,说他以后改邪归正,一辈子都保护我,再也不让我受到这样的侮辱……当时我真想大声告诉他,我没有这么无私,我会一直这样下去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爱上这个混蛋了……”
  萧子矜慌忙抱紧她,将她用力按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手也开始颤抖。她说的每句话都冲击着他的脑际。
  “做掉孩子以后,我整整在家休息了一个夏天,回到学校以后我觉得做什么都没了热情,有一天周老师把我叫了过去,问我还想不想继续读博,我说我不读了,我想早点工作。当时我看出他很失望,因为他在那半年多前曾经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当时我很确定的回答说想继续读……他后来跟我说‘你是我这最近几年里带的学生中,在学术上功底最扎实的一个,我也看出你是因为喜欢这门学问,本来我希望你能在这一块有所成就,其实现在真正能潜下心来做学问的学生已经不多见了,但是我没想到你的想法也变了……’。”
  “当时他还说,‘本来我不该多说什么,但是你应该明白萧子矜是个轻浮没定性的年轻人,他读研的目的就是希望混一张文凭,事实上即使他没有这张文凭,也一样能混的好,或者说他也许就是想有这张文凭来撑面子。而你不应该以牺牲自己的前途和理想为代价,来陪他走这一段……’,当时我听了难过极了,出了大楼我觉得一步都走不动,坐在台阶上就哭了起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否定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到后来连我自己都混沌了……”
  萧子矜搂着她,一直不发一言,只是沈一婷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胸膛起伏不均,似乎在无声的啜泣。而她被抵在他的胸前,无法抬头去看他。沈一婷本来激动的情绪,在说话中渐渐平静下来。
  “毕业以后我找了一份图书资料管理的工作,在那里很安静,几乎一整天都很少有人过来,于是我躲在角落里,每天抱来一堆书看,拼命想充实自己,我想忘了过去,忘了你曾经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直到后来我遇到宋宁远……原来他竟然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后来先认识了你,我也许真的会爱上他……”
  “不会的。”萧子矜忽然开口,嗓音却有些哑,象是夹带着酸意,“即使那样,你也会爱我的。”
  沈一婷生气中又泛起一阵无奈的好笑,贴着他的皮肤骂了一句:“自恋!”
  “我就是自恋,不过一婷,我庆幸我赶在他前面,因为也许这样我才扳回局面。但是我更遗憾,因为本来根本伦不到他出场……”
  萧子矜觉得鼻子,下巴,嘴唇都涌起一阵疼痛,可这些疼痛让他越来越明了,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沈一婷就已经在爱他,并且爱的如此深刻……
  “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宋宁远离婚吗?”沈一婷依旧贴着他,“其实原本我和他根本走不到离婚这一步,即使别人有什么流言,即使你造了什么谣,……可之所以会这样,只因为你后来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萧子矜愣住了,回想起当初,他回到丽港以后,平静了心情,才觉得自己一时情绪激动,做出了可笑的事。左思右想,终于播通了宋宁远的电话……他记得当时宋宁远在电话里只是开头不明所以的问了声好,在后面萧子矜的解释中,他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有一天我回到家,发现他躺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茶几上扔了一堆烟头,我看出他很疲倦,象是经过艰难的思考后,整个人都无力了,他当时跟我说,‘我以为只要我坚持,你迟早会爱上我,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可今天,我终于觉得,可能在有些人的心里,有的人是别人永远也无法超越的……’。”沈一婷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萧子矜,他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她想起宋宁远终于下定决心跟她提出离婚的时候,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可挽回的绝望。她窝在萧子矜怀里询问着说,“你到底打电话跟他说了什么?”
  萧子矜抚着沈一婷的头发,心中也透着一丝感慨,轻叹了一口气:“女人别打听男人之间的事。”
  “可我想知道。”
  “你就是知道了我也绝不会让你再有其他选择了,你答应不离开我了。”
  “……我没想过要离开你。”
  萧子矜低下头轻吻了沈一婷额头:“既然这样,就更没必要知道了……”
  “……子矜。”
  沈一婷话还未说完,他的吻顺着额头一路下来,刚好封住了她欲张开的唇,刚刚平复的心情随他的动作再次漾起波纹。她感觉到一阵血腥的气息,是刚才自己发狠了咬他,咬出了血,映着微弱的亮光,她看到他鼻子上,下巴上也同样有血痕,都是她的杰作。她有些心疼的伸出手去轻触他的脸……
  整个一晚上,谁也没能真正合眼,原本洗好了想安稳的睡觉,却一次次被激情淹没。整个身子都被汗水湿透了,被子,睡衣,全都在翻滚中踢下床去,床单打着褶皱缠绕着两具火热的胴体。肉体契合的地方,烫的象要燃烧一般。沈一婷觉得自己在他坚实挺拔的身体带动下,整个人都要疯狂起来,浪潮席卷浑身,牵动每一个细胞……

  第五十四章
  沈一婷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浑身疼痛,疲累酸软的感觉几乎让她不能动弹,头昏昏沉沉的依旧没有恢复过来,光裸的身体藏在薄薄的空调被里,头发散乱的铺在已经歪斜的枕头上。想起昨晚的激烈程度,直到现在还泛着隐隐的羞意。
  她觉得自己和萧子矜在这个夜里都癫狂了,疯了一样将压抑许久的心情尽情的宣泄。肢体的交缠,激情的翻滚,在一次次推向颠峰的浪潮中,她再也无法保留开始的矜持,跟着他生猛的动作,慢慢释放身心,打开最原始的欲望……床,地板,墙壁,不断变换着依托。直到汗湿的身体在激情中脱力……
  床上已经空了,阳光从窗帘后照射进来,时间显然已经不早了。她抓起床头的闹钟,发现指针已经指向中午十一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套上睡衣,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光着脚就出了卧室。
  厨房里传来的声响吸引了她,一股顺着门缝飘出的饭香,勾的她肚子里的谗虫也开始作祟。慢慢朝前走,她看到萧子矜的背影,带着围裙,正在灶前忙碌着。一件浅色的睡衣,一双蓝色海绵拖鞋,挺拔的身材在家居的打扮下,显得别有一番韵味。沈一婷轻轻的走近,看着切菜板上好几种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已经改成了均匀的形状,他专注的站在电磁炉前,似乎在做一道汤。久违的感觉慢慢浮现在心头,甜甜的,也涩涩的。沈一婷还是没忍住,上前从后面搂住他,侧脸贴着他结实的后背。
  萧子矜怔了一下,继而笑着转过头:“你醒了,我以为你还要过一会才能醒。”
  沈一婷看见他鼻梁上,下巴上,嘴唇边都贴上了创可贴,弄的整张脸象个花猫一样,狼狈又可爱,当即哈哈笑了起来,却将他抱的更紧。
  “你笑话我?我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萧子矜语气中似乎不乐意,转过头去,才发现沈一婷的眼睛浮肿的严重,是昨晚痛哭的见证。
  “花脸猫!”
  “金鱼眼!”
  两人比赛一样瞪着对方,最后都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萧子矜想起早晨起来上厕所的时候遇上小虎,被他盯着奇怪的看了半天,最后好奇的问:“干爹,你的脸怎么了?”
  萧子矜思索着当然不能说是沈一婷咬的,躲闪着随便编了个理由:“……噢,昨天夜里上厕所,在卫生间里滑了一跤摔的。”
  小虎似乎不相信,指着他脸上的血痕:“不是吧干爹,你脸上还有牙印呢。”
  “……呃,其实是早晨扔垃圾的时候,楼下张大爷家的‘大黄’咬的……”
  小虎睁着圆圆的眼睛,看萧子矜扭扭捏捏的样子,更是奇怪,拉着他非要刨根问底:“‘大黄’不是很小的那只吗,才到我小腿,是怎么扑到你脸上的?”
  萧子矜当时窘的彻底无语,这会想来心里还有几分别扭和尴尬。
  “沈一婷,你属什么的?”
  “我属猴啊,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原来知道,不过昨天晚上以后,我觉得你更适合属大狼狗,或者母老虎什么的……”
  沈一婷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恼的扎着两只手就要去胳折他的腋窝,吓的萧子矜到处躲闪。她倒是毫不客气,搂着他的脖子,扑到他背上,贴着他的耳朵说:“每头猪出栏以后,猪皮上都要盖个戳,证明是谁家的,合不合格。我也给你盖个戳,以后你这头猪就是我的了……”
  萧子矜觉得耳朵里痒痒的,听到这句话竟然有说不出的甜蜜,笑着抓住她搂在自己脖子边白细的胳膊,张口就要咬下去。吓的沈一婷赶忙缩了手。
  “别跑,让我也来给你盖个戳,以后咱们俩圈在一个猪栏里。”萧子矜上前抱住想逃走的沈一婷,低头唇舌顺着她的颈部蜿蜒而下,延伸至睡衣,作势张口要咬她胸前的耸起。
  羞的她直接叫了起来:“流氓!流氓……”
  两人嘻闹间,沈一婷听到屋子里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示意萧子矜别再吵了,挣开他的怀抱进去接电话。
  是单位里的小杨打来的,语气相当委屈和郁闷,几乎带着哭腔:“沈姐,这回咱们博华的考研培训班也栽了,生意相当惨淡……宏渊那头的代理人真是疯了,在原来的价格上再降20%,而且承诺在丽港大学,以及理工大,师大,财大,医大的各校区,都设了免费班车接送,还承诺政治班的时政部分免费开讲座,下足了力气宣传。现在除了咱们的英语强化班和冲刺班还有一部分生源以外,政治辅导班可以说全军覆没了,咱们头儿都快急疯了……”
  沈一婷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蹙着眉头:“他们在原来的基础上又让20%?还有这么多免费项,那这样算下来,刨除场地费,材料费,还有老师的报酬以外,他们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钱了,可能还要亏本。”她觉得蒋忠诚应该不会傻到这种地步,“那其他几家的情况怎么样?”
  “其他几家还不如我们呢,好歹咱们从前建立的好名声还在,可这回报名这么少,面授班估计都开不起来,实在不行,我们只能被迫换成同期视频来减少成本……”小杨似乎已经灰心了,“头儿说,咱们不能跟他们打价格战,宏渊那边的代理人这么年轻,这样做下去,迟早要出问题的……”
  沈一婷觉得很蹊跷,蒋忠诚这生意做的,实在让人搞不懂。放下电话以后,一时间竟然没回过神来,站在原地思考着。直到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想什么呢?出什么事了?”萧子矜不解的问,随即笑着用胳膊蹭着沈一婷的肩膀。
  她转过身搂住萧子矜,将刚才的事告诉他。他听完后竟然没有惊讶:“这很正常吧,他想先打出名声,开始做生意的头一年,眼光要长远些,今年把宏渊的牌子打出去了,明年开始再加价,总能赚回来的。就象可口可乐公司,原来没名气的时候,他们老板赞助了一批饮料给沙漠作战的军队,好象是折了本,事实从长远看来,牺牲一时,最后得到的不就是成功吗?”
  沈一婷听他这样说,觉得明朗了许多,想来蒋忠诚也应该是这个意思:“但是我这个月应该没什么提成了,就那点底薪,少的拿不出手……”
  萧子矜看她酸酸的样子,禁不住直乐:“少就少吧,不是还有我吗?”
  “你来养我?”沈一婷睁圆了眼睛问。
  “这个嘛……”萧子矜装做面露难色,摸棱两可后说,“我得考虑考虑……”
  沈一婷红着脸,恼的上前掐住他的脖子逼问:“你还要考虑?!”
  萧子矜赶忙伸着舌头告饶,接着用双臂圈住她的腰,眼里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我这人有原则的,从不随便养女人……除非……你叫我一声‘老公’……”
  “我这人也是有原则的!”沈一婷接过话来,“从不随便叫人‘老公’!除非……”
  “嫁给我!”
  “凭什么?”
  “凭我是小虎的干爹,你是小虎的干妈……凭我们俩都有这个家的防盗门钥匙……凭你都给我盖了戳了,就该对我负责……还凭你昨天晚上……”
  “你怎么又提昨天晚上……”沈一婷红着脸打断他,那种疯狂让她觉得那根本不象自己,“要不是你昨天晚上一次次……我,我怎么会……”
  萧子矜喜滋滋的看到她这种样子,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转而又象受了委屈一般抱怨着:“要不是你在关键时刻跟我说‘你很棒……’,我能一次次坚持这么久吗……”
  竟然跟他这样直面的谈论起这个话题,沈一婷羞的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抓起床上的枕头追着他就打。他左躲右闪,直到抱着头爬在床上,嘴里却依旧没停,怪腔怪调的喊着:“虐待老公是犯法的!”
  沈一婷气的加快频率打他,直到被他反过身抱起来躺在床上,萧子矜直接捉住她的两只手腕:“别打了,再打我又要冲动了……”
  她被他抱紧了窝在怀里,气鼓鼓的瞪着他,看着他笑弯了眉毛,更象一只可爱的花猫,这男人的无赖程度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了,本来想骂他两句,可看到他的脸和欢喜的笑容,心中原本预备好的词一句也说不出。盯着他伤痕累累的脸蛋,竟然泛起一种心疼,慢慢靠近他,轻轻在他受伤的鼻尖上吻了一下……
  “子矜,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沈一婷穿戴好了以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条丝巾来系上,尽量将颈上的吻痕遮掩住。回过身来看着依旧只穿着一条白色内裤,躺在床上的男人。结实的肌肉,凸凹有致,呈现出流水线的波澜,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脸上是一种满足和踏实的神情。
  “什么东西?”
  沈一婷从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粉色的纸袋,笑着扔到他身上:“自己看。”
  萧子矜慢慢从里面抽出一副黑色的绒线手套,手工精致,漂亮的花纹,质地也相当厚实,手感相当好。他一时间摸不到北,不解的看向她。
  “这是当年给你织毛衣剩下的一点线,后来我又织成了一副手套,虽然毛衣最终没能送给你,但是这副手套永远是属于你的……”沈一婷说到这里脸颊却莫名的爬上一抹绯红,她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是一种暗示,算不算一种承诺。
  萧子矜拿着柔软的手套,怔怔的盯着她,几乎做不出下一个动作。
  沈一婷心中有种羞赧,赶忙将眼神瞥到一边,岔开话题说:“我得赶快吃点东西了,然后下午去公司,你累的话就先睡一会吧。”
  她转身要往外走,刚迈出两步,感觉到身后一个火热的身躯覆了上来,从后面猛然将她抱住,呼吸的灼热喷在她雪白的颈处,弄的她痒痒的。她感觉到他的心跳的很快,象是极度的激动和惊喜:“一婷,我原本以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以为我喜欢的东西都不属于我,但是现在你让我觉得我得到很多,我现在才知道,被自己爱的人爱上,这滋味有多好……我知道我自己有很多缺点,但是只要你说,我一定会改,我都会改的……我只希望,我们就这样一直下去,别再分开了,行吗……”
  沈一婷没再挣扎,只觉得眼里莫名的泛起一种湿意和感动,心里象有什么东西生了根,慢慢转过身紧紧的回抱住他……

  第五十五章
  接连的几天,沈一婷看到小杨为了这月薪金缩水的问题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觉得很是同情她,只身一个人在他乡,自己赚钱养自己,付了高额的房租后,就发现每月实际所得真是少的可怜。
  沈一婷也和她是相同的状况,可显然要平和许多,她知道这种平和来自于萧子矜,所以从内心来讲,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是有家的,于是面对忽然收入变少,也并不感到惊慌。
  这些日子以来,她忽然明白,也许总希望能有一份自己的工作,其原因也不过就在此,不论这份工作能带来多少收入,而这毕竟是一种自食其力的象征,哪怕每月只能拿到几百块钱,然后厚着脸皮回到家让老公来贴补。可这至少意味着自己也在为家里赚钱,而不是一个典型的全职太太。更何况这样的生活才更充实,而不是每天面对着狭小的天地,花着老公的钱,做一些打发时间的事。
  不过最近她发觉自己其实也很虚荣和贪婪,她曾经看到一本研究女性心理学方面的书上说,女人最喜欢看男人掏钱时的样子,当时她并不相信。可最近的日子她却时常留心,发觉这种说法也并非信口开河,挽着萧子矜的胳膊,挑选一堆吃穿用的,然后一边推着购物车等着他结帐,一边照看着总不老实的小虎,这种感觉是说不出的愉悦。
  从玩具店里买来三只大兔子,一路带回家,安置在沙发上,毛茸茸的卡通形象让整个房间更显得温馨。沈一婷搂着这几只可爱的玩具兔对旁边的小虎说:“这只戴帽子的大灰兔是兔巴哥爸爸,这只长耳朵的白毛兔是大白兔妈妈,剩下的这只黑色的,就是小黑兔宝宝。”
  小虎还在懵懂状态的时候,萧子矜就赶忙在旁边接道:“你干妈的意思是说,你就是那只小黑兔,你干爹我就是兔巴哥。”
  “那干妈是大白兔?”小虎跟着反问。
  “看你干妈乐的,给自己安排一只最漂亮的兔子,咱们爷俩的吉祥物身上毛都是黑的灰的。我原来说买给你干妈的吉祥物是流氓兔的,她不同意,买了一只大眼睛兔子来美化自己……哎,虚荣啊……”萧子矜显得挺不满,瞥着嘴望向沈一婷。
  “其实干爹挺象兔巴哥的。”小虎捏着玩具的小脸,忽然接着说。这话惹的沈一婷哈哈大笑,直夸赞小虎有眼力。
  萧子矜急了,气呼呼的瞪着他:“你干爹我又不是爆牙,又不是三瓣嘴,凭什么象兔巴哥啊!小兔崽子,天天向着你干妈!枉我对你这么好!”
  小虎抱着怀里的小黑兔,仰头望着气的又蹦又跳的萧子矜,才解释说:“干妈教我练毛笔字,教我折纸,帮我默写拼音,给我削铅笔,跟我去开家长会……干妈最好!”
  沈一婷拍着巴掌大笑,乐的前仰后合:“听到没?谁更关心孩子,孩子心里是有数的!”
  萧子矜气的直喊养了白眼狼,倚在沙发上长出气,一脸受人欺负的表情:“谁教的你溜冰?谁教你玩的‘跑跑卡丁车’?原来在你们老家的时候,谁帮你下河摘的莲蓬?谁帮你上树偷的鸟蛋?还有一回被马蜂追,谁把你扑在下面保护你?……”
  “……可是,干爹,那回摘莲蓬,不是被荷塘的管理员赵伯伯发现了吗,还把咱们骂成小贼,追了我们大半个庄子……还有那次被马蜂追,不也是你先去捅的马蜂窝吗,我跟着你跑的都要断气了,咱们俩那回还被送到镇上的诊所去了……”
  沈一婷听到这实在抑制不住,笑的滚到沙发上,看着小虎一脸的懵懂和萧子矜窘的头顶冒烟的滑稽相,她捧着肚子几乎直不起腰来,觉得这两父子实在是一对活宝。
  沈一婷忽然发觉,似乎自己很久没象这些日子笑的这么开怀了,甚至睡觉也比从前沉了许多。只是萧子矜的睡相依旧不好,早晨醒来时,经常发现他的一条腿或胳膊还搭在她身上,姿势慵懒而透着依赖。可这几天他的腰明显疼的更厉害,旧痛新伤堆积在一起,淤痕更加清晰,有时候一弯腰就疼。在沈一婷一再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她只好将他强行拽到医院去做复查。检查结果显示说是因为旧伤未愈,加上近来用腰过度造成。
  医生自然没多说什么,可沈一婷很清楚原因,恼的出了骨科的门就将萧子矜堵在走廊的拐角,带着一种警示的语气:“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之内不许碰我,晚上我们俩分床睡,让小虎过来跟我睡,你到小虎的房间睡。或者你跟小虎睡,我到他房间睡。”
  “这么久!”萧子矜急红了脸,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边,搂住沈一婷的腰不放,委屈的瞪着她,“我不同意!”
  “你还想把你的腰折腾断了才罢休是吧!”沈一婷知道他这人一旦疯起来没有节制,象个孩子一般任性,需要强硬手段去管束他。
  “……不碰你可以,别跟我分床睡,那样我睡不踏实……”萧子矜用胳膊蹭了蹭她,带了几丝撒娇的语气,转而看到旁边有年轻的夫妻走过,妻子挺着大肚子,丈夫牵着她,一派幸福温馨的景象。他不禁有种感触,趁没人注意,伸手朝沈一婷的小腹摸了一把,嬉笑着又有点害羞的冲她咧开嘴来。
  这举动惹的沈一婷脸色“噌”的红了一片,赶忙打开他的手嗔道:“干什么呀!人来人往的,你……”
  萧子矜拦腰搂过她,贴着她的耳朵说:“咱们的造人计划还没开始实施,你都要跟我分床了,我可不依。”
  沈一婷气的追着他在医院的走廊上打闹,他左躲右闪,忽然扶着腰哎呦哎呦的直喊疼。她赶忙停了手想询问他,萧子矜顺势将她箍在怀里,低头吻了下去。他发现沈一婷这回完全没有躲避,唇软软的,温温的,带着一种甘甜,诱惑着他深入下去。
  “子矜,中秋节跟我回趟家吧,带着小虎。”她象是思考了很久以后,才终于开口说。
  萧子矜刚从那个吻里回过神来,心神荡漾的感觉还未收回来,听到这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担心,胳膊依旧拦着她,只是更加用力:“……那,你父母不喜欢我怎么办?”
  沈一婷失笑:“你上回表现的这么好,我爸妈都赞扬有这样的好邻居,怎么会不喜欢你?”
  “可他们那时候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再说,看邻居和看女婿,标准肯定不一样嘛。”萧子矜的语气有点酸,想到宋宁远才是沈家看中的女婿人选,而自己一直在她家人的印象中都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时,他忽然觉得心里慌了起来,“要是你父母反对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
  “万一呢?他们把我赶出来怎么办?”
  “我护着你。”
  “你跟我私奔?”
  她知道他在开玩笑,可这句话却触动了她,从前的惆怅漾了上来,心中仍是挥不开的残留感:“我从前不就不已经跟你‘私奔’过了吗,还跟你‘私定终身’了……很多我原来想都没想过的事,最后都跟你做了……”
  萧子矜愣住了,沉默了片刻,忽然猛的抱紧她,手臂牢牢的环过她的肩头:“我跟你回家。”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沈一婷远远的似乎看到了蒋忠诚母子,他扶着蒋母,正在花园里慢慢散步,等她想停下脚步留意的时候,萧子矜却急于揽着她朝前走,多说了几句话后,话题渐渐转移到回沈家要带些什么礼物的问题,逐渐分散了注意力,她也没去多想什么。
  蒋忠诚也老远就看到了沈一婷和萧子矜,看到他亲昵的搂着她,低下头吻她,两人甜蜜的走出医院。那一瞬间,蒋忠诚觉得头顶似乎有根筋在隐隐作痛,那感觉丝丝入扣,骨骼里摩擦做响。
  蒋母因为长期患有糖尿病,眼睛已经开始渐渐模糊,可儿子的心思她却很明了,她知道一向成绩优异,却自卑和敏感的蒋忠诚,在遭受曾经的创伤以后,留下的不止是一抹污迹,更多的是心里的阴影。
  “忠诚,什么时候要是妈不在了,你得答应妈,就这样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脚踏实地,其他的什么都别想。”
  蒋忠诚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母亲会忽然这么说,忙轻松的跟着回应:“瞧您说的,我不这样,还能怎么样?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就是好好工作,让您早点享福。”
  蒋母沉默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妈明白,其实你心里有时候不甘心,但人只能朝前走,一旦被从前的阴影困扰,是很危险的,从前谁伤害过你,谁欠过你,如果你不去在意,那些就都过去了,你越去想着,那东西就会一直潜伏在你心里,你必须得答应妈,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动‘报复’这个念想,它会害了你,妈只希望你能平静的生活下去。”
  蒋忠诚心中恍然冰凉一片,扶着母亲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却极力想保持冷静,他没料到母亲将他细微的心思都看的这么透彻,额间不禁冒起丝丝冷汗,但他仍然想维持着平和的外表:“……嗨,妈,您真的多想了,从前的事,我几乎快忘光了,以后我把公司办起来,事业有了,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呢?可妈只有一个,在我最失意的时候,谁都不要我了,只有您还陪着我,我想尽我最大的努力孝敬您,其他的我真没想什么,真的。”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想安抚母亲的心。
  蒋母凝望着儿子,终于信服的点点头,想到他终于走上了正途,这么多年的心血,也总算得其所了,心中宽慰许多。

  第五十六章
  蒋忠诚颓丧的从医院办公室出来,觉得浑身象散了架,头脑中嗡嗡作响,几乎一步也迈不动,倚着墙边的长椅慢慢坐下来,手肘支在膝盖上,将手指伸进头发中,朝后聚拢,最后紧紧抓住。眉头随着思绪的前行而拧的更厉害,想起医生的话,以及这几年来母亲身体状况,他知道陪伴自己走过人生最低谷的亲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想到这里,心口象有一根针扎过,刺的他觉得生命里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似乎也毫无价值了。母亲跟他说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可他觉得到了这时候,自己连一点报答母亲的愿望恐怕也难以实现了,算了算宏渊的计划,最起码三到五年以后才能真正稳定,才能有高收益,可眼前,连母亲的医药费也东拼西凑,更别说让她享享轻福了……这样的认知,几乎要把他的人生计划再次打散了。
  星期五下班的时候,沈一婷出了公司的大门,就远远的看到了萧子矜的车停在路边。她赶忙快走了两步钻进车里,看到他今天极为休闲的一身打扮,深蓝色的T恤,领口开的很大,下面是一条牛仔裤,脚上穿着运动鞋,头发也梳的极为清爽,嘴角上是掩饰不住笑意。这些让沈一婷迷糊了,今天的萧子矜给人感觉更象要去旅游。直到他探过头来朝她脸颊轻吻了一下,那动作让她立即想到香港警匪片里,某重大犯罪嫌疑人出来秘密会情人的场面。
  “你今天撞什么邪了?”沈一婷终于不解的发问。
  “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萧子矜忽然提醒道,脸颊凹出一个酒窝,笑容丝毫未减。
  沈一婷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令她惊讶的是,平时对于这些节日和纪念日等等,自己记的比他清楚的多,今天竟然抡到他来提醒她,简直不可思议。
  “……什么日子?”在脑中集中搜索无果的情况下,她只好傻傻的开口问他。
  见他面露一抹坏坏的笑,摸着下巴盯着自己,沈一婷才意识到他是有预谋的,连忙对刚才的问题感到后悔。
  “五年前的今天,有个女人第一次做我老婆……”萧子矜说到这里,竟然有些害羞和兴奋,脸颊处微微一红,似乎下面还酝酿着什么话。
  沈一婷听到这里却赶忙打断他:“今天是九月十二号?”
  “是啊。”
  “可我清楚的记得当时你把我骗到小搁楼去的那天是十月十二号,前后相差一个月!那这样说来,九月十二号又是哪个女人和你……”沈一婷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瞪着眼睛盯着他,气鼓鼓的伸手要将他拽过来,“好啊,原来你一边骗我跟你在一起,一边还去勾搭别的女人!你老实交代!那女的是谁?!”
  萧子矜原本只是想找个噱头和沈一婷浪漫一回,没想到有点弄巧成拙的趋势:“哪有什么女人,我说的就是你啊。是十月吗?你记的是公历还是农历?再说你当时给我定的那个‘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标准摆在那,我哪敢有别的心思……”他伸手握住沈一婷,委屈的解释着,感觉她要挣脱的时候,赶忙加大力气箍住她,低头朝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沈一婷伸手朝他脸颊上轻拍了一把,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怎么也下不了重手,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眉毛和睫毛浓浓密密的,眼睛的轮廓很深,衬的整个面部五官也显得刚毅许多,只是瞳孔里一片清明澄澈,让人觉得他并不象一个凶恶的人,虽不至于雅痞,但也毫无流气。
  “滑头!”沈一婷皱了皱鼻梁轻声说。
  萧子矜知道沈一婷没跟他真生气,乐呵呵的搂过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本来想找个理由跟你过二人世界,没想到你记忆力这么好……真不愧是当年的背书高手……”
  “你这是为你考试成绩差找理由。”
  “你那叫死记硬背,我这是灵活掌握……”
  “呸!”沈一婷在背后捏了他一把,见他疼的一耸身子,才猛然抱紧他。
  到晚饭时分,萧子矜开车带着沈一婷来到丽港郊区的金沙湖,那里每到夏秋两季的晚上,都会吸引一大批市民和游客来乘凉,白天能看到漂浮在水面的小型游艇和游泳爱好者的身影,晚上沿湖的灯光明亮闪耀,映的岸边蜿蜒和曲线优美。
  将车停到指定位置后,萧子矜拉着她沿湖混入乘凉的人群,晚风吹过泛起阵阵凉意,拂乱了长长顺顺的头发。看着周围成群结队的乘凉者,一片熙攘和乐,坦然生活的人,每天生活也许都很平静,但却很踏实。
  沈一婷见萧子矜自从一下车开始就没多说过几句话,也大约明白他有心思,平时他很少讷于言辞,久而久之,她摸出了他性情中的规律,但凡他沉默的时候,心里必定在想些什么。
  两人沿湖边慢慢散步,她伸出手去挽住萧子矜的胳膊,半倚着他朝前走:“你有话想跟我说?”
  萧子矜欲言又止,似乎想掩饰,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路灯的光亮下,他忐忑的心情逐渐暴露在明处,可他仍然一脸轻松的笑了起来:“有,我想问你,今天晚上咱们是住湖边的游艇上,还是住岸边的帐篷里?你可别指望回去住。”
  “不回去了小虎怎么办?我晚上还要给他削铅笔,辅导他做功课的,这孩子的学习才在起步阶段,不能落下来的,不然很难赶上去。”
  萧子矜吃味般的酸酸的撇撇嘴,似乎相当不满,当即将她的手抓的更紧:“我今天已经把他安排到张大爷家了,他孙女萍萍比小虎大两届,也可以辅导他功课的。我发现你现在关心小虎比关心我多了,每天都是小虎长小虎短。他把你的精力和爱心都占去了,连晚上睡觉都想霸着你,我可不答应啊,今天你一定得陪我。”
  沈一婷笑着捏他的鼻子,恍然发现其实他气呼呼的样子很可爱:“你还跟孩子吃醋啊?”
  萧子矜停下来扳过她的肩膀:“你不是也跟孩子吃醋吗?小虎跟我说,上回你还悄悄的问他,‘是干妈漂亮还是胜男阿姨漂亮?’”他一边说一边还学着她的声音。
  沈一婷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尴尬又羞赧,象被人窥到了隐私,脸色立即由白转红,她没想到小虎把这个也告诉萧子矜,在心里暗骂这小东西实在嘴上不严实。
  那是上个月,胜男一身青春洋溢的打扮来到他们家里做客,事后沈一婷也说不上是什么心理,跑到商场去将原来看中却一直没舍得买的一条裙子买了回来,穿上后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最后才悄悄的问了小虎这么一句。当初小虎毫不犹豫的回答说是“干妈漂亮”时,沈一婷心中恍然喜滋滋的象乐开了花。可她没想到这小家伙转过身就把这话告诉了萧子矜,让她的这点小心思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中,窘的不能见人。
  萧子矜见她的样子,呵呵的笑着搂过她轻吻:“胜男也是个小孩子,你不也吃醋了。”
  “那不一样,小虎是小男孩,胜男是大女孩,……更何况,胜男不是喜欢你吗。”沈一婷说到这里,语气也同样酸酸的。
  “噢~~~原来是靠这个区分的,那这么说来你觉得我和宋宁远谁长的更帅?”萧子矜双手扣住她的肩头,既象是在开玩笑,又象是认真的,表情几乎分不出喜怒,他没在继续说下去,似乎在等她回答。
  沈一婷抬头惊诧的看着他,片刻又甩开他个手,朝他的鼻梁用指间轻刮了一下:“没正经。”接着转身往前走。
  萧子矜追上来蹭着她的臂弯,似乎不刨根问底誓不罢休:“说说嘛,我真想听。”
  她终于停了下来,歪着头平静的对他说:“所有人都认为宋宁远比你帅……”
  她看到萧子矜表情慢慢变的僵硬和挫败,眸子里闪烁的光芒由耀眼逐渐变为一丝暗淡,停下脚步没再朝前走,冷着脸似乎相当不乐意。
  沈一婷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笑着凝望在一边生闷气的男人,停了数秒,接着走过去惦起脚尖来吻上他的唇,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认真的看着他想要躲闪的眼睛:“……的情况下,只有我是例外……”
  萧子矜低头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胳膊使劲收紧,勒得她觉得腰间快断裂了,刚想张口抱怨,他的唇猛的贴上来,急迫的吮咬着,额侧和颈处青筋暴出。弄的她吃痛着想叫出声,唇舌交缠中,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好容易才将他推开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憋的满脸通红。萧子矜却没打算放开她,抓住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摸摸里面是什么。”
  沈一婷红着脸依偎在他胸前,伸手慢慢探进他口袋里:“什么东西?”
  “往里摸摸。”
  “到底是什么?”
  “你再摸摸看。”
  “什么也没有啊,摸到底了。”
  “怎么可能!”
  “真没有啊。”
  沈一婷努力抑制住笑意将手伸出来,握拳。她感觉到手心里那个凉凉的小圆环,也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但她努力掩藏的很好。看着萧子矜慌乱的在裤子口袋里翻来找去,急的团团转。
  “下车的时候明明还在呢,一定是刚才弄掉了。”他回过头沿着刚才走过的路,低头在路灯下仔细的找起来,着急的抓耳挠腮,兀自抱怨着。
  沈一婷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刚刚从他口袋里悄悄拿出的东西,映着路灯的光芒,银色钻戒闪着耀眼的光彩,她觉得手里沉甸甸的,那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动容和欣喜。
  “要不就别找了吧。”沈一婷提议。
  “那怎么行!”
  “不用找了。”
  “别的东西可以不找,可今天这东西一定要找到!”萧子矜似乎真的急了,根本不理会,倔强的弯着腰一路往回找去。
  沈一婷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又好笑又感动,再也不忍心逗他,几步跑上去抱住他,脸贴着他的后背,在他还没开口前,将手心摊开来。
  她感到他怔了一下,当即听到他彻悟的怪叫起来:“原来你耍我!”
  他急着转过身,她却将他搂的更紧,贴着他的后背直乐:“笨蛋!”
  “狡猾!欺负我这老实人!”萧子矜悻悻的抱怨着,抓住沈一婷的两只手腕防止她缩回去。
  她终究是没躲,依旧保持着依靠他的姿势:“你今天酝酿一晚上,就为了这个事情?”
  “……恩”他没底气的答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为什么选这个时候?”
  “……过些天不是就要就见你爸妈了吗,我想也许他们不会同意你跟我在一起,说实话,我这几天很忐忑,我知道我这想法可能自私了些,但我真的希望,即使他们反对,你也别离开我好吗?”萧子矜抓住她环在他腰间的胳膊,使她紧贴着自己,“人都是贪婪的,几年前我刚刚喜欢上你,却发现你讨厌我的时候,我所求的目标就是你能认真的对我笑笑。想想那时候动机真的很简单,纯粹到可笑。可后来目标一步步达成,我就发现我想索取更多……”
  “这些日子以来,我下班后总是特别想回家,想到家里有你,有小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那感觉真好,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富足的人……所以我发现我永远也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我想让你嫁给我……一婷,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给你和小虎更好的生活,再也不让别人说你什么……其实,其实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一次……”
  沈一婷静静的听他说,鼻腔里酸意渐浓,可嘴角间的弧度却不断上升,将整张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吸了吸红红的鼻子,直到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猪头,我爱你……”

  第五十七章
  半夜时分,金沙湖的游船上灯光点点,窗户半掩下,可以隐约听到外面的水声,船仓内一片静谧温馨,躺在宽大舒适的双人床上,共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萧子矜觉得怀里暖暖的,低下看着蜷缩在他身边的沈一婷,熟睡的脸庞安静而依赖,雪白的臂弯还搂在他腰间,长长的头发散在枕头上,愈发透着动人。他就这样垂下睫毛看着她,心里甜甜的。
  今天晚上他还是没忍住,违反了沈一婷给他定下的静休一个月的规矩,将她抱进船仓后直接把她压在床上,不顾她的抗议,一边猛烈的吻住她,一边伸手解她胸前的扣子。
  从她说爱他的时候,他潜藏在心里的欲火彻底被激发出来了,那种不可遏止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压抑。他低头一遍遍吻着她身体各处,贪婪而密实,在她胸前辗转来去,撩拨的她血液膨胀,抑制不住发出阵阵轻吟。她本来想阻止他,可他这次似乎少有的急迫和激动,每个动作都透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她渐渐的在这种感觉中融化开来,慢慢放开接纳他的深入……
  萧子矜知道自己把她弄的很疲惫,此刻她已经睡熟了,而他精神却出奇的好,也许是在外面过夜的感觉不同,平时在家里,顾及到还有小虎这个小电灯泡在,即使关着门做,也会适当放低声音,怕在孩子面前出糗。现在是在外面,对着一江波光粼粼的湖泊和星光闪烁的夜色。谁也没再压抑什么,放纵的将胸中淤积的声音随着一波波快感释放出来……
  直到最后,他抚着她的头发想抽身的时候,沈一婷却连忙抱住了他,脸颊红红的,声音也沙哑了:“别出来,就这样呆一会吧……我喜欢……”
  萧子矜怔了一下,一种暖暖的感觉漾了上来,回应的抱住她汗湿的身体:“好……”
  一夜过去,早晨的金沙湖,在朝阳的映照在,泛起一层金色的光和朦胧的水气,船停在湖中央,周围是浩瀚的湖水,远远的能看到岸边的地平线,这个城市的高楼大厦隐匿在天的另外一端,远的只剩星星点点,湖上偶尔有船只经过,也多是象他们一样的情侣租下的。
  沈一婷和萧子矜依旧穿着睡衣,淡蓝的棉布料和湖水的颜色映衬着,逐渐融合在一起。光着脚坐在船头,轻轻晃动脚丫,心里透着清凉和愉悦。习惯了城市里的快节奏,此刻惬意的几乎不想回去。
  沈一婷感受着他放在她肩膀的手臂传来的温度,心里象一块打着褶皱的布料被熨帖平整了一般,舒服而闲适。她知道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给过她这样的感觉,哪怕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起,只是普通的散步,或者只是平平的几句话,都传达着不一样的含义。原来开心是可以这样简单的……
  星期一的早晨,沈一婷穿上那条新买来的裙子,踩着细跟的凉鞋去上班,连妆也化的稍有些不同,神清气爽了,自然显得有活力许多。无名指上的戒指让她微微感到莫名的害羞。她坐在地铁上,拿出手机来给谢珍晴发短信,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决定嫁给萧子矜了,她想说她这次不想再改变了。
  至到一路走到单位的楼下,才发现楼前已经聚集了一批学生摸样的人,将楼梯口围的水泄不通,人群中还夹杂着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写字楼上下分为十七层,一进大厅的左边就是博华的办公室总部。
  她努力挤进人群,听见旁边的几个学生正气愤的嚷嚷着“骗钱”,“黑心”一类的字眼,情绪异常激动。沈一婷惊讶的赶忙跟他们打听出了什么事,旁边一个女生,眼睛似乎也红了,抑制不住情绪说:“就是这个‘宏渊教育’!骗了我们大家的钱!到了开课时间,竟然卷钱跑了!我们都是在校大学生,花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钱,还有我们自己打零工赚的一些,我们是弱势群体,我们是需要受到保护的!他们这样骗人,良心都被狗吃了!”
  她这样一说,旁边许多学生都跟着附和,摄象机的镜头从门前转移到他们这边来,似乎想把躁动的场面都拍下来。沈一婷当场愣住了,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在反应过来的同时,赶忙拨开人群,朝博华的办公室走去。
  迎面是同事小杨,高兴的将她拉到一边没人的地方,猛摇了她的肩膀几下,憋着笑伸出两根手指,摆出一个V字型:“沈姐!宏渊这次栽了!他们的办公室都快被学生给砸了,代理人都跑了,就留一个值班的,现在委屈的都要哭了。今天上午这一会,转来咱们这边报名的学生就有一大批,看来这个月咱们的收益将大有转机!”
  沈一婷显然没有小杨这么乐观,蒋忠诚竟然会卷钱跑了,她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现在做了一半的代理生意已经相当不易,也几乎是他现阶段成功的唯一出路,现在卷钱跑掉,完全可以构成诈骗罪,等于自毁前途,加上从前的履历复杂,这样一来很可能这辈子也难以翻身。
  她正思绪翻飞,见两个分别拿着话筒和摄像机的记者进了博华的办公室。等她和小杨跟进去的时候,李经理已经开始做好被采访的准备了,他似乎等了很久,兴奋和激动显然是难以抑制的,可仍然表现出一种痛心和严肃的表情。
  “现如今社会上的教育培训机构鱼龙混杂,特别是一些年轻人随意创办和接手的,没有经验也没有多年来建立的信誉度,仅凭一些宣传口号和一些假的压题信息,目的是抢人眼球和拉生员,致使广大在校学生受骗上当,对此我很痛心。”说到这里,李经理微微颔首,声音也放低了,似乎是对自己多年经营的行业里出了这样一个败类感到可耻和无奈,直到记者追问哪些培训机构的相对信誉和质量优秀时,他才重新扬起了声音,“我们博华教育就是其中之一,博华教育自创始人陈博华先生创办以来,已经有接近二十年的历史,一批批的博华人本着诚信为本,质量上乘的理念和坚持致力于让学生轻松得高分的宗旨,服务每一位学员……”
  沈一婷和小杨只是站在一边,此刻她才觉得李经理完全可以当个演说家,对着镜头不卑不亢,自然入戏,说的让人信服而神往。
  直到记者走了以后,李经理才收回刚才严谨的表情,对呆在一边的沈一婷和小杨说:“这月要是收益有大进展,除了你们的底薪和提成,另外我再给你们每人封个红包!”
  “耶!这月肥了!”小杨听后欢呼着庆祝。
  可沈一婷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一笑了之。虽说自己和蒋忠诚也早没有什么瓜葛了,可听说了这件事,仍不免心中感叹。
  下班后沈一婷到学校门口去接小虎,和一堆家长站在栏杆外面,看着操场上正自由活动的孩子们,感觉一股朝气蓬勃的势气正逐渐蔓延。她想起萧子矜跟她说的,等结了婚以后,要争取和她一次弄两个指标,生一对双胞胎,还开玩笑的说,一个叫萧左左,一个叫萧右右。说这样就能赶上《家有儿女》里的三个孩子的标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
  当时沈一婷只是笑着说他想的太美。可这会,她觉得若生活真能象《家有儿女》中的融洽和理想,那将会是无比幸福。想着想着,嘴角也慢慢上扬。
  来接孩子的家长越聚越多,几乎挤满了校门口,当沈一婷无意中扫视了周围的时候,恍然穿过人群看到了蒋忠诚的影子,神色匆匆的瞥了一眼,就消失在众多家长的身后。沈一婷怔了一下,疑惑的想伸头搜索他的去向,惦起脚尖的同时,却忽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惊讶中差点开口叫起来,才发现竟然是萧子矜。
  回过头去想抱怨一句,他却探过头来轻吻了她一下,窘的她赶紧推开他:“你怎么也来了?这么多人,都是接孩子的,你正经一点,别让人笑话!”
  萧子矜赶忙左手摆出一个遵命的姿势,笑着跟她并排站好,用胳膊搭着她的肩膀:“遵命,老婆大人。”
  沈一婷怪嗔了一句,红着脸将他的胳膊打下去。想起刚刚看到蒋忠诚的事,加上白天听说宏渊代理人卷钱跑了的消息,觉得应该告诉萧子矜一声。可众多学生放学的队伍在这时候出来,打断了她的话茬,两人的目光在孩子中搜寻小虎的身影。
  直到穿着校服的小虎嘴里叫着“干爹,干妈。”高兴的跑向他们,萧子矜赶忙上前将他抱起来,干脆的答应着:“儿子,晚上干爹带你吃牛排,想去吗?”
  小虎雀跃着直拍手,大声答应着说:“想!”
  沈一婷见小虎满头大汗,一边掏出面纸来帮他擦,一边埋怨着萧子矜平时太惯着孩子。说他平时学习的事情对小虎约束少,在吃喝玩乐方面倒是经常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样。不过她的抗议立即被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否定了。埋怨归埋怨,看到他们父子开心的样子,沈一婷也漾起了满满的幸福感。任由萧子矜一条胳膊抱着小虎,一条胳膊揽住她。
  感受着一家人这样亲密的姿势,她觉得安心多了,她想到也许到了冬天,到了下雪的时候,萧子矜还可以用他那款大大的风衣将她和小虎都裹在里面,她还可以把冰凉的手伸到他怀里,听他抱怨的调侃着,然后她就开心的窝在他怀里笑的直发抖。她还想,也许那时候,他们真的就不止三个人了。除了兔巴哥爸爸,大白兔妈妈,小黑兔宝宝以外,或者还有小粉兔,小蓝兔……
  直到进了牛扒城,萧子矜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赶忙安排了沈一婷和小虎坐下,嘱咐他们先点餐,自己到一边去接电话。他听到电话的那头的声音似曾相识,刚要开口询问,对方却先开了口:“是萧先生吗?……我是蒋忠诚的母亲。”
  萧子矜怔了一下,快步走到牛扒城的玻璃走廊上,对着光洁的玻璃外一片繁华的街景,礼貌的回应了一句:“阿姨您好。”
  “萧先生,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想跟你见面谈谈。”
  萧子矜看着餐厅里正在忙着点餐的沈一婷和小虎,犹豫了一下:“我现在有事,阿姨,能不能明天?”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就一会。”蒋母显然有什么急迫的事情。
  萧子矜沉默了一会才终于说:“好吧。”

  第五十八章
  萧子矜回到餐厅里慌称公司里有急事,帮沈一婷和小虎点了餐付了帐后就要离开。
  沈一婷本来已经点好了家庭套餐,却因为他的缺席要改换双人套餐,心中略有不快,见他起身要走,从后面一把拉住他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稍微使力,想表达一下心里的不满。
  萧子矜愣了一下,笑着重新坐下来搂着她的肩,轻轻摇了摇:“怎么了?”
  沈一婷手里捏着菜单,侧过头问他:“晚上什么时候回家?”还没等他回答,赶忙补上一句,“不许太晚。”
  萧子矜听她这话和语气,心里说不出的乐。原来听别人说,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嚷嚷着“你给我滚!”的时候,那关系肯定还仅仅停留在恋人阶段。可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吼着“你给我回来!”的时候,那关系毫无疑问已经朝夫妻方向发展。
  他喜欢这种改变,心中漾起一阵浓浓的甜意。从前跟尹浩然,老炮他们几个老同学一起出来玩,到晚上总是老炮的老婆最先打电话来催,然后老炮就老老实实的答应着早点回去。那个时候,尹浩然总会调侃几句,说老炮“妻管严”,“没出息”之类。可后来尹浩然也有人催了,每次挂上电话总是一脸为难的跟大家说:“真烦,我家女人又催我了……”
  可谁都看的出,尹浩然那句话多少有矫情和炫耀的嫌疑。那个时候,抱怨“妻管严”的工作转移到萧子矜身上,两个有家的人和一个“流浪汉”凑到一起,不知道是有家的人该笑话流浪汉的孤独寂寞,还是流浪汉该笑话有家的人早早的禁锢在围城里。
  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这流浪汉的帽子总算该脱了,有眼前这女人在,他再也不是原来的“编外”人士了。
  一直来到和蒋母约好的地点,就在医院后面的一间小茶馆里,一个偏僻寂静的角落,店里的装饰古朴又简单,从墙壁和门外招牌的颜色来看,这家店可能已经开了许多年。平时萧子矜很少来这样的地方,竟然有些压抑和拘束。
  蒋母已经点好了茶和两盘点心,看着萧子矜就座,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耽误你时间了。”
  萧子矜赶忙摇头:“没有,阿姨,有什么事您说吧。”
  他早晨就已经知道了蒋忠诚的事,惊讶之余却没有听沈一婷说起这些,他知道她的工作地点和蒋忠诚那边是紧挨着,这么大的消息她不可能不知道。不过既然沈一婷不提,他也自然没有问。
  “萧先生,我今天确实有件重要的事……”蒋母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块手帕裹住的硬硬的东西,轻轻的放在桌上推给萧子矜。
  他疑惑的看着那包东西,一时间竟没有明白蒋母的意思。
  “我想这次忠诚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其实从前忠诚在戒毒所的时候,每个月花费都很大,那时候我每天都接一堆零工来做,后来发现仍然不能抵住所有的开销,于是我几乎隔一个星期就去血站卖一次血,我想,只要他能改邪归正,我怎么样都可以……”蒋母声音很低沉,倦容和病容交杂着,眼睛红红肿肿的,显然才哭过不久,“不过后来我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有一天我去卖菜收摊回来的路上,包里的钱被几个小流氓抢了,当时我觉得绝望极了……”
  萧子矜记得自己那时候把卖掉小阁楼的钱送去给蒋母的时候,在她家门外等了很久,直到天都黑了,他看到一个瘦削的中年女人提着一个空空的菜筐,蹒跚的从远处走过来,头发也乱了,衣脚脏了一块,连胳膊上也擦破了皮,狼狈而透着凄凉。他当时愣住了,直到那女人拿出钥匙去开蒋忠诚家的那把大铁锁,他才恍然意识到那就是蒋忠诚的母亲……
  “你当初给我们家送来那笔钱的时候,倘若不是在那一天,也许我都不会收的。因为我明白忠诚一直放不下恨你的想法。后来他从戒毒所出来以后,我也一直没敢告诉他你来送钱的事,我说是一婷给的,当时忠诚很激动很高兴,也许他觉得一婷还是记挂着他的。那时候他忽然对生活充满信心,他说想好好工作,自己办公司。我当时觉得很欣慰,毕竟忠诚经历这么多事,能真正走上正途不容易。在这个社会,很多时候没有背景和关系,会处处碰壁的。”
  “再后来刚来丽港的时候,忠诚干劲很足,后来他听说一婷也来了,曾经希望两人能联手把公司搞起来。这个想法其实他一直都没断过,直到发现一婷和你在一起了。我想他的心很难再回去了。他说现在的愿望就是让我过上好日子,不过我知道我这身体,撑不久了……所以,萧先生……”
  萧子矜听到这里赶忙插口说:“阿姨,您直接叫我萧子矜吧,我从前和蒋忠诚算是校友,我在您面前是晚辈。我也确实曾经仗势欺人。不过我真没想到蒋忠诚会吸毒,会退学……可能我从前考虑别人的地方太少,优越感太强了,但是这些真的不是我的初衷……其实,其实我当初就是想让一婷做我女朋友,真的没有其他的了。”
  蒋母点了点头,仿佛对从前发生的事相当无奈,浅纹纵横的脸上苍白依旧:“我明白了,萧子矜,从前的事多说也无益。谁也不能回去重来一遍。忠诚这次是真的灰心了,他这次之所以会走这步棋,很大原因是觉得自己除了我这个妈以外,也许没人再关心他了,他想用这最后的机会实现让我享福的承诺……他真是个傻孩子,他已经进过戒毒所了,如果这次因为诈骗罪进了监狱的话,他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再重新开始的机会了。”蒋母把桌上的手绢包裹的东西敞开来,原来是一块玉雕的佛象,表面光华柔和,色泽保持的相当好,透着皎洁滑腻,“这东西是忠诚的爸爸留下来的,是蒋家传了好几代人的东西,在最艰难的时候我都没舍得卖,可是现在的情况,如果忠诚都不能平安,那要这个传家宝有什么用?……萧子矜,我知道也许你不稀罕这些,可就算你也对从前的事还有点愧疚也好,对现在的境域满足而好心施舍一次也行,求你能帮帮忠诚,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因为在丽港,我们母子俩真的没有什么人可以找了……”
  萧子矜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母亲,她眼中隐隐的有一丝希望的火苗,直直的盯着他。灼的他不得不将眼神移开:“阿姨,不是我不帮,但是这不是小事,也许是您太看的起我的能力了,如果蒋忠诚真的构成犯罪,受到惩罚恐怕是无法避免的,别说我也不过如此,即使我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没用。更何况这些是他自己选择的,即使我可以帮他担保,帮他请律师,以他的性格,也一定不会接受的。”
  蒋母一直沉默的看着他,眼里的光泽逐渐变暗,慢慢低下头,半晌,才重重的点了点:“是啊,他是不会接受,他这孩子,把自尊看的比什么都重……看来,也许如果没有我这个妈,他现在完全可以按照他的计划,继续办他的公司,没有任何包袱,也不用想着赚更多的钱来让我早点享福……”
  “这和您没关系,很多道路是他自己选的,相反正是因为您一直支持他,他才能坚持挺过来。”萧子矜想尽力去安慰蒋母,其实对于他来说,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在他的印象中,很少有和母亲长期相处的概念,以至于他觉得蒋忠诚唯一比他更幸福的地方,就是有一个真正愿意用全身心去疼爱他的母亲。
  蒋母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算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今天真的是耽误你了。”
  萧子矜没有站起来,停了停对蒋母说:“阿姨,我送您回去。”
  蒋母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轻轻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想再呆会儿,你走吧。”
  萧子矜本想继续陪蒋母坐一会,可想到沈一婷让他早点回家,犹豫了一下,才终于站起来。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着依然坐在沙发上的蒋母,心中有一丝不忍:“阿姨,您是个好妈妈,真的……万一蒋忠诚出了什么事,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养您……”
  蒋母慢慢将视线从昏暗的角落里转移过来,看着一脸认真的萧子矜,半晌才从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容,象一朵淡淡的菊花,没有张扬却多了几分慈祥和善,衬着白色的衣领和梳的一丝不乱的头发,只是鬓角的斑白掩饰不住岁月的沧桑。萧子矜觉得很多年来很少有长辈再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那种记忆中,似乎只有已经过逝的奶奶拥有过。
  一路开着车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渐渐降临的夜幕,华灯初上时分,一切都显得繁华和耀眼。萧子矜想了很多,思绪随着记忆翻飞,从他看到蒋母提着空空的菜筐蹒跚走来的时候,从第一次到蒋家,当时蒋母说家里没有茶叶,帮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的时候,从他把自己的名片交给蒋母的那时候……
  他觉得一切就象万花筒一样,看到蒋母花白的鬓角和已经稍有弯曲的背,还有沧桑的面容,他感觉这些都让他震撼……
  把车停了下来,点了支烟,静静的呆在路边思考着,一分钟,两分钟……时间慢慢流逝,直到第三根只抽到半支的时候,他慌忙掐灭了火光,将烟仍进垃圾桶,调转车头朝着刚才和蒋母见面的茶馆奔去。
  当他急匆匆的赶到茶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的位置已经空了,桌上的杯碟也被收拾干净。他朝四下张望,已经不见蒋母的人。连忙拉住旁边的服务员询问:“刚才坐在那边的一位中年女士什么时候走的?”
  服务员怔了一下,回答说:“好象有十来分钟了吧,店里客人多,我也没在意。”
  萧子矜只是默然的点了点头,心里莫名一阵慌乱。也许自己刚才的表达刺伤了她。那样一个母亲,早已经把青春年华和毕生精力都给了儿子,儿子就是她用所有心血打造的杰作,儿子的失败,就注定是她的失败,她还能坦然面对将来的生活吗,还能接受别人的同情和关心吗?更何况,她同样是一位病人……
  萧子矜愣在原地,长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车里,打着方向盘再次调头朝回家的路上走。刚出了茶馆门前的停车场,绕到中心医院门前的大路上时,才恍然发现前面堵了很多车,行人也驻足围观,车灯,街灯,人群,警察……中心医院还出动了担架。一辆货车斜停在马路中间,看来是发生了车祸……
  他开着车顺着旁边的小道想绕过的时候,脑中强烈的电波让他觉得浑身一颤。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种驱动力促使他停了车奔到前面车祸处理现场。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交错响起,离的老远就听到肇事的货车司机在跟记录口供的警察交涉,连声抱怨说:“真的是这位大嫂忽然冲到马路上来的……让我刹车不及……是她自己往我车上撞的,你们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萧子矜往前一步就觉得心里的恐惧更就增添一层,浑身象被抽了筋,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风度和得体都忘记了,最后几步觉得腿也在颤抖,直到拨开人群,看到货车前面的一滩血,接着是护工抬着的担架,上面盖了一层白色的布,边沿处露出了熟悉的衣脚,还有蒋母那个朴素的布包,上面斑斑点点的渗满了血,而擦破了布包边沿,那方手绢包裹的东西还被她紧紧的攥在手里……
  萧子矜觉得身体象被人死死的定住了,睁大眼睛看着这场面,几乎不敢相信,鼻子里酸楚迅速翻滚,席卷全身,胳膊和额角青筋暴出:“……阿姨……阿姨!!”

  第五十九章
  萧子矜站在抢救室门前,看着医生慢慢走出来,额头上渗满了汗珠,无奈的朝他摇了摇头。他知道没希望了,可能从蒋母让他走的那时候,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断了自己的后路。
  他慢慢走进抢救室,看着白布掩盖的病床,心里无比懊恼伤心,握紧手掌直到骨节咯咯直响。他想,也许当时他先答应下来,或者说承诺尽量帮忙,即使最后帮不成,那起码也给了蒋母希望,至少让她心里舒服一些,也许她就不会这样。
  他想起曾经读研的时候,有一次在食堂里看到了蒋忠诚和他母亲,大概是那回蒋忠诚忙着做一个课题,隔了好些天也没有回家,于是蒋母炒了几个菜,还炖了汤送到学校里。用老式的饭盒装着,外面裹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另外提了一个保温桶。当时萧子矜离他们坐的位置并不远,看到饭盒里的菜还冒着热气,白瓷碗里倒上粘稠的汤粥,蒋忠诚低头大口大口的吃饭,蒋母就坐在对面看着,从眼角到嘴角,显露着慈祥和欣慰的笑容,不时的交代着儿子什么,蒋忠诚边吃边赞同的点头。
  那时候萧子矜忽然觉得自己餐盒里的菜特别没味道,慢慢用筷子捣着盘里的鸡丁和米饭,恍然间有一阵失落,其实自己的母亲比蒋母漂亮,比蒋母显得年轻,更比蒋母出手阔绰。从小到大,自己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国外。不过每次见到她,她总会提前准备礼物,并且会征求他的意见去哪家餐馆吃饭,帮他购物和安排旅游地点等等。可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没见过母亲亲自下厨,他猜想母亲是厌恶油烟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可从那一天见到蒋忠诚母子以后,他忽然希望有一天自己的母亲也能象这样,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菜来,高兴的对他说:“子矜,来尝尝妈妈的手艺!”
  不过他明白,这个愿望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实现。不过从那时候起,他有些羡慕蒋忠诚了。直到后来他又发现这个几乎只会埋头读书的蒋书呆不只有一个关心爱护儿子的好母亲,更有一个对他相当好的女朋友。
  那段时间萧子矜曾经很迷茫挫败,尤其是在喜欢上沈一婷以后。原来对自己意气风发的认知忽然打破了,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条件比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人,竟然轻易的得到了这么多自己苦心追求也不曾获得的东西……他承认那段时间自己是嫉妒蒋忠诚的,于是时常找麻烦使绊子,每次看到蒋书呆灰头土脸的不敢吭声,甚至有时候见到自己就躲开的样子,他那挫伤的自信心才总算平衡了些。
  他讨厌蒋书呆偷偷的到垃圾桶里收集易拉灌空壳,讨厌他为了得到奖学金总在图书馆,通宵教室里一学习就是一整夜,更讨厌他争取到助学金名额的样子,就象一个领受扶贫款的老农……
  可现在,这个从来都被自己瞧不起的蒋书呆,竟然有个甘愿为儿子牺牲的母亲……他站在病床前,紧咬牙关也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直到逼着自己仰起头来,鼻子里的酸意蔓延,连喉咙也哽咽了。
  “……对不起,阿姨。”萧子矜轻轻的对掩盖在白布下的蒋母说,感觉自己声音都在颤抖,转过头猛的一拳头打在墙壁上,强烈的疼痛随着骨头的震感扩散……
  他听到走廊上有人急跑,步履凌乱而急燥,直到撞在抢救室的房门边。萧子矜转过身去,看见蒋忠诚提着两个旅行包,喘着粗气望着里面,倚在门边仿佛整个身体无法承受这个世界的重压,怔怔的盯着病床上,那眼神是萧子矜从未见过的空洞,迷蒙的一片,混乱和空白交杂。
  “妈……”蒋忠诚扔掉手中的旅行包扑到床前,拽掉原本平铺的白布,蒋母的头上已经缠满了纱布,青灰的脸已经没有一丝生气,表情却安详从容,就象从前一样。蒋忠诚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人,几乎忘了哭,可浑身的僵硬和颤抖显示着他这次真的害怕绝望了……
  萧子矜赶忙转过头,不忍心再看到这样的场面,重重的叹了口气,抹了一把眼睛,早已经湿湿的一片。
  “……妈,我买了您喜欢吃的咸味的桃酥……您吃一口吧……这一家的桃酥下个月就不做了,店主说要回家养老,所以我一次买了许多……”
  “还有火车票,晚上十点的……我们可以走了,钱我都拿到了……妈,您说您年轻的时候就想到处跟我爸一起游游转转,可惜最后都破灭了,但是妈,我想帮您实现这个愿望……真的,我想让您知道,没有我爸了,还有我来孝敬您……”
  萧子矜别着头,不敢看蒋忠诚,手死死的抓住门框,觉得心里拧住的痛。
  “妈……您一天的福都没享,我本来让您等我五年,我一定混出个人样来……可医生说您时间不多了,可即使这样,您也还有一段日子的,我已经打算什么都放弃了,就带着您过完最后的时光,为什么您连这点时间都不留给我了?!从我进了戒毒所以后,所有人都离开我了,他们躲我象躲瘟疫一样,就只有您一直鼓励我支持我……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求拿着钱带您把您想去的地方都逛一遍,只要您开开心心的,就算回来就让我进监狱我也愿意!”
  蒋忠诚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越说越激动,疯了一样爬在床前,声音也嘶哑了:“妈!您儿子没本事没出息……我原来以为只要我好好学习,什么都会有,所有人都会尊重我羡慕我……但事实上不是这样!他们会排挤我,欺负我,笑话我……这些我都不敢让您知道,因为我觉得很丢脸,更不想让您伤心……为什么有些人根本未曾努力就拥有一切,而我奋斗了这么多年,一事无成,到头来连妈也保不住?!”
  萧子矜不忍再听下去,就在一瞬间,他忽然深刻的觉得自己从前的行为确乎过分了,他从来没想过象蒋忠诚那样处境的人,内心状态该是怎样的,或者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路,谁也无法理解。可他终究在蒋忠诚堕落的道路上,成了重要的助推器……
  萧子矜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背后蒋忠诚沙哑的嗓音叫了一声:“你站住!”
  他怔了一下,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一个重重的拳头未及反应就猛打过来,疼的他一个踉跄撞到旁边的墙上,接着蒋忠诚扑过来使劲拽住他的衣领,恶狠狠的盯着他,眼睛已经血红一片,吓人的狂燥。直到把萧子矜按到墙上:“为什么害我妈?!为什么?!”
  “我没有!我不知道会……”
  蒋忠诚没等他解释,狠狠一拳封到他另一边脸上,见他疼的弯下腰,却没有还手,上去疯了一样抓住他,纠缠之间又将萧子矜按到地上,死死的将他压住:“你喜欢侮辱人欺负人尽管冲着我来!你这乌龟王八蛋把我妈还给我!!”
  “蒋忠诚你冷静点!”萧子矜觉得,若是在从前,蒋忠诚敢这样,早已经被他修理教训过了,可现在,一种说不出的东西,竟让自己拳头也软了下来。浑身酸疼,眼冒金星,连嘴角也泛起一阵血腥的气息。
  直到有人跑了过来,两名穿警服的人员将蒋忠诚拽了起来,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拧到身后,另外一名公安干警掏出证件来冲他一亮说:“你是蒋忠诚先生吧?你涉嫌诈骗,现在警方依法将你逮捕查审。”
  蒋忠诚似乎根本未听到警察的话,盯着慢慢扶着墙想从地上爬起来的萧子矜,依旧歇斯底里的吼着:“姓萧的!你起来!你他妈给我起来!你欺负我,打我,抢我女朋友,害我妈!你不得好死!”他一边挣扎一边对旁边的警察喊着,“你们应该抓他!他是凶手!他是真凶……”
  萧子矜抹了一把唇边渗出的血,茫然的看着蒋忠诚被带走的方向,呆立了很久,呼吸间都是血腥的气息,慢慢靠着墙,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直到深夜,萧子矜始终没能睡着,脸上身上已经被沈一婷敷好了药,可仍旧很疼。仰面盯着天花板,没有一丝睡意,很多事情涌到脑间,挤的他不能思维。直到沈一婷转过身来抱住他,动作轻柔却透着安抚。
  “你怎么没睡?”萧子矜慢慢回应着搂住她问。
  “你不是也没睡吗。”沈一婷像一只乖乖的猫,依附在身旁的男人,她知道这个男人平时睡着的很快也很沉,而今天是真的有心事了。
  “一婷,我很坏吧?”他这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种自嘲。
  沈一婷怔了一下,若在平常,他这样问起来,她一定会开玩笑的回答说“对”。可今天她舍不得让他再难过,伸手将他抱的更紧,埋头听着他的心跳,赶忙摇了摇头。
  “我从前是很讨厌蒋忠诚,是想让你放弃他跟我在一起,可我没想毁他一辈子,更没想过伤害他母亲……”萧子矜说到这里,觉得鼻子一酸,艰难的咽了口水,抚着沈一婷的头发,“我从前大概不曾顾及到不同境遇的人的内心想法,总觉得他那种人太怪异,太不可理喻,可我现在明白,蒋忠诚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他的无奈和辛酸可能更多。他和他的母亲能一路走过来,吃了很多常人不能理解的苦。如果我今天先答应了蒋阿姨,也许她不会这么快就……”
  他说不下去了,哽咽的停了片刻,“……我想给蒋忠诚争取到取保候审,一来他卷来的钱还没有动,如果请到好的律师,应该可以争取从轻或减轻处罚,二来蒋阿姨的葬礼,他不能缺席……”

  第六十章
  那以后的第二天,萧子矜将蒋忠诚从公安局里保释出来,看到他的眼睛里已经红红的布满血丝。蒋母的葬礼上,蒋忠诚一直默然的跪着,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表情,任谁去劝说他也不肯起来,象一尊塑像一样跪着,僵硬而倔强。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连晚上也一直呆着守灵。
  直到在殡仪馆火化的那天,在灵堂里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蒋忠诚象疯了一样扑到玻璃棺材旁,痛不欲生的号哭,跪在棺材前不住的磕头,直到额头青紫出血……他知道世界上唯一会一直疼爱他,关心他,鼓励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可能再陪在他身边了,曾经辛苦努力想要换得的东西,此刻已经毫无价值……
  蒋忠诚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成了彻头彻尾的穷人,一贫如洗。他象行尸走肉一样回到和母亲的小家里,对着空空的房间和母亲的遗像。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经毫无意义了。他昏昏沉沉的想睡,可眼前却画面交叠,其实自己曾经也是个富足的人,虽然家里穷了些,学习成绩却一直很好,有个爱他的母亲,和善的邻里,还有一个连他自己也没预料到能拥有的女朋友。那段时间,自己是对生活充满信心的。那时候他们三个人时常做在他家的院子里,围着小小的圆桌一起吃母亲煮的甜玉米羹。生活平淡却幸福,可他不甘心那样的生活,他总想更好,也相信有一天能更好……他觉得头晕,思路时断时续,象中断信号的电视,一片雪花和虫影……
  是从什么时候,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化了?一切都不再象从前一样,开始混乱,开始痛苦,开始目标偏离?眼前是萧子矜的影子,深邃的颜色渐渐将他淹没,他至今仍记得萧子矜当初的话:“离开沈一婷吧,我保证你有更好的前途。”
  似乎就从那时候开始,他整个人都混乱了,生活也不同了,原本单纯幸福的日子,开始渐渐走向另一端……是的,就从那时候起……
  沈一婷慢慢收拾着旅行袋,将萧子矜和小虎的两件衣服和必须品连同自己的都放新箱子里,想到回父母家过中秋,并且是将萧子矜以未来女婿的身份带回家去还是头一次。心里多少还有些紧张。小虎却显得很兴奋,坐在床上不停的晃动着两条小腿,好奇的问:“干妈,外婆家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外婆和外公会喜欢小虎吗?”
  沈一婷停下手边的工作,宠溺的摸了摸小虎刺刺的小平头,笑着回答他:“外婆家好玩的东西不多,但好吃的有不少,有一条街上许多卖小吃的,到时候干妈和干爹会带你去尝尝。而且小虎这么可爱,外婆和外公都会喜欢你的。”
  小虎高兴的在一旁雀跃欢呼,沈一婷也喜滋滋的。可萧子矜却一直躺在床上没说话,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思考什么。
  沈一婷安排小虎去睡觉后回到卧室里来,迎面被萧子矜抱住,她怔了一下,没有躲,伸手同样环住他:“怎么了?”
  “陪我。”萧子矜依恋的搂着她,将她按进自己怀里,用下巴抵住她的头。
  沈一婷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烟也抽的凶,连续几天失眠,连黑眼圈也加重了。在她的印象里,萧子矜很少这样。她觉得心疼,下班就从超市买回一只鸡来煲汤,还放了些枸杞和花旗参,可到最后小虎高兴的一连喝了好多,萧子矜却没动几口。
  “我不是天天都陪着你的吗?”
  萧子矜深吸一口气,将她搂的更紧:“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明白,两人在一起久了,很多事情即使不说,也有着不同一般的默契。整个身体被他抱在怀里,心跳的声音愈发清晰,呼吸间灼热的气息让本来安静而温馨的气氛逐渐升温。
  “我例假刚过去,你轻一点……”沈一婷低着头轻声提醒他,可脸上的红晕却更加明显。她知道萧子矜做那种事的方式向来狂野而大胆,每次不把她逼的和他一起疯狂迷乱誓不罢休。
  其实两人从前开始尝试着做的那几次,既不顺利也不开心,沈一婷脸皮薄,坚持关着灯做,萧子矜经验不足,加个黑灯瞎火看不清,总也不得要领,连续五六天失败后,到了第七天,也是他第一次破门而入的那一晚,沈一婷觉得自己的象被撕裂了一般,疼的惨叫连连,甚至怀疑他搞错了地方。那一夜在印象中简直糟糕透了,沈一婷的哭叫和萧子矜的道歉贯穿始终。
  那回她觉得羞极了,也气极了,曾经决定再也不理他了。于是第二天开始,她想方设法躲开他,偷偷拿了自己的东西搬回原来的宿舍,还留了张要和他一刀两断的字条。接连的几天,无论他怎么打她电话,怎样找她,她也决计不理睬。
  直到第二个星期,已经无比挫败郁闷的萧子矜迎面将她堵在了实验大楼一角的走道上,见她还要躲,加大力道把她捞了过来,接下来的话几乎没勇气说出口。在他看来,沈一婷要和他分手的直接原因就是因为他“不行”,这点认知严重伤害了他作为男人自尊心,他象是犯了罪在等待宣判的罪犯一样,扳着她的肩膀说:“……是不是你真的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了?……你别看我平时好象很开放,我那只是嘴上开放,但是事实上……事实上……你是我第一个女人……”
  沈一婷发现他的脸同样也通红一片,尴尬的面对面站着,象两个羞怯的孩子。其实她这几天也一直在想他,虽然自己这些天连走路都觉得疼,一想到和萧子矜之间发生的事,脸就烫的象火烧。可真的搬回原来的宿舍后,她才发现睡的更不踏实,脑中总在惦念他的情况,想见他,想听到他的声音。其实她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转变,无法接受自己连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信条也抛开了。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把他装在心底了,直到生根发芽,牢牢的盘踞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挖不去。
  第二天三人象过年一样,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打车到了火车站,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不同的兴奋和担忧。萧子矜生怕未来岳父岳母不能接受自己,精心准备了一批礼物以及应对沈家父母各种问题和态度的策略,他想,在适当的时候,也许他应该说点实在而感人的,让长辈放心将女儿交给他。他还想,如果自己什么都做了,而沈家还是不能接受自己,那他依然要把沈一婷带回来,依然要她做他的妻子,加倍对她好,让她明白她选对了人。
  “干妈!抱!”小虎跟着他俩走了长长一段路以后撒娇的冲沈一婷说。
  “老婆!抱!”萧子矜学着小虎的声音跟着喊道。
  沈一婷看着他俩的样子,乐的朝他们每人头上拍了一下,还没等她伸手,萧子矜已经把她和小虎都搂了过来:“你们俩想喝点什么?我去买。”
  “营养快线!”小虎反应倒是超快,“要菠萝味的。”
  萧子矜伸手捏了捏小虎的脸蛋,转头问沈一婷:“你呢?”
  她向来对饮料没什么挑剔,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随便吧,别买碳酸饮料就好。”
  萧子矜点了点头,将他们安顿在侯车大厅,自己到厅外的超市去。
  “等一下!”沈一婷见过转身走,赶忙追过来,低头帮他把胸前误敞开的扣子扣好,又帮他翻正领口,“猪头,衣衫不整,还到处跑。”
  萧子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侧过脸看到小虎兀自照看着行李,根本未注意到他们,大胆伸手揽住沈一婷的腰,凑过来轻吻了她一下,见她要挣扎,忙抓住她一只手腕:“叫我什么?”
  “猪……啊!”她感觉腰间猛然收紧,一边想推开他,一边回头想看看小虎是不是看到了他们这样,“放开放开!”
  “你不说点好听的,我就放手了,我岂不太亏了?”
  “帅哥,放手。”
  “不是这句!”
  “大帅哥,放手!”
  “看来你不想让我放手。”萧子矜不满的用胳膊把她搂的更紧。
  沈一婷见他耍起无赖,又没办法挣脱,转头想看看小虎,却被他用力将身子扳了回来。她凑近了抓住他的前襟轻声说:“你再不去,等下误了火车就耽误大事了,快松手吧,……老公。”
  萧子矜听到她轻声细气的喊出了那个称呼,高兴的咧开嘴就乐了,凑上来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这还差不多,我去了,等我一会。”
  沈一婷点头目送朝超市的方向跑去,才甜滋滋的回到小虎身边来。小虎玩弄着提包上挂件,见她坐到自己身边,才冷不丁的插上一句:“干妈,你的脸好红啊。”
  “……”沈一婷这才知道刚才的场面都被小虎看到了,又窘又气,直在心里把萧子矜骂了十八遍。
  萧子矜买了两瓶营养快线和一瓶果粒橙,心情愉悦轻松,哼着流行歌曲从超市出来。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将三瓶饮料抱在怀里,赶忙抽出手来接了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车站里人声吵杂,他大声的“喂”的半天也听不清里面的声音。
  穿过人群走到一个偏僻静谧的角落,刚想询问到底是谁的时候。忽的感觉到脖颈后有个凉凉的东西抵住了他。放松的心情猛的一收缩,刚想开口的片刻,他意识到后脑勺被猛的一击,眼前的景物模糊后陷入一片黑暗……
  沈一婷和小虎坐了好长时间也不见萧子矜回来,慢慢开始疑惑和担忧,赶忙拨打他的手机,竟然是关机状态。她觉得嗓子里开始干涩,继续打了几次,都是同样的提示。
  他们这趟列车的侯车人员越聚越多,排成长龙大队。她不住的向周围张望,仍然看不到萧子矜的影子。直到开始检票,她觉得不能再等了,拽起行李,拉着小虎出了检票队伍。
  超市里,走道里,电梯上,卫生间门前,打听了好几家店主均说没看到。又打了家里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她开始慌了,开始小虎问的时候,她还不住的安慰孩子,可现在,她已经彻底没底了,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个石子都能激起一声脆响。
  头上什么时候开始冒起了冷汗,悬着的心飘忽而不知所措,她知道这种感觉,几年前他俩分手后,她听说他出国了,于是盲目的在街上逛了一天,觉得到处都空空的,那感觉是一样的……
  小虎哭了,拉着沈一婷的衣角问“干爹去了哪?”,她茫然的看着小虎,却怎么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检票结束了,她颓然的站在侯车室外,看着满脸懵懂的小虎:“干爹不跟我们一起去看外婆外公了吗?那我们还去不去?”
  沈一婷觉得脸上凉凉的,心里揪成了一团,她才知道,原来少了他,这世界象少了一个能让她平衡的支撑点。强忍着害怕,用略微发抖的手翻找着手机里的电话簿,按到标有“萧子晨”的那一行,直接播了过去。
  那边很快被接起,沈一婷觉得喉咙里一阵哽咽,觉得委屈和害怕终于有了倾诉的人:“姐姐!我,我找不到子矜了……”
  第六十一章
  萧子矜模模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被一条粗绳子绑在前面,平躺在地上,脚没有绑住。周围昏暗的一片,只有从窄小的窗口透来的光线,才照亮了地上一隅。他看出这里是一间仓库,四面都堆着东西,满满的只留下很小的空隙。隔着不到两米的地方,蒋忠诚蓬头垢面的坐着,手上端着一个酒瓶,不时仰脖灌上一气。
  萧子矜并没有感到意外,蒋忠诚心里会不平,他早就知道了,可看了看手上的绳子,才终于觉得眼前这个人绑票的水准看来并不高明。
  “蒋忠诚,你适合搞学术,不适合当绑匪。”萧子矜躺在地上,口气竟有些揶揄。
  看着蒋忠诚转过头来,满眼红红的血丝,象是长期熬夜以后加上痛哭所致:“学术?呵,我曾经想毕业以后,有份稳定收入的工作,攒钱买一栋房子,把我妈和沈一婷都接进去,一家人快快乐乐的,那时候这就是我的理想,我时常想,也许我这个目标也不算高吧?”
  “公费出国的名额,本来是我应得的,我在我们整个院里年年都是优秀,我在学业上花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多!可后来一个科研成果比我差了好多的同学,竟然顶了我的名额,据说他老爸是省里的干部,帮他四处托关系争取来的。连那样的人都能得到名额,为什么我要遭到这样的待遇?!在你那年来找我之前,我确实已经痛苦了很长时间了……我没有爸爸,没有靠山,没有后台,但是我也想出人投地!”
  萧子矜明白他的心理,从一开始就明白,所以才抓住了他一心想向上爬的弱点,让他离开沈一婷,因为知道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
  蒋忠诚又灌了几口酒,悻悻的抹了一把嘴边:“你当时说一定帮我争取到名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那时候看一婷的眼神都不一样,这些我并不意外,可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也会喜欢你。说实话,当初我会答应你的条件,和沈一婷分手,也是料定了你这种人得不到她的心,可我还是失算了……当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她竟然跟我说她不想离开你……”
  萧子矜听到这些觉得心里甜甜的,手上绑着的感觉似乎也并不那么痛了。想到现在沈一婷一定在替他担心,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他必须要想办法逃脱,蒋忠诚受过刺激,一直对他怨恨,现在这种情况,很可能不打算放过他。
  “我刚进大学的那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原来在高中的时候,只要学习好,别人都会羡慕我尊重我!我的奖状能贴的一整面墙都是!高考的时候我是全校第一,我高中的母校张贴了大红榜,我的名字放在第一个,那时候我觉得真光荣……”蒋忠诚说着这些过往,加上酒精热辣辣的效应,禁不住泪水也激了出来,“可是到了大学里,一切都不一样了,即使我考试成绩每次还是第一,可因为怕和那些有钱的同学攀比,去不起高档的饭店,请不起女朋友去旅游,甚至看电影,连到食堂打饭也是最后一个才敢去,因为怕惹别人笑话!别人把我看成异类,渐渐的谁也不肯理我……”
  “直到大二的时候认识了一婷,她竟然没有嫌我穷,她说她看到我得的那些奖,看到我的专业成果竟然这么多,她总是欣赏我的长处,鼓励我,夸奖我!我那时候觉得大学生活才有了一点转机,原来还有人不是那样势利的。我们在一起四年,因为你的介入才分手了!这是你从我身上夺走的第一样东西!”
  萧子矜盯着他,依旧没开口,看着蒋忠诚激动的往下说:“可你后来出尔反尔,因为你觉得一婷不喜欢你。说实话我看到你那抓狂气红了眼的样子,心里特别舒坦。可最后出国出不成了,一婷也不愿意再回到我身边来了,我妈整天埋怨我做了错事,加上周围同学的冷眼,我觉得前途灰暗极了,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开始吸毒的……你毁了我的前途,这是你从我身上夺走的第二样东西!”
  “我染上毒瘾,直到退学以后,几乎所有人都不再管我了,只有我妈,只有我妈一个人还关心还鼓励我,不管多难多苦,在我人生当中最灰暗的日子中,是她陪我走过来的!我知道她长年累月的生病,为了省钱从来没有去过医院,我知道她日子不多了,而我所求的不过是弄到些钱,带她把她从前想去的地方去逛一次!仅此而已,我什么都不要了,也不想要什么重新开始的机会,只想让她开心一回,这也错了吗?!为什么她去见了你一面就萌生自杀的念头!?你这混蛋把我最后的心愿也打破了!你从别人身上剥夺了这么多,不觉得你也应该付出点什么了吗?”
  萧子矜被蒋忠诚扯着领子拽了起来,猛的按到墙上,手上的捆绑让他无法挣扎,他看到仓库的地上到处是砖头,绳子和铁管。旁边集中堆放的纸箱里包裹的严严实实,箱子上有易燃易爆的标志,靠窗的墙壁边有一个歪斜的铁牌,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尘,可仍然能看到油漆的字迹——“吉祥烟花爆竹厂”
  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心里微微一凉,可嘴里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蒋忠诚,你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如果我是你,我首先不会答应离开沈一婷的要求。她这种女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也许你感觉不到什么,可一旦离开她,你就会明白,其实很难再遇到象她一样认真的女人,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爱过你,一旦她决定跟你在一起了,她都会一心一意。你跟她在一起这么久,你了解她多少?她可能不喜欢从花店里买来一捧包装好的鲜花,却喜欢有人用心的帮她种上一盆哪怕不会开花的青草。她可能不喜欢饭店里的高档情侣套餐,却喜欢有人能亲自下厨做一盘哪怕毫无滋味的小菜。她不喜欢商场里的豪华办公桌,却喜欢有人能给她做一张连抽屉都打不开的小木桌!如果你不放弃,我永远也不可能真正追到她!但是同样的,只要她心里确定要跟我在一起,别人也抢不走。不过同样可惜的是,我也是到后来才明白……所以这是你做的第一件傻事。”
  他看到蒋忠诚的眼睛越瞪越大,红红的眼睛聚集着浓深的颜色:“你觉得出国很光荣吗,你以为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能高人一等了?你到了国外也不过是个二等公民,可能你会更抑郁。即使不能出去,只要你安心读书,毕业后仍然能有好的工作。即使没有沈一婷,只要你认真发现,好好对人,还会有张一婷,王一婷出现。你难道就以为到了世界末日了?你根本是自甘堕落,自毁前途!这是你做的第二件傻事。”
  “你母亲这么年不容易都是为了你,再苦再累她不在乎!她来找我,连你们家祖传的东西也拿了出来,就是希望你平安!她最后的心愿只是希望你能走上正途!不是让你通过诈骗弄到钱带她去旅游!你了解你母亲吗?她真正想要什么你清楚吗?!再说远一点,你了解你身边的人吗?你总觉得别人对不起你,别人伤害你侮辱你孤立你!你检讨过你自己吗?!”
  蒋忠诚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都在沸腾,扬起拳头狠狠的打了过去:“你他妈给我闭嘴!”萧子矜的颧骨又酸又疼,踉跄着倒在地上,周围的杂草和灰尘激扬起来,呛的人直咳嗽,却仍然继续说:“蒋忠诚!你太自私了,以你家里的条件,你完全应该在本科毕业的时候就出去工作!就是因为你好面子,假自尊,说什么也要撑这个场面,这么大人了还要靠你母亲来养!你母亲相信了你的什么所谓理想,所谓前途,节衣缩食的供你继续读书!可你怕丢人,有时候连家都不想回。还拈轻怕重的不愿意在额外打一份工来缓解你母亲的压力!从头到尾你都不想面对现实!还把自己堕落的责任推给别人!别人可能原本没有刻意疏远你的意思,却因为你太过敏感自卑,总是认为别人在针对你,久而久之,你就真的成了受到孤立的!”
  蒋忠诚保持着抬起拳头的动作,可浑身都在颤抖,血红的眼睛直盯着萧子矜,他的每句话都直刺胸口,将他这么多年隐匿在心里的东西都挖出来,每一寸心思在阳光下都那么刺眼和难堪。蒋忠诚僵硬的站着,看着窗口透来的光线渐渐缩成一团,一切都暗淡无光,他忽然想哭,大声的哭,原来自己把一切都推向万劫不复了。
  “你滚吧……”蒋忠诚在呆立良久以后,忽然对一脸青肿的萧子矜说,“仓库大门的钥匙在第三个窗户的窗台上,你赶快滚吧!沈一婷那个笨女人,大概是对你认真了,如果你现在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在她心里就无人能超越了……原来我在戒毒所的时候,有时候痛苦的想自杀,是本着出来以后混出个人样来,能把你踩在脚底下的愿望,才撑到最后的。说起来你倒是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可现在想想,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你滚吧,滚!”
  萧子矜看着蒋忠诚用刀将绳子割开,让出一条路来让他走,可眼睛却深遂的一片,死灰般的颜色。蒋忠诚这些天来瘦的快脱了形,象浓深的暮色勾勒出的一位长年劳动的老农,眼圈也深深的凹陷下去。
  他没再继续纠缠,拿起窗台上的钥匙出了门,厚重的铁门打开来的片刻,他听到蒋忠诚说:“你比我幸运……”
  可那话终于掩盖在铁门的背后,他眼前忽然闪过曾经的画面,一个老实又朴素的男孩,眼里有不甘,有彷徨,有希望……
  外面的空气确乎比里面新鲜许多。萧子矜张望了周围,才发现这是城郊的一片废弃仓库聚集地,周围都是杂草和歪歪斜斜的树木。已经是傍晚,远处的楼房有的已经亮起了灯。
  他掏出手机来想和沈一婷通个电话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刚刚出来的仓库里,渐渐飘来轻微的汽油味。蒋忠诚依然呆在里面。他站住了片刻,回头看着刚才走过的路。犹豫了几秒,连忙折了回去。
  仓库的顶端窗子已经开始冒起了黑色的浓烟,让整个天际都染上一抹黑暗。烟雾越积越多,浓深的幻化出一个妖异的神型,飘散到灰黑的天幕里。
  “蒋忠诚!”他拔腿朝仓库的方向跑,在距离仓库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一道红光从仓库里炸“轰!”的一声。
  萧子矜抱着头前倾着倒在地上,一声巨响仿佛直刺他的耳膜。一瞬间所有声音都停止了。他疼的捂住耳朵,过了很久,才渐渐有模糊的声音传来。睁开眼睛,整个仓库都燃烧起来,慢慢焚毁倒塌……
  他躺在地上很久,耳朵里火辣辣的疼,意识也震的仿佛迟钝了,浓浓的焦味弥漫了整个空气……
  第六十二章
  当他被救护人员搀扶着上车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和沈一婷站在一起,他停下脚步。沈一婷连忙跑过来扑到他怀里抱紧他。萧子矜怔了一下,伸手回应着搂住她,感觉她的身体在轻轻的颤抖,象受到惊吓和极度紧张所致。他想到蒋忠诚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你比我幸运……”
  他相信这个“幸运”的含义中也包括沈一婷。
  两人似乎都对着那漫天的火光看出了神,若有所思的站着,面无表情,瞳孔里映出红红的颜色,象燃烧在秋天的枫叶。仿佛那火光就是另一个蒋忠诚……
  “猪头,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你出了事,今后我和小虎怎么办。”沈一婷窝在他怀里,眼睛红红的。
  “那你预备怎么办?守节还是殉情?”萧子矜轻轻安抚着她,忽然调侃着问。
  “都不是,我打算带小虎去傍个大款。”
  “……那你好象没机会了。”
  “是啊,真可惜。”
  沈一婷抬起头来,发现萧子矜的眼睛闪现出一抹危险的神色。还不等她重新开口。他直接将她横抱起朝萧子晨的那辆车走去。
  萧子晨开了一辆白色的敞蓬跑车,带着酒红的太阳镜,一脸抑制不住的笑容,帮他们把车门打开。
  沈一婷窘的不住挣扎的要下来,在别人面前做这样的动作,让她有种羞赧,可手臂仍然下意识的搂住他的脖子。
  “现在去哪?”萧子晨握着方向盘要调头。
  “姐,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先去医院吧。”沈一婷提议。
  “不,姐,现在直奔婚姻登记处。”萧子矜赶忙纠正道。
  萧子晨听了呵呵直笑,点头表示明白。只有沈一婷尴尬的直骂他胡说。
  “我刚才算想明白了,有必要在去看老丈人之前先把手续办了,这样只要我活着,你那个带着小虎傍大款的诡计就别想得逞,万一我命途不顺而挂掉,也能落个沈一婷的亡夫的称号。而且我‘在位’一天还能享受一天丈夫的权利。所以多方权衡,现在就登记是最合适的!”萧子矜坐在后座搂住沈一婷盘算着,刚才不快逐渐被喜色所取代。
  直到萧子晨真的依言把他们放在婚姻登记处的门口,下车后从包里拿出一叠支票来写上一张,撕下来递给萧子矜:“姐姐给你们的贺礼,先拿着这些,爸爸妈妈知道了也会汇钱过来的,你们先置办着,有要帮忙直接打电话给我,姐姐是过来人,需要买什么,需要添什么我有数。”
  沈一婷被说的漾起一阵羞意,萧子矜却乐呵呵的搂住她:“谢谢姐姐!”
  萧子晨笑着收起笔放进包里,干练的职业套装和白色的车型也相当搭配,坐上车朝他们挥了挥手,发动起车子朝前驶去。
  天已经渐渐黑了,两人牵着手站在婚姻登记处的门口,而办理人员早已经下班。可即使就这样站着,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两人坐在登记处的台阶上,萧子矜非要一直等到第二天开门后直接登记。沈一婷索性依了他,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互相依靠着。厅里渐渐暗了下来,只有月光透进来的银辉,静谧而安宁。
  “去你家之前就嫁给我吧,这样我才放心……蒋忠诚说我比他幸运,可我想比宋宁远也幸运。今天一天我都在想,如果我活着出去的话,第一件事就是和你结婚……”
  沈一婷悬着一整天的心,此刻才慢慢落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漂泊了太长时间,徘徊着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心灵的彼岸。原来认为是对的,到头来验证是错的。原来认为错的,却如何也无法割舍。
  她曾经以为萧子矜是一座桥,一座通往彼岸的桥,仿佛过了河,这桥就毫无意义了。可兜转了这么多年,不停的在桥上走,不停的看两岸风景,才终于发现,其实自己的心不是属于此岸,也不属于彼岸,自己眷恋的仅仅是那座桥……
  萧子矜太累了,和她说着话,逐渐进入梦乡。而沈一婷精神却出奇的好,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双手十指相扣。
  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在震动,轻轻的掏出来,发现是自己父母家打来的。本来已经说好了回家,因为意外而耽误了,一天时间她竟然忘记了打电话给家里说一声,此刻才想起来,连忙按下接听键,是父亲的声音。沈一婷赶忙把发生状况的事情说了出来。电话那头却传来叹气的声音。
  “婷婷,你妈妈虽然嘴硬,可她很想你,从你走以后,我就很少看到她笑过,最近天气潮湿,她的关节炎犯了,总是喊疼。你哥和你妈的关系现在改善了许多,都是你嫂子的功劳。过节了,你妈虽然不说,可我也知道她希望你能回来,能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从前是你哥总缺席,现在又变成你缺席,咱们一家什么时候能真正聚齐呢?”
  沈一婷沉默了,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孝,一走就是这么久,家里的感觉她并不是不想念,她也经常偷偷打电话回去,可每次都是父亲接,母亲倔强的怎么也不愿再理她。
  “爸爸同意了,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你妈妈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你开口跟她妥协,一切都能商量,最重要的是你能回来,能回来就好。把萧子矜带回来吧……”
  沈一婷笑了,对着手机笑了起来,鼻子里却酸酸的,挂了电话,侧头见萧子矜依然沉沉的睡着,象个孩子一般,慢慢伸过胳膊半搂住他,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萧子矜睡梦中皱了皱眉头,继续朝她怀里靠了靠,手臂环过来搂住她,依恋而舒服的姿势。
  “猪头,天亮以后,咱们就谁也甩不开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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