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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暮霭:浮生不是梦

(2009-04-09 06:12:43) 下一个

  第一章
  F市一中,这所历经百年沧桑的重点名校,每天,都默默地承载着各式各样的故事,安静地守护着每一个生活在它襁褓中的孩子。
  10层高的教学楼天台上,总能看见个单薄的白色身影,茕茕孑立,孤独的气息在那白色的焦点周围慢慢晕开,四处游走,纵使在夏日炽热的午后,那道清冷的强光依然射得人透心凉。
  苏瑾瑜攀着护栏,踮着脚尖,眺望远方。风吹散了她的发丝,拂动着她纯白的裙角。闭上眼睛,深呼吸,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就要飞起来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仿佛,只要豪迈地往前跨一步,就一步,她就能彻彻底底地离开,离开那些让她疲累的纷纷扰扰。
  可是,她知道,离开只是种奢望。很多事情,并不是她想要,就能如愿。即使这个世界不再值得她留恋,她也不能离开,只因,她终究不是个自私的人。苏瑾瑜可以忽视自己的感受,却不能不顾虑旁人的心情。可以委屈自己,却无法推卸对家人的责任。
  责任,是种甩不开的羁绊,困住她,让她无法叛逃,无法潇洒地与这个世界决别。有时候,她也会厌恶这样看似无私却颓唐得不知如何反抗命运的自己。偶尔,自私的念头会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也曾设想能有那么一回,她可以抛开所有束缚着她的牵绊,真真切切地为自己活一次,就一次。可这些,最终也只是酣睡时的迷梦,如晶亮的泡泡那般,绚烂一时也就随风而逝了。
  茫然地凝视着前方,突然,她觉得恍惚。她好像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来,更不知道,要到哪儿去。木然抬头,仰望那广阔的蓝天,几只飞鸟愉悦地掠过。心中无限感慨。“终究,还是挣脱不了,命运的桎梏。”她无奈地自嘲。盯着鸟儿消失的地方,眼神空洞。
  她一个人游学于这座城市三年有余,本以为付出了努力,就可以实现内心的渴望。然,人算毕竟不及天算。高考考场上那个始料未及的意外事件,让她丧失了所有谈判的筹码,她不得不屈服于母亲的意愿,回到那座物欲横流的城市,那个她所嫌恶却还是抹不去爱恋的故乡,妥协于母亲的安排,到那所半私立的三流大学接受所谓的高等教育。那几个指明高考成绩的数字,摧毁了她对大学所有美好的憧憬,一夜之间,梦想被逼上了绝路,向现实举了白旗。
  “嗨。咱们美丽的苏姑娘,在想什么呢?”
  苏瑾瑜循声回过头,看见陆辰风那玩世不恭的俊颜,阳光撒在他白晰的脸上,有种别样的温暖点点渗进谨瑜的胸口,刚刚笼罩在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无意延续他的话题。她微笑着,温柔地问:“你怎么来了?”
  陆辰风走过去,左手搭上她的肩,带着她朝楼梯口走去,斜着嘴角,痞痞地笑说:“狼外婆寻觅小红帽来了。”
  瑾瑜动了动肩膀,挣开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双手抱胸,夸张地打了个寒颤。“真遗憾,虽然婆婆的那些个小红帽遍布广泛,可是,这儿可一个都没瞧见。这里啊,只有一个磨刀霍霍向色狼的宇宙无敌超级小农女。”说罢,苏瑾瑜作势要给陆辰风一手刀。
  陆辰风拦住苏瑾瑜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拉着她往前走。“别闹了,明天你就走了,今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诡异吖。陆辰风,你说得好像我是就要被咔喳了的死刑犯哦,胡吃海喝一顿好上路。”
  “呸呸呸,说什么呢,从你嘴里还真吐不出象牙。”陆辰风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凑近她的耳朵,眨巴着眼睛一副骚包样,暧昧地说,“多少女生想跟陆大公子共进午餐都还排不上号,就你不识好歹。”
  苏瑾瑜揉着自己的脑袋,斜睨着陆辰风,语气相当不屑:“不就一顿午饭嘛,排不到就等着晚餐咯。再说,谁不知道陆种马向来最喜欢宵夜了,而且,专要秀色大餐。”
  “亲爱的,我就爱你这点,比小蛔虫还懂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侃,到了车棚取了车,陆辰风骑着自行车带着苏瑾瑜。苏瑾瑜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脸贴着陆辰风的后背,看着沿途的风景,三年来,几乎每天都得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好几趟,今后不知道何时才能故地重游,也许,再来时,有些感觉,也寻不回了。一时间,淡淡的离愁别绪淤积在心头, 竟怎么也化不开。陆辰风骑着车拐进一个小巷子,最终停在一家小面馆门前。苏瑾瑜跳下车,径自朝里走,找了个墙角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切。还以为你给哀家预备了什么饕餮盛宴呢,原来还是来这儿啊。”
  陆辰风打开一听冰可乐,插上吸管,递给谨瑜,笑说:“这儿马上就拆了,等你下回来,想吃都吃不上了。”
  苏瑾瑜一怔,过去三年,无数次午餐都是在这店里打发的,也算得上半个衣食父母了,想到过不久,这儿就成废墟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可她心里越不高兴,脸上的笑意却越浓厚。
  “我说,酸辣粉啊酸辣粉,你就这么把我抛弃啦?”
  “酸辣粉,我会想你的。陆辰风,我也会想你的。”
  “陆辰风,你可别想我哦。小时候,我一打喷嚏,奶奶总说那是因为有人在想着我,然后我就会狠狠地诅咒那个杀千刀的甲乙丙丁。所以,你别太想我,我讨厌打喷嚏。”
  “陆辰风,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们家可爱的加菲猫说了,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猪肉卷是永恒的。你的那些女朋友,都没有一顿晚餐重要。”
  “陆辰风,你一定要幸福哦,我们都会幸福的。”
  陆辰风看着苏瑾瑜,但笑不语,眼神里写满了温柔与疼惜。这样的苏瑾瑜,让陆辰风觉着心疼。微笑的面具下的那张脸,也许早已泪迹斑斑,却从不让人察觉。他们都不是习惯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软弱的人,不会轻易地泄露自己内心的伤痛。
  陆辰风不会,因为他早已对人性绝望,他不曾肖想谁能给他那冰天雪地的小世界捎来一丁点儿温暖。苏瑾瑜亦不会,因为她总怀抱着一丝希望,她总觉着给人温暖的心是不会孤独的,所以,她不愿意给身边的人带来困扰,她希望自己是个可以给人温暖的存在,所以,她把所有的热情都凝聚在脸上,哪怕五脏六腑早已冻结成冰。
  陆辰风觉得苏瑾瑜之于他,就像灵魂的双生子,自始至终,苏瑾瑜都是那个最了解他的人。她理解他,包容他,甚至袒护他,只因她是懂他的。记忆中,她总是这样,恬淡地微笑着,眼睛清澈。

  第二章
  朦朦胧胧打了个盹,醒来,商务客车已下了高速过了收费站,此时正开往终点站。塞上耳机,隔离掉周围的喧嚣,看着窗外。入夜的M市。华灯初上。斑斓的霓虹华丽地装点着这座城市,热情洋溢,让人暂时遗忘了那些丑陋的面目。
  客车驶进车站。苏瑾瑜拎着行李,随着人潮涌下车,茫然地环顾四周,望着行色匆匆的人流,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拉着行李,走向长途汽车站的出口。隐隐约约看见,出口处站着一个一米八几的高个儿男孩,宽松的白色T恤,卡其色休闲长裤,简单随意的穿着,一头干净俐落的圆寸显得神采飞扬。男孩扭头,目光与瑾瑜交汇,嘴角上扬,脸上漾着灿烂的笑,小跑向瑾瑜。
  “姐,都等你好一会儿了。”男孩接过瑾瑜的行李,“爸妈在酒店等我们了,让我们直接过去。”
  虽然在车上小寐了会儿,但瑾瑜还是觉得疲倦。懒懒地不想搭话,随着苏瑾褀走出车站,钻进的士,勾着苏瑾褀的手臂,靠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养神。
  两人到了酒店,下了车,早已等在门口的薛黛心迎上前,看见瑾褀手上的行李,眉心微蹙,朝着瑾瑜低声斥道:“多大了,自己的东西也不知道拿下,成天就知道使唤弟弟。”
  苏谨瑜对薛黛心的念叨置若罔闻,上前挽着薛黛心,撒娇道,“妈妈又变漂亮咯,这衣服好衬你呀。”
  薛黛心拉拉衣角,整整领子,笑问,“是吗?”
  “嗯嗯。妈妈,你怎么出来等了?外头多热啊。”成功转移话题的苏瑾瑜偷偷吐了吐舌头,回头朝瑾褀作了个“V”的手势,扮了个鬼脸,瑾褀会意地笑着耸了耸肩。
  进了包厢,苏瑾瑜看见了几张似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薛黛心熟络地向谨瑜介绍道,“这是魏叔叔,这是赖阿姨,这是子骞哥哥,还记得吗?以前小时候,你总喜欢跟在子骞哥哥屁股后面跑。”
  苏瑾瑜怎么会忘记魏子骞这个姓名?那几乎是她童年时期的一个极具代表性的标签。
  只是,眼前这个成熟内敛的男子,让苏瑾瑜怎么也无法与当年那个陪着她扮家家酒的毛头伙伴联系在一起。后来,听说他出国深造了。尔后,听说他拒绝继承自家祖业,自行创立了新的公司,事业风生水起。这些,也都只是道听途说。
  在他举家搬迁后,虽然两家父母经常来往,但是苏瑾瑜却再也没见过这位曾经的邻家大哥哥,更不曾联络过,对于他的一切认知,也就仅仅停留在儿时的记忆了。偶尔茶余饭后,会听到父亲与母亲提及关于他的一些消息,只言片语,也只当是风过耳。如今再次相遇,全然陌生的感觉,似乎与他素昧平生,而儿时那些经历,也只是徒增尴尬罢了。
  苏瑾瑜有些尴尬,欠欠身子,有点词穷,只好亮出招牌式的微笑,“叔叔阿姨好。”魏爸爸魏妈妈连声说好,笑着招呼瑾瑜落坐。魏子骞一直沉默不语,一手把玩着打火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瑾瑜,若有所思。
  “这几年,放你一个人在F市,都玩野了。高考砸成这样,我跟你爸爸脸都被你丢尽了。”席间,薛黛心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神情,“魏叔叔家就在你学校附近,我们商量过了,平时你就住魏叔叔家,周末想回家再回自己家来。甭住学校宿舍了,妈妈已经托关系帮你申请走读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总要让妈妈操心。”
  “别这么说啦,小瑜挺懂事的,现在像她这么单纯的女孩子已经不多咯。”魏妈妈笑着插话,“小瑜,以后就住到我们家来,需要什么,跟阿姨说,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哎,女人要打开话匣子,总是不容易阖上,特别是在更年期左右徘徊的老女人。苏瑾瑜只好埋头吃饭,把精力集中在食物上,认认真真地品尝桌上的佳肴。偶尔瞥一眼坐在对面的魏子骞,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瞧得苏瑾瑜有些难为情,只能把头低得再低。
  “开学那天,我得去给褀褀开家长会,就没空陪你去报道了,子骞哥哥会送你过去。”薛黛心的魔音再次穿入瑾瑜的耳膜。
  “啊?”瑾瑜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向薛黛心,忙说,“不用了妈妈,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麻烦……”
  “不麻烦。”一个磁性沉稳的嗓音吞没了瑾瑜没说完的话,整晚一语不发的魏子骞,看着瑾瑜,嘴角似笑非笑,目光柔和。苏瑾瑜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呆呆地看着他,有些错愕。这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瞎掺和什么,这不是添乱呢嘛,瑾瑜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鱼头,兀自腹诽。
  “怎么会麻烦呢?让哥哥送你去,我们也好放心。”魏妈妈笑着,眼角的鱼尾纹漾着愉悦的弧度,“办完手续,让哥哥请你吃好吃的。”
  苏瑾瑜看着魏妈妈的笑脸,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嗷嗷待宰的鱼儿,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直觉背部一阵恶寒。

  第三章
  喧闹的电动城,孩子欢快的叫声,游戏机里传出来的电子乐,混杂着,到处弥漫着快乐的气息。苏瑾瑜拉着陈语诺一口气冲到收银台前,把手里的可乐塞进语诺怀里,一面伸手进背包里掏钱包,一面推着陈语诺,“看,那儿还有俩空的,赶紧的,我来买币,你去占位子。”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块钱,“麻烦换50个币,谢谢。”匆匆换了币,便奔向陈语诺所在的跳舞机前。
  陈语诺看她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眉头微蹙,念叨道“你倒是有点女孩样儿啊,这不是占着位子呢嘛,瞧你猴急的。”
  苏瑾瑜双手捧着脸,眼睛巴巴地瞅着语诺,装出一脸娇羞的模样,傻笑着,“嘿嘿,人家这不是想早点跟你一起玩嘛。”
  “你少来。”陈语诺对她这副死样子早已见怪不怪了,无视她那恶心叭啦的眼神,面无表情地拿过她手里的游戏币,数了六个,往跳舞机的投币口扔,“这么想我,早干嘛去了?你都回来几天了,现在才见到人影。”
  苏瑾瑜盯着屏幕,右手在感应器上方来回摆动,挑选着歌曲。“哎,别提了,说起来就郁闷。这几天陪着我们家那两尊佛爷,应酬这儿应酬那儿的,我都觉得自己快成三陪了。我妈也不知道怎么盘算的,非要让我住到魏家去,真不是一般的别扭。”
  “这还不好,吃香的喝辣的。那个魏子骞不错哈,搁现在,不就是风头正劲儿的黄金单身汉嘛,好好把握好好把握。”
  陈语诺揶揄着苏瑾瑜,苏瑾瑜哪能那么轻易就饶她,邪邪地笑着说,“原来你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人呐,我以为光是祺祺就够你恼的。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放着S大那么好的学校不去上,非要复读。就为了褀褀?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能怎么办?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你弟弟那块顽石还是捂不热,如果分隔两地,岂不是更没可能了。诶,别换了,就这首,就这首。”陈语诺努了努嘴,脚踩了下机子上的箭号确定,“不说了,开始了,这个记录是上次我跟褀褀创的,今天不知道能不能破。专心点。”
  在跳舞机上蹦达了一下午,回到家,苏瑾瑜整个人跟团烂泥似的瘫在沙发上,薛黛心见了,不免又唠叨了她几句女孩子坐没坐相之类的。苏瑾瑜也懒得回应,没一会儿,便在沙发上睡着了,还伴着轻轻的呼噜声。苏瑾褀回家,看到她这副模样,本想叫她回房睡,无奈怎么也摇不醒,只好从房里抱了床被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在沙发里窝了一夜,醒来时,有点腰酸背痛,不过因为早睡的缘故,睡眠还是相当充足。站起身,伸伸懒腰,活络活络筋骨,立马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今天就是报道的日子了,虽然对那所烂学校没有多大的憧憬,但因为昨夜睡得不错,苏瑾瑜心情特别好,刷牙时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果然,那天魏子骞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一大早,便准时出现在苏家。苏瑾瑜其实就一缺心眼儿的家伙,心情好的时候,啥垃圾事情垃圾情绪统统都不知道抛到哪儿去了。比如现在,哪儿还有那天的尴尬和排斥,甜甜地冲魏子骞一笑,声音清脆,“子骞哥哥,你等一下哦,我马上就好啦。”
  子骞坐在沙发上,视线一直跟随着那个哼着歌儿忙东忙西在屋里窜来窜去的身影。心里其实有点纳闷,这丫头,那天吃饭时好像挺不待见自己的,怎么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是什么?”子骞看她把一大包东西塞到车后座,疑惑地问。
  “床单和被子啊。”苏瑾瑜看他仍是一脸的不解,补充道,“放宿舍用哒。”
  “宿舍?”魏子骞越来越确定,自己真的很难明白这小丫头的想法,都说3岁一代沟,自己大她5岁,难道真的有代沟了?
  “嘿嘿。是啊。给自己预备个秘密基地,万一哪天被生活所迫,离家出走了,也好有个地方遮遮风挡挡雨不是?警告你,不许泄密哦。”
  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魏子骞不语,挑挑眉,投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嘴角不知不觉地轻轻上扬。瑾瑜望着窗外,今天天气格外晴朗,阳光照得人心里暖暖的。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瑾瑜的学校。
  苏瑾瑜跳下车,“子骞哥哥,你送我到学校就行啦,你有事就先忙去吧,我好了给你电话。”关上车门,朝车里的魏子骞摆了摆手,转身随便抓了个路人,询问了下报道处,便扬长而去。
  苏瑾瑜一路东张西望,这是个刚刚成立不久的独立学院,百废待兴,很多地方还在修建,一点学府气息都没有,倒更像工地些。也许一开始就没抱多大的期望,苏瑾瑜倒也平常心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反正苏瑾瑜现在就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该怎样就怎样,无所谓了。
  “哇塞,这临时停车场都快成车展了。”
  “你们的宿舍楼真欧式啊。大家都说是贵族学校,果真华丽。真羡慕。”
  “快看快看,前面的那个女生鞋子和你的好像吖,但又有点不一样。”
  身后几个聒噪的女生叽叽喳喳的,讲的都是在苏瑾瑜看来相当没营养的话题。苏瑾瑜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学校还是与自己话不投机的人居多。
  突然,一个傲慢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当然不一样,穿在我脚上的,可是miumiu当季刚上市的最新款,你们的地摊货怎么比得了?假的,总是真不了的。”瑾瑜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一米七左右的高挑女生,拎着LV牛仔限量版包包, D&G的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她修长的双腿勾勒出好看的线条。啧啧啧。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的皮囊,怎么就给了这么一个没修养的家伙?淡淡地瞥了眼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拽样儿,苏瑾瑜暗自觉得可惜。
  一向路痴的她,兜了几圈,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寝室,收拾好,看了看时间,已临近中午。掏出手机,给魏子骞发了个短信让他来接她。 “砰——”的一声虚掩着的门被人用力撞开,狠狠地砸在墙上,晃了好几个来回。
  苏瑾瑜猛地抬头,看见刚刚那个气焰嚣张的女生拉着个超大号行李箱走了进来。那个女生斜着眼看着苏瑾瑜,探索的目光从头瞄到脚,再从脚移到头,细细打量着。看得苏瑾瑜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怪不舒服的。
  “呃。你好。我叫苏瑾瑜,你可以叫我小瑾,我是2号床位的,以后请多多关照。”那女孩儿态度冷冷的,自顾自地整理行李,苏瑾瑜见她不怎么搭理自己,也没指望她能有所回应,最后几乎成了她自言自语,“你要是东西太多,装不完,可以暂时堆我这儿,以后一点一点慢慢理,这样比较不那么累,我平时不住宿舍,空着也浪费空间,你们要有需要,东西可以搁这儿。……”苏瑾瑜生怕沉默的气氛太僵,刚刚被她那么盯着看心里好不尴尬,只好一股脑地叨叨,没话找话,就在她不知所措时,魏子骞的电话及时解救了她。“我得走了,下次见啦。”
  下了宿舍楼,就看见魏子骞那辆停在不远处的军绿色陆虎,苏瑾瑜朝它奔了过去,打开车门,跳上车,坐在车里“呼——呼——呼——”地直喘气。
  “怎么了?”魏子骞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来,喝口水。”
  “谢谢。”瑾瑜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气息总算顺了下来,“我现在觉得住在你家真是件美妙的事情,我们宿舍里有个女生怪怪的,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我跟她说了好半天话,她理都不理。还好以后住你家,不用跟她共处一室,要不,面对这么一座冰山,还得处处提防会被冰雹砸到,我多可怜啊。”
  魏子骞直觉额上冒出了三条黑线。这小妮子,前阵子极度排斥大人们的安排,对大人的意愿嗤之以鼻,怎么才来学校呆了这么一会儿,阵营就完全倒戈了,这变化也忒快了点吧。魏子骞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当她是个孩子,懒得延续她的“童言童语”,发动车子,油门一踩,方向盘一打,车子稳当地开出宿舍区,才缓缓开口,“中午家里没人,想吃什么?”
  “过桥米线。”苏瑾瑜脱口而出,搓着手,想着过桥米线那鲜美的汤头,咂巴咂巴小嘴,口水都快滴下来了。魏子骞瞥见她那馋样,莫名的,心情大好。

  第四章
  魏家的庭院有个精致的玻璃房,是给魏妈妈当书房用的,闲来无事时,魏妈妈就喜欢在那儿看看书,邀几个朋友喝喝下午茶,晒晒太阳。魏妈妈的朋友其实并不多,薛黛心算是其中比较亲近的一个,自从瑾瑜入住魏家后,俩人联系更加频繁了。这天,薛黛心受魏妈妈的邀约,到魏家喝茶。
  “瑾瑜那丫头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薛黛心双手接过魏妈妈递来的玫瑰花茶,小嘬了一口。
  “她能添什么麻烦?”想到瑾瑜,魏妈妈眼角的鱼尾纹弯起了欣慰的弧度,“我看瑾瑜挺好的,你啊,就是偏心,总向着褀褀,哪顾得上关心瑾瑜?也就小瑜这孩子心眼好,换成别的孩子,指不定怎么叛逆了。”
  薛黛心微微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当年要不是因为生了褀褀,博生怎么肯离婚娶我?小瑜是好,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将来苏家的香火还是得靠褀褀传递,能不捧手心里小心翼翼呵护么?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可都亏了那小祖宗,你说我能不疼他宠他吗?”落地窗外,一道强烈的阳光直射进来,耀花了薛黛心的眼,迷离间她仿佛回到了20年前。
  那年,薛黛心从部队退伍后转业,被安排到M市的青少年宫担任一名舞蹈老师。那时的薛黛心跟现在的谨瑜差不多一般大,亭亭玉立,风华正茂。因为习舞的关系,举手投足间总是比别人多了丝丝妩媚。
  苏博生第一次见到薛黛心,是在当时的那个家中。
  还记得,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傍晚,窗外的风肆虐地刮着似鬼哭狼嚎,直搅得人心发慌。当时还是苏博生妻子的梅去接女儿下舞蹈课时,碰巧看见淋湿了一身的薛黛心,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一时心软,想着自己家就在附近,便拉着薛黛心到家中,找了身干净的衣服给她,让她洗了个热水澡。
  苏博生见到薛黛心时,她正披散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垂着的发丝还滴着水,脸颊上还有着刚沐浴过的嫣红,粉嫩粉嫩的,好生性感。苏博生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猛地敲击了一下,尔后那东西又像一团棉花,轻柔地落在他的心坎上,软软的,暖暖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间,久久的,挥之不去。眼睛如被磁吸住了一般,直直地盯着那娇媚的人儿瞧,目光怎么也移不开。
  梅从厨房端了碗红糖姜汤,出来看见苏博生,“你回来啦?外面雨很大吧?这是飞飞在少年宫的舞蹈教师薛老师,外头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我拉着她来咱家避避雨。”
  梅的话音让苏博生警醒,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微微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慌乱,清了清嗓子,“嗯。今天没什么事,回来早些。”转头看向薛黛心,彬彬有礼道,“薛老师你好,我是苏飞娅的父亲,苏博生。你先请坐,我进里屋换件衣服。”说罢,朝着薛黛心礼貌地笑笑转身进了主卧。
  梅把姜汤端到薛黛心面前,“来,薛老师,喝喝姜糖驱驱寒。晚上就留在我们家吃饭吧,多个人多双筷子,也热闹些。”
  薛黛心喝了口姜汤,幽幽地说:“这怎么好意思?”
  梅坐到她旁边,看着她把姜汤喝完,拿过空碗,浅浅地笑着说:“你就不用客气了。平常家里就我和飞飞两个人,她爸爸总有应酬,难得回来一趟。你来了,飞飞也高兴,小孩子总喜欢热闹,人多了饭也吃得香。你年纪轻轻,一个人在外,举目无亲的,也不容易。以后你要有空,就常来,把这儿当自己家,别客气,啊。你就把我当姐姐,没事过来陪陪我,我也好解解闷。好了,你坐着看会儿电视,我到厨房忙去了。”薛黛心起身说要帮忙,梅连说“不用不用”招呼她坐下,便钻进厨房忙活去了。
  那会儿电视还算个奢侈品,薛黛心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看,对电视里播放的电视剧剧情不大了解,自然就没什么兴趣看下去。百无聊赖之际,不知不觉就把眼光飘向那间紧闭的主卧,看得出了神。
  里面的那个男人与薛黛心平时接触到的男人有所不同,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成功人士特有的气息,无论是薛黛心以前在部队里见到的异性战友,还是现在少年宫里认识的男同事都无法比拟。虽然当时薛黛心只是个20出头的小姑娘,但10几岁便离家独自在外闯荡,薛黛心早已练就了一身善于察言观色的本领。敏锐的薛黛心不难察觉,刚刚那个男人紧紧盯住自己的眼神,透露着浓浓的欲望。薛黛心暗自揣测,那个男人肯定深深被自己吸引了。这个猜测如同一颗碎石子,在20岁的薛黛心心潭上击起了一阵涟漪,有些事,就是在那一个悄无声息地埋下了种子。
  “薛老师,我们来搭积木好不好?”稚嫩的童音打断了薛黛心的沉思,年幼的苏飞娅攀着她的大腿,挣扎着要爬上来。薛黛心笑着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我们不搭积木,老师给飞娅讲故事好不好?”
  当晚,苏博生失眠了,就为了一个今天刚见面的女人,这还是第一次。傍晚那样的失态还是头一着。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能进城上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大学毕业了,又忙于工作积极表现哄领导,后来下海经商,更是一番辛苦,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留心那些风花雪月,就连梅,也是家里人觉得该是成家的时候了,母亲在村里给自己相的。
  一切都很公式化,学习,工作,娶妻,生子。梅没有什么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好在温婉娴熟,倒也识得些大体,不像一般村妇那般鲁钝胡搅蛮缠的,结婚至今,悉心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也没曾给他惹什么麻烦。原先,苏博生一直安于这样平静的生活,只是近一两年来,事业慢慢有了成就,手里多了几个闲钱,身边的朋友许多也都莺莺燕燕环绕着,苏博生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薛黛心就像傍晚时分那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浇了他一身狼狈,也把潜伏在体内的病毒统统逼了出来,让他头晕目眩,浑身烧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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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不久前,博生新聘了个秘书?”魏妈妈淡淡地问薛黛心,见她不知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半天没有回应,伸手推了推她,“黛心,黛心?”薛黛心木讷地“啊”了一声,望向魏妈妈,一脸地疑惑。魏妈妈好笑地问,“想什么呢?叫了半天也没反应。”
  “哦,没什么。”薛黛心回过神,喝了口花茶,好似清醒些,便问“你刚说什么?”
  “听说,博生又换秘书了?叫什么伊乔的。”魏妈妈敛了敛笑容,语重心长地道,“这些年,他在外面风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我得提醒你,伊乔这个女人,不是什么简单的小角色,你多留点心。她现在正跟她老公闹离婚呢。这女人,当初为了方便留在M市得到M市的户口,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她现在的老公,好了,现在攀上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就成天谋划着怎么踢掉她老公这颗绊脚石。我听说,她娘家人都找上博生了。你可得警惕点。”
  “当年他抛弃梅姐,跟我结婚,我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所幸上天还是眷顾我的,给了我祺祺。当年,苏博生因为我给他生了个儿子,才让他下决心抛妻弃女娶了我,如今,为了儿子,量他也不会太出格。再说了,现在苏博生的名誉和地位,跟当年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要离婚,财产分割什么的,他也得好好盘算盘算。那女人离了婚,苏博生不见得就昏了头了陪她疯,终归还是得顾忌很多东西的。他要离婚,他儿子第一个不饶他。”
  “我就怕你心里苦。”魏妈妈担忧地看着她。
  薛黛心苦笑:“什么苦不苦的,这些年他身边的女人什么时候少过?早习惯了。罢了罢了。到了这把年纪,什么情啊爱啊的,都不重要了。现在呐,我的一门心思都花在褀褀身上了,他跟瑾瑜就是我的希望。”
  “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一个人烦恼。”
  薛黛心感激地看着魏妈妈,眼里泛着晶莹的泪光,诚恳地说:“赖云,真的谢谢你。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女人,你愿意把我当朋友,还这么待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魏妈妈坐到薛黛心身边,抱住她,缓缓地说:“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再怎么样,谁都有个朋友。什么谢不谢的,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这么见外。这些年,你活着也不容易。”
  薛黛心伏在魏妈妈的肩上,一时心酸,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想她这大半生都在欲海里沉浮,一直以来,唯一能让她攀着的浮木只有那个工于心计的自我。
  自贪婪的欲念在她心中落地生根地那刻起,便以锐不可挡的势头蓬勃生长成擎天大树,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对她而言,不过就是寄居在树下的蝼蚁,微乎其微。她始终明白有得必有失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她很确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很果断地舍弃那些她觉得不该再奢求的。薛黛心很精明,她向来懂得如何取舍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正因为如此,她更加不择手段地去争取自己想要得到的,她不容许自己有失手的时候,因为她已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去交换。可是,有时候她认为是对的牺牲,也许只有天知道,那才是她最应该去珍惜的。

  第五章
  夜幕低垂,大街上车水马龙。
  他们这是要回家吗?
  还是,赶赴什么约会?
  他们的家里,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亮着盏橘黄色柔光的小灯,等待着他们?
  人行道上,苏瑾瑜双手插在衣兜里悠悠地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漫无边际的天马行空。苏瑾瑜很享受这样的时光,把自己扔进闹市中感受属于自己的那片宁静,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一个人静静地闲晃,想些觉着幸福的事儿,不受任何侵扰。
  拐进一条小巷,熟门熟路地钻进一间不起眼的小店,挑了个靠墙角的空位坐了下来。这家店在M大附中后门边上的一条小巷子里,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老公公炸油条,老婆婆揉面团蒸馒头,日子过得清淡,却很幸福。苏瑾瑜每每到这店里,看着那温馨的画面,总觉得暖洋洋的,这样的相濡以沫,让苏瑾瑜好不羡慕。
  豆浆,白面馒头,煎包,油条,他们店里的食物,总透着家的味道,这是在其他地方尝不到的。她喜欢这家店,非他们家的豆浆不喝,非他们家的油条不吃。这就是苏瑾瑜的倔强,有些事,认定了,就不轻易改变。
  “老板,我要两杯豆浆,一杯热的,一杯冰的,不加糖。再来一个白面馒头,一根油条,谢谢。”这是老惯例了,所以,苏瑾瑜一坐定,便不假思索地报出自己要点的东西,看也不看菜单就直接报了。说罢,从兜里掏出手机,编辑了条短信“我到了,老地方,等你。”分别发送给陈语诺和苏瑾褀。再翻翻收件箱,目光定格在凌晨收到的那条短信上。
  “我决定听他的话,出国。最近在准备烤鸭,还没去新学校报道。他帮我请了一个多月的假。最近,我跟他相处得还算融洽,昨晚我很荣幸受邀到他家里吃饭。你呢?还好吗?没我在身边,是不是觉得很寂寞啊?最近我的桃花依然朵朵开,这几天跟个一起在环雅上课的美女交往,估计没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啦,不过别失望,下回见面,我带个更漂亮的让你养养眼哈。现在你应该睡了吧?我约了女朋友去酒吧high,不多说了,好好照顾自己。亲。”
  短信的发件人是陆辰风,而他口中的那个“他”,其实就是陆辰风的父亲,唐一鸣。陆辰风不跟父姓,也不跟母姓,连他自己也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他独自抱着户口本到派出所更名换姓。
  陆是外婆的姓氏,那个记忆中和蔼可亲的老人,在陆辰风升上高一那年,终敌不过病魔的侵袭,带着对他的担忧,撒手人寰。每次陆辰风向她提及自己的家人,苏瑾瑜的心总是微微犯疼,恨不得点燃全世界所有的火把,驱走他内心的阴霾,带给他温暖。
  陆辰风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参加了父亲的婚礼,新娘不是母亲。他参加了母亲的婚礼,新郎不是父亲。年幼的他,牵着外婆布满皱纹的手,远远的,看着身着华服的母亲偎近陌生男人的怀里,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不曾有人留意角落里那一老一少孱弱的身影。
  陆辰风说他有家人,却没有亲情;有朋友,却体会不到友情;有情人,却未曾投入爱情。他向谨瑜谈及自己的家庭,邪着嘴角,讽刺的,苦涩的,凄凉的笑,说不出的落寞,可当苏瑾瑜伸出双手想去拥抱他,给他安慰时,他却又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仿佛那个脆弱的陆辰风只是个假像,从不曾真实地存在过。
  也许,一个人在黑暗中流放太久,总是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光亮的,亦或者,他害怕当他习惯了光的存在,就再也适应不了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这样的陆辰风,总能轻而易举地击溃苏瑾瑜的心防,毫无阻碍地进驻她内心最柔软的无人之境,汲取源源不断的温情。只要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飞蛾扑火,甘愿为他奉献一切,倾其所有。
  似乎在那个仲夏的午后,在教学楼的天台邂逅那个孤僻的陆辰风开始,她便注定要背负起守护他的使命。这是她与自己的约定,无关乎第三人,包括陆辰风。
  “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陈语诺重重地拍了下苏瑾瑜的肩膀,把书包往旁边的空座位上一扔,人跟着坐了下来。
  “你吓死我了。”苏瑾瑜滑下手机,瞪了眼在一旁贼笑的罪魁祸首,拍着胸脯,惊魂未定。
  “你刚神游到哪儿了?不这么拍,能把你召回来吗?”只见那祸害一脸得意,扬扬手,招来服务员,“要俩油条,一杯冰的甜豆浆,一个煎包。”说着,又转头问苏瑾褀,“你要什么?”苏瑾褀说要一样的,便回头对店员补充道,“照例来两份。”说罢,拿起桌上的茶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徒手扇着风,连声说,“热死了热死了,真累,高中真不是人念的。”
  “那还不是你自作自受,放着好好的S大不上,非要重温一回高三恶梦。”至今苏瑾瑜还是不明白她弟弟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值得让陈语诺这样付出。倒也不是说苏瑾褀不好,只是苏谨瑜一向理解不来那些被爱情冲昏了头,常常以爱情的名义做些在她看来相当荒唐的举动的人,比如现在的陈语诺。
  “就是说,真想不通你是怎么想的。要是我,早一溜烟奔向它宽广的怀抱了,哪还像现在这样活受罪。”苏瑾褀看着陈语诺,像看外星人似的,幽幽地点着头,对苏瑾瑜的话表示赞同。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陈语诺看着苏瑾褀那一脸怪异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心中那个深藏已久的秘密险些脱口而出,却终究在瑾褀那令她心律不整的注视下止住了,猛地抓起盘子里的煎包,愤愤地咬了一口,翻着白眼,“你当我自虐,没事爱挑战自己的承受能力,行了吧?”
  苏瑾瑜看着在瑾褀面前极力掩饰自己真情实感的陈语诺,不禁想到在另一座城市生活着的另一个人,突然觉得心里头闷闷的。他也一样,总是在隐忍着什么,藏匿着什么,情愿被误解,也不愿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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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家姐弟蹑手蹑脚地开门走进自家院子,脱掉鞋子,弯腰提起拖鞋,前脚刚迈入客厅,头顶就响起了薛黛心凌厉的声音,“你们还知道回来啊?看看,现在都几点了?”糟糕,被抓包了。苏瑾褀懦懦地挠挠后脑勺,朝着薛黛心一个劲儿地傻笑。
  瑾瑜回过头看看苏瑾褀,偷偷吐了下舌头,姐弟俩相互使了个眼色,瑾瑜认命地抬起头,“嘿嘿,妈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看电视呢?这《金枝欲孽》都演到哪儿啦?”
  薛黛心嗔道:“你也知道现在有多晚啊?我差点没报警。你这姐姐怎么当的?不带好头也就罢了,还成天拉着你弟弟到处野,他马上就要高考的人了,你想让他跟你一样,考个三流大学丢人现眼吗?他跟你不一样,他可是苏家的长子嫡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怎么能跟着你胡来?这么大的人了,心里也没个分寸。你高考砸成那样,已经让我跟你爸爸脸上蒙羞了,难道还想害我们再丢一次脸?……”
  苏瑾褀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薛黛心的训斥,“够了,妈妈,你别再说姐姐了。哪有那么夸张,现在也才10点多近11点而已,我们不过去吃了个宵夜,又没干什么坏事。”说罢,不再理会薛黛心,拉着苏瑾瑜上了二楼。
  苏瑾瑜刚一直牢牢交握着自己的双手,微仰着头,眼睛睁得老大,死命忍住眼泪,脸上还僵着笑。直到苏瑾褀拉着自己上了二楼,忙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冲进卧室里附带的洗卫室,关上门落了锁,拧开所有水龙头,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才抱膝蹲在墙边放声哭了出来。
  好一会儿,哭累了,眼泪也哭干了,起身走到莲篷头底下,冲了个热水澡,围着浴巾走出来,换了身干净的睡衣。像是刚才的眼泪把所有的委屈一并流了出来,再加上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这会儿倒觉得神清气爽,好不畅快。随手抽了张CD装机子里,摁下播放键。Keren Ann慵懒的嗓音在房间游走,淡淡的旋律轻轻拂过心田,暖暖的。苏瑾瑜舒服地钻进被窝,背靠在床头,拿起放在床头的新一期《看电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瑾瑜头也不抬地应了声“进来”。
  苏瑾褀推门进来,踢了拖鞋,盘腿坐到床上,“姐,我们聊会儿天吧。”
  苏瑾瑜正看着一篇影评,评论的是自己也很喜欢的一部老电影,正看到兴头上,嗯了一声,却一直低头继续看着那文。 苏瑾褀看她这模样,以为她还为刚刚的事介怀,忧疑半天,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苏瑾瑜看完那篇影评,合上杂志丢到一旁,抬头,见他欲言又止的,狐疑地看着他,眼角带着窃笑,“怎么了?不是要聊天吗?怎么扭扭捏捏的,你干嘛啦?是不是暗恋上哪家姑娘了?”
  苏瑾褀看她还会跟自己开玩笑,半晌,确定她没什么事儿,便努努嘴,“对不起,姐。”
  苏瑾瑜直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而坚定:“对不起什么?因为你挨骂了?傻瓜,我跟你说个道理,你记住了,你是我弟弟,一直是,永远是。所以啊,以后别再为这种无聊的芝麻小事感到内疚了,嗯?挨骂的是我耶,我都不在意了,你也别往心里去,知道吗?还有啊,以后可不能再那么冲地跟妈妈说话了,不管怎样,她都是我们的妈妈。况且,她对你,那是无可挑剔的好,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你是她的心肝,你那样跟她说话,她会伤心的。”说着,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捏了捏他的脸,“来,笑一笑。别绷着个脸了。当年要没有你的横空出世,姐姐我现在可能是个流离失所的私生女也说不定呢。”
  苏瑾褀斜睨了她一眼,“这种事你也能拿来开玩笑,没个正经。”
  “这样笑笑多好,没事别老板着个脸,还有,说话的口气,也朝气点,别跟个糟老头似的,一点也不可爱。”
  苏瑾褀指着她床头的小熊维尼,哀嚎起来,一脸的敬谢不敏,“可爱?还是留着形容它还有你那些毛绒娃娃吧,‘可爱’对男生可不是什么好词。那么娘,会没女孩子要的。”
  “你不知道现在的男生越受越让女生澎湃么?可爱的小正太有多少女生萌。连这都不知道,落伍了吧?虽说,你也过了正太的年纪了,但装装嫩,还是可以迷惑普罗大众的,姐姐相信你有这实力哈。再说,没女孩子要,就找个男孩子要呗,怎么说,就我们家祺祺这姿色,也还是有点卖相的嘛。”
  苏瑾褀被她瞧得浑身哆嗦,忙跳下床“你这可怕的腐女,我还是离得远点好。不跟你废话了,我睡觉去。”
  “小心哦,周公可是个男人哟。”苏瑾瑜抿着嘴乐了半天,看着苏瑾褀的脸色微变,才讪讪地收敛些,把脸凑到他跟前,试探着问,“你不喜欢男的,那女孩子呢,比如,你觉得语诺怎么样?”
  苏瑾褀从床底下捞到拖鞋,穿好,无语地看着她,“不跟你扯了,越说越离谱了。我跟语诺是瓷器,在我心里,她就跟你一样,你别瞎猜了。再胡言乱语,我以后见了她都尴尬。我回房啦,你也早点睡。”
  苏瑾瑜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凝神看着再次被合上的房门,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心想,陈语诺啊陈语诺,路漫漫其修远兮,尔将上下而求索呀。看上这头不解风情的猪,看来以后有你受的咯。闲闲睡去,一夜无话。

  第六章
  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小面窗,阳光洒在身上,瑾瑜舒服的闭上眼,深呼吸,感受那鸟语花香。今天的天气很好,瑾瑜被这好天气所感染,心,心情跟着好起来。
  洗漱完,穿戴整齐地出了房门,隐约听到楼下传来一些声响,似有女人泼妇骂街,以为自己耳鸣幻听了,可走到楼梯口,这声音越来越真切,楼下好像真有什么人争吵。苏瑾瑜疑惑地下了楼。看见客厅坐着几个民工装扮的陌生人,有男有女。其中,有个60几岁的妇人骂骂咧咧的,她身边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挺着个啤酒肚,身上的白衬衫有些泛黄,最上面的几个钮扣都掉光了,一副邋塌的窘样。
  苏博生跷着腿坐在沙发上,手指有节奏地拍打着椅把,沉默地看着他们,目光凛冽。客厅气氛凝重,苏瑾瑜轻轻地走到薛黛心身旁,不安地落坐,轻轻唤了声“妈妈”,语气里满是询问。薛黛心伸手搂着瑾瑜,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她。苏瑾褀下楼,看到这阵势,同样以询问的目光望向苏瑾瑜和薛黛心。
  客厅里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凝滞的空气让人觉得就快要窒息了。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苏博生开口了,看着坐在对面的瑾瑜和瑾褀,语气平缓地说:“这儿没你们的事,你们先回房间去。”
  薛黛心紧了紧搂着瑾瑜的手,冷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说:“这个家都快散了,怎么不关他们的事?”听到这话,在薛黛心怀里的瑾瑜僵了一下,抬头不解地看着母亲,薛黛心指了指那几个陌生人,对苏瑾瑜说:“喏,这个,是你爸外面那个女人的丈夫,哦,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前夫了。这个呢,是那个女人的妈妈,你爸未来的‘丈母娘’,觉得自家女儿给你爸当妾委屈了,上咱家讨公道来了。”薛黛心全然不理会苏博生制止的目光,回头看了眼苏瑾褀,自顾自地说下去,“褀褀啊,你可要看好了,有些女人,是不能招惹的。就是要玩女人,也挑个档次高点的,否则,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爸捅的马蜂窝,惹来这么一大堆麻烦。”
  母亲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在苏瑾瑜的心上,感觉一颗心正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沉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像被什么撕扯着,竟然不觉得疼痛,只觉得盲目,盲目到几乎忘了还有呼吸这回事儿。眼睛酸涩,可身体却像干涸千年的枯井,流不出一滴泪。
  她一直知道爸爸身边红粉佳人从不间断,妈妈总是云淡风轻地说,男人混迹于商场,莺莺燕燕,逢场作戏在所难免,要多体谅爸爸。可今天这局面,就是苏瑾瑜再单纯,也该意识到事情不同以往的严重性。直觉告诉她那个她素不相识的女人,正在给这个家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苏瑾瑜觉得这个家正驶向一个不知名的海域,飘飘荡荡,危机四伏。
  “你们这么败坏伊乔的名声,让她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坐在沙发上安静了一会儿的妇人这会儿又叫开了,“她才25岁,离了婚都是被你们害的,你们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一辈子吃你们家的,住你们家的。……”
  “我们败坏她的名声?我看,是她自己不要脸,死乞百赖地蹭着人家老公。我都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你们反而恶人先告状,跑这儿来放肆?你自己教不好女儿,关我们什么事?哼。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嫌从博生那儿捞的好处还不够?想扶正吗?你们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薛黛心朝着那妇人一顿冷讽。
  “我女儿好好一个清白的女孩子,全让你们给玷污了。”
  “诶?这话可说清楚了,什么叫她一清白女孩子,全让我们给玷污了?你是真搞不清楚状况就跑这儿胡闹来了,还是故意在这儿装疯卖傻睁着眼睛说瞎话?哼。我算是看清了,这年头,(女表)子还给自己立个贞洁牌坊。怎么?这么做,能抬高身价?”
  “统统都给我住口。”苏博生不满薛黛心的话语,微蹙眉头,自知理亏,也不好发作。点了根烟,悠悠地抽了一口,转头看向那来访的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说,“华唐叠苑那房子,你要,可以送你一套,但有个条件,桥归桥,路归路,我不希望看到你再来打扰我的家人,妨碍我的生活。”抖了抖烟灰,对着那泼辣的老太婆说道,“你要真为你女儿好,就不该来烦我,你这么做,伊乔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请回吧。不送。”说完,便起身往楼梯方向走去,上了二楼。那老太婆岂是那么容易就肯算了,站起身欲冲过去锤打苏博生,却被那中年男子拦住了,拖着拽着离开了苏家。客厅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苏家母子三人。
  苏瑾瑜紧紧抱住薛黛心,安慰道:“妈妈,你别伤心了。我跟褀褀陪着你。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你别难过。”
  苏瑾褀看着面前紧紧相拥的母女,心揪得发疼,心疼,难过,愤怒。双手紧紧握起拳头,一个转身,冲向二楼,直奔爸妈的主卧室,门也不敲,推开门闯了进去。苏博生正靠着贵妃椅讲电话,看到他闯进来,忙匆匆把电话挂掉。
  “打啊。怎么不继续?”苏瑾褀双手握拳,气得微微发抖,咬牙切齿地说。
  “褀褀……”
  “打啊。你刚不是在跟那女人聊得正欢呢嘛?继续啊。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扰人清梦了,是不是?”
  “褀褀,你听爸爸说……”
  “爸爸?哼。原来,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儿子呢。苏先生,我该觉得荣幸呢,还是觉得可耻?”
  “褀褀,怎么跟爸爸说话的?”苏博生稍稍被苏瑾褀的话激怒了,不觉抬高了声音。
  “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你不至于这么脆弱吧?你那吃人不吐骨头,伤害人眼睛不带眨一下的残酷哪儿去了?别告诉我,你这种冷血动物,还懂得什么是喜怒哀乐,我会觉得那是个天大的笑话。”苏瑾褀不依不饶地逞口舌之快。
  “苏瑾褀……”苏博生扬起手,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挥下那一巴掌。
  “怎么,想打我?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跟那女人逍遥快活去啊!”
  “褀褀……”苏博生声音有些嘶哑,语气沉重。
  苏瑾褀凉凉地看着他,“那个女人和这个家,你只能选一个。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家,就跟那个女人作个了断。”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博生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苏瑾褀出了房门,看到等在外面的苏瑾瑜,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妈呢?”
  “妈妈说心里有点乱,想整理整理心情,散步去了。你跟爸谈得怎么样了?”
  苏瑾褀扯动嘴角,无尽的苦涩, “不知道。就看我们在他心里的分量了。”
  苏瑾瑜深深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瑾褀的肩膀,喃喃地重复着,“会好的。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薛黛心在小区附近的花园里赏花,手机铃声响起,薛黛心看了眼来电提示,嘴角勾着笑,目光冷然。
  “怎么样?早上这出戏,还精彩吧?”电话彼端传来男人谄媚的声音。
  “哼。十万块钱我已经打到你的卡上了。房子你也要到手了,以后,我看我们不必联系了。如果让博生知道今天早上这出戏码是我跟你筹划的,我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回苏博生肯定跟郑伊乔断了。也许,我还能把老婆追回来。真是一举三得。多亏你的妙计,放心,我不会忘恩负义,给你惹麻烦的。”
  “哼。我想你搞错了。苏博生与郑伊乔断不断的,我根本不在乎。早上的戏,是演给我儿子和女儿看的,只要我们母子三人一条心,郑伊乔根本成不了大气候。不过,还是得谢谢你的配合。至于你怎么处理你的前妻,那就是你私人的问题了,与我无关。”
  “呵呵,那是,那是。郑伊乔怎么是你的对手?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终有一天,要让那个女人巴巴地回到我身边,求我收留她。苏太太,以后还请您在我们领导面前美言几句,提拔提拔在下。”郑伊乔的前夫没本事,成天就只知道像条狗似的跟领导后面摇尾巴,除了练就了一身的马屁功夫,别无其他。在机关摸爬打滚多年,好不容易才混了个冷部门的科长,虽然享受正科级的待遇,但还不如其他权力部门的一名普通科员。
  “那是应该的。我这人向来实在,别人对我好的,我会记得,不好的,我会加倍奉还。放心,该做的,我会去做的。好了,就这样吧。后会无期。”薛黛心草草打发掉郑伊乔的前夫,挂掉电话,删除他的电话号码和所有通话记录。深深吐了口气,似放下心中的一颗大石头。

  第七章
  苏瑾瑜走到门口的鞋柜前,换鞋子准备出门。苏博生走过来,轻声问:“小瑜,要出门吗?”瑾瑜微微一愣,穿鞋子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着苏博生,早上发生的事,让苏瑾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于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埋头继续穿鞋的动作。苏博生因为早上的事心有愧疚,见她反应冷淡,知道她心里有疙瘩,追问道,“是去魏叔叔家吗?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坐车不安全,爸爸开车送你。”
  苏瑾瑜穿好鞋子,站起身,虽然对苏博生心有埋怨,但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爸爸,也不好太决绝地驳他的好意让他下不来台,良久,才幽幽地开口,“不用了。我自己坐车。以前也是我一个人走,都没事。”
  瑾瑜对待自己的态度,虽然不像早上的瑾褀那样咄咄逼人,说话不着边际,字字带刺往他心里扎,但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苏博生堵得死死的,心中似有千千语,却无从说起。
  此时,看着恬淡的苏瑾瑜,苏博生竟觉得心疼。他有多久,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这个女儿了?
  一直以来,他对苏飞娅心存愧疚,对苏瑾褀无限溺爱。然而,任他想方设法的补偿,百般讨好,苏飞娅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而苏瑾褀,也许过于宠爱,习惯了,仿佛他的给予他的疼宠都是理所当然,一点也不体恤他的心情。
  从小到大,在三个孩子中,苏瑾瑜是他最不花心思最忽视的,反倒是她最体贴自己。不管他对她有多冷淡,多忽略,她还是跟橡皮糖似的,黏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捶捶背,勾着自己的手臂撒撒娇,嘴甜得抹了蜜似的哄自己开心。每次宿醉回家,第二天餐桌上总会多出一杯她为他泡制的蜂蜜水。今天这般的冷淡疏离,是前所未有的。
  面对这样陌生的苏瑾瑜,苏博生竟有点不知所措。 见她要走,掏出钱包,抽出厚厚一叠百元大钞,塞到她手里,“出门在外,身上多搁点钱方便。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就去买,别寒伧了自己。爸爸明天让李秘书再给你卡上打点钱。”
  苏瑾瑜讷讷地看着手中的钱,好半天,似自言自语,声音低低的,“爸爸,我不是你外面的那些女人,你不用拿打发她们的方式来哄我。”
  瑾瑜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进了苏博生的耳朵。苏博生像被雷击到一般,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记忆中的瑾瑜,总是笑嘻嘻的,受再大的委屈也是一脸乐呵,处处体谅别人的心情,从没说过让人觉得为难的话。这么刻薄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一时难以适从。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儿。从小,她就特别有自己的主意,就连当初去F市念书,也是注册需要钱了,才告知自己,在那之前,他完全不知道她报考了F市一中。或许,他真的对这个女儿关心得太少,太少了。
  沉默了良久。苏瑾瑜揣着手中的钱,心想着,反正这钱不给她,也是给了别的女人,不要白不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也好,便把钱装进钱包里,放好。苏博生看她收了钱,松了口气,叮嘱她路上小心。她淡淡地说了声“再见”,便出门了。苏博生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于自己的视线范围依然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动也不动。这一刻,他觉得他似乎亏欠她很多,很多。
  苏瑾瑜坐在公车上,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车来车往,景物飞梭。苏瑾瑜想起了爸爸妈妈的这段婚姻,想起了梅姨,想起了陆辰风,想起了陈语诺,感慨万千。她茫然地问自己,这世间,真的有爱情吗?爱情是什么?爱情,能活多久?没有答案。她扬起头,遥远的夜空,看不见一颗星星。
  魏妈妈坐沙发上,织着围巾,边看着那重播了无数次的韩剧。魏爸爸坐她旁边泡泡茶,看报纸。魏子骞枕着手臂躺在沙发的另一侧拿着手机,发发短信,玩玩游戏。魏妈妈老远听到院子里铁门打开的声响,便放下手中的毛线,走到玄关处去迎谨瑜。“回来啦。你魏叔叔炖了燕窝,就等着你回来吃了。”说着,拉着瑾瑜走向沙发,坐回刚刚的位子,拿起毛线,对瑾瑜说,“来,坐这儿看会儿电视。”,继续手里的毛线活儿。
  魏爸爸看瑾瑜回来了,放下报纸,站起身,对她说,“叔叔去盛燕窝,你等一下,马上好。”
  瑾瑜看着魏妈妈打毛线,看得入了迷,“阿姨,你在织什么呢?”
  魏妈妈总是笑容可掬的样子,“围巾啊。家里每个人都织一条,见者有份。冬天就可以围啦。”说完,把织好的部分展开给瑾瑜看,“好看吗?”
  “好看。”
  魏爸爸端着燕窝走过来,递给瑾瑜,“来。下次要回来这么晚,就让子骞哥哥去接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在外面不安全。”
  瑾瑜接过燕窝,瞄了眼魏子骞,不好意思地朝魏爸爸笑笑,“不用啦。老是麻烦子骞哥哥,怪不好意思的。”
  魏子骞坐起身,从茶几上端了碗燕窝,对瑾瑜说:“不麻烦。有事给我打电话,保证随传随到。”瑾瑜到魏家住,也有段日子了,跟魏子骞也渐渐熟络起来,魏子骞话也开始多起来。他的性子就这样,对外人总是寡言少语的,对自家人,倒也嘻嘻哈哈,随意得很。
  苏瑾瑜躺床上望着天花板,想想慈祥的魏爸爸,想想笑眯眯的魏妈妈,想想有时不苟言笑却好脾气的魏子骞,心里被某种东西涨得满满的,暖烘烘的。和魏家人相处,是欢欣的。在魏家生活的这段日子,苏瑾瑜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有了“家”的感觉。
  魏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天,不管多晚,在家的人都要在客厅等到所有人都回来了,才各自散去回自己的房间。魏妈妈说,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家看到屋子里黑灯瞎火的,那感觉多凄凉啊,所以,无论如何,总要有人点亮客厅的灯,等着家人回来,这才像个家。
  这才像个家。
  苏瑾瑜来回咀嚼这几个字。想着自己那个清冷的家,难得几次一家人能和乐融融地聚在一起,今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心酸不已。忽然之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抓起床头的手机,编辑了条短信“妈妈,我永远爱你。”,成功发送后,便关了手机睡觉。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像是睡了,可脑子却很清醒,早上发生在客厅的那一幕,清晰地印在了脑海里,一闭上眼睛,脑袋就当机,定格在那个画面。
  连日来,苏瑾瑜都睡得不怎么好。每天躺床上,脑子闹哄哄的,吵得她无法安然入睡。有时候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却在下一秒钟清醒地睁开眼。有时候觉得自己醒了,却还恶梦连连。她从小就重睡眠,一睡不好,睡不够,就很容易感冒发烧。
  几日下来,苏瑾瑜终于还是体力不支,病倒了。
  这天早上起床,苏瑾瑜觉得自己好似刚从冰窖里出来似的,冷得浑身哆嗦。虽然现在已经入秋了,但因为这几年全球变暖的缘故,到了这时候,气温还是相当高,平时也只要穿短袖就够了。苏瑾瑜从衣柜里抽出一件长袖的T恤穿在身上,还是觉得冷,索性翻出一件冬天穿的厚棉袄包在身上。
  魏子骞下楼吃早餐,看到她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捧着杯热豆浆小口小口地嘬着,便走到身边坐下,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摸着她的额头,眉头渐渐拧成川字,言语里带着些许焦急,“你在发烧。今天别去上课了,一会儿我带你上医院。”
  苏瑾瑜觉得魏子骞的反应太夸张了,其实,感冒发烧对她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她好笑地看着他眉头深锁,一脸紧张,像是她生了什么重病似的,忙说:“没事,就是有点发烧。小病不断,大病不患。安啦。走一走,冒冒汗,就好啦。”
  “真不用去医院?”瑾瑜摇了摇头,魏子骞也只好作罢,“那好吧。吃完早饭,我送你去学校。”这次谨瑜没有拒绝,有人乐意当车夫,干嘛不坐。
  到了学校,魏子骞细细叮嘱她,“下课了就回家,别到处乱跑。”,“要实在不舒服,就别硬撑,跟老师请个假,早点回家。”,“有事给我打电话。”,“要真受不了了,咱就去医院,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觉得交代得差不多了,才肯放苏谨瑜下车。苏瑾瑜呆呆地盯着他,太诡异了,这家伙该不会被什么东西灵魂附体了吧,怎么一夜之间,变得如此话痨,都快赶上老妈子了。本想糗他一番,后来想想他也是关心自己,也就作罢了。乖乖地应和了几声,下了车,走进教学楼。魏子骞看着她进了教学楼,这才转动方向盘驶向公司。

  第八章
  魏妈妈和魏爸爸飞S市喝喜酒去了,家里就剩魏子骞和苏瑾瑜。由于担心她的病,魏子骞取消了两个会议,早早地回家。一回家,便看到苏瑾瑜盖着躺子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的。走过去,半蹲在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皱着眉问道:“怎么还发烧?中午没吃药吗?”
  苏瑾瑜撇开他的手,“没事”,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看,电视播放的内容比他的问话更吸引人得多。
  魏子骞看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无名火噌地往上冒,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捞起她脱在边上的大衣披到她身上,不容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不行,得上医院去看看。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苏瑾瑜被他的气势骇住了,不敢造次,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上了车,乖乖寄好安全带。偷偷瞄了他一眼,看他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一脸严肃,不敢多话,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到了医院挂了个急诊,医生例行公式地检查下,开了个处方,便打发两人到楼上挂瓶。从刚刚进医院,苏瑾瑜就跟个佛爷似的,优哉游哉地坐在休息室里打点滴,魏子骞跑上跑下,排队买药,这交钱那干嘛的。
  看着魏子骞忙来忙去的身影,苏瑾瑜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魏子骞穿着太监服,伏在苏瑾瑜旁边,一口娘娘腔地说,“老佛爷,奴才这就给您倒洗脚水去。”苏瑾瑜在想象的世界里,极尽所能地虐着魏子骞,越想越是忍俊不禁。终于憋不住,哈哈哈地放声笑开来,引得旁人分分侧目。魏子骞给保姆打完电话,嘱咐她熬点白米粥,刚转身,就看见她笑得差点没煞了气,莫名其妙地跟着她扬起了嘴角,坐到她身边, “笑什么呢?”
  苏瑾瑜好笑地睨着他:“你不知道我笑什么也跟着我笑,傻了吧?小骞子,去,给哀家倒杯水。”
  小骞子?怎么听着像在叫哪个太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魏子骞懒得理她,递给她一瓶刚刚下楼买的矿泉水,翻开刚顺手买的报纸,在一旁看了起来。过了好半晌,苏瑾瑜YY也Y够了,笑也笑够了,觉得无聊,便推推魏子骞。
  “干嘛?”
  “好无聊啊,我们来聊天吧。”
  “你想聊什么?”魏子骞合上报纸,看着她,满眼似水柔情。
  “子骞哥哥,你有没有女朋友?怎么都没看见你约会啊?”
  “那是你没看见。”
  “就是有咯?你女朋友真可怜。”
  “可怜?”不是有很多女孩子羡慕吗?
  “是啊。你不是忙着工作,就是陪魏叔叔和赖阿姨,女朋友都不知道排到第几位去了。你女朋友都不会生气不会抱怨的吗?”
  不是不会。是敢怒不敢言。魏子骞想到了肖妍,她跟自己在一起也有两年多了吧。男人上了一定的年纪,无论是出于生理需要,还是心理诉求,总是需要有个伴在身边的。对于魏子骞而言,肖妍是个很好的伴侣,懂分寸,知进退,无论是她的长相还是主持人这一职业,带出去也还上得了台面。不知不觉,两个人也在一起两年多了。
  苏瑾瑜见他不语,安静了半天。蓦地转头看向魏子骞,诚恳地说,“子骞哥哥,谢谢你。”
  这又唱的是哪出?刚刚还嬉皮笑脸的拿自己开涮,现在又正儿八经的感谢他,这妮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敢情这丫头学川剧变脸的?
  苏瑾瑜没等魏子骞答话,兀自忆起了往昔。也许是生病的人比较脆弱,容易感怀,她自顾自地启开话匣子,也不管到底有没有人聆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长这么大,第一次上医院挂瓶身边还有个人陪着,还真有点不适应,呵呵。小时候生病,吃吃药,玩玩游戏,出出汗,第二天就生龙活虎的。偶尔打针,也是爸爸请认识的护士阿姨到家里帮我扎一下。
  后来上了初中,生活能自理了,就都自己上医院看病了。
  妈妈忙着公司的事,剩下的时间,大多数给了褀褀,爸爸成天不着家,我什么事都得自己做。
  有时候,觉得自己在那个家,好像就是多余的。
  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很珍惜他们。也许说了也没人相信,我从来没有埋怨过妈妈的偏心,也没嫉恨过褀褀。朋友和爱人都可以选择,家人是无法选择的,这点道理我懂。我只有他们这些家人,失去了,就再也没有家人了。
  有时候,我也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会恨起他们来。我也曾想过逃开,离得远远的,所以当初F市一中来学校招生,我就毅然决然地报考了,那时候我想,反正没有人会在乎我的离开。离开这里,到陌生的F市生活,我就可以对那些龌龊的事眼不见为净了。可是,终究还是放不下,离不开。
  三年来,在F市,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上医院,排队挂号,买药,打针输液。一个人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品尝着孤独,静静地想念着这里我爱的人。
  有一次输液的时候,药物过敏,整个人瘫在了地上被送进了抢救室,我以为自己那口气就喘不上来了。躺病床上,意识从模糊到清醒,手里握着手机,却突然不知道该播电话给谁。
  最后,我在医院的小型抢救室里从大中午躺到黑夜降临,看着天色从白到黑,竟觉得其实一个人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难熬,闭上眼睛,睡一觉也就这么过去了。
  我谁也没告诉,我只是不断地跟自己说,我挺得过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从来,什么事情都是我自己挺过来的。
  其实,我不想告诉妈妈,也没敢告诉妈妈,我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挨她责骂。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个电话一播通,会有什么样的声音什么样的话语传入我的耳朵,它们会像催泪弹一样,让我变得更加地软弱。
  有些伤害,自己是可以避免的,明知道会被训斥,我又何苦庸人自扰呢?所以,我情愿选择一个人进医院煎熬,也不想麻烦妈妈。反正身边有没有人照顾,还不是一样得在那病床上躺着直到好转了为止。有时候,妈妈的谩骂真的很伤人,我不敢奢望妈妈能改变,我唯一能改变的也只有我自己。我尽量不烦妈妈,她骂我,我就只当是风过耳,笑一笑就过去了。”
  魏子骞看着苏瑾瑜,眼神里除了一贯的温柔,亦多了几分不忍和疼惜。一直以来只当她是骄惯了的孩子,不曾想过平时总爱撒娇的小妮子居然这么的坚强。
  到底经过了多少时间的锤炼,她才能像此刻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
  她在微笑,可不知道为何,魏子骞却觉得她那如阳光般绚烂的笑脸里总透着一丝凄美。
  魏子骞伸手抱住苏瑾瑜,不似肖妍,她的身上没有香水味,魏子骞仿若闻到了雪地上阳光特有的味道。“瑾瑾,以后有我。哥哥会好好照顾你,守着你。你不是一个人。”
  瑾瑾,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这么叫她。还记得小时候,他总这么唤她,只是,那些日子,太久远了,久到让人无法确定它是否真实地存在过。
  这是第一次,魏子骞对除了魏妈妈之外的女人作出承诺。甚至连魏子骞也不知道究竟为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殊不知,在他怀里的苏瑾瑜,此刻已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压根就没有听到他如此重要的话语。

  第九章
  魏子骞应了苏瑾瑜的要求,没有告诉家里人她生病的事,所以,除了他和保姆,其他人并不知道苏瑾瑜已两天高烧不退了。当喝完喜酒的魏爸爸和魏妈妈回到家,看到请了病假在家休息的苏瑾瑜,被她苍白的病容吓了一跳。由于谨瑜坚持,谁也没有跟薛黛心和苏博生说起苏谨瑜生病的事。魏妈妈只好跟着请了个假,在家照顾瑾瑜,弄得瑾瑜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这天下午,魏妈妈端了碗鸡汤推门进来,看到瑾瑜正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身上就穿了件单薄的短袖睡裙。瑾瑜说在屋里闷太久了,想出去活动活动。魏妈妈连忙放下鸡汤,拉住她,“你还发烧呢,别又着凉了,乖乖躺着休息,等把病养好了,再让子骞哥哥带你出去好好玩玩。”
  瑾瑜只得乖乖钻回被子里,靠着靠枕坐着,接过魏妈妈端来的鸡汤,慢慢喝着。魏妈妈摸摸她的头,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担忧的说道,“哎,这都烧了几天了,反反复复,退了又烧,烧了又退,虽说都是低烧,但也拖太长时间了,打针输液都不管用,我看,明天还是去抓几副中药喝喝看。”
  苏瑾瑜忙说:“不用了,阿姨,我休息休息几天就好了。感冒嘛,好起来总有个过程的。您别担心了。熬中药太麻烦了,真的不用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以后别老把这俩字挂嘴边。来,把碗给我,我拿出去给英婶洗了。”
  苏瑾瑜倒不是怕苦,只是想着魏妈妈这几天请假在家陪着自己,已经够麻烦人家的了,现在还要熬中药,以魏妈妈的性格,绝不可能将药交给医院熬的,肯定亲自熬。也许一个人逞强太久,她还是不大习惯有人对自己太好,心里像压了块巨石,隐隐的不安。
  魏妈妈再进来时,手上抱着叠厚厚的相册。
  “这是什么?”
  “这是你和子骞小时候的照片,我都留着呢。”说着,也坐到床头,靠着抱枕,打开相册,跟瑾瑜一起看。“看,这张,还有这张。”魏妈妈指着一张张魏子骞儿时的照片,穿着开档裤的魏子骞,叼着奶嘴的魏子骞,还有在地板上爬着的苏瑾瑜。魏妈妈翻着相册,眼角止不住笑意,突然,翻到一页,停了下来,“你看,这几张照片,你还记不记得?”
  她当然记得。那年她才上小学一年级。苏魏两家一起去海边度假,拍了很多照片,瑾瑜家里也有一份相同的。照片里,有穿着泳装的她和他,有穿着裙子的她,也有穿着休闲服的他。有他背着她的画面,也有她跟在他后面奔跑的画面。看着照片,苏瑾瑜暗自感慨,这家伙,似乎从那时候起就显露出不凡的气质,修长的腿,活脱脱就是个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剑眉星目,乌黑的眸子总是炯炯有神。
  “你不记得啦?小时候,你们俩可要好了。那时候,你成天跟在子骞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他若坐椅子上看书,你就坐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搭积木。你这小坏蛋,小时候就爱欺负他。扮家家酒,其他小朋友都演夫妻,就你,非要演妈妈跟儿子,要不就演老师和学生,这也罢了,每次偏要来段老师妈妈发脾气惩罚小孩的戏码,学着大人的样子,对子骞耳提面命的,有时候甚至还拿着棍子鞭打他,也奇了怪了,子骞这么受欺负,还每次都答应跟你玩,任你摆布。那时候我跟你魏叔叔都担心他是不是老实过头了,怕他在学校会受别的同学欺负。后来几次跟着他到学校去,偷偷观察他,才发现,那孩子,就一人精,人小鬼大的,也就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肯吃点亏。小时候,子骞总喜欢背着你到处走,大人一不留神,你们俩就失踪了,就在我们着急地找你们,六神无主的时候,大老远的,就看见子骞背着你晃悠悠地走回来,你的手上拿着棉花糖,吃得满手黏糊糊的,每次回家,子骞的头发和衣领子都粘了棉花糖,老半天才洗得掉。”
  苏瑾瑜记得那年夏天。
  某天晚上,她跟着爸爸妈妈到酒店吃饭,进了房间,看到魏子骞坐在墙角玩着打火机。瑾瑜好奇地凑了过去,奶声奶气地问:“哥哥,这是什么?”
  魏子骞生怕苏瑾瑜跟自己抢似的,忙把打火机藏进衣兜里,酷酷地说:“这是男人用的东西,小女孩不能问。”
  当时瑾瑜年纪还小,只觉得那东西有着什么特殊的禁忌,便傻呼呼地听信了他的话,不去追问,还把他当大人一样崇拜。
  后来,瑾瑜一个人觉得无趣,跑停车场溜达。魏子骞突然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看着她,“我可以把那东西给你看看,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帮我找到它,我就给你看。”魏子骞见她没明白过来,便解释道,“我刚把它弄丢了,你要是帮我找回来,我就给你看。”
  “原来你把它弄丢了?哼。人家才不要帮你找,谁让你刚刚连看都不让人家看。”说罢,嘟着嘴,继续扮她的家家酒,一个人玩得可起劲了。
  魏子骞也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便诱惑着哄她,“你帮我找,找到了,我偷偷地背着你去买棉花糖吃,不让爸爸妈妈知道。”
  苏瑾瑜向来嘴馋,魏子骞可算击中了她的软肋,便卷起袖子,嘴里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快显灵”找寻起来。
  说来也巧,苏瑾瑜才答应魏子骞,回头便看到掉在身边不远处的打火机,可谓得来全不费功夫。魏子骞是个守信的人,真的背着她走了好远去买棉花糖吃。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不知不觉间,背着她买棉花糖就成了种约定俗成的习惯。这习惯一直延续到后来魏家搬迁,魏子骞出国求学,两人断了联系。
  魏子骞下班回家,敲门进来,看着并排靠在床头的一老一少,有说有笑的。“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魏妈妈笑着说:“在看你们小时候的照片呢,你也过来一起看。”
  魏子骞凑了过来,苏瑾瑜看他目光落在小时候的那些“亲密”照片上,脸咻地发红,火辣辣的,头低得不能见低。魏子骞眼角的余光窥见她那娇羞的模样,不禁有些陶醉,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甜甜的。

  第十章
  苏瑾瑜站在校门口等待魏家司机,百无聊赖,便走进旁边一家小书店闲逛。其实,魏家离谨瑜的学校,大概也就步行十几二十分钟的路程,可是魏妈妈看她这阵子身体虚,坚持让司机来接她,瑾瑜拗不过,只好点头答应了。在书店晃了一圈,挑了几本杂志,走到收银台结帐。
  老板是个50来岁的大叔,憨厚老实,接过苏瑾瑜手中的杂志,热情地寒暄:“姑娘,放学啦?上课累吧?几年级啦?”
  “嗯。不累。我才上大一。”
  “大一?那你认不认识方艾珏?”
  苏瑾瑜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但脑海里却搜索不到与之相应的面庞,正想回答他不认识,还没开口,就听到老板娘打岔道:“你又在想你那没良心的女儿了?人家都不认你了,你还成天惦记。”苏瑾瑜闻言看向挺着个大肚子在书架上整理书的老板娘,听她继续说道:“那死丫头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你了?人家现在可跟了个有钱的爹,日子不知道过得多滋润呢,哪还会想起你这个亲爹?你还老在这儿瞎替她操心,有功夫还是多关心关心我们娘俩吧。”
  “姑娘,58块钱,来,书拿好。”老板一脸歉笑地对苏瑾瑜说,转头瞪了妻子一眼,眼神里却满是温柔,又夹杂着点羞涩,“你干嘛呢?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说这些事。”接过谨瑜的钱,边找零钱边说:“不好意思哈,让你见笑了,呵呵。”
  苏瑾瑜朝老板微微一笑, “没关系”,转身走出小书店,还能听到背后传来老板娘跟老板说话的声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死没良心的那么对待你,要丢脸也是她丢脸,你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苏瑾瑜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老板娘的声音越来越小,迎面来了辆军绿色的陆虎,近看发现是魏子骞的车子。“怎么是你?于叔呢?”
  “于叔开Jaguar去做保养,赶不过来,我今天早下班,顺道过来接你。”
  “哦。这么早下班,你怎么不去约会啊?”
  “我约不约会的碍着你啦?”怎么老催着我去约会?就这么不待见我?我在家很招她烦吗?
  “没有啊。只是心疼你女朋友嘛。”
  “我女朋友很好,谢谢你的关心。你有功夫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别又生病了。”哼。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拉屎放屁?心疼肖妍?你跟她很熟吗?我怎么不记得你跟她见过面?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我?魏子骞越想越郁闷,不自觉地加重了脚下的力度,车子飞速地在路上驰骋起来。
  苏瑾瑜虽然愚钝,但怎么也嗅出魏子骞话里的那点火药味,只是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了,刚刚明明一脸的阳光灿烂,现在却面无表情对人爱搭不理的。只好噤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转头看向窗外,试图离雷区远点,她才不会傻呼呼地往地雷上踩呢,此刻还是别去招惹他的好。
  晚上,苏瑾褀和陈语诺到魏家看她,闲聊了一阵。苏瑾褀向她说了家里的一些近况,似乎苏博生对苏瑾褀还是有所顾忌的,自从那天之后,每天都早早回家,陪着他们母子两人,让苏瑾瑜宽心不少。
  一夜无话。
  第二天,苏瑾瑜便早早地来到了学校。一个人,爬上教学楼的天台,呼吸新鲜的空气。抬头,看飞机划过天际。她好奇地想,飞机将飞往何方?飞机降落的远方,是否有自己想念的人们?想着想着,不禁觉得有些落寞。
  昔日那些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天之骄子,交上了令自己满意的答卷,给高考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如愿以偿地奔赴自己的梦想殿堂,开始了新的征程。在那充满惊奇,充满欣喜的新世界里,绽放自己耀眼的光芒。而自己,就像陨落的流星,只是躺在荒野里毫不起眼无人问津的破石头,四周荒草丛生,那些不知名的小野花争奇斗艳,不自量力地攀比着,妄自尊大,一张张浓妆艳抹的嘴脸,着实令人生厌。
  生活在这学校,时常让苏瑾瑜觉得自己像极了美国电影《飞越疯人院》里头的麦克墨菲,一切的抗拒都是徒劳。在这个学校,她形单影只,没有半个朋友。苏瑾瑜一直信奉“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她可以忍受没有朋友的日子,但她却怎么也无法容忍那些与自己找不到半点共同话题的人,比如生活在这学校里的那些名牌奴。
  倒也不是她孤傲,只是,她向来不知道该如何和这类人沟通,她可以很热情地和倒垃圾的清洁工大婶打招呼寒暄,却不知道怎么面对教室里那群她完全理解不来其大脑构造的所谓同龄人。想来,思想境界迥异的人们,如果硬凑在一起,只怕更为痛苦吧,就像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硬要让它们相交在一起,结局也只能是把原本平直的两条线都扭曲了,而扭曲后,很可能只是胡搅蛮缠罢了,而非真正的交融。
  苏瑾瑜想念在F市一中生活的那段日子,高中那青涩的三年,是难忘的。质朴的友情,灵犀相通的默契,只要一个眼神,只言片语,就能明白彼此所要表达的东西,那样的相处,是惬意的,没有尔虞我诈,亦不用疲于去了解彼此,好像一切的一切,每个人之间的交往,都是浑然天成的,毋需雕饰。每个人,都只要做最原始的自己,不需要刻意伪装,不用刻意讨好,亦不用刻意标榜。而今身边的人,真假虚实,混沌不清,苏瑾瑜无法辨别,也无心辨别。
  钟楼浑厚的钟声响彻耳际,苏瑾瑜收回思绪,转身朝向楼梯口走去,还没挪动步子,便因为眼前的画面而愣住了,呆呆地定在原地。
  陆辰风抱着他的尼康D80懒懒地倚在对面的墙上,歪着嘴角,邪邪地笑着,也不说话,就一直邪邪地笑着,看着表情呆滞的她,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鬼魅中混杂着难以察觉的温柔。陆辰风身上宽松的白衬衫随着清风轻轻浮动着,几缕青丝凌乱地散落在额前,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那是放荡不羁的陆辰风所特有的。
  四周静谧无声,清晨的微风轻轻拂过,有一丝丝的凉意。苏瑾瑜就那么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泪花悄悄漫上她的眼眶,晶莹剔透。
  他们就这么远远地注视着彼此,谁也不愿打破这份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瑾瑜的贝齿狠狠地咬着下唇,越咬越紧,越咬越紧,忽然,她像发了疯似地奔向陆辰风,紧紧地抱住他,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有好多话想要说,有好多问题想要问,而此时,激动的心情让她无法言语,所有的一切,最终都融在了苏瑾瑜的呜咽中。
  陆辰风静静地被她抱着,脸上的笑容难得的温暖,没有往日的嘲讽和邪魅。许久,苏瑾瑜推开他,看着那张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的脸,开心地笑着,笑得越开心,就哭得越凶,脸上垂着两行泪,嘴角噙着笑。
  “傻瓜。”陆辰风腾出一只手轻柔地擦着她的眼泪,温柔地笑着。
  苏瑾瑜拍开他的手,胡乱地抹着眼泪,抽噎着, “你怎么在这儿?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想你了呗。”陆辰风把被她拍掉的那只手搭在脑后,倚着墙,语气又回复了以前的油腔滑调,“看你这又是哭又是笑的,比我在酒吧里洋酒混着啤酒喝可有意思多啦。看来,我没报错学校哈。”
  “什么?”
  “报志愿时,你不是一直问我填什么学校吗?现在,铛铛铛铛铛,答案揭晓啦。苏瑾瑜,你暂时还不能摆脱我哈。”
  “什……什么?”
  “傻了?这么简单的话都不明白,怎么几天不见,你的逻辑思维明显不行了啊。果然,没我在身边还是不行呐。”
  “你是说?你报的是这所学校,是不是还跟我一个专业?”
  “虽然变傻了,不过还是一样了解我。嗯。不错不错。值得嘉奖。”
  “为什么?”
  “为什么报这所学校?还是为什么不早告诉你?”陆辰风无谓地耸耸肩,“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高考砸了咯。反正,我到哪儿去还不都是一样,有人在乎吗?至少到这儿,还有个人热切地欢迎我,虽然又哭又笑样子窘了点,但至少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的。原来,还会有人关心我的去留。”
  “陆辰风……”
  “别这副表情啦。收起你的同情心,打包寄给非洲难民吧。我可不屑要那玩意儿。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得很,活得不要太滋润。”苏瑾瑜还想说什么,陆辰风忙打住她,“好了好了,再不走上课就迟到了,有什么话,下课了再说。”说罢,拉着她下楼往教室走去。
  苏瑾瑜被他牵引着,愣愣地跟着他走,脑袋一片混乱,有太多东西,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消化。

  第十一章
  苏瑾瑜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陆辰风,恬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肚子上胡乱搭着条薄毯子,身体像胎儿在□般蜷着,呼吸沉稳,散发着浓浓的酒气。苏瑾瑜轻轻地帮他掖好被子,转身正欲离开,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拥上自己,紧紧地扣在她的腰上。苏瑾瑜下意识地颤了下,随后又僵在了原地,那股带着浓烈酒味的温热气息撩乱了她的心魂,让她紧张得忘了动弹,连大气都不敢出。
  “还是你对我最好。”
  “……”
  “瑜瑜……瑜瑜……我的瑜瑜……”陆辰风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呢喃着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轻,柔柔的,带着重重的鼻音,说不出的慵懒,又好似在撒娇。
  苏瑾瑜默不吭声地呆愣在他的怀里,有点不知所措,双手紧紧地交握着垂在身前,右手大拇指指甲深深陷在左手食指的指腹中,掐得发红。冥冥中,她隐隐觉得一颗心正在一点一滴地陷落,沦陷在这一声又一声的耳语轻唤中。苏瑾瑜总是无法抗拒这样的陆辰风。此时的他,就像个迷失在荒野的孩子,纯真的,无邪的,还有着令人心生怜爱的迷惘与脆弱。
  “苏瑾瑜,跟我在一起吧。跟我去澳大利亚,好不好?我们买一座牧场,快快乐乐地生活。我来养你,嗯?好不好?”陆辰风不理会苏瑾瑜的反应,接着说,“我累了,真的好累。苏瑾瑜,你想要个家吗?可以给我一个家吗?”
  苏瑾瑜突然掰开扣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挣脱他的怀抱,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尽管心里早已因他的一番话而卷起惊涛骇浪,表面却愈加云淡风轻,她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柔,“我给你熬了点粥,你醒了,就吃点再睡吧。好好照顾自己,我先回家了。再见。”说完,不管不顾地径自离开了。
  一路上,苏瑾瑜想了很多。想着她是如何与陆辰风从最初的相识到现在这种让她难以形容的微妙关系,想着陆辰风一次又一次恋爱,又一次又一次失恋,想着陆辰风儒雅又疏离冷淡的父亲,想着陆辰风孤傲冷漠的母亲,想着从认识至今她所了解的有关陆辰风一切的一切。一个又一个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这么远,又那么近,让她分不清过去与现在,模糊了视线。
  那天,当她沉浸在重逢带给她的惊喜,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他给她的内心所带来的冲击时,他就那么挽着方艾珏华丽丽地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才子佳人,男的俊,女的靓,如此般配,从各个角度看都是那么的完美,几乎无懈可击,美得让人炫目。
  这不是苏瑾瑜第一次见陆辰风的女朋友,认识他这么些年,他身边的女人从不间断,可不知道为什么,当苏瑾瑜看到方艾珏的那一刹那,好像被人当头一棒,闷闷地疼。苏瑾瑜当时不明白内心深处那淡淡的失落究竟为何,在方艾珏那似可洞悉一切的目光豪不避讳地直视下,她竟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面对骨子里透着一股高傲的方艾珏,苏瑾瑜觉得自己是那么的黯然失色。第一次,苏瑾瑜觉得自己与陆辰风的距离正在被慢慢拉远,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而他们并不自知。
  苏瑾瑜认识她。当她站在陆辰风的身旁,用探寻的目光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地搜索打量一遍时,苏瑾瑜就已经想起她了。那个女孩,就是报道的那天趾高气扬地数落那几个聒噪的女生,提着皮箱闯入卧室,完全视她如空气不理不睬的女孩。若不是那让她深感厌恶的眼神,苏瑾瑜几乎无法把眼前小鸟依人地偎在陆辰风肩上的她与当初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联系在一起。陆辰风把她带到自己面前,看着她的眼神,温柔的宠溺,前所未有。
  陆辰风说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找到真爱了,他说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他说她让他第一次有了幸福的感觉。他说他觉得自己像海明威笔下的老人,等待多年,终于等到自己的鱼儿,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他都要像那执着的老人那样,决不轻易放手。
  他说得很文艺,可苏瑾瑜听着却觉得可笑。
  陆辰风,你认识她多久?了解她多少?就那么让你惊艳的一面,你就把她奉为女神引领你走出黑暗带给你生命之光了?那么我呢?我是谁?对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在你的世界,我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三年。三年的朝夕相处,三年的倾情付出,终敌不过别人的惊鸿一瞥,呵,简直可笑透顶。
  然而,这段陆辰风憧憬万分的恋情也只不过持续了大半个月就草率收场了。就在苏瑾瑜调试好心情去学着怎么面对那个因方艾珏的出现而性情大变的陆辰风时,陆辰风又一次失恋了。她并没有去问他们分手的缘由。当她接到他的电话匆匆赶到他的公寓时,陆辰风已醉得不省人事,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抬到床上,到厨房倒了杯果醋折回卧房,他已沉沉睡去。当他醒来,便上演了刚刚那一幕。
  苏瑾瑜一向自诩是最了解陆辰风的人,可现在,她发现她越来越不懂他了。
  陆辰风,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你轻而易举地对我说你爱上了别的女孩,而现在,却对我说那些莫明其妙的话扰乱我的心,你让我怎么办?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苏瑾瑜觉得鼻子一阵酸楚,伸手一摸,竟摸到不知何时悄然滑落的泪。回过神,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天边一缕红霞,灼得让人神伤。
  糟糕。这是什么地方?苏瑾瑜环顾四周,甚是陌生。此时公车驶近某个站点,广播内那机械的女声重复着站名,苏瑾瑜恍然大悟,刚刚陷入回忆魂飘太远了,这会儿貌似坐过站了,忙拎着包走到后门,待车停稳后,忙跳下车。
  茫然地站在公车站上,想着坐反方向的公车回魏家,可放眼望去,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却搜寻不到对面的公车站,想打车,也不知道自己坐到哪儿了,此处够荒凉的,一辆出租车的影子都没瞧见。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心里越发焦急,却不知道如何是好,除了等待,守株待兔般等着过往的空出租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一点一点地暗淡,苏瑾瑜等得几乎就要绝望了。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考虑了老半天,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苏瑾瑜忙接起来,没等她出声,对方就劈头盖脸地先发制人:“你在哪儿呢?还不回家吗?”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苏瑾瑜揪起的心总算安全地着了地,她盯着自己的脚,巴巴地说:“子骞哥哥,我迷路了,你来接我好不好?”
  “你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坐过站了。现在在公车站上,好像叫云龙老城站。”
  “你在那儿别走开,我现在马上过去接你。”说罢,抄起车钥匙,夺门而出。
  一路猛踩油门,总算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云龙老城站。苏瑾瑜抱膝蹲在路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在地上画圈,夕阳的余晖把她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更显孤独。魏子骞把车停在她身边,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画面,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可怜兮兮的,心头一软,一路上在腹中翻滚了几百遍的责备话语在看到她那一瞬间便全全烂在柔肠里。
  蹲得太久了,站起身的时候,脚阵阵发麻让她险些站不稳,爬上车,揉着小腿,微微扯动嘴角对着魏子骞抱歉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谢谢。”
  “说什么谢谢呢。”魏子骞潇洒地说,语气里不无宠溺。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中,车厢内一阵沉默。忽然,魏子骞似想到了什么,眉头的褶皱越来越密集,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刚刚如果我不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就一个人在这儿不知道要呆愣到什么时候?”
  “人家哪儿有呆愣?我在等出租车呢。”苏瑾瑜开始还豪迈地抢白,后来自知理亏,底气越来越不足,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出租车几个字几乎成了口中的呢喃。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这地方有多乱知道吗?你一个女孩子在这荒郊野岭的,要遇到坏人了怎么办?”魏子骞越说越来气,刚刚才消失的怒气此时又因为那个臆测卷土而来,声音虽然不大,语调虽然一如往常的温柔,但字字铿锵有力,重重地落在苏瑾瑜的耳朵里,“你坐公车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现在车上那么多坏人,怎么可以一点防患意识都没有?居然还能出神到坐过了站?好。这不怪你。迷了路,还一个人硬撑。这是逞强的时候吗?家里放着那几个司机干嘛用的?好吧,你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司机,那你总可以打个电话给我吧?这大晚上的,你要真遇到什么危险,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怎么办?你让关心你的人怎么办?”
  “这哪有大晚上的,天不是还没全黑呢嘛。”苏瑾瑜小声嘟囔着。也太夸张了吧?这地方人是少了点,也还不至于是荒郊野岭啊。
  “你说什么?”魏子骞看她嘴唇噏动,声音小得如蚊子般,也听不真切她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嘿嘿。”苏瑾瑜摇头朝他谄媚地笑笑。心里暗自犯嘀咕。平时看他跟别人在一起,总跟冰山似的,话少得很,怎么一到自己面前,就喋喋不休,唠唠叨叨的。这厮在其他人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会微笑的扑克牌,怎么搁自己这儿,就成一变色龙了,哦,不,喷火龙。哎。真不知道是自己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一阵清脆的乐音划破了车厢里的沉默,苏瑾瑜看看魏子骞,指了指他的手机,“哥哥,你的手机在响。”
  魏子骞瞥了她一眼,双手紧握方向盘,丝毫没有腾出手要接电话的意思,“你帮我接。”
  “你好。子骞哥哥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端的肖妍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女声,微微一怔,尔后又镇定自若地开口,“你好,我是骞的女朋友,你是瑾瑜吧?我叫肖妍,你可以叫我小妍姐姐。常听骞说起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苏瑾瑜一听是魏子骞的女朋友,一时燃起了兴趣,瞄了瞄魏子骞,暧昧地笑了笑,“肖妍姐姐啊?你好,我是瑾瑜。你找子骞哥哥有事吗?他现在在开车,要不,我让他等会儿给你回电话吧?”
  电话那头肖妍却说“不用了,我们约了一起吃晚饭,我在餐厅都等了他大半个钟头了,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干嘛,怎么还没到。没事了,他应该一会儿就到了吧。我先挂啦。我们改天再一起出来玩,姐姐请你吃好吃的。那就先这样了。再见。”
  挂了电话的苏瑾瑜,看着魏子骞,怪不好意思的,“呃……我是不是耽搁你约会了?对不起。我……”
  魏子骞睨了她一眼,也不吱声,只是打了转向灯临时改了道,见她不解,才解释道:“不是说耽搁我约会了吗?送你回家时间浪费得更多,只好委屈你跟着我一起约会去了。”
  “那多不好啊,又没征得肖妍姐姐的同意。”
  “那你现在打电话告诉她。”
  “还是不好啦。你要嫌绕得远,把我放路边,我自己打车走就可以了。”
  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嫌麻烦过?魏子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有“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出去”的意味。在那目光的威慑下,她识趣地闭上了嘴。苏瑾瑜本就理亏在先,这会儿也不好跟他争执,只好随他去了。

  第十二章
  魏子骞与肖妍相约在城中有名的日本料理私房菜馆,餐厅虽然在繁华地段,但闹中取静,背山望水,视野极好。这餐厅每日也就招呼十来桌客人,老板是个日本人,很讲究日本料理的每道工序,每道菜都经过精心雕琢,匠心独运,味道很道地,因此而闻名。到这家餐厅吃饭,需要提前一天预定,有些菜色,不提前预定定好菜单是吃不到的。这餐厅苏瑾瑜来过几回,每次都跟苏瑾褀感叹,这地方绝对是幽会的好选择,装潢有情调,又安静,客流量那么少,相当隐蔽。每回都招来苏瑾褀的白眼。
  魏子骞停好车,看她站在门口杵着,不情不愿的,二话不说就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当两人路过通往洗手间的通道口时,一个西装革履、肥头大耳的男人走了出来,看到魏子骞,忙热情地伸出右手,“魏总也来吃饭啊?”
  魏子骞松开牵着瑾瑜的右手,礼貌地伸手与那人交握了下,乌黑发亮的瞳孔深邃得冰凉,叫人看不穿。“您好,郭总。”魏子骞客套地打招呼,语气透着威严。
  “刚刚在里头碰到肖小姐,还想着怎么就她一个人,原来是约了魏总呢。”那个郭总瞟了眼站在魏子骞身旁的瑾瑜,眼神里满是暧昧,“我和几个朋友在名古屋用餐,魏总一起过去喝两杯?”
  魏子骞微微颔首,转头看向苏瑾瑜,温柔的一笑,“过去打个招呼就出来。”说完向郭总比了个请的手势,牵着苏瑾瑜的手跟着郭总走向名古屋。
  脱了鞋子,郭总拉开门,苏瑾瑜跟着魏子骞走了进去,转身拉上门,回头,惊讶地叫出声:“爸爸?”
  苏博生看到苏瑾瑜,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小瑜?”把酒杯重新置回桌上,向她招了招手,“来,到爸爸身边来。”
  “原来是苏千金啊,我就想刚在外面怎么瞧着那么眼熟。”郭总热情地招呼道,“来,坐坐坐。”说着,便招呼服务员给两人添两套新的餐具。
  魏子骞原本挨着靠门边的空位子坐了下来,刚坐定,看到苏博生旁边的女人,心中大感不妙,表面却不动声色地斟了杯清酒,举起杯,“来,苏伯伯,郭总,这杯酒,我先干为尽。”说完,仰头干了手中的酒,放下杯子, “你们慢用,我跟瑾瑾就不打扰了,外面还有人等着我们,瑾瑾也饿了,先失陪了。”站起身,对瑾瑜说,“瑾瑾,你刚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见肖妍姐姐吗?我们走吧。”
  我哪有嚷嚷着要见肖妍姐姐?明明就是你硬拉着我来的。我是想见她,但也不想当电灯炮啊。苏瑾瑜不明就里,见他伸手要去拉门,便跟着他站了起来,正欲挪步,身旁有只手轻轻地拉住她,苏瑾瑜回头,不解地望向它的主人。只见拉住她的那女子轻柔地说,“既然饿了,就在这吃点吧。”那女子转头毫不畏惧地迎向魏子骞警告的眼神,对他说,“魏总,不妨把你的朋友也一起请过来。”
  “不必了。”魏子骞冷冰冰回道,又看向瑾瑜,“瑾瑾,还不快走?别让肖妍姐姐等太久。”
  “子骞,就在这儿一起吃吧,我好久没和小瑜在一起吃饭了。”坐在一旁的苏博生突然开口,魏子骞疑惑地看向他,他朝魏子骞点点头,镇定自若,“小瑜,坐下来。”
  闻言,苏瑾瑜讷讷地坐了下来,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空气里流淌着诡异的因子,却又觉不出到底哪儿怪了。魏子骞看她坐了下来,也只好跟着落坐。
  苏瑾瑜拿起筷子,正准备伸手夹菜。刚刚拉住她的那女子边往她的盘子里夹了几块生鱼片,边说道“来,这个好吃,多吃点。”苏瑾瑜对她礼貌地微微一笑,道了声谢谢。那个女看着她,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几乎察觉不出来,满脸堆着笑对她说道:“不客气。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叫我伊乔姐姐就可以了。”
  伊乔?苏瑾瑜的手停在半空中,看了眼坐在斜对面的魏子骞,发现魏子骞眼里的担忧,突然,她似想到什么,手里的筷子一松,啪啦一声掉到地板上,转头看向伊人,“伊乔?你就是伊乔?”又回头看向魏子骞,语气里有一丝探寻,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很好。很好。难怪刚刚一个劲儿地想把我支开。我说呢嘛。怎么一进这屋,魏子骞就开始反常。原来是这么回事。魏子骞,你也太小看我了。这场面,我还经得住。
  “小瑜。”苏博生尴尬地唤了她一声。
  她循声看向苏博生,瞪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你答应过褀褀,不再见这个女人的。”
  “小瑜,你不能这么对你爸爸说话。”那个叫伊乔的女人轻轻握住她的手。
  苏瑾瑜猛地甩开她,声音抬高了几分:“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小瑜?这名字也是你叫的?这个人是我爸,我亲爹,我跟他说话,关你什么事,容你来置喙?”
  “小瑜,不许没礼貌。”苏博生轻斥她。
  “礼貌?现在谁在乎?家都要散了,谁还有心思研究家教问题?”
  不知何时挪步到她身边的魏子骞站在她背后圈着她,双手抓住她的双臂,企图把她往门外带,柔声劝说,“乖,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现在先跟哥哥走。”
  “为什么要走?我就偏留下来,好好看看,这个狐狸精怎么媚惑男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让男人乐不思蜀。”苏瑾瑜猛烈地挣扎着,魏子骞怕伤着她,不敢生拉硬拽,只好轻轻地扶着她,防着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苏瑾瑜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高了起来,“真是笑话。我见过最没道德的人居然还在这儿跟我谈礼貌?我就撒泼了,怎么了?难道你就不该反省一下自己吗?子不教,父之过,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整不明白吗?他们家的人来家里闹,都欺负到妈妈头上来了,你居然还好意思让我好言好语候着她?你是瞎了眼了还是良心给狗吃了?亏你说得出口。你是不是喝高了昏了头了?没礼貌?你有脸说得出口,我都没脸听了。”
  “苏瑾瑜!”苏博生喝止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隐忍,“没想到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爸爸原本以为你是家里最乖巧懂事最体贴的孩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爸爸?”苏瑾瑜被他大喝一声,反倒冷静了不少,泪水在眼眶打转,她抓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不,她绝不允许自己在这对狗男女眼前掉一滴泪。锋利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掐得生疼,可越疼她却越觉得快意,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内心的痛楚。她睨着他,那个给了他生命却让她饱经痛苦折磨的男人,冷冷地开口,语气满是悲凉,“哼。爸爸。呵呵。呵呵。爸爸?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你从来不曾给过我生命。你以为我就愿意在这儿当碍你眼的眼中钉肉中刺?爸爸,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因为我的骨子里淌着你的血。可是,我恨你,因为我得管你叫爸爸,因为你就是那拿着刀直绞着我心头让我生不如死的刽子手,杀人不见血的。”说罢,挣开魏子骞的束缚,夺门而出。
  “我去追。”魏子骞一把按住欲起身追出去的苏博生,“我想,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了,改天再找她谈吧。”说罢,慌忙追了出去。
  两人走后,郑伊乔倒了杯酒,把杯子递到苏博生唇边喂着他喝下,放下杯子,偎近他怀里,抚着他的胸口,娇滴滴地说:“你别生气了,我会努力和小瑜相处好的。”苏博生心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啊是啊,孩子小,不懂事还有得教的。别恼了。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精贵,自私得紧,都被惯坏了,哪还会替我们这把老骨头着想?”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郭总起身给苏博生斟满酒,“来,喝酒,喝酒,不开心的事就别想了。”与苏博生稍稍碰了下杯,搂着一旁约莫20出头的姑娘把手中的酒一干为净,带着满嘴的酒气在那姑娘的脸上啄了一口,发出爽朗的笑声。
  那姑娘窝在郭总怀里,轻轻捶了下他的胸膛,娇嗔道:“爸爸,你又喝多了。”眼角瞄向门边,眼角的余光久久的停在苏瑾瑜离开的方向,嘴角漾起阴险的笑。

  第十三章
  魏子骞追了出来,在停车场找到了抱膝蹲坐在地上埋首在腿间哭泣的苏瑾瑜。他轻轻走近她,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衣兜里的手机在响,他接了起来,像谈论公事般语气刻板地说:“我有事走不开,嗯,今天就算了。你自己吃完早点回家。嗯。挂了。”合上手机,蹲下身,不言不语地陪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心疼地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好不温柔,“乖,跟哥哥回家,嗯?”
  沉默良久。苏瑾瑜才缓缓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脸上挂着泪,声音里夹杂着重重的鼻音:“你怎么跑出来了?肖妍姐姐怎么办?”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魏子骞看着她,双眸难掩笑意,见她鼻头哭得有些红肿,样子好不可爱,胸间似有一阵暖流淌过。他揉了揉她的头,替她理了理耳边凌乱的发丝,“来。不哭了。哥哥背你好不好?”
  苏瑾瑜看着他,嘟囔着:“才不要。又不是小孩子了。”
  魏子骞但笑不语。转过身,半蹲在她前面,回过头对她说,“上来吧。”
  他脾气要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和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苏瑾瑜对他的品性也摸了个大概。虽然表面上他宠着她让着她,可当真他决定了的事,最后妥协的一方必定是苏瑾瑜。知道自己扭不过他,便乖乖地爬上他的背,双手箍在他的肩上。
  魏子骞背着她朝车的方向走去,“瑾瑾,你真的长大了。”
  “嗯。重了吧?谁让你背我了?”苏瑾瑜伏在他的背上,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这会儿心情平静多了,朝他撒娇道,“哥哥,我想吃棉花糖。”
  魏子骞莞尔,“好,你说什么是什么。哥哥带你去买棉花糖。”
  “我还要吃铁板鱿鱼。”
  “好。”
  “我要吃酸辣粉。”
  “好。”
  “我要吃灌汤小笼包。”
  “好。”
  “哥哥,我饿了。”
  “好。哥哥带你去夜市,我们看到什么,买什么,把整条街吃个遍,好不好?”
  “……”“子骞哥哥,谢谢你。”
  魏子骞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心抽了一下。默默地背着她走到陆虎边上,放下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替她寄好安全带,再关上车门折身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出发。
  肖妍从餐厅里走出来,远远地,看在那抹熟悉的身影背着一个女孩,悠然地漫步,那画面好不温馨。肖妍的心被刺痛了一下,绝望漫无边际地涌了过来。
  初冬的夜晚,凉风依旧轻拂着路边飘零的枯叶,地上的尘埃从别处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所有的所有,终化成宁静的清风,湮没在这表面的和平里。
  由于那天晚上餐厅发生的那一幕,苏瑾瑜这几天情绪甚是低落,无心上课,所幸大一课少,能跷的课都跷了,跷不了的就跟辅导员告个病假,不是呆家里帮着魏妈妈打理花房里的花花草草,就是一个人插上耳机到街上闲晃,或者就是去图书城看看书。魏妈妈见她心情不好,体贴地没有过问太多,看她这几天常呆在家里,就时不时炖点甜品,拉着她陪自己到院子里的玻璃房坐坐,喝喝下午茶,让苏瑾瑜觉得宽慰不少。
  是日,苏瑾瑜一个人上街转悠,闲来无事,便信步来到M大附中。到的时候,正赶上放学,一大群同学鱼贯而出,约莫等了十来分钟,便看到苏瑾褀推着自行车与几个同学说说笑笑走了出来。见他跟同学纷纷道别后跨上自行车,正准备骑走,苏瑾瑜迎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苏瑾褀讶异地回过头,脸上漾开阳光的笑,“你怎么来了?”,说着,跨下车,扶着自行车。
  苏瑾瑜勾起他的手臂,努努嘴,“想你咯,刚好在附近闲晃,想你也差不多放学了,就来咯。怎么就你一个人?陈语诺呢?怎么你们没在一起?”
  苏瑾褀敛了敛容,阴阳怪气地说:“谁知道她呢,约会去了吧。”
  约会?怎么可能。傻子都知道陈语诺死心塌地地爱着你,就你这闷石头不懂她的一片芳心。瞧见苏瑾褀那死鱼脸,猜想两人可能闹什么别扭,便问,“态度可疑哦,你们吵架啦?”
  “切~”苏瑾褀冷哼一声,闷闷地说,“谁稀罕跟她吵。”
  “不对劲哦?”
  “哪儿不对劲了?”苏谨瑜朝着他挤眉弄眼,瞧得他浑身不自在,甚是难为情,脸蹭地红了,忙把头扭向另一边,故作镇定地说,“呃。真没什么,你想太多了。”感受到旁边那道耐人寻味的目光,实在受不了了,回过头直视她表情怪异的脸,忙转移话题,“嘿嘿。今天天气真好啊,我们去干点什么?”
  苏瑾瑜研究了老半天,在他身上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顿觉没趣,耸耸肩,催着他:“你把车停回学校吧,我们去逛逛,明天早上你坐车来学校就好了。”
  两人又把车牵回学校车棚停好,出门拦了辆车到了新世界广场。苏瑾瑜看了个胸针,做工精细,雅致大方,想着近来家里的遭遇,便买了下来欲送予薛黛心安慰安慰她,又念及平日里魏妈妈对自己百般关爱,便又挑了个同一系列的,包起来,准备送给魏妈妈。姐弟俩在商场逛了一圈,随便吃了个晚餐,便家去了。
  拥挤的公车让苏瑾瑜闷得透不过气,虽然两人一上车就幸运地抢占了俩座位,但这个狭小闭塞的空间挤满了人,各种气味混杂着,苏瑾瑜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心里莫名的烦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最近家里还好吗?每次打电话回家,妈妈总让我安安心心呆在魏家,其他的事情不用我操心。”
  “还好吧。爸爸对我和妈妈都挺好的。最近好像很少应酬,每天晚上11点多就回家了。”
  苏瑾瑜想到那天晚上,心里怪郁闷的,极不舒坦,终究还是强忍着什么也没对瑾褀说,只是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是吗?那就好。”
  姐弟俩回到家,难得回家吃顿晚饭的苏博生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看到苏瑾瑜,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好不亲切地说:“小瑜回来了啊。”苏瑾瑜“嗯”了一声,对他不理不睬的,径自脱了鞋子,坐进离他最远的沙发,打开电视,拿起遥控器换台。薛黛心捧着一盘水果走了出来,看到她,讶异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周末啊。”
  苏瑾瑜看到她,甜甜地笑着说,“不是周末就不能回家了啊?人家想妈妈了嘛。”起身拉着薛黛心坐到沙发,“妈妈,我给你买了个礼物。”说着,从包里掏出今天买的胸针,拆开来,在薛黛心胸前比划比划,帮她戴起来,“嗯。好看。我给赖阿姨也买了一个。一个系列的。不过,妈妈这个更秀气些。”转头问一旁的褀褀,“褀褀,好看吧?我就说这个胸针肯定很衬妈妈。”
  褀褀看了看她们母女,笑得好不灿烂,“嗯嗯。好看。姐姐跟妈妈都好看。”
  薛黛心故作生气地斜睨苏瑾褀一眼,娇嗔道,“这孩子,简直嘴抹了蜜。”低头整了整胸针,欣赏了几秒,满意地笑了笑,抬头看向苏博生,“博生,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吗?”
  一直心事重重地看着苏瑾瑜地苏博生,回头看了看薛黛心,敷衍地笑着说:“好看,好看,女儿买的都好看。”
  苏瑾瑜没好气地看了看他,往嘴里塞了几块苹果,站起身,拿起包包,“妈妈,我得回魏家了,赖阿姨会等门的,太迟了不好。”薛黛心连声说“早点回去好,应该的。”起身送她。
  苏博生蓦地站起身,说道,“太晚了,我送你过去。”
  自那天晚上起,苏瑾瑜就笃定,父女俩免不了要好好谈一次的,只是僵持着不愿先开口,一直在等待着一个适当的时机。罢了罢了,择日不如撞日,该来的总要面对的,也就不作推辞了。闷闷地走在他前头,上了车。车子驶出小区,苏博生看了看她,车厢内一片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饿不饿?跟爸爸去吃个宵夜再回去?”苏博生见她低头不语,知道她在闹情绪,便不再多说什么,把车开到了潮福城。
  “想吃什么?”苏博生拿着菜单询问苏瑾瑜。
  “随便。我对食物,就跟你对女人一样,不挑食。”
  苏博生无奈地看了看他,点了几个菜,都是平日里她爱吃的餐点。见她半天不动筷子,忙说,“你平时不是最爱吃他们家的皮蛋瘦肉粥吗?爸爸特意给你要的。来。吃点。”
  苏瑾瑜看着苏博生,好半晌,哀哀地叹了口气,勉强搅动碗里的调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食之无味。看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发现他的两鬓不知何时爬上了几缕斑白的发丝,忽然之间,苏瑾瑜竟有些同情起他来。
  他的身边,从来不乏讨好他的人,可又有几个是真心待他的?披着金钱的外衣,光鲜亮丽,引来众人的簇拥,然而,这华丽的霓裳曾带给他无数的欢愉,却起不了最原始的保暖作用。他挥霍着那血脉相承的亲情,就像他挥霍着自己的存款,可是他不知道,钱花完了可以再挣,亲情耗光了,就如覆水,再也寻不回了。
  苏瑾瑜想起那个远走他乡同父异母的姐姐苏飞娅,心里似针扎了一般,隐隐刺痛。她放下手中的调羹,双手放在腿上,紧紧地揪着自己的碎花裙子,低着头,紧咬着下唇。好半晌。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苏博生,眼里有着难以言说的矛盾,深情的,怨恨的,痛苦的,揉杂成晶莹的水花,寂寥地开在那双汪汪的眸子里。
  她深深吸了口气,“爸爸。你已经毁了飞娅姐的幸福,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继续祸害我和褀褀?你知不知道?都说家人,家人。人总是跟着家走的,家就在人的前头,指引着他,守护着他,让他觉得温暖,让他哪怕一无所有地活着,也还能有个念想。一个没有家的人,你能想象他有多可怜吗?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总能那么轻易地就拆了爱的围墙,堂而皇之地摧毁一个家,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残忍?”说这话时,苏瑾瑜不禁联想到陆辰风的身世,心里越发惆怅。
  “小瑜,大人的事,你不懂。”苏博生点了支烟,抽了一口,便搭在桌上任它燃着,双眼直盯着那一缕淡淡的白烟。
  “我是不懂。都说孩子是维系婚姻与家庭的纽带,可为什么,我跟祺祺都没办法守护你跟妈妈的感情,眼看着这个家就要散了,却无能为力。有时,我甚至会想,我跟褀褀,是不是多余的?如果你跟妈妈之间没了联系,那么是不是也不需要我们这纽带了?那我们为了什么而存在?干脆消失好了。一死百了。”
  “苏瑾瑜,你在威胁我?”苏博生狠狠地掐灭手里的烟,额上青筋暴跳,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隐忍和愤懑。
  “是不是威胁,你可以试试看。”苏瑾瑜毫不畏惧地看着苏博生,相比他的激动,反倒是一脸的平静,轻描淡写地说,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般云淡风轻。
  “你别太过分了。这是一个女儿该对父亲说的话吗?”苏博生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视着她。
  “那么你呢?你的行为,是一个父亲该对儿女做的吗?”苏瑾瑜嘴角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苏博生怒目圆睁,瞪着她。许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语重心长地说:“小瑜,很多事,你还小,不懂。爸爸向你保证,不会跟妈妈离婚,家还是以前的那个家,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和妈妈祺祺的生活。但是,你答应爸爸,也给爸爸一些私人空间,好不好?”
  呵。呵呵呵。苏瑾瑜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给他一些私人空间?真是太可笑了。苏瑾瑜凉凉地看着苏博生那副嘴脸,恨不得上前抽他一巴掌,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因自己的骨子里还淌着他的血,这是天注定的,纵使她多恨他,也无法改变他是她父亲这个事实。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眼前这个男人,跟自己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无法沟通,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她直直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苏博生见她要走,忙起身抽了一小叠百元大钞,压在桌面上,追了出去。
  车子驶进小区,停在魏家门口。一路沉默的苏瑾瑜看了看苏博生的侧脸,语调虽是惯有的温柔,却透着一丝冰冷,“那天晚上的事,我不会告诉妈妈和褀褀,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走进魏家院子。
  苏博生坐在车上,点燃一根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重新挂上挡,踩上油门,调转方向盘离开。

  第十四章
  苏瑾瑜回到魏家,已临近11点。魏爸爸在F市开发的新楼盘明天开盘,魏爸爸赴F市参加明早的剪彩仪式,顺道与几个平日里交情比较深的高官聚聚叙叙旧,今天一大早便出差了。苏瑾瑜进门时,客厅里只有魏妈妈坐在沙发一隅看着韩剧打毛线。见她回来,便抬起头,朝她和蔼地笑笑,“回来啦?你妈妈刚来过电话。爸爸送你回来的?”
  “嗯。跟爸爸去吃了个宵夜,所以回来晚了。”苏瑾瑜笑着坐到她身旁,看了看她手里的活儿,“还没织好吗?”
  “上次给你子骞哥哥打的那条早好了,这是织给你的。”
  “给我的?”
  “是啊。怎么样,这个花色?喜欢吗?”
  “嗯。真好看。”苏瑾瑜赞叹道,突然记起今天买的胸针,忙从包里掏出来,递给魏妈妈,“今天跟祺祺去逛街,看着觉得雅致,就买了两个,一个给阿姨,一个给妈妈。”
  魏妈妈有些惊喜,“谢谢”,放下手中的毛线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胸针,拿在手里左瞧瞧右瞅瞅,爱不释手的,笑眯眯地说,“有女儿真好,像子骞,就从来不给我买这些东西,逢年过节的,也就送送花,还是秘书帮忙订的。”
  说曹操曹操到。魏子骞洗完澡走下楼,瞧见沙发上一老一少聊得起劲,眼里的笑意直漫到心底,“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魏妈妈把胸针戴到胸前,直起身,对魏子骞说,“小瑜给我买的胸针,怎么样?好看吧?”
  魏子骞走近看了一眼,“嗯。是不错。”
  魏妈妈见他穿戴整齐的样子,忙问:“怎么?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啊?”
  “嗯。和江左他们几个约了打台球。太晚了,你就先睡吧,别等我了。”说罢,便拿起丢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出门了。
  肖妍躺沙发里翻杂志,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马扔掉手中的杂志冲到门边。魏子骞掏出钥匙刚要插进钥匙孔,门就开了,还来不及细想,女人香 软的娇 躯就已经贴了上来。魏子骞反手关上门,关不住那春se满屋。
  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在女人迷醉的姣容上,魏子骞白净修长的手指滑过女人滑如凝脂的玉肌,轻轻的吻落在女人瘦削的脸上,似蜻蜓点水般,不惊扰沉睡中的她。魏子骞轻轻地掀开被子下床,捞起散落一地的衣服,随意地套在身上,借着月光,对着镜子整了整领口和衣角。
  睡梦中的肖妍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向镜子前已穿戴好的他,眼神迷离,慵懒的语气里渗着掩不住的失望,“你不留下来吗?”
  魏子骞背对着她,“不了,我得回家。”,转身走到床前,倾身吻了吻她,“我走了,电话联系。”
  躺在床上的肖妍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黑色的背影,伟岸的身躯,若尸骨般冰冷,寒光闪闪,让人难以靠近。他有着自己封闭的磁场,未经允许,任何人都无法走近,纵使刚才他与她恣意地缠 绵,那如火的热情也无法融化他那冰封的城墙。他走了,留下满室的黑暗与清冷给她。她转身抱着被子侧躺着,伸出秀臂抚摸着他刚枕过的枕头,不顾寒流的侵袭,放任玉臂luo露在冷空气下,闭上眼细细吸纳他刚留下的味道,不知不觉,泪水沾湿了枕角。
  魏子骞回到家,看到客厅还亮着盏橘红色的落地灯,魏妈妈坐在灯下打着盹。魏子骞走过去,轻轻地摇了摇魏妈妈,“妈。醒醒。”魏妈妈向来浅眠,魏子骞轻轻一摇,便醒了。魏子骞走去倒了杯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不是跟你说不用等我了吗?坐这儿睡,怕是要着凉了。”
  “你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
  “哦。和江左打完球,喝了几杯,跟着去了朋友家。”
  “朋友?什么朋友?”
  “妈。”魏子骞显得有些许的不耐烦,“早点睡吧。”说罢,又倒了杯水,上楼。
  魏妈妈跟着走上了楼,路过他身旁的时候,定定地看着他,笑容绵里藏针,不紧不慢地说,“这周末约你那朋友出来吃个饭,我和你爸爸早就想见见她了。”说罢,不理会目瞪口呆的魏子骞,径自上楼回了房。
  漆黑的。黛蓝的。蔚蓝的。浩瀚的宇宙渐渐寻不到繁星点点的踪迹,天色由深至浅。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苏瑾瑜给自己放了几天的假,收拾好心情,今天一大早就来到学校。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45度仰角凝望天空,冬日的阳光打在身上,合着身上的白色毛衣,暖暖地包裹着她。深呼吸,鼻腔里全是冬天里阳光独有的味道,沁入心脾,苏瑾瑜舒服地闭上眼睛,仿若走进了属于自己的乌托邦,宁静且美好。
  一双固执有力的手狂妄地闯入了她的小世界,肆意搅乱她此刻的安宁。陆辰风从背后紧紧地拥住她,声音性感浑厚,“我在想,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苏瑾瑜身子微微一震,双眼直直望着远方高架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我哪有躲你?”
  陆辰风放开她,与她并排站着,双手十指交握着放在栏杆上,侧过头看着她,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盯着她,似要把她揉进那漆黑的漩涡中,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你躲不掉的。”陆辰风邪着嘴角笑着,懒懒的语调里渗着坚定无比的自信。
  苏瑾瑜好像又沉浸在自己的次元里,四魂游离。她说,“陆辰风,我想要一个家。一个,一年四季都开着暖气,没有冰箱的家。一个,真真正正属于我,不用患得患失的家。”
  陆辰风拉着她,“走,现在就去找我们的家。我们去拿户口本,登记结婚去。”
  “可是陆辰风,我们年龄不够,民政局不给登记。”苏瑾瑜任他牵着,走到楼梯口顿住了脚步,动也不动,柔柔地看着他,言语里没有任何情绪波澜,脸上若湖水般平静。
  天空很蓝很蓝,云层稀薄。

  第十五章
  昼短夜长的冬季,日子过得越发快了。转眼就到了周末魏妈妈和魏子骞约定的日子,饭局如期而至。
  SPA,美甲,选换衣服,挑选礼物,这一天肖妍忙得不亦乐乎,就为了晚上的那顿意义特殊的饭局。
  见面的地点是由魏妈妈选的,就定在魏家旗下一间顶级奢华的商务会所里。魏子骞与肖妍到的时候,魏妈妈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
  魏妈妈身着Anna Sui黑色真丝绣花连衣裙,外面披着卡其色皮草披风,披风的左上角还别着那日瑾瑜送给她的胸针,气定神闲地坐在包间一隅的红木椅子上,看到魏子骞和肖妍走进来,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脸上的笑容辩不出真假,“来啦?这位就是肖小姐吧?”
  肖妍微微一笑,“阿姨您好,叫我小妍就好了。”说着,把手里的礼物递给魏妈妈,“这是给叔叔阿姨的礼物,一点心意,请笑纳。”
  “你真客气,来,过去坐吧。”魏妈妈接过礼物,并不着急打开,只是把礼物转交给魏子骞,领着肖妍到餐桌旁落坐,回头对魏子骞说,“叫他们可以上菜了。你爸爸今天约了苏伯伯几个朋友去打高尔夫,不来了。”见魏子骞出去了,又回过头,笑着和肖妍寒暄。“我听说你老家在外地?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嗯。老家在Z市。我们家是普通的工薪家庭,爸爸在机关工作,只是个普通科员,妈妈是幼儿园老师,每个月拿点固定工资,日子也还过得去。”
  “你一个人在外闯荡,还能有今天的成绩,真不容易啊。尤其是主持这个圈子,很多事情都要看人脉走关系的,你能混到今天这样,是不简单。你爸爸妈妈一定以你为豪吧?”
  “阿姨过奖了。我能照顾好自己,无病无痛的,他们就很满足了。阿姨才该为骞感到骄傲才是。”
  “一个人在这儿,也没个亲人在身边,很辛苦吧?”
  “还好。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魏妈妈戴着慈眉善目的面具,笑笑地说,“你一个人,孤身在外,多少也要有个照应,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我看,我们挺投缘的,不如,我认你当女儿吧,嗯?”
  也许魏妈妈的话在别人听来会觉得并没什么问题,可肖妍是个聪明人,她怎么可能听不出魏妈妈话里的那点异样的意味。她是听明白了。一颗轻飘飘飞扬起来的心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
  肖妍面露难色,正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魏子骞推门进来,笑着问她:“刚都跟妈妈聊什么呢?看妈妈眉开眼笑的。”
  魏妈妈拉着肖妍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笑吟吟地说:“我觉得我跟小妍挺投缘的,想认她当女儿,以后她就是你的干妹妹了,你说好不好?”
  “好啊。”也许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比女人要反应迟钝得多。魏子骞并没有细想魏妈妈话里隐藏的含义,看着两个女人说说笑笑的,好像处得还不错,就随口应了句。满不在乎地拿起桌上的茶,自顾自地喝起来。肖妍坐在他的身侧,满腹愁肠,他却全然不知。
  吃过饭,魏妈妈让魏子骞送肖妍回家,自己先开车走了。魏子骞与肖妍坐进车内,瞥见一旁的她闷闷不乐的,“你好像很不开心?刚刚不是跟妈妈聊得挺好的吗?”
  肖妍转头看向他,“好吗?你真这么觉得?”看着魏子骞一脸的迷惑,漆黑的瞳孔里蕴含着像是责备她无理取闹的神色,所有的委屈与忿怒一触即发,肖妍的声音尖锐了几分,“我看你 妈才是深藏不露的千年老狐狸。什么认我当女儿?说得亲密,其实就是反对我们在一起,又不想得罪你。高,你妈这着棋下得实在是高。情侣变兄妹,明明棒打鸳鸯,还能让我们感恩戴德地把她当老好人供着。哼。阴谋得逞了,母子情深,还能多个女儿,天底下所有的便宜都让你妈占尽了。”
  “够了。你别太过分了。”魏子骞喝止她,随后又恢复了一贯冰冷的语调,语速放得很慢很慢,显得更加森冷,“我妈怎么了?你有必要这么扭曲她的好意吗?”
  “好意?我怎么没觉得这是好意?你 妈不喜欢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还以为今天她约我们见面,是她想通了。没想到,你妈还真是个厉害的狠角色。我服了。真服了。魏子骞,你是真的不懂你 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还是有意装傻充愣到底借机跟我吵架好顺水推船跟我说分手?”肖妍声音又抬高了几分,几近歇斯底里。
  肖妍气势汹汹地看着他,而他,不动声色地保持沉默着。他的沉静让肖妍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安和惶恐。莫名的心慌迅速在她周身扩散开来,蔓延至指尖,冰冰凉凉的,不停地轻颤着。
  “分手?”魏子骞不紧不慢地从烟盒抽出根烟,点燃,深吸一口,悠然地抽着。良久。邪起嘴角,晕开一抹嘲讽的笑,波澜不惊地说,“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成全你。”
  肖妍呆呆地看着他,试图在他那冷漠的脸上寻找到一丝丝眷恋不舍的痕迹,然而,任她如何望眼欲穿,终究也只不过是种徒劳。“骞。”她轻唤了他一声,只见他仍不动声色地吞云吐雾,置若罔闻。她是真的感到绝望了。一股寒气从脚心直窜脑门,冰封了她所有的思维,脑海里茫茫一片白光,什么知觉都没了。她麻木地打开车门,下了车,精神恍惚地离开了。
  魏子骞抽完根烟,扔了烟蒂,发动车子,往相反的方向驶去。路边橘黄色的路灯依旧亮着,照着过往的行人。
  魏子骞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就到了苏家门口。
  他坐在车上,看着苏家一室漆黑,没有一点光亮,有些怅然。下了车,点了支烟斜靠在车门,冷风拂面,意识清醒不少,却懒懒地不想动,伫立在原地,目光始终落在幽暗的苏宅。
  突然一阵熟悉悦耳的女声由远至近传入他的耳朵,穿过耳膜,甜丝丝地渗进他的心窝里,暖洋洋的。他循着声音望去,看到她挽着一个男生有说有笑的,样子好不亲密,时不时还能听见她那清脆的笑声和浅浅的娇嗔,定睛一看,那男生甚是陌生,并非其弟苏瑾褀。不知怎的,魏子骞呼吸一窒,胸口闷闷的,直叫他呼吸不畅。
  他紧抿着有些干裂的唇,眼睛死死盯着路灯下的男孩与女孩,只见男孩俯身在女孩粉嫩的脸上印上一个吻,女孩娇羞地跑开了,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可她依然没看到自己。扔下烟蒂,踩灭,钻进车里,甩上门,扬尘而去。
  魏子骞的陆虎在繁华的马路上疾驰,刚刚在苏家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就像一个个升格镜头快速地在脑海里回放着,一遍又一遍。
  魏子骞有点烦躁,降下车窗,打开天窗,点开CD。冷风直直灌了进来,车厢内回荡着许巍的《漫步》,那磁性淡定的歌声在耳边游走,轻快的摇滚旋律至人肺腑,每个音符都有着别样的感动与慰藉,在这个落寞的冬夜,是它陪伴着魏子骞在这座喧嚣浮华的城市里静静地穿行着。
  他松了松踩着油门的脚,车速缓缓降了下来,茫然地往前开,也不知道终点会在哪儿。
  也许,生活就像歌里所唱的,“很多事情来不及思考,就这样自然发生了,在丰富多彩的路上,注定经历风雨。”
  肖妍来不及思考,魏子骞早已心猿意马。魏子骞来不及思考,就情难自禁地洞开心扉让苏瑾瑜再次走入他的生命。苏瑾瑜来不及思考,陆辰风就牵起她的手,从朋友变成了情人。
  “让它自然地来吧,让它悄然地去吧,就这样微笑地看着自己,漫步在这人生里。Yeah~当往事悄然而走远,只留下清澈的心,Yeah~让我们相互温暖,漫步在这阳光里……”
  魏子骞随性地跟着CD和了起来。歌声还在继续,生活还在继续。
  我们可以预知明天的天气,透支明天的财富,可我们想象不到明天的命运。能奈何呢?
  “很多事来不及思考,就这样自然的发生了……让它自然地来吧,让它悄然地去吧……”
  魏子骞的陆虎还在繁华的马路上疾驰,霓虹闪烁,歌声还在继续,生活还在继续。

  第十六章
  暗夜的修罗城堡,斑斓的灯火忽明忽暗,水晶球灯不断旋转,炫丽的灯光让人头晕目眩,蓝紫的色调给酒吧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薄雾,震耳欲聋的DJ混响掀起一层又一层汹涌的波涛,撩拨着吧内一个个红男绿女的激 情 热浪。
  苏瑾瑜穿着粉色大嘴猴T恤外搭牛仔背袋长裤,一头整齐的沙宣短发,学生气十足地跟着陆辰风走进修罗,狂噪的音响铺天盖地地卷来,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一颗心随着音乐震荡都快蹦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在这纸醉金迷的声色场所里了。环视了一圈,在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打扮,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无意中堕入矮人国里的高个儿,突兀得怪异,像个小丑般,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个大笑话。她拉了拉陆辰风,后者转过透疑惑地看着她,“我想回家。”
  周遭太过噪杂,陆辰风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是紧了紧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到预订的位子落坐,要了瓶洋酒,给她要了杯果汁,回头贴在她耳朵旁说了句:“老婆,乖,你先在这儿坐会儿,等等我朋友就到了,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说完,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口,转身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苏瑾瑜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全身紧绷。这是她第一次到这种地方,之前对酒吧的一切认识仅限于电视剧,要不就是社会版新闻的负面报导,如今真的置身于酒吧,她觉得自己每一个细胞都有紧张的因子在疯狂的跳跃。偏这个时候陆辰风又走开了,她一个人坐在那儿,大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力与绝望。
  她想离开,想回到那些属于她的地方,可是,她不敢挪动脚步。舞池内的男男女女接踵摩肩,窄小的过道时不时有醉汉走过,整个酒吧就像一座迷宫,原本就路痴的她找不到任何出口,因此,她只能呆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秒钟,好似一辈子那么长。不知等了多久,陆辰风的朋友来了,她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掷骰子,划拳,喝酒,游戏,她一点也参与不进去,也不想参与。
  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的角落,盯着手机上的时间,看着它一秒一秒地跳动,陆辰风还是没有回来。她等着他,几近到了望穿秋水的地步,可是,他还是没有回来。
  陆辰风出了洗手间的门,几乎第一眼,就看到方艾珏倚在厕所门口的墙上吞云吐雾。她今天穿了条色丁绸面料的大红色连衣短裙,深紫色丝袜黑色亮片细高跟,朱唇微启,吐着白色的烟雾,xing感撩人。陆辰风走过去,跟着她倚在墙上,侧身拿过架在她食指与中指的烟,吸了一口,对着她浓妆艳抹的脸悠悠地吐了出来,漫不经心地说,“这么巧?”
  方艾珏慵懒地动了动身子,一只手搭到他的肩上,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胸,偎近他,声线柔软,“巧吗?人家特意在这儿等着你呢。”
  “是吗?”她的声音软软的,引来陆辰风一阵 酥 麻,他不露痕迹地推开她,稍稍往后退了退,与她保持一臂的距离。
  “干嘛嘛?”方艾珏又黏了上来,双手环过他的颈项,勾着他,脸贴上他的脸,樱唇凑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怎么?改吃素啦?苏瑾瑜那不施粉黛小家碧玉型的清粥小菜真的能满足你这肉食者么?”她伸出丁香 小 舌,舌尖轻舔他的耳垂,顺着下巴的弧线,一路蜻蜓点水般舔过来,接着来到他紧抿的薄唇,顺着他的唇线轻轻滑动。
  □似水,滑过陆辰风的身体。他伸手环过她的腰,将她紧紧箍在自己的怀中,反客为主地吻上她,灵 舌 长驱直入,搅动着她口中的甘霖,恣意地□她口中的甜蜜。正当两人意乱情迷之时,陆辰风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起来。方艾珏拦下他要掏手机的手与之十指交握,紧紧地扣在墙壁上。两人忘情地缠 绵,直至舌头 酸麻,才不舍地放开彼此,大口大口地吸取酒吧内混杂着酒味和香水味的空气。
  方艾珏把手伸进陆辰风的衣兜,摸索着将手机关机,一双勾魂的星眸直直看进陆辰风深邃的瞳孔,气息稍稍不稳,“风,带我走。”
  陆辰风哪禁得住她此般挑dou?昏暗暧昧的光线笼罩着他们,陆辰风早已迷乱,意识里唯有眼前偎在自己怀里的香yan娇躯和他身为男人本能的干渴,别无其他。
  苏瑾瑜坐在沙发上,迟迟不见陆辰风归来,越等越心焦。拨打他的手机,总是无人应答,之后索性提示他关机了。等得累了,急得倦了,渐渐地,整个人没精打采地瘫坐在沙发上,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最后实在闷坏了,干脆脱了鞋子,把脚放沙发上,整个人缩在沙发的角落里,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睡着了。
  M市大多数喜欢泡吧的人都知道远近闻民的修罗城堡里有一个超豪华的VIP包间,是特定为城中四个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量身打造的,他们亦是修罗的幕后大老板。巧夺天工的吸音墙,隔音效果很好,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巴洛克风格的装饰显示了主人高雅的艺术品味。此VIP厅的地理位置极佳,视野极好,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而单面滤光的玻璃落地窗方便屋里的人观赏外面的一景一物,又不会让人窥见屋内的一切。每个细节,都是匠心独运,甚是周到,实用又不失典雅,奢华而不落俗套。
  江左手握着杯特调的鸡尾酒,斜斜地靠在沙发上,看着正在吧台调酒的魏子骞,“你就这么跟肖大美女分手了?”
  魏子骞不语,只是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又埋头继续手里的活。
  江左坐正身子,转身面向他,“你是认真的?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魏子骞无所谓地耸耸肩,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恋爱归恋爱,结婚是结婚,我一直分得很清楚的。”只见他抛瓶一周半后把酒倒入杯中,走向沙发,随意地落坐,举杯敬江左,“你不也一样?”
  “这哪里一样?”江左放下酒杯,置于桌上,头枕着右手靠在沙发上,茫然地看向落地窗外,眼神里满是沉痛,“我和飞娅的事很复杂,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如果当初不是她……或许我们……”江左的目光突然聚焦在大厅内缩着脚蜷在沙发上打盹的女孩身上,她那身衣服搁大街上也许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装扮了,可在这样的场合,反而显得鹤立鸡群,所以,在酒吧纷乱的人群中,一下子吸引了江左的注意。
  江左好奇地多瞧了她几眼,越瞅越熟悉,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急急走了出去。魏子骞不明就里,看他那副猴急的样子,也好奇地跟了出去。
  江左走到女孩身边,轻轻摇了摇她,睡梦中的女孩猛地惊醒了,朦胧的睡眼里闪着一抹慌乱。江左轻轻拍了拍她安抚着她的惊慌,“小瑜?别怕,是我。”
  苏瑾瑜听到自己的名字,揉揉眼睛,这才看清楚来者是谁,有些讶异,“江大哥?怎么是你?”慌了一晚上,闷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看到熟人,苏瑾瑜仿佛在荒漠里迷路已久的孩子突然看到绿洲那般,又惊有喜,“你怎么也在这里?”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江左刚要开口,另一个森冷的男声抢先响起。
  苏瑾瑜讷讷地抬头看向那个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人,“子骞哥哥?”
  魏子骞二话不说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拉着她就往VIP厅走去,她嗷嗷地叫着“等等,我没穿鞋。”,魏子骞索性一把把她拦腰抱起,江左莫名其妙地看着魏子骞的背影,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努努嘴,无奈地捡起地上苏瑾瑜的鞋子,跟着进了包间。
  魏子骞抱着苏瑾瑜进了包间,关上门,世界终于安静了。“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苏瑾瑜原本就一肚子憋屈,这会儿倒像有意发泄般,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你以为我爱来这种破地方啊?无聊死了。修罗修罗,还真是修罗场,简直是人间炼狱。要不是我朋友硬拉着我来,我才不来呢。可是,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人就跑没影了。我也想回家啊,可是这儿跟迷宫一样,我根本就走不出去嘛。你以为我愿意在这种鬼地方瞌睡啊?”
  也许,是缘于孩提时的那段两小无猜的甜美时光,魏子骞总能带给苏瑾瑜某种很特别的熟悉感。而这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让她总是能在他面前做那个最真实的自我。在魏子骞面前,苏瑾瑜从不需要隐忍什么,所有的情绪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宣泄而出。
  “把鞋穿好。”魏子骞冷冷地说着,拿起自己扔在沙发上的外套,看着她穿好鞋,强制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拉着她就往外走。一路上,魏子骞都板着个脸,闷不吭声,整个车厢到处充斥着他的怒气。他今天开的银色保时捷跑车,不若陆虎,空间越发狭小,沉闷的氛围越发让苏瑾瑜惴惴不安。
  魏子骞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想到那天晚上在她家门前看到的那个男人。想到把她带到修罗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男人。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鱼龙混杂的地方。想到她今晚可能遭遇的危险。想到她缩在沙发角落酣睡的画面,像极了蜷在巷陌街角的流浪狗,楚楚可怜的模样。想到了她情愿在那儿傻等那个男人也不愿意拨打个电话向自己求助。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让他怒火攻心。
  车子急速地在路上飞梭,超了一辆又一辆车,终于驶进魏家车库,猛地刹车,苏瑾瑜身子稍稍向前倾了一下。
  “下车。”魏子骞冷漠地说,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下了车,没等她跟上来就头也不回地往魏家走。进了门,也不搭理她,自顾自上楼回房,房门“砰”地震天响。
  这样的魏子骞,苏瑾瑜还是第一次见到,竟不知如何以对,只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扔到床上,愣愣地看着它发了好一会儿呆。实在倦极,澡也不洗衣服也懒得换便钻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第十七章
  苏瑾瑜接到方艾珏的电话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北野香墅里,苏瑾瑜靠窗坐着,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方艾珏刚进门,还在大老远苏瑾瑜就能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回头朝她招了招手,向她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
  “一杯蓝山。”
  “我要杯胡萝卜苹果汁,谢谢。”苏瑾瑜甜甜地朝服务员笑笑,柔柔地说。
  “很意外吧?我会约你出来喝咖啡。”方艾珏语气颇为不善。
  “是有点意外。虽然是同班同学,还是一个寝室里头的,但老实说,除了陆辰风,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关联。”
  “你不好奇陆辰风昨晚为什么会在修罗突然失踪吗?”
  “你想说,他一直跟你在一起,是吗?”苏瑾瑜了然地笑笑。
  “陆辰风总说你还是个孩子,傻里傻气的。我看不见得嘛,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方艾珏喝了口咖啡,“苏谨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讨厌我?” 真荒唐,苏瑾瑜突然觉得好笑,“印象中我好像跟你没什么牵扯吧?”
  “有些人,你就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在我眼里,你就是这类人,怎么看怎么碍眼。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纯模样,生活得无忧无虑。像你这种在糖罐里泡大的家伙,怎么可能知道这世界有多龌龊。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凭什么有些东西,你只要微窝浅笑就能得到,而有些人就算绞尽脑汁也还是得不到?凭什么你的命就是比我好?我就偏不信这个邪。”
  “所以,你见不得我跟陆辰风好,就又回过头来吃回头草硬插一脚?”苏瑾瑜浅浅一笑,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全然无关的事,平心静气地问,然后淡淡地下结论,“无聊。”
  “哼。你当真以为陆辰风会死心塌地地对你?作梦。”方艾珏冷哼一声, “像他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朝三暮四,说白了点,就是以se取人,你以为他对你就是特别的?知道我们昨天一整个晚上都在做什么吗?陆辰风没碰过你吧?像你这种纯情小chu女,他是绝不会碰的。你这种人,一旦碰了,陆辰风就再也挣不开责任的枷锁了,让他失去自由,倒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更快活些。陆辰风可不是柏拉图,更不是什么圣人,你觉得他会守着你多久?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免得受更大的伤害。”
  “不,你错了。我跟陆辰风认识了三年多,我了解他的,要比你所知道的多得多。他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他曾经失去过很多,或者应该说,他不曾拥有过很多东西。他害怕得到,正如他害怕失去。他竭尽所能去避讳自己的感情以及别人给予他的感情,他选择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荒原里流放自我,什么都只当是沿途的新鲜物,玩玩就算了。”
  苏瑾瑜捏着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红色的果汁,嘴角若有若无的苦笑,“每次想到这样的他,总觉得心好疼,总忍不住想上前去,抱着他温暖他,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接纳这拥抱。并不是他不想,不需要,而是,从来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去接纳,他根本不懂得该怎样接纳。所以,他只好告诉自己,这拥抱是不好的,他不需要不屑要。总是这样不断地催眠自己,切断了一切的渴望,仿佛这样就不会有烦恼了。可是这样活着的他,跟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苏瑾瑜微微笑着,眼神里有着难以言谓的坚定,“你说得对。他视责任二字如蛇蝎,他安分不了,他游戏人间。可是,一个人流浪久了,总有觉得累了,或者受伤了的时候,那时候,孤苦无依的他该怎么办?他总是需要有个地方让他可以歇歇脚,疗疗伤的。我想给陆辰风一个家,一个让他可以放心去远航的家,并不是要绊住他远行的脚步。一个没有家的人,就像树没了根,也许外表依旧,可风一吹就倒了,是啊,它是可以找别的什么替代物支撑,但终究不比那些扎根于土壤的树木,任它风吹雨打,依然可以茁壮成长,生机勃勃。我想当陆辰风的家人,我无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陆辰风成为那样一棵没有根的枯木。也许你不会懂,有时候,在乎一个人,不是因为害怕失去才去珍惜,而仅仅只是因为想在乎而在乎。”
  “哼。说得真动听。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伟大的言论吧,人生不是这么简单的。你真把自己当成万能的救世主了?告诉你吧,这世上,谁都可能出卖你,只有钱不会。你这套真情理论,还是留着感动那些琼瑶迷吧,这个社会,比你想象的要现实得多。”方艾珏拿着包站起身,倾身把脸凑到苏瑾瑜面前,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但愿有一天,你不会为这些话感到后悔。”说罢,便扭动着腰肢扬长而去。
  方艾珏走后,苏瑾瑜呆呆地坐在原地,双眼紧紧盯着眼前那杯红色的果汁,眼神空洞,直到觉得有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才回过神。
  “在想什么呢?”江左在苏瑾瑜对面的沙发坐下,跷起二郎腿。
  “没什么,你怎么也在这里?”苏瑾瑜纳闷地看着他。真是邪门,要嘛大半年碰不上一次,要嘛连着两天都遇到他。
  “H市药厂的厂长来跟我汇报业绩,商讨下上市的事宜,就约在这儿谈了。刚刚那女的是你朋友?”
  “算认识吧。怎么,你有兴趣?”
  “你以后少跟她来往,离这种女的远点。”江左语调难得的认真。
  苏瑾瑜有趣地看着他,“这种女的是哪种女的?你又不认识人家,还说这种话?”
  “怎么不认识?老婆死了,女儿递补,郭总跟他继女的那点风流韵事早在社交圈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佳话’了。你该不会不知道这女的有个姓郭的富‘爸爸’吧?”
  “你是说……?”苏瑾瑜呆若木鸡地看着江左,这个消息有点劲暴,她的小脑袋瓜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你是说……?”
  江左朝她点了点头,一只手闲闲地转着刚刚方艾珏喝过的咖啡杯,“所以说,以后你离她远点。这种人,连自己的亲身父亲都不认,心肠不知道多恶毒呢,你这种小呆瓜,怕是给人家卖了还得帮着她数钱。”
  “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认?不是吧?为什么?”
  “她父亲原本是个海军,后来退役了,混得不是很好,早早的就下岗了。于是乎,她那嫌贫爱富的娘就一脚蹬了她老爸,带着她改嫁了。你说就她妈一人老珠黄的,能让郭总那老色狼迷多久?早腻歪了。最后也就只好‘子承母业’在郭家占一席之地咯。你想啊,这好不容易飞上枝头当上了假凤凰,还愿意让人揭了麻雀的老底吗?当然就得避开自己的老巢,免得有人毁了自己的花衣裳咯。她还能回去认她那穷酸的老爹?早就避之不及了。得了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免得教坏小孩子。你只要记住,以后不要跟她来往就好了。嗯?”
  “嗯。我知道了。”苏瑾瑜乖乖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蓦地一沉,怯生生地问,“嗯……那个……你最近有跟飞娅姐联系吗?”
  “她不跟我联系,我怎么敢跟她联系?”江左满不正经的脸上闪过一抹苦笑,语气有些苍凉,“我的爱对她来说,太沉重了,差一点就把她逼上了绝路。”
  “都是妈妈的错。”
  “那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你是无辜的,不用自责。这些年,你对梅姨和飞娅所做的事,大家都看得见。只是飞娅心里积的恨实在太多太多了,所以谁的好她都不惦记。给她点时间吧,慢慢会好起来的。”说着说着,江左想起了自己跟飞娅,不禁有些惘然,良久,才微微一笑,对苏瑾瑜说,“下周我要到H市出差,可能会去看看飞娅,你有什么东西要托我带去给她吗?”
  “嗯呢。我收拾好了,跟你联系。”
  “嗯。打我电话,号码你有吧?原来的那个,没变。”见苏瑾瑜点头,便起身告辞,“那再联系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苏瑾瑜站起身,“我也准备走了,电话联系咯,拜拜。”
  走了几步,江左又叮嘱道,“记得我跟你说的,离那个姓方的女人远点。”
  “知道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唆了。”
  江左又似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她说道,“还有,最近有空去安慰安慰你子骞哥,那厮好像失恋了。惨烈啊。”
  苏瑾瑜微微一愣,随即又笑着推他往外走,“知道啦,就你鸡婆。走吧走吧。”
  出了北野香墅,迎面袭来一阵冷风,苏瑾瑜抓紧脖子上的围巾,看着过往的车辆,莫名地,一抹担忧浮上心头。

  第十八章
  “他就这样把你一个人扔在酒吧,不管你的死活了?”
  “你就一直在那儿傻等?”
  “我真服了你了。那种地方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苏瑾瑜,你就是要自虐,也不用非吊死在陆辰风这根到处招蜂引蝶的朽木上啊。”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那种人就一个字,贱,你还巴巴地跟着他犯贱。”
  “你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吧?”
  苏瑾瑜抓着抱枕窝在陈语诺家的沙发上,打从进门起,陈语诺就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她,耳朵都快长茧了。
  “老婆你在干嘛?我上吐下泻的,好难受啊,你不来关心关心我?”手机震动,打开一看,是陆辰风的短信。
  “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不知道,可能胃病又犯了。我想你了,你过来我这儿吧。”
  “我上次给你备了几盒达喜和思密达,放在床头第一个柜子里的药箱里,冰箱有牛奶,你先热一热兑着面包垫垫,吃点药,我一会儿过去给你熬点粥。”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等你哦。老婆,我爱你。”
  苏瑾瑜把手机塞进衣兜里,抱着刚过来时顺道儿买的爆米花,闲闲地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还跟他发短信?这种男人,你还理他干嘛?”
  “苏瑾瑜,你就是再缺男人,也不需要这么作贱自己吧?”
  哎,这孩子,怎么跟《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似的,没完没了。苏瑾瑜看着气嘟嘟的陈语诺,“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鸣不平,安啦,我有分寸的。不说我的事了,郁闷,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
  “真没什么好说的?褀褀最近有点奇怪哦,你们吵架啦?”
  “要真的只是吵架就好了。”
  “啊?比吵架还严重?”
  “我跟他翻脸了。”
  “怎么回事?”
  “他有女朋友了,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去向他表白了。我告诉他我喜欢他,他骂我疯子。然后……就闹翻啦。”
  “他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现在眼里只有陆辰风,哪还管得了这么许多。”
  “哎呀,你别这么说嘛,我当然关心你们啊。到底怎么回事?”
  “那女的是高一的,听说他们是在迎新晚会上认识的,褀褀现在又开始玩乐队了,那女孩是他们乐队的主唱。”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陈语诺白了苏瑾瑜一眼,苏瑾瑜忙话锋一转,“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小瑜,我决定了,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我跟他一起考上M大,我就努力争取,如果,高考发生什么乌龙事件,比如像你那样,遇上个白痴骚乱考场影响其他人考试的,最后砸锅了,或者志愿出了什么差池,我就放弃,彻底地放弃。”
  “可是……”苏瑾瑜刚想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又开始不停的震动,是陆辰风的来电,苏瑾瑜看了一眼陈语诺,接起来,“喂?”
  “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过来?”电话那端,陆辰风孩子般耍赖。其实他是有点心虚的,担心她还在介怀昨晚把她独自扔在修罗的事,害怕她就此生他的气,不再原谅他。
  “我在语诺家。”
  “哦。你快点过来吧。我饿了。”
  “不是让你先吃点面包吗?”
  “不要。我就要吃你煮的东西。老婆,我想你了。你早点过来吧。”
  “好了好了,我就过去,你要真饿了,就先喝点牛奶吃点面包。”苏瑾瑜还是不习惯他的甜言蜜语,每每他唤她“老婆”都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别扭得很,于是,慌忙挂上电话,看着陈语诺一脸的鄙视,“嘿嘿,我有事得先走了,有时间我会找褀褀谈一谈,你别难过了啊。”
  “你真要过去给他当煮饭的老妈子啊?”合上电话,陈语诺那些恨铁不成钢的话又丢了过来。
  “他饿是他家的事?这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没你会饿死吗?”
  “苏瑾瑜,你就这点出息。”
  “没救了你!”
  陈语诺声音越来越高亢,苏瑾瑜只好“嘿嘿”地朝她傻笑,开门,关门,把陈语诺的话音隔绝在大门之内。
  陆辰风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伊人早已不知去向。躺床上回想起昨夜激 情的缠 绵,嘴角勾起一抹惬意的笑。摸索着手机想看个时间,也不知道昨晚怎么就关机了,开机一看,居然有十几条短信提示。
  “陆辰风,你怎么上个厕所上这么久。”
  “你掉坑里啦?怎么还不回来。”
  “陆辰风,你到底在干嘛?这么久。我等得花儿都蔫了。”
  “陆辰风,你朋友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陆辰风,你再不回来,我要生气了。”
  “陆辰风,我好无聊啊,你到底在干嘛?”
  “陆辰风,我想回家了,可我找不到出口。你快点回来带我出去吧。”
  “陆辰风,你快来吧,我害怕。”
  “陆辰风,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陆辰风,你怎么关机了?”
  “陆辰风,这种躲猫猫的游戏一点都不好玩,你快现身吧。”
  “陆辰风,你再不回来,我就打110,让警察叔叔带我回家了。”
  “陆辰风。”
  “……”
  陆辰风翻着一条又一条的短信,才想起自己居然把她一个人扔在酒吧里不闻不问,一时觉得懊恼,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昨夜的突然失踪。一个人挨家里琢磨了老半天,终于决定模糊焦点,装病蒙混过去。苏瑾瑜心软,陆辰风因此而把她吃得死死的。只要在苏瑾瑜面前装可怜,就能牢牢地抓住她,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百般呵护。三年多了,不论是过去以朋友的身份,还是今时今日以情侣的身份,这招屡试不爽。
  苏瑾瑜拐到超市去买了些菜才去的陆辰风的公寓,一进门,陆辰风就紧紧地抱住她,“老婆,你对我最好了。就知道你疼我。”
  苏瑾瑜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直到他放开她,才拎着菜进厨房,“你不是不舒服吗?去躺着休息会儿吧,好了我再叫你。”
  陆辰风双手交叉在胸前,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淘米,洗菜,忙碌的身影,内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的,暖暖的,说不出的温馨。某种很微妙的感觉盘踞在心头,让他突然很想很想让这个画面永永远远地定格住。“老婆,跟我去墨尔本吧,到那儿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苏瑾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忙活。
  “嗯?答应我,跟我走,好不好?”
  “……”
  陆辰风见她不语,走上前从背后拥住她,“或者,我们去别的国家?你喜欢哪个城市?巴黎?纽约?还是温哥华?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过新的生活,就我们俩,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陆辰风。”苏瑾瑜停下手中的动作,任他抱着,“我不能跟你走。”
  “伊乔是个定时炸弹,随时就能引爆,这种时候,我不可能抛下妈妈和褀褀一走了之。我放不下我的家人。”
  “那你就放得下我?”陆辰风放开她,“原来,你跟他们都一样,我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好。很好。我以为你会不一样,没想到你和那姓唐的他们都一样。”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啊,到底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愤怒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脆弱,苏瑾瑜心头一软,“要不,你先走好不好?等家里的事平息了,我一有机会就去找你,好不好?”
  “一定?你说的,不会反悔?”
  “嗯。一定。我答应你的,都会努力去实现。”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陆辰风满意地笑着,“你放心,到了那儿,我会好好守护你的。”
  吃过饭,陆辰风便把苏谨瑜一个人扔在客厅里,兀自回卧室补眠去了。苏瑾瑜收拾好碗筷,又帮着他整理整理房间,逝者如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辰风还没醒,苏瑾瑜无聊地在客厅晃了一圈,最终来到碟架边上,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闲闲地淘碟。无意间,翻到了一张DVD,是徐静蕾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便打开电视,把碟放进DVD机里,窝沙发里看了起来。
  苏瑾瑜很喜欢茨威格的精神分析小说,尤其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和《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个小时》,这两篇小说,苏瑾瑜也记不清自己反反复复拜读过多少遍了。许是爱屋及乌吧,对于徐静蕾改编的这部电影也是百看不厌。画面昏黄的色调,林海忧伤的《琵琶语》,很容易地,让苏瑾瑜走进了那个女人的故事。
  “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我的你……”
  “现在在这世界上,我只有你,而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我整个的一生一直都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一无所知。”
  “看到我这封信,你就会知道,一个死者别无祈求,她既不要求别人的爱,也不要求同情和慰藉,只对你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你相信,我所告诉你的一切,请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切,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从那一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女人们经常向你这个骄纵惯坏了的人说这句话,可是请你相信我,没有一个女人像我一样死心塌地地爱过你,过去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是这样,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所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这和成年女人那种yu火炙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热情集聚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从那一秒钟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
  13岁时的惊鸿一瞥,她无怨无悔地爱上了那个总在花丛中流连忘返的男人。一个女人,自她13岁起,耗尽了一生的爱恋,对着一个并不忠实的男人忠贞不渝,而他,只当她是众多露水之欢里的一个姣美红颜,从不曾记起过她。她默默地爱着,卑微而伟大。她要他一辈子想到她时,心里没有忧愁,因此,她愿意独自承担一切后果,也不愿意变成他的累赘。她希望他想起她时,总是怀着感念,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她,他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她试图成为他所结交的女人中独一无二的存在,然而那所谓的独一无二并不为他所珍惜,显得没有半点意义。
  幽思间,不知不觉电影已临近尾声,林海的《琵琶语》应景地响起,滑过耳畔,苏瑾瑜无心再看下去,侧过身蜷在沙发上,伸手拉开窗户,冷风迎面拂来,白纱窗帘随风摇曳,天边的残阳晕开一抹红霞,那样的凄美,叫人感伤。苏瑾瑜抱膝窝着,凝神看向天边,反反复复默念着小说里头那段曾经咀嚼了无数次的结尾。
  “他两手哆嗦,把信放下,然后,他长时间地凝神沉思。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个邻家的小姑娘,一个少女,一个夜总会的女人。可是这些回忆,朦胧不清,混乱不堪,就像,哗哗流淌的河水底下的一块石头,闪烁不定, 变幻莫测。阴影不时涌来,又倏忽散去,终于构不成一个图形。他感觉到一些感情上的蛛丝马迹,可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仿佛觉得,所有这些形象,他都梦见过,常常在深沉的梦里,见到过,然而,也只是梦见过而已。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上。瓶里是空的,这些年来第一次在他生日这一天,花瓶是空的,没有插花。他悚然一惊,仿佛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阴冷的穿堂风从另外一个世界吹进了他寂静的房间。”
  不知为何,每每读到这里,苏瑾瑜总会不自觉地将陆辰风的身影与之重叠,那样清冷的画面,光是想象,就足以让苏瑾瑜的内心窒息般抽疼。
  她常常想着,许多年以后,或许陆辰风就像那个男人一样,怅然若失,晚景凄凉。这样的陆辰风,她不忍见,所以,她情愿把所有的委屈若敲碎牙齿般自己合血吞下,独自承受,也不愿放任陆辰风一个人孤单单地活着,哪怕仅是一丝丝伶仃孤苦的可能,她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扑灭那点星星之火。想起了今早在北野香墅里江左跟自己说的那席话,想起了方艾珏妖艳的面容,苏瑾瑜的心中悬着一股担忧,抹不开的愁云惨淡。
  那个幻想中的空花瓶,紧紧地占据着苏瑾瑜的脑海,无尽地心酸涌上心头,让此刻的她,异常想念陆辰风的拥抱,想念那借着彼此的体温相互取暖相濡以沫的感觉。
  陆辰风醒来,看到的就是她陷入沉思的画面,走过去,轻轻拥住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哪有胡思乱想?”
  “你刚刚发呆的样子好傻。”陆辰风微笑着,“走吧,请你吃好吃的。时间不早了,吃完我就送你回家。”
  晚上,魏子骞约了江左看修罗新分店的设计图纸,心里惦记着苏瑾瑜,早早地谈完公事就回家了。自从昨晚从修罗回来后,自个儿憋了一肚子气,刻意与她冷战到底,也不知道那傻丫头到底觉察出来点什么异样没有,自己就先扛不住了,回家时还特意绕了一大圈跑到M大附中买了她最爱喝的豆浆和油条。谁知刚停好车,就看到那该死的男生送她回家的画面。
  “瑾瑾,这是你的朋友吗?不介绍介绍?”
  “诶?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苏瑾瑜看到他有点惊讶,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总在外面应酬,几乎不到半夜不着家,故答非所问。
  就这么不待见我?魏子骞听到苏瑾瑜的问话,一颗心起起伏伏很不是滋味。面上倒是若无其事地含笑看着两人,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陆辰风。
  “您好,我是小瑜的男朋友,陆辰风。”陆辰风松开牵着她的手,占有欲十足地拢着她的肩膀,挑衅地看着魏子骞。
  魏子骞怎么听不出陆辰风言语里的那点敌意?可到底是出了社会的人,相较于陆辰风的浮躁,魏子骞显得沉稳许多。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陆同学是吧?你好。谢谢你送我们瑾瑾回家,再会。”说着,霸道地拉着苏瑾瑜走进了魏家,优雅地把陆辰风甩在了原地。

  第十九章
  “喏。给你的。”
  “哇。是M大附中旁边那家的?”苏瑾瑜接过魏子骞端过来的豆浆,喝了一口,“嗯,好喝。你不喝?”
  “不了。刚刚约江左谈事情,喝了很多咖啡。”
  “哦。”苏瑾瑜一时找不到话茬儿。
  哼。跟那小子就有说有笑的,到我这儿就没话讲了?魏子骞觉得很不爽。除了因为她有男朋友这个发现,更气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狂烧无名火的幼稚举止。
  太反常了,真是太反常了。自从她再次闯入他的生活,魏子骞的世界霎时天翻地覆,凡事跟她一沾边,魏子骞就不再是魏子骞,他易怒,他焦躁,他觉得无力。一遇上她,就失了平日里那运筹帷幄的从容,有生以来,魏子骞第一次体会到无可奈何的滋味,竟是这般难耐。
  虽然此时的魏子骞如闺中怨妇那般满腹牢骚,却不好当着她的面发作,生怕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于是,朝她微微一笑,“不早了,喝完了就早点睡吧,我到书房看些文件。”
  不早了?现在才八点多啊?他最近是怎么了?七里八怪的。苏瑾瑜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思索了老半天。啊。江大哥好像说他失恋了?难怪。难怪。难怪他最近跟弃妇似的动不动就攒眉苦脸的,难道被那个小妍姐姐给抛弃了?嗯。嗯。忒有可能了。
  苏瑾瑜泡了杯茉莉花茶来到魏子骞的书房门前,敲了敲门,听到他说“进来”,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讨好地把茶放他桌上,“嘿嘿,这是茉莉花茶,中医说可以那个什么,哦,对了,‘理气开郁’、‘辟秽和中’,呃,可以降血压啊,清肝明目啊,抗癌啊,抗衰老啊,哦,对了,听说还可以强心。”
  魏子骞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又卖着什么药,也不开口询问,就只是看着她。自打进了书房他冷静下来后想了许多,他已经决定跟她耗下去打持久战了。高明的猎人对于上等的猎物总是有着足够的耐心,因此,魏子骞决心放长线钓她这头大鱼,无论如何,他都愿意埋伏在她身边,伺机等待。
  “呃。这个。那个。其实吧,我觉得。其实我觉得。呃。我觉着吧。失恋了,这,天也塌不下来,呃,饭也还是照吃,日子一样得过。”苏瑾瑜见他一直不说话,顿时觉得有些窘,可一想到进来的目的,忙止住退怯的脚步,硬着头皮继续瞎掰,“哎呀,不就是被抛弃了嘛,是她不会珍惜你,绝对不是你的问题。我子骞哥哥多好啊,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风流倜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唯子骞哥哥独尊。嘿嘿。这个,是她眼神儿不好,不是你有问题,你别太难过了。嗯?”
  “啊?”她到底想说什么?魏子骞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身子紧绷了一下,随即又泰然自若。不可能的。像她这种粗神经的家伙怎么可能看出自己那点花花肠子。不可能的。魏子骞自认为隐藏得很好,那傻丫头绝对不可能看出自己对她的那点别样的情愫吧。她要真能那么敏锐,或许自己这阵子还可以少受点闷气呢。不可能。真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的。
  哎。这年头失恋还能让人变傻不成了?瞧他那呆若木鸡的傻样,整一个反应迟钝。天可怜见的。看来,子骞哥哥真的受打击了,而且还不小。“这个,那个。子骞哥哥。你说这,天涯何处无芳草,没了那肖妍咱还可以再找不是?咱还不待见她呢,凭什么她就这么巴巴地甩了你?忒不识好歹了。让她后悔去吧。咱开开心心好好生活,好不好?你别难过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扯了半天,她以为自己被肖妍甩了?这妮子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想到她支吾着瞎掰了半天,原来是想安慰自己,魏子骞心中一暖,连日来一直笼罩不去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虽然误会了,但真是个美好的误会。魏子骞心里早已眉开眼笑,表面却眉头深锁,一脸的忧郁,“你怎么知道我被甩了?”
  “江大哥说的啊,还以为他开玩笑呢,没想到是真的。哎呀。总之,你吃好睡好,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别去想了,听到没有?”
  “我失恋了诶,我真的好伤心好难过,你就这么三言两语地打发我啊?哎,算了。我还是独自舔伤,时间长了,就好了。”魏子骞愁眉苦脸地对着她,眼神里却拂过一抹窃笑,只是苏瑾瑜正冥思苦想着怎么安慰他才好,愣是没发现。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我嘛。哎。我也不知道。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脑海里全是肖妍离我而去的身影……”
  “你别这样嘛。有点出息好不好,不就是失恋了嘛,还有更好的女孩子等着你呢。……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我请你吃好吃的。人是铁,饭是钢,酒足饭饱没烦恼,离愁别绪抛光光。怎么样?这个主意不错吧?”
  不错。非常不错。相当不错。相当相当的不错。“可是,你不方便的吧?你男朋友知道了,不会吃醋吗?我了解失恋的痛,我真的不想把你也拉下水。”
  “什么男朋友嘛?”苏瑾瑜至今还是不习惯跟陆辰风过于亲密的称谓,魏子骞这么一说,她反倒有点难为情。
  “今天送你回来的那只,不是你男朋友?”
  “什么那只,这么难听。哎呀,反正他不会介意的啦。”苏瑾瑜有些害羞。
  “那就说定了,你欠我一顿饭,不许反悔。我最不能忍受不守信用的人了,你可不能骗我,我会很失望的。我已经遍体鳞伤了,你可不能往我伤口上撒盐呐。”魏子骞觉得自己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不会啦。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随时都可以。”
  “那就明天。择日不如撞日嘛。”
  “嗯。那你忙完了给我电话吧,反正我比你有空。”
  有空。怎么没空。没空也要变有空。“好。你早点睡吧。我还有文件要看。”
  “那我先去睡啦,你别熬太晚哦。晚安。”
  “嗯。晚安。”
  哈哈哈哈。魏子骞看着她关门出去,确定她走远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刚刚憋得实在是太辛苦了,魏子骞真佩服自己的演技一流。
  这天晚上,魏子骞躺在床上,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儿般,兴奋得辗转难眠。
  一夜无话。第二天,魏子骞和苏瑾瑜约在一家湘菜馆吃饭,这地方他曾经跟着她来过一次,她似乎很喜欢这家餐厅。看着她从进门到现在,一副垂涎欲滴的馋样,一脸乐呵呵的,魏子骞很确定自己今天并没有选错地点。
  “嘿嘿。我最爱吃他们家的水煮石斑鱼和臭豆腐了,还有爆炒花生苗,黄金茄子,鳝鱼粉丝,哦,还有毛血旺,毛家肉,啊,我要吃剁椒鱼头,还有他们家的特色餐包,酱板鸭。”苏瑾瑜掰着手指头对着正埋头看菜单的魏子骞细数着。
  魏子骞合上菜单,招来服务员,把她刚刚念过的菜色全点了一遍,转过头问她,“就这些,够吗?还要不要点别的?”
  “够是够了。我们会不会点太多了?”你当喂猪呢,两个人要那么多东西,还问够不够。呃。苏瑾瑜瞟了一眼服务员脸上拂过的诡异神色,嘿嘿,不好意思地朝那服务员扮了个鬼脸。
  “不会。真吃不下,每样尝尝味道就好了。”
  真腐败。苏瑾瑜暗骂,不过,倒是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腹诽上,当服务员把酱板鸭端上桌,就放手埋头苦干起来,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与那些美味佳肴的奋战中了。
  吃过饭,魏子骞要买单,却被苏瑾瑜拦住,“说好我请你的。”说着,迅速从钱包抽出一张招商银行的hello kitty信用卡抢在魏子骞前面递给了服务员。
  “要是让江左知道,我跟你出来吃饭还让你买单,估计又要被他取笑了。”
  “这又没什么,最后买单的是我爸爸,他的钱不花也是给别的女人花了,不用替他节省的。反正他一心虚,就塞给我和祺祺很多零花钱好像这样就能维护他的好爸爸形象,我都习惯了。”说到苏博生,苏瑾瑜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瑾瑾……”魏子骞正想说什么宽慰她的话,她的手机铃声很不应景地响了起来。
  “你在干嘛呢?不是说好晚上陪我去拍夜景吗?”是陆辰风。
  糟糕。昨天吃饭的时候答应今天陪他去摄影的,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轻拍了下脑门,对着电话那头说道,“我给忘了。你在哪儿呢?我现在过去找你。”
  “在家等你呢。你快点过来吧。”
  “嗯。我这就去。”苏瑾瑜挂下电话,抱歉地对魏子骞笑笑,“对不起,子骞哥哥,我和同学约了去拍照,得先走了。”
  “在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很近的,走几步就到了。”
  魏子骞见她有意推辞,便不再强求,只是叮嘱她几句,让她路上小心。看着她的背影出了餐厅门,才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拿着打火机想点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般重重地把打火机拍在桌上,捏着那根烟在手里把玩。
  “骞?”
  魏子骞循声抬头,来者竟是肖妍,“是你?来工作?”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花眼了呢。”肖妍坐到刚刚谨瑜的那位子上,“这里的黄总想开个分店,打算跟我们台合办个厨神争霸赛的选秀节目,一来可以宣传宣传,二来也可以趁此机会挑个好厨师,这不,刚谈完。刚就一直瞅着怎么感觉这个人那么像你,没想到还真是。我记得你不能吃辣的?”
  跟他在一起两年多,唯一一次见他吃辣,还是他有意追求自己的时候。那时,不知道他不能吃辣,硬拉着他陪着自己在夜市的小摊前吃麻辣烫,结果害他胃痛了一个多星期,让她担忧不已。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吃过辣了,因为惦记着他不能吃辣。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她在适应他的喜好,也许,她肖妍输就输在这儿了,自己总是无条件地纵容他,而苏瑾瑜,从她一出现就一直在改变着他,尽管现在的苏瑾瑜还并未察觉到这一点。想到这儿,肖妍不免有些暗自神伤。
  “哦,偶尔吃吃辣也挺好的。有些事,明知道会很痛,但你还是愿意去尝试。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的生活才有滋味。”
  “骞,你变了。”
  “是吗?有时候我也在想,或许,现在才是真真正正的我。”魏子骞想起苏瑾瑜,眼角微弯,露出甜蜜的笑。
  肖妍看着眼前的魏子骞,手脚渐渐冰凉,一颗心沉到了那孤独的深海里,是那样的晦涩,暗无天日。她不甘心地追问,“骞,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肖妍,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说出口,就必须负责。”
  “你明知道那天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气恼了才会口不择言,并不是真想分手,骞,我们……”
  “肖妍,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没有你那天的情绪失控,结局都是一样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骞,两年多了,这段感情你就一点也不留恋吗?”
  “肖妍,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些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就算遂了你的愿,跟我结婚了,那又怎样?我妈能接纳你吗?你能跟她好好相处吗?成天在那没有硝烟的战火中生活,真就幸福吗?就算我们结婚了,也必然会分开。那又何必呢?与其受尽折磨后被迫离婚,不如趁现在还能保留些美好回忆给彼此留个好印象时微笑着说分手。我认为这对你,对我,都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好了,话说到此,我不希望你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肖妍,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只是,那个人绝对不是我。今天说的,希望你能想明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再会。”
  肖妍凝眸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无声的,仰面垂泪。有人说,爱情是一种小巷思维,不进则退。这回,她真的走到小巷的尽头了。当那不知名的围墙封堵了漫漫前路,她想,或许,她是该回头了,离开小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青草地。
  爱情的世界就是这样,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你在观望着他,而另一个他却在不经意的角落里守望着你。陆辰风追逐着他的莺莺燕燕,苏瑾瑜的视线跟随着陆辰风,魏子骞守候着苏瑾瑜,肖妍遥望着魏子骞。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愿意回头看看,可能会就此成就一段美满的姻缘。然而,这又谈何容易。沉浸在各自畸恋中的他们早已变得盲目,义无反顾。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得以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身而过,试问,今生需要多少次的擦身而过才能修来良人的一次蓦然回首?没有答案。爱情总是这样,似有理可依,却又无章可循。能怎么办呢?随风吧。让冥冥之中那股力量带领着你,平步青云也好,跋山涉水也罢,闭上眼,仔细聆听自己的心跳,就让它牵引着你开启爱的旅程邂逅美好,也许,它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

  番1:苏飞娅的独白(一)

  我是苏飞娅。来自于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自7岁那年起,爸爸,幸福,希望之类的名词就成了我人生泛黄的纸页上苍白刺目的缺角。
  那个我称之为“爸爸”的男人走了以后,妈妈变卖了他留下来的大房子,带着我,搬到了城郊的一个平房里头。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记得妈妈说,她卖了那房子,可以为我多备点钱让我可以上好的学校,将来嫁个好丈夫,不要像她那样,没有文化,没有本事,本本分分地操持着一个家,最后连自己的丈夫都留不住。
  妈妈是个沉静的人,她在民风淳朴的乡下长大,后来因为嫁给了那个男人才进了城。
  她有着农家人特有的憨厚与老实,勤勤恳恳,不善言辞。
  小时候,妈妈总是骑着她那辆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带着我穿越大半个城市把我送到学校,寒冬炎夏,风雨不改。有时候,生病发烧,大半夜的,妈妈总是默默地背着我送我上医院看急诊。一个女人,艰辛地拉扯着一个孩子,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妈妈总是不多话,他走了以后,妈妈的话就更少了。那平房前有个院子,妈妈在那儿种了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瓜果,除了照顾我以外,妈妈几乎把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心思都给了那片菜园,有时候,实在没有活可收拾了,她就怔怔地坐在菜园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它们发呆。
  在妈妈的脸上,总是很难看出什么表情变化,所有的一切,她都默默承受着,不怒,不哭,也不笑,后来长大了上了学,我才从书上学到一个词,原来这就叫作——麻木。
  记忆中,唯一一次见过妈妈脸上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家。那天晚上,睡梦中的我被一阵摔东西的声响吵醒,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她和那个男人的房门前,借着虚掩的门缝,我看到妈妈蓬头垢面地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衣衫不整,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红肿的脸,嘴角的血渍红得触目惊心,她坐在那儿,泪如泉涌。
  “博生,我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走。”
  “我不要离婚,不能离婚,不能离婚。”
  “博生,这个家要散了,我们的飞飞怎么办?她还这么小,还这么小……”
  “博生,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们娘俩……”
  “博生,你就当可怜我们,可怜可怜我们飞飞吧……”
  妈妈一声,一声,一声,苦苦哀求着他,可是,那个狠心的男人始终无动于衷。那个炙热的夏夜,男人冷冽的嗓音穿过妈妈凄厉的哀鸣,交织成令人撕心裂肺的交响。
  他随手抓起房间里的物件,值钱的,不值钱的,狠狠地砸到地上,“我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这婚我离定了。”
  “我可怜你们,那谁来可怜我那刚出生的儿子?我苏博生绝不容许我的儿子流落在外。”
  “这么些年,我给够你机会了,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生不出儿子。”
  “要不是飞飞,你以为我能给你那么多遣散费?”
  “梅,好聚好散吧,离了婚,你和飞飞的生活我会负担,你不用为钱的事担心。”
  “你放心,虽然我有了小瑜和祺祺,飞飞始终都是我女儿,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一样会给她提供最好的生活。”
  那个男人半跪在妈妈跟前,从凌厉地嘶喊到柔声劝说,妈妈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呜咽着,“最好的生活?有爸爸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
  “你不要不识好歹了。真是敬酒不喝偏喝罚酒。”那个男人突然怒发冲冠,发了疯似的揪起妈妈的头发,将她的头重重地撞向木制的床沿,一下,又一下,“你离不离?……离不离?……说,你到底离不离?”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不停不停地哭着,伴随着疼痛的呻吟,气息越来越粗重。
  当时还年幼的我很是害怕,颤抖着,冲进卧室,钻进他们之间的缝隙紧紧地抱着妈妈,不断拉扯拍打那只揪着妈妈头发的手,哭喊着,“坏蛋,坏蛋,你是坏蛋……放开妈妈……放开妈妈……不许你打我妈妈……不要打我妈妈……你走开……呜……你走开……坏蛋……不许打妈妈……不要打我妈妈……呜……呜……放开我妈妈……呜……你走开……不许打我妈妈……不许打我妈妈……不许打我妈妈……呜……不许打我妈妈……”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推开那堵结识的肉墙,“呜……不要打我妈妈……呜……妈妈……呜……不许你打我妈妈……呜……你走开……走开……妈妈……呜……”
  我不断地哭喊着,那个男人终于松开了手。冷静下来的他,无情地看了眼我跟妈妈,转身决绝地走了。
  那一夜,妈妈抱着我,不停不停地哭着,时不时还伴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幼小的我,害怕地缩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
  从那以后,他一次也没来过我家,我也再没见妈妈哭过。
  那个男人走了,或者说,他把我们抛弃了。此后,我再也没叫过他一声爸爸。
  后来,他做了很多事想来弥补我,但多半都是草草地用钱打发我,可我一次也没有接受他所谓的“好意”。
  我恨他,这种恨随着我对世事的认知而与日俱增。
  上学那会儿,总是会被同学嘲笑,说我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小学那年代,离异的家庭还不多见,自然而然地,就被视为异类。
  这样的画面,说起来很老套,可它确实真真切切地在我的生活里存在过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曾经有段时间,我一个朋友都没有。那段日子里,我把自己扔进一个无形的冰窖里,看不见他们的同情,听不见他们的嘲笑,对周遭的一切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联系,若即若离的。这样的漠然,一直到后来江左的出现才稍稍改变。
  认识江左的那年,我们都刚刚升上小学五年级,那时候学校为了保证升学率,把所有班级都打散了重新编排,就这样,我跟江左被分到了一个班上,我们的故事,就从那时说起。
  许多年以后,当我把这一切恩恩怨怨都看得云淡风轻,再回过头来看这些往事,我才发现,我和江左后来的际遇,说起来还是源于他那句少不经事地嘲讽。
  “薛阿姨比你妈妈漂亮,你妈妈好土,所以你爸爸才不要你妈妈。”
  “薛阿姨”三个字,顷刻间摧毁了我所有的冷静自持,江左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越过了我的雷池。
  我冲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推倒他的自行车,捡起地上他的书包,划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再把空了的书包摔在地上,狠狠地践踏,朝着他的单车轮子,书包里散落的东西,乱踩一气。这样还不解气。我冲过去对他一阵胡乱的拳打脚踢。他也许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呆愣地站在那儿任我对他施以暴行,后来,许是旁观的同学惊慌了,把老师请了出来,才把我拉开。
  站在办公室的一角挨罚的我,噙着泪瞪着他,羞愤,憎恨,如果可以,我希望他那可恶的嘴脸永永远远的在我面前消失。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们的生命就在我冲向他的那一刻有了交集。
  隔天早上,我发现课桌的抽屉里多了一个精致的礼品盒还附着一封信,展开一看,居然是江左写的,用他那稚嫩但有力的笔迹写给我的道歉信。
  他说,“苏飞娅,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我,爸爸妈妈都舍不得打我一下,你是第一个敢摔我书包,把我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可是苏飞娅,我想跟你做朋友。昨天的事,是我错了,礼物送给你,对不起。”
  这是爸爸走后,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并没有太多的感动,只是意外,意外于江左迅雷不及掩耳的改变。
  从那以后,江左就像过年时吃的年糕那样,黏糊糊的,死缠着我不放。一开始,我并不搭理他,没给他好脸色过。后来渐渐地,反而习惯了他的存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江左在我的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我只是听着,偶尔心情好,应上一两句,多半都是静静地做我自己的事情。
  升上中学后,江左非要跟我一个学校,他们家的人向来由着他胡来,所以,我们的孽缘并没有随着小学学业的终了画上句点,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可以说是有了质的飞跃。
  那时,嘲笑我的人渐渐少了,但江左脸上的乌青却越来越频繁的出现。我只当那是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所做出的无聊透顶的幼稚举动,无数次强烈地鄙视着他。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打架的缘由多半是为了维护我。
  然而江左,你待我这样好,却是我所承受不起的。
  那段时间,我有意躲着江左。他每关心我一次,我想逃的欲念就增加一分。直到有一天,江左找到了我,拦住了我的去路,让我无法遁逃。
  他说,“苏飞娅,我要走了。”
  江左一次又一次打架,劣迹斑斑,记了一次又一次的大过。终于,他的家人再也无法容忍他此般胡作非为,强制他办理了退学手续,高价送他到S市的一家私立学校念书。
  江左要走了。我的心空了。
  感觉他就像是我的左手。左手和右手交握,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一旦你失去了左手,十指连心,是那样的痛彻心肺,你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接下来没有左手的生活。那样的难忍,简直让人痛不欲生。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更加不知道我跟江左之间是否存在过爱情,我只知道,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我不能就这么让他离开我。我已经失去过太多,我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我要江左,不要失去。
  我做了有生以来最冲动的一个决定。
  我辍学了。跟着江左,来到S市。
  这,算不算得上是一次私奔?

  番2:苏飞娅的独白(二)

  江左住的地方是他家里人给购置的,一套两居室的公寓,这给我们省了一大笔开销。学生的日子总是显得有些清贫。由于江左过去劣迹斑斑,家里人开始对他实行经济管制,冻结了所有信用卡,每月仅靠一点点生活费维持在S市的生计,说是一点点,应付一个人的生活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如今多了一个我,就显得有些拮据了。
  白天江左到学校上课,我就打打零工,补贴家用。
  我去KFC打过工,去商店当过导购,去饭店当过服务员。
  后来,江左用他的压岁钱给我报了个夜间辅导班,我终于可以继续画画了。
  我喜欢画画,现实太丑陋了,我只能用画笔描绘出我想要的世界。我不会表达自己,只能借由色彩,来描述我的心情。可是,画画对于那时的我们而言,真的是件极其奢侈的事。江左总让我不要操心钱的事,只要画我喜欢的画,做我喜欢的事情就好了。他说,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铜墙铁壁,我最坚实的依靠。
  那时的我们,真的很幸福。我久违的幸福。
  我以为,也许是上天垂怜我,所以让我拥有了江左。我几乎开始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也能和其他人一样拥有幸福的权利。几乎。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然而,我似乎是个受诅咒的人,幸福总是从我眼前晃过,又毫不恋栈地溜走,我终究是个抓不住幸福的人。
  江左上了大学,锋芒渐露。
  江左越来越有女人缘了,虽然他并没有故意去招惹她们,可总还是有女生主动围了上来。那些毫不避讳的喜欢,大胆狂热的追求,都让我觉着害怕。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着恶梦,梦境总是那个炙热的夏夜,男人揪着妈妈的头发撞向木制床沿,男人冷冽的嗓音和妈妈凄厉的哀鸣交织成令人撕心裂肺的交响。
  我变得敏感多疑,风声鹤唳。我不再相信江左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要细细推敲它的真实性。我开始无端地朝江左发脾气,起初,他总是耐着性子细细解释,柔声哄我,时间长了,他的耐心也被我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一点一点地耗光了。
  我们开始大声地争吵,然后疯狂地缠绵,仿佛只有这样激烈的方式,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对彼此的在乎。
  后来,我们索性连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就连那最亲密的床第之事,也只是男女间最原始最本能的生理诉求,机械得让人厌恶。
  我又钻回自己的冰窖里,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求欢,无视他的刻意讨好,甚至,连话也不想说了。
  其实我知道的,他一直在很努力地试图挽回这段感情,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那个恶梦一直纠缠着我不放,焚烧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情感。
  我越来越频繁地做着恶梦,没完没了,几乎一闭上眼,那个画面就跳了出来,挥之不去。有时候甚至是梦魇,怎么也醒不过来。江左就在我的身旁,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拿着温热的毛巾轻手轻脚地擦拭着我狂冒不止的冷汗。
  我胡乱猜忌。我无理取闹。我冷若冰霜。我折磨着江左,也折磨着自己。
  他开始跟着朋友泡吧,有时甚至整夜整夜地不着家。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就紧紧拽着我的手,不停不停地问,他到底该拿我怎么办。他含糊地说着,他绝不会放手,绝不。他说,我们是生命共同体,死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这样执着的江左,终于还是崩溃了。
  我开始服用安眠药,只有依靠它们,才能让我安然入睡。一片,两片,渐渐地,药的分量越来越重,效果却越来越不明显。终于有一天,我服用过量了。
  我被确诊为重度忧郁症患者。我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禁闭的白色空间内,就我和江左两个人。他近乎绝望地看着我,一脸的憔悴。我看着眼前这个我一直深爱着的男子,往日的绝代风华不见了,徒留一张瘦削惨白的脸,莹光闪闪的眼,脆弱得像只迷失于荒野的小鹿。为什么,我的江左会成了这副模样?我的心,敲骨吸髓地疼。
  我们回到家,回到那个曾经给过我们幸福的温暖爱巢。
  江左从进门就一直颓唐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从清早坐到日落,不言不语。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我悄悄走近他,才发现,他已泪流满面。
  他看着我,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痛楚,他的声音喑哑。
  “苏飞娅,跟我在一起,就真的让你这么痛苦?情愿死,也不愿相信我能带给你幸福?”
  不是的。不是的。就是因为太幸福,幸福得让我害怕。我战战兢兢地守着我们的幸福,可是,我好像把它弄丢了。我是受诅咒的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珍惜它。我真的好疲惫,好痛苦。江左,我不想离开你,一点也不想。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想离开你,畏惧你会离我而去啊。
  我无助地看着他,百口莫辩。
  我有许多许多话,终究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我的唇瑟瑟地颤抖着,似有千斤重,怎么也启不开,怎么也启不开。
  “苏飞娅,是不是离开我,你就不会再作恶梦?”
  “……”
  “是不是没有了我,你就可以不必再依靠那些可恶的药片安眠?”
  “……”
  “好。”
  “……”
  “我放你走。”
  “……”
  “可是飞飞,你记住,我放你走,是因为我爱你。”
  “……”
  “苏飞娅,我要你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许伤害你自己。”
  “……”
  “这样我的放手才值得。”
  ……
  江左走了,他把他父母给他买的那套公寓留给了我,我没有要。我也没有回M市,那个地方有着太多我不堪回首的记忆。
  从江左的公寓里搬出来后,我开始流浪。
  我去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却怎么也寻不到一个容身之地,总是呆不了多久,就逃也似的离开。安妮的书上好像这么说过,如果你不爱一个男人,那么你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他的。我想,如果一个地方不是你真正的归宿,那么你也是无法忍受它的。想来,有些凄凉。天地之大,却无一处是我苏飞娅的归属。
  我不停地更换电话号码,江左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或者说,他找不到我。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告诉江左,我很好。我要让他知道我活着,还活在这个世上。这是当初我对他的承诺。
  几年的放逐,让我觉得好累,好累。我开始厌恶这样的漂泊。
  某天早晨起来,我站在陌生城市的不知名的天桥上,看着桥底下车水马龙,看着桥上庸庸碌碌的陌生行人,突然萌生了安定下来的念头。
  几经辗转,终于,我找着了一个暂时能让我安身立命的落脚点。我在H市安顿了下来,不用再像浮萍那般飘飘荡荡。
  我找了份工作,薪资不高,勉勉强强能让我维持最基本的生计外,还能攒点富余供我上辅导班学画画。
  我在这儿找了个新的男朋友。是个艺术学院钢琴系的学生。他的手指修长,白白净净,手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我喜欢他的手滑过我锁骨时那冰凉的触感,跟江左的相差无几。
  偶尔,我会跟江左打打电话,发发短信。我们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聊着天气,简单的问候。我们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戳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表面的和平。那段尘封的往事,那些结了痂的伤,我们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那个名为江左的男子,我始终还是无法释怀。他仅凭一句话的时间就闯入了我的世界,却多少年也走不出我内心的围墙。
  我带着心里的他过着平淡的日子,再也没有争吵,没有那无穷无尽的恶梦。我再也不用依赖那些腐蚀心智的药片,因为我心里住着一个叫江左的男子,他总是微笑着,守着我安然入睡。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和平年代里,我和那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江左一起过着平和的生活。云很淡,风很轻。兜兜转转,岁月静好。

  番3:江左的自白

  我捏着手里的地址,再三向司机确认,“就是这儿?你确定你没走错?”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人,还是那么不懂得疼惜自己。
  我穿过噪杂的弄堂,走进阴深的楼道,最后来到一扇掉漆的破木门前。看着歪歪斜斜吊在墙面上的门牌,一而再再而三核对着手里那张被我捏皱了的纸条。没错。苏飞娅就住在这儿。极为简陋的地下室。
  我伸手敲了敲门。门打开了。是她。
  她的头发烫卷了,显得沧桑了许多。她越发清瘦了。精神倒还不错。
  我进了门。屋子很潮,几乎没什么光线。十几坪的屋子,放了张双人床,再塞了张电脑桌,基本就满了,转个身都困难。
  “你就住在这里?”
  “嗯。”
  “怎么连个厕所都没有?”
  “哪儿还那么多讲究,在这个地段能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
  “那你上厕所怎么办?”
  “出门就有公车站,挺方便的。坐一站公车,到附近的酒店就能上了。”
  公车?酒店?果然是苏飞娅的风格。普天下,这种事估计也就只有她苏飞娅能做得出来。我的心突然一阵抽疼。
  “飞飞,你可以不用住在这种地方的。”
  “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是啊,这种破屋子没你家的厕所大,你大少爷哪能看得上。可我就喜欢这种地方。我的预算也只够我住在这种地方。你不喜欢可以走,没人让你来。”
  又来了。她总是这样。草木皆兵。不断扭曲我的话,曲解我的意思,再连珠带炮地说出一连串语不伤人死不休的话。眼前的画面是那样的熟悉。我想起了我们相处的最后那些日子,无穷无尽的争吵磨光了我们之间所有的默契与甜蜜,让我们渐行渐远。
  突然有种时光交错的错觉。恍惚间,我竟想念起这样的她,这样的画面。
  “飞飞,接受别人的好意真的有这么困难吗?”
  “好意?谁的好意?你的?还是那个男人的?如果是你的,我只能说谢谢你,可我要不起,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我无福消受。如果是那个男人的,那简直比垃圾还让我恶心。”
  “飞飞,我们都很关心你。”
  “我们?你所说的我们又指的都是哪些人?江左,我知道你对我好,可其他人,在那个燥热的夏天,在那个男人绝情地转身走出那个家门后,我就已经没办法容忍自己把他们当人看了。”
  “苏飞娅,你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你有亲人,你需要亲情。”
  “亲人?谁?我就只有我妈一个亲人。亲情?现在跟我讲这些,未免也太可笑了吧?要真为我好,早干嘛去了?江左,你错了。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是为我,而是为他们自己。以前造太多孽,好了,现在想给自己积些阴德了,以为花点钱就能弥补对我的亏欠。呵,想得美。他们求的是自己心安,还冠冕堂皇地说为我好,说出来我都替他们蒙羞。呵,关心我?我真谢谢他们。”
  “飞飞,你别这样,你恨薛阿姨苏伯伯,可是小瑜和祺祺跟你一样,都是无辜的,至少他们是真的在乎你这个姐姐。”
  “那又怎样?这么多年他们得到的不够多吗?他们还想从我身上抢走什么?江左,你不要告诉我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来给他们当说客的,那样我会很鄙视你。你同情他们,那谁来同情我?说什么在不在乎的。他们要真在乎,那把爸爸还给我啊,还我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啊。怎么?施点小恩小惠,就想把我收买了?呵,姐姐,叫得多亲热啊。谁不知道我家那点破事儿,啊?谁不知道薛黛心那老狐狸精生了俩小狐狸,把我爸给勾走了,把我的家给毁了。现在那小狐狸来跟我讲感情,会不会可笑了点?”
  “飞娅,这是上一代人犯的错,他们也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试图换个角度去接纳他们呢?多两个疼爱你的弟弟妹妹不好吗?”如果有一天,梅姨走了,真真剩下你一个独活于世,你怎么办?你让我怎么放心,怎么忍心?褀褀和小瑜都是信得过的人,他们不会伤害你,他们会好好守护你的啊。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守着苏飞娅一辈子,给她幸福,可最后,发现我根本爱莫能助。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看着她在痛苦里挣扎,眼睁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做恶梦,一次又一次地增加抗抑郁药的剂量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用尽一切努力过,可是,无济于事。
  后来,我发现,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竟是放开她,留给她足够的空间去吸取氧气,好好地活下去。
  就像现在,我离她大概只有五步的距离,可我只能停留在这五步的距离之外,看着她,守着她。
  我看着她,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明知道她很不喜欢的话题?我为什么要刺激她的神经惹她生气?我为什么非要惹她不高兴让她如此歇斯底里?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在电话里头那样,平心静气地聊些轻松的话题?为什么我们只要一见面,必定埋伏着很多定时炸弹随时引爆?我到这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到底,为何而来?
  墙上的钟滴嗒滴嗒,一分,一秒,分针秒针缓缓地挪动着步子。良久。
  “苏飞娅,我要结婚了。”我几乎忘了这句话是怎么从我嘴里吐出来的。
  她呆呆地看着我,半天反应不过来。我看到她眼里的凄然,还有不解,她说不出口的盘问。
  “我要结婚了。”
  她木木地转过身背对着我,我看见她的肩膀,一直在瑟瑟地抖动着。那一刻,我多想紧紧拥住那孱弱的身子,一辈子。我差一点就冲上前拉着她私奔,远离尘世的喧嚣,归隐深山。可是,想到她那因为被恶梦缠绕而冷汗淋漓的苍白面容,我就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了。
  我颓丧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不断地来回摩挲,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鼻间的酸楚。
  “我一直在等你。我不想勉强你跟我在一起,我只要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你,守着你。看着你好好地活着,我也跟着幸福。看到你摔倒了,我可以跑过去,轻轻地扶起你。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真的,能这样看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原本打算,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的。”
  “可是飞飞,很多事,总是身不由己的。就像我想跟你在一起,终究还是不能如愿。”
  “我任性太久了,是该为我的家人做些什么了。这些年,他们一直纵容着我,如今我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肩负起对他们的责任了。”
  “我爸这几年,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没什么好孝敬他的,也只能遂了他的心愿,正正经经成个家,让他享享清福。”
  “苏飞娅,你愿意嫁给我吗?只要你点头,我们马上去登记。”明知道希望渺茫,我仍不死心地问出了口。
  她蹲到地上,双手抱膝,头深深埋进膝间。她始终背对着我。虽然不明显,但我还是看到她在摇头。
  那一刻,我是真的绝望了。
  体内的温度像是被抽空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具僵冷的死尸,彻头彻尾的冰冷,仿佛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
  我轻轻勾动嘴角,却笑不出声。我的鼻尖泛酸,眼睛却干涩得很,挤不出一滴泪来。
  我多想再跟她说句,苏飞娅,我爱你。
  那三个字,在我的心里百转千回。可我不能说。
  当我下定决心步入礼堂迎娶另一个女人的时候,我已经丧失了说这句话的资格。
  我不能搅乱她的一池春水后,挥一挥衣袖,转身离开迎娶别人。
  我明白。我不能。
  从今往后,我只能将那三个字悄悄埋在心里,绝口不提。我不能以爱情的名义为自己找足借口去为难我最深爱的女人,去刁难另一个即将跟我过一辈子的女人。
  我知道,苏飞娅不会希望我那么做的。
  她比任何人都痛恨那些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如果,我那么做了,估计她会比死还痛苦吧。我怎么忍心让她因为我而变成她最不耻的女人,让她连自己也恨起来呢?
  我要我们的爱情只属于我们两个人,不容许任何人置喙,不需要背负太多是非曲直的评判,纤尘不染。
  所以,不管多么惦念她,我也只能深藏在心里,一个人慢慢咀嚼个中滋味。
  “苏飞娅,这回,我是真的要放开你了。”
  “好好照顾自己。保重。”
  “苏飞娅,要幸福,不只为我。”
  她始终没有回头再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屋子的。只记得那天,天空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却不及我的心冰凉。
  苏飞娅,我要去当我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了。
  然而苏飞娅,我内心的那座城堡,永远都只有一个女主人,那就是你。
  苏飞娅,我心里的那个江太太,始终是你,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也许这么做对另一个人并不公平,可是我别无选择。
  你能原谅我吗?原谅我,明明不爱她,却还是逼迫自己去娶她。原谅我,明明决心娶她,却还是抹不去对你深入骨髓的爱恋。
  请你原谅我。当我决定回报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时,就注定了我再也当不了那个全心全意只为你的江左。
  请你原谅我。当我心里在多年以前住进了一个你之后,就注定了我只能给除你以外的女人承诺一段仅靠责任和利益维系的婚姻。
  苏飞娅,我只能为你画地为牢,圈住我的灵魂,囚住我的爱情,做你精神上最坚定的信仰和依靠,别无其他。
  我曾经试图为你倾尽所有。我给了你全部,却让你负荷太多,险些把你逼上绝路,差一点就酿成了我这一生都追悔莫及的苦果。我觉得自己就好像天边那轮灼热的烈日,只能在远处温暖你,却难以靠近。仿佛逾越了某个距离,我就会将你灼伤。这是我不忍见,不愿见到的。
  我始终忘不了那天那场雪,铺天盖地,点点离人泪。
  霜天冷,风细细,触疏窗,闪闪灯曳。
  寸心万绪,咫尺千里。
  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她是我生命中铭刻心骨的断章,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也许,我们真的只能止步于此,挥手道别了吧。
  系我一生心,终,负你千行泪。
  能奈何?
  从此,芳容别后,水远山遥。
  我的依恋,我的守望,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物情人意,向此触目,无处不凄然。

  第二十章
  “看你,跟花猫一样的。”陆辰风掏出纸巾细心地擦拭着苏瑾瑜嘴边的冰淇淋渍。
  “那有什么,这样吃起来才有味道嘛。”苏瑾瑜美滋滋地吃了一口可爱多,啧啧啧地咂巴着嘴。
  陆辰风含笑看着她,一时入了神,不自觉地把脸凑近她的。他的鼻息越来越近,苏瑾瑜紧张地闭上眼睛,五官都快揉成一团了。陆辰风瞧见她这副俏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苏瑾瑜闭着眼睛,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等了好久,陆辰风的吻迟迟没有落下,听到他的笑声,蓦地睁开眼,就看见他弯着腰捧腹大笑,又羞又恼,一时兴起,手上抹了冰淇淋朝陆辰风的脸上抹去。
  陆辰风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一脸贼笑地靠近自己,待反应过来她有什么企图时,脸上已经沾满了黏糊糊的冰淇淋,冰冰凉凉的。陆辰风好笑地看着她,趁着她闪神的刹那间,一把抱住她,紧紧地,脸贴上她的,在她脸上蹭来蹭去的,一瞬间,两人的脸上都沾满了冰淇淋。
  “呵呵呵……别闹了……呵呵呵……放开我啦……”苏瑾瑜笑着求饶,“喂,陆辰风……”
  陆辰风意犹未尽地闹着她,“说,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快放开我……陆辰风,我手里的冰淇淋都化了啦……别闹了。”
  “真不敢了?”陆辰风看着怀里的她懦懦地点了点头,双眸巴巴地看着自己,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头,这才施施然地放开她。
  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了,滴得满手都是,感觉到他的手松开了,苏瑾瑜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湿答答的手往他脸上胡乱一抹,随即逃开他的桎梏,拔腿就跑。
  “看我这回怎么收拾你。”陆辰风手心手背胡乱地抹着满是冰淇淋奶油的脸,追了上来。
  苏瑾瑜一口气跑到女厕所门前,朝他摆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呼……呼……不闹了不闹了……呼……我投降……投降了……休战休战。我去洗把脸,你也到隔壁洗洗去吧。”说完朝他做了鬼脸,转身钻进厕所里头。
  两人各自进厕所清洗干净后出来,相视一笑,陆辰风牵起苏瑾瑜的手,“走啦,还笑。”
  “喂,陆辰风,我们去吃芒果冰吧。”
  “还吃?刚刚不是才吃了冰淇淋么?痛经的人,还敢这么嚣张。”
  真是的。这人说话干嘛这么直接。苏瑾瑜听到“痛经”两个字,脸刷地红了,腆着脸讪讪一笑,“呵呵,可是人家真的想吃嘛,我们去吃好不好?痛就让它痛吧,忍不了再说。嗯?走吧走吧。”
  陆辰风拗不过她,被她拉着拽着出了校门。
  “小艾,爸爸只是想看看你。”
  “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小艾,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爸爸只是想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你这人怎么回事,找女儿上公安局,上这儿发什么疯?”
  “小艾,我是你爸爸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都说了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怎么可能跟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关系?拜托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这身破衣裳,哪儿像我的爸爸了?拜托,你要发疯没人拦你,但请别拉着我跟你在这儿丢人现眼,谢谢。”
  “小艾,我……”
  正当苏瑾瑜挽着陆辰风两人说说笑笑地出了校门之际,街角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两人循声望去,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缠着一个约莫20出头的女孩说些什么。女的声音很尖锐,透着一丝冷漠与傲慢,男人的声音几近哀求,苏瑾瑜甚至可以听到男人低沉沧桑的嗓音中所携带着的那一点点让人不易察觉的隐忍的哭腔。男人的脚下散落了一地苹果,有些明显已经被摔烂了。
  随着苏瑾瑜和陆辰风的走近,女孩的声音越发尖锐,竟然还夹杂着点慌乱。女孩看着苏瑾瑜和陆辰风迎面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急匆匆地转身走了。苏瑾瑜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与自己渐行渐远,心中悄然浮上一抹疑云。
  “方艾珏?”苏瑾瑜喃喃自问。
  陆辰风听到苏瑾瑜呢喃着的名字,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扭头朝苏瑾瑜笑笑,“又想管闲事啦?不是吃冰吗?走吧走吧,别瞎费神了。”说着,搂着她半推半拉地往街对面走去。
  苏瑾瑜随着陆辰风的牵引,默念着方艾珏的名字,苏瑾瑜猛地顿住脚步,陆辰风疑惑地回头看她。苏瑾瑜精神涣散地看着陆辰风,“方艾珏?”,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她想起了那天在北野香墅江左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如雷灌耳。苏瑾瑜回头看了眼对面街角那个有些落魄的男人,拿开陆辰风握在自己手上的手,“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说着,转身朝对面街角跑过去。
  苏瑾瑜认得这个男人,他就是校门口那家小书店的大叔,原来,他就是方艾珏的生父。苏瑾瑜看着眼前这个背影有些佝偻的男人,心里有些难过,鼻子微微泛酸。她蹲下身,帮着男人一起捡散落在地上的苹果,直到把最后一个苹果放进男人手上的塑胶袋里,才站起身,拍了拍手,张了张口,本想说些宽慰他的话,但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立场说些什么,说多了反而会在他伤口上撒盐,失了他的面子,只好作罢,冲着他甜甜一笑,“大叔,拿好了,别再撒了。再见。”
  “可以走了?活雷锋。”
  “别这么说嘛,你不觉得大叔很可怜吗?”一阵冷风吹过,苏瑾瑜缩了缩脖子,往陆辰风身上靠了靠,“冷死了,冷死了,赶紧的,吃冰去。”
  “这么怕冷还去吃冰?去吃热豆花或者汤圆好不好?”
  “不要不要。人家就想吃芒果冰。你不懂得负负得正的道理吗?走啦走啦。吃了冰就不冷了。嘻嘻。”
  冷风吹,街上光秃秃的树枝轻轻摇曳,零星几个小贩在街边各自的摊子前吆喝叫卖,街上一如往常的清冷。
  月升日落,夜幕又一次降临了。
  吃过晚饭,陆辰风送苏瑾瑜回魏家,一路上,陆辰风的手机短信不断。
  “陆辰风,我在修罗,等你。”
  “陆辰风,我好难过,我要你陪我。”
  “陆辰风,如果你不出现,我就死给你看。”
  “陆辰风,快来陪我。”
  “陆辰风,你该不会是怕了苏瑾瑜吧?你会被那黄毛小丫头吃得死死的?笑话。”
  “陆辰风,你再不来,我要苏瑾瑜好看。”
  “陆辰风,别让我鄙视你,快出来陪我玩。”
  “陆辰风,出来喝酒。”
  “姓陆的,你给我死出来。”
  今夜的修罗城堡依旧不打烊。一群群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蜂拥而至,舞榭歌台,寻欢作乐。方艾珏蜗居在修罗一隅,举杯独酌。她给陆辰风发了一条又一条短信,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她差一点以为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坏了。她站起身,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打电话催陆辰风,谁料刚迈出座位,迎面来了个喝高了的女人趄趄趔趔地撞了她个满怀。方艾珏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那女的一俯身,吐了一地,离她不远的方艾珏被溅了一鞋的污秽。
  “啊。我的LV。”方艾珏皱着眉头尖叫了起来,随即冲过去揪住那女的胳膊肘上的衣料,怒声喝斥,“你弄脏了我的鞋,说,要怎么办?”
  那女的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打了个酒嗝,满口的酒气哈了出来,熏得方艾珏脸色发青,分不清是被恶心到了还是被气坏了。“脏了就脏了,你想怎样?”
  “我这买的正版LV,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凑个整数给我两万。”
  “两万?哈哈哈哈哈哈。”那女的一阵狂笑后定定地看着方艾珏,眼神有一丝凶狠,“我看你想钱想疯了吧?老娘愿意施舍你几十块洗鞋钱已经够抬举你的了,两万?狮子大开口吧?”
  “你……”方艾珏瞪着她挑衅的脸,气急败坏地扬起手,一个巴掌就要落下去。
  方艾珏的巴掌还未落下,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攫住,动弹不得,“敢动老子的女人,活腻歪了?”一个身型魁梧的壮汉挡在了方艾珏与那女人的中间。
  方艾珏的手腕被他擒得有些疼,她咬紧嘴唇,死死瞪着那一对男女,死活不肯松口,双方就这么一直僵持着,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停下脚步看热闹。
  陆辰风刚到修罗,就看到众人围观的场面,拨开人群走进去,方艾珏一见着他,马上浇灭刚才的嚣张气焰,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好不委屈,“风……”
  “放开她。”陆辰风的声音像从阴湿的墓地里发出来的,一股阴寒直逼过来。
  “老子就不放,你能怎么样?”
  “我说,放——开——她。”陆辰风一个字一个字慢条斯理地说着,方艾珏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辰风,连她听到那阴冷的嗓音都忍不住寒毛竦立。
  “哼。小子,想英雄救美,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敢威胁我?你他妈活腻了。”只见那壮汉松开对方艾珏的桎梏,一把抓起陆辰风的领口。
  说时迟,那时快,陆辰风的手向后面的酒桌胡乱摸索着,无意中摸索到个酒瓶,便不假思索地往那壮汉的头顶砸了下去。听到玻璃的破裂声,酒吧顿时惊叫四起,震耳的DJ混响戛然而止。
  壮汉的几个哥们儿围了上来,两个男的搀着壮汉,另一个男的走到陆辰风面前,痞痞地看着他,“说吧,这账怎么算?”说罢,吸了口手上的烟,把烟蒂啐到地上,伸脚将其捻灭,“你他妈不想活了。”说着,扎实地朝陆辰风脸上挥了一拳。陆辰风的脸随着那力道偏向了一边,嘴角渗出了血。那男的还想挥第二拳,却被闻声赶来的修罗保安拦住了。
  魏子骞在VIP厅的吧台调酒,本无心管外头的闲事,当他窝回沙发打算舒舒服服地品上一杯酒时,眼角的余光不期然地瞥见陆辰风的侧脸,心下犹疑着,便走出去看个究竟。没曾想,这闹事的人居然真的就是苏瑾瑜的现任男友陆辰风。
  “怎么回事?”此时的魏子骞犹如暗夜的撒旦,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不怒而威的王者气势让旁人不得不惧他三分,自他出现在人群中,四下便安静了下来,他看向陆辰风,深不见底的双眸一片黑漆,波澜不惊,“瑾瑾的同学是吧?介意一起喝一杯吗?”说罢,转头对身旁的酒吧经理说,“这里你处理一下。”简单吩咐几句,便朝着陆辰风作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径自走进VIP厅。

  第二十一章
  “Whisky可以吗?”魏子骞走到吧台,给自己和陆辰风分别倒了杯酒,一杯递给陆辰风,自顾自地走到沙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闲闲地坐下,瞟向一进门就杵在原地的陆辰风,“坐吧。”看着陆辰风落坐,晃了下手中的酒杯算是向陆辰风敬了个酒,随即一饮而尽。
  陆辰风把酒杯原封不动地放到茶几上,一口都没碰。
  沉默良久。魏子骞阴沉的嗓音再次响起,“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陆辰风邪起嘴角,了然地笑了笑,“是因为小瑜吧?”
  “是。的确是因为瑾瑾。自己的男朋友在酒吧为了别的女生强出头惹是生非,不知道她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
  “小瑜会理解我,也会原谅我的,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一些路人是不会懂的。你该不会这么无聊,告诉小瑜晚上发生的一切吧?”
  “我还不至于这么傻。我现在告诉她这些,只会让她厌烦我。到时候,挑拨不成,反而破坏了我跟她之间的平和。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跟她说这些。像你们这种小儿科的感情,你以为你们能坚持得了多久?我只要一直站在她的背后,成为她的依靠就够了。不过,我虽然希望你们俩早点散伙,也还是要奉劝你凡事别太过分了,我不想看到瑾瑾受到太多伤害。请你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如果你不爱她,就早点放开她。”
  “我爱不爱她还轮不着你来过问,我们……”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陆辰风接下来要说的话,只见酒吧经理领着两个穿警服的男子走了进来。魏子骞看清来人,连忙起身,熟络地走过去伸出右手与其中一名男子交握,“刘局,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托魏总的福,很好,很好。”
  “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您跑这一趟。”魏子骞领着两位男子坐到沙发上,给他们俩分别斟了杯威士忌,“知道刘局喜欢品茶,我这儿只有酒,今晚只好委屈刘局了,改天我作东,再向刘局好好讨教讨教茶经。”
  “哪里哪里,魏总客气了。我刚好在附近办点事,听到底下的人说你酒吧出了点事,就过来看看。底下的人也是例行公事,走走过场,小事一桩,小事一桩。酒我们就不喝了,改天魏总有空,我们再好好叙叙旧,一会儿还有任务,我们就不多留了。”
  “那就不多留二位了,请。”魏子骞起身将二人送至门口。
  “魏总留步。再会。”
  “再会。”魏子骞站在VIP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才转身进了房间,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外套,看了眼陆辰风,“我想,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跟瑾瑾之间的事。一个苏博生已经够她烦的了,我不想看到她再受什么伤害。”说罢,兀自走出房间,离开修罗。
  魏子骞走后,方艾珏走了进来,勾着陆辰风的手臂,好奇地问,“你也认识魏总?他找你干嘛?”
  陆辰风耸耸肩,“没事,我们走吧。”
  陆辰风和方艾珏走出修罗城堡,几个西装笔挺似保镖一般的人物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约莫50几岁的男子,两鬓有些斑白,他走到陆辰风面前,谦恭地说,“小风,你爸爸要见你。”
  陆辰风拿掉方艾珏勾着自己的手,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方艾珏身上,不理会她似有疑问的眼神,柔声对她说,“我不能送你回家了,你自己打车走吧。”说罢,跟着那男子钻进停在路边的黑色劳斯莱斯,那几个保镖似的人物随后上了后面的黑色宾利,缓缓地跟在劳斯莱斯后面。
  方艾珏愣愣地呆在原地,还没从刚刚那阵仗中缓过神来。她抓紧披在身上的陆辰风的外套,久久地望着绝尘而去的那两辆车,暗自记下了车牌号。
  M市高尔夫球场附近的别墅园区,欧式的田园住宅风格,陆辰风的父亲唐一鸣在M市的住所就是在这里。
  “能向我解释一下今晚的事吗?”书房内,唐一鸣坐在老板椅上,抽了一口雪茄,悠悠然地开口问陆辰风。
  “我想你应该知道得差不多了。”陆辰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该谢谢魏子骞,今晚的事,他摆平的。”
  “他这么做又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好谢的。”
  “听说,你最近在跟苏博生的女儿交往?”
  想到苏瑾瑜,陆辰风不自觉地露出甜蜜的笑,但他并不想跟唐一鸣多谈他跟小瑜之间的事。小瑜是他的,这一点,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声明。
  “如果你跟她真的在交往,那么,今晚酒吧那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我们一向都很有默契,不会过问对方的私生活。”陆辰风邪起嘲讽的嘴角,挑衅地看着唐一鸣。
  “小风,爸爸只是不想看你错过了以后再后悔。苏家那孩子我见过,那姑娘挺好的,你要真喜欢人家,就老老实实跟她在一起,不要再朝三暮四,到头来,你是要自己承受苦果的。”
  “谢谢你的良言,不过在我听来有点逆耳。请问,您说的错过,指的是我的亲妈,还是您的初恋情人我的后妈?别拿你的感情经验说事,我不觉得是什么好榜样。我累了,先睡了。晚安,唐先生。”
  唐一鸣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望着再次紧闭的门扉,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雪茄,白色的烟雾迷蒙,谁也看不穿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晨间清脆的鸟鸣取缔了夜的宁静,睁开眼,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你这是在干嘛?”陆辰风回到自己的公寓,一开门,就看见苏瑾瑜爬在梯子上扯着窗帘。
  苏瑾瑜看向立在门口的他,甜甜一笑,“你回来啦?等一下,我马上就好咯。”说完,又回头继续整窗帘。
  陆辰风看着她高高地立在梯子上,吓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忙跑过去帮她扶着梯子,“你哪儿找来的梯子?”
  “问物业要的。我敲门你不在,就拿了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进来了。”苏瑾瑜扣上最后一个扣子,爬下楼梯,转身看向陆辰风,这下才发现他脸上的淤青,“你打架了?擦过药了没有?”说完,像一阵旋风似的急匆匆地奔向卧室,拿了药箱,又匆忙跑向客厅,拉着陆辰风坐到沙发上。
  看着苏瑾瑜一脸的紧张,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帮自己上药,陆辰风有些动容。他轻轻抓住苏瑾瑜拿着棉签的手,紧紧地抱住她,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但不失诚恳,“对不起。”
  “……”
  “对不起。老婆,对不起。”
  “……”苏瑾瑜轻轻拍了拍陆辰风的背,无声地安抚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她离开他的怀抱与他面对面坐着,她温柔地看着他,轻轻握住他的手,“对不起什么?我想,你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对不对?陆辰风,告诉我,你现在快乐吗?”
  “嗯。”
  “幸福吗?”
  “嗯。”
  “那就不要说对不起这样的傻话。陆辰风,你要幸福,我只要你幸福。”
  “老婆……”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微凉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忧郁,还有那刻意掩藏忧郁的温馨。他们的心里都封锁着一个地方,是那么亮,又那么的冰凉。
  这一刻,他们只是两个容易迷失的孩子,两个渴盼温暖寻求慰藉的孩子,两个,紧紧相依的孤单个体。他们每个人,都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往,那些不堪的现实就像一件透明的薄膜外衣,包裹着他们□的灵魂,不碰还好,一碰就碎,碎了的时候,冷冽的风将会刮过他们的肌肤,留下一道道干涸的血口子,触目惊心。于是,他们谁也不愿提及那些伤心事。
  他们彼此对望着,凝眸处,似有千千语,却不知如何与君说。
  空气里,悲伤的意味渐浓,压得苏瑾瑜就快喘不过气来。她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似要挥走空气中的落寞。她嘴角轻扬,温婉可人的笑靥如春花般绚烂,“陆辰风,你看,我的杰作。怎么样?不错吧?是不是很有家的feel?”
  陆辰风巡视了一圈,白纱窗帘换成了红色绣花雪纺纱,原本白里间黑的布艺沙发也穿上了纯棉的橘色碎花衣裳,上面摆放着浅绿色、粉色等等色彩缤纷大小不一的抱枕。温暖的色调,还有那些俏皮的小点缀,给陆辰风的视觉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原来家是可以温暖的。陆辰风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比用酒精麻醉自己来得欢愉,比缠绵于女性香艳的□来得满足。
  “苏瑾瑜,你这样,我会越来越离不开你的。”
  “陆辰风……”
  “老婆,我舍不得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陆辰风……”
  “呵呵。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走,就像我也不可能留下来。你放不开你的家人,而我却想离开那些我所谓的家人,有多远,走多远。”陆辰风的嘴角滑过一丝苦笑,“苏瑾瑜,我等你,但期限是有限的。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我,就请你抓紧我的手,不要让它溜走。”
  “我……”陆辰风,如果可以,我也想抓紧你的手。可是,请你谅解,我不能给你你要的承诺。很多事情,不是我愿意,就能如愿以偿。我一直在努力,为了我们的约定而努力着,可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承诺。除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想,我什么也给不了你。这让我觉得挫败,彻头彻尾的无奈,现实横亘在我们面前,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陆辰风搂她入怀,“我去见那个人了。他让我好好珍惜你,他说他怕我错过了会后悔。苏瑾瑜,你说,我会错过你吗?”
  苏瑾瑜听到“那个人”时,心揪了一下,她反手轻轻圈住他的腰,“陆辰风,我们别想明天了,好不好?明天还没来呢。也别提过去了,往事如烟,让它随风消散吧。你看,今天M市的天空很有墨尔本的感觉哦。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暖暖的阳光,生活多美好呀。你闻到了吗?空气里头还有特伦苏的飘香,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洋洋洒洒地落在他们身上,擦得雪亮的大理石地面默默地将两人拥抱着的幸福倒影容纳入怀中。窗外,天真的很蓝很蓝,白云朵朵,没有阴霾。

  第二十二章
  北野香墅。
  “你给我的那两个车牌号我帮你查到了。这两辆车都是一鸣实业的。”
  “一鸣实业?你查清楚了吗?”
  “你大小姐交代的事情,我怎么敢怠慢呢?他们的老总唐一鸣,父亲名叫唐仁,是个台商。50年代,唐仁带着正房一家五口迁到台湾,唐一鸣是庶出的儿子,跟着母亲被撇在了大陆。□期间,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受了不少苦。80年代,改革开放,唐仁看准了大陆市场,辗转到大陆来投资,支持家乡建设。公司上了一定的轨道后,就将大陆的买卖全权交给唐一鸣打理,也算弥补了二十几年来对唐一鸣母子的亏欠。后来为了壮大版图,唐仁想方设法牵线搭桥,逼着唐一鸣迎娶当时还是F市一把手葛老的千金,结婚不久后,两人生了个儿子。这两人是家族联姻,并没有多深的感情,结婚几年也是貌合神离。后来,唐一鸣再次遇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很快就旧情复燃了。那时,唐一鸣的丈人已经退了下来,权势已不复当年,自然需要顾忌的东西也就少了。两人没耗多久,就离了。离婚后,两人陆陆续续成了新家,孩子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唐一鸣早年动过手术,不能生育了,所以,现在只有跟前妻生的那一个孩子。不过他儿子好像不跟他姓,也不在一起生活,处事极为低调,外人很少知道他。我查了,听说他儿子目前也在你们学校念书,具体是谁就不知道了。”
  方艾珏听着那人的报告,一颗心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静。
  她一直只当陆辰风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认为他父亲充其量也就是个小经理小处长之类的。所以当初两人交往不久,学校里建材厂小开的学长追她,她就马上甩了陆辰风,跟那学长好上了。后来要不是因为想破坏他跟苏瑾瑜之间的关系,她也不会折回去纠缠他。
  其实,那晚方艾珏去给她继父郭总陪酒,也在那名古屋内,只是当时苏瑾瑜看到苏博生和郑伊乔太激动了,完全没有留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她。当她得知苏瑾瑜生来就有个腰缠万贯的父亲,当她看到众多女人梦寐以求的魏子骞对苏瑾瑜的紧张和宠溺时,妒忌之心油然而生。
  她不甘心,凭什么苏瑾瑜就什么都能信手拈来?所以,她跟她争,跟她抢。
  方艾珏和陆辰风的恋情虽然短暂,但那短短的半个月足以让她摸清陆辰风与苏瑾瑜之间的那些事儿。她知道,苏瑾瑜和陆辰风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关联甚是微妙。独自在F市生活的那三年,苏瑾瑜和陆辰风几乎可以用相依为命来形容,两个孤独的人邂逅了,从此成了彼此那段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
  在方艾珏世俗的认知领域,她怎么也无法相信陆辰风和苏瑾瑜之间只是很单纯的友谊。被胸腔那团熊熊燃烧的妒忌之火所蒙蔽的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夺苏瑾瑜所爱,而那目标无疑就是陆辰风。没曾想,陆辰风竟然有着如此华丽丽的来头。
  这个发现,让方艾珏欲望缭绕的心雀跃不已。她甚至觉得这就是上苍对她的抬爱,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注定她没错过陆辰风,注定她要牢牢抓紧这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攻占陆辰风这座城池,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再伺候她那好色的秃头继父,真真正正地褪去麻雀的外衣,脱胎换骨,飞上枝头,过她梦寐已久的华贵生活。
  方艾珏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忽明忽灭的火光耀着她狐媚的眼,闪过一丝又一丝的诡谲。陆辰风,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白衣飘飘的学生时代,总觉得日子过得十分的快,仿佛前脚才刚踏进学校,后脚就紧跟着期末考试。几点一线的单纯生活,很快的,一个学期就进了尾声。疯狂的考试月浩浩荡荡地到来,杀了苏瑾瑜个措手不及。苏瑾瑜就指着考前这一两天能临时抱得到佛脚,可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麻烦你给我一杯热巧克力。”
  “再给我来个提拉米苏,谢谢。”
  “请给我来份巧克力松饼。”
  “我要一块Cheese Cake,两份烤翅,一份鱿鱼圈。”
  “……”苏瑾瑜再次把手伸向服务铃时,陆辰风一把把按铃抢走。苏瑾瑜撇着嘴巴巴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陆辰风,一脸垂涎欲滴可怜兮兮的模样。
  陆辰风扬了扬眉,手覆在按铃上,“还吃?再吃真成猪了。”
  苏瑾瑜有气无力地趴到桌子上,下巴抵着手背,目光凝聚在掌下的微积分卷子上,“人家学习真的好辛苦的。”
  “大小姐,你每隔十分钟就要个东西吃,哪儿学习了?”
  “怎么没有。”苏瑾瑜起身拿起桌上的卷子,“你看,你看,这不是学着呢嘛。这玩意儿跟无字天书一样样的,看得头昏眼花还是没整明白。脑细胞都死光光了。你说,我要不吃点好吃的补充补充营养,不是要英年早逝了嘛。”
  “老婆,你当年PK我们年段数学才子的雄风哪儿去了?”
  “你没听说过好汉不提当年勇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哎。当年的苏瑾瑜早战死在高考考场了,现在的苏瑾瑜啊,就只知道一个大学定律,59犯罪,60万岁,61浪费。”
  陆辰风知道,高考发挥失常,一直是她的心病。虽然她不说,虽然她表面上很不在乎,但陆辰风知道,那始终是她的一个遗憾,这个遗憾,就像风湿那样,平时倒也没多大的感觉,然而一旦风起云涌,难免隐隐作痛。
  自从上了大学,她似乎真的迷失自己了,陆辰风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在自暴自弃。她对未来,似乎没了以前的抱负,没有梦想,茫茫然然的,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只有当她对自己流露出关怀时,陆辰风才能看到自己所熟悉的她,才会觉得,其实她并没有变。
  陆辰风有些不喜欢这样庸庸碌碌的苏瑾瑜,他总希望她能张开梦想的风帆,跟着自己去远航。他希望她可以对生活积极点,甚至可以说他希望她多一点点野心。他并不喜欢她远远地落在他后面的感觉,他希望她可以跟他一起向着明天奔跑,齐头并进。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陆辰风总是希望苏瑾瑜能够成为他最契合的伴侣。
  现在的苏瑾瑜,在陆辰风看来是消极的,这样的她,怎么可能跟自己远走高飞呢?
  “你不想跟我出国了吗?不是说好了,要努力的?”
  “我也想啊。可是这全微分不定积分的实在太恶心了,看得我直想吐。你倒好,潇潇洒洒退学了,饱汉不知饿汉饥。”
  陆辰风申请到学校了,现在就等着签证下来,稍稍准备,就能动身启程了。唐一鸣帮他办理了退学手续,过几天,陆辰风就要回F市去了。
  “要不,你也退学?”
  “别开玩笑了,这学哪儿能说退就退的。”
  “你知道我没有开玩笑。我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回M市了。以你的能力,申请个语言学校完全没有问题。如果你肯点头,我愿意等你。”
  陆辰风看着她,目光灼灼。苏瑾瑜不自在地转头望了望天空。
  “陆辰风,今天天气真好,我们下去走走吧。窝这里学习学久了,都快闷死了。”
  又来了。每次说起出国的事,就开始转移话题。陆辰风无奈地任由她拉着下了楼。
  “妈妈?!”
  “小风。”
  两人走到门口,与甫要进门的薛黛心和唐一鸣碰个正着。
  薛黛心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着的手,苏瑾瑜下意识地甩开,薛黛心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语调还是在外人面前惯有的优雅,“小瑜,你也在这里?”
  “薛总,我来介绍下。”苏瑾瑜正准备答话,一旁的唐一鸣抢先开了口,“这是犬子陆辰风,小风,这是爸爸在M市的合作伙伴,薛总。你知道的,她是小瑜的母亲。”
  苏瑾瑜听到他提及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向唐一鸣,他眼底的了然让苏瑾瑜有些羞涩。相比之下,陆辰风显得镇定自若得多。
  他划开嘴角,朝薛黛心笑笑,“薛阿姨您好。”
  薛黛心原本看着这来路不明的小伙与苏瑾瑜亲密地手牵着手,心里早有了先入为主的不满,可经唐一鸣介绍,碍于面子,倒也不好说三道四的了。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陆辰风一番,尔后大方地笑笑,“原来是唐总家的公子啊,难怪我说呢,气宇非凡,真是一表人才啊。”
  “哈哈,薛总过奖了。既然遇到了,不如就一起吃个饭吧。”后面那句话,他是看着陆辰风讲的。
  苏瑾瑜看了看陆辰风,瞥见他眼底的推拒,又瞄了瞄薛黛心和唐一鸣那别有深意的笑容,手轻轻碰了碰陆辰风,朝唐一鸣笑了笑,“好啊,我们正说着上哪儿吃饭呢。没想到一出门就碰到妈妈跟叔叔,这么巧,这回可要好好大吃一顿咯。”
  “就知道吃。”一旁的陆辰风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朝她小声嘟囔。
  “哈哈哈哈。好。好。叔叔请你们吃大餐。”唐一鸣把他俩的那点小互动都看在了眼里,会心地笑了出来。
  方艾珏从西南角背光的小包厢里出来,到收银台买单,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无意中瞥见门口那其乐融融的画面,妒火中烧,手里的单子被她揉了个稀巴烂。她咬牙切齿地瞪着门口谈笑风生的四人,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气息越来越沉重,诱惑的阴谋渐渐成形,越来越清晰,悬在她的心间,四下摆荡,挥之不去。

  第二十三章
  晚饭后回到家。
  苏瑾瑜蹑手蹑脚的,正打算溜回房间。
  “你站住。”薛黛心叫住她。
  苏瑾瑜收住脚步,慢悠悠地转过身,“嘿嘿,妈妈,我困了,我回房间睡觉。”
  “你过来,给我说说,那个陆辰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瑾瑜磨磨蹭蹭地坐到沙发上,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
  “说,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苏瑾瑜头低了再低。
  “没怎么回事?没怎么回事你跟人家那么亲密地手拉着手?你是我生出来的,你肠子里有几条蛔虫还能瞒得过我?”
  “人家又不是真的想瞒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嘛。”
  “那好,我问你,你跟他是不是在交往?”
  问得还真是直接。苏瑾瑜点了点头,悄悄地瞟了眼薛黛心。
  “多久了?”
  “也没有多久。”跟自个儿的妈妈聊自己的感情问题是不是有点诡异啊?真别扭。
  “分手。”
  “啊?”苏瑾瑜惊愕地看向薛黛心。
  “我叫你分手。”
  “妈妈?”
  “他们家太复杂了,不适合你。再说了,他马上就出国了,你跟他能坚持多久?唐一鸣是一定会把他送出国的,而你,想都别给我想出国的事。我是不会同意你出国的,你好好呆在我身边,哪儿都别想去。”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一个女孩子家,安安稳稳找户好人家嫁了就算了,何必出国奔波那么劳累?还有,你看看现在家里什么情况,姓郑的那狐狸精跟你爸还勾搭着,你妈妈随时都可能被扫地出门,我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就不替妈妈想想?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自私的东西。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出国……”
  “你又在对女儿念叨什么呢?”苏博生刚进门,就听到薛黛心喋喋不休的叨叨,紧紧地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打断她,“难得回家一次,就听你没完没了的唠叨。”
  薛黛心的那番话本就让苏瑾瑜委屈至极,如今再看到苏博生因为她而一脸不耐地训斥薛黛心,苏瑾瑜的心瓦凉瓦凉的。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不该回来的。不该回来的。客厅沉闷的气息让苏瑾瑜有种说不出的绝望。看着面前的双亲,她突然觉得很疑惑。这是哪儿?这到底是哪儿?家吗?可为什么跟她想象的家一点也不一样?她想逃,可亲情两个字就像锁链,缠住她,缚着她,让她挪不开前行的脚步。
  “杵在这儿干什么呢?去给爸爸烧壶水泡茶喝。”
  薛黛心的话音将神游物外的苏瑾瑜拉回现实,她讷讷地起身,苏博生叫住她。
  “不用了,爸爸不喝茶。来,过来跟爸爸聊聊天。”
  苏瑾瑜看了看薛黛心的眼色,认命地坐到苏博生身边。
  “我听唐总说,你跟他儿子小风是同学?”
  “嗯,高中就是了。”
  “唐总说,他儿子性格乖僻,倒是跟你挺合得来的。你们处得不错?”苏博生想起自己女儿的好性情,不禁欣慰地笑了笑。
  “是处得不错。就是好过头了。”苏瑾瑜低头不语。薛黛心在一旁凉凉的插话。苏瑾瑜尴尬地低着头掰自己的手指。
  “怎么回事?”
  “你让她自己说。”
  “怎么?你们母女俩藏什么秘密不让我知道吗?”
  “哼。你这三天两头不着家的心思都在外面,这个家里,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薛黛心冷哼。
  苏博生略有不满地瞥了薛黛心一眼,又看着苏瑾瑜,“小瑜,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爸爸?”
  “你女儿本事了,谈恋爱了。”薛黛心目光直直地看向苏瑾瑜,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是吗?这是好事啊。哈哈哈哈。我们家小瑜也长大了,都恋爱了。”
  “什么好事?现在的孩子没个定性,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我们女儿。你看看唐一鸣那儿子,对自己的父亲都爱认不认爱搭不理的,这么凉薄的性子,他要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相比苏博生的乐见其成,薛黛心在一旁猛泼冷水。
  “孩子开心就好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你尽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诶,是我的女儿我当然要操心,我就这么个女儿,可不比你儿女满天下。这女孩子家可不比男孩子,一步错,可能就得误了一辈子。我没反对她谈恋爱,只是想告诉她,看准了人再谈,于嗟女兮,无与士耽,这方面,女孩子是输不起的。”
  “你们女人就爱胡思乱想没事瞎操心,我看唐家那孩子挺有才情的,将来肯定能有番大作为。”
  “可你别忘了,唐家那孩子姓陆。一个连亲情都可以不顾虑的人,你还能指望他对谁好?”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苏瑾褀进了门,在玄关处脱鞋子。
  薛黛心看向他,“这都几点了,你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哦。我有点事。”苏瑾褀换好鞋子走进来,随手把书包往沙发边上的地板一扔,懒洋洋地坐到苏瑾瑜旁边。
  “你能有什么事?该不会是也谈恋爱了吧?”
  苏瑾褀好笑地看着薛黛心,一把搂住苏瑾瑜,附在她的耳畔,大大咧咧的,“姐,老妈今天吃错药啦?快从实招来,你干了什么坏事把老妈刺激到了?”
  郁闷了一整晚的苏瑾瑜,这时才稍稍地放松了心情,她拍开苏瑾褀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才干坏事呢。”
  “切~我能干什么坏事。你弟弟我可是五好男人,好儿子,好弟弟,好哥们,将来呢,还会是个好老公,好爸爸。”
  “你现在给我一心一意专心准备高考,什么五好男人,乱七八糟的。”薛黛心瞪了他一眼,目光却是难掩的宠溺。
  “啧啧啧,老妈真会破坏气氛,我刚燃烧起来的热情,你这一盆冷水下来,全给泼灭了。”苏瑾褀夸张地捶胸顿足,整就一个活宝,“哎,我真的受伤了,受伤了。我身为新世纪五好男人,自信心严重受挫了。”闹腾一阵后,突然安静下来,一脸认真,“妈妈,我现在有个关于民生的大问题需要解决。我饿了,包宵夜吗?”
  “难得今天我们家人这么齐,我们到外面吃去,爸爸请你们吃好东西。”苏博生站起身,拍了拍苏瑾褀的肩膀,“走吧。”
  薛黛心跟着起身往外走,娇嗔道,“你就知道惯他。”
  “他是我儿子,我不惯他惯谁。”
  苏瑾褀搭着苏瑾瑜的肩往外走,“姐,你看,妈都吃醋了。”
  “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看,都是你惯出来的。”薛黛心勾住苏博生的臂肘,会心地笑了笑。
  四人说说笑笑地上了车。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这是苏家人难得的一次,尽享天伦之乐的,围炉。
  很多年以后,苏瑾瑜还会记得这样一个夜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今晚的月光,一点也不冰凉。如果谁告诉她有什么东西能把这美好的瞬间留住,苏瑾瑜愿意不计一切代价去交换。为了她的家人,什么都是值得的。

  第二十四章
  咚咚咚。
  “进来。”苏瑾瑜随口应了一声,继续整理散乱一床的照片。
  “还在复习吗?”魏子骞端着碗燕窝推门进来,把燕窝置在梳妆台上,坐到床角。
  “哎。该磨的枪都磨了,就看它光不光了。”
  “明天最后一科了吧?”
  “是啊。考完我就解放咯。”
  “那你……寒假有什么打算吗?”
  “过几天就去乡下爷爷奶奶家,除夕后回来。之后,我也不知道啦。反正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这是什么?”魏子骞拿起手边的几张照片,稍稍瞄了几眼。
  “哦。这些是我朋友拍的一些照片,你觉得怎么样?”
  “这些照片的构图,拍摄的角度,都挺特别的,看来你那朋友有点摄影的功底嘛。”
  “是吧?摄影是他的爱好,算是小有研究吧。你觉得不错吗?”
  “我对摄影也不是很了解。”难道姓陆的那小子就是凭这些个雕虫小技吸引了她的垂青?魏子骞耸了耸肩,“不过,以一个门外汉来看,这些照片拍得挺唯美的。”
  “是吗?”
  “你不这么觉得?”魏子骞挑眉看着她。
  “我?”苏瑾瑜的嘴角晕开一抹微微的苦笑,“其实,我不喜欢。这些照片,构图,角度,采光,都几近专业的水平,很华丽,看起来似乎完美得无懈可击,可见其作者确实有着扎实的基本功,可是,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照片。你不觉得它们像是少了些什么吗? ”
  “少了些什么?”魏子骞倒真来了兴趣听下去。
  “嗯……拍这些照片的那个朋友,只是纯粹复制下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而已。只要有一定的摄影常识,只要有一台专业点的单反相机,我想,很多人都能拍出这样的照片吧。其实,我觉得这些照片给我的感觉,很生硬,冷冰冰的,看不穿作者的想法,感受不到他的情感,或许,他根本就没想法,也没投入感情。这些照片很漂亮,可是却没有办法让人由衷地赞叹。那份美好,始终没办法抵达我的心底。这样的作品,没有思想,没有灵魂,没有温度。如果只是纯粹地看风景,那么这些照片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嗯?真奇怪。不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魏子骞饶有兴味地看着苏瑾瑜。
  “情人?什么情人?”苏瑾瑜有点纳闷。
  “拍这些照片的那个人,不就是你那姓陆的同学吗?我以为,你会爱屋及乌的。”
  “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更加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照片出自他手。这照片,有多冷漠,他的心,就有多冰冷。”苏瑾瑜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在乎”两个字滑出了口。
  在乎?!在乎!在乎。这两个字重重地锤打在魏子骞的心上,闷闷地疼。以前,那些有意无意的试探,她总是害羞地回避着。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面前,坦言她和那小子的感情,没有逃避。魏子骞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该怒,该喜,还是忧。他该怒的,因为体内那股来势汹汹的酸劲儿。可他又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欣喜,因为她终于不在他的面前掩饰自己的感情,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实她是信任他的,其实,他们俩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然而,他又有些忧愁。她就在自己的面前,却心心念念想着另一个男人,而他,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他看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体会到挫败这两个字究竟是怎样书写的。
  “跟他在一起,幸福吗?”魏子骞还没反应过来,问话已经脱口而出。
  “幸福吗?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有时候想到陆辰风,会突然很羡慕你。”
  “羡慕我?”
  “嗯。羡慕。每每想到陆辰风,总会多了分心疼,而又对你多了分羡慕。子骞哥哥,你真的很幸福。你什么都不缺,顺顺遂遂地长大。叔叔阿姨,大家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似乎,你想要的,都能得到。似乎,烦恼,痛苦,这样的词汇,都离你好遥远,好遥远。你在充满阳光的温室长大,而陆辰风,他却成长在那阴风肆虐的穿堂口。他甚至不曾知道亲情为何物。”
  原来。原来这就是原因。他堂堂魏子骞输给一个毛头小伙的原因。竟是这般无奈。只因为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和睦的家庭,就让他来不及宣战,就被迫偃旗息鼓。魏子骞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在心里一阵的苦笑。也许这就是宿命,冥冥中一切早有定数,他终究,还是无力回天。
  可是苏瑾瑜,你知不知道?其实,并不是所有我想要的,都能得到。到目前为止,我几乎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遇上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劫。为什么你只看得见姓陆的那小子满身的风雨,却看不见我无处可话的凄凉。魏子骞沉默着,听着她说着她的那个他。
  人就是这么个矛盾的个体,苏瑾瑜的一字一句就像一把把利刃直指他的胸口,可他还是忍不住听下去。魏子骞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像此刻这般犯贱过。
  “你知道吗?刚刚认识陆辰风的那会儿,我真的好不习惯他跟他家人之间那种冷淡到极致的相处模式。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家是那么的清冷,人情淡薄。可是,自从遇到陆辰风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妈妈虽然偏心,但从没有放弃过我。爸爸虽然花心,但从来没有抛弃过我。还有褀褀,那么可爱的弟弟。跟陆辰风在一起后,我真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太多了,不该再总是那么消极地活着,成天无病呻吟地庸人自扰。我是这样的幸福,我真希望他也能幸福。只要他能幸福,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为他做。呵呵。听起来,是不是很傻?”
  “你不傻。你只是太善良了。”魏子骞艰难地开口,“瑾瑾,你爱他吗?你确定,这就是爱情吗?”
  苏瑾瑜摇了摇头。“爱情吗?其实,我真的不是很确定,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这个玩意儿的存在。我只盼着能有这么一个人,当他看透风景后,愿意陪着我看细水长流。陆辰风说,我们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你不知道,家这个字眼,对我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我知道,他还没玩够,可我总想着,也许有一天,他玩累了,就会安定下来了。爸爸就是因为和梅姨结婚前没能好好玩一场,所以,他后来狠狠地玩了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与其像爸爸这样,我情愿等,等那个男人自己玩够了,玩腻了,也许,那时候的我们,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了。”
  “你真就那么确定,他就是你要的那个人?如果,他永远也玩不厌呢?”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至少现在,他需要我,我也无法放下这样的他。我们认识了三年多,很多事,早已成了习惯,我也解释不清楚自己的动机是什么。就这样吧。能走多远是多远。也只能是这样了。”
  魏子骞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开心就好。我回房间了。你早点睡吧。记得喝完燕窝再睡。”
  “嗯。晚安。”
  “晚安。”苏瑾瑜的笑容越恬美,魏子骞越发觉得苦涩,他几近狼狈地遁逃出她的房间。
  回到房间,魏子骞掏出皮夹,细细摩挲着皮夹里那张有些泛黄的照片。那是那年夏天,年少的他背着她在沙滩上漫步的画面。这是一段多么令人怀念的时光啊。她就伏在自己的背上,是那么的无忧无虑,笑意盎然。那时候的她,黏他黏得多紧呐,就像连体婴那样寸步不离的。
  那天魏妈妈把那些老照片翻出来时,魏子骞悄悄地取下这张照片,偷偷地放进皮夹里。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么做的动机,只是本能地做了件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淌进爱情这条清澈的溪,湿了衣襟。
  月上柳梢头。是夜,静谧无声。街角的流浪狗安然入睡。而苏宅,却不宁静。
  “我听人事部经理说,你把那女人外派到F市坐镇公关部经理?”薛黛心坐在梳妆台前抹着晚霜,透过镜子的镜像看着躺床上翻阅的苏博生。
  “你不是希望她离我越远越好吗?这回,你又有什么意见?”
  “我是这么希望着没错。怕只怕到时候, M市一个苏太太,F市又空降了一个苏太太,东宫西宫,各占一个山头,平分秋色,怕是大家都要看笑话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博生合上报纸,皱眉看着她。
  “我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可我保不齐外面那些闲杂人等会说些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做什么事,都悠着点,别落下话柄,引来一些闲言闲语的,影响到我和孩子们的正常生活。”
  “这你大可放心。褀褀就快高考了,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任何事干扰他的。这下,你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我倒是希望能安心睡个好觉,只是,你真能保证那些喜欢扰人清梦的好事者不会出来捣乱吗?”
  “放心吧。早点睡吧。”苏博生无意延续薛黛心的话题,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不耐烦的。他伸手关掉床头灯,倒头就睡。
  双人房,双人床。这对同床共枕了二十余年的夫妻,此时,正怀抱着各自的迷梦相拥而眠。只有那彼此交缠着的温热□才是真实的,其他的,就连拥抱,恐怕都是虚假的。

  第二十五章
  “就这些吗?还有没有落下什么?”苏瑾瑜封上最后一个纸箱,转头问陆辰风。
  “有啊,把你落下了。”陆辰风轻轻拥住她,“老婆,跟我走吧。”
  “陆……”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等你,可是,别让我等太久了,嗯?”陆辰风轻柔地捋了捋她垂在耳际的刘海,环顾了一圈,“这房子就交给你了,如果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躲这儿来吧。喏。钥匙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两人携手下了楼,唐一鸣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已经等在楼门口。
  “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嗯,你也是。”苏瑾瑜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别老傻呼呼的,被人欺负了还乐呵乐呵的,保护好自己。记住,谁也不能欺负你,除了我。”
  “哼。除了你,压根就没人会欺负我。”
  “还说呢。每次受了委屈,就只知道躲天台偷着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秘密呀?乖了,以后不要那么善良,什么人都帮。有时候,对不值得的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我可不希望我老婆被别人欺负,嗯?懂了?”
  “嗯。我知道了。”苏瑾瑜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紧紧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他,“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有,跟唐叔叔好好相处吧。你都要走了,以后隔着一个大洋,见个面,还得漂洋过海,多不易啊。”
  “嗯。我答应你,我尽量。”
  “陆辰风……”苏瑾瑜紧紧地抱着他,眼泪无声的滑落。陆辰风,再见。陆辰风,我们会不会再也不见?
  “苏瑾瑜,你记住了,我陆辰风只要一个家,只认一个家,那就是有苏瑾瑜在的家。我会试着跟那个人好好相处,以家人的身份,但我要你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就只为你。”
  “……”苏瑾瑜再次紧了紧双臂,泪眼紧闭,重重地点了点头。
  “想哭就放声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我心疼的。”陆辰风像哄婴儿般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
  “……”苏瑾瑜吸了吸鼻子,仔细地抹了抹眼泪,退开他的怀抱,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谁说我要哭了,自作多情。你走吧,不送。”
  “我也不要你送了,再送下去,我看这都得水漫金山了,那我可真的走不了了。”
  “陆辰风……”苏瑾瑜双手叉腰,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哇。老婆,看不出,原来你还挺有当泼妇的潜质哒。”
  “哼,你走吧。谁稀罕送你。”苏瑾瑜故作生气地把头甩向一边。
  “那我走啦?”陆辰风试探地问了句。
  “走吧走吧。”
  “我真走啦?”
  “哼。”
  “我真的真的要走咯?”
  “……”苏瑾瑜就是不看他。
  陆辰风无奈地走上车,吩咐司机开车。
  苏瑾瑜听到引擎声,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瞄向陆辰风刚刚站的地方,发现已经空无人烟。她焦急地回过身追了几步,只看见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消失在路口的转弯处。苏瑾瑜颓丧地僵在原地。陆辰风,你就这么走了?人家都还没好好地跟你说再见呢。
  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打开,是陆辰风的短信。
  “傻瓜,别在风口里站着了,路口冷。我走了。你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刚没有好好地跟我道个别呀?我的傻姑娘啊,总是做出些很不应景的举动,真让人头疼呢,但是真的很可爱,我就喜欢这样率真的你。呵呵。其实老婆,我挺想听你对我说那三个字的。你知道,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就连‘喜欢你’也不曾说过。你连情人间的昵称都不愿意喊我,你只叫我陆辰风。我多希望能在那离别的时刻,听你亲口对我说,我想听的话语。苏瑾瑜,你这傻瓜,多好的机会,就这么被你浪费了。我要你补偿我,下回见面的时候,我要让你跟我说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哦,不,我要你跟我说一辈子。老婆,我走了。记得我说的话,陆辰风只有一个家,一个一年四季都开着暖气,没有冰箱,但有苏瑾瑜的家。老婆,无论如何,你要记住,在陆辰风的生命里,你一直是无可取代的存在。老婆,我爱你。”
  捏着手机,苏瑾瑜早已泣不成声。陆辰风。陆辰风。陆辰风。我不要这样。我不想这样。我讨厌这样。为什么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你远去的背影?为什么我们的人生总要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无奈?为什么我们的命运总是要受到上一辈婚姻失败的桎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离开,是他们为了成全自己的新生活。我被禁锢在这里,守着那个家的空壳,陪着妈妈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上演一出出貌合神离的戏码,明知道其实已经支离破碎,却还勉强拼凑,编织着幸福的谎言。傻傻坚持着那些也许在别人看来甚是天真又有点可笑的理由,百毒入侵,还得让他们看我幸福的笑。
  陆辰风,我好累,好累,真的好累。当我目送着载着你的车子驶出街角,远离我的视线,你能想象这一刻我的人生是多么的无望吗?是啊。无望。我根本不该有希望。希望不是我的。希望从来不会降临在我们苏家人的女儿身上。我是这样,飞娅姐亦是这样。
  陆辰风,我想跟你走,我不想你离开。我要我们在一起。我不要分开。
  陆辰风,原谅我。我说不出那些你渴望听到的话。我开不了口请求你留下来。我也无法毅然决然地跟你走。原谅我。原谅我们那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可以称之为爱情的爱情。原谅时间的短暂。快乐总是那么那么的短,而痛苦又是那么那么的绵长。原谅承诺的苍白。我只能倾尽现在所有的所有,却不知能否兑现我们想要的未来。原谅命运的残忍。它让我们跟很多很多人相遇,却不见得每个人都有缘相守到最后。
  再见了,陆辰风。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我真的不知道,也无从想象。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你祷告,祈祷你能幸福、平安、快乐地度过每一天。你好了,我就好了。
  晨间的清风钻进苏瑾瑜的袖口,微凉的触感。依稀记得,几个月前,陆辰风就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悄然出现,带给她至今仍回味无穷的惊喜。
  苏瑾瑜回到陆辰风的小公寓,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个角落,把每一个细节,每一处的回忆,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揉进血液里。
  封锁好每一道门窗,苏瑾瑜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大门紧闭的公寓。再见了,亲爱的。
  苏瑾瑜刚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恰恰好打开了,方艾珏蹬着她那足足十寸高的细高跟扭着走出来。
  “还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呀。”不必问,此阴阳怪气的说话者自是方艾珏。
  苏瑾瑜无心与之争辩,默默地走进电梯。
  “等等。”方艾珏快步上前一手挡住电梯门,“我以为,上次已经给过你中肯的警告了。他不会和你长长久久的,你还是趁早放手吧。”
  方艾珏就那么一手按着电梯门,誓不罢休地僵持着。苏瑾瑜无言地看着她,颇为无奈。
  “你为什么非要跟我抢?你有个魏子骞还不够吗?明明有那么好的一个选择,为什么非要陆辰风不可?”
  子骞哥?怎么突然提起子骞哥了?跟他有什么关系?方艾珏,你也太能扯了吧。我想你还能再搞笑一点。“如果你是来找陆辰风的,很遗憾,他不在。”
  “不在?去哪儿了?”
  苏瑾瑜无谓地耸了耸肩,“既然你们关系那么亲密,亲自问他岂不更好?”
  苏瑾瑜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古代深宫大院里的那些为自己的丈夫寻嫔纳妾的夫人们,如果说哪里有所不同的话,大概就是她此刻异常安详的心态吧。她怎么可以一点嫉妒都没有?对此,苏瑾瑜其实也是有所疑惑的。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不生气,不责备,不心伤,可她寻不到答案。
  方艾珏细细研究着苏瑾瑜那一成不变的笑脸,看不出任何端倪。“敢情你是在骗我?这样的伎俩未必也太拙劣了吧?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们见面了?苏瑾瑜,跟我耍手段,你不觉得自己嫩了点吗?”
  拜托。谁理你啊。又不是小孩抢玩具,还得打破头争个输赢。跟你耍手段?至于么?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苏瑾瑜不置可否地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哈欠,伸手点了1楼的按钮。有这时间跟你在这儿耗,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呢。“请问,我能下电梯了吗?”
  方艾珏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怒目圆睁死瞪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爱瞪就瞪呗。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真要少了,那还谢谢你帮我减肥了。苏瑾瑜歪着脑袋瓜眨巴着眼睛回视方艾珏,一脸无邪的俏皮样。手机铃声响起,刚好是苏瑾瑜前些日子心血来潮刚换的铃声,节选自徐怀钰的《怪兽》。
  “有怪兽,有怪兽,缠着我哦。丑怪兽,大怪兽,粘着我哦……一口一口地啃蚀我本来很幸福的生活……有怪兽,有怪兽……”
  苏瑾瑜故意拖拖拉拉磨蹭着,半天不接电话,任它响着。听着铃声里徐怀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怪兽”的字眼,心里暗爽,促狭地瞥了眼脸色铁青的方艾珏。活该。谁让你硬是摁着电梯门不让我走的,你继续瞪,我继续欣赏我的铃声,两不相碍。有人乐意自取其辱,我善有成人之美之心,实在不好意思搅了某人的雅兴。
  终于,方艾珏还是松了手,电梯门随即合上,把她挡在了电梯外,还给苏瑾瑜一个清静的空间。
  出了电梯,苏瑾瑜翻出未接来电记录回拨过去。
  “褀褀,我好爱你啊。”
  “呃?!你吃错药了?鸡皮疙瘩掉一地了都。毛骨悚然呐。老姐,拜托哦,大白天的,没事别乱吓人。”
  “怎么了嘛,姐姐心情好,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只是你恶心人之前,先知会一声呀,我也好事先准备好畚斗和扫把,这样比较环保不是。”
  “就你话多。我就爱你就爱你就爱你,怎么着啦?姐姐爱弟弟,天经地义。”
  “呼呼。我可是身心健康的娃儿,没什么恋姐情节□癖之类的。”
  “尊岳山庄,谢谢。”苏瑾瑜在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钻进后座,报了地址,换了边耳朵继续接听电话,“苏瑾褀!你思想不纯洁!”
  “我怎么不纯洁了?明明就是你引诱我往岐路上想。”
  “得。现在轮到我恶心了。说吧,找我啥事?”
  “弟弟关心姐姐,天经地义。没事不能打电话啊?”苏瑾褀仿着她刚刚的口气,嗲嗲地说道。
  “打住。算我服了你了。再恶心下去我真的要吐出来了。”
  “姐,我好吃吗?”
  “你好不好吃我怎么知道?”苏瑾瑜的额角冒了老大一滴冷汗。
  “你刚不是已经服过了吗?”
  “苏瑾褀!你再不恶心我。说吧,到底有什么事?”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腐了。难道平日里给他传播太多耽美文化,洗脑了?苏瑾瑜打了个哆嗦。
  “你在哪儿呢?回家吃饭吗?”
  “我在出租车上啊,快到家了。”
  “嗯呢。那你路上小心点,吃完饭,我们俩去逛街吧。”
  “哦。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快到家了,回家说吧。挂了啊。”
  合上手机,苏瑾瑜轻呼了口气,微微抬头,仰望天上的白云朵朵。要苏瑾瑜说,这天上的各路神仙还是挺厚爱她的,知道今天陆辰风走了,她情绪低落,特意派了这么两个活宝来逗她,没什么好不满的啦。虽说那个方艾珏看着讨厌了点,不过方艾珏的存在,也给她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这么想想,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苏瑾瑜就是这么个缺心眼儿的家伙。那些纠结的问题,她从来不强迫自己去细想。再郁闷,大不了哭一场,睡一觉,也就茅塞顿开了。苏瑾瑜总有一千个理由让自己开心起来,更有一万个理由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令人倒足胃口的凡尘俗事。
  安得身飞去,举手谢尘嚣。
  说她乐观豁达也好,说她懦弱逃避也罢,这就是苏瑾瑜的哲学,而事实证明,就是这样自成一套的哲学,使她在那些残破不堪的现实面前,依然故我,绽露她那仿若天使般纤尘不染的纯净笑颜。

  第二十六章
  “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吗?”苏瑾瑜穿好鞋子,走想等在厅门口的苏瑾褀。
  “帮我挑个生日礼物吧,你比较懂女孩子的心思。”
  “女孩子?”
  两人坐进车里,跟司机打了个招呼。
  “嗯。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就是朋友嘛。”苏瑾瑜穷追猛打,苏瑾褀闪烁其词。
  “苏瑾褀,你交女朋友了。”
  “你别瞎猜了。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的。”
  苏瑾瑜瞥了他一眼,“你还想瞒我呢?”
  苏瑾褀投降似的摆摆手,“不是要瞒你啦,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啊。”
  苏瑾瑜轻叹口气,“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语诺都告诉我了。”
  “她。”苏瑾褀试探着问,“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说你又组了个乐队,主唱就是你那个小女朋友,还说……”
  “还说了什么?”苏瑾褀问得有些急切。
  “你那么关心她说了什么?”苏瑾瑜看向他,意味深长。
  “呵。我想,她现在应该恨死我了吧。”苏瑾褀的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的笑。
  “褀褀,你喜欢她。”苏瑾瑜看着他,目光诚恳且认真,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终于,肯定地得出结论。
  “那又怎样?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当朋友?像以前那样不是挺好的吗?”
  “褀褀。你在害怕。在逃避?所以,你找那女孩来当挡箭牌?”
  “……”苏瑾褀哑口无言。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真的很傻。你到底在担忧什么?我真的不明白。如果说,之前你迟钝,你不确定,你觉不出来语诺对你的特殊感情,可是现在她都已经向你表白了。既然你也喜欢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姐,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那你倒是说啊,你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姐,你相信爱情吗?你真相信它会像书上说的电视演的那样,天长地久吗?”
  “……”苏瑾瑜怔住了。
  “你也不相信,对不对?”苏瑾褀的嘴角始终悬着一丝苦笑。
  “褀褀……”
  “所谓爱情,就是一场豪赌。我不想拿我和语诺的关系去冒任何风险。”
  “可是褀褀,你这样拒绝她,你认为你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至少,得不到的那个,会成为最美好的。我真的不敢想象可能会有那么一天,我跟她会彼此怨恨,彼此厌恶。你能说爸爸妈妈相遇时没有彼此喜欢过么?可是现在又是怎么样呢?她是我生命中最亮丽的风景,我怎么能够容忍有任何一丝糟蹋它的可能存在。”
  “……”苏瑾瑜突然有点语塞。她知道,苏瑾褀这样的想法是偏激的,是不对的,可她也说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她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有很多很多难以捉摸的感觉,话到嘴巴,又似虚无缥缈的烟雾般散去。
  苏瑾褀说的没错。她并不知道这世上到底存不存在所谓的爱情,她亦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她所渴盼的天长地久细水长流。或许在爱情的领域中,他们都是一样的。
  出生在苏家这样特殊的环境中,从小耳濡目染的尽是些让人心寒的现实。他们分不清彼岸的良辰美景究竟只是海市蜃楼,还是真实的存在。他们匍匐前进着,每向前一步,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们渴望幸福,却又害怕怀抱梦想。他们相信幸福,希望能够被神眷顾,同时又强烈地抗拒着这样的渴盼。他们痛苦着,矛盾着,胶着着,像被困在玻璃瓶子里的苍蝇,前途似乎光明,却寻不到出口。
  苏瑾褀消极地逃避着,苏瑾瑜茫然地随波逐流着,他们谁也帮不了谁。他们都是海上飘零的浮木,又有谁能带给他们救赎呢?
  苏瑾瑜甩了甩脑袋,双手轻轻拍打了几下脸颊,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呼出。这些问题太纠结了。不想了。不想了。顺其自然吧。生活已经够复杂了,那就让思想简单点吧。
  姐弟俩从一个商场逛到另一个商场,发泄似的疯狂扫货,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
  苏瑾瑜回到自己的房间,东西随手甩在地上,把自己抛到床上,呈大字型仰躺着,望着天花板发呆。身侧的手机在响,苏瑾瑜懒懒地不想伸手去接。
  电话彼端的那人似乎相当执拗,手机一个劲儿地狂响不已。
  “喂。”苏瑾瑜摸索着把手机拿到耳畔。
  “怎么了?声音有气无力的。”是魏子骞。
  “是你啊。有事吗?”
  “你哪儿不舒服吗?”魏子骞语带关切。
  “没呢。晚上跟褀褀逛街去了,累死了。逛街这种事真不是人干的,现在我都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们女孩子不都挺喜欢逛街shopping的吗?”魏子骞轻笑。
  “啊。饶了我吧。在这个问题上,我不介意你把我当男人看。”
  “哈哈哈。”魏子骞的笑声越发爽朗,“都买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有的没的,瞎买了一堆。你在干嘛呢?”反正无聊,苏瑾瑜索性跟他煲起电话粥,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哦。刚应酬完郭总他们,现在准备回家。”
  “你在开车吗?”
  “没有。老爸料定了今晚肯定会被郭总他们灌酒,所以派于叔来接我了。”
  “哦。”
  “你呢?在干嘛?”
  “没事。躺床上发呆呢。”
  “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子骞哥哥……”
  “嗯?”
  “你陪我聊聊天吧。”
  “好啊。想聊什么?”
  “晚上跟你一起吃饭的郭总,就是上次我们在名古屋里碰着的那个吗?”
  “嗯。就是他。怎么了?”她该不会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了吧?魏子骞的心里隐隐的担忧,微微的怜惜。
  “没什么。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方艾珏的事?”
  “方艾珏?谁啊?”
  “就是那个郭总的继女啊。江大哥说他们……”苏瑾瑜也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扯到方艾珏身上来,许是话赶话吧。她向来就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她只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至于聊什么,其实并没有那么的重要。陆辰风走了,以后M市徒留她一个人独在原地徘徊。想起她和陆辰风,苏瑾褀和陈语诺,那些心绪纷乱的纠葛,她的心有些抑郁。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只要有点动静,不要让那逆流成河的落寞将她吞噬,不要让她一个人在这清冷的黑夜中将悲伤流放太久。
  “江左居然向你传播这么污秽的事情。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他又不是大嘴巴故意八卦给我听的。只不过那天方艾珏和我约在北野香墅,碰巧遇见了江大哥,他告诫我离她远点而已。”
  “她干嘛约你?”几个模模糊糊的画面闪过魏子骞的脑海,他依稀想起那天晚上在修罗,姓陆的那小子维护的那个女孩子。好像就是郭总的……?这个联想,让魏子骞一颗心提了起来,七上八下。瑾瑾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那女人找上她究竟有何居心?
  “也没什么。就说了一些顶无聊的话。我压根就不想搭理她。”苏瑾瑜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真没事?”
  “没事。能有什么事?”苏瑾瑜有点好笑地说。
  “没事就好。瑾瑾,以后遇到什么不好的事,记得跟哥哥说。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我会保护你。”
  “安啦。瞧你说的,跟黑道厮杀似的。”
  “我没在开玩笑。瑾瑾,我是认真的。”
  “嗯。我也很认真地记住了。”
  “好了。不早了。早点睡吧。”
  “嗯。那我挂电话咯。晚安。”
  “等等。”
  “嗯?还有事?”
  “你明天去乡下奶奶家?”
  “嗯啊。”
  “明天什么时候?我送你。”
  “不用啦。我自己到汽车站坐车就可以啦。”
  “我送你。”
  “真的不用啦。”
  “明天早上九点半,我到你家等你。睡吧。晚安。”
  “喂……喂……喂……”电话那端一阵忙音。
  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霸道。苏瑾瑜小声地犯嘀咕。把手机甩向一边。这子骞哥哥还真是,没事瞎折腾自己。不管了,他爱接就让他接吧。起身往浴室走去。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回舒适的大床,酣然入梦。
  


  
  第二十七章
  昨夜忽然一场阵雨,浇湿了地面。今早,天空还稀稀疏疏飘着绵绵细雨。空气微湿。天气微凉。
  9:30。
  魏子骞的陆虎准时停在苏家门口。
  “这么多东西你还想自己去搭车?”魏子骞接过苏瑾瑜手中的包裹,放进后备厢。
  “嘿。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江大哥一起谈生意?刚好。帮我把这个给他。”苏瑾瑜坐进车里,递给他一包东西。
  “这是什么?”魏子骞接过来,随手放到后座。
  “昨天逛街,给奶奶买过年时穿的唐装,看着好看,帮梅姨也买了件。你帮我交给江大哥吧,他会有办法送到梅姨手里的。”
  魏子骞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温温的眼波沁入他的心脾,一圈一圈晕开,温暖充溢心间。胸中的暖意蔓延至他的脸上,勾勒出弧度优美的愉悦唇线。轻轻松松地踩上油门,车子平稳地开出小区。
  “不是去车站吗?这方向应该是相反的吧?”苏瑾瑜疑惑地问。
  “寄好安全带。我们到高速收费站,不去汽车站。”魏子骞气定神闲地答道。
  “高速?”
  “有什么问题吗?”魏子骞挑眉,“昨天不是说送你了嘛。”
  “你说的送,指的是到奶奶家?我还以为你只送我到车站呢。”
  “说了要送,当然是把你安安全全送到奶奶家了。一个女孩子自己去坐车多危险啊。尤其现在到了年关,治安乱得很,要碰到抢劫的怎么办?再说了,那车那么脏,要是不小心染上什么病毒,怎么办?”
  这说的也太夸张了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洁癖?“我以前都自己坐车,也不见得有事吧。瞧。现在不是生龙活虎的么。”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都一样。杂草一棵。”
  当然不一样。你现在有我。我就在你的身旁。守护你。疼爱你。宝贝你。“谁说我们瑾瑾是杂草了?”
  “我说的。”等等。他刚好像说我们瑾瑾?为什么我会觉得有些诡异啊。苏瑾瑜哆嗦了下。我太多心了吧?嗯嗯。应该是多疑了。
  “就你胡说。你才不是什么杂草呢。”
  “我觉得当杂草挺好的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比小强还小强。”
  好吧。既然这个问题上达不成共识,那就忽略吧。“闷吗?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累了的话,就睡会儿吧。车后座有一袋吃的,拿过来吃吧,特意买来给你这馋虫解解闷的。”
  “我要睡了,你一个人开车岂不是更闷?”苏瑾瑜爬起来把后座的零食包搬到前面,没形象地掏着,“哇。张君雅小妹妹,芝士米果卷,明治抹茶巧克力,拉斐尔椰蓉杏仁酥球……都是我的最爱耶。子骞哥哥,你太有爱了。谢啦。不客气咯。”
  小丫头还挺有良心的嘛。知道要醒着陪我说说话。不过,这小妮子怎么十年如一日,从小时候那会儿开始,就这么爱吃。现在更有变本加厉之势。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身材会走样吗?还是,那个臭小子也这么纵容着宠溺着她,根本没在介意身材这回事?想到陆辰风,魏子骞胸间醋意渐浓。
  “你那小男朋友呢?放假没约会?”
  “他走了。回F市了。我想,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来M市了吧。”
  “你们分手了?”魏子骞问得急切,“咳咳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魏子骞轻咳了几声,佯装镇定。
  “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吧。我们现在分隔两地,他耐不住寂寞的。”苏瑾瑜幽幽地扭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广袤的田野,视野开阔,让人顿时豁达许多。久久,她回过头,微窝浅笑,“什么样的人生还不都得一天一天地过,算咯。随遇而安吧。是福是祸,该来的,躲不过。一切都随风吧。”
  瑾瑾,你究竟在隐忍些什么?为那男人,这般委屈,值得吗?魏子骞薄唇紧抿,静静地开着车。
  “喏。”苏瑾瑜撕开一粒椰蓉杏仁酥球,拿到魏子骞面前,塞进他的嘴里,“好吃吧?我的口味我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哦。”
  魏子骞嚼着酥球,满嘴甜甜的余味,渗进心扉,点点蜜意。是不错。就是挑男人的眼光有待加强。
  “子骞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妈妈给我们吃煮鸡蛋的事?”
  “你还说。你每次都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把你的鸡蛋整个硬塞到我嘴里,好几次都害我被噎得呛出了眼泪。”
  “那是你太脆弱了好不好?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倒好,一吃鸡蛋就猛弹。”
  “那还不都是你害的?生理反应和心理反应能相提并论吗?你噎一个试试。”
  “喂。我发现你很会记仇诶。都多少年过去了,还这么义愤填膺的,小气鬼。”
  “那是。拿了我的都得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都得给我吐出来。要是没有这觉悟,我怎么跟那帮老狐狸们打交道,还不得早早地就被他们吃干抹净了?”
  “你可别逼我现在吐出来哦。那样倒霉的可是你。嘻嘻。”
  天空飘着细雨,魏子骞打开雨刮器。
  “下雨了。”苏瑾瑜搓了搓手。
  “冷吗?”魏子骞调高暖气的温度,“后座有条小毯子,冷的话,拿来披披。”这丫头不是一般的怕冷。那天坐他的车,明明穿着羽绒服,车上还开着暖气,这样牙齿还能冻得咯咯地响,嘴唇都发紫了。第二天,他立马嘱咐秘书到商场买了几条小毛毯分别放在家里的每辆车上备用。
  “子骞哥哥,你好像多啦A梦哦。”苏瑾瑜拿过毛毯,舒服地盖在身上,“真暖和。”
  这是什么比喻?魏子骞直觉额角垂下三条黑线。怎一个窘字了得。
  “我可喜欢下雨天了,喜欢空气里泥土的味道。”苏瑾瑜降下车窗,闭上眼睛,深呼吸,“好香啊。”
  魏子骞忙升上车窗,“这么怕冷的人,还敢开窗户。当心着凉了。”
  真无趣。不解风情的木头。没情调。难怪人们常说,三年一代沟。哼。糟老头。
  “你在那儿腹诽什么呢?”
  “糟老头。”话一溜出口,苏瑾瑜忙掩住嘴。
  “什么糟老头?我吗?”
  “不是你还有谁?”苏瑾瑜翻了翻白眼。
  “苏瑾瑜。说话可得负点责哦。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正值壮年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榜上有名的青年才俊,怎么就成糟老头了?”
  “不要脸。我要吐啦。”苏瑾瑜促狭地睨他一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侃,很快地,车子就下了高速,驶进了村庄。
  “就是这儿?”
  “嗯。到啦。”待魏子骞把车停稳,苏瑾瑜忙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奔进苏家祖宅,“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这丫头怎么总这么冒冒失失的。魏子骞到后备厢取出她的行李,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小瑜呀,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苏奶奶笑眯眯地从里屋迎了出来,看见跟在苏瑾瑜身后的魏子骞,脸上的笑意更深,“小瑜,这位是你处的对象吗?”
  哈?对象?哈哈哈哈。奶奶你好幽默啊。居然这种词都用上来了。真可爱。“不是啦,奶奶。他是子骞哥哥,魏叔叔的儿子,以前小时候也来过咱们家玩的。”
  “哦。我想起来了。都长这么高这么壮实啦?成大小伙子咯,奶奶都认不出来你了。中午留这儿吃饭吧。奶奶去给你们张罗点好吃的。”
  “嗯嗯。奶奶做的菜最好吃了。”苏瑾瑜看向魏子骞,“哥哥,你吃完再走吧,差不多也到午饭的点了。奶奶的手艺可是顶级棒的哦。”
  魏子骞下午还得赶回去开会,只怕来不及了。但苏奶奶盛情难却,而况他并不想让苏瑾瑜失望,于是便答应了下来。给秘书发了条短信,告知临时有事,取消下午所有的日程安排。
  苏奶奶做的家常菜,味道真是一流,不比五星级的大酒店差。就连平时饭量并不大的魏子骞也一口气吃了两大碗干饭。
  “奶奶做的东西很好吃吧?”苏瑾瑜得意地问。
  “嗯。是不错。”
  “呵呵。喜欢就多吃点。以后要想吃,就常来哈。”苏奶奶和蔼地招呼着。
  “嗯。吃得好饱。谢谢奶奶的款待。”
  “这孩子,客气什么呢。以后常常来哈。你们要是经常来,奶奶就高兴了。想吃什么,奶奶给你们做。”
  “嗯。奶奶,我一定常来。”
  魏子骞起身告辞,苏瑾瑜送他至门外。
  “你什么时候回M市?”
  “大年初二初三吧。怎么也得过完除夕再回去。”
  “嗯。那到时候我来接你,电话联系。”
  “来接我?不用麻烦啦。又不是很近。”苏瑾瑜还想说什么,看着他剑眉深锁,目光里有着不容抗拒地威慑力,忙懦懦地噤声。
  “大年初四有个新年音乐会,听说演出的曲目上还有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那曲子吗?一起去听吧。到时候电话联系,我来接你。”
  “真有老柴的那曲子?好耶。那到时候我们电联咯。”
  “嗯。进去吧,外头风大。我走了。”
  魏子骞钻进车里,发动车子。苏瑾瑜上前敲了敲车窗,魏子骞降下车窗,“什么事?”
  “没事,路上开车小心点,到了发短信报个平安。”
  “嗯。知道啦。进去吧。外面凉。”
  “嗯。再见。”
  “再见。”
  苏瑾瑜目送着魏子骞的车子开远了,才转身进了屋子。
  

  第二十八章
  苏瑾瑜在朦胧中听到一阵毕毕剥剥的鞭炮声,睁开惺忪的睡眼,起身看向窗外,夜幕已经低垂。
  下了床,换上新买的唐装,整了整头发,顿觉清爽许多。除夕夜到来了。又是一年过去了。
  苏瑾瑜出了房间,来到院子前。年幼的小堂妹招来一群伙伴,打着纸灯笼玩家家酒。
  晚云间,时不时闪耀着烟火的光芒,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钝响,划破夜的沉寂,空气里飘散着火药的幽香。
  苏奶奶捧着一大盆饺子走了进来,眉开眼笑的,“小瑜醒了啊?正好,饭菜都备好了,等你爸妈和褀褀到了,就可以开饭咯。”
  “好呢。奶奶,爷爷呢?”
  “他啊,和你叔公下棋呢。就在巷子口那杂货铺子里。”
  “嗯。我去看爷爷下棋去。”
  苏瑾瑜喜欢乡下,邻里亲密无间,闲时相互窜窜门,喝喝茶,下下棋,玩玩扑克,唠嗑唠嗑,不觉得寂寞,日子也就这么乐呵乐呵地打发了。特别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一些传统的习俗被延续至今,过节的气氛尤为浓厚,甚是温馨。不若城里,各户人家大门紧闭,自娱自乐,街上冷冷清清,唯一让人感觉节日到来的,就是那琳琅满目的商家促销广告,萧索至极,无趣至极。
  寒假这段期间,乡里总有各色各样的民俗活动,唱戏,杂耍,游神庙,诸如此类的,好不热闹。往年,她都会和褀褀到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好好玩耍。今年因为褀褀升了高三,薛黛心非让他留在M市上辅导班,拖延到除夕才跟着爸妈赶来围炉,明儿一大早,又得回M市去了。他这苏家的长孙,未来挑大梁的接班人,当得着实不易。对此,苏瑾瑜还稍稍同情了苏瑾褀好一会儿。
  “姐,你去哪儿?”
  苏瑾瑜刚出了门口,就看见苏博生的车迎面驶来,苏瑾褀降下车窗叫住她。
  “我去看爷爷下棋。”
  苏瑾瑜站在原地等着苏瑾褀下车。苏奶奶听到车声,迎了出来。招呼苏瑾瑜,“小瑜,去把爷爷叫回来,开饭咯。”
  “好呢。我这就去。”
  “姐,我跟你一起去。”苏瑾褀跟了上来。
  两人一到杂货店,苏瑾褀忙搂住苏爷爷的脖子,凑在他的耳边,“爷爷,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苏爷爷看到他,眉角微弯,止不住的笑意,“什么好东西?”
  “一会儿回家你就知道咯。”苏瑾褀故作神秘,“走吧,回家咯,奶奶喊吃饭了。”
  “好,好,好。等我把这盘棋下完了。”苏爷爷捏着棋子,意犹未尽。
  “孙子孙女儿都来了,赶紧回吧。难得他们回来一次。”杂货铺的叔公催着苏爷爷。
  “也罢,也罢。明天我们再接着杀。”苏爷爷放下棋子,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前头,“走吧,回家吃饭咯。”
  今天家里人都回来了,大叔大婶二叔二婶姑姑姑父的,苏奶奶穿着苏瑾瑜给买的新唐装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席间,一家人热热闹闹,把酒言欢,一派喜气洋洋。
  苏瑾褀掏出一个精致的古色古香的盒子,双手捧着递到苏爷爷跟前,“爷爷,看,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苏爷爷启开盒子,拿出盒子里静静躺着的烟斗,拿在手上,45度仰角仔细端详。“海柳的?”
  “那是。还是极品海柳呢。你看,这做工精细吧?我托了美术班的一个同学找他私人美术导师寻了好久才找到的呢。这可不是一般的烟斗哟,称其为工艺品也不为过啦。得到它,可费了一番功夫嘞。这好的海柳烟斗都被那些有品味的文人墨客之类的收藏了,市面上有钱也很难买到这等珍品了。”苏瑾褀划开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一脸纯真无邪的笑,“爷爷,我是不是很乖呀?现在像我这样的二十四孝孙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咯。”
  “苏瑾褀,你又忘了去角质了,皮真厚。”苏瑾瑜笑着揶揄他。
  “姐,你不要嫉妒嘛。”
  “谁嫉妒你啊,不要脸。”苏瑾瑜笑说。
  苏爷爷听着他们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笑得合不拢嘴,“哈哈。你们俩都乖,都乖,都是爷爷的心肝宝贝。”爱不释手地欣赏着手中的烟斗。
  “还是爷爷好。”苏瑾褀讨好地说,喜眉笑眼地对着苏瑾瑜。
  “我无视你。”苏瑾瑜瞥了他一眼,继续津津有味地大块朵颐。
  席间,苏博生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眼手机屏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随即佯装镇定地接起来。
  “喂,你好。”
  “哦,是郭总啊,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我这边有点吵,稍等下。”苏博生微微欠身,向身旁的薛黛心指了指电话,起身走了出去。
  苏博生出了门走到房车边上靠墙的那一端,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了,才放心地说出声。
  “宝贝,怎么了?”
  “人家想你了嘛。呆在家里陪我爸妈看春晚,好无聊呐。你倒好,一家人团团圆圆的,都不能陪人家。”
  “伊乔,你决定跟了我,就必须忍受这些。”苏博生正色道。
  “你别生气嘛,人家又没有怎么样。只是,前几天逛街,买了条特漂亮的睡裙,蚕丝的,半透明的,人家本想穿给你鉴赏鉴赏的,你倒好,这几天都把我抛一边,害人家想好好服侍服侍你都没机会。”
  “来日方长嘛,怎么会没机会?我的伊乔宝贝穿什么都好看,只不过,我更喜欢看你什么都没穿的样子。”郑伊乔的话语,勾起了苏博生活色生香的想象,引来他一阵酥软。苏博生觉得自己就算是块钢铁,也要融化在郑伊乔的温柔乡里头。
  “你这se老头。”
  “无se不欢嘛。这说明我身体好啊,还可以多疼爱你几年。”
  “你疼爱我有什么用,人家还不是一样得受你老婆的欺负。”
  “她敢!你是我的心肝宝贝,谁敢动你一分一毫。”
  “你就会说好听的哄我。”
  “宝贝,我不是一直以实际行动疼你嘛?”
  “你好坏,人家不理你了。”
  “真不理我,你舍得吗?”
  “才舍不得呢。只是……”
  “只是什么?”
  “人家害怕嘛。到时候你老婆要是欺到我头上来,我舍不得也得舍得咯。”
  “你又胡思乱想。有我在,没人欺负得了你。”
  “你早点回来嘛,人家给你暖暖 床啊。”郑伊乔轻扬得意的嘴角。
  “明儿一早就回去了,看你猴急的。”
  “这不都想你想得慌嘛,你不恋着人家的被窝啊?”
  “小妖精,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那你快点回来啊,人家还巴不得你来收拾我呢。”
  “好了好了。我出来太久了,得进去了。先挂了。”
  “亲一个。”
  “别闹了。”
  “亲一个嘛。”
  “啵~~这下满意了吧?小妖精,等着我回去收拾你。”
  “啵~~我等你哦,老公。”
  苏博生挂掉电话,脸上漾开一抹餍足的笑。把手机塞进裤兜,转身往屋里走去。
  “Q爱热线打完了?”
  褀褀森冷的嗓音在他的背后响起,苏博生身子猛地一僵。回过头,看到苏瑾褀双手抱胸倚着另一侧的车身隐没在夜的黑暗中,半空中不时闪烁着烟火光间或耀着他的脸,看不清楚任何表情。“褀褀,怎么是你?”
  “你希望还能有谁?那个叫郑伊乔的(马蚤)货?”苏瑾褀凉凉地开口,“你那点小技俩,蒙蔽得了爷爷奶奶,还能骗得过我?我就觉得不对劲,什么电话那么机密需要跑到这么隐秘的叽里旮旯来接。”
  “褀褀……”苏博生揉了揉太阳穴,“你听爸爸说……”
  “爸爸?我真谢谢你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以为上回我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这个家和那个女人,你只能选一个。不过很遗憾,看来,你的选择,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褀褀,我……”
  “我还叫你爸爸,那是看在你当年贡献的那颗种子份上。我不骂你是禽兽,那是因为我不想承认自己骨子里留着畜牲的血。我叫你一声爸爸,你还当真以为我能容忍你这些肮脏的行径?”相较于第一次怒气冲冲的质问,今天的苏瑾褀显得冷静自持许多。
  许是这些日子以来所经历的磨砺,苏瑾褀成熟稳重了许多。他不急,不躁,冷冷地开口,每一字,每一句,都给苏博生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看着眼前被黑暗所笼罩着有些陌生的苏瑾褀,苏博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难言的畏惧,而这种难言的莫名的畏惧,竟是来自于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亲生的一手养大的儿子。这样的苏瑾褀,让苏博生觉得隐隐的不安。
  “我刚刚好像听你说,有你在,没人敢动那个女人一分一毫吧?啧啧啧,真感人的保护宣言呐。”苏瑾褀语气阴鸷笃定,句句似果断射出的冷箭穿过苏博生的胸膛,掷地有声,“我不妨也告诉你,有两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女人,我一直用整个的生命在保护着她们。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姐,谁要是想伤害她们,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为了保护我最重要的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我奉劝你,最好还是慎重考虑上回我所说的问题,你应该很清楚每个选择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孰轻孰重,我想你应该还不至于老糊涂吧?我跟出来,也只不过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表明心迹而已。好了,话到此,我也不想多说些什么了。多说无益。要留在这儿继续拨打你的Q爱热线,还是进去继续演出家庭和睦的戏码,请自便。”说罢,不理会愣在一旁的苏博生,兀自走进屋里去。
  苏博生呆呆地僵在原地,看着苏瑾褀冷漠从容的背影,脑海里一片空白。
  忽然一阵钝响,天空中繁花盛开,绽放耀眼的光芒。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好生热闹。灼热的光芒,照着苏博生萧瑟的影子,有些讽刺。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家人合乐的笑声,和着毕毕剥剥的鞭炮声浪涌进苏博生的耳朵,穿过他的耳膜,震得他头昏目眩。他,茫然了。
  

  第二十九章
  苏瑾瑜看到苏博生和苏瑾褀一前一后走了出去,隔了好长一段时间,父子俩又先后走了进来。虽然苏瑾褀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但敏感如瑾瑜,她怎么会没有一些奇思怪想。他们在外面呆着的那段时间可能发生了什么,其实苏瑾瑜早已了然于胸。可她并不想挑破此刻天伦合乐的表象,她没有向任何人去求证内心的那番揣测。就像她一直对上次在名古屋碰到郑伊乔的事守口如瓶一样,褀褀也在刻意地遮掩那些不堪的事实。
  其实他们都一样,谨小慎微用尽心力去保护每一个自己所在乎的人,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褀褀这般良苦用心,苏瑾瑜何偿不明白,所以,尽管心在滴血,苏瑾瑜还是微笑着陪着褀褀把这出戏演完。
  00:00。
  各家各户鞭炮齐鸣,在天空交汇成节日喜庆的乐章,新的一年,来了。
  苏瑾瑜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居然是魏子骞的短信。
  “新年快乐。”
  寥寥四个字,却让苏瑾瑜诧异不已。印象中,魏子骞还没有给她发过任何一条短信。曾经她还取笑过他,糟老头跟不上潮流了。魏子骞也不以为意,只是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随口应了句,“打电话不是更直接?”
  “你也快乐。”苏瑾瑜回。
  “小瑾瑾有什么新年愿望吗?多啦A梦哥哥可以帮你实现哦。”
  噗哧。什么多啦A梦哥哥?什么跟什么嘛。他那天不是还对这个比喻嗤之以鼻的么?
  “哇噻。原来你会发信息耶?”苏瑾瑜若发现新大陆般。
  “只是不喜欢而已。快说,想实现什么愿望?”彼端的魏子骞握着手机,猛翻白眼。这妮子还真把我归为糟老头的队伍了?
  “吃饱睡好,没其他的啦。”
  “你是猪。”魏子骞信息回得很快,继续苏瑾瑜短信一发出去,不到一秒钟时间就能收到他的回复。许是因为发短信的缘故吧,魏子骞难得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苏瑾瑜好不容易才适应他的口气。
  “错了。猪是我。我才不屁颠屁颠地往猪群里混呢,应该猪来朝圣我嘛。”
  “嗯。不错不错。这样的瑾瑾比较好养。”
  “谁要你养了?”苏瑾瑜盯着手机屏幕,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某种说不出的感觉充盈心间。
  “如果我是认真的,你愿意么?”
  “认真你个鬼啦。你喝酒了吧?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胡话。”苏瑾瑜有些心慌意乱。
  “呵呵。是喝酒了。跟江左在修罗买醉呢。”苏瑾瑜,你什么时候才能正视我的存在?何时才能接受我的感情,不再逃避?魏子骞怕吓着她,只好点到为止。
  “买醉?好好的干嘛买醉?”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忧?你在忧什么?”
  “早点休息吧。别玩太晚了。一熬夜,明天你又得头痛了。新年快乐。”
  苏瑾瑜呆呆地看着手中屏幕渐渐暗下来的手机。这家伙是怎么了?怪里怪气的。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苏瑾瑜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又震动起来。
  “喂?”苏瑾瑜接起电话。
  “老婆,新年快乐。”是陆辰风。
  “你最近好吗?”陆辰风自从那天走后,就再也没和苏瑾瑜联系过。苏瑾瑜虽有些挂念他,却又怕他在忙,打电话发短信会打扰到他,只能一直等着他主动同她联系。
  “就那样咯。你有没有想我啊?”
  “今天,哦,现在应该说昨天了。大年夜吃了什么好吃的?”苏瑾瑜顾左右而言他,她还是不习惯跟他说些情人间的甜言蜜语。
  “也没什么。在公寓里自己给自己下了碗面条。”
  “就你自己?”
  “不然我还金屋藏娇呐?”
  “陆辰风……”这样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吃面条,想想都觉得凄凉。苏瑾瑜的心微微泛疼。
  “想不想我啊?”
  “嗯。想。”这样的时候,任苏瑾瑜心里有多别扭,她也无法再说个否字,“陆辰风,我想你。”陆辰风,如果这样能够填补你内心的空洞,那么让我说一万次万万次我都愿意。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
  电话两端一阵沉默,隐隐可以听得见彼此轻柔的呼吸。在空气中游走的那若有似无的情思,似轻风撩过心湖,微微泛起一片涟漪,随即又风平浪静,不留痕迹。如同飞舞的苇絮般从眼前飘过,伸手,它却从指缝间溜走。
  叮咚。
  清脆的门铃碎了此时的安详。
  “好像有人在按门铃?”
  “不管它。这会儿能有谁找我。”
  “说不定是唐叔叔呢?”
  “他哪儿有空理我?这会儿应该跟他老婆再度蜜月呢吧。”
  “陆辰风,你答应过我要好好跟他们相处的。”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这就去开门,先挂了啊。哦。对了,大年初四音乐社聚会,你会过来吧?米粉肉(苏瑾瑜在音乐社的好友)回来了,说想见你呢。”
  “她回来了?可是,初四那天我已经跟子骞哥哥约好去听音乐会了。我想听老柴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诶,你知道我最喜欢这首曲子了。”
  “不能不去吗?”
  “可是,老早就说好的,票都买好了,推掉会不会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自己决定吧。我挂了。”
  “……”嘟嘟嘟。苏瑾瑜还想说什么,电话已是一阵忙音。
  电话挂线。陆辰风趿着拖鞋悠悠地打开门。
  “是你?”
  陆辰风很是诧异,来人居然是方艾珏。
  方艾珏不理会陆辰风,径自走进屋里,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随便,不等陆辰风招呼,就兀自躺进沙发。
  陆辰风讷讷地关上门,随后走到冰箱门前,打开,“啤酒可以吗?”取出两听啤酒,走到沙发旁的茶几上,盘腿坐到地毯上。
  方艾珏坐起身,拿过啤酒,打开,“怎么样?惊喜吗?”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陆辰风笑笑。
  “我有心电感应。”方艾珏娇媚的眼直直看进陆辰风含笑的双眸,“对于你,我一向很用心。”
  “是吗?谢谢你的用心。”陆辰风轻举手中的啤酒,嘴角邪着笑。
  方艾珏环顾四周,“就你一个人?”
  “我以为你来之前都打听清楚了。”陆辰风挑眉,耸肩。
  方艾珏放下手中的啤酒,半跪在他跟前,双臂勾上他的颈,“我怕你一个人寂 寞,来陪你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一步也不离开你了。”
  陆辰风甩掉手中的啤酒,麦色的液体沾湿了雪白的地毯,但他并不在意。他欺上她的红 唇,长舌滑入她的口中,绕着她的舌 尖,画着圈舔 吻着。陆辰风渐渐把她扑到在地毯上,一路索吻至她的锁骨,辗转厮磨。温热的手伸进她的毛衣里,摸索着解开她的bra衣扣,往上推了推,大手覆上她胸前的浑 圆,轻捻她的珠尖。
  方艾珏抑制不住地呻 吟着,紧紧抱着他,一手抚摸着他的背脊,一手忘情地揉着他的后脑,时不时地抓着他的黑发,喃喃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别丢下我……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陆辰风闷哼一声,再次覆上她的唇,□着,将她的话语吞没在香甜的缠 绵里。
  电视机里一片歌舞欢腾的景象,电视机外,一派春意盎然。
  辽远的夜空,烟花怒放。挂在夜幕上闪亮的星星,今晚,有点黯淡。
  

  第三十章
  坐上开往F市的长途汽车。苏瑾瑜掏出手机,给魏子骞拨了个电话。
  “子骞哥哥,我不能陪你去听音乐会了。”
  “为什么?”
  “我要去F市参加同学聚会,现在已经在车上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吧。”
  “下次?真的会有下次吗?”
  “嗯?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没什么。路上小心点。音乐会随时都能听。聚会愉快。嗯?”
  “嗯。会的。你也是,新年快乐。”
  苏瑾瑜合上电话,轻轻吐了口气。连着下了两天的雨,今天可算放晴了。雨水冲刷过的天空,清澈透亮。她笑了。
  F市。
  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就在,这条路的前方。
  车子匀速驶进熟悉的车站。苏瑾瑜蹦达着下了车。闭上眼,深呼吸。
  F市。我回来了。
  走出车站。拦了辆出租车。抵达香格里拉酒店。
  苏瑾瑜在此预定了房间。晚上的聚会,地点就设在这儿的自助餐厅。
  睡了个午觉。拾掇拾掇。差不多到了赴宴的时间。
  苏瑾瑜神清气爽的下了楼。来到餐厅。几个老同学朝她招了招手。
  苏瑾瑜走了过去,那个传说中的米粉肉迎了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木鱼,想死我了。”
  “米粉肉,你越来越名副其实了,超有肉感耶现在。”苏瑾瑜笑说。
  “看起来是不是很有食欲?”米粉肉松开她的怀抱,拉着苏瑾瑜入座,“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呢。”
  “这些都是什么呀?彩妆。香水。内……内衣?”苏瑾瑜看着米粉肉,哭笑不得。
  “都20岁了。也该懂得打扮打扮自己啦。看你,多大的人了,还成天穿着巴布豆的童装招摇过市。”
  “那有到165穿的童装嘛,我要是再高那么一点点,就小了。所以嘛,我一直觉得我天生就是穿童装的材料。嘻嘻。而且,你不觉得我赚了吗?给一样的钱,我还比其他小孩多费了布料。”
  “真有追求啊你。”米粉肉闪给她一个“你没救了”的眼神,把礼物重新包装好,“这些东西收好,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的。看姐姐多疼你。”
  苏瑾瑜搂住她的脖子,“知道呢知道呢,米粉肉对小木鱼最好了。”
  “知道就好。对了,听说你现在跟陆辰风一个学校?你们有没有……?”米粉肉朝她挤眉弄眼,神情暧昧。
  “有……什么。”苏瑾瑜的话音越来越小。
  “唔?”米粉肉吹了个口哨。
  “哎呀。你别这么八卦啦。他已经退学了,马上就出去了。”
  “这我倒是知道了。说是要带上他女朋友一起走,那人真不是你?”
  “……”
  米粉肉看着苏瑾瑜目瞪口呆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你呢。高中看你们俩成天形影不离的,后来他明明可以上名校的成绩却报了你那独立学院,还以为他是放不下你,才……”
  “你说,他高考的成绩可以上重点了?”
  “何止上得了,大大超出一本线了都。你不知道吗?”
  苏瑾瑜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他也考砸了的。”
  米粉肉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哎,就你这榆木脑袋能明白什么?傻丫头一个。”
  说话间,远远的,苏瑾瑜看见一个女孩挽着陆辰风走了过来。
  那女孩是?好眼熟。方艾珏?是她!
  苏瑾瑜震惊地看着他们。胸口像重重挨了一棒子,鲜血四溢,窒息的疼。
  米粉肉瞅见她瞬间惨白的脸色,担忧地抚上她的手,“怎么了?”
  “没……没事……米粉肉……我先走了。”苏瑾瑜不理会米粉肉诧异的表情,匆匆起身,逃也似的离开座位,朝另一个方向的出口疾步走去。
  陆辰风喜笑颜开地听着方艾珏给自己讲的冷笑话,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瞄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一僵,忙甩开方艾珏挽着自己的手,快步追了出去。
  方艾珏欲追上前去,却被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的米粉肉拦住。
  米粉肉阴沉着脸,伸手挡住方艾珏,“我想,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艾珏焦急地望着陆辰风的背影,想跨步追随,无奈米粉肉比自己壮实许多。她有心拦她去路,她逃脱不了。方艾珏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
  陆辰风一路追了出来,拽住疾走的苏瑾瑜。
  “老婆,你听我说。”
  老婆?现在还这么叫我,不觉得太荒唐了吗?苏瑾瑜想放声大笑,却扯不动嘴角。想号啕大哭,却发现她无法在他面前滴一滴泪。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明白。”苏瑾瑜依然温柔,只是,多了一丝倦意。
  她晃了晃被他拽住的手臂,无奈,怎么也甩不开。她越挣扎,他的力道就越大。
  “你明白什么?”
  是错觉吗?为什么我听出了一丝紧张和惶恐?陆辰风,你现在该紧张的那个人不是我才对。
  “我真的明白。什么都不必说了。”
  “你到底明白什么?”陆辰风惊慌失措,不觉音量加大。
  “我明白。我明白,方艾珏才是你喜欢的类型。我明白。我明白她比我能讨好你。我明白。我明白,你只是怕寂寞。我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我都明白。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明白,我去不了墨尔本,她可以。我更加明白,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从来都不是方艾珏,而是,而是我们伤痕累累的成长,那些我们怎么也甩不开的包袱。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伪装,也掩盖不了那些内心深处□裸的伤痛。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我还不如一个方艾珏,至少她还能带给你快乐。”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陆辰风紧紧地抱住她,不理会她的反抗,声音紧张而沉痛,“老婆,我爱你,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的,你相信我。我爱的只有你,一直都只是你,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我信。我信你没有骗我。可是陆辰风,你懂爱吗?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陆辰风愣了一下,苏瑾瑜感觉到拥住自己的双臂有些许的放松,忙使劲挣开,离开他的桎梏。
  她看着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陆辰风,你真的把我伤到了。这是我们高中同学聚会,你明明知道我可能会在这儿,却挽着她双双对对地出现,你叫我情何以堪?你想和她在一起,M市,F市,墨尔本,你想和她一起去哪儿,做些什么,我都没意见,我能接受,也能体谅。可是陆辰风,这次你真的好离谱。为什么你非要以这样的方式让我知晓我们的结局?你一步一步地进犯,我一步一步地忍让,我已经退到悬崖边上无路可退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为什么你还非要来推我这一把呢?你可以不爱我,可以不顾虑我的感受,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易就践踏我仅剩不多的尊严?我放下了我的骄傲,我的自尊,尽心尽力守护你,守护我们的梦想。我信仰着你给我的信仰,哪怕它只是个假像,我依然憧憬着努力着,想把它变为现实。可为什么你要这么轻易地摧毁我苦苦维系着的信念?”
  “是你说要去听音乐会的,我以为……老婆……”
  “以为什么?你别这么叫我。这两个字让我恶心。”
  “老婆,老婆,我就叫你老婆。”陆辰风再次紧紧把她箍在自己的怀里,“你就是我的老婆,我唯一的家人。”
  “我不是。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苏瑾瑜拼命挣扎着,胡乱锤打着他。
  陆辰风不为所动,收紧圈住她的双臂,“你就是。是你给了我‘家’的概念。是你让我相信我还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是你让我愿意去尝试,去努力,去搭建一个家。苏瑾瑜,老婆,我的家只为你而存在。我不容许你缺席。绝不。你不能离开我。我不会放手的。死也不放。”
  “你放开。”
  “不放。”
  “你放开。”苏瑾瑜的声音不断抬高。
  “不放。”陆辰风语气坚定,干脆利落。
  “放开啊——”苏瑾瑜的尾音拉得很长,几近嘶喊,似杜鹃般啼血的哀鸣。她不住地锤打着他的背,歇斯底里。
  “不放。”
  “不放又能怎么样?啊?能怎么样?我拜托你,我求求你,求求你理清楚你的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再来招惹我好不好。我真的受够了。”
  “我要的只有你。”
  “那方艾珏呢?她算什么?”苏瑾瑜冷笑。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她什么也不是。除了你,我谁也不在乎。”
  “什么也不是?陆辰风,你会不会过分了点?再怎么样,她也算是个给你暖床的吧?怎么可以说什么也不是呢?何况,你不是已经打算带着她去墨尔本了吗?”
  “你怪我?”陆辰风猛然放开她,直直与她对视,“你会不知道我真正想牵着谁的手上飞机?是你拒绝我的。你怪我?”
  不怪你难道还怪我是不是?“我没说我不去,我只说让你等。你不甘寂寞,你抵抗不了诱惑,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把过错推到我头上来?”苏瑾瑜不可置信地看着陆辰风。真荒唐。她笑着,眼角闪着泪光,“陆辰风,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好,好,好。就算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那我现在不想一错再错了,行吗?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还我自由,成吗?”
  “苏瑾瑜……”陆辰风喃喃唤着她的名字。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这回,恐怕他们之间就连昔日的友情也荡然无存了。怎么会这样?他该怎么办?倘若她真的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不见,他该怎么办?没有她的日子,他该怎么度过?
  苏瑾瑜看着他,深深的疲倦。她好累,好累,身心俱疲。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倾情付出,最后换来的,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陆辰风是这样,爸爸亦是。她的满腹深情,最终却成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犯错的筹码,以那真挚的情感为赌注,博取一次又一次的欢愉。她不明白,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男人可以这么自私,可以杀人于无形而不自知。
  曾经,她在陆辰风的身上看到了她自己,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她太明白那种孤独的感受了,所以她放不下他,她不愿意让他也品尝同样的痛楚。她守在他身边,家人也好,情人也好,朋友也罢,只要能给予他温暖,点亮他生命中的长明灯,无论让她扮演什么角色,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认为是值得的。而今时今日,苏瑾瑜终于如梦初醒。这一刻,她是彻底醒悟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她又能帮得了他什么呢?
  苏瑾瑜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某一瞬间,苏博生的影像同陆辰风重叠到了一起,她甚至分不清他们到底谁是谁。她可以想见,若干年后的陆辰风,是不是会和今日的苏博生一样的光景。这样的联想,让她绝望。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自己嫡嫡亲的生生父亲,一个是自己曾经用生命在守护着的人,他们都有着同样的秉性,那逼着她崩溃了再崩溃的薄情天性。他们是扎在她心头上的针,拔出来疼,刺进去更疼。够了。她真的不想再为这样的男人自虐下去了。太折磨人了。
  她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将他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统统抛至身后,散在冷冽的寒风中。
  就这样吧,陆辰风。再见,再也不见。

  第三十一章
  陆辰风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直到她走远了,隐没在那灯火阑珊处,他还无法相信,她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徒留一片寒夜的萧索给他。
  苏瑾瑜总是这么的洒脱,当她决定了一件事,便会义无反顾地坚持到底,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
  就像她了解他一样,他也是了解她的。
  她走了,可能,再也追不回了。
  不知何时,方艾珏走到他的身旁。
  他看着她,有些懊丧,“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落寞转身,离开。
  陆辰风在街上游荡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F市一中。
  春节期间,守门的保安也放假家去了。一中大门紧闭。
  陆辰风走到后门,攀着矮墙翻进去。
  他来到那10层高的教学楼天台。他们初遇的地方。
  记忆追溯到那年,那天。
  穿着宽大的白衬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白色的球鞋,齐耳的短发,干净清爽。这是初见她时的模样。
  她的美并不惊艳,倒像杯温温的白开,看似淡然无味,只有细细体会,才能品出那抹不可多得的清甜。
  她走近他,轻轻拍打他的肩膀,龂龂一笑,“同学,能否请你帮个忙?”
  他放下手中的相机,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的男主角打篮球时不小心摔折了腿,能不能请你加入我们的舞台剧?”
  “舞台剧?”他耸耸肩,“没兴趣。”
  他冷淡的态度并没有让她望而却步。
  她双手合十,语气诚恳,“拜托了,就走走台位,唱歌部分还让原来的演员在台下伴唱,你对对口型就好了。”
  他抬步走人。
  她拉住他,巴巴哀求着,“拜托了,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下周就要慰问演出了,现在都放假了,临时也找不着人了。你就帮帮忙吧,好不好?要不,要不,我给你付演出的酬劳?”
  陆辰风向来处事低调,独来独往,他不想做那些在他看来抛头露面的事,亦不适应社团那样的集体生活。所以,他拒绝了。但其实他很少拒绝女生提的要求。在苏瑾瑜恳切的注目下,他是拒绝不了了。
  于是,陆辰风破例了。
  第一次,他让自己尝试着去融入一个群体。仅因为一个祈求的眼神。而这个眼神还来自于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
  那一次,他们演出的是一个根据北欧神话故事改编的舞台剧。
  剧本是由苏瑾瑜操刀编写的。导演,亦是她。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她的认真与执着。
  她精心编排着整场演出,无微不至,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她从来都是这样,认定的事,总是孜孜不倦地为之而努力着,不到南墙,绝不更迭。有时,甚至到了南墙,情愿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愿回头。
  而这一次,当她决定转身离开,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回到他身边来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啊。
  他还记得。那时演出的是一个关于北欧神话中掌管爱与美女神Freya的故事。
  她优雅亲切。
  她有着如同阳光般灿烂的金色秀发。
  她有着仿若晴空那般湛蓝的迷人瞳孔。
  她热爱音乐,亲近大自然。她热爱所有所有美好的事物。
  她是诸神国度里最美丽的女神。
  Freya深爱着她的丈夫,可是她丈夫Odur却不尽然。
  有一天, Odur感到厌倦了,于是,出走了。云游四海,不知所踪。
  Freya每日每夜垂泪等待。晶莹的泪水软化了磐石,合着泥土遂成黄金,融入大海成了透明的琥珀。她望穿秋水。她的丈夫依然没有归来。
  她始终不言弃。
  她寻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在她所到过的地方,眼泪汇成了涓涓细流,留下了心碎的痕迹。
  终于。
  她在石榴树下寻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丈夫,也成就了自己的幸福。
  记忆的碎片拼凑完全,却已经模糊了你的脸。
  陆辰风仰头望向辽远的夜空,无边无际的漆黑。温热的液体滑出眼眶,带走他体内残存的温度。
  苏瑾瑜。Freya历经艰辛,排除万难,才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那你呢?真就这样放弃了?放弃了我。放弃了我们梦想的生活。
  苏瑾瑜,待到石榴花开时,我能否再牵你的手,与你偕老?
  夜色正浓,冷冷清清,死一般沉寂。
  从香格里拉出来后,苏瑾瑜游魂似的盲目走着,直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孤单单立在一片废墟前。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呛得她直咳嗽。
  拆了。
  麻辣粉没有了。回忆没有了。感情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梦想。渴盼。也连带着没有了。
  失去的,真真再也要不回来了。
  时过境迁。物非,人非。
  寒风似把利刃刮过她luo露在外的肌肤,硬生生的疼。
  她揪紧领口。茫然地四下张望。忽然发现,这座她生活了三年多的城市,原来竟是这般陌生。这儿不是她的城市。这里没有她的家。兜兜转转,终究,她也只不过是个他乡之客而已。
  她突然突然很想M市。想念那个家。虽然大多数它总让人心寒,但那儿才是真真切切属于她的,可以让她停泊靠岸的家。
  她掏出手机。给那座城市里她所挂念的人们群发了短信。
  “亲爱的,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
  几乎不到一秒钟的时候。攥在手心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电话里,苏瑾褀的关切tuo口而出。
  “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想你们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屏住呼吸,压抑再压抑。
  “哦。”电话那端的苏瑾褀松了口气,“想我们了就回来吧,别玩太久。”
  “褀褀,我想回家,现在就想。”
  “那就回来吧。还有车吗?”
  “应该来得及赶最后一班车。”
  “那你自己小心点。下了高速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嗯。”
  苏瑾瑜合上电话。不知是何滋味萦绕在心间,难以形容的感觉。她感动于褀褀的亲情,却也为着其他人的薄情而心里微微泛酸猛猛犯疼。
  苏瑾瑜对着冷空气长吸一口,呼出。轻轻扯动嘴角,给自己一个幸福的笑。加油,苏瑾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嗯。一定会的。
  她回香格里拉退了房。
  走出大门,不期然碰见方艾珏。
  她踩着细高跟走到自己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陆辰风呢?”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不知道。”苏瑾瑜无意多言,闪过身,继续跨步向前。
  “他追着你出去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方艾珏再次挡在她的身前。
  “你究竟想怎么样?”急着赶末班车,苏瑾瑜略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没想怎么样,我只想知道,陆辰风到哪儿去了?”
  “他去哪里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我无可奉告。从此以后,他的事,统统都跟我没关系。你的男人在哪儿,更加跟我没关系。”最后,学着当初在校门口时她对她亲生父亲说话的那语气,皱着眉,嘴角眼角全是不屑和讽刺,“找你男人,上公安局找去,到这儿发什么疯。请让开,我跟你不熟,无话可说。”
  苏瑾瑜猛地拨开她,大步流星地走向的士,钻了进去,离开那一切的是是非非。
  末班长途客运抵达M市。
  苏瑾瑜看着沿途的风景,从未有过的温暖充溢酸涩的心间。原来,这座城市还能给她那种被守护着的安全感。
  苏瑾瑜下了车。第一眼,便看到了苏瑾褀和陈语诺。深夜的长途汽车站,冷冷清清,清清冷冷。空荡荡的停车场,那清瘦的一男一女,挺拔地站在路灯下,融在橘黄色的柔光里,就像茫茫大海里为漂泊的渔夫们指明方向的灯塔,是那样的叫人安心,觉着窝心。内心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的,比蚕丝被还温暖。这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弟弟,我的闺密。苏瑾瑜有些动容,鼻尖一阵酸涩,泪水湿了眼眶。
  “死丫头。”
  “姐,下回可别再这样了,我们都担心坏了。半夜三更的,一个女孩子家自己坐长途车,身边也没个人照应,多危险呐。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苏瑾褀瞥她一眼,亲昵地嗔怪道。
  熟悉的轻斥,熟悉的蜜意。苏瑾瑜上前紧紧搂住陈语诺,“诺诺,我失恋了。”
  “……”陈语诺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有时候,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个适时的温暖拥抱。
  “这回,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真的就要形同陌路了。”苏瑾瑜伏在陈语诺的肩头,眼泪倾泄而出。
  陈语诺依然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如同母亲轻哄婴儿入睡般,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直到她哭累了,松开了怀抱。
  “我知道,我都知道。褀褀突然找上我,我就猜想到,一定是你发生了什么事。”陈语诺伸手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泪,理了理她鬓角散乱的发丝,“不哭了。那男人有什么好的,你终于有觉悟tuo离苦海了,这是好事,有什么可哭的。不哭了。乖。诺诺爱你,诺诺疼你。乖。咱不哭了。”
  “就是。姐,不哭了。我给你买甜点吃,好不好?你还有我们呢,我们都在这里,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不哭了不哭了。”
  陈语诺瞥了眼苏瑾褀,眼神并不和善,又看向苏瑾瑜,眼底尽是温柔和疼惜。
  苏瑾褀懦懦地噤声。尴尬地站在一旁,挠挠头,手足无措,有些窘迫。
  苏瑾瑜顺从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还闹着别扭的两人,抽噎着,胡乱抹着眼泪。
  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不是不知道这两人之间那微妙紧绷的关系,现在的他们,都在刻意躲避对方,见了面也没好气,徒增尴尬心酸罢了。可为着自己,他们还是一起出现在午夜人烟稀少的长途汽车站。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到底站这儿等了多久。想到此,苏瑾瑜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哭得越发凶了。
  “说好不哭的,怎么又哭了。哎呀。不就是一男人嘛,天底下一大打呢,还寻不出个属于你的?安啦。别哭了。那个不懂得珍惜你的男人,不要也罢。”陈语诺恶狠狠地瞪了苏瑾褀一眼。这话确实是劝诫苏瑾瑜的,但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更是说给苏瑾褀听的。
  苏瑾褀有些局促,他看着陈语诺,眼底蕴着满满的深情和叫人心碎的痛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苏瑾瑜,“好了啦,姐,不哭了。这里风大,别傻站在这儿了。走吧,我请你们吃宵夜去。”
  陈语诺扳过苏瑾瑜的身子,搭着她的肩膀,往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走去。
  苏瑾瑜坐进车里,靠在椅背上,瞄向窗外,一身疲惫。
  M市。这里才是我的家。这里才有我的归宿。
  

  第三十二章
  自F市回来后。苏瑾瑜成天窝在房间里,只索昏昏沉沉的睡。
  原先,为着陆辰风,生活还能有个盼头。
  而今,苏瑾瑜的生活是真的空虚了。没有希望,没有奔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还有什么可做的。她,究竟还能指着什么活着。
  每天,天亮了,坐着等天黑,天黑了,又蒙头大睡祈求天亮。
  周而复始。日子过得颓废。无精打采。
  眼看着,元霄节就到了。新的学期,开始了。
  这天,魏妈妈张罗着,邀请了苏家一家人到魏家一起闹元宵。
  魏子骞乍看到苏瑾瑜时,被她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你怎么折腾成这副样子了?看看你的黑眼圈,都赶上国宝了。”
  “睡眠不足吧。”苏瑾瑜懒懒地答着。
  “就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是躲被窝里度过的,还敢说睡眠不足。”苏瑾褀忿忿不平道。我每天7点就得起床上补习班,晚上也得熬到凌晨一两点才有得睡,我都没抱怨,就你成天昏天暗地地睡还喊着睡眠不足。
  “你一整个寒假就这么睡过来的?”魏子骞有些惊讶。
  “哎。原谅她吧。失恋的人行为怪异也是可以理解的。”魏妈妈拉着薛黛心到玻璃花房谈心,苏博生跟魏爸爸在二楼的小会客室里泡茶,这会儿,一楼的大客厅里只有他们三人,苏瑾褀也就口没遮栏起来。
  “失恋?”魏子骞稍稍吃惊。
  “嗯。”苏瑾瑜瞪了一眼多嘴的苏瑾褀。就你话多。
  “怎么回事?”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苏瑾瑜不悦地皱了皱眉,闷不吭声。也不知怎么的。自从那天跟陆辰风分手后,她就变得异常浮躁。向来温婉豁达的她,最近变得十分易怒,动不动就感到烦躁。
  这丫头。高兴的,不高兴的,什么都写在脸上了。魏子骞此等察言观色之高人,屈屈一个毫不避讳的神色,魏子骞怎么看不出苏瑾瑜那点小情绪。她脸上的表情,她此时的安静,已经足以证实了她跟陆辰风已然成为过去式。他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
  他清了清嗓子,“没事,有我在,以后再也没人会欺负我们家瑾瑾了。”说着,伸手搂住她的肩,紧了紧手臂,像是要把体内的力量传递给她。
  “吁?我们家?”苏瑾褀吹了声口哨,好整以暇地睇着两人,有些玩味,“子骞哥,我姐不错哦,要不要考虑考虑?你能收容她,我也放心了。”
  “我巴不得呢,就怕你姐看不上我。”魏子骞嬉皮笑脸地说着,瞥了眼臂弯里的人儿,眼底,浓浓的深情一闪而过。
  “啊?”刚刚走神的苏瑾瑜呆呆地问。
  “啊什么啊?子骞哥刚跟你表白呢,问你愿不愿意。”苏瑾褀坏笑地瞅着她那呆样。
  闪神的苏瑾瑜好不容易回过神,发现他俩的话题一直在自己身上绕着,顿时觉得有些羞恼,挣开魏子骞搭在自己肩上的魔爪,站起身,娇羞着说,“不理你们了,我去厨房看饭好了没。”这个苏瑾褀,什么时候改行成媒婆拉皮条的了?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苏瑾褀瞧见她那害羞的模样,捧着抱枕乐开了怀。
  魏子骞好笑地睨着她慌乱遁开的背影。逗她还真是件匪常有趣的事。
  “咳咳。子骞哥,我刚说的只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我要是真当真了呢?”
  “那你就多多努力咯。我支持你的。哈哈哈。”
  “哈哈。”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客厅里充盈着他们爽朗的笑声。
  离开饭时间善早。苏瑾瑜瞎转悠到玻璃花房。
  “子骞现在都没和那个叫肖妍的来往了?”
  “没有啦。早分了。”
  “哎。子骞就是孝顺。要是以后我们家褀褀有他一半的懂事就好了。”
  “你呀,贪心不足蛇吞象。我看褀褀挺乖的,哪里不好了。”
  “褀褀是挺好的。倒是瑾瑜那丫头让我操碎了心。”
  “她又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哎。不提了不提了。提起她我就来气。”
  “怎么了?”魏妈妈给薛黛心斟上一杯花茶,柔声问。
  “你知道一鸣实业吧?那天我约了唐总谈个开发案,居然让我撞见她跟唐总的儿子约会。”
  “唐总的儿子?那挺好的啊,你有什么好操心的。”
  “我还指着能和你成为亲家呢。唐家那孩子,再怎么样,也不如子骞知根知底啊。再说,他们俩从小时候就那么要好,我是看着子骞长大的,能不往心底疼他么?”
  “我知道你疼爱子骞。儿孙自有儿孙福。随缘吧。我也希望我们能有这个缘分当亲家。你知道,像肖妍什么的,那样的女孩子,我是看不上眼的。我就喜欢你们家瑾瑜,人单纯,心眼好,又孝顺。”魏妈妈含笑抿了口茶,瞥在杵在门口的苏瑾瑜,笑着招呼,“小瑜?来,过来阿姨这儿坐坐。”说着,取了个空杯子,给她倒了杯花茶。
  苏瑾瑜听到了薛黛心和魏妈妈的聊天内容,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尴尬不已。正想趁没人发现她之际赶紧逃开,没曾想被眼尖的魏妈妈逮个正着。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坐到魏妈妈身旁,接过她倒给自己的花茶,细细抿着。
  魏妈妈瞅着她,柔波微漾,“小瑜,刚正和你妈妈聊着呢,我们两家结个亲家,你说好不好?”
  “咳咳咳……”苏瑾瑜刚抿了口茶,听见魏妈妈的话,全呛出来了,刷的脸红到脖子根。
  “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这么冒失。”薛黛心看她喷茶了,忍不住轻斥道。
  “来,喝口水。阿姨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瞧把你吓得。”魏妈妈好笑地睨着苏瑾瑜,抚摸着她的背帮她顺顺气。
  魏妈妈这么一说,苏瑾瑜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满脸通红,头低了再低。大家今天都是怎么了。怎么老把她和子骞哥哥凑一对。褀褀淘气,拿自己开涮就罢了。怎么妈妈和赖阿姨也开起这个玩笑了。真是纠结。弄得她浑身不自在,老别扭的。
  晚上。苏瑾瑜洗完澡,躺床上看书。
  魏子骞敲门进来。明儿就开学了,所以苏瑾瑜又住回魏家了。
  “在看什么?”
  “曹禺的《日出》。”
  “日出?”魏子骞拿过她手上的书,翻翻看看。
  “嗯。我很喜欢曹禺笔下的女人,总觉得,生当如繁漪,死如白露,爱如瑞珏。我顶佩服繁漪的敢爱敢恨,勇敢地去与她所不满的现实抗争;我羡慕白露可以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亡,总是不用顾忌那么许多;我敬佩瑞珏爱得伟大,那只是一个平凡女人微不足道的爱情,却有着海纳百川的包容与无怨无悔的付出。我喜欢《日出》里的那句话,‘太阳出来了,黑暗留在了后面。可那太阳不是我的,我要睡了。’对于一个万念俱灰的人而言,太阳的东升西落已经跟她毫不相干,没有希望的人生,总是一片晦涩,有谁还会去在乎头顶上那轮骄阳是否依旧笑得春光灿烂。”
  “瑾瑾,你好悲观。”
  “或许吧。也难怪,我实在想不出我这样一片狼藉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乐呵的。”
  “怎么会没有呢?你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他们都很在乎你,关心你。”包括我。瑾瑾,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就一次。让我好好守着你,给你幸福。
  “嗯。我知道。所以,无论如何,不管忍受多大的委屈与痛苦,我都还能强撑着这一口气活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思及此,魏子骞的心猛地揪了一把。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紧绷,怎么也无法消化她言语里所透露的这个讯息。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当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存活于这个已经没有她的人世。不能和她一起呼吸的空气,那简直比一氧化氮还致命。
  “没什么。”苏瑾瑜轻描淡写地微微一笑,“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但愿明天,生活能带给我一点惊喜。”
  “会的。Tomorrow is another day嘛。睡吧。明天中午放学我去接你,带你去个好地方。”
  苏瑾瑜躺下,蒙上被子,懒懒不想答话,阖上眼睛,沉入梦乡。
  魏子骞帮她调了调暖气的温度,关上灯,转身出去,轻轻合上门。
  冷月无声。
  魏子骞夜不成眠。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卧室附带的小阳台上,点燃一根又一根的烟,吞云吐雾。
  烟雾缭绕。夜色朦胧。
  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是夜。
  魏子骞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
  没有答案。
  这不是生意。没有门路,无从计谋。终只能,但尽人事,以听天命。
  

  第三十三章
  “1,2,3,4……”
  “1,2,3,4……”
  苏瑾瑜细细数着脚下的步子,数着数着,就乱了。一遍,一遍。岔了,乱了。
  陆辰风,我跟你,究竟走过了多少旅程呢?为什么我怎么数也数不清楚。
  这究竟有多少个台阶?怎么爬了这么久,还是走不到头呢?
  为什么,以前的我,从没觉得这条通往天台的路是这样的漫长?
  终于。
  她攀上了天台。
  陆辰风,以后,这里就只有我了。
  你不在。尽管,我是那么的需要爱。
  你说,不许我被别人欺负,除了你。
  的确。也没人能比你更能欺负我的了。你走了。我想,我会少了许多躲在天台偷偷抹眼泪的机会。因为,那个总是欺负我的你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疼痛,痛得快要窒息了呢?我该庆幸的,不是吗?
  你走了。我再也不用多为一个人担心了。不用担心他,到底吃早餐了没。今天下雨了,他带伞了吗?天冷了,他能不能找到我叠好放在衣柜里的毛衣?他胃病又犯了,记得吃药吗?他去见他爸爸,是不是又想起那些伤心事了?中秋节,重阳节,冬至,春节,元霄节,他是不是又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吃泡面?他又失恋了吗?他醉了,是不是哪个女孩又叫他不快活了?他怎么皱着眉,今天做的糖醋排骨太硬了吗?他的外套脏了,记得送去干洗店清洗了吗?今天不能陪他去踏青采风了,他生气了吗?……
  这些。我都不用再操心了。我该乐得清闲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像被刀子绞了一样难受。
  你是不是又要取笑我有自虐倾向了?
  明明知道,我不该奢望些什么,可我却情愿饮鸩止渴,怎么也不愿意泯灭对你的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期待。
  陆辰风,你给了我一个很美丽的梦,却又亲手把它捻碎。
  未完的路,我只能一个人走。
  分岔的路口,你向右,我往左,就这么背道而驰了。
  我曾试想过,如果我愿意北往,你是否会南来。你一定笑我太傻,对不对?是啊。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觉得傻。南来北往,我们终不过各行其道罢了。如果相遇的时间不刚好,你的南来,我的北往,终也只不过是又一次擦身而过,又有什么意义呢?徒增绝望心殇罢了。
  所以,陆辰风,我不该再抱有希望了,对不对?命运的红线只牵引着我们走到这里,只能止步于此了,对不对?已经到了断点,再挣扎,也只是徒劳,对不对?
  书上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说的,就是我们吗?
  语诺总是骂我。妈妈也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
  他们不懂我对你的感情。他们不了解我的心。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也是在一个类似于这样的天台。
  那时的你。穿着白色的衬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阳光斜射,把你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或许,你跟我一样,与孤单为伍。
  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牵引着我走向了你。
  以前你总是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比你血脉相承的爸爸妈妈还懂你。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陆辰风,我不是懂你,我懂的,或许只是我自己。
  我明白你,只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们背负着许多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东西,它让我们风尘仆仆,筋疲力尽。
  也许,这就是我们走不到最后的原因吧。
  试想一下。一个毁了容的人,怎么会愿意成天对着镜子,看着那张丑陋到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脸呢?我能理解他想要把镜子摔碎的冲动,也能理解他的转身离开。
  我能理解你。你想靠近我,却害怕看到自己极力掩藏的真面目。所以,你总是逃避。你在众多女生当中寻找片刻的欢愉,借着酒精麻醉自己,但又放不下我。你需要真正能抵达你内心深处,和你产生共鸣的安慰,所以,你在精神上依赖着我,可你又厌恶着这样把你看得透彻的我。你需要我,同时,又想逃离我。
  我怎么会看不到你内心的天人交战呢?正因为我懂,所以,我能原谅。我该包容的,不该包容的,我都包容了。
  有时候,我也会分不清。究竟,我想守护的是你,亦或者,只是你身上那部分残留的我?
  可这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曾经,我以为,我们是可以成为一体的,是不会分离的。直至,永远。
  不曾想,永远,原来只是某种虚无的泡影。直到你狠狠地把我的心撕成碎片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如此的天真。
  今天,我坐在没有你的教室。
  我还心存着侥幸。
  我等了又等。也许你不知道我在等待着什么。
  不是你。是方艾珏。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强烈地期盼她的出现。
  我盼了又盼。盼了又盼。
  她始终没有出现。答案很明了了,不是吗?最终,你还是选择带着她走。
  可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等于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后路?
  我已经无法再宽恕了。就这样吧。放任你的错误,让我们的爱变得荒芜。
  是的。爱。这是第一次,我用这个字眼,介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应该,是有爱的存在吧?否则,我的心不会这般空落落的,疼痛难忍。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有爱,只是我们都不得要领罢了。
  这又是一个怎样的遗憾?明明爱,却在互相伤害,离开,反倒成了唯一的活路。
  现实如此苍凉,还能说些什么呢?泪眼婆娑,竟无语凝噎。
  蔚蓝的天空,白色的飞机划过天际,留下了绵长的云路,不知伸向何方。
  苏瑾瑜勾起苦涩的唇角,45度仰角凝望那渐行渐远的白色焦点。陆辰风,你要幸福,我只要你幸福。
  兜里的手机不知道震了多久。待苏瑾瑜察觉,已有数十个未接来电。
  “怎么才接电话?我到了,你好了吗?”
  “我这就下来。”魏子骞磁性儒雅的嗓音稍稍融化了苏瑾瑜内心的冰坚,有一点点回温。日子,不还得过下去吗?谁离了谁,不都一样还得生存么?
  苏瑾瑜哀哀叹了口气,拾起温婉的笑靥,来到魏子骞的身旁。
  坐进他的陆虎,宽敞明亮的空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等很久了?”
  “没。就一会儿。”
  他发动车子,缓缓驶离学校。她并没有开口询问他将带她去往何处。跟他在一起,总是有种莫名的安全感罩着,让她可以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什么都不用问。什么也不用想。他总会给她最妥善的安排。
  车子驶进幽静的林间小路,停泊在一幢中世纪的欧式建筑前。
  “这里是?”苏瑾瑜看着眼前的建筑,疑惑地问。
  “进去看看。”魏子骞温柔地笑着,拉着她的手上了台阶。
  推开厚重的木门,进去。
  这是个大概可容纳600余人的小型礼堂,红色的软座,舞台的黄金分割处摆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礼堂?”
  魏子骞但笑不语,拉着她走到舞台中央。
  苏瑾瑜不解地望向他。
  “弹弹看?”魏子骞一直挂着暖暖的微笑。
  苏瑾瑜有点扭捏。
  “现在就我们俩在,别担心,嗯?”魏子骞拉着走到钢琴旁,把她按到琴凳上,“试试。发泄发泄。”
  苏瑾瑜看向他,有些踟躇。良久。终在他肯定的眼神下,掀开琴盖。
  苏瑾瑜深吸口气。手伏在钢琴上,重重地落下第一个和弦。
  悲壮的慢板引子揭开了曲子的序幕。
  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环绕于耳的乐音,娓娓道来的心绪,恰似苏瑾瑜此时黯黑心境的真实再现。
  附点的上行音程,跑动的音符,阴暗的减七和弦,交相辉映,矛盾着,挣扎着。
  魏子骞闭上眼睛,聆听着她的倾诉。脑海里顿时呈现这样一副画面。北风萧瑟的半山腰上,受伤的她拄着木杖,亦步亦趋。她努力地往前迈上一个台阶,凛冽地寒风成了最大的阻力。周遭的环境恶劣,她咬着牙强撑着,苦苦攀爬,挣扎着,若困兽之斗。
  他听到她内心的苦痛,听到她的哀鸣,听到她虚弱的叹息,听到她的挣扎,她的倔强。残酷的现实面前,她不屈不挠,却无法冲破黑暗的笼罩获取一丝丝光明。魏子骞的心,闷闷的疼。
  一阵澎湃激昂的乐音戛然而止,转而,开始了第二乐章如歌的慢板。
  她此时在想些什么呢?是在回忆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吗?酸意一点一滴渗进魏子骞的心扉。
  苏瑾瑜想起曾经发生在若干个天台上的一幕又一幕,明明那些回忆都很温馨美好,为什么她独独觉得凄凉呢?
  柔美的旋律,如泣如诉。
  第三乐章流动的快板,苏瑾瑜的哀怨,融入了一个又一个音符中。
  陆辰风,你怎么可以如此待我?
  为什么我的生活会如此的黯淡无光?
  上帝啊,为什么你不能给我多一些怜悯?
  可是,尽管头顶上的那团乌云始终挥之不去,我依然期待着能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手上奏出的乐音,牵引着苏瑾瑜的思绪。
  她在下着什么决心吗?每一个音符,都是这么的坚定。她在遥想那些欢乐的片刻吗?她是否还向往着幸福?她对未来,还有憧憬吗?还有信心吗?魏子骞用心倾听,潜心在她指尖流窜的音符中找寻答案。
  一串坚定有力的音符如秋风扫落叶般飘忽而过,最后一个和弦洒脱的落下,苏瑾瑜长吁一口气。
  明天,会更好的吧?总有一天,我也能像那些伟人一样,扼住命运的咽喉吧?苏瑾瑜想。
  “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好点?”
  “嗯。舒坦多了。你怎么会想带我来这个地方?”
  “一直都很想听听看这几年你的琴艺到底有没有进步,只可惜,总是寻不到机会。家里的琴太久没保养了,都绣了,音走得厉害,所以,就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是啊。走了音的钢琴,尚且还可以调回来。生了绣的钢琴,就怎么也修整不好了。原来,再温婉的钢琴,也有自己的脾气。”说来有些感伤。就像她。无论她多么纵容陆辰风,也终有忍无可忍的一天。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她苏瑾瑜,也是有脾气的。她跟陆辰风的那段畸恋,也是有脾气的。
  

  第三十四章
  原来,再温婉的钢琴,也有自己的脾气。
  原来,再温婉的钢琴,也有自己的脾气。
  原来,再温婉的钢琴,也有自己的脾气。
  魏子骞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那个姓陆的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忍无可忍?是因为那天酒吧里的那女的?那个与郭总勾搭在一起的他的继女?他们究竟对我的瑾瑾做了什么?让她如此隐忍,几近崩溃。
  “悲怆?是你现在的心情吗?”
  “我也不知道。”苏瑾瑜勉强咧开嘴角,朝他笑了笑,“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弹《悲怆》,尤其是第一乐章的那些个和弦,总能让我狠狠地把那些郁结于胸的不良情绪清空。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贝多芬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家。他在绝望中谱写着希望的乐章,他在孤独的洞穴里勾勒出饱含深情的动人音符。他满腔炽热的爱,却得不到心中佳人的回应,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害。他是那么强烈地渴望着亲情,却在孤独中死去,病魔是他最后的伴侣。”苏瑾瑜想到从书上阅读的贝多芬坎坷的一生,再联想到自己那无望的爱情和亲情,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魏子骞的心揪得紧紧的,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好想揽她入怀,她可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让他帮她挡风遮雨。可是,他不能。他怕这么一伸手,只会把她推得越远。他把蠢蠢欲动的手插入裤兜,他害怕一时的情不自禁。
  魏子骞放下搭在手上的西装外套,坐到地板上,“瑾瑾,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学起钢琴的吗?”
  “嗯。记得。”苏瑾瑜挨着他身旁坐了下来。
  儿时的回忆漫上心头,带来丝丝缕缕的醇香,甜甜的。苏瑾瑜一扫盘旋在头顶上的阴霾,微微一笑。
  “那天,妈妈带着我和褀褀,跟魏妈妈一起,去看了哥哥的钢琴比赛。回家后,妈妈非要把褀褀培养成哥哥那样的全才,褀褀打小就淘气好动,哪儿坐得住,怎么都不依。后来,妈妈又把焦点转移到我头上了。我那时候心里还老不平衡的呢,为什么褀褀不用受这罪了,就得我来替他承受。每次褀褀就能到外面玩好吃好,我只能乖乖窝钢琴前面弹那些个单调的音符,什么哈农,什么音阶,枯燥得很。那时候,心里老委屈的。”
  “还说呢。那时候,每次都得薛阿姨拉着拽着,一顿狠打,你才肯乖乖爬到钢琴上。”
  “还不都是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敢说风凉话。”苏瑾瑜瞥他一眼。
  “多好的一双手啊,不弹钢琴就可惜了。”
  魏子骞拉过苏瑾瑜的手,摊开掌心,将她的手轻放在自己的掌心上。她的手,白白净净,不若一般女孩子的袖珍,手指很是修长。
  暧昧的星星之火散布在空气中,气氛有点诡异。苏瑾瑜脸颊微微发烫。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嘴角轻扬,“说实话,要不是子骞哥哥,我可能也学不下去了,不知道还得挨妈妈多少次打呢。后来,熬过了那最枯燥的日子,反倒觉着幸福。有了钢琴,再怎么孤独,都不觉得寂寞了。”
  她把手抽走了,魏子骞的心瞬间空虚了。手上还有她掌心的余温,魏子骞收拢五指,合上掌心,有点回味。
  “以前为了哄你练琴,每次都得背着你走了大老远的路到东门老街买棉花糖吃。那时候还小,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可不敢再让你吃那么多棉花糖了。糖吃太多了不好。瑾瑾,那时候你蛀掉多少颗大牙?”
  “才没有蛀牙呢。咦——”苏瑾瑜朝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看吧,很健康哦。”
  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魏子骞的心,他伸出手,想拥住她,却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最后,僵着手臂,缓缓落在她柔顺的短发上,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瑾瑾,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真好。”
  “哪里没变,苍老了都。”
  “小丫头片子,哪里苍老了。”瑾瑾,就这样继续保持你那孩子般的天性吧,你的纯真,你的善良,我来守护。
  “子骞哥哥,我的小汤普森还是你用过的呢。”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的每一本琴谱,都是我送的。对我来说,你的那些事,就像吃饭睡觉洗脸刷牙一样习以为常。习惯了,把每首动听的曲子铭记在心,找寻琴谱,给你送去。直到后来分开的这么些年,还是一如既往,明明已经模糊了记忆中的那张脸,明明那些童年的片断已经久远,还是顺理成章地做着那些琐碎的小事。即使天各一方,相隔甚远,彼此的生活几乎没什么交集,也还不忘给你邮去一两本琴谱。
  也许,是我潜意识里并不想切断跟过去有关的联系吧?原来,一直都还藕断丝连着。
  “瑾瑾,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愿望?那一次,我们去看田教授的个人专场演奏会,你说,你长大了,也要像她一样,坐在舞台的中央,弹奏好听的曲子。”
  说起那少不经事的豪言壮语,苏瑾瑜不免有些羞愧难当。“那是小时候不懂事,胡乱说说的。”
  “我记得那天的开场曲目,是田教授与她的一位得意门生四手联弹的拉德茨基进行曲,你还非要让我答应你,以后跟你四首联弹,演出这首曲子呢。”
  “可是后来,子骞哥哥就不见了,再也没机会了。”
  “怎么会没机会呢?我不是在这里吗?”
  “那怎么一样,现在的子骞哥哥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子骞哥哥了。”
  “怎么不一样。瑾瑾,我还是我,一直都是那个疼爱你的魏子骞啊。”
  “不一样的。小时候就是好啊,童言无忌,可以拥有好多好多梦想,对生活,对未来,总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期许。”她见过在名古屋他对那个郭总冷淡疏离的态度,还有那天在修罗,虽然忙着跟他怄气,但她不是没能察觉出他周围那种寒气逼人的磁场。那样的他,都是她所陌生的。说没有隔阂,没有顾忌,那是假的。
  “现在也还是可以拥有梦想的呀。”
  “现在吗?”苏瑾瑜漠然地摇了摇头。
  魏子骞心疼地看着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柔声说,“瑾瑾,知道今天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苏瑾瑜不解。
  “你觉得,你的梦想,就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实现,怎么样?”
  “……”
  “这是我们度假村的礼堂,以后,它就是你的小天地了。你想招来你的小伙伴们,弹弹钢琴,演演话剧,唱唱歌,跳跳舞,都可以。只要你能开心,只要能够实现你心底的那些小愿望,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子骞哥哥……”苏瑾瑜有些迟疑。
  “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只是……”
  “只是什么?哪儿不满意吗?跟哥哥说说,我找人来装点装点,翻修成你喜欢的样子,好不好?”
  “不是的。我很喜欢这里。”
  “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
  空荡的礼堂,陷入了一片静寂。
  良久。苏瑾瑜缓缓开口,似有回音,“子骞哥哥,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我就是想对你好啊,你当成全我的梦想,安安心心接受我的好意,不要有负担,好不好?”
  “可是,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为什么不能?哪里变了?”
  “我们都长大了。子骞哥哥总该交女朋友的,你若还像小时候那样事事迁就着我,你女朋友会吃醋的,我也会过意不去的。”
  “那你当我女朋友不就可以了?”魏子骞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出来了。没想到是这么不经意地溜出了口。也好,说出来,反而觉得释放了。接下来,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豁出去了。
  “不可以。”苏瑾瑜微微一愣,随后又不以为意,以为他只是在逗弄她。
  “怎么不可以?”
  “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魏子骞目光灼灼,苏瑾瑜暗自琢磨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顿觉有些慌乱,干巴巴地朝他笑了笑,“你在开玩笑的哦?”
  “你说呢?”魏子骞有意含糊,把问题回抛给她,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是开玩笑的吧?”苏瑾瑜紧张地求证。
  “如果我说不是呢?”
  “别闹了,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苏瑾瑜无措地背过身,不再看他。
  他走到她的面前,双手扣住她的双臂,直直看进她的眼,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瑾瑾,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听好了。我喜欢你。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就是喜欢你。我想照顾你,守护你,我要定你了。你可以继续逃避,没关系,天涯海角,我都会逮到你,多长的时间,我都跟你耗下去。”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如雷贯耳,震了苏瑾瑜个措手不及。她呆呆地看着他,像失了魂的木乃伊,久久没有反应。

  第三十五章
  苏瑾瑜抱着抱枕陷在苏家客厅柔软的沙发上,身侧的手机一直不停的震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啊——”苏瑾瑜趴到沙发上,把脸深深埋进抱枕里,一阵哀嚎。
  苏瑾褀下了自习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这副画面。
  “怎么了?”苏瑾褀走近她,瞥见她身边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姐,你电话响了。”
  苏瑾瑜依然把脸埋在抱枕里,声音闷闷的,“我知道。别理它。”
  “嗯?”苏瑾褀好奇地捞起苏瑾瑜的手机,屏幕一直闪烁着“子骞哥哥”四个字,“子骞哥?”
  埋在枕心里的苏瑾瑜以为苏瑾褀接了电话,猛地抬起头,慌张地看向他。看到电话仍然捏在他的手心里,并没有接通,才长吁了一口气。“差点没被你吓死。”
  “怎么了?”苏瑾褀木讷地看着她,“怎么不接子骞哥的电话?”
  苏瑾瑜双手掩面,使劲揉搓着自己的双颊和蓬松的短发, “啊——别问了别问了。我快疯了。”好一阵抓狂,苏瑾瑜总算安静了下来,松开蹂躏自己脑袋的魔爪,定定地抬头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苏瑾褀,“褀褀,我有点明白你的心情了。原来,被自己亲近的人表白,是这么件恐怖的事情。”
  嗯?什么表白?苏瑾褀微微一愣,随即会意地邪起嘴角。这个子骞哥,下手还真快?难不成……蓄谋已久了?看来,好戏敲锣打鼓上演咯。嘿嘿。真是风水轮流转。傻大姐啊傻大姐,你也有今天呐。以前就知道拿我和语诺开玩笑,现在轮到我看戏咯。你弟弟我怎么也得推波助澜下,礼尚往来吧?姐姐,我可是很爱你的哟。子骞哥,我会好好尽好弟弟的本分哒。嘻嘻。
  苏瑾褀越想越乐,索性大剌剌地把自己丢进沙发里,端详着她苦恼的表情。有趣。有趣。真是越看越有趣。不扇点风,旺旺火,岂不是等于看了场霸王戏?不道德,不道德。苏瑾褀,这样是不厚道滴。那……怎么也得作点小贡献表表心意吧?苏瑾褀摩拳擦掌,贼贼地看着苏瑾瑜,一脸坏笑。
  “咳咳。”苏瑾褀轻咳几声,正了正衣襟,明知故问道,“亲近的人?谁啊?”
  “就是……就是……哎呀,就是那谁嘛。”
  “那谁?”
  “苏瑾褀——”苏瑾瑜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哦——?!原来是那谁啊。”苏瑾褀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刻意压制住即将倾泄而出的暴笑,白皙的脸憋得有些扭曲,“这又不一样,怎么能拿我和诺诺来类比呢。”
  “怎么不一样了?好恐怖的说。”
  “怎么会一样呢?至少,我和诺诺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只是我没那种命,没能够有那缘分跟她长相厮守。你跟子骞哥又不一样,现在是子骞哥在追求你耶,怎么说,也就他单相思吧。还是说……”苏瑾褀一脸神秘地挑眉看着她,“还是说其实你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心动?”
  “什……么心动不心动的。”苏瑾瑜支吾着,“我一直把魏子骞当哥哥的好不好?我流着口水穿开档裤的样子估计他都看得不爱看了,怎么会突然间就说喜欢我了呢?你不觉得奇怪吗?莫名其妙的。我估计他八成是脑子短路脑门磕坏舌头撞邪了才尽说胡话。”
  “噗哧。”苏瑾褀忍不住笑出声,感受到身旁一道寒光,阴风瑟瑟,忙掩住嘴。啧啧啧。真是最毒妇人心呐。人家好好一番告白,居然被你这么诅咒。可怜的子骞哥呐。啧。可怜。真可怜。身为男人,俺同情你。
  “啊呀——”苏瑾瑜又是一阵哀嚎。
  “你该不是为了躲子骞哥,所以这几天都猫在家里,学校能不去也都不去了?”苏瑾褀心领神会地觑着她,“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苏瑾瑜起身一瞄,回头看了一眼苏瑾褀,“妈妈回来了,警告你,不许揭穿我。”
  那还用说。我又不是傻子。苏瑾褀还以一个了然的笑容。
  薛黛心拎着大包小包走进门,边到玄关换鞋,边唤着苏瑾瑜,“小瑜,去给妈妈泡杯柠檬茶,累死了。”
  苏瑾瑜应了一声,直直走进厨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个托盘,端着三杯柠檬茶。
  “来,试试看这条裙子。”薛黛心从刚提回来的那堆袋子里掏出条连衣裙,在苏瑾瑜身上比划比划,催着她进房间换换。
  苏瑾瑜顺从地走进一楼的保姆浴室把新裙子换上,走出来,听话地往左转了一圈,再往右转了一圈。
  “小了点。”薛黛心看了看,秀眉紧拢,“你怎么又胖了?”
  “哪有。”人家本来就穿M号,是你非要买个S号的回来。
  “还说没有。你看这里,还有这,都是赘肉。”薛黛心捏完苏瑾瑜的手臂,再捏捏她的腰,“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啊,也不知道保养好自己的身材。看看,肥得跟什么一样的。”
  “妈,老姐就是头猪,你还指望她能有啥曲线呐?现在看着挺匀的,挺漂亮的呀。这叫健康美,没什么不好的,我看街头上那些排骨精才觉得吓人呢。你就别难为我姐了。”苏瑾褀在一旁帮腔。
  “妈妈,你怎么突然给我买裙子了?”苏瑾瑜感激地看了眼苏瑾褀。
  “我不想着把你拾掇拾掇,你知道要打扮打扮自己么?都20岁的人了,还成天童装啊,运动装的,也不知道好好收拾收拾。成天马马虎虎冒冒失失的。”薛黛心又帮她整了整裙角,领口,“这是你赖云阿姨送给你的。今天她还问起你了呢。你这感冒发烧的什么时候能好,也好早点过去她家陪陪她。这几天,子骞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成天不着家,一着家就烂醉如泥,赖云都担心坏了。你有空去关心关心他,让他没事少喝点酒。你们俩打小要好,他会听你劝的。”
  他酗酒了?是因为我吗?苏瑾瑜闷闷地想。想起魏妈妈慈祥的笑脸,苏瑾瑜心里不免泛起一层内疚。“你今天跟赖阿姨去逛街了?”
  “嗯呐,赖阿姨说几天没见,想你了,本来想拉你出去的,出门时看你睡得跟头死猪似的,也就作罢了。”薛黛心再看了看穿在苏瑾瑜身上的裙子,“是小了些。脱下来吧。明天一起到商场去换了。”
  晚饭过后,薛黛心约了几个牌搭子麻将去了,苏瑾褀去上晚自习,苏瑾瑜懒懒不想出去走,一个人看家,窝房间里看书打发时间。许是习惯了魏家的热闹,这会儿倒觉得一个人有些寂寥。
  想到魏家,苏瑾瑜忽然有些挂念魏子骞。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怕是今后很难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了吧。就像褀褀和语诺,仿佛走进了磨人的地带,尴尬的局面,相见还不如不见。苏瑾瑜有些落寞。最近犯小人了吗?为什么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一个,她都留不住。当友情染上爱情的尘埃,就注定成为荒原吗?思及此,苏瑾瑜有些感伤,眼泪无声地滑落。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苏瑾瑜手心手背快速抹干净眼泪。吸了吸鼻子,稳住情绪,“进来。”
  “宅急送。”苏瑾褀提着一袋宵夜笑容满面地走进来。
  苏瑾瑜走到梳妆台旁坐下,打开袋子,香味扑鼻而来,“豆浆油条?”苏瑾瑜尝了口豆浆,“还是那家老字号的。说吧,突然对我这么好,有什么企图?”
  “的确有人对你有所企图,但那个人不是我。”苏瑾褀不理会苏瑾瑜飞来的白眼,“这宵夜也不是我买的。”
  苏瑾瑜微微一顿,嘴里咬着油条,咬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油条,脱口问道,“你去见他了?”
  “No。”苏瑾褀两手一摊,耸耸肩,“他买了豆浆,到校门口等我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看满地的烟蒂,估计一两个钟头都有了。”
  “他这又是何苦呢。”苏瑾瑜喃喃自语。
  “他让你好好养病,下周还是住回魏家去,那儿离你学校近点,不用每天从城南坐车的城北这么劳累。他说了,你这嗜睡狂,不用为了躲他这么折磨自己。他下周要到F市出差,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安安心心住到他家去,他绝对烦不到你。”苏瑾褀看了眼苏瑾瑜,无奈地叹了口气,“嗨,话我帮忙带到了,住不住过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苏瑾褀起身回房,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表情很是认真,“姐,谁对你好,我想你应该分得清的。我只希望,你不要错过应有的幸福。”
  苏瑾褀走出去,带上房门,身子挨着墙沿无力地滑落,颓然地坐在楼道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为什么我能劝说姐姐接受子骞哥,却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语诺呢?是我勇敢太久了吗?当我决定为一个人而活时,却不能说出口,只能这样的隐忍。这么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幸福?我把它赶走了吗?如果再往前迈出一步,我就能把它牢牢抓住吗?
  苏瑾褀走后,房间霎时静得有些可怕。苏瑾瑜握着手里的豆浆,视线始终落在桌上的那袋宵夜上。明明是她最喜欢的豆浆。一杯热的,一杯冰的,不加糖。每个细节,都依着她的口味。可为什么,她会觉着食之无味,难以下咽呢?
  她凝视着它们,不知发呆发了多久,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豆浆,兴味索然地起身收拾。无意间发现白色的袋子里夹着一张纸条,打开一看,是魏子骞苍劲飘逸的字迹。
  “打电话,你总是不接,我想,短信你可能也不会看吧。瑾瑾,这算不算我给你写的第一封情书呢?呵呵。我怎么也学情窦初开的小男生玩这一套呢,要是被江左知道了,估计得被他笑话一辈子了。这几天,你总是避不见面,我知道你有心躲我。都怪我操之过急了,那天把你吓着了吧?我知道现在你心里一定很乱,所以我给你空间跟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写这封不算信的信给你,就当我们见字如面吧。看到这里,你是不是又该取笑我是个糟老头了?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写信啊。你一定会这么鄙视我的吧。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想让你明白我内心真正的想法。瑾瑾,我爱你,不要为此感到害怕,更不要因此而躲开我。我爱你,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是件极其自然的事情。如此简单。因为爱,为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出自于我的本能。你不要有任何压力,也不用因为无法回报而感到歉疚。如果爱不能成为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成天计算着得失,我想,那或许是因为爱得不够吧。虽然很希望终有一天爱这个字能变成我们的事,但现在,爱你,一直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依然还是以前的你,而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好好相处。你不用觉得负担沉重。我不求你现在马上就能接受我,我只求你别像这几天这样躲着我,视我如毒蛇猛兽一样避之不及。我们一起努力,好吗?或者,真的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呢?别这么急着推开我,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机会,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觉得为难,不会让你觉得不自然,你只要像以前那样,对我撒撒娇,耍耍赖,呆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得太远,让我可以看到你,守着你就好了,可以吗?”
  眼泪滴在那不知何时被她捏得有些发皱的纸页上,晕开黑色的笔墨,一笔一划,模糊了,却清晰地烙在了苏瑾瑜的心里。苏瑾瑜木然地移步到阳台,想吹吹冷风,让泪水干得快一点,让自己清醒一些。隐隐约约。她看见树荫底下那道熟悉的颀长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看起来有些落寞的肩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苏瑾瑜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背过身,不再看他。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对不起。子骞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瑾瑜不知道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的痛,揪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难受得快要死掉了。她本无心伤害任何人,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坏好坏。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残忍的刽子手,凌迟的对象竟然是一直关心着她,呵护着她的魏子骞,她怎么也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可是又有谁来教教她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接受吗?谁又能保证那不是另一种折磨?对于陆辰风,她能付出的都付出了,就差没把自己清洗干净打包送到他的床上在他的□任他予取予求了,可结果又是怎样呢?对于魏子骞,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给他什么。能给的,她都给了陆辰风,她实在不知道在经历过那场暧昧不明似情非情的洗礼之后,还能不能再来一次像过去那样的给予。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给魏子骞的。爱情吗?她给得起吗?而他,又要得起吗?



  番4:陈语诺的独白

  “Hi。回家吗?”
  “这个时间,很难打到车的。天黑了,我送你吧。”
  我扬起头,对上的,是一张阳光无邪的笑脸。
  我认得他,但是不甚熟悉。他叫苏瑾褀,是我好朋友苏瑾瑜的弟弟。
  那个夏日的午后,白衣少年蹬着单车,后座载着那个相识却不相熟的女孩,穿越了大半个城市,踏上了归家的路。
  如果没有他,那晚,我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
  如果没有那晚的交集,我和他之间的对白,或许就仅限于见面时说声“你好”,分手时道声“再见”,仅此而已。
  人的缘分,说来真的很奇妙。也许人和人之间,都只是缺少一个一拍即和的契机而已。当有一天这个契机不期然地出现,而你们碰巧遇见了,你和他就会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像认识了大半辈子的老朋友,一见如故。
  那之后。
  我不再叫他苏瑾褀,我只唤他褀褀,他的乳名。他不再只是好朋友的弟弟,他也是我的好朋友。一辈子的,羁绊。
  他载着我回家。我们追赶着一辆又一辆公车,褀褀总是大汗淋漓的,却还乐此不疲。我站在山地车的后座上,狂呼着“加油”,与那些堵在车流中的公车擦身而过,骄傲地与公车上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对视,肆意地开怀大笑。
  冬天,我们会在我家楼下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褀褀再慢悠悠地骑着单车晃回家。
  我们到电动城玩跳舞机,为了能在机子上保存下我们的名号,成天为着刷新记录,勤学苦练,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褀褀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还不忘拿出相机把脚谱拍下来,没事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研究脚谱。有时候,我们俩共吃一盒便当,把省下来的另一份午餐钱都换成游戏币,在跳舞机上蹦达光了。
  我们一起逃了课间操,逃了晚自习,躲阅览室看我们都喜欢的杂志。
  我们手绘了一张张美食地图,写下一了一个又一个餐厅的名字,然后一家一家地品尝,在吃过的餐厅名字后面,打上小勾勾,或者划上叉叉。我们到老巷的美食街上,一家一家店吃过去,每进一个店,就只点一道招牌菜,尝尝味道就走人。他总是戏谑地说,我们不是来吃东西的,我们是来视察工作的。我莞尔,莫非,我们还有当商业间谍的潜质?
  我们拿着贵宾区的赠票,一次又一次挥舞着萤光棒,跟着舞台中央全情投入演出的那些熟悉且陌生的脸孔,豪放地和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曲,激扬青春,热情洋溢。
  我们高唱着:“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唱着:“这一刻最重要的事,是属于你最小的事。世界纷纷扰扰喧喧闹闹什么是真实,为你跌跌撞撞傻傻笑笑买一杯果汁,就算庸庸碌碌匆匆忙忙活过一辈子,也要分分秒秒年年日日全心守护你——最小的事。”
  五月天是我和褀褀都很喜欢的一支乐队。励志的,纯情的歌,总能引起我们的共鸣。褀褀说,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乐队中的一员,治愈系的也好,励志的也罢,他想作出能够唱进人们心坎里的歌,感动自己,感动他人,歌者能够与听者心有戚戚焉。于是,褀褀就这么开始了他的乐队生涯。而我,毫无疑问你成了他默契的搭档。他作曲,我填词。我们的合作总是亲密无间。
  褀褀总喜欢拉着我跟他们一帮子男生打篮球。从最基本的定点投篮,三步上篮,全场饶8字运球,统统都是褀褀教给我的。我喜欢跟他玩抢球游戏,抢不过的时候,我就耍赖,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哄着我,我在心底乐开了怀。
  我们选修同一门课,在拥挤的教室里抢座位,趁老师不留神的时候,总不忘掏出藏在兜里头的干脆面,偷偷地吃一两口。每每考完试,我们会摊开彼此批改过后的试卷,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地号起来,“忘了吧忘了吧这场考试,不如醉生梦死一无所知……”
  我们总是开玩笑式的问对方,“你说,你爱不爱我?”,“你说,我是不是很帅?”,“你说,我漂亮吗?”。然后,我们同样抱以开玩笑式的态度回答,“一点也不。”然后,我们总会装出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哭闹着,“啊,我受伤害了。”,“呀,那我也不爱你了。哼哼。”
  那时候的我们,怎么就能那样肆无忌惮地说说笑笑呢?原来,那些关于“爱”的字眼,也就只能成为一时的玩笑罢了,真真较真起来,一切都变了。天摇地动,翻天覆地。可是,虽然那只是一时逗乐的话语,却在我的心底积灰成塔。
  从什么时候,那种莫名的情愫开始盘踞在心头,像紫藤那般慢慢延伸,紧紧缠绕,铺天盖地。悄悄埋下爱的种子,任其生根发芽,却在心口难开。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不知不觉,我们的关系,开始走入那个模糊不清的盲点,暧昧不明。
  我们一起宅进电影院,啃着爆米花,喝着冰可乐。
  我们手拉着手在各个大街小巷中穿梭,嬉笑打闹。
  我们一起去买十字绣,他断定我会半途而废,我果真半途而废了。原本打算绣个小天使的手机挂饰给他当生日礼物的,结果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当下课铃声响起,我们会在楼梯的拐角会合,一起享用零食,犒劳我们的味蕾。
  褀褀有时候很笨,笨到连个围巾都不会围,每次都要我帮忙。
  无聊的时候,我们就跑到八一广场瞎凑热闹。看着褀褀混在一群老头老太中,扭动着滑稽的舞步,我在一旁笑弯了腰。这家伙,生来就是一活宝。
  学校里头,几乎许多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对的,越澄清,反而越有着欲盖弥彰的意味,我们索性不去理会那些蜚短流长,依然故我。可是,其实我的心里是有所期待的。我期待着褀褀对那些流言能有所回应,至少那样,我还能知道他到底如何看待我,看待我们之间的这段关系。我很想知道,我之于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可他总是泰然自若,风平浪静,坦然得让我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我的第一次高考其实成绩并不差,可我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复读。S大,是很多高考考生的梦,却不是我的。有褀褀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向往。只有和褀褀在一起,才算到过了天堂。
  我的高四,褀褀的高三,是在同一间教室里度过的,这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些。没曾想,就在这一年,我们却渐行渐远了。
  开学后不久,褀褀家发生了一些事。苏伯伯在外头另安了一个家,褀褀很不开心。他变得越来越沉默,青涩的脸上开始浮出一抹又一抹沧桑。我心疼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褀褀好像有意躲我,他的一些言行举止,都让我觉得他有意要把我推得老远老远,不让我靠近。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莫名地,他不主动联系我了,也渐渐地,找了这样或那样的借口,不让我找他。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褀褀又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他恋爱了。对象是个高一的新生。那个女孩,和我大相径庭。弹指间,总是透着一丝中性的另类美。干净,帅气。原来,褀褀喜欢这样的女生。
  褀褀重新组了个乐队。那个女孩,就站在高高的台上,唱着他写给她的歌,光芒四射,灼伤了我的眼睛,刺痛了我的鼓膜。那个位子,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可为什么,它又不是我的了呢?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我必须做点什么,去拯救我垂危的爱情。我怎么能够,怎么能够错过一丝丝可能,让希望流走。我做不到。我不甘心。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本应属于我的他义无反顾地投入另一个女孩的怀抱。
  我拦截住一直有心躲着我的褀褀。我鼓起毕生的勇气,说出了那已在心底沉积多年的真情告白。结果,是可以预见的,不是吗?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叫我如何能直面这血淋淋的伤害?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那个苏瑾褀,就是我熟识多年的他。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从他的嘴里吐出,让我震惊,盲目到忘了怎么去疼痛。
  那之后。我再也没找过他,他也没找过我。
  原来,所谓最熟悉的陌生人,所谓的形同陌路,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同一所学校,同一间教室,我们相见,却不再相识。
  我很刻意地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个人。只是,午夜梦回,还是甩不开那些曾经共同拥有过的画面。
  有时,我会突然很想他。
  突然想起他。想起了某个晴朗的夜晚,在M城月光温柔的注目下,两个单纯的孩子仰头望天,细数着天上的繁星点点。
  突然想起他。想起了北野香墅轻柔的音乐,香醇的咖啡,柔软的布质沙发,我们一起做数学题,温习历史。末了,还在凉风习习的入夜时分,到附近的公园散步,赏花。我忘不了那年夏天,他捧着洁白的百合站在我家楼下,微笑着对我说,“生日快乐。”百合的幽香,像极了他身上清纯的味道,带着一丝甜甜的,沁人心脾的暖。
  突然想起他。想起了某个百无聊赖的暑假,我们俩每天都在网上晃荡打发时间。聊天记录的页码不断刷新高。我们总是幼稚地打赌,比谁坚持在线的时间较长。而他为了让我早点睡觉,总是隐身,或者关闭掉企鹅,到学校BBS游荡一圈,所以,每次以为我赢了,但第二天醒来,总发现,其实,赢的人始终是他。
  突然想起他。想起电话里头,他低低的道歉,“诺诺,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然后,我们谁也没说话,电话这端的我,委屈至极,无声地泪流满面。好久,好久。
  突然想起他。想起他说的那个“昨天”。那是某一年暑假,褀褀约了乐队的哥们一起去旅行。在异地嘈杂的车站,我们为了一点小事而争吵,褀褀赌气地扭头就走,把我抛在了原地。
  突然想起他。想起透明的玻璃杯子里盛满麦色啤酒,我们碰杯,幸福地品尝我们人生的第一口酒。
  突然想起他。想起了昨天。想到了今天。却幻想不起未来。那个十字路分岔口,他向右,我直走,各自踏上归家的路,没有回头。
  我仅凭着这点想念,苦苦支撑,熬过又一年的酷暑。
  理智告诉我,该放弃了。忘了吧,放了吧。可情感上,那只握着笔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高考的志愿表上填上了醒目的M大。
  褀褀,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M大,究竟潜藏着复苏的希望,还是毁灭的绝望,你也想知道答案吗?
 


  番5:苏瑾褀的自白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陈语诺之于我,可望而不可及。
  她是姐姐的好朋友,所以,我也把她视为我的朋友。
  那天,我看她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像是在等车,便上前,主动请缨送她回家。许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吧,她并没有拒绝我。我载着她,穿越大半个城市,平安地把她送到了家。
  其实,我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跟陈语诺混在一起的,没来由的,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混熟了。彼此臭气相投,倾盖如故。从陌生到熟悉,只需那么短短的几秒钟。我想,这大抵就是缘分所致吧。
  她是姐姐的朋友,但我不唤她姐姐,我跟姐姐一样唤她诺诺。我们是瓷器,是破瓦罐,是铮铮的铁磁。
  姐姐说诺诺是学古筝的,以前见过她几面,印象中,总觉得她该是属于古典美女那一类的,特娴淑的那种。直到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那厮就是个伪淑女。疯起来,爬树翻墙都是她的强项。
  阳光炽热的夏日午后,学校的大操场上,我们就坐在那被烈日晒得滚烫的水泥阶梯上,听着曼森,听着战车,听着宋岳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些经典的歌词:“我讨厌穿制服,我讨厌学校的制度,我讨厌训导主任的嘴脸,讨厌被束缚,that's true ,很多人不屑我的态度,他们说我太cool ,警察不爽我都曾将我逮捕 ,I don't give a fuck about 人家说什么 ,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他们算什么 ,没有谁有权利拿他的标准衡量我 ,主宰是我自己,随便人家如何想,我还是我……”
  还记得,诺诺第一次听到宋岳庭的《life’s a struggle》时,哭得稀哩哗啦眼泪汪汪的。诺诺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多愁善感。那是一首自传体歌曲,据说是宋岳庭在狱中用最原始的卡带一句一句录下来的。听这歌,联想到他坎坷的一生,领悟着字里行间所反应的真实,总让人觉得无奈,而又心酸。那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夹杂在苍白脆弱的青春里,让我们沮丧万分。想要守护的总是很多,而羽翼却不够丰满,这让我们觉得悲哀。我们渴望长大,渴望变得强大。
  我们喜欢重金属,它让我们感受到青春的脉动。也许朋克颓废,可这样的颓废却隐含着一股源源不绝的能量,滚烫的血液,刺激着我们生的渴望。我们借着摇滚宣泄对生活不满,我们也借着摇滚,为生命嘶吼着,庆幸我们还活着。我们擎着画笔,随心所欲地在天空涂上我们的颜色,为生命讴歌。
  跟诺诺在一起的日子,从来都是五彩缤纷的。黑白的晦涩,不属于我们。
  我们到电动城,那儿有我们喜欢的跳舞机。我们创下了打鼓机的新纪录,在那儿留下了我们的大头贴合影。
  我们喜欢五月天。在他们的演唱会上,我们跟着那个能唱出我们心声的男人,呐喊着“L---――O------V-------E”。我们一直随人群站在椅子上,支撑着全身重量的双脚,很酸,很酸,而我们的情绪却亢奋到了极点。 倔强。那是我们年少的印记。
  每当下课的铃声一响,我们就火速冲出各自的教室,在预定的吃饭地点集合。当我们安然落坐后,看着后来居上的拥挤人潮,看着餐厅门口等候排位的长龙,颇为得意。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小西餐厅里吃着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的牛排。诺诺心血来潮,管服务生要了两碗米饭,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接着把要来的米饭倒进铁板里,再要来两份黑椒汁,淋在米饭上面,俨然成了拌饭。尔后,为了美观,诺诺又到自助餐台取来一些果蔬沙拉,往拌好的饭里点缀上红红绿绿的水果和蔬菜,让人食欲大增。我尝了一口,意外地,味道极佳。后来,这成了我们特别的癖好。我们就像小孩过家家那样改造着自己盘中的牛排,也不管旁人怪异的眼神,自得其乐。
  姐姐去F市念高中,自此,我跟诺诺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姐姐的要多了许多。姐姐还在的时候,我们经常三人行,而后,姐姐走了,M市就剩下我跟诺诺,自然相处的时间比较多了些。许是那时候起,我跟诺诺那单纯的友谊开始蒸腾,不知不觉间,融进了许多莫名的元素,隐诲,暧昧。
  我们一起穿遍大街小巷,品尝一道又一道佳肴。
  诺诺虽然是女孩子,但一点也不娇气。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看过她撒娇耍赖。她混在我们一群大男孩中间,打篮球,玩乐队,偶尔也跟着一起到野外露营,却不曾成为我们的负担过。跟她在一起,不用像和别的一些女生在一起那样处处小心翼翼,生怕哪句不经意的话语就把她给惹毛了。
  诺诺一点也不小心眼,大大咧咧的,怎么糗她,她都不介意。生气的时候,爽快地破口大骂,把火气统统泄了出来,就啥事也没有了。
  诺诺说要给我绣给天使的手机挂坠,我知道,她对一件事燃起了兴趣,别人是怎么也阻止不了她做下去的。可我又觉得心疼,她性子粗糙,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会扎到自己。我不忍心让她辛苦。所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移情到别的事情上,最后,她的十字绣也就半途而废了。
  每到冬天,我总是喜欢胡乱地往自己的脖子上搭条围巾,装得笨手笨脚的,一旁的诺诺看不下去了,就会伸手帮我把围巾围好。这样的画面,不是像极了电视剧常演的妻子送丈夫上班的戏码吗?我贪恋着这样的温馨,哪怕只是想象,过把瘾也好。
  姐姐总喜欢没事就拿我和诺诺开玩笑,八卦些有的没的,我嘴里否认着,可心底却是窃喜的。虽然只是姐姐的玩笑话,却足以让我雀跃老半天。我喜欢听着我跟她名字被排列组合着,这总让我觉得,诺诺就是我的,我们始终在一起。
  我喜欢诺诺,却只能把这份喜欢偷偷埋在心里。我怕她拒绝我,害怕有些话说出了口,会失去原本跟她在一起时的惬意生活。
  诺诺很聪明,不怎么学,成绩依然能名列前茅。她的高考成绩其实并不差,可她却爆了冷门,选择了复读。震惊,不解,揣度,激动。是我对她这一决定的所有感知。我诧异于她的选择,不解她的动机,揣度她的思维,最后,因为那个小小的猜测而激动不已。莫非,她是因为舍不得我?如果是,是不是意味着她是有点喜欢我的?
  有了这个认知,我就好像服用了一颗定心丸,突然有了勇气。我想大声地说出来,陈语诺,我喜欢你。
  诺诺插到我们班上复读。我原本打算等高考一结束就向她表白的。可惜,人算毕竟不如天算。盘算得再仔细的计划,怎么也赶不及变化的脚步。
  那天早上,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妈妈指着其中一个老太婆说,那是爸爸未来的丈母娘。爸爸是不是又要故戏重演了?这个家,是不是也将沦为爸爸喜新厌旧的牺牲品?
  我看着客厅里紧紧拥抱着的妈妈和姐姐,心中的某些东西轰然崩塌,疼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好恨。恨爸爸的背叛。恨自己的无能。我连自己嫡嫡亲的妈妈和姐姐都保护不了,我又何德何能去给诺诺幸福呢?
  我开始感到恐惧。不知道风流会不会遗传。我生怕自己会染上爸爸见异思迁薄情寡义的基因,我害怕有那么一天,我会给诺诺带来伤害。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爱情可以白头偕老,天长地久。我甚至开始怀疑,爱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爱情,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的心很乱很乱。我想跟诺诺在一起,却不相信爱情。我想和她长相厮守,却畏惧时间的残酷。终于,我还是决定,就像现在这样,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不离不弃。一辈子,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
  可是,每每和诺诺在一起,每每对上她含情脉脉的眼,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动摇起来。每跟她在一起多呆一秒,我对她的爱就增加一分,可我只能隐忍着,压抑再压抑,我觉得我快要没有办法再负荷了。她就在我的眼前,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却可望而不可求。
  进退维谷的我,只好继续做只缩头乌龟,躲在厚重的壳里,逃避现实。我开始躲着诺诺,我想躲开那温柔的漩涡,躲开那让我难以自拔的深情。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高一的新生,吴婷。吴婷是之前一起玩乐队的哥们儿的妹妹,她喜欢女生,不喜欢男生。于是,想躲避跟诺诺这段感情的我和想掩人耳目的她,牵手走到了一起。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我们只是众人眼中普普通通的小情侣。
  我跟吴婷在一起的消息,很快地,就传到了诺诺耳里。那天放学,她在车棚拦住了我。
  “你跟那个吴婷,是真的吗?”她问。
  “嗯。”不是真的。
  “你喜欢她?”
  “嗯。”我喜欢你。
  “那我呢?你不喜欢我吗?”
  “诺诺,你跟她不一样。”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就只是你。
  “苏瑾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好久。”诺诺像豁出去了。
  “对不起诺诺,我已经有婷婷了,不能再喜欢别人了。”对不起,诺诺。我喜欢你。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可是正因为喜欢你,我更不能跟你在一起。离开,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了。
  我漠然转身,离开那个让我伤心的地方。我受不了诺诺看我时那受伤的眼神,我觉得我的心脏流淌着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硫酸。刺鼻的浓硫酸。一点一点腐蚀我的心脏,痛不可支。
  陈语诺。原谅我。我的懦弱,我的偏执,就像两把匕首,锉伤了你,也扼杀了我自己。
  那以后。我们相见,却不相识。擦身而过,相对无言。背对背,泪千行。
  有时候,我觉得恍惚。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陌路?为什么,我们的爱情要被如此地放逐?明明知道幸福可能就在不远处,可为何我们却怎么也无法抓住?为什么看到了曙光,反而走不出黑暗了?
  我真的真的好想跟她在一起,可我始终望而却步。我害怕那似水的流年终有一天会化身为冷冽的双刃剑,直抵胸口,把我们,我们的爱,还有那些绚烂过美好过的曾经都一一粉碎,灰飞烟灭。
  诺诺,我这么做错了吗?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呢?我好混乱。真的好乱,好乱。谁来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周末,苏瑾褀难得放假,一大早,薛黛心便拽着苏家姐弟逛街扫购去了。
  自从寒假那天,跟陆辰风决裂以后,苏瑾瑜一直精神萎靡,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来。尽管逢人还是笑脸相迎,把微笑摊在阳光下,可是,谁又知道这微笑的画皮底下隐藏着的是一张怎样的脸孔。它究竟粉饰了多少忧郁和哀愁,恐怕,也只有她自己内心的那面铜镜能够窥视得了。
  其实,在那以后,她似乎很少想起陆辰风。连她自己都觉得讶异,是不是自己生性太过凉薄了,所以才如此的健忘。那些不开心的事,其实她很少去想起。这么多年,她一直习惯把那些不好的记忆堆置在一旁,不闻不问,任其发霉,蒸发。
  可是这样的遗忘,并没有让她开心起来。只能说,那只是起了暂时性的痲痹作用,并无法真正彻底地磨灭那些伤痛。她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消极地对待着每一天,仿佛活着,就是为了等死。直到那天,魏子骞把她带到度假村的礼堂,当她再一次奏响悲怆的乐章,当她再一次回想起儿时的梦想,她觉得她好像能重新找回以前那个自信的苏瑾瑜,那个总是对生活抱有许多憧憬的梦想家。偏偏这个时候,魏子骞又凭空扔给她这么一个超级大炸弹,轰得她手足无措。她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可她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每天照着镜子,她都觉得眼前的那张脸,怎么突然变得好陌生,陌生到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薛黛心推了推苏瑾瑜,把手里的连衣裙塞到她怀里,“去,试试这条裙子。”
  “啊?”苏瑾瑜惊了一下,随即缓过神,“哦”了一声,乖乖地抱着衣服进了更衣室。
  “你们店什么时候格调降这么低?连人老珠黄的半老徐娘也来光顾?”
  正在挑选衣服的薛黛心闻言,循声望去,在与苏瑾瑜临近的更衣室门口,看到了那张她曾经在梦里千刀万剐过无数次的年轻容颜,郑伊乔。后者也穿着一条刚刚薛黛心让苏瑾瑜试穿的裙子,歪着嘴角,红艳的双唇浮着一抹颇有深意的轻笑,肆无忌惮地睨着她。薛黛心只是面不改色地笑了笑,不作理会。
  “怎么?能挑到合适的吗?有些衣服,看着是很好看,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穿出它该有的品位来。”
  薛黛心依然只是笑笑,对她的挑衅置若罔闻。
  “这人呐,还是得服老。不服老可不行啊。你说那些‘奔五’的老女人总是穿着这些二十几岁小姑娘的衣服招摇过市,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那还能是正常人么?简直就是天山老妖嘛。”
  薛黛心脸上始终晾着平静无波的微笑,并没有因为郑伊乔的出现而破坏了她挑选衣服的雅兴。
  “真漂亮。”
  商场导购由衷的赞美声吸引了薛黛心的视线,她悠然地转过身,看着从更衣室走出来的苏瑾瑜,嘴角眼角蕴着满意的笑。
  苏瑾瑜抬头,看到站在薛黛心身后的郑伊乔,脸色一沉,薛黛心朝她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女儿很漂亮,对吧?”薛黛心微笑着问站在苏瑾瑜身旁的导购员,声音婉转柔美,“帮我把这些衣服都包起来吧。她身上的这条裙子,就直接穿着走了,麻烦你帮她把牌子取下来,谢谢。”
  苏瑾瑜始终不吭声,她知道,这样的场合,并没有她插话的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不妨碍妈妈。所以,她顺从地接过薛黛心递过来的信用卡,跟着导购员到收银台结账去了。
  薛黛心冷冷地打量着郑伊乔,从头至脚,再自下而上,扫了一圈,最后冷冽的目光直直射进她的眼底。脸上始终保持着没有任何一丝温度的微笑,施施然地开口,“这人呐,活到我这把年纪,就会觉得儿女比什么都重要。自己穿不了好的,也要给孩子最好的。这点认知,我跟我丈夫倒是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分歧。这条裙子,我还是觉得我女儿穿着漂亮些,看来,她跟它的缘分比你深一些。有些东西,该是她的,就注定是她的,谁也切不断那缘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郑小姐可得好好看看,仔细挑挑,要不,可能明天想买也买不着了,有时候,过了一家村,就找不着你要的店了。”说着,薛黛心一个优雅的转身,走到门口,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回过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郑伊乔,“不知道郑小姐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喝杯咖啡?我儿子也来了呢,刚好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不过,看样子,你应该还没有逛够,我就不耽误你了。”
  郑伊乔咬牙切齿地瞪着薛黛心春风得意的背影,心底已是波涛汹涌,怒气腾腾。
  “小姐,请问这件衣服您还要吗?”导购员小声地询问道。
  “谁要你们家的破衣服啊?我像是眼光这么低级的人吗?”
  郑伊乔愤愤地走进更衣室,重重地甩上了门,“砰”地一声发出巨响。
  这是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男人却是始作俑者。女人的贪婪如菟丝花般紧紧攀附着男人的欲念,在一场场心机的较量中,为自己博来了名利和地位,甚至于所谓的男欢女爱。殊不知自己正在一点一滴地让人性流走,把良心当成一般等价物,换取外表光鲜亮丽的生活。这场纷争中,人人各有其傲人的本事,却永远分不出胜负,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苏瑾瑜再回去魏家,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自那天在商场与郑伊乔的正面交锋之后,薛黛心越发觉得这个女人不容小觑。苏博生以往也有过很多女人,但独独没有这个女人敢嚣张到这地步。论起排位,外面那些野花怎么也得忌她三分,善且还知道该避讳避讳,像那天郑伊乔那么公然的挑衅还是第一次。这不得不让薛黛心引以为患。郑伊乔也不是那么没头脑的女人,竟敢如此狂妄地公然得罪她,除了占着苏博生给她撑腰,恃宠而骄,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这个心有城府的女人做出如此不明智的举动。这个女人,着实对她构成了威胁。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捏紧手中的棋子,仔细盘算盘算,保住自己的疆土,一城一池,都不容许丢失。
  魏家不失为她很好的腹地,而魏妈妈赖云,绝对是她强而有力的战略同盟。当初,苏瑾瑜的诞生并没能帮她达成上位的目的,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这个女儿,那是因为她始终觉得,任何存在都自有其意义,老天爷给她这个女儿,早晚都会有她的用武之地。今天,这个女儿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薛黛心凝视着墙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是她特意找人重新给裱上的,她出神地盯着照片中的少年和小女孩,嘴角邪起淡淡的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瑜,不要怪妈妈有私心,妈妈这也都是为了你好,子骞是个好男人,你会有个好归宿的。

  第三十七章
  站在摩天大楼的顶上,隔着玻璃窗,遥望远方。他向来都是个桀骜不驯的征服者,遥遥立在绝顶的高度,俯瞰地表上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
  这座城市,甚至更多的城市,都有着他存在的印记,那些他开发建设的楼宇,那些他投标设计的公车站台,那些他投资兴盖的娱乐设施,所有的所有,都是他曾经顶引以为豪的成就,而今,这一切都变得虚无。
  原来,他也只不过是个能生钱的机器而已,比起楼底下那些,蹬着单车辛苦奔波平平凡凡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老百姓要无能得多。他能在每个他所向往的城市占有一席之地,唯独无法进驻她的私人领域。她筑起心墙,封得严严实实,像座堡垒,层层防卫,他节节败溃,又无路可退。这是个难解的困境,纵使他拥有再多高薪聘请的智囊团, 终不能点石成金,排除万难。
  瑾瑾呐,你还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我真的错了吗?也许那天真的不该对你说出那番话。是我太急于求成了吗?或许,我该像以前那样,默默地守在你身边,等待更好的时机出现。也许真的是我太操之过急了。可事已至此,我又能怎么办呢?说过的话,我是不会收回的。我喜欢你。爱你。这并没有错。如果因为这样给你带来不适感,我只能说抱歉。究竟我该怎么做,才能打破现在的僵局呢?
  魏妈妈推开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魏子骞站在落地窗前沉思画面。她这儿子,总喜欢把心事藏着掖着,也不愿意找个人倾诉倾诉,再苦再累也都自己死扛着,她这当妈的,怎么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呢。
  魏子骞听到门口的动静,蓦然回首,看见魏妈妈笑眯眯地关上门走了进来。
  “妈?你怎么来公司了?”魏子骞有些讶异。
  “你最近三天两头不着家,我只能自己上这儿来见见我儿子了。”
  “呃……最近有点忙。”魏子骞微微发窘。
  “那,现在有没有空陪妈妈吃个午饭?”
  “妈妈都上这儿来了,我还能说没空吗?走吧。我请客。”魏子骞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搂着魏妈妈离开办公室。
  布吉小镇。城中家喻户晓的泰式餐厅。魏妈妈早在到达魏子骞公司前就已订好了位子。
  “咖喱皇炒蟹,虾也来一个,来份酸辣鱼,猪颈肉,沙嗲肉串,炭烧鱿鱼,香叶包鸡,汤就来个冬阴功汤,再给我们配个素菜,清炒青菜什么的吧,甜点来个西米糕吧。喝什么?”魏妈妈拿着菜单,温柔地询问魏子骞。
  “来两听王老吉吧,最近酒喝多了,上火。”
  “你也知道自己最近喝了不少酒啊,那还不克制克制。”魏妈妈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微笑着说,“再来两听王老吉,先这样,有什么需要,待会儿再点。”
  待服务员离开餐桌,魏妈妈才回过头看向魏子骞,眼底的笑意颇有深意,“最近,是不是真的那么忙啊,连回趟家的时间都没有。”
  “我……”什么都瞒不过魏妈妈的法眼。魏子骞喝了口水,有些词穷。
  “好好的,家里不住,住什么酒店呐?虽然是自己家的酒店,但也不比家里来得舒服。你看你,最近脸色多差。知道自己胃不好,还成天那么喝,这身子还不得几天就让你给搞垮了。”
  “妈,我自己知道分寸的。”
  “你要是知道分寸,也不用妈妈这么操心了。你是真那么忙,应酬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你自己比妈妈还清楚。子骞呐,你一直都是个顶聪明的孩子,怎么这次就犯起糊涂来了呢?你这样逃避,能逃避到什么时候?”
  “又不是我想逃避,只是……”魏子骞刚想说什么,瞥在刚进门的那抹熟悉的身影,心头微微一颤,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魏妈妈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语气惯有的温婉,没有波澜,“不介意我也约了瑾瑜吧?”
  不介意。怎么会介意。果然,知子莫若母。什么也瞒不过妈妈这只“老狐狸”。魏子骞摇了摇头,敛住笑容,尽量不让自己太忘形失态。
  “小瑜,这边。”魏妈妈扬扬手,朝苏瑾瑜打招呼。
  站在门口找人的苏瑾瑜闻声望去,乍一看到坐在魏妈妈对面的魏子骞,心跳猛然加速,有些不知所措。本想撒腿而逃,可看到魏妈妈和蔼可亲的笑容,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我们先点了菜,你不介意吧?想吃什么再点,嗯?”魏妈妈笑着说。
  “没关系。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苏瑾瑜勉强扯了个笑脸,回了魏妈妈,又悄悄瞥了眼一旁的魏子骞,心律不整。他还好吗?好像瘦了些。
  魏子骞始终沉默不语。明眸漾着柔波,熹微的光在她的身上落了锁,怎么也移不开。有多久,没如此近距离的看过她了?
  菜陆陆续续地呈上来,魏妈妈示意大家起筷。
  苏瑾瑜伸手,正打算给自己盛一碗冬阴功汤。突然,一只大手攫住她的碗,夺了去。苏瑾瑜不明所以地睇向大手的主人。
  “你在咳嗽。这个辣,我让他们再去做一锅不辣的。”魏子骞径自招来服务员,“麻烦你去通知厨房再做一份不加辣的冬阴功汤,顺便,再帮我们下个雪蛤银耳炖燕窝的单。”
  冬阴功不加辣还有什么好喝的。苏瑾瑜暗自嘀咕。怎么连我咳嗽都知道。
  魏子骞挑眉。连你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看得不爱看了,你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苏瑾瑜和魏子骞各有所思,魏妈妈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面色诡异的两人,偷偷笑开了花。
  “哎哟,到点了,我约了黛心打牌,得先走了。子骞,吃完你送送小瑜。”魏妈妈站起身,“小瑜,想吃什么再要,今天子骞哥买单,放开怀吃,吃完让哥哥送你。”
  不知道是不是预谋好的,魏妈妈就这么把两人丢在餐厅,扬长而去了。
  “咳咳。”魏妈妈走了,气温骤降,尽管刚刚也很冷,但还不至于让人有种连空气都冻结成冰的凝滞感,压得让人喘不过来气。苏瑾瑜坐立不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不已,头低得再低,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碗里的汤。
  “我们不急,慢慢吃。”魏子骞见她咳嗽,体贴地递给她一杯柠檬水,又递上一包纸巾。
  “谢谢。”不急才有鬼嘞。这饭,到底什么时候能吃完呐。
  磨叽了好一会儿。苏瑾瑜放下手中的调羹,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勉为其难地抬头。
  “吃好了?”
  苏瑾瑜点了点头。魏子骞招来服务员买单。
  出了门口。魏子骞让苏瑾瑜站门口等一会儿,他把车开过来。苏瑾瑜连连摆手,“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我……我可以自己搭车走。不用麻烦了。”
  不用麻烦?又是这句!
  “这地方这么偏僻,别说的士,连个公车站都没有,你是想走回去,还是打算等出租车等成望夫石?”苏瑾瑜,你就非要这么见外吗?我会吃了你不成?你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
  “我……我会有办法的。你不用担心我了。忙你的去吧。真不用麻烦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自己,魏子骞终于怒不可遏了,连日来的隐忍在这一刻如同山洪爆发通通涌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他二话不说擒住她的手腕,不容分说地拉着她往停车场走去。
  “上车。”魏子骞打开车门,松开她的手,示意她上车。
  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凭什么凶我。凭什么我就要上你的车。苏瑾瑜也老大不愿意了。杵在原地,硬是不动。
  “上——车——”魏子骞声音不大,阴阴沉沉,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蕴藏着暗涌。
  苏瑾瑜瞅了瞅他冷若冰霜的脸,那眼神,好,好,好狰狞。苏瑾瑜不禁打了个寒战。识时务者为俊杰。苏瑾瑜乖乖地爬上了车。
  魏子骞见她上了车,刚刚一直紧抿的嘴角这才勾起了一丝笑意。折身坐进驾驶座,重重地落了锁,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这是往哪儿开?苏瑾瑜看着车窗外陌生的景致,有些心焦,但又不敢开口问他。嘟着嘴,闷闷地坐在副驾座上,偷偷地观察着他冷峻的脸。安嘉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头冯远征面目狰狞的扮相浮现在眼前,苏瑾瑜不禁打了个冷颤,使劲地摇了摇头。

  第三十八章
  军绿色的陆虎穿过隧道,拐进一条山路,在偏僻的半山腰上停了下来。
  南方已进入梅雨季节。悉悉索索。细雨绵绵不绝,捎来丝丝凉意。魏子骞降下车窗,凉风缓缓袭来,撩拨着车厢内的静默。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转而对她说,“下去走走吧。”说罢,兀自打开车门,走向山腰上的防护栏。
  苏瑾瑜坐在车内,凝视着他有些寂寥的背影。黑色的西装衬出他硬朗笔挺的身板,却也道出那苍凉的肃穆,更显落寞。苏瑾瑜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他,有些怅然。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瑾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词,当她看着此时光芒不再的魏子骞,不禁感怀,也许,每颗心上的某个地方,总会有一段心伤,挥不散。他的伤,是她带给他的吗?
  想来,苏瑾瑜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那是一种彻头彻底的无力感,摊开来,在雨后阴湿的空气里发酵着,腐蚀着人的心志,更添几分凄然。
  她给不了陆辰风幸福,不能为妈妈保驾护航,如今她又……又……
  看着那道屹立在风中的颓然背影,那琥珀色清澈的瞳孔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雾,有些凄楚。
  苏瑾瑜慢慢走近他,站在他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瞭望远方,山脚下是一片苍茫的大海,头顶上方,是悠远的天空。
  他们各怀心事地站着,悄然无声。久久。久久。
  “真那么讨厌我吗?”魏子骞的语调平稳,听不出任何一丝情绪,他的眼始终注视着远方,没有看她。她甚至怀疑,他是在跟空气说话吗?
  苏瑾瑜怔怔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在怕我吗?”魏子骞回过头,幽幽地看着她。
  苏瑾瑜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总是疏远我?”
  感受到身旁那道幽深的目光,苏瑾瑜心抽了一下,眼睛死死地望着前方,紧咬着下唇,不言不语。
  “哎。”魏子骞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扳过她的身子,逼迫她面对自己,“瑾瑾呐,我该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所以这辈子怎么还也还不清了。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对你好,怎么做你才肯让我对你好。”
  苏瑾瑜仰头,对上他炽热的目光,良久,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没有讨厌你。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说你喜欢我,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没心没肺地对你了。以前是我不懂事,只知道一味地接受你的好,并不以为意。可能是我的神经太过大条了,欠考虑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说你喜欢我,如果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我就不能再那么若无其事地看着你为我做这做那的,那样是不是意味着我无形中给了你很多希望的错觉?可我不能给你希望啊,那样我会耽误你的。本来,辜负了你,我就已经很歉疚了,我怎么能再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放任你在我身边白白等下去呢?那样我对自己感到不耻的。你就当我自私,不想背负那么沉重的思想包袱,好不好?”
  “不好。我喜欢你,我愿意等你,我就爱为你做这做那的,我说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如人饮水,再自然不过。你早晨起床不刷牙吗?不洗脸吗?肚子饿了不吃饭,渴了不喝水吗?我可做不到。如果你真是为了我着想,你就不应该躲着我,阻止我为了爱你而努力下去。瑾瑾,爱其实就是种努力。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我会不劳而获。假使我不受月老的眷顾,那我笨鸟先飞总可以吧?如果,你还念着我们过去的情分,那么我恳求你,至少给我点机会去努力,去争取,嗯?”
  “你这又是何苦呢?”魏子骞的话,让苏瑾瑜有些动容,可又觉得莫可奈何,“我刚刚被陆辰风伤得体无完肤,转而又泰然自若地接受你的好,这是不是奇怪了点?子骞哥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很感激,也会铭记于心。可是,我只能说,谢谢你,对不起。不是你的问题,问题在我。你待我这样好,我怕有一天我真会按捺不住投奔向你,那时,我又把你当成什么呢?爱人?朋友?还是只是个救生圈而已?如果有一天,我克制不住自己,利用了你的感情,利用了你对我的好,把你当成取暖的工具而已,那该怎么办?”
  “傻丫头。”魏子骞松开她,抚住自己的胸口,“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说过,家这个字,对你有很大的吸引力,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蛊惑你,而是,我真的很想成为可以为你挡风遮雨的那个人。瑾瑾,我不敢说我是个好男人,我只是个爱着你的男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也务实了。可能我不懂浪漫,也许我说不了什么甜言蜜语,但我保证,我会竭尽全力给你幸福,这不是承诺,而是我想对你陈述的一个事实。”
  “……”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我知道,姓陆的那小子让你觉得灰心,包括苏伯伯也是,他们让你对感情失去了信心,可是瑾瑾,我要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听仔细了。男人无所谓正派与否,关键在于诱惑的筹码和爱之间孰轻孰重。并不是爱的本身不牢靠,只在于他们爱得不够。所以,你不必去质疑真爱是否存在,你只要用心去感受这个人到底爱你爱得究竟有多深。而我,无论我怎么去诠释这份爱都不算数,最后的那把杆秤紧握在你的手中,如果你觉得它能合格,那么,这个肩膀,始终会成为你最坚实的依靠。瑾瑾,你愿意给我一个应聘上岗的机会吗?你不需要急着答复我,只要给我个考核期,看看我到底够不够资格录用,好不好?”
  “……”她一直很安静。他说得字字诚恳,情真意切。苏瑾瑜再也说不出那些煞风景的话,那反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魏子骞识趣地点到为止。见她不再像上次那般抗拒,提起的心稍稍泄了口气。不管怎样,至少,这次她应该不会再逃避,看到他就绕道走了吧?只要没有退步,那也算进步了。
  “我累了。”最近发生许多事,她是该好好整理清楚自己纷乱的心绪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车子绕着山路,缓缓行驶。
  “最近学校的事很多吗?”
  “嗯。有点。话剧社准备公演《日出》,排练什么的,一堆事。”
  “要我给你们赞助吗?”
  “不用了,这些事是外联部负责的,他们会有办法的。”
  “嗯,知道了。不过,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苏瑾瑜不再说话,转头看向车窗外。
  空山新雨后,冷冷清清,乍寒还暖时候也难将息。

  第三十九章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经年。
  如火如荼的高考再一次落下了帷幕,苏瑾褀和陈语诺如愿以偿地握着M大的录取通知书风风火火地跻身大学校园。
  开学的第一天,苏瑾褀在苏家老小的簇拥下高高兴兴地到新学校报道。
  看着前往注册处的长龙,望着那一张张谈笑风生志得意满的面孔,苏瑾瑜想起了去年这时候的自己,有些怅惘。那天,她第一次见到方艾珏,原来,她们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有着很不愉快的回忆。那天,是魏子骞送她到学校的,原来,在她最无助最茫然的时候,他总是陪在自己的身边。
  自那天在山上的那番长谈,已足足过了大半个年头。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相处得倒还算融洽,只是渐渐恢复到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兄妹式相处,谁也没再提及那个让她避之不及的敏感话题。他不再表态。那些曾经有过的表白就像投入湖里的碎石子,晕开几圈涟漪便沉入湖心,不起波澜。苏瑾瑜猜想可能他的热情冷却了,决定放弃了。可她又不敢妄下定论,之前就是因为自己太过疏忽,才如此后知后觉,以致于后来听到他的告白会那么的震惊,慌不择路,只能鸵鸟地逃避。起初,她还有些矛盾,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后来,她也懒得再纠结了,索性不去想它,任其自生自灭去。
  思曹操曹操到。
  “子骞哥?你怎么也来了?”苏瑾褀率先看到魏子骞。
  魏子骞笑着走向他们,“来给你姐送早餐。”
  苏瑾瑜比苏瑾褀早开学,几天前就住进魏家了。今天早上,也是从魏家赶来跟大部队会合的。起晚了,走得匆忙,连早餐都顾不上吃。没想到他还把早餐送到这里,让苏瑾瑜觉得甚是难为情。
  “我随便在路边买个馒头吃吃就好了,哪还用这么麻烦呐。大老远地跑来就为了给我送早餐,你真有追求。”
  “我要不给你带,你肯定又不吃早餐了。”魏子骞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她,“是附中边上的那家老字号哦。”
  苏瑾瑜接过手,“这儿人这么多,怎么吃?”
  “你到车上吃去。”魏子骞把车钥匙丢给她,又回头看向苏瑾褀,“还有什么手续没办好吗?”
  “都差不多了。爸爸妈妈在前面给我办入学手续,一会儿收拾收拾宿舍,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你没走读?”
  “狡兔三窟嘛。多个窝,以后有什么事方便些。”苏瑾褀嘿嘿笑着。
  这俩姐弟还真像。魏子骞记得当初送苏瑾瑜到学校报道,她也大包小包地拎了被单被套之类的,说着给自己预备个秘密基地,未雨绸缪。想到此,魏子骞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有时候,魏子骞真的很庆幸她的高考惨遭滑铁卢,否则,她可能就不会回M市上大学,更不会住进他家。一切皆有天意。魏子骞相信命中注定。
  “子骞,你怎么在这儿?”办完手续回来的薛黛心看到魏子骞,热情地招呼道。
  “子骞哥给老姐送爱心早餐来了。”苏瑾褀在一旁八卦道。
  “哎哟,你这样宠她,很容易把她惯坏的。”薛黛心脸上的笑意更浓,“诶,小瑜呢?”
  “我让她到车上吃早餐去了。”魏子骞笑答,又转而问苏瑾褀,“怎么样,褀褀上了大学,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让他在大学里头玩一年,好好享受享受大学生活。大二开始,我准备让他进公司帮我的忙,好好磨练磨练。”一旁的苏博生笑着插话。
  “嗯,褀褀长大了,是可以帮伯伯打点打点生意了。”
  “他啊,现在还是小孩子心性重了些。他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干,我也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薛黛心笑说。
  “哪里哪里。褀褀现在还年轻,慢慢学,一点一点积累起来,不着急。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褀褀的事,可以慢慢来,那你的事呢?”苏博生轻轻拍了拍魏子骞的胳膊肘,含笑地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能喝上你这杯女婿茶?”
  “这得看瑾瑾的意思了,我时刻准备着。”
  “哈哈。看来,瑾瑾还是芳心未许,你可得加把劲了。我这女儿,有时候脑子不是很开窍,辛苦你啦。”苏博生笑说。
  “就是就是。子骞哥要加油,我们都挺你的。”苏瑾褀在一旁附和道。
  苏瑾瑜吃完早餐回来,看到他们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便问,“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我也要听。”
  “嘻嘻,才不要告诉你。好话不说第二遍。”苏瑾褀就爱钓她胃口。
  “小瑜,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先跟子骞哥回去吧。”薛黛心开口说道。
  “不是还要收拾宿舍吗?”苏瑾瑜问。
  “那个我来就行,你们先走吧。”薛黛心言。
  “那我们走咯,妈妈再见,爸爸再见,褀褀再见。”
  两人双双上了车。
  魏子骞方向盘一打,转头看向苏瑾瑜,“时间还早,我们去哪儿玩玩吧,去泡温泉吧,怎么样?”
  “没带泳衣啊,怎么去?”
  “到那儿买现成的不就行了嘛。”
  “不要,新的没过水,穿着不舒服。”
  “那,去看电影?”
  “现在上档的电影,我们都看得差不多了,好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你今天不上班了吗?”
  魏子骞不答反问,“你今天不是没课吗?”
  “嗯呐,我要回家继续补眠去,你还是去上班吧。”
  “也好。那我中午下了班接你出来吃饭。”
  “哈呼——再说吧。”苏瑾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撇头睡了过去,车子到家了,才被魏子骞摇醒。
  “回去饱饱睡一觉,叫阿姨不要煮我们的饭了,中午我接你出去吃。”
  魏子骞目送着她走进屋子,才缓缓地滑动车子,驶向公司。
  夏末的风,暖暖吹过。
  苏瑾褀跟苏博生薛黛心一起在学校附近吃过饭后,送走他们,自己便早早地回了学校。刚刚踏进宿舍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我。”
  “……”陈语诺的声音低低地透过电波传入他的耳中,苏瑾褀的身子微微一震。
  “我在你宿舍楼下,能下来么?”陈语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
  “我等你。”
  电话挂线。一阵忙音。苏瑾褀呆愣了数秒,忽然像疯子般夺门而出。
  苏瑾褀气喘吁吁地飞奔至楼下,看到陈语诺安静地站着,微笑地看着自己。
  晶莹的汗珠顺着苏瑾褀脸颊的弧线滑落,静默无声。
  “我也来了。”陈语诺走向他,“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
  “……”
  陈语诺不理会他的哑然,“我想过了。我们俩之间,始终要有人迈出那第一步,这样才能缩短我们的距离。你不愿意跨出那一步,那就由我来代劳。褀褀,我喜欢你,矢志不渝。”
  “诺诺,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那个吴婷,只是你的幌子,对不对?褀褀,你好傻。我们会幸福的,不会像叔叔阿姨那样的。”
  “诺诺……”苏瑾褀唤着她,苍凉,无望。
  陈语诺轻轻拥住眼前无助的苏瑾褀,“褀褀,幸福是要靠我们自己去争取的。你那些唱摇滚的冲劲儿哪儿去了呢?为什么要这么软弱?我们可以的,能幸福的。因为你是苏瑾褀,因为我是陈语诺。苏瑾褀喜欢陈语诺,陈语诺也喜欢苏瑾褀。陈语诺和苏瑾褀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诺诺……”
  苏瑾褀苦苦挣扎着。终于,他的手缓缓地扣上她的背,紧紧地拥住她。
  宿舍楼底下,人影攒动。
  蔚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可爱的风筝,从头顶上浮过。他们在笑。
  就算是一只小小的风筝,也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勇敢地去冒险。风筝有风,而苏瑾褀,他有陈语诺。

  第四十章
  五点二十几。
  魏子骞看了眼腕上的表,放下手中的钢笔,站起身。收拾东西下班。
  中午临时召开了个紧急会议,没来得及跟瑾瑾吃饭,只好叫秘书订了盒她喜欢吃的pizza送到家里犒劳她的胃。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又只顾着睡觉,饭都没好好吃了。今天晚上,一定得拉她去好好吃顿饭弥补一下。思及此,魏子骞快步到车库取了车,早早离开公司,家去了。
  魏子骞回到魏家,苏瑾瑜刚起床,穿着睡衣在客厅晃着取水喝。
  “刚起床?”
  “嗯。”苏瑾瑜还在半梦半醒间。
  “还困?”魏子骞温柔地问。
  “唔。有点。”苏瑾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去洗把脸清醒清醒,换身衣服,我们去吃饭。”
  “嗯?晚上不在家里吃饭吗?”
  “我们出去吃。我已经打电话回来交代过阿姨不做我们俩的饭了。美食一条街那儿新开了家徽菜,我带你去尝尝。”
  “咦?徽菜?有我喜欢的臭豆腐吗?”苏瑾瑜一听到有好吃的,可来劲了。顿时,睡意全无。
  魏子骞挑眉,“你说呢?”
  “呀。你等我。五分钟。哦不。三分钟。我三分钟就好。马上好。等着啊。”说罢,一溜烟跑回房间,三下五除二换了衣服,洗了把脸,趿着拖鞋匆匆跑下楼。
  魏子骞好笑地看着她,“你慢点,晚去几分钟那家餐厅还不至于倒闭。”
  “那不成。就算我等得及,我的臭豆腐也等不及。走吧。”
  徽菜馆装修得很雅致,简约而又落落大方。镂空的木栅栏,古色古香。馆子里放着清幽的轻音乐,笛箫,古筝,伴着轻柔的钢琴,间或夹杂着鸟鸣,海浪声,显得很有格调。
  苏瑾瑜和魏子骞刚进门,就看到一女孩手捧着一大捧红玫瑰,站在收银台边上等待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耳畔传来服务员羡慕的私语,“好浪漫呐,求婚耶。”
  魏子骞挑眉看向一旁的苏瑾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
  苏瑾瑜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撅着嘴朝他作了个鬼脸,兀自找了个墙角靠窗的空位坐了下来。
  “羡慕吗?”魏子骞试探着问。
  苏瑾瑜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细细研究起来。
  “我要一份香炸臭干。”苏瑾瑜指着菜单说。
  魏子骞搓了搓手,看向服务员,“上次那个铁板石鸡来一个,野菜多放点。再来个开门红,李鸿章杂烩,皖南一锅香,萧县葡萄鱼,鱼咬羊,徽酱野鸭,梅菜锅巴虾。”转头又问苏瑾瑜,“还要什么?来个石爆腰花怎么样?你不是喜欢吃猪腰吗?”
  “你都差不多把他们家的菜单点个遍了,要不要删掉一些菜啊?我想吃神仙娃娃菜。”
  “不用了,就这样上吧。你第一次来,都尝尝,要是喜欢他们家的东西,以后我们常来。”
  苏瑾瑜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服务员微微欠了欠身,到厨房下单。
  “子骞哥哥每次都这样,点了一堆,剩好多。好浪费的。”
  “不是还可以打包吗?让阿姨带回家给她家人吃,她甭提会有多高兴呢。”
  “子骞哥哥,你以后跟你女朋友求婚,可别像那个人那样。”
  “哪样?”魏子骞好奇地问。
  “红玫瑰多俗气啊。你要送,就送白百合,多清雅。”
  “嗯。记住了。以后要是跟你求婚,就送你一大捧百合。”魏子骞笑吟吟地说。
  “我?那个……”苏瑾瑜正思索着如何应对,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一张熟悉的脸孔,整个人顿时僵住,嘴巴张成O字型。
  “怎么了?”魏子骞瞧见她此般震惊的模样,不解地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方艾珏?”苏瑾瑜疑惑。她不是跟陆辰风一起退学去墨尔本了吗?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魏子骞听到她口里喃喃着“方艾珏”三个字,眉头深深锁了起来。这女人,不是已经打发她到墨尔本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半年前。
  当方艾珏得知陆辰风乃一鸣实业的继承人之后,便满盘心思筹谋着如何抓住陆辰风这棵摇钱树。殊不知,她千算万算,却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唐家现在当家作主的不是陆辰风,而是唐一鸣。唐一鸣怎么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儿子娶她这样的女子进唐家?当日,她处心积虑诱惑陆辰风,想方设法使其和苏瑾瑜的关系破裂,以为他就这么着了她的道。没曾想,就在她以为陆辰风即将领着她双双对对飞往海外留学时,唐一鸣适时出现,捣碎了她的白日梦。
  方艾珏本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掳获了陆辰风的垂青,她原以为以陆辰风放浪不羁的个性会为了她而反抗唐一鸣,然而她错了。她太高估了自己对陆辰风的影响力,也太低估了陆辰风对苏瑾瑜的感情,还有陆辰风的城府。她做了那么多,终不过是陆辰风一时寂寞的生理慰藉,甚至只能说是个玩物。当苏瑾瑜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陆辰风失去了苏瑾瑜,而她方艾珏也彻底地失去了陆辰风。
  陆辰风这条鱼上不了钩,方艾珏只能另寻目标。于是,她在新学期伊始之时,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跟着继父郭总到H市洽谈生意。同行的还有江左、魏子骞等新生代商圈大鳄。
  方艾珏不知道魏子骞是从何得知她跟陆辰风苏瑾瑜之间的那些纠葛,她只知道,在她返校前一天,魏子骞找到了她,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全然是为了苏瑾瑜。
  “听说,你原本打算去墨尔本留学?”魏子骞的言语间始终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如果是因为资金问题而让你去不成,我可以帮你解决。我可以帮你支付去墨尔本的一切费用,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希望你今后别出现在苏瑾瑜面前。我不想她看到你之后,触景伤情,徒增烦恼。”
  方艾珏邪起嘴角,“你是怕她见了我会不开心,还是担心她知道陆辰风并没有带我走之后,他们俩的感情会死灰复燃?”
  “哼,我看你是多虑了。”魏子骞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我从来都不把姓陆的那小子放在眼底,我这么做,纯粹只是为了保护瑾瑾。她太单纯了,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不想你给她惹出什么麻烦。我奉劝你,不该问的,就别问太多。言多必失。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该怎么选择。”魏子骞掏出张名片和几张百元大钞压在桌面上,“考虑清楚了,就打这上面的电话跟我的助理联系,他会把钱汇到你的户头上。最后说一句,我不希望有什么碍眼的人出现在瑾瑾面前,玷污了她的眼睛。”说罢,魏子骞站起身,冷然转身,离开。
  就这样,方艾珏拿着魏子骞的钱去了墨尔本,大半年都不曾出现在苏瑾瑜的面前。没想到,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回国休假才两天,就遇上了他们。
  方艾珏朝他们走来,皮笑肉不笑地寒暄,“魏总,您好啊。苏瑾瑜,别来无恙?”
  魏子骞投递给她一个冷酷的眼神,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方小姐,别让你的朋友等久了。我们就不耽误你了。你请便。”接着,转过头,温柔地看向苏瑾瑜,“来,多吃点石鸡,很有营养的。”
  苏瑾瑜讷讷地低下头,兴味索然地吃着魏子骞夹给她的菜,不理会一旁的方艾珏。好好的一顿饭,因为煞风景的人出现而倒足了胃口。

  第四十一章
  回家的路上,苏瑾瑜显得有些闷闷不乐,魂不守舍的。
  “怎么了?一晚上不说话。”她还在想姓陆的那小子吗?
  “啊?哦。”苏瑾瑜含糊地支应了一声,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方艾珏回来了?那陆辰风呢?他们分手了吗?呵,她究竟在大惊小怪些什么?陆辰风从来就不是感情专一的主,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没有感情的生物。他们俩会分开,早料到了,不是吗?
  他过得好吗?是否还是一样的孤独?
  苏瑾瑜哀哀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还想这些做什么呢?早在半年前,该结束的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人各有志,他有他的生活方式,酸甜苦辣,都由他自己调制,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想做什么?还能为他做什么?
  有道是——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思及此,苏瑾瑜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简直幼稚得可以。或许真的像方艾珏所说的那样,以前的她,当真把自己当成万能的救世主了。她一厢情愿地守护着陆辰风,自以为能够驱散他心灵深处的阴霾,给他温暖,让他不再孤单,可她从没想过,这到底是不是陆辰风所要的。现在想来,当初犯错的,岂止是陆辰风一个?也许打从一开始,错得最离谱的那个人不是陆辰风,而是她。
  魏子骞见她一直闷不吭声,知道她有心事,索性方向盘一打,把车停在路边。熄火。
  “瑾瑾,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一谈了。”
  “……”苏瑾瑜茫然地看向他。
  “你还想着他吗?为什么光只是看到方艾珏,你就变得如此的忧郁?如果是他出现你面前呢?你会怎样?”魏子骞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变得如此毛燥。
  “我……”苏瑾瑜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瑾瑾,这大半年来,难道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难道你一点感受都没有吗?在你的心中,到底把我摆放在什么位置?”
  “子骞哥……”
  “够了。什么都不要说了。”魏子骞烦躁地打断她。
  子骞哥。呵。单单一个“哥”字,所有答案都明了了,不是吗?那还需要说什么呢?
  魏子骞不再说话。发动车子,打转向灯,踩油门,转方向盘,动作一气呵成。幽暗的路灯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冷峻刚毅,显得疏远隔离。
  车厢内空气紧绷到了极点。苏瑾瑜默默无言,只是逃避似的把头撇向窗外,看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城市夜景。终于,到了魏家门口。
  “下车。”魏子骞的语气有些冷漠。
  苏瑾瑜见他坐在车上一动不动,便轻声问道,“你不下车吗?”
  “你先下去。”魏子骞的言语依旧冷冰冰的。
  苏瑾瑜懦懦地下了车。魏子骞见她下了车,关了车门,招呼也不打便踩上油门,绝尘而去。
  四周静谧无声,偶有几只癞蛤蟆呱呱号叫几声。苏瑾瑜愣在原地,望着魏子骞离去的方向呆呆出了神。他生气了吗?
  魏子骞一路驱车前往修罗。死板着个脸进了门,抄起江左放在茶几上的酒一饮而尽。
  江左重新替他斟满酒,“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
  “还能有谁?”魏子骞气闷地翻了个白眼。
  “哎。节哀吧。爱上苏家的女儿,注定要情路坎坷呀。”江左颇能感同身受。
  “你怎么样?真打算跟那李老师结婚?”
  江左仰靠在沙发背上,双指揉着太阳穴,“不知道呢。这婚,可能得无限期延迟了。”
  “怎么?”
  江左摊开手,疲倦地垂放在沙发上,“梅姨病了,胃癌晚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胃癌?怎么这么突然?”
  “她那性子,能省一分是一分,平时有什么小病小痛的,哪儿舍得花钱上医院。要不是这次真的病得很严重,飞飞回家硬逼着她到医院检查,恐怕现在还自己在家强忍着呢。哎。怎么会想得到,这么一查,竟查出个癌症末期。”
  “会不会是医院弄错了?”
  江左抓起桌上的酒,仰头豪饮一杯,把空杯置在手中把玩,“我也希望只是医院弄错了。可是子骞,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有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都一样,还有可能错吗?”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陪着飞飞,过一天算一天吧。梅姨已经住院了,飞飞一个人成天忙里忙外的,又要照顾梅姨,还得去打些散工。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是不可能向苏伯伯开口求助的。这个时候,除了我,还能有谁陪在她身边?”
  “哎,生死由命,看开点吧。现在也只能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兄弟开口,我绝对义不容辞。”
  “医生说,活的机率不大,该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陪她走完最后一程了。我怕飞飞会受不了,做出什么傻事。这么多年,都是她跟梅姨俩相依为命。这世上,她就只认梅姨一个亲人,要是梅姨走了,她一个人孤伶伶的,我怕她会一时想不开,就随梅姨去了。”
  “嗯。飞飞性子比较刚烈,你确实要多费心了。”
  “小瑜性子不刚烈,你不也一样费心?”
  提到苏瑾瑜,魏子骞胸口有些闷,连喝了两三杯酒,“你说我们俩,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苏家姐妹俩呢?”
  “许是前缘未了吧,这辈子还债来了。”江左无奈地笑笑。
  “哎,一醉泯千愁。不说了,喝酒吧。”
  魏子骞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已近午夜十二点。
  晚上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把她送回来后,又气冲冲地跑出去,苏瑾瑜心有不安。洗完澡,躺床上,左思右想,愣是睡不着觉。索性起床下楼热杯牛奶喝。路过客厅的时候,发现魏妈妈还坐在客厅等着魏子骞,于心不忍,便劝魏妈妈先上楼睡去,自己留在客厅里等他。思来想去,怎么说也是她对不起他,惹他生气。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脸,但他的不开心总归是因她而起。对此,她是应该负一部分责任。
  当魏子骞回到家,苏瑾瑜已经猫在沙发上打了好久的盹。听到门边的响动,苏瑾瑜稍稍惊醒,趿上拖鞋迎上前去。
  “你喝酒啦?”苏瑾瑜走近魏子骞,难闻的酒味让她捏紧鼻子,连连倒退几步。
  魏子骞不理会她,径自越过她,朝沙发走去。伸手去拿杯子,却被她拦了下来。
  “我来。”苏瑾瑜抢先一步拿了被子,倒好水,递给他,“喏。”
  魏子骞接过水,并不多看她一眼,扬起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苏瑾瑜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进了卧室,也跟了进去。魏子骞一进门,就瘫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苏瑾瑜走到床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挪了挪他的身子,帮他盖好被子,打开空调调试好温度。转头走进房间内附带的浴室,拧了条毛巾走出来,帮他擦了擦脸。看着他眉头深锁的睡容,苏瑾瑜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抽疼。
  “子骞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其实,我已经好久好久都不曾想起陆辰风了。我跟他现在各有各的生活,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吧。”
  “这大半年来,我想了很多,也慢慢地理清楚了自己对陆辰风到底抱的是什么样的情感。”
  “没错,我还关心他,我希望他能过得好,但我知道,那不是爱情。我同情他的遭遇,同时也同情在他身上所影射的那个自己,所以,以前的我,怎么也割舍不了这段关系。现在想来,所谓的爱情,对我们来说,也只不过是把我们捆绑在一起的一个契机而已。以前我总以为那种牵挂就是爱情,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错把同情当成了爱情。”
  “我跟陆辰风之间的牵绊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复杂,我们是朋友,更像是亲人,只是以前我们不懂事,觉得只有以爱情的名义才能让我们名正言顺地守护着彼此。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我们误解了爱情,强拉硬扯在一起,所以,我们遍体鳞伤。酿成今天这样的结局一点也不奇怪。我现在只希望他能过得好,这是给一个朋友最真挚的祝福,别无他意。今天碰到方艾珏,我感到很惊讶。我一直以为,他带着她一起去了墨尔本,所以今天才会这么震惊。我只是想知道陆辰风现在过得好不好,没别的了。”
  “子骞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是木头人。这半年来,你对我有多用心,我都感受得到。可是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去触碰月老这条红线。我害怕如果我们换了另一种关系,彼此就面目全非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接受你的感情,接受我全然陌生的新生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瑾瑜轻轻掩上房门,离开。
  长夜就要过去,四周静悄悄的。天气预报说,明天晴转多云。

  第四十二章
  一夜的宿醉,魏子骞早晨起来,头隐隐作痛。揉了揉太阳穴,进浴室冲了个澡,神清气爽许多。下了楼,魏妈妈魏爸爸和苏瑾瑜已经在用早餐了。
  “早安,子骞哥哥。”苏瑾瑜朝着他扬起了个葵花般的大笑脸,“我去给你盛碗白米粥,养胃。”
  “嗯。”魏子骞闷闷地应了声,走到餐桌边,坐下。自昨天晚上开始,魏子骞现在简直厌恶透了“哥哥”两个字,偏偏她还一口一个“哥哥哥哥”的叫得亲昵。
  苏瑾瑜知道他还在为昨天的事犯堵,端了碗粥给他,不忘露出几个讨好的笑。岂料,魏子骞竟不理不睬,冷冷地埋头喝着碗里的清粥。苏瑾瑜蔫蔫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心里别扭得很。魏子骞以前就算再生气,也不曾这么冷漠地对待她过。还记得那次在修罗,他强押着她回家,虽然也冷板着个脸,可第二天就好了,还给她买了她最喜欢喝的豆浆。看来这次,他真的很生气,后果貌似有点小严重。魏子骞淡漠的态度,让苏瑾瑜像哑巴吃了黄莲,有苦难言。反正就觉着心里不舒服,可自己究竟怎么了,她也说不上来。
  魏子骞草草喝了碗粥,便招呼也不打,起身上班去了。
  苏瑾瑜看着他有些漠然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垂头丧气地回过头,耷拉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手里的油条。
  魏妈妈见他们一大早起来脸色就不对劲,估摸着许是闹了什么矛盾,于是,笑吟吟地问苏瑾瑜,“怎么了?跟哥哥吵架了?”
  苏瑾瑜委屈地看了眼魏妈妈,闷闷地摇了摇头。
  “那你们怎么了?平时不都是哥哥送你上学的吗?今天怎么丢下你,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了。”
  苏瑾瑜声音低低的,“我好像惹他生气了。”
  “呵呵。原来是小俩口闹别扭啦?没事,回头阿姨替你教训教训他。”
  小俩口?苏瑾瑜直觉头上冒了一大滴冷汗,忙摆了摆手,“不是的,阿姨,您误会了。我跟子骞哥哥只是……”
  苏瑾瑜话还没说完,魏妈妈的手就已经覆上她的,笑笑地说,“阿姨可是认定了你这个未过门的媳妇了。来,吃早饭吧。一会儿你魏叔叔上班,让他送你去学校。回头阿姨好好说说你子骞哥,帮你开解开解他。小俩口哪有什么隔夜仇,吵吵就算了,千万别赌气,啊?乖,听话。阿姨再去给你盛碗豆浆。”
  苏瑾瑜郁闷地看着走进厨房的魏妈妈,心里七上八下的。天呐。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误会?小俩口?未过门的媳妇?感觉像是跳进黄河也撇不清了。仰头望向天花板,远目呐。
  今天没送她,魏子骞比平常早了半个多小时到达办公室。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还早。深深吸了口气,舒展舒展懒腰,握起笔,打开卷宗,开始批阅昨天提前下班时堆积的文件。
  今天魏子骞的工作效率出奇的低,几乎每隔五分钟就走神一两次。那张清丽的笑脸时不时就窜到他的眼前,让他好生静不下心来。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摆脸色不搭理她,会不会太过分了?那个傻丫头会不会以为我真的不理她了,为了不碍我的眼,又跑回苏家,找借口不回魏家了?她到底明不明白我这么做的用意啊?要让她正视自己的感情真有那么困难吗?这半年,虽然我们再也没有提及这个问题,但她当真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一直以为,这半年来,我们相处得很好啊。那丫头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就这么难了呢。
  魏子骞郁闷地抽出根烟,点燃,吸了一口。
  江左推门走了进来,一脸严肃。
  魏子骞掐灭手中的烟,“怎么了?一大早就这副表情。”
  “刚收到消息,药厂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魏子骞走到办公室附带的沙发,落坐。
  “你自己看。”江左也坐了下来,把一张报纸甩在桌上,“现在的报社消息还真灵通,我凌晨一点收到的消息,早上就见报了。”
  魏子骞翻开报纸,一眼就看到醒目的头版标题:“S市仁心医院有3名婴儿注射进口乙肝疫苗后死亡,另有十余名婴儿注射后出现不良反应,疑与齐韬药业所代理的X国乙肝疫苗有关。”
  魏子骞合上报纸,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峻。早上光顾着跟瑾瑾怄气,都没来得及看报纸。“怎么回事?”
  “不知道。原因还在调查。医院的死亡证明得过几天才能出来。卫生部已经下了通报,下令各地停止使用这批疫苗。我已经让刘经理就此事件发表声明,召回这批次的产品,并暂停所有同型号产品的使用。”
  “之前反复检验,不都说没问题的吗?以前其他批次的,也没出过这种状况呀?厂里面现在情况怎么样?应该已经全部停产整顿了吧?”
  “出事后,我们对留样产品进行了复验。到目前为止,已检项目全部合格,而且仅收到这一家医院的不良反应报告。现在还查不出原因。卫生部门已经涉入调查了,也只能停产几天了。我估计问题不大,我们代理的药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媒体大肆渲染此事,只怕越描越黑,弄得人心惶惶的。”
  “嗯。现在的媒体,都爱捕风捉影。一点芝麻小事,都能捅成马蜂窝那么大。现在也只能耐心等待医院的死亡报告了,其他的事,等死因落实了,确认责任归属后再从长计议吧。”
  “也只能先这样了。”江左站起身,“我去医院看看梅姨。”
  “去吧,好好照顾飞飞和梅姨。这件事你就别烦了,我来处理。”魏子骞起身送江左, “对了江左,梅姨的事先不要让瑾瑾知道,我不想她太担心。”
  “嗯。知道。我有分寸的。药厂的事就交给你了。”
  送走江左,魏子骞让秘书订了张飞往H市的机票,就急急回家收拾几件衣服,准备登机。
  回家。
  魏妈妈看他提着一袋行李匆匆下楼,忙问,“你要去出差?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嗯。我们代理的药出了点事,我得过去H市处理下。妈,不聊了,我赶时间。好好照顾瑾瑾。”
  “出什么事了?很严重吗?”
  魏子骞没顾上回话,疾步出了门。魏妈妈担忧地追了出去,早不见了魏子骞的踪影,反倒是碰上了前来串门的薛黛心。
  “刚刚在门口看到子骞,他好像走得很急的样子。”薛黛心放下包,随意落坐。
  “说是药厂出了点事,现在要赶去H市处理。”魏妈妈取了点柚子茶,放入壶中,倒了点开水冲泡。
  “我就为这事来的。”薛黛心从包里掏出张报纸,递给魏妈妈,“你看,说是有婴儿注射了齐韬代理的乙肝疫苗,死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这么严重?子骞这孩子什么都没跟我们讲。”
  薛黛心看见魏妈妈忧心忡忡的样子,忙宽慰到,“他可能是怕你担心吧。也许他已经跟老魏商量好对策了也说不定。子骞这孩子,做事有分寸的。他会处理好的,你别太担心了。”
  “哎。这孩子从小就犟,什么事都自己死扛着。罢了罢了,说了我也帮不上他什么忙。黛心,你陪我到庙里去拜一拜吧,求个心安也好啊。”
  “好呢。现在就走吧。听说早上拜佛比较灵验。”
  魏妈妈和薛黛心上山拜完神,顺道拐到苏瑾瑜学校接她一起吃饭。苏瑾瑜跳上车,看见车后座上的香,好奇地问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突然想去上香?”
  “子骞和江左投资的齐韬药业出了点事故,我和你妈妈早上去庙里许愿,给你们都求了平安符。”魏妈妈从包里掏出个平安符,递给苏瑾瑜,“喏。这个放包包里收好,随时带在身上,保平安的。别弄丢了,啊。”
  “哦。”苏瑾瑜接过平安符,捏在手中,弱弱地问,“药厂出了什么事?”
  “你问这么多干嘛?”正在开车的薛黛心看了眼后视镜,对她说道,“商场上的事,你个小孩子瞎打听什么。”
  苏瑾瑜撅着嘴,一脸的郁闷。一会儿又把我跟子骞哥凑成对,一会儿又说我只是个小孩子。子骞哥也就比我大五岁嘛,为什么他算是个大人了,我就是个小孩。
  “小瑜也是担心子骞嘛。”魏妈妈见她嘟着个嘴,不由轻描淡写地对她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子骞哥会处理好的。小瑜别担心了,啊?你子骞哥回来要是看到你这么愁眉不展的,又该怪我们没好好照顾你了。”
  苏瑾瑜闷闷地坐在车里,心里担忧不已,无奈魏妈妈和薛黛心口风紧得很,一点消息都不肯泄露。
  苏瑾瑜掏出手机,打了几行短信,又删了,打了几行短信,就又点了删除,如此反复,还是没勇气把短信发送出去。想起从昨晚到今天早上他对自己疏离的态度,苏瑾瑜想问候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估计他现在不会希望我去烦他吧?他是不是讨厌我了?
  苏瑾瑜锁了直板手机的键盘,紧紧地攥在手中,心中像积压了块大石头,沉沉地,怎么也推不开。茫然地看向窗外。悠远的天空,有些阴霾,好像就要变天了。车里的冷气太足,苏瑾瑜觉得浑身冰冷,此时此刻,她突然很想念很想念那个经常背着自己的,宽厚肩膀。

  第四十三章
  魏子骞回到酒店,天已蒙蒙亮。
  拨了个电话给江左,声音异常疲惫,“喂,是我。”
  “怎么样了?”
  “我们的药,检验那么多次,不可能有问题。我怀疑,是医院的问题。”魏子骞扯下领带,胡乱解开衬衫领口处的几个衣扣,斜靠在床头,“等死亡报告一出来,就都明了了。各个方面我都打点过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你什么时候回来?”
  “睡一觉,醒了就回吧。该招呼的都招呼过了,就等报告出来看结果。现在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
  “嗯。那你好好休息吧。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
  电话挂线,魏子骞把手机随手扔到一边,疲累地滑下身子,呈大字型斜躺在床上。从今天,不,现在应该说是昨天了吧,他马不停蹄地辗转于H市,S市,京城,一天飞了三座城市。先到H市的公司了解情况,再飞S市到医院打探消息后,又到京城打点关系,刚应酬完一波又要赶往下一个城市应对另一波。酒也喝了不少。此时的魏子骞,整个儿瘫软在床上,一点劲儿都没有。胃部隐隐一阵绞痛,可魏子骞已经累得懒得去理会。
  闭上眼,却全然没有睡意。轻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失神了好半晌。摸索着手机,翻盖看了下时间。5:31。她早上是10点的课,现在还赶得及回去送她上学。
  想起苏瑾瑜如花的笑靥,魏子骞觉得一刻也逗留不了了。连忙起身,扣紧衣扣,打电话到机场订了最近起飞的一班机票,火速赶往机场。魏子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苏瑾瑜。他想她,很想,很想。他异常急切地想见到她,甚至顾不上来自胃部那股逐渐加剧的疼痛。
  滑行的飞机直冲上云霄,乳白色的浮云像极了棉花糖,甜到人心坎儿里。
  魏宅。
  昨夜因为担心魏子骞,苏瑾瑜磨到很迟才睡着。早上起床的时候,魏妈妈和魏爸爸都已经上班去了。苏瑾瑜下楼吃了个早餐,正准备收拾东西到学校上课,魏子骞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苏瑾瑜先是听到院子里铁门“吱哐”的声响,循声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一探究竟,看到是魏子骞回来,稍稍惊讶,随即又是说不出的欣悦盈上心头。可是,当魏子骞走进客厅,苏瑾瑜看清他的脸,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魏子骞的脸苍白得像张蜡白蜡白的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额上冷汗涔涔,像断了线的木偶,没有生气。乍看到他时,苏瑾瑜着实被他这副模样给吓到了。怎么才一天不见,他就虚弱成这个样子。
  苏瑾瑜走上前,心疼地看着他,浓厚的担忧在清亮的瞳孔中闪烁,“哥哥,你哪儿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你在担心我吗?紧张我吗?”魏子骞黯淡的双眸直直逼向她,像一道符咒,让她退缩不得,“如果你在关心我,我能否这么理解?其实你并不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面对他毫不避讳的直视,深沉的目光似有股很强的穿透力直直射进她的灵魂深处,苏瑾瑜有些慌乱。“我当然关心你啊,你是子骞哥哥嘛。”
  又是哥哥?魏子骞心里一阵苦笑。胃部的灼痛越来越剧烈,绞动着胃腔,翻滚着,泛起一阵阵恶心。魏子骞无力地抱住她,将全身的重量朝向她倾斜,忘情地呢喃着她的名字。“瑾瑾,瑾瑾,瑾瑾……”
  苏瑾瑜承受着他全身的重量,难以动弹,嗅到他身上扑鼻而来的酒味,不悦地皱了皱眉。“子骞哥哥……”轻轻唤了唤他,试图让他放开自己,无奈他似乎并不想如她的意,“哥哥,你是不是又喝了很多酒?你身上好臭,放开我啦。”
  “哥哥就哥哥吧。”至少这个拥抱很真实,不是吗?她就在我的怀中,在我随时可见触手可及的地方,不是吗?魏子骞沉醉着阖上双眸,细闻着她身上淡雅的馨香。抛开那些繁杂的公务,拂去了一路奔波的劳累,忘却了胃部不断翻涌的痛觉,魏子骞此刻只想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苏瑾瑜木然地被他拥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魏子骞从没有在她面前呈现过这么软弱的一面,她一直以为他是那么的高大,顶天立地,坚不可摧。然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他也会受伤,也会难过,也需要有个人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抱着他,守护他的脆弱。或许,他们都寂寞,都孤独,都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
  隐忍。再隐忍。终于,还是全线崩溃了。突然变得剧烈的头晕反胃让魏子骞猛地推开苏瑾瑜,直直朝厕所奔去。苏瑾瑜被他煞白的脸色震住,急急跟了过去。
  魏子骞冲进厕所,抱着马桶狂吐不止。苏瑾瑜原以为他只是拉拉肚子,背过身守在外面等着,听到里头的声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急忙跟了进去,发现魏子骞疲软地瘫坐在马桶边上。
  “你怎么了?”苏瑾瑜焦急地跑过去扶他。
  “没……没……呕……”魏子骞话还没说完,胃部又是一阵波涛汹涌,翻腾着,胃内容物再一次倾盆而出。
  苏瑾瑜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一手迅速抽出纸巾替他擦拭额角颊边的冷汗和唇边的污秽,一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脊,“你怎么样?我们去医院吧?”
  “……”魏子骞埋头呕吐着,说不出话来,朝她摆摆手示意。
  见他不肯去医院,苏瑾瑜有些着急,“可是你一直吐个不停怎么办?”
  “呼——”长吐一阵后,魏子骞虚软地倚着马桶坐在地上,接过苏瑾瑜手中的纸巾,胡乱抹了抹嘴巴。
  苏瑾瑜半跪在他前面,担忧地看着他,“真不用去医院?”
  魏子骞乏力地摇了摇头。
  苏瑾瑜看他执意不肯去医院,拿他没辙,哀哀叹了口气,“你等着,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说着,站起身,魏子骞却拉住她的手,紧紧的,像是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苏瑾瑜不解地扭头看他,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视线一刻也没从她的身上转移过。那种眼神,更像是在商场里怕跟妈妈走失的孩子,苏瑾瑜心头一软,微微发疼,“我去倒杯水就回来。”
  “不要。哪儿都别去。你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我想抱抱你。”胃部绞痛,头晕目眩。魏子骞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这人怎么生起病来反倒像个孩子,撒娇耍赖,蛮不讲理。见她蹲下身子,他才渐渐地松开握着她的手。苏瑾瑜温柔地擦擦他脸上的汗液,转身想冲个马桶,却怔怔地倒坐在地上。
  魏子骞看到她惊恐万分的神情,虚弱地问,“怎么了?”
  “血……血……”苏瑾瑜指着马桶,声音微微颤抖,“你吐的……好多血……”
  “别怕……我没事。”魏子骞气若游丝。
  “还说没事。你都呕了好多血了。”苏瑾瑜几近哭出来了,声音不觉抬高了几分,“走。我们上医院去。”靠上前想扶起魏子骞,无奈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两人力量悬殊,她根本就搬不动他,“不行,子骞哥哥,你再坚持会儿,我这就去给魏叔叔打电话。”
  魏爸爸接到苏瑾瑜的电话,忙火急火燎地从公司赶回家,同苏瑾瑜一并送魏子骞上了医院挂急诊。
  经过一番例行的检查,最后医生确诊魏子骞是出血了,幸好还没严重到需要开刀动手术的地步,不过还是得住院几天接受治疗。
  把魏子骞转到住院部,办理了住院手续后,魏爸爸临时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就离开了。高级病房里,就剩下魏子骞和苏瑾瑜。
  医生给魏子骞输了血,现在还在打点滴。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阖过眼,刚刚又那么一番折腾,魏子骞实在倦极,眼皮抬也抬不开,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瑾瑜替他拉上窗帘,又走到床边调缓了输液的流速。轻轻地帮他掖好被子,苏瑾瑜有些恍惚,似乎这几天,她总是在重复着这个动作。先前是喝醉了,现在更离谱,直接住进了医院。他为什么就不能像照顾她那样,好好照顾自己呢?
  苏瑾瑜伸手理了理他垂在眼际散乱的发丝,心中一股暖流淌过。
  子骞哥哥,你快好起来吧。等你好了,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逛夜市,吃棉花糖了。

  第四十四章
  魏子骞一觉醒来,已是薄暮时分。病房里静悄悄的,灯光幽暗。他稍稍动了动身子,侧过身,看见魏妈妈正坐在一旁看电视。
  “妈,你什么时候来的?瑾瑾呢?”
  “我让她先回家吃饭去了。她都在这儿看了你一天了,我下班了才过来替她的。”魏子骞撑起身子,魏妈妈忙走上前帮他把床头摇高,“感觉怎么样?现在还不舒服吗?”
  “好多了。”魏子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妈,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吧。”
  魏子骞掏出手机,给苏瑾瑜发了个短信,“吃饭了吗?”
  魏妈妈给魏子骞倒了杯水,递给他,“早说了你胃不好自己要多注意,你偏不听。把身子折腾坏了,多少钱都弥补不过来的。”
  魏子骞接过水,喝了几口,“妈,你先去吃饭吧。”
  “你一个人在这儿行吗?”魏妈妈不放心道。
  “行啦行啦。我都多大的人了。你先回去吃饭吧。”
  “那我先回去了。我已经让阿姨做完粥就给你送过来。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按铃找护士。”
  “行啦,妈,我又不是小孩子。”
  魏妈妈走时帮他开了大灯,屋子顿时亮堂堂的,显得空旷了许多,倒多了几分清冷。
  魏子骞百无聊赖地翻着魏妈妈特意买来给他解闷的财经杂志,时不时地看下手机,它一直都没有动静。
  魏子骞感觉自己的耐心就快要被这磨人的等待一点一点的耗光了。
  门外一阵敲门声,随即,病房门被轻轻地推开。
  魏子骞抬头,喜悦之情不言而喻。“瑾瑾!”
  “阿姨给你熬了点白米粥,我给你送过来了。”苏瑾瑜把粥放到床头柜上,拧开盖子,盛了一碗端给他,“小心烫。医生说你要忌口,只能吃点流质的东西,其他的什么都不能吃。阿姨往白粥里搁了点盐,你就委屈委屈,等好了,想吃什么都行。”
  “嗯。”魏子骞接过粥,浅尝一口,嘴角轻扬,“瑾瑾,早上把你吓坏了吧?”
  “知道就好。”苏瑾瑜瞥了他一眼,坐到他的病床边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那么多酒。”
  “不敢了,不敢了,我保证。”魏子骞给她行了个童子军礼,耍宝的样子把苏瑾瑜逗笑了。
  魏子骞悠悠地喝着粥,病房里一片安静。
  苏瑾瑜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按耐不住问出了口,“子骞哥哥,药厂的事,是不是很严重?”
  魏子骞把手里的粥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双手伸过去包裹住她的柔荑,“我没事。不用担心。嗯?”
  “嗯。”苏瑾瑜轻轻拽动手臂,欲抽回自己的手,未果。魏子骞反而抓得更紧。
  “瑾瑾,你究竟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许是生病了的缘故,魏子骞的声音不再铿锵,反倒萦绕着一丝苍凉,那是一种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怅然。
  苏瑾瑜沉默不语。低着头,眼睛始终盯着白色的床单,不敢看他。
  “唉。”魏子骞微微叹了口气,一手翘起她的下巴,倾身吻上她柔软的唇。
  多久?是从小时候初见她开始,还是一年前的重逢?他魏子骞梦想着这个吻,梦了多久?
  她的唇有着淡淡的薄荷味清香。湿濡的舌柔和地划开她的齿门,轻舔她的皓齿,甜甜的,味甘如醴。她温热的鼻息熏在他的脸上,仿佛轻纱拂过,撩人,也芬芳。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苏瑾瑜完全意想不到他会突然吻上自己。病中的他,嘴唇干裂。当他的唇覆上她的时,带来细微粗糙的触感,苏瑾瑜的身子为之一震,随即僵化,大脑瞬间空白,忘了怎么思考,甚至忘了推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魏子骞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摩娑着她的樱唇和嘴角。看她目光有些呆滞,一言不发地傻愣着,不禁嘴角轻扬,语气温柔,“傻了?”
  “啊?”好半晌,苏瑾瑜才回过神来,讷讷地抚上自己的唇。他吻了我?
  魏子骞见她这副呆样,甚是可爱,忙掏出手机抓拍了几张照片。
  苏瑾瑜听到快门“咔嚓”的声响,如梦初醒,忿忿地瞪着魏子骞,“你你……你……你怎么可以……”
  魏子骞笑着伸出手抚摸那张气鼓鼓的小脸,随后又托起她的下巴,再次倾身覆上她的唇,轻轻点了一下,离开。“这是我的。”随即吻上她的眼窝,“这也是我的。”之后又吻上她的眉心,“这还是我的。”最后又轻啄了一下她软糖般的唇,执起她的柔荑,乌黑的瞳孔仿若秋潭,澄澈透亮。
  他对她说:“瑾瑾,你是我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我一直在想,幸好只是胃出血,如果是什么致命的意外,那我岂不是太冤了?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等待,可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白驹过隙。生命中存在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我们难以捉摸。为什么我们还要这么蹉跎呢?瑾瑾,也许之前我真的错了。我放你太多的自由,反而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裹足不前。你从来都不是主动的个性,而我却一直在等待着你的主动。是我用错方法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你说我霸道也好,蛮不讲理也好,我不能再放任你一再地逃避,错失我们幸福的良机。”
  魏子骞说得振振有词,苏瑾瑜却有些词穷。她任由他将她拥入怀中,脑海里是一片泛白的光,迷雾茫茫。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她不讨厌他的碰触,不讨厌他的拥抱,甚至,不讨厌和他唇齿相依时那陌生的触感。
  魏子骞住院三四天了,苏瑾瑜每天都很准时地到他的病房报到。自从那天开始,魏子骞对她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虽然他看她的眼神还像以前那般温柔宠溺,可作风上却比以往多了几分强势。就拿昨天说吧,她只不过学校有事,多耽搁了一点时间,一出校门就看到魏家的司机刘叔叔站在马路边上等他。不用说,铁定是魏子骞派来盯梢的。
  苏瑾瑜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现在到底算什么,反倒是魏子骞,真真把她当成自家的贤妻看待。
  一会儿。“瑾瑾,我要喝水。”
  一会儿。“瑾瑾,帮我擦擦脸。”
  一会儿。“瑾瑾,帮我买最新的《时尚座驾》。”
  一会儿。“瑾瑾,帮我送送公司的同事。”
  ……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魏子骞好像吻她吻上了瘾。总是一个不注意,就被他偷袭了。
  苏瑾瑜开始很无语,后来居然也能习惯了。原本是有些抵触情绪的,但考虑到他还是个住院的病人,生怕她如果抗拒,依他说一不二的性子,恐怕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所以也只好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可后来,苏瑾瑜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日子,反而有些甘之如饴,慢慢地也就认了。
  这天,随堂的教授赶着去作个访问,提前了快半个小时下课。苏瑾瑜想到他这几天在医院都只吃些白米粥,偶尔拌些肉松开开小荤,平时大鱼大肉惯了,突然让他吃这些简单的流质食品,确实受委屈了些。于是,拦了辆车,到东街一家名为“鱼记”的老字号去给魏子骞买他最爱喝的白菜豆腐鲢鱼头汤。
  “鱼记”是家几十年的老店了,地点在老城区的东街。近几年,M市的城市建设逐渐西行,东街也日渐萧索。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就连过往的车辆,也不是很多。“鱼记”凭借自己的老招牌,还是吸引了一大批慕名而来的新老顾客。“鱼记”的生意依然红火,客人鱼贯而入,门庭若市。
  苏瑾瑜排队排了好久,才轮到她点单。之后又等了一段时间,才拿着打包后的鱼汤出了“鱼记”。
  站在路口等车。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连着二十几个未接来电。短信也刷个不停。不用说,除了魏子骞还有谁。刚刚“鱼记”里头人声鼎沸,苏瑾瑜并没听到手机铃响。来不及细看那些短信,赶紧回拨了个电话给魏子骞。正在通话中。可能他正往她这儿打吧。
  收线。等着魏子骞打过来。苏瑾瑜给他去了条的短信。“我买了你爱喝的鱼汤呢,现在就过去。”岂料突然有个人冲了过来,把苏瑾瑜猛猛地撞了一下。害怕手里的鱼汤洒了,苏瑾瑜下意识地护着手里的鱼汤。待她回过头,那个撞她的人早就跑没影了。隐隐觉得自己的手上比原来轻好多。巡视了一圈。才发现包包和手机都不见了。
  完了。苏瑾瑜心里大叫不妙。
  5:30。魏子骞给苏瑾瑜打了十几个电话。无人接听。
  6:00。魏子骞又给苏瑾瑜打了好几个电话。无人接听。
  6:17。魏子骞给苏瑾瑜打了个电话。正在通话中。
  6:19。魏子骞收到苏瑾瑜的短信。她说她正要过来。
  6:40。魏子骞给苏瑾瑜打电话。已关机。
  7:00。魏子骞还是等不到苏瑾瑜。
  捏着手机,魏子骞越来越不安。
  怎么还不来?堵车?堵车干嘛关机?电话没电了?应该一会儿就到吧?再等等。
  天都黑了。该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吧?交通事故了?被绑架了?
  魏子骞越想越心焦,坐立难安。一遍又一遍拨打她的手机,回应他的,总是那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魏子骞急急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车开到医院。拔掉手中输液的针管,起身下床,夺门而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瑾瑜只能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马路上稀稀拉拉的车流。偶尔看到一两辆出租车经过,她欣喜地挥手,却在出租车从她面前开过的瞬间耷拉下来。
  苏瑾瑜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期。等来的的士,很多都不是空车,偶尔遇见一两辆空车的,也急着去交接班不愿载客,停都不肯停。
  怎么办?这附近有个公车站,可是她身上的钱都被摸走了,身无分文。
  无奈之下。苏瑾瑜只能碰碰运气,向路人求助了。
  瞥见一个大妈从她身边经过,她忙走上前,“阿姨,您的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的包包被偷了,我打电话让朋友来接我。”
  那个大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像看怪物般,眼神不乏防备与厌恶,甚至还夹杂着鄙夷。“我没有手机。”冷漠地回绝她,便绕过她,兀自向前走去。
  苏瑾瑜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忙追了几步,“那你能不能借我两三块钱坐公车?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保证加倍奉还。”
  大妈不理会她,加快了前行的步伐,还扔下了一句,“现在治安真乱,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当骗子。”语气尖酸刻薄,像把利刃刺进了苏瑾瑜的心里。
  最后一丝希望也磨灭了。被人那么侮辱,苏瑾瑜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不打算再自取其辱了。她蹲下身子。等吧。总会拦到出租车的。
  街灯一盏一盏地陆续亮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瑾瑜越等越绝望。鼻尖一酸,却强忍着,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掉眼泪,生怕引来旁人怪异的眼神。
  魏子骞从医院出来,便驱车前往她学校,找了一圈,才骤然想起她最后发的那条短信。猛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真是急糊涂了。
  沿着她的学校,一路驱车前往“鱼记”。沿途细细搜寻着她的身影。
  苏瑾瑜蹲坐在路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地上涂鸦。忽然。她的面前多了双拖鞋。糟糕。该不会是什么变态吧?
  苏瑾瑜如惊弓之鸟,惊觉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熟悉的脸。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总算安然地垂落在地上。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嗯。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
  魏子骞远远地看见她娇小的身影,慌乱的心,总算恢复了正常跳跃的频率。
  苏瑾瑜站起身,吸了吸鼻子,朝他巴巴地傻笑,“我的包被扒了,钱和手机都没了。”
  “小迷糊。”魏子骞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人平安就好。东西丢了我再买给你。”
  苏瑾瑜看着他温柔的笑脸,心里暖暖的。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盈上心头。像在海上漂浮多年的水手,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这,就是家的感觉吗?是爱吗?像轮朝阳,推开黑夜厚重的围墙。
  苏瑾瑜紧紧地抱住他,一头埋进他的怀里。良久。她像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一声轻柔的呼唤从她的口中飘出。“魏子骞……”
  魏子骞?不是子骞哥哥?这,说明了什么吗?是不是……?魏子骞的欣喜难以言表。他紧紧地回拥住她。
  晚间的微风缓缓吹拂,街边的树叶轻柔地舞动,路灯微亮的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漾着一抹金色的暖。
  苏瑾瑜说:“魏子骞,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魏子骞说:“嗯。我们好好过日子。”
  苏瑾瑜说:“魏子骞,鱼汤都凉掉了。”
  魏子骞说:“没关系,跟你在一起,就是让我一辈子只喝白米粥我也甘愿。”
  魏子骞,你这个傻瓜。
  苏瑾瑜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是幸福的泪光。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原来,幸福来得这么平实,一点也不张扬。它不需要华丽的故事作铺垫,也不需要浪漫主义色彩的润泽,它就像冬天房间里养的水仙花,简约的绿,低调的白,散发着淡淡的清幽的香。
  

  第四十五章
  魏子骞出院后,又在家调养了几天。
  早上,魏子骞送苏瑾瑜到学校后,就早早地来到公司。跟江左约好了九点在办公室谈事情。
  乙肝疫苗事件的验尸报告已经出来了,证明院方给婴儿注射的是假的疫苗,跟他们所代理的疫苗毫不相干。
  像S市仁心医院这种蜚声国内的正规医院,使用假疫苗,甚至造成婴儿死亡,实在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江左带来的消息,报纸的消息是有人恶意散发出去的。
  魏子骞抽出根烟,叼到嘴边,又扔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捏碎。
  “怎么?烟有问题?”江左问。
  “瑾瑾让我戒烟。”魏子骞噙着笑。
  江左微微耸眉,“你家小木鱼终于开窍啦?”
  “是啊。我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说到苏瑾瑜,魏子骞心里有着唱不完的甜蜜蜜。他敛了敛笑容,“说正事吧。公安局已经介入调查了吧?”
  “嗯。查了所有的进货渠道,似乎都没有发现问题。初步怀疑,是疫苗到了医院后,给人调包了。”
  “这么说,是有人刻意跟我们过不去?”魏子骞的眼神闪过一抹寒光,“你想会是谁?”
  “我想,我们心中的答案是一样的。”
  “你也觉得是那个姓刘的?”魏子骞的脸越发阴沉。
  “这个姓刘的,仗着他姐夫在H市药监局的那点势力,一直想分吃我们齐韬这块大蛋糕。以他在商场上那横行霸道的作风,想他上次被我们甩掉,能那么容易就罢休吗?”
  “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腻歪了。”
  “你想怎么做?”
  “你觉得有哪一家公司的账目是清清楚楚,天衣无缝的?”
  “你是说找人查他公司的账?”
  “嗯。我也该请纪检那帮老头子好好叙叙旧了。久不联络,感情怕是生分了。”
  “假药一案,公安查出来是迟早的事,还需要这么处心积虑对付他吗?”
  “哼。这年头,花点钱找个替死鬼还不容易。”魏子骞眼中凝结着一股阴冷,“我要让他知道,他惹错人了。这辈子,他就别想再翻身了。”
  一旁的江左看着魏子骞,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个人,幸好自己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否则,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
  胃病初愈的魏子骞日程排得比平时了满了些,一上午见了几个客户,又开了个会,一直忙到大中午,才有喘口气的时间。秘书敲门进来,问魏子骞需不需要订外卖。下午还一堆事要处理。按惯例,魏子骞一般留在公司跟员工一起吃便当的。可想起家里那张娇俏的容颜,魏子骞心头一动。合上桌前的笔记本电脑,对秘书说:“不用了,你们吃吧。我回家吃。”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问秘书:“下午和设计部的会议是几点开始?”
  “您定的是两点半。”秘书谦恭有礼地说。
  “哦。我知道了。你先去吃饭吧。”魏子骞走出公司。看了下表。十二点四十。扣去开车来回的时间,差不多还有大半个小时可以跟她呆在一起。
  回到魏家。餐厅里只有保姆在。魏爸爸和魏妈妈中午都没回家吃饭,就只剩苏瑾瑜和保姆在家。
  “都这么晚了。还以为你不回家吃饭了呢?”保姆见魏子骞回来了,有些意外,“饭菜都收拾进厨房了,你等等,我给你摆饭。”
  “阿姨,瑾瑾呢?”
  “打你电话说是没人接,我们都以为你不回来吃饭了,就先吃了。她等你等到十二点过半才吃的饭,吃完就上楼睡觉了。”
  魏子骞走上楼,轻手轻脚地打开她房间的门,走了进去。此时的苏瑾瑜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压根就没觉察出某人私闯进她的房间。
  魏子骞来到她的床前,坐到床沿,摇了摇她,“瑾瑾……瑾瑾……”
  无奈苏瑾瑜睡得太熟了,完全没有反应。
  魏子骞稍稍使了点劲,继续推了推她,“瑾瑾,起床啦。”
  “呜——”苏瑾瑜微微扭动了下身子,像挥苍蝇般佛开他的手,侧过身,背对他,继续酣睡。
  魏子骞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使出杀手锏,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走下楼。
  睡梦中的苏瑾瑜,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腾空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他冷冽的下巴。这个角度,苏瑾瑜看不清他的表情。伸手抓紧他胸前的衣服,夹杂着刚睡醒时特有的鼻音,声音软软地,“你回来啦?”
  “嗯。陪我吃饭吧。”魏子骞扬起笑,把她放在餐椅上,自己绕到她的对面坐下。
  苏瑾瑜睡眼朦胧地瞥了眼立在墙角的钟,“今天很忙吗?现在好迟哦。”
  “还好。不辛苦点,以后怎么养你和孩子啊?”
  “什么孩子?”苏瑾瑜的双颊瞬时染上一抹红晕。
  “你不喜欢小孩?”明知道她是因为害羞所以装傻,魏子骞偏偏故意误解她的意思。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
  “嗯。我也喜欢。以后我们多生几个。”魏子骞一脸得逞的坏笑。瑾瑾,你就是我的兴奋剂。看到你,就不觉疲劳了。
  “我又不是母猪。”苏瑾瑜小声嘟囔。
  “哈哈……”魏子骞心情爽朗地笑开了怀。
  吃过饭,魏子骞一直腻着苏瑾瑜,不让她睡觉,苏瑾瑜困恼不已。
  “魏子骞,你虐待我。”
  “我疼你都来不及呢,怎么虐待你。”
  “你不我让睡觉。”
  “再陪我一小会儿嘛,等我去上班了,你只管睡个够。”
  “……”
  苏瑾瑜无语。他黏她黏得紧,比麦芽糖还黏人。苏瑾瑜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了。
  魏子骞硬拉着她送自己到家门口。在她的额上印上轻轻的一吻,看着她有些娇羞的脸,魏子骞突然有些明白所谓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说的是什么样的一种心境。
  今天的天气,晴。
  点点阳光渗进透明的窗,照一脸的沧桑。
  纯白色的墙。纯白色的病房。输液瓶里的药水无声地滴落,透过皱巴巴的皮肤,流进静脉。
  梅姨躺在病床上,安然熟睡。
  江左捧着一大束粉色康乃馨轻轻走了进来。飞娅正坐在床边守着梅姨,看他进来,起身接过他的花,来到病床前,找了个空花瓶插花。
  “吃饭了吗?”江左轻声问。
  飞娅摇了摇头。
  “这都两点多了,怎么还没吃?”
  “不饿。”飞娅低声说。
  “我看你是饿过头了才没觉得饿。”江左走到床头看了看梅姨的输液瓶,“这瓶快输完了,一会儿还有几瓶?”
  “没了。今天这是最后一瓶。”
  “那等这瓶完了,我们去吃饭。”见飞娅欲开口推拒,忙抢先说,“梅姨睡着了,离开会儿没关系的。你不吃饭怎么行。梅姨还得靠你照顾呢。”
  看着护士帮梅姨拔好吊瓶,再帮梅姨掖好被子。苏飞娅随着江左到医院附近的饭庄吃饭。
  “多吃点。”江左不停地往飞娅的碗里夹菜,“老这么饿着肚子怎么行?”
  苏飞娅看着他,碗里的饭菜一口都没动。
  “怎么了?不饿也多少吃一点呐。”
  “江左。”苏飞娅放下筷子,温温地看着他,“以后你还是别到医院来了。住院的钱,我现在还还不上,将来我会一点一点慢慢还上的。”
  江左心中一窒,给他夹菜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晌才缩了回来。“为什么?”
  “你有女朋友,这么做,对她不公平。”
  “什么公不公平的?那你就对我公平吗?”“啪”的一声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苏飞娅,这钱我给了你,就没想过要让你还。你有必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吗?我们之间算得清楚吗?你就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在你眼里就是粒揉不进眼睛的沙子?”
  “你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如果不是我妈突然病倒,可能你们现在已经准备结婚了。江左,你忘你到H市看我时说的话吗?你必须对你的家人负责。江左,不要再因为我耽误你自己了。”
  “苏飞娅,我知道你讨厌那些当第三者的,你不会容许自己当第三者。所以,我撇清了同其他女人的一切关系,孑然一身地走向你,守着你。我处处为你着想,为什么你就不能替我也想想呢?什么对家人的责任。你明知道我爸妈只是想让我娶个女人成个家,让他们能抱抱孙子颐养天年,为什么那个女人就不能是你呢?你会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心里面装的是谁?”
  “江左,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当年就不会分手了。”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们还小,很多事都不知道怎么去处理,只能没完没了的吵架。可是现在不一样。我们都长大了,成熟了,对待事情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偏激了。”
  “江左,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些问题。我只想让我妈好起来,我们母女俩能好好的生活。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异乡漂泊,逃避着M市的一切。可是现在我真的后悔了,我错了。我不该放任我妈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我应该多抽点时间陪陪她的。一直以来,我都只考虑到自己,不管旁人的感受。我总觉得全世界都欠我的,我的恨,总要比我的爱多得多。我任性,我无理取闹,我伤害了我妈,也伤害了你。我心中淤积的恨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不配拥有爱,不配拥有爱。”想到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母亲,想到过去的种种,苏飞娅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忍不住潸然泪下,“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错得好离谱好离谱。我是个不孝女。我没有照顾好我妈。都是我的错。我妈不该生病的,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是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
  苏飞娅哭得有些撕心裂肺,一旁的江左看得肝肠寸断,他走到她的身旁,轻轻拥住她,“吉人自有天相。梅姨会好起来的。苏飞娅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掌心的纹路纠葛着什么样的命运。若一切皆为因果,早已注定,还要有多少个轮回的折磨,才能真正实现内心的渴望?
  凉风无信,烈日高悬。花尽头,不知何处有香丘。幽竹帘外风雨清,盈盈啜泣沾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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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苏飞娅跟江左回到病房,梅姨已经醒了。许是重病的缘故,梅姨显得苍老了许多。满面病容,双鬓如霜。
  “妈,你醒了?”苏飞娅走过去,扶起梅姨,帮她摆放好枕头,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嗯。飞飞,妈饿了,你去帮妈买点粥上来。”也许是因为不想让苏飞娅担心,梅姨的声音倒不若她苍白的脸,显得精神得多。
  “好,我去给你买。皮蛋瘦肉粥好不好?”苏飞娅拿起钱包就往外走,路过江左的时候,叮嘱了句,“你在这儿陪我妈一下,我马上回来。”
  江左拉住她,“还是我去吧。”
  “江左,让飞飞去吧,你陪阿姨聊聊天。”梅姨打断他们。
  “你在这儿等等。”说完,苏飞娅就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梅姨估摸着苏飞娅应该走远了,才缓缓地唤了声江左,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来。“江左,阿姨有个过分的请求,你要是同意,就点头;要是觉得为难,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走了以后,请你帮我多照顾照顾飞飞。”
  “阿姨,你不会有事的。我会照顾飞飞,也会照顾你的。”
  “江左,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姨信得过你。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知道我没几天可活了。你也应该知道,我这病,撑不了多久的。生死天注定,阿姨不怕,我只是放不下飞飞。她太可怜了。跟了我这样一个没用的妈,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给她一个爸爸,现在,我又要撇下她走了……”想起自己可怜的女儿,梅姨的心微微泛酸,“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飞飞。我没用,让她跟着我吃了半辈子的苦。这孩子,性子倔,容易钻牛角尖,还请你多多包容她。她人不坏,只是活得太苦太累了,容易走极端。”
  “阿姨,我知道飞飞是个好女孩,我会好好珍惜她的,你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地去了。”梅姨的嘴角浮出一抹欣慰的笑,尔后又消失不见,“江左,我还有个未了的心愿。你能帮我把它了了吗?”
  “阿姨,你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的,我都答应。”
  “江左,你能把小瑜带来这里吗?我想见见那孩子。我走了以后,飞飞身边就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趁我还有这口气在,我一定要让她们姐妹俩相认。至少,我走了以后,飞飞还能有个亲人照应。你能不能帮帮我?”
  “阿姨,我知道了。我一定把小瑜带来。”
  窗外传来隆隆的闷雷,眼看着,就要变天了。
  梅姨看了眼窗外变幻的天色,“又要下雨了。这天,变得可真快。”
  “嗯。夏天嘛。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雷阵雨。”江左走到窗边,轻轻阖上窗,“飞飞不知道回来了没?待会儿怕是要淋雨了。”
  江左正想着那把伞到外头等苏飞娅,她就提着粥走了进来。
  “打雷了。”苏飞娅提着粥走到床边,旋开保温瓶。
  “先放着吧,妈一会儿再吃。”梅姨微笑着看向江左,“江左,这儿有飞飞在就行了,你有事就先忙去吧。”
  江左抬腕看了眼表,“好吧。阿姨,我先走了,忙完了再过来。您好好休息。”
  苏飞娅送江左到电梯口。
  电梯门开了,江左走了进去,摁着电梯按钮,“进去吧。我见完客户,会买吃的过来。你好好陪陪梅姨,晚饭就不要操心了。”
  苏飞娅还想说什么,电梯门俨然阖上。
  寂静的天空,灰蒙蒙的。铅灰色的浓云背后,隐隐传来几声闷雷。哗啦啦,雨滴落了下来。
  黑色的兰博基尼从医院的地下车库驶出来,车轮辗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透明的水花。豆大的雨点,密密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一扫而过。
  江左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它太伤感。随处可见地渲染着悲凉的气息,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数不尽的哀伤中。
  他想着苏飞娅,想着梅姨。想着捉人的命运。想着她们满目疮痍的人生。她们总是失去很多,得到的却很少。命运唯一慷慨给过她们的,就是一次又一次难以愈合的伤痛。
  隆隆的雷声,震得人有些胸闷头晕。
  江左到了魏子骞的公司,他正从公司里头出来。在门外碰了个正着。
  江左叫住他,“有时间吗?想和你聊聊。”
  “晚上行吗?”魏子骞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下雨了,瑾瑾现在还在学校,我得去接她。”
  “不会很久,就一会儿。”魏子骞转头,看到江左一脸的坚持,“这件事,跟小瑜也有关系。”
  魏子骞看着江左认真的表情,默许地折身返回办公室。
  开门。关门。沙发上就坐。
  “说吧,什么事?”
  江左看着落地窗外无声的雨,发了好一会儿呆。良久,魏子骞才听到他的声音在沉静的办公室响起。“梅姨可能快不行了。”
  魏子骞微微一愣,随即又道,“医生怎么说?”
  “梅姨撑不了几天了。”江左站在落地窗前,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出来,回过头看向魏子骞,“她想见小瑜。”
  “你想让我带小瑜去见她?”
  “梅姨放不下飞飞,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事,我来跟瑾瑾说。”魏子骞站起身,“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络。”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江左凝望着玻璃窗上凝结的水雾,内心一片茫茫然。向楼下望去,路上游走的行人都缩成一个个模糊的焦点,一把把小伞五彩斑斓,却装点不了晦涩的街角。
  魏子骞到达苏瑾瑜的学校时,她已撑着把小花伞等在校门口。
  坐上车,苏瑾瑜掏出兜里的纸巾擦拭着自己的脸颊,裤腿。
  “不是打伞了吗?怎么还淋成这样?”魏子骞纳闷地问。
  苏瑾瑜巴巴地望着他,“雨是斜着下的,又不是往头顶上直直砸下来,所以,雨伞只护了我的头发,没有护住我的衣服。”
  魏子骞瞥了她一眼,“这是什么歪理?肯定是你自己没撑好。”
  “我说的是客观事实,你不要主观臆测好不好。你看,雨本来就斜着下的嘛。”
  魏子骞瞄了眼窗外,异常冷静地下结论,“嗯,确实雨是斜着下的。但是,会被淋湿的原因还是你的伞没撑好。”
  “我就是不会撑伞,怎么样嘛。算了。以后不打伞了,反正用处也不大。”
  “那不行!”魏子骞斩钉截铁地否定。
  “为什么不行?”
  “能护住一块是一块,至少头发不会湿。”
  苏瑾瑜还以一个“这个话题真无聊”的眼神,便转头看向窗外,“下雨天就是好呀,尤其是这样的大暴雨,下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呀,真爽快。”
  “下雨天有什么好,湿答答的,出行不方便。”
  苏瑾瑜微撅着嘴,没劲地瞥了他一眼,真没趣。瞧见他正专心的开车,双眼直观看着前方的路况,突然兴起捉弄捉弄他的恶趣味。“哎。要是陆辰风在就好了。以前一到这样的下雨天,我们俩就大街小巷地乱窜,到处踩水,赏雨。我们就抱着他的相机,抓拍一个又一个的雨景。”苏瑾瑜说着说着,还不时瞄一眼魏子骞,偷偷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不住地煽风点火,“哎。现在的日子过得真没劲。还记得以前,陆辰风一到下雨天就会陪着我去吃麻辣烫和火锅的。那时候的日子,多美好呀。真怀念那时候。”
  魏子骞死死抓着方向盘,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眼底凝结了一层厚重的冰霜,驱不散的冷厉,脸色也越发铁青。蓄积,再蓄积。满满的怨怒。终于,忍无可忍,方向盘往路边一甩,猛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回过头,咬牙切齿地质询,“真那么忘不了他?”
  有趣。实在太有趣啦。苏瑾瑜几乎可以看到他头顶着冒出的缕缕青烟。睨着他狂怒的表情,苏瑾瑜玩心大起。拼命忍住笑,正色道,“怎么忘得了?我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就跟眼睛和眼皮一样亲近,怎么能忘记?”说到动情处,苏瑾瑜竟哼起歌来,“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情……忘不了你的……”
  苏瑾瑜正唱得起劲呢,突然,魏子骞双手横了过来,紧紧地扳过她的身子,有力的大掌紧箍着她的双肩,捏得有些生疼。魏子骞看着她,眼底直冒火,“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真就那么好?跟我在一起让你受委屈了是不是?”
  他下手很重,抓得她肩上的骨头一阵酸疼,疼得苏瑾瑜挤出了眼泪。“你好凶。5555555555~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安嘉和。”
  魏子骞微微一愣,“安嘉和是谁?”
  “就是……就是电视剧里头演的那个专门打老婆的家庭暴力分子啊,很变态很变态的那种超级杀人魔。”
  “家庭暴力分子?变态杀人魔?”魏子骞真不知道自己该怒还是该笑了,板着脸死瞪着她,“你别给我岔开话题,真就那么念着姓陆的那小子?”
  “我哪有岔开话题,明明是你问我安嘉和是谁的嘛。”苏瑾瑜小声嘀咕。
  “你……”魏子骞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往边上的车窗玻璃重重地锤了一拳。
  车内顿时一片死寂,只听得见魏子骞沉重的呼吸。
  苏瑾瑜瞟了他一眼,见他气呼呼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逗他了,伸出手推了推他,“喂。我跟你开玩笑的啦,别生气了。”
  “开玩笑?”魏子骞蓦地转过身,朝她吼道,“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你有病是不是?”
  她很少见他这样吼人,自有记忆以来,魏子骞给她的印象总是风度翩翩谈吐儒雅,像现在这样没形象的发飙吼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苏瑾瑜的眼眶闪着微亮的泪光,声音弱弱的,“你又露出安嘉和的表情。”
  “我哪儿有?”
  “你就有。”
  “哪儿有?”
  “你现在样子好凶。”苏瑾瑜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我……”你没事提那姓陆的干嘛?我能不吃味吗?魏子骞火冒三丈,差点没喷出三字经。瞧见她眼泪汪汪泫然欲泣的模样,又心生不舍。看着她,心里又有气,又觉得无奈。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心头一软,上前拥住她,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凶我们家瑾瑾。乖。不哭了。”
  “那你不许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
  “也不许再变成安嘉和。”苏瑾瑜伏在他的肩上,拼命忍住不断上涌的笑意。
  “我本来就不是那安什么的。”
  “反正你以后不许凶我。”
  “不凶不凶。我怎么舍得凶呢,疼你都还来不及。”
  “那你带我去吃麻辣烫好不好?”苏瑾瑜窃笑。
  魏子骞猛地放开她,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那是你跟陆小子养成的坏习惯,得戒掉。“麻辣烫不干净。”
  “那我们去吃火锅。”
  “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
  因为我是魏子骞,不是陆某某。“火锅没营养。”
  苏瑾瑜没趣地撇了他一眼,“你怎么跟爸爸管女儿一样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恋父情结呢。”
  “你管别人以为你恋什么,你只管恋着我就好。”
  “魏子骞,你现在的脸皮都快赶上苏瑾褀了。”难怪人家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来,还有近不去角质者,自不去角质。不行不行。以后还是少让这两个人凑一起,脸皮一个比一个厚。苏瑾瑜暗忖。
  “这说明我跟我小舅子感情好。”魏子骞鸣鸣得意。
  “谁是你小舅子了。”苏瑾瑜脸稍稍发热,晕开一抹羞红。
  “现在不是,将来也是。反正迟早都是。”
  “……”苏瑾瑜没语言了。
  “吁——”魏子骞突然心情大好,吹起口哨来,“走吧,带你去吃比火锅更好吃的。”
  车子再次出发,驶进公路上的车流中。
  雨停了。天空依然没有放晴。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雨,究竟,什么时候会来。
  



  2?14什锦糖(上)

  Chapter 1 粉色棉花糖
  出场人物:苏瑾瑜(6岁)
  魏子骞(11岁)
  时间:××年02月14日
  粉色的儿童房。
  梳妆台上的Hello Kitty台灯亮着白色的光。
  小小的苏瑾瑜穿着粉色公主裙坐在梳妆台前,专心致志地叠着幸运星。
  小魏子骞推门进来,蹑手蹑脚地走近她。
  “吼——!”小魏子骞张牙舞爪,瞪圆了眼在她身后吼了一声。
  小苏瑾瑜吓了一条,心脏陡地停了一拍,小手条件反射的一甩,透明的玻璃瓶摔落,碎了一地,瓶子里的幸运星也撒落满地。
  小苏瑾瑜气鼓鼓地瞪向罪魁祸首,用着稚气的童音说:“你是坏蛋,人家不跟你和好了。”
  粉嫩的小手伸向玻璃碎片,一颗一颗,拾起地上的小星星。
  小魏子骞抓住她的皓腕,俊眉一挑,酷酷地说:“玻璃割到手会痛痛哦。坐到一边去,我帮你捡。”
  小苏瑾瑜蹲在一旁,看着小魏子骞小心翼翼地搜集散落在地上的幸运星。
  “瑾瑾,这是什么?”小魏子骞摊开掌心,把捡来的幸运星送到她面前。
  “小星星啊。”小苏瑾瑜眨巴着晶亮的大眼睛。子骞哥哥好笨哦,这都不知道。
  “是你折的吗?”
  “嗯。”小苏瑾瑜笑得甜甜的,“小艾老师说,小星星就是幸福,要把小星星送给喜欢的人。”
  “那瑾瑾要送给谁?”小魏子骞捱近她,拉着她一起坐到地板上,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褀褀啊。我最喜欢褀褀了。”小苏瑾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闻言,小魏子骞脸色一沉,眉宇遂成一条凛然的直线,“瑾瑾不喜欢子骞哥哥吗?”
  “嗯?喜欢啊。”
  “那为什么只送褀褀?”
  “因为小艾老师说情人节只能送给一个人。”
  “那为什么是褀褀?他又不是你的情人。”
  “哥哥,情人是什么?”小苏瑾瑜双手托腮,好奇地问。
  “情人就是……就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手牵着手,不分开。”小魏子骞抓过她的一只小手,掌心贴着掌心,十指交缠。
  “子骞哥哥是我的情人吗?”小手被他包裹着,眼神懵懵懂懂。
  小魏子骞不答反问:“瑾瑾,小星星送我好不好?”
  “可是……”小苏瑾瑜有一丝犹疑。
  “别可是了。走吧。哥哥带你去逛夜市好不好?”
  把捡来的幸运星用手帕仔仔细细地包好,塞进衣兜里的暗格。小魏子骞的嘴角噙满笑意。
  安静的小区,间或几对情侣手挽着手从苏家的门前过。
  微凉的清风轻轻摇晃着光秃秃的树干,一弯明月悬在天空,盈满笑意。
  小魏子骞解下自己的围巾围到小苏瑾瑜的脖子上,拉起她的小手,“走吧。”
  喧闹的夜市,人潮拥挤。
  小魏子骞半蹲下身子,让小苏瑾瑜攀上他的肩头,跳上他的背,“瑾瑾,扶好了,别掉下去哦。”
  小苏瑾瑜伏在他的背上,小脚丫晃呀荡呀,优哉悠哉的。手里擎着棉花糖,化在嘴里,甜滋滋的。
  “子骞哥哥,我们去那边好不好?”小苏瑾瑜玉手往不远处的人群一指,尔后拍了拍小魏子骞的肩膀,仿着骑马的动作,“驾~驾~驾驾驾~马儿快跑~驾~”
  “别乱动,小心待会儿掉下去。”小魏子骞驮着不安分的可人儿,汗涔涔地朝那接踵溺的人群挤去。
  “子骞哥哥,我也要糖人。”背上的小苏瑾瑜朝他撒娇道。
  小魏子骞看着捏糖人的大叔手里的活儿,问道:“大叔,能照着我们俩的样子捏一个吗?”
  大叔叔笑呵呵地吆喝:“好嘞。”
  小苏瑾瑜抡起粉拳轻轻捶了小魏子骞一下,“哥哥,我要孙悟空。”
  “孙悟空哪有我们好看?”
  “我就要孙悟空。”
  小魏子骞拗不过她,只得哄道:“好好好,我们就要孙悟空,那让大叔多给我们俩一人捏一个小人,好不好?”
  “好。”小苏瑾瑜双手圈住他的颈脖,小脸贴在他的后颈蹭了蹭,“子骞哥哥最好了。”
  后颈传来丝丝酥酥麻麻的痒,小魏子骞勾起嘴角,笑了,暖暖的,像春日里的阳光。
  “子骞哥哥,你也送我玫瑰花好不好?”
  “瑾瑾想要玫瑰花了?”
  “路上的阿姨都有玫瑰花。”
  “那是阿姨的男朋友送给她们的哟。瑾瑾也要哥哥当你的男朋友吗?”
  “好啊。哥哥当我的男朋友。”
  “那,瑾瑾以后只能收哥哥送给你的玫瑰花哦。”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男朋友。”
  “咦?不是送玫瑰花的人就是男朋友吗?”
  “……”
  Chapter 2 白色牛奶糖
  出场人物:苏瑾瑜(21岁)
  魏子骞(26岁)
  时间:××年02月14日(左右)
  天空突然飘起雨丝,从小到大,再由大变小,仿佛就是一首奏鸣曲,历经了慢板——快板——慢板。悠闲地步入雨中,凉凉的雨打在身上,心情舒畅。
  独自拐进林荫小道旁的一家奶茶店,要了杯热牛奶,不加糖。
  粉色的手机捏在手中,屏幕不闪亮光。
  点开解锁键,瞄了眼屏幕上男子英俊的笑颜,痴痴地发了会儿呆,嘴角噙满幸福的笑。
  编辑了条短信,“家里这边下雨了,我在外面散步呢。你在忙吗?”
  点击发送。几乎不到一分钟,手里的电话就震个不停。
  “你又跑去淋雨了?”
  还没说话,对方就劈头盖脸地砸下一句责问。糟糕。被抓包了。苏瑾瑜悄悄吐了吐舌头,“我在喝热牛奶呢。”
  “我看你应该喝点姜汤。”魏子骞没好气的说。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这丫头怎么就那么爱淋雨呢。
  “你生气了?”苏瑾瑜怯生生地探问。
  “你说呢?我不该生气吗?”电话那头的魏子骞微微抬眉。这丫头,怎么就说不听呢。
  “不要生气嘛。”苏瑾瑜撒娇,“你都出差这么久了,打电话你还跟我生气,那多没劲呐。”
  “想我了?”听她这么一说,魏子骞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唇角轻扬。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出意外的话,批文明天就下来了。我尽量赶回去,争取后天能陪你过个情人节。嗯?”
  “没事的。你忙你的吧,生意要紧。什么节不节的,我又不在意。”苏瑾瑜的声音一贯的温婉。
  “哎。我就怕看着大街上的人双双对对,某人形单影只的,到时候咱家小姑娘一个人窝墙角抹眼泪,多凄凉呐。”
  “嘿嘿。有劳魏公子挂心,小姑娘一个人轻松自在得很,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了。”苏瑾瑜眉眼蕴着化不开的笑意。
  “夫君我在外孤身奋斗,你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慰劳慰劳我,让为夫的好振奋振奋精神,工作也能卖力些。”魏子骞的声音有些慵懒。
  “噗~夫君?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拜过堂呀。”
  “好了好了。不跟你贫了。我得去努力赚钱养家了,还有正事没做完呢。”
  “子骞。”苏瑾瑜轻轻唤他。
  “嗯?”
  “你注意身体,别太辛苦了,赶不回来过情人节也没关系的。你别累坏了。”
  “嗯。我有分寸的。别担心。”她的关心,暖暖的,点点渗透他的心窝,魏子骞低语,“瑾瑾,我想你。”
  “嗯。我知道。”我也想你。
  “你乖乖的。我明天就回家了。不许淋雨,听到没?你要敢让自己感冒,回家我可不饶你,嗯?”
  “知道啦,糟老头。”
  挂上电话。捧起杯子暖手,一个人,静静地品尝着牛奶,赏雨,想着正在异乡洽谈生意的他。
  第二天,苏瑾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呆在魏家等着魏子骞。
  昨晚睡前两人又通了一次电话,魏子骞在电话里说今天就会回来。一整天,苏瑾瑜都窝在家里,哪儿也没去,还跟着保姆一起煲了莲子猪肚汤等他回来喝,养养胃。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魏子骞回来,发的短信也没有回复,打了几个电话过去都是秘书接的,说他暂时没空接电话。
  太阳东升西落,夜幕渐渐低垂,夜一点一点更加深沉。
  11:00已过。魏子骞还是没有回来,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
  苏瑾瑜不免开始担心起来。
  洗完澡,窝床上看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大半个小时过去,还是停留在刚翻开的那一页。
  就在苏瑾瑜六神不安的时候,电话里魏子骞的专属铃音响了起来。
  附在耳朵旁接听,电话那端传来魏子骞有些抱歉的声音:“对不起,瑾瑾。我这儿还有一条合约条款谈不拢,恐怕不能回去陪你过情人节了。”
  “没关系,你忙吧。”虽然不介意过不过节,可是言语里还是透着一丝掩不住的失望。毕竟,他们都分开半个多月了。
  “本来想说要不让你过来这儿跟我会合的。可是,接下来几天都有应酬,怕是你来了,也抽不出时间陪你。这儿你人生地不熟的,来了我不能陪你玩也没意思。等回去,我一定抽出时间好好陪陪你,我们去海南好不好?”
  “嗯,等你回来再说吧。没事,你忙吧,我在家呆着挺好的。”苏瑾瑜体贴地说。
  “嗯。那我去忙了。你早点睡。熬夜对身子不好。”
  “嗯。晚安。”
  苏瑾瑜有些沮丧,关了灯,让自己隐没在黑暗中。缩在被窝里,软绵绵的蝉丝被将她裹得紧紧的。闭上眼睛,却全然没有睡意。她真的好想他。除了他,她还没像此时这般剧烈地思念过什么人。
  房门被轻轻推开,从外面射进来的细微光亮照着床上被思念蚕食的人儿。
  魏子骞悄悄地靠近床沿,轻手轻脚地掀开盖在伊人身上的被子。
  “谁?”一股凉意袭来,苏瑾瑜翻过身,震惊地看着头顶上大大的黑影。微弱的光线只看得清大概的轮廓,一抹熟悉的感觉盈上心头。
  “啪”的一声,屋子顿时亮堂堂的。魏子骞坐在床边微笑着凝视着她,温温的眼波蕴着道不完的柔情蜜意。
  苏瑾瑜腾地坐起身,兴奋地搂住他的脖子,嘴边止不住的笑意昂扬,“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你不回来了吗?”
  魏子骞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说:“傻瓜,那是为了给你惊喜,故意骗你的。”
  “什么?”闻言,苏瑾瑜故作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魏子骞——”尾音拉得好长,好长。
  魏子骞笑着拿下她搂住自己的双臂,伸手揽她入怀,下巴埋在她的发丝中间来回磨蹭,轻柔地问:“想不想我?”
  “嗯。”苏瑾瑜声音低低的,身子往他的胸膛贴了贴,舒服地窝在他的怀抱中。
  魏子骞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温热的唇覆上她的,绵绵厮磨,唇齿相依,诉说着连日来浓浓的想念。
  不知过了多久,小别重逢的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彼此。苏瑾瑜看着他,眼神有一丝迷离。还在回味着刚刚那个香甜的吻,怔忡间,苏瑾瑜觉得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圈住了她左手的中指。低头一看,是个白金的钻戒,上面坠着一颗圆圆的坠子,像一个地球,里面镶满了碎钻。
  苏瑾瑜不解地看向魏子骞,只见他淡然一笑:“我可是在床上辗转反复,想了好几天,才鼓起勇气给你戴上的。这是苏瑾瑜芳心已许的记号,魏子骞的标志,不许摘下来,嗯?”
  苏瑾瑜怔怔地点了点头,右手覆上左手的中指,细细摩娑着戴在手上的戒指。
  “这个小了点。等将来结婚了,我再给你换个大的。”魏子骞伸出左手,与她的十指交握。两枚对戒轻轻相碰,发出细小的声音,仿佛在说着“我愿意”。我愿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你,一辈子,此情不移。我愿意,执你的手,跟你一起,慢慢老去。
  两人又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魏子骞才放开她,在她颊边印上一吻,柔声说:“12点多了,不早了,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搭飞机去海南。”
  苏瑾瑜缓缓躺下,魏子骞帮她掖好被子,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宝贝。情人节快乐。”
  “晚安。”苏瑾瑜的唇边挂着甜甜的笑。
  魏子骞轻轻阖上房门,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柔柔的月色倾洒入房间,苏瑾瑜睡得香甜。她作了一个梦,梦见海南蔚蓝的大海,她和他,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海风,白色的孔明灯写满了他们的爱语,飞上蓝天……
  指间的碎钻在柔和的月光下微微闪着幸福的光芒。如果可以,我愿意,将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统统都献给你。我要守护着你,天涯海角,寸步不离。你是我的地球,没有你,我将无法生存。这,就是指环的寓意。这,就是魏子骞无声的爱语。
 


  2?14什锦糖(下)

  Chapter 3 橘色水果糖
  出场人物:苏飞娅(18岁)
  江左(18岁)
  时间:××年02月14日
  S市。
  江左的小公寓。
  沙发边上的落地灯亮着,橘黄色的柔光笼罩着伏在沙发上酣睡着的俊颜。
  不远处的餐桌上摆放着几支色彩斑斓的蜡烛,立在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水晶烛台上,小小的火苗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烛泪缓缓垂落。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多,滴嗒滴嗒,秒针慢条斯理地移动着。
  钥匙插入门锁,旋动,发出细微声响,却没惊醒沙发上熟睡的人。
  苏飞娅推门进去,关门。换好鞋子。走到沙发边上,半蹲下身子,伸手推了推沙发上的江左,轻轻唤了一声:“江左?”
  睡梦中的江左稍稍动了动身子,“嗯——”哼唧了一声,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睁开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苏飞娅清秀的脸。伸手抚摸她柔顺的发丝,勾起唇角,冲她暖暖一笑,声音里还掺杂着刚睡醒时特有的鼻音:“回来啦。”
  “嗯。今天是情人节,店里很忙,回来得有些晚。”苏飞娅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脸贴在他的掌心,温柔地说,“你怎么睡在沙发上?累了就先回房睡。都说了多少次,我下班要是回来得迟,你就先休息,不用管我。”
  “我喜欢睡沙发。”江左扬起一个让她宽心的笑,语带关切地问,“饿不饿?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一热。你先去洗个澡,出来就可以吃了。”
  江左坐起身,趿上拖鞋,欲起身朝厨房走去。苏飞娅拉住他,秀眉一拧,“你还没吃饭?”
  江左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一直都在等你呢。我很快就好了,你去洗个澡先。”说罢,起身走向厨房。
  苏飞娅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一股暖流涌向心间,又觉得有些酸涩。是心疼?是感动?她也分不清。
  江左趿着拖鞋走进厨房,拿了个锅,装了水,打开炉子,烧了起来。看着厨台一片狼藉,都是下午包饺子时捣腾的。随处可见的面粉末末肉馅末末,这边一个脏兮兮的碗,那边一个油腻腻的盆子,简直惨不忍睹。此时,趁着烧水热饺子的空档,洗了快桌布,把厨台稍稍擦拭了一遍。随手乱扔的碗盆统统用塑料袋包了起来,藏在柜子里,苏飞娅看不到的地方。琢磨着,等明天爸妈请的钟点工来打扫卫生的时候,让那阿姨一并洗了。
  胡乱清理了下厨房,马马虎虎制造了“干净”的表象。把热好的饺子分装在两个盘子里,拿了俩小碟子倒了些醋,端出来搁餐桌上摆好。
  往水晶烛台上换上新的蜡烛,点燃。打开CD, bossanova风格的歌声缓缓自音箱飘出,淡淡的浪漫。往香薰灯里添了点玫瑰精油,点点香味盈满整个屋子。
  苏飞娅舒舒服服地淋了个热水澡,换上宽松的休闲服,手上拿着干净的毛巾擦拭着湿濡的头发,悠悠然走了出来。
  江左端了条鱼出来,摆放在桌子中央。卸下身上的围裙,走过去,执起她的手,牵着她走向餐桌。
  苏飞娅看了眼盘子里的水饺,眉眼霎时笑开了花,扬起头,对上江左有些发窘的眼,“这饺子皮跟饺子馅闹别扭了吗?”夹了块饺子皮,吊在半空细看,越看越觉得有趣,“看,都分家了。”
  江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不是喜欢白菜猪肉饺吗?昨天我特意问阿姨怎么做的。第一次,你就委屈点,凑合着吃吧。可能我的手艺跟梅姨没法比,不过我会越做越好的。”
  知道他是惦记着她想家,想梅姨了,才想着给她做她最爱吃的白菜饺子。从来都不进厨房的人,甚至连烧个水也不肯的人,自从跟她到S一起生活后,笨手笨脚地学着老妈子平常做的那些琐碎的事,悉心照料着她的生活起居。他此般用心良苦,她怎么会视若无睹呢?苏飞娅深深地看着他,语气诚恳而笃定:“江左,就算你给我吃的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地吃下去。”
  “说什么傻话呢。”江左故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又还以一个温柔的笑,“吃吧。虽然其貌不扬,但还是能填饱肚子的。”
  “嗯。”
  苏飞娅夹了个白菜肉泥团送入口中,很咸很咸。她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大口大口吃着盘子里的饺子。
  江左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也动了动筷子,夹一个送入口中,嚼了几下,倏地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吐出来。好不容易吞下去,才巴巴地看了看苏飞娅,苦着张脸抱歉地说:“好咸。”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巴,对她说:“算了,还是叫外卖吧。”
  苏飞娅瞟了眼墙上的钟,再柔柔地看向他:“这都几点了,还叫外卖?这饺子挺好的呀,能吃饱。吃了也不会生病,挺安全的。”
  听她这么一说,江左越发羞愧了。暗地里责怪自己,为什么以前在家的时候不多学着点。心里自己跟自己赌气,努了努嘴,郁闷地说:“下次一定给你做顿可以媲美五星级大厨的大餐。”
  “好。我相信江左。只要江左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在我心里,江左永远是最好的。”苏飞娅的水眸里闪着坚定的光。
  闻言,江左像讨到糖吃的孩子,食指蹭了蹭鼻头,吸了吸鼻子,高兴地笑着,“快吃吧。凉了就更难吃了。”
  磁性的嗓音,轻快的旋律,在屋子里游走。微弱的橘色香熏灯光给整个屋子渲染上温暖的色调。温馨的小公寓,萦绕着某种醉人的氛围。
  吃过晚饭,江左拥着苏飞娅在阳台上看星星。
  S市的天空,星星总是稀少。
  江左把她圈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间,声音低低的:“飞飞,你后悔吗?”
  “嗯?”
  “你后悔吗?后悔跟我出来吗?”
  苏飞娅轻轻摇了摇头。
  江左转过她的身子,让她同他面对面站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盒子,掀开来,八音盒特有的澄澈乐音传入耳中,《amazing grace》,奇异恩典。
  “飞飞,上帝说,他听见了我们的祷告。我们会幸福的。你一定会幸福的。情人节快乐。”
  苏飞娅有些动容,双手环上他的腰,侧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江左,你就是我的恩典,我的幸福。”
  江左不再言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她。
  柔情似水,滑过身体,带来丝丝缕缕的暖。
  他的薄唇亲吻上她的,张嘴含住她饱满的唇瓣,□着,细细品尝她的清甜。
  房间里不断传来舒缓的音乐。两人的吻却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加深。原本只是绵绵的诉说衷情的轻吻,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升温,最后演变成热烈的拥吻。
  此时的他们,就像伊佃园里初尝苹果香的亚当和夏娃,在爱的催化和指引下,轻轻敲醒沉睡的渴望。
  相拥着挪步到灯光幽暗暧昧的卧房。五彩缤纷的玫瑰花瓣铺满了松软的大床,蓝的,粉的,白的,装点着绮丽的梦。
  轻解衣裳。一层,一层,依次褪下。仿若在迷雾茫茫的清晨,乘着一叶扁舟,摇着小桨,荡漾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中,找寻梦中的风景。
  男孩的吻细细麻麻的落下,在女孩水嫩洁白的玉肌上绘出一朵朵娇艳的小花。女孩如兰的鼻息融入房间里盈满玫瑰花香的空气里,如歌的嘤咛同浪漫的bossanova乐音交织着,仿若透明的玻璃杯里盛放着的清澈的香槟美酒,美得让人沉醉。
  男孩的炽热探入女孩的秘密花园,和着爱的节拍,热情律动,用最原始的方式,倾诉着绵绵爱意。
  这一刻,他们有如水与乳的交融,如胶似漆。他们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纵情驰骋,天地间,万物遂凝结成一个精神,那就是,他们眼中胶着着的对彼此深沉浓烈的爱。
  音箱里,缓缓流出男女磁性温情的对唱,温暖的bossanova不绝于耳,缭绕着这迷人的夜……
  Chapter 4 青色薄荷糖
  出场人物:陈语诺(20岁)
  苏瑾褀(19岁)
  时间:××年02月14日
  辽远的夜空,群星闪烁。
  M城M路段高速公路旁。
  M大绿茵场。
  临时搭建的舞台。
  聚光灯绽放绚烂的光芒。
  舞台的黄金分割区域,站着一群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
  键盘手,一袭及腰的长发随风飘扬。
  贝司手,鼻钉上彩钻闪耀。
  鼓手,一头漂白过的短发异常醒目。
  吉他手,复古的个性燕尾服气宇不凡。
  主唱,银色亮片连衣裙,线条柔美。
  陈语诺站在正中央的麦克风架前,白皙的手指微曲,握住麦克风,嘴角一勾,乌黑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她张了张嘴,声音仿若童话中的女巫那般魅惑,“这个情人节,你们想做什么呢?”扫视了一圈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不急不缓地说道,“如果,你还没想好,那么,请你举起手中的萤光棒,跟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台下的观众激动地吹响口哨。霎那间,绿茵场上荧光闪闪。
  键盘手按下白色的琴键,轻轻弹奏简单的音符。弱起的引子,让全场渐渐安静下来。随后,鼓手适时敲响第一声鼓音,跟着旋律,敲打着鼓面。苏瑾褀修长的手指拨动吉他琴弦,奏响了主旋律。贝司手也在一旁默契地和着。
  陈语诺樱唇微启,沙哑的嗓音徐徐飘荡在清幽的夜色中。
  “还记得那个夏天,
  你骑着单车经过我的身边,
  校门外那个熟悉的路口,
  你蓦然回首,
  停下来朝我挥了挥手。
  我搭上你的自行车后座,
  靠在你温暖的背后,
  十三岁的我,
  作了一个很美丽的梦。
  梦里你牵着我的手,
  长长的路没有尽头。
  我们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静静地一起走……”
  背后的高速公路车辆穿梭,马达声,风声,混杂着,此时却尤为动听。
  苏瑾褀抚琴轻唱,慵懒的歌声洋溢着暖暖的幸福。
  “那个夏日的午后,
  你走进了我的梦,
  梦里我牵着你的手,
  长长的路没有尽头。
  喜欢你澄净的眼眸,
  灵动的瞳孔倒映着我有些落寞。
  现实总是无情又太过冷漠,
  喜欢你的温柔,
  它温暖着我的心窝。
  我想要的并不多,
  能牵你的手我已足够,
  就让我迷醉在你温温的眼波,
  沉睡到永久……”
  陈语诺与苏瑾褀含情脉脉地凝望着彼此,心有灵犀般开口,温情合唱。
  “我想要的并不多,
  能牵你的手我已足够,
  就让我迷醉在你温温的眼波,
  作个美丽的梦。
  我想要的并不多,
  能牵你的手我已足够,
  就让我迷醉在你温温的眼波,
  沉睡到永久……”
  他们站在舞台上,激扬青春,挥洒着满腔的热情,唱着一曲又一曲纯纯的恋歌。
  台下的观众挥舞着萤光棒,嘶吼着,跳跃着,为他们鼓掌,为青春喝彩,为所有所有动人的爱恋高歌。
  最后的音符缓缓落下,陈语诺的尾音渐渐消失在晚风中。
  苏瑾褀解下挂在身上的吉他,微笑着走向陈语诺。陈语诺激动地拥住他,眼角噙着喜悦的泪花。这是他们第一次以恋人的名义过的情人节。第一次,她可以在情人节这天,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拥抱他,大声地说:“苏瑾褀,我喜欢你。”
  抬眸仰望头顶上的星空,满天的繁星,仿佛就是那一颗颗天使的眼泪,幸福地滴落,在夜空中流光溢彩。
  曲终人散。
  苏瑾褀背着吉他,牵着陈语诺的手,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
  昏黄的路灯光照着回家的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紧紧地重合在一起。
  立春已过,天气稍稍有些回暖,但夜深时分,仍有一丝丝凉意。
  “冷吗?”苏瑾褀牵着她,温热的手包裹着她的柔荑伸进他外套的大衣兜里取暖。
  陈语诺偎近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冷。”
  苏瑾褀眼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说:“傻瓜。”手这么冰,还说不冷。
  “傻瓜喜欢苏瑾褀。”
  “苏瑾褀也喜欢我的小傻瓜。”
  两人相视一笑,苏瑾褀伸手拦了辆的士。
  平安地将陈语诺送到她家门口,苏瑾褀恋恋不舍地把她圈在怀里。
  “小傻瓜,我想你了。”
  “我还没回家呢。”
  “透支了。我现在就开始想你。”苏瑾褀把脸埋在她的肩窝,撒娇地说。
  “别闹了。很晚了。你早点回家吧。累了一天了。”他的鼻息不经意地吹着她的耳廓,有些酥麻。
  怀里的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苏瑾褀的手臂圈得越紧,他的声音低低的,“别动,让我再抱会儿。”
  “好啦。回家打电话,嗯?”
  “诺诺,我们什么时候能长大?”
  “……”
  “真想快点长大啊。长大了,我们就可以结婚。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我讨厌看你的背影,讨厌看着你的背影渐渐地从我的视线消失。”
  “……”
  “诺诺,等我。有一天,我也会像子骞哥守护姐姐那样,不用依附任何人,用我坚硬的臂膀,为你遮风挡雨。”
  “褀褀,会的。一定会的。我相信你。相信我们的未来。”
  陈语诺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印上深深的一吻。他的唇,带着薄荷的清香,甜甜的,沁入她的心扉。
  何其幸运,她和他,终没有错过。

  第四十七章
  “酒酿丸子?”苏瑾瑜从洗手间出来,刚坐定,就看见服务员端上来两碗酒酿丸子。
  “嗯。他们家的酒酿丸子很不错的。”魏子骞拿着调羹微微搅动碗里的酒酿丸子,让它稍稍凉些好入口,把它移到苏瑾瑜面前,再将苏瑾瑜的那碗端到自己面前,“尝尝看。”
  苏瑾瑜看了他一眼,拿起调羹,小喝了一口汤汁,“好好喝。酒的味道好香醇,甜而不腻。”
  “再吃吃圆子。”
  苏瑾瑜咬了一口圆子,“好吃。以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过这里?”
  “我又不爱吃甜食。前几天跟个客户谈完生意,来吃宵夜,他们要了酒酿丸子,说是这儿的一绝,我想你喜欢吃这些东西,就先当当小白鼠试验下咯。觉得不错就带你来了。”
  “魏子骞,你成天喂我吃这个喂我吃那个的,你不怕我肥得跟猪一样的啊?”
  “你肥得像大象一样的,我也要。”
  “魏子骞,你上辈子肯定是黄世仁。”
  “为什么?”
  “小喜儿穿越到我身上逆袭了。所以,你要好生伺候我,为上辈子还债。”
  “好,小的遵命。一定好生伺候喜儿小姐。”
  魏子骞拱手作揖,把苏瑾瑜逗得呵呵直笑。
  “快吃。吃完了,一会儿还得回家吃饭呢。”魏子骞催促她。
  “诶?我们不直接在这儿吃晚饭吗?”
  “今晚得回家吃,我让阿姨做了酒炖鸡,特意给你熬的。”
  “又是鸡汤。”
  “你来例假,多喝鸡汤对身子好。乖,改天再带你来。你痛经,多吃辣的也不好。”
  苏瑾瑜痛经。每次来例假,头两天总是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以前魏子骞只能看见眼里,疼在心里。如今两人交往了,魏子骞总算能打着男朋友的旗号名正言顺地关心了。
  吃过晚饭,魏爸爸和魏妈妈坐客厅里看电视,魏子骞拉着苏瑾瑜到他房间的小阳台上。
  “怎么了?神神秘秘地拉我来这里干嘛?”苏瑾瑜不解地问。
  魏子骞从背后轻轻拥住她,“楼底下人太多了,想跟你单独待会儿。”
  “闷葫芦也有矫情的时候?”苏瑾瑜小声嘀咕。
  “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说什么?”知道她怕痒,魏子骞的魔爪伸向她的小蛮腰,使坏地挠她,“说不说?说不说?”
  “呵呵……不腰挠我……好痒。”
  “说,谁是闷葫芦?”魏子骞笑着挠她。
  “糟老头魏子骞。”
  “还说。”魏子骞不罢休,越挠越起劲。
  “呵呵……别挠了……别挠了……我怕痒……”
  闹腾一阵。魏子骞突然紧紧地抱住苏瑾瑜,一语不发。
  “怎么了?”在他怀中的苏瑾瑜有些不解。
  “……”魏子骞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一再缩紧双臂。
  “发生什么事了?魏子骞,你有点反常哦。”
  “瑾瑾,我爱你。”
  “我知道。”
  “瑾瑾,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一直都会陪在你身边。”
  “魏子骞,你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了,我的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魏子骞松开她,拉着她坐到一旁的藤椅上。
  “瑾瑾,我有事想跟你说。”
  苏瑾瑜看着面色凝重的魏子骞,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的不安笼罩着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魏子骞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中,“你听我说,梅姨病了,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她想见你。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她,好不好?”
  苏瑾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什么叫梅姨病了,坚持不了多久了?坚持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梅姨……胃癌晚期。医生说,怕是没几天可活了。”
  “怎么会?”苏瑾瑜怔怔地看着魏子骞,一时无法接受他给她带来的这个消息,“胃癌晚期……胃癌晚期……”
  “瑾瑾,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它既成事实,我们只能勇敢地去面对。” 魏子骞轻拢她的双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跟你一起去面对,嗯?”
  “我们现在就去看梅姨吗?”苏瑾瑜起身。
  魏子骞拉着作势要往外走的她,“现在去太晚了。我们明天早上去,嗯?”
  “嗯。也好。”苏瑾瑜双手环上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帮帮梅姨和飞娅姐?”
  魏子骞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哄道,“乖,别胡思乱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呢,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会儿好好睡一觉,明早一起床,我们就去看望梅姨,嗯?”
  “子骞,我好难过。飞娅姐好可怜。是我抢走了飞娅姐的幸福。”
  “傻瓜。这是上一辈的纠葛,你没有错。你没有抢任何人的幸福,你也有幸福的权利。不要胡思乱想了,乖。”
  苏瑾瑜在他怀里抽搭起来,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如果没有我,没有褀褀,没有妈妈,飞娅姐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我们是罪人,被诅咒的应该是我们,为什么是梅姨。梅姨应该长命百岁,好人应该要有好报的。”
  “说什么胡话呢。谁也不该被诅咒。你给我健健康康的活着,陪我到老。听到没有?以后再不能说这样的傻话。”
  魏子骞拥着她,任她在自己的怀里痛哭一场。直到她哭累了,离开他的怀抱,才伸手轻轻地帮她擦了擦眼泪,哄她回房睡觉。
  苏瑾瑜躺在床上,展转反复,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便早早地起了床。梳洗完毕后,就去敲魏子骞的房门,催他起床。
  两人吃过早饭,就出了门。
  出门前,魏子骞问她,“给梅姨带点燕窝吧?”
  “不知道医生有没有让她忌口,吃的东西还是不要乱带了。先买束花上去,看看她缺什么,改天再给她补上。”苏瑾瑜如是说。
  两人到了医院,在附近买了束康乃馨,进了住院部梅姨所在的大楼。
  两人找到梅姨的病房,房门是敞开的,刚要进去,与正要出门买早餐的苏飞娅碰了个正着。
  苏飞娅看清来人,脸色霎时一沉,“这里不欢迎小狐狸,请你马上离开。”
  “姐姐,我想看看梅姨。”
  “谁是你姐姐?请问我认识你吗?请你马上走。”
  苏瑾瑜哀求道,“姐姐,就一会儿,你让我看看梅姨。”
  苏飞娅见她不肯走,声音不觉拔高几分,推搡着她,“你走,我跟我妈不想看到你,不想看到你们苏家的任何人。你现在就走。立刻。马上。”
  魏子骞见苏飞娅伸手推苏瑾瑜,忙一把搂住苏瑾瑜,把她护在怀中,用身子挡着苏飞娅,转头对苏飞娅沉声道,“我们来看望梅姨,见不见客,应该由梅姨自己作主,你这是在干什么?”说着,不理会苏飞娅,兀自拥着苏瑾瑜走进了病房。
  梅姨躺在病床上,看到苏瑾瑜来了,忙支起身子作势要坐起来。苏瑾瑜忙上前扶住她,魏子骞跑到床尾把床头摇到适当的高度。
  “小瑜,坐。”梅姨拉着苏瑾瑜坐到自己的身边,见到苏飞娅气冲冲地走进来,忙对苏飞娅说,“飞飞,小瑜是我托江左找来的,妈妈有话跟小瑜说,你先下去买早餐。”
  “妈——”苏飞娅皱眉。
  “听话。”梅姨语气柔和,却不容抗拒。
  苏飞娅纵使心有不满,但念及梅姨正在病中,不好逆她的意,也只能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出门买早餐。
  梅姨虽然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但精神还可以。
  苏瑾瑜看着穿着医院病服的她,眼眶微红。
  梅姨伸手拉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轻拍她的手背,“小瑜,这些年,梅姨一直欠你一声谢谢。谢谢你为我和飞飞所做的一切。梅姨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梅姨说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苏瑾瑜的泪水决堤。苏瑾瑜深吸了一下鼻子,微仰起头,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轻轻扯动嘴角,“梅姨,应该是我和妈妈欠你一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我们害你受苦了。”
  梅姨伸手抚摸她的脸,她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傻丫头,没有谁对不起谁,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上一辈的这些恩恩怨怨,害苦了你们这几个孩子。梅姨知道,这十几二十年,你跟飞飞的心里都不好过。孩子啊,这都是命,不要去责怪任何人,也不要责怪自己。梅姨现在也是一只脚已经迈入棺材的人了。梅姨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你们这几个孩子能够放下上一代的恩怨,好好生活,相亲相爱,相互间能有个照应。万一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也好放心过那奈何桥。”
  “梅姨,你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我有钱,这几年,我攒了不少零花钱,我们可以用这些钱治病。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走的。我们一起努力,找最好的医生医好你的病。”
  “我这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别担心,也别难过,梅姨活这一辈子,已经够了,走了也好,当是解脱。只不过飞飞她……”提到苏飞娅,梅姨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小瑜,你个性比飞飞温顺,现在有些话,我跟她说,她也未必能听得进去,所以,梅姨只能先跟你说。你答应梅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帮梅姨好好照顾飞飞,好不好?”
  “梅姨。我会的。你放心。飞娅姐是我的亲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你要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跟飞娅姐一起带你去旅游,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好不好?”
  “小瑜,梅姨知道你心眼好,可是,梅姨怕是无福消受了。我这身子骨,现在也是拖一天是一天,还不如早些去了,也不至于成为飞飞的累赘。飞飞性子烈,这么多年,她一直为我,为她自己鸣不平。她心中堆积了太多的恨,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放不下,你要多点耐心。总有一天,她自己会慢慢想通的。飞飞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这些年来,她实在是太苦太苦了。”
  “梅姨,我知道,我都知道。姐姐骂我,我就听着,姐姐打我,我就受着。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的姐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是要走,也能走得安心了。”
  苏飞娅提着早餐走进病服,就听见梅姨说的最后那句话,眉头一皱,“妈,你又再说什么走不走的。竟瞎说这些。你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瑾瑾,你留在这里多陪梅姨一会儿。”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魏子骞看了一眼苏瑾瑜,又朝苏飞娅说道,“飞娅,我们出去聊聊吧。”
  魏子骞,江左,苏飞娅三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同学了,苏飞娅何偿不知道他说一不二的个性。不想在梅姨的病床前和他有所争执,只得纳闷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病房。
  

  第四十八章
  医院幽静的林荫小道,树影斑驳。金色的阳光细细碎碎渗进叶子间的隙缝,洒在古朴的青石路面上。
  魏子骞挨着路边的长凳坐下,见苏飞娅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抬头看向苏飞娅,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坐啊。”
  苏飞娅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坐下,看着安静的小路,默默无语。
  “飞娅,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闻言,苏飞娅回头看向他,扬起倨傲的嘴角,冷声道:“长大?魏子骞,你这是开的哪门子国际笑话?我26岁了,你说我还没长大?”
  “你认为自己真的长大了吗?”魏子骞挑眉,“年龄和心智在某些人身上不见得就能成正比。你说你26岁,可在我看来,你还不及那些17、8岁的孩子懂事。”
  “魏子骞,你成心找我出来吵架的吗?”苏飞娅的眼底有些愠怒。
  “江左因为爱你而纵容你,瑾瑾因为歉疚而由着你,有些话,他们自然不会说出口。对你来说,也许我是个局外人,并没有立场和你说这些。可是,江左是我的兄弟,瑾瑾是我的女人,我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了你而伤心难过。”
  “哼。那你应该奉劝他们离我远点。”苏飞娅冷哼一声,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苏飞娅,这样真的有意思吗?成天顾影自怜,漠视别人对你的关心,糟蹋所有善意的爱,你真就开心了?”
  “难道还需要我感恩戴德,叩首谢恩吗?”
  “如果你的心不是铁皮作的,你会看不到这么多年来江左为你付出了多少?苏飞娅,你成天责怪别人对不起你,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是,当年苏伯伯抛弃你们是不对,你有权利责怪他和薛阿姨,可你不能拿他们的错误去惩罚其他爱你的人。你总埋怨命运对你不公平,可你这样对他们公平吗?”
  “我的事不用你管。”苏飞娅起身,作势要走人。
  魏子骞起身绕道她的身前拦住她,“这不只是你的事,我不想看到瑾瑾受伤害。”
  苏飞娅邪起嘴角嘲讽道:“看不出来,冷血的魏子骞,居然还是个大情圣。”
  魏子骞不怒反笑,“江左那小子,看来真吃了不少苦。”
  “……”苏飞娅杏眼圆睁,怒视着他。
  “苏飞娅,走出来吧,多晒晒太阳,我看你都要在那阴湿的角落里发霉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飞娅,你总觉得自己很不幸,可是换个角度想,你比瑾瑾要幸福得多。虽然,很早以前,你就缺失了苏伯伯的父爱,可是你却拥有梅姨全部的母爱。梅姨给了你完整的爱,悉心照顾着你,一路上,你还有江左陪伴在你的左右,你不觉得,其实你拥有的还是挺多的吗?”
  “……”
  “有时候,看似幸福的人,反而更加落寞。与别人说你的烦恼,他们会觉得你是在无病呻吟,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瑾瑾除了名义上拥有一个完整的家,除了比你多了个爸爸,其实,她活着,要比你悲戚得多。可能你也知道,苏伯伯和薛阿姨偏心褀褀偏心得厉害。或许,比起你,苏伯伯反而更忽略她。”说到此,魏子骞不免有些心疼,哀哀叹了口气,“一直以来,那傻丫头总是背负着对你和梅姨的愧疚生活着,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说实话,她有什么错?这都是上一代人惹的祸,你跟她都是受害者。如果说,你们俩有什么区别,我想,大概就是彼此面对生活的态度吧。”
  “……”苏飞娅静静地听着魏子骞的话,沉默不语。
  “无论现实多么不堪,瑾瑾依然渴望着阳光。她就像迎着太阳努力生长的葵花,面朝朝阳,秋也花开。而你,就像攀在池塘壁上的青苔,蜗居在阴湿的角落里。你看到的,永远是满室的漆黑,却不曾在意那些存在过的光亮。苏飞娅,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可我还是要说,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幸,而你最大的不幸,就是每当你遭遇一个不幸,你总是自己衍生出更多的不幸。”
  “……”
  “梅姨想见瑾瑾,我想,她的心思你应该很清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总让大家担心你了。”魏子骞说罢,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苏飞娅,淡淡地道,“可能你还不知道,江左已经和那女的分手了。”
  魏子骞走了。苏飞娅一个人呆愣在原地。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苏飞娅的脑海瞬间空白,仿若冰封了般,无法思考。
  从医院出来,苏瑾瑜一直心事重重的,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封闭的车厢,阻挡了外界的喧闹,分外沉寂。
  魏子骞手握方向盘,时不时地腾出右手揉揉她的小脑袋,“难过了?”
  苏瑾瑜闷闷地看着前方的车龙,清澈的眼睛水波微漾。
  红灯亮起。魏子骞踩上刹车,挂上空档。心疼地捋了捋她额角的发丝,倾身在她的颊边印上一吻,“乖,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到山上散散心好不好?要不,出海去兜兜风?”
  “我想去爸爸公司。”苏瑾瑜声音低低地说。
  “瑾瑾……”魏子骞担忧地皱了皱眉。
  “绿灯了。”
  魏子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车子再次前行。到了苏博生的公司,苏瑾瑜走下车,关上车门前,魏子骞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要不我陪你上去吧?”
  “不用了,你去上班吧。”瞧见他担心不已的神色,苏瑾瑜扯动嘴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放心吧。我没事。”
  “那你乖乖的,不许胡思乱想。我忙完了就给你电话,不许关机,不许一个人躲起来,嗯?”
  “嗯。快走吧。”
  阖上车门。苏瑾瑜旋身走进写字楼。
  上了电梯,来到苏博生的公司。苏瑾瑜并不常来苏博生的公司,怕前台小姐认不出她来,在门口给苏博生打了个电话。出来迎接她的,竟是郑伊乔。
  苏瑾瑜稍稍有些吃惊。她不是到F市分公司的公关部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爸爸把她调回来了?
  带着满腹的疑问,跟着郑伊乔走进了苏博生的办公室。
  “怎么突然不打声招呼自己就跑这儿来了?”苏博生起身,示意苏瑾瑜跟他一起坐到沙发那边去。
  “小瑜又不是外人,来一趟还得提前预约呢?”郑伊乔假意剜了苏博生一眼,笑吟吟地娇嗔。回头看向苏瑾瑜,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客气地笑着招呼道,“小瑜,你要喝什么?这里只有一些茶叶。龙井怎么样?”
  苏瑾瑜原本心情就不太好,此时看着郑伊乔令人生厌的嘴脸,心里越发赌得慌,板着脸,温温的语调绵里藏针,“不用了,谢谢郑阿姨。我跟爸爸有些家事要说,有外人在好像有些不方便,能不能请你离开?”
  郑伊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瞥了眼苏博生,见他并没有要维护自己的样子,随即又堆起应酬式的甜美微笑,“那你们先聊着,我出去做事了。”
  见郑伊乔走出办公室,带上门,苏博生这才出声轻责苏瑾瑜,“以后不许对郑阿姨这么没礼貌。”
  苏瑾瑜无心与之争辩,只是凉凉地启口,“爸爸,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苏博生投以一个“我怎么会知道”的眼神。
  “哼。你当然不知道。你除了图自己高兴,你还关心过家里的其他人吗?”
  “小瑜,你到底上来找我有什么事?”面对苏瑾瑜的阴阳怪气,苏博生的言语间流露出一丝不耐。
  “我从医院来的。”苏瑾瑜直直地看向苏博生,晶亮的眸子似要把他看穿。
  “医院?”苏博生有些疑惑,关切地问,“你生病了吗?哪儿不舒服?”
  “再精确点说,我是从医院来的,而且是医院的重症病房。”苏瑾瑜冷冷地睇着苏博生,“不过,生病的那个人不是我,是梅姨。”
  “梅姨?”
  看着苏博生一头雾水的样子,苏瑾瑜的一颗心飕飕的凉,“你果然还不知道。梅姨病了,胃癌晚期,没得医了。”
  “……”
  “爸爸,我现在可以理解飞娅姐为什么那么恨你了。”苏瑾瑜站起身,“这辈子,我们欠她们的,恐怕还也还不清了。”说罢,颓然地走出办公室,离开公司,留下一脸震惊的苏博生。
  苏瑾瑜走后,苏博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郑伊乔推门进来,看见苏博生一脸的沉重,坐到他身边,偎近他,“怎么了?小瑜跟你说了什么?”
  苏博生伸手环过她的肩,轻拍了几下,“没事。一个老朋友身体不大好,小瑜提醒我去看看她。”
  老朋友?
  郑伊乔窝在苏博生的怀中,暗自思索着个中玄机,小算盘打得叮当作响。

  第四十九章
  风柔日薄,窗帘未卷影沉沉。人悄悄,杨柳依依。
  苏飞娅找护士要来一辆轮椅,推着梅姨沿着医院的小湖畔散步。
  “妈,你累不累?我们回房躺着吧?”
  “不累。”梅姨眉眼含笑,轻轻拍了拍飞娅的手,又指向湖边的长椅,“飞飞,我们到那边坐坐吧。”
  “好。”
  苏飞娅推着轮椅走到长椅边,转了个弯,让轮椅上的梅姨与自己面对面坐着。
  “飞飞。”梅姨轻声唤她,欲言又止。
  “嗯?”苏飞娅细细端详着梅姨蜡黄的脸,胸腔的空气一分一秒地被抽空,左心房窒息般的疼。眼看着她一点一点日渐憔悴,病魔噬虐,一张脸瘦削得仅剩皮包骨,皱巴巴的。眼窝深陷,黯淡无光。似风前残烛,慢慢地消耗着,奄奄一息。
  “飞飞,妈妈就快要走了。”湖岸边柳枝摇曳,静谧无声,梅姨微弱的话音伴着细风拂过苏飞娅的耳畔,在她的心湖卷起了千层浪。
  苏飞娅的眼泪瞬间倾泄而出。她情绪激动地跪到梅姨面前,双手紧紧地捧着梅姨冰凉的手,几近崩溃地哭喊出声,“妈,你别胡说,你不会走的。我不要你走。”
  梅姨抽出手,倾身抱住苏飞娅,让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胸前,一手轻拍她的背脊,“傻孩子,妈妈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时间早晚罢了。”
  “我不要,不要你走。你会好起来的。我怎么也要找医生医好你的病。”苏飞娅双手环上她的腰,圈得紧紧的,埋首在她的胸前号啕大哭,“妈妈,以前是我错了,我太任性。我不听你的话,跟你顶嘴,惹你生气。我把你一个人扔在M市,自己满世界乱跑,从来都没想过你的心情。魏子骞说得对,我才是最自私的。妈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别再说你要离开我这样的话。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妈妈,别丢下我。你走了,谁来爱我?我不要一个人,我要妈妈陪着我。”
  “女儿啊,妈妈也舍不得你。可是,生死有命,别再为妈妈的病浪费钱了,啊。那些钱,你留着,将来还有很多用处,用在妈妈身上不值得。妈妈是注定要死的人,花多少钱也医不好的。”
  “妈妈,我只要你,我什么都不要,就只要你。只要能把你医好,我什么都不在乎。妈妈,你不要放弃,不可以放弃。会有奇迹的。老天让我们吃了这么多苦,总要让我们享点福报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老天会这么不公平。”苏飞娅伏在梅姨怀中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飞飞……”梅姨虚弱的声音透着无尽的苍凉,“所有的苦,妈妈都吃够了。妈妈走后,你会幸福的。你不会像妈妈一样。妈妈到了那边,会保佑你的,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苏飞娅紧紧搂着梅姨,涕泗滂沱。梅姨慈爱地抚摸着她的青丝,亦是老泪纵横。
  天边那轮晚霞中的残阳,微微泛着昏黄的光亮,散落在这对相拥而泣的母女身上,照一世的沧桑。晚间的清风徐徐吹来。几度离殇,一番风,一番凉。
  苏飞娅推着梅姨回病房,远远地,便看见在楼道里来回踱步的苏博生。苏飞娅脸色一沉,握着轮椅扶把的手因为捏得过分使劲而指节胀得通红。苏飞娅推着轮椅,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病房,走近站在病房门口的那个让她痛恨了二十来年的男人。
  “飞飞。”苏博生看到她们母女俩,忙迎上前。
  苏飞娅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越过他,推着梅姨走进病房。
  苏博生尾随进来。
  苏飞娅全然不理会他,搀扶着梅姨躺到床上,帮她掖好被子,再走到床尾把床头摇到适当的高度,让梅姨靠得舒服些。
  “我妈要休息,请你出去。”苏飞娅抱着热水瓶准备出门打水,走到苏博生跟前,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飞飞,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
  “想来看看我们?看我们什么?被你抛弃后活着有多凄惨?现在看到了,满意了吗?请你立刻出去,我和妈妈都不想看见你。”苏飞娅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飞飞,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们。”
  “呵。呵呵呵呵。关心?你的良心不是早被狗吃了吗?你还能关心我们呢。我原先一直都知道你很无耻,可我还真没想到,你可以无耻到这地步。”
  “飞飞,怎么说我也是你爸爸,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苏博生皱眉,言语间夹杂着一丝责备。
  “爸爸?哼。原本你有资格做的,是你自己不屑一顾放弃了,自从二十年前你走出那扇门,就决定了我们只配做毫不相干的陌路人。在我还有理智前,请你滚出这里。”
  苏博生不满地扫了苏飞娅一眼,又转头看向病床上的梅姨,沉声责怪梅姨,“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这是对待长辈应有的态度吗?”
  “你还有脸说我妈?谁都可以说她,就你不可以。”苏飞娅把手里的空热水瓶随手往床尾一放,连推带踹,逼得苏博生连连后退,“滚。你给我滚出去。这辈子,我们跟禽兽绝缘。滚。”
  苏博生被苏飞娅赶至病房门口,有点忿忿然,“苏飞娅,你别太不识好歹了。”
  “我就是识好歹才知道对人和对禽兽要有态度差别。”苏飞娅抬起下巴,仰头瞪着苏博生。
  “你……”苏博生看着面若冰霜的苏飞娅,一张国字脸气得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愤愤地转身离开。
  苏飞娅看着他走远了,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折身走回病房,一言不发,拿起热水瓶,出门取水。
  躲在拐角处的郑伊乔把刚刚苏飞娅与苏博生的争执全看在了眼里,看着两人先后离开病房,这才整了整妆容,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梅姨卧在病床上闭目养神,郑伊乔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板,看到梅姨睁开双眼不解地看着她,才笑吟吟地走了进去。
  郑伊乔将买来的礼品放在桌上,兀自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眉眼漾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梅姐,你好。”
  梅姨看着她,觉着有些莫名其妙,“你是?”
  “可能你还不认识我。”郑伊乔笑嘻嘻地说,“可我知道你。我是苏博生先生公司的公关部经理,这是我的名片。”
  郑伊乔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梅姨。梅姨接过来看了一眼,疑惑地问,“博生让你来的?”
  郑伊乔貌似无邪地挂着笑脸,“是我自作主张来看梅姐的,苏先生还不知情。”
  “那你来……”
  “我听苏先生说今天要到医院看望个老朋友。正好,我有个朋友也住院了,刚刚到他那儿探完病,眼看着时间还早,就顺道过来看看苏先生的朋友,想着一会儿能搭个顺风车回家。”郑伊乔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织着谎话,平静无波地说道,“没想到,苏先生说的老朋友是你。刚刚在楼道里看到苏先生和飞飞闹了点不愉快,苏先生先走了。我想,苏先生应该是有心想帮助你们的,所以,就擅自进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
  “你也认识飞飞?”直觉告诉梅姨,眼前这个古怪的女人绝非苏博生公司的员工这么简单。
  “飞飞在H市的时候,我代苏先生去看过她几次。”
  “哦。谢谢你对我们家飞飞的关心,我想,我们应该没什么需要麻烦你和博生的。”梅姨并不想和这个女人有太多的牵扯。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郑伊乔站起身,“我的名片你留着,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跟我联络。”说罢,转身离开病房。
  苏飞娅装完热水回来,看到桌子上的礼品盒,忙问:“妈,刚刚有人来过?”
  “嗯。是个女的,还留了名片。”
  梅姨把郑伊乔留下的名片递给苏飞娅,苏飞娅接过来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嘴角噙起一抹嘲讽的笑,“哼,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
  “怎么?你认识她?”
  “见过几面。她去H市找过我几次。”苏飞娅随手把名片丢进垃圾桶里,淡淡地道,“什么公关部经理,说得好听,还不就是那个人养在公司的女人而已。”
  “你是说,她是博生的……?”
  “妈,你该不会以为那个人娶了薛黛心后就会安分了吧?”苏飞娅走到桌边,拆开礼品盒,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十来沓万元一叠的百元大钞,“呵。这个郑伊乔,出手还真大方。看来,她为了讨那个人欢心,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了。”
  “飞飞,这钱咱不能要。”
  “嗯。一会儿我就给他送回去。”苏飞娅把钱重新收好。
  “送什么回去?”江左走了进来,不明所以地问。
  “喏。你来得正好。帮我走一趟吧。”苏飞娅朝江左努了努嘴。
  “什么东西?”江左走过去,打开礼品盒一看,“怎么这么多钱?”
  “郑伊乔要讨好大金主使的伎俩,你赶紧帮我送回去。”
  江左把东西包好,放一边,“你们吃饭了没有?”
  梅姨慈蔼地看着江左,“吃了。”
  “我们都吃了,还去湖边散步回来了。”苏飞娅到阳台收了衣服,坐到病床边上叠衣服,“你吃了没?”
  “没呢。晚上总裁班的同学聚会,得去应酬应酬。下班就直接上这儿来看看了,一会儿就得走了。”
  “那你快去吧。顺便把这钱给还了。”
  江左含笑向梅姨抗议道,“梅姨,飞飞这么快就赶我走了。”
  梅姨眉眼微弯,蕴着笑意,“呵呵。你去忙吧,空了再来。”
  “就你贫。”苏飞娅把礼品盒递给江左,“快去吧。”
  江左接过礼品盒,回头向梅姨道别,“梅姨,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梅姨笑眯眯地连声应“好”,又对苏飞娅说道:“飞飞,你送江左下去。”
  医院的楼道里,人来人往。
  “今天早上,魏子骞和苏瑾瑜来过。”苏飞娅闷闷地说。
  江左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她,“你不高兴了?”
  苏飞娅摇了摇头,低声说,“本来是有点。不过……”
  “嗯?不过什么?”
  “魏子骞把我叫到楼下说了我一通。原本心里有气的,好想狠狠甩他一巴掌制止他继续废话。后来,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湖边想了好久,才渐渐消化了他的话。不知道算不算醍醐灌顶,可是我想明白了很多问题。”
  江左有趣地睨着苏飞娅,好奇地问:“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苏飞娅低着头,眼睛盯着江左的脚尖。好半晌,才蓦地抬起头,言语里充满不确定,“你跟她……分手了?”
  江左一脸的高深莫测地睨着她,不答反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苏飞娅不解。
  “我跟她分手了,然后呢?”江左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着期待。
  “有什么然后。电梯来了,你快走吧。”苏飞娅旋身,逃也似的离开。
  江左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电梯门开了又再次阖上,眼神里的期待熄灭了,瞬间黯淡,茫茫然的空洞。

  第五十章
  苏飞娅一口气奔回病房,小脸涨得通红。
  “江左走了?”
  “嗯。”苏飞娅继续坐回床边整理未收拾完的衣物。
  “飞飞,你告诉妈,你是怎么打算的?”梅姨试探着问。
  “什么怎么打算的?”苏飞娅低头叠着手里的衣服,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你早点好起来,我们娘俩好好生活,这就是我的打算。”
  “江左这孩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好歹给人家个准信儿啊。”
  “我又没让他等。”苏飞娅小声嘀咕。
  “飞飞,妈希望你能找个依靠,不要再这么一个人漂泊下去了。”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妈妈。”
  “如果妈妈不在了呢?”梅姨拉过苏飞娅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细细摩娑,语重心长地道,“飞飞,江左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别再折磨他了。他跟你爸不一样,你们跟我们也不一样。人各有命。遇上你爸,也许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难,躲不过的。我认了。可你还年轻,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不可以现在就对你的人生绝望了。”
  “妈,你还恨他吗?”
  “恨吗?要恨谁呢?恨抢走他的那个女人?恨他的无情无义?恨我自己福薄命苦?算了吧。都已经成事实了,恨这些做什么。除了给自己圈个牢,让自己摆脱不了那些难堪的过去,恨这些还能有什么意义。”梅姨动作轻柔地理了理苏飞娅的额发,心平气和地说道,“飞飞,这么多年,你心里积压的那些怨恨,也是时候放它们走了。已经够了。别再为大人们犯的错而跟自己过不去。放它们走,开始新的生活吧。”
  “妈……”苏飞娅偎近梅姨,头靠在她的肩上。
  “飞飞,你如果真的心疼妈,就别再让妈担心了,啊。让妈死也死得瞑目。妈走后,你更要好好生活。你还有江左,还有小瑜。妈把你托付给他们,妈也放心了。”
  “妈,你别再说了。我听你的,都听你的。”静静地倚着梅姨,良久。夜色更浓。苏飞娅坐起身,体贴地替梅姨掖好被子,“妈,你累吗?累就睡会儿。”
  “嗯。”梅姨挪了挪身子,作势要躺下。
  苏飞娅扶着她的身子,垫好枕头,再跑到床尾把床头调平。帮梅姨盖好被子,柔声说:“睡吧。”
  月上帘钩,浓云环绕,夜沉沉。
  被橘黄色昏暗的灯光笼罩着病房,格外安静。间或传来梅姨的几声轻咳,更添几分清冷。
  苏飞娅蜷在靠椅上,借着微弱的光线翻看着杂志。听到梅姨不间断的轻咳,秀眉一拧,起身走至窗边,阖上窗,又折身到床边检查梅姨被子是否有盖好。轻轻拍了拍梅姨的胸口,让她感觉舒服些。看到梅姨睁开睡眼,忙关切地问:“妈,你喝水吗?”
  梅姨点了点头。苏飞娅转身倒了杯水,扶起梅姨,递到梅姨唇边。梅姨稍稍喝了几口,便又躺下睡着了。
  苏飞娅身上盖了条毯子,继续蜷在靠椅上,翻了翻杂志,倦意袭来,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一道白光划过天际,闷雷钝响,窗外霎时疏风雨骤。
  睡梦中的苏飞娅猛然惊醒,跑到床前探视梅姨。只见梅姨蜷缩着身子,双眉深锁,一只手抚着胸口,一手捂着嘴巴,不停地咳嗽。
  苏飞娅紧张地坐到床沿,轻轻拍打着梅姨的背脊,焦急地询问:“妈,你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梅姨攀着苏飞娅的手半支起身子,咳嗽越来越急促,虚弱地呢喃,“水……咳咳……水……”
  飞娅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递到她的唇边,喂她喝下。顺流而下的水伴着一声咳嗽哽在了喉咙,梅姨咳得越发厉害,呛出泪来。飞娅急得泪光莹莹,不住地拍打着她的背脊,“妈,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咳……呼……咳……”梅姨无力地朝她摆了摆手,“咳……咳……”忽然,梅姨觉得胸口一窒,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水……水……”
  飞娅忙把水杯凑到她的嘴边,梅姨连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流进腹腔,引来一阵反胃。胃部一阵紧缩,梅姨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一只冰凉刺骨的大掌在蹂躏着她的胃,疼痛不已。她痛苦地皱眉,紧咬着下唇,唇齿间溢出一声声若有似无的呻吟,左手条件反射地按压着自己的胃,身子蜷缩成一团。
  飞娅手足无措地看着梅姨,一脸的恐慌,“妈……你怎么样?……”一手拍打着梅姨的背脊,一手忙伸向床头的按钮狂摁不已,“妈……妈……”
  突然,胃部一阵痉挛,一股恶心的热流涌向心间。“呕……”梅姨开始狂吐不止,呕出来的竟是一滩又一滩黄色胆汁,还混杂着红得让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飞娅吓得脸色惨白,来不及抽纸巾,随手抓起床上的被单擦拭着梅姨的嘴角,“妈……你别吓我……”指尖触到梅姨的脸颊,火辣辣的灼热触感让苏飞娅身子微微一震,“妈,你好烫……你在发烧……”
  “妈……妈……妈……”苏飞娅声音渐渐拔高,无论她如何叫唤,梅姨依然一句话也没能回应,瘫软在她怀里,不停地呕出黄的胆汁,合着暗红的血,“妈……妈……你不要吓我啊……妈……”抱着梅姨的手因为过于害怕而瑟瑟发抖,苏飞娅慌乱地拿着被单抹着她的嘴角,一面不住地按铃,对着话筒焦急地号叫:“叫医生来……快叫医生来……”
  “怎么了?”闻讯赶来的值班医生推门走了进来。
  “我妈她发烧……身子好烫好烫……她在吐……不停不停地吐……”苏飞娅哭喊着。
  “别着急,我们观察看看。”值班医生疾步上前,看了眼吐得脸色由黄泛青的梅姨,还有那被吐得一片狼藉的床单,忙向一旁的护士说道:“马上送进抢救室,快。”
  几个护士推来移动病床,众人将梅姨挪了过去,迅速转移至抢救室。
  “病人家属请在外面等候。”苏飞娅欲跟进去,被护士挡在了抢救室门外。
  苏飞娅缩在墙角,抱膝蹲坐在地上,双手合十,牙齿紧咬着大拇指指背上的关节,双眸死死盯着抢救室门上的大灯。
  苏飞娅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才换来秒针的一次轻微的跳动,一分,一秒,仿若隔世。那扇将她阻挡在外的门扉始终关得严严实实的,她看不到里面的一景一物。
  趿着拖鞋的脚冰冰凉凉的,寒意自脚心蔓延开来,娇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悉悉索索的雨声如泣如诉,听在耳里,倍感凄凉。
  睡梦中的江左被一阵电话铃吵醒,迷迷糊糊地伸手摁了接听键,拿到耳边,含糊地应了句,“喂——”
  “呜……呜……”
  电话的彼端传来女人小声的抽泣,江左的心猛地一揪,睡意消失了一大半,“飞飞?”
  “呜……呜……”
  等不到对方的回答,江左拿开电话扫了眼来电提示,骤然惊醒,忙把电话凑近耳边,“出什么事了?”江左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打开衣柜,取出衣服,“飞飞?等着,我马上过去医院。”
  “呜……呜……江左……我妈她……”苏飞娅早已泣不成声。
  听得出她情绪的波动,江左不敢挂电话,只好歪着头,将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间,伸手褪去身上的睡衣,套上外出的衣服,拿起钥匙和皮夹,夺门而出。“别怕。我现在就过去。”
  天空时不时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射得人心慌。转眼间,大雨滂沱,倾盆而下。
  踩着油门,时速表的指针不断右偏,黑色的兰博基尼穿梭于漫天的雨帘之中,马达轰轰地咆哮着,仿佛知道主人的心焦。
  熄灭车子。往抢救室飞奔而去。看到苏飞娅无助地蜷缩在墙角,满脸泪痕,江左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苏飞娅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循声望去,看到江左浑身湿淋淋地立在大约离她只有五步之遥的地方。苏飞娅起身奔向他,双手紧紧环上他的腰,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眼泪汩汩流出。
  江左紧紧拥着瑟瑟发抖的苏飞娅,轻哄着她:“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呢。”
  “呜……呜……”苏飞娅额头抵着他的胸脯呜咽着,什么话也不说。
  “谁是病人的家属?”年轻的小医生轻声打断沉浸在悲伤里的两人。
  苏飞娅泪眼汪汪地看向小医生,“我是。”
  “请你签一下病危通知单。”小医生一脸严肃地看着苏飞娅,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
  “病……病危?”苏飞娅脚一软,往后踉跄了一步,江左忙上前搀着她。
  “你们要作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小医生将通知单送到苏飞娅跟前,“请节哀。”
  苏飞娅颤抖着接过小医生递过来的笔,茫然地看向江左,明眸盈满脆弱的神色,似在向他求助。
  江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沉痛的嗓音有些嘶哑,“签吧。”
  握着笔的手不断地轻颤着,苏飞娅仿佛用劲全身的力气,在通知单上歪歪扭扭地签上她的姓名。画完最后一个比划,苏飞娅将笔甩掉,扭头埋进江左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
  苏飞娅跌跌撞撞地迎上前,抽噎着,“医生……我妈她……”
  “肺部也感染了,我看……你们还是作好心理准备吧,病人可能撑不过这几天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苏飞娅讷讷地喃喃自语,突然像发疯了似的,冲上前揪住医生的衣服,哭着哀求道:“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求求你。求求你……”
  “飞飞,不要这样……”江左环抱着她,身子往后推了推,试图将她拉开。
  “求求你……求求你……我妈还没享过什么福呢……不能就这么去了……”苏飞娅颓然地滑下身子,瘫坐在地上,哭诉着,“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求求你……”
  江左心疼地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尽情地哭。
  黑漆漆的夜空,银丝飘落,似一根根细针,扎进世间的泥泞,开出一朵朵冰凉的小花,那只名为伤痛的蝶,在狂风中四处飞舞,任悲伤恣意流放。
  是夜,医院空荡荡地长廊里,亮堂堂的日光灯下,两人相拥在一起的影子,是他们仅有的安慰。

  第五十一章
  晨光熹微。躺在舒适的大床上,聆听着晨间如歌般婉转的鸟鸣,透过帘子间的细缝,看着天空的蓝一点一点由深入浅。魏子骞不经意地嘴角上扬。
  怀里的人儿微微动了动,蜷着身子,像只温顺的小猫,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臂弯,睡得一脸安详。
  魏子骞的心里被阵阵暖意涨得满满的,好似铺满了棉花,软绵绵的,暖洋洋的,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甜味徘徊于胸间。
  倾身吻了吻伊人的鬓发,甜蜜的笑意自他的嘴角荡漾开来,蔓延至他的眉眼。恶作剧般悄悄捏了捏伊人的鼻子,在伊人的颊边温柔耳语:“懒猫,起床啦。”
  “唔——”熟睡中的苏瑾瑜樱唇间溢出一声嘤咛,拂开某人作怪的大爪,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好梦依旧。
  魏子骞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地抽出被她枕着的长臂,起身下床。
  梳洗完,换了身行头,绕回床边,伊人依然睡得酣甜。魏子骞伸手拍了拍苏瑾瑜,“瑾瑾,该起床啦。”
  没反应。
  “瑾瑾?”
  还是没有反应。
  “苏瑾瑜——!”魏子骞把脸凑近,声音抬高了些,尾音拉得老长。
  “唔——”苏瑾瑜伸手推开他的脸,口齿不清,“别吵。”
  魏子骞抓出她的手,一把把她拉了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到床上,让她靠在他的怀里,捋了捋她散乱在眼角的发丝,双手环上她的细腰,“再不起床,就赶不上去接机了哦。”
  “接什么机?”苏瑾瑜睡得迷迷糊糊。
  “小迷糊。”魏子骞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今天江左和飞娅回来,你忘了?”
  “啊!”魏子骞的一句话,苏瑾瑜陡然清醒,“糟糕。我睡懵了。”回头望向魏子骞,一脸的歉然。
  魏子骞看了看手表,笑着说:“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
  “真要来不及了。”苏瑾瑜倏地跳下床,拖鞋也顾不上穿就光着脚丫溜进浴室。
  魏子骞微微皱了皱眉,提着拖鞋跟在她身后进了浴室,把拖鞋扔地上,“穿上。地板凉。”
  苏瑾瑜一边刷牙一边趿上拖鞋,朝魏子骞晃了晃另一只闲置着的手。魏子骞会意地走出浴室,帮她从衣柜里取了出门要穿的衣服,再帮她把包包里的东西稍稍整理了下,然后坐到贵妃椅上看早间新闻等她。
  苏瑾瑜洗漱完,钻进更衣室,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走吧。”拎起包,催着魏子骞,径自往门外走去。
  下了楼,苏瑾瑜就直奔玄关,却被魏子骞拉住。“吃完早餐再走。”
  苏瑾瑜瞄了眼墙角的钟,“待会儿堵车就来不及了。”
  “那也要吃早餐。”
  苏瑾瑜还想反驳什么,见魏子骞板起脸,只好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乖乖地跟着他走进餐厅。
  坐定后,苏瑾瑜接过魏子骞递给她的豆浆,抓起个油饼,狼吞虎咽起来。
  瞧见她猴急的样儿,魏子骞眉头一拧,“慢点。这样吃不好消化。”
  苏瑾瑜却猛喝了一口豆浆,放下杯子,抓着咬了一半的油饼站起身,催促他:“快点快点。吃完了赶紧走。要来不及了。”
  魏子骞盛了碗燕窝递给她,“把这个喝了。”
  见他一副不容分说的架势,苏瑾瑜莫可奈何,接过来,一骨碌喝完。
  魏子骞递了张纸巾给她,“这么急,早上也不知道起早点。”
  “这都怪谁?”苏瑾瑜剜了他一眼,白皙的脸上微微晕开一抹粉红。懒得理他。兀自走到玄关换鞋。
  魏子骞心领神会,笑哈哈地跟着她走至玄关,趁着换鞋的空档,凑近她,没脸没皮地问了句:“昨天把你累坏了?”
  “你还说!”苏瑾瑜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小手握拳锤了下他,力道不大,“走啦。”说罢,提起包包就往外走去。
  一路上,魏子骞心情特别好,时不时地跟着音箱里传来的男声轻轻哼唱那些熟悉的旋律。苏瑾瑜郁闷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的无语。
  窗外艳阳高照,蓝的天,白的云,路边的大树枝繁叶茂,一派生机盎然。
  两年前,梅姨过世了。江左生怕苏飞娅留在M市触景伤情,会一时想不开,一并跟着梅姨去了。在处理完梅姨的身后事之后,便陪着苏飞娅回H市继续学画画。一呆,便是两年。
  大约在苏飞娅和江左走后的半年,苏瑾瑜便和魏子骞同居了。说是同居,其实两人还是住在魏家的大宅,只是苏瑾瑜从客房搬到了魏子骞的房间。
  起初,魏子骞提议苏瑾瑜搬过去与他同屋,苏瑾瑜有些难为情,一直扭扭捏捏,怎么也不肯答应。无奈,终拧不过魏子骞的软磨硬泡。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就被他多管齐下的鬼点子给征服了,连哄带骗的着了他的道,遂了他的意,糊里糊涂地就住进了他的屋。
  现在让苏瑾瑜仔细回想,她也想不起来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魏子骞拐上了床。只记得那天是魏子骞的生日,他们坐着魏家的游艇出了海,那晚,她喝了魏子骞给她调的一杯酒,之后的事,就成了细细碎碎模糊不清的幻影,她怎么也不能拼凑完全。
  那是他们在一起后,苏瑾瑜陪魏子骞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依稀记得,当她一觉醒来,竟发现身旁多躺了个人。更令她瞠目结舌的是,他,还有她,居然……居然……
  苏瑾瑜直觉头脑瞬间炸开了花,毕毕剥剥直响,晕糊糊的。腾地坐起身,暗自盘算着趁其不意的时候偷偷溜走。谁知,双脚还没落地,一只大手就已环上了她的腰际,苏瑾瑜犹如遭到雷击般,全身绷得紧紧的。
  “醒了?”魏子骞一只手环着她的纤腰,慵懒地侧脸靠在她的香肩上,声音充满了蛊惑,“饿不饿?”
  光洁的背脊贴着某人赤luo的胸膛,苏瑾瑜的脸涨得通红,火辣辣地烧。被他圈在怀里,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出声:“魏子骞。我们……我们……”声音很弱很弱,若不是此时两人挨得近,旁人压根听不到她说话。
  “嗯?我们什么?” 魏子骞的大掌不安分地在她的小腹间游移,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廓,柔软的薄唇含住她饱满的耳垂,舌尖轻轻地舔舐,惹得她的耳际袭来一丝丝麻麻的痒。
  苏瑾瑜抓住那只在自己腰间作怪的魔爪,偏过头试图躲开他的吻。岂知他一使力,两人又双双倒回床上。魏子骞翻身压到她的身上,大手流连忘返地来回抚摸着她滑嫩的身子。
  “魏子骞……”苏瑾瑜无力地唤着他的名字,双手使劲推了推他,无奈他就如同万能胶似的,死死地黏着她,怎么也推不离。
  “嗯?”魏子骞的声音磁性沙哑,夹杂着些许鼻音,透着一丝魅惑,尾音含糊不清。他就像品尝糕点那般,舌尖轻舔她的耳垂,陶醉地亲吻着她。敏感的耳,性感的锁骨,雪白的□,一路落下深深浅浅的吻。
  苏瑾瑜的身子微微震颤,有种陌生的感觉浮上心头,周身传来一波又一波莫名的热浪,让她整个人变得好奇怪,叫她好不适应。苏瑾瑜又急又羞,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还伴着细微的呜咽。
  听到她呜呜的哭声,魏子骞身子猛地一震,抬起头,看她眼泪汪汪的,慌忙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怎么了?怎么哭了?”
  “你……你欺负人……”苏瑾瑜难为情地哭诉。
  魏子骞听她这么一说,稍稍松了口气,唇角微扬睇着她,“昨天晚上不知道谁喝醉了,然后也这么欺负我来着的。”
  苏瑾瑜微微一愣,眨巴了几下大眼睛,羞红着脸, “我……你胡说。我的酒品才没那么差呢。”起初,苏瑾瑜还声音老大地给自己壮胆,之后,声音因为不确定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魏子骞挑眉,兴味盎然地睨着她,明知故问道:“你真的想不起来了?”
  苏瑾瑜食指抵着下巴,作冥思苦想状。好一会儿,歉然地摇了摇头,尴尬不已。
  “真想不起来了?”
  苏瑾瑜看着他,眼神里盈满了无辜,摇了摇头。
  “那好吧。看来,只能由我帮你找回记忆了。”魏子骞显然得了便宜还卖乖。覆上她香软的红唇,极尽能事地□,将初经人事的她吻得乱了心魂。
  大掌再次自她的蛮腰摸索到她的胸前,覆上她的hun圆,指尖绕着□上的圆点在ru晕的轨迹上打圈圈,轻捻小圆点,引来她阵阵酥麻。灵舌在她的锁骨流连,时儿轻轻掠过,时儿重重舔shi,还伴着齿间的轻啃,留下若隐若现的齿印。
  轻微的呻吟自苏瑾瑜的口中溢出,听在魏子骞的耳里,软绵绵的,撩拨着他,甚至让他觉得□。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她的身上蔓延开来,苏瑾瑜难耐地扭动着身子。
  魏子骞自她的锁骨,一路往下,最后埋首于她的双腿间。长舌探入百合深处,意犹未尽地□着自花蕊汩汩流出的密液。
  苏瑾瑜害羞地夹紧双腿,却被他的大掌挡住。
  “瑾瑾……瑾瑾……”魏子骞如获至宝般珍爱着她,喃喃她的名字。
  “唔——”陌生的灼热感让她颤动,除了奇怪的嘤咛,苏瑾瑜眼神迷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地,魏子骞胯间的火热直抵她的花芯,毫无预警地擅自闯入,恣意驰骋。
  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包裹着她,苏瑾瑜不自觉地轻轻拱起身子,让自己更加贴近他。
  魏子骞感受到她的回应,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更多的是熊熊燃烧的欲火。
  男人和女人的肢体亲密交缠着,阴阳交融,鼻间熏染着彼此的气息,缠缠绵绵覆□。
  几只鸟儿飞过窗外,掠过蔚蓝的海面。游艇外,晴空万里,风平浪静。游艇内,却是一波又一波的爱潮席卷而来,热情激荡,汹涌澎湃。

  第五十二章
  魏子骞和苏瑾瑜刚到停车场泊好车,江左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们到了,你们在哪儿?”
  “我们也到了,在停车场呢,你们走出来吧。”
  魏子骞挂上电话,重新发动车子,放下手刹,轻轻踩了油门,车子稳稳地开出停车场。
  “他们到了吗?”
  “嗯。”
  苏瑾瑜扭头看向魏子骞,双手攀上他的臂肘,神色稍显紧张,“怎么办?我好紧张。”
  魏子骞瞥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轻笑,“傻瓜,紧张什么呢?”
  苏瑾瑜松开他,身子靠回座椅椅背,一颗心上下起伏,紧张不已。
  魏子骞将车开到机场的到达大厅门口,停好。伸手摸摸她的头,“乖,别怕。有我和江左在呢,飞娅不会吃了你。”
  苏瑾瑜听了,噗哧一笑,粉拳轻锤他的上臂,娇嗔道,“讨厌。没个正经。飞娅姐又不是洪水猛兽,干嘛吃掉我。”
  “你自己都说她不是洪水猛兽了,那你还瞎紧张什么。”魏子骞搂过她,在她的额头印上温热的吻,“乖,凡事都有我呢,别怕。”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左拥着苏飞娅走了出来,魏子骞忙解开安全带,“他们出来了。”说罢,打开车门跳下车,迎向江左和苏飞娅。
  苏瑾瑜也跟着一同走下车去,笑吟吟地朝江左打了个招呼,“江大哥。”
  江左含笑地看着她,“小瑜,看来子骞把你照顾得很好。”
  “哪有。”苏瑾瑜害羞地笑了笑,又看向江左臂弯中的苏飞娅,有些怯生生地喊了声“姐姐”。
  苏瑾瑜还不知道该怎么跟苏飞娅相处,面对这个姐姐,她竟有些近情情怯起来。多少年了。梦想着能和她和睦地相处。可真真这个愿望要实现了,她竟觉得不真实,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这两年有江左在她们姐妹间和稀泥,可飞娅的态度总还是有些疏离冷淡。不过,较之以前的恶言相向,现在的状况显然好了许多。至少,飞娅会回她的短信了,尽管回复的内容通常只是类似于“嗯”“哦”这样一些简单的语气助词。
  魏子骞拿过苏飞娅手中的旅行袋,“走吧,这里不能停车,上车再聊。”
  江左坐到了副驾驶座上,把后面的车厢留给她们姐妹俩。
  魏子骞把他们的行李装上后备厢后,盖好盖子,坐进车中。发动车子,方向盘一打,驶离机场。
  车子开上了大马路,魏子骞转头问江左:“回你家吗?”
  “到我新买的公寓吧。飞飞可能还不习惯跟我爸妈一起住。”
  苏瑾瑜凑上前,言语中蕴着一丝期待,“江大哥,你和姐姐这次回来,还走不走?”
  江左借着后视镜,深情地看了眼苏飞娅,扬起嘴角,笑着说,“不走了,我们打算回来定居。”
  “真的?”苏瑾瑜眼睛睁得老大,惊喜地看向苏飞娅。
  苏飞娅回看她,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耶。”苏瑾瑜高兴地拍拍手,又凑近苏飞娅隆起的腹部,弱弱地问,“我能摸摸吗?”
  苏飞娅微愣了一下,须臾,默许地点了点头。
  小心翼翼地把手抚上苏飞娅的腹部,一股热流自指尖蔓延至心窝,苏瑾瑜的脸上漾开了幸福的笑,“宝宝,你什么时候才能从妈妈的肚子里面溜出来让姨姨抱抱?姨姨爱你。”
  “快了。预产期大概在明年2月末。”提及自己肚子里的那条小生命,苏飞娅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苏瑾瑜收回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子骞,我要当阿姨咯。我们要给宝宝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还要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魏子骞在后视镜看到她一脸的欢欣,不禁莞尔。
  江左瞧见她那兴奋劲儿,禁不住揶揄道:“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苏瑾瑜听他这么一调侃,懦懦地缩回座椅,小声嘟囔:“又不是上街买芭比娃娃,哪儿能说生就生啊。”
  声音如细蚊般微弱,其他三头却都听见了,顿时惹来他们一阵轻笑,苏瑾瑜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到了江左的公寓楼底下,魏子骞下车帮他们把行李搬出后备厢,盖好盖子,回头对江左说,“你们先好好休息吧。晚上若是没其他安排,一起吃个饭吧。”
  “今晚恐怕不行,得先回趟我家。你也知道,我们家那老两口盼个媳妇盼多久了。”
  “那就明天再联系吧。我跟瑾瑾把时间都腾出来了,你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咱几个聚一聚,顺便也叫上褀褀。”
  “好的。明天我给你电话。”
  魏子骞和苏瑾瑜坐上车,与江左和苏飞娅挥手道了个别,目送着他们走进公寓楼,这才发动车子离开。
  瞥见一旁的苏瑾瑜爱困地打了个哈欠,魏子骞忙问:“很累吗?累了就回家吧。今天别去店里了。”
  魏家在沿湖边的名店街上有一座小别墅,苏瑾瑜大学毕业后,魏子骞将那别墅稍稍装修了下,把一楼的院子和厅堂整成一个小花店,二楼和三楼弄成了书吧,让苏瑾瑜去捣腾。魏子骞也不指着这家店能赚多少钱,主要就是给苏瑾瑜寻个她喜欢的事做,而又不至于太辛苦。
  苏瑾瑜在车上稍稍打了个盹,醒来,车子已经驶进魏家所在的小区。
  回到家,苏瑾瑜反倒有精神了。
  回房间换了身舒适的居家服,到厨房拿了听冰可乐上了楼,钻进魏子骞的书房,打算到网上溜达溜达,不料魏子骞居然坐在电脑前,面前还摊着一堆文件。
  苏瑾瑜走近他,“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魏子骞抬头,看见她手上拿着冰可乐,眉头一皱,沉声道:“苏瑾瑜——我记得你前天已经喝过一听冰可乐了。”
  “嘿嘿。”苏瑾瑜憨笑着,“我又突然想喝了嘛。”
  魏子骞脸色一沉,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可乐,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好啦。就一听嘛。”苏瑾瑜双手合十,讨好地笑着,“求你啦,就让我喝一口吧。”
  “不行。说好一个月只能喝一听的,前天已经喝过了。想喝,等下个月吧。”
  什么人嘛。简直就是暴君嬴政。一会儿我自己出门买,一口气喝它十听。你也不会知道的。哼。苏瑾瑜嘟着嘴兀自腹诽。气闷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抓过一旁的抱枕抱在怀中,缩着身子,背过身,不理他。
  魏子骞瞧见她蜷在沙发,背着身子,跟自己赌气,模样甚是可爱,心中的柔软像被什么东西触动,暖暖的。他走上前,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把她拥入怀中,眉眼间流露着掩不住的笑意,“生气了?”
  “没。”苏瑾瑜惜字如金。
  还说没有。脸都气鼓了。魏子骞轻笑,“别生气了。碳酸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我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
  “哦。”苏瑾瑜继续她的一字经。
  唉。可乐问题,似乎走到了死角。看来,得说点别的转移她的注意力了。魏子骞把脸贴上她的,喃喃道:“瑾瑾,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苏瑾瑜把脸撇向一边,“才不要。我现在都这么被你管着,将来我们的孩子指不定多可怜呢。肯定一点自由都没有。”
  “瑾瑾,我是认真的。”魏子骞把她的手捏在掌心把玩,“之前没要孩子,是因为你还在上学,有个孩子在身边碍手碍脚的。现在你都毕业了,要顾虑的东西自然少了些。我们不要再避孕了,嗯?”
  苏瑾瑜摊开他的手心,掰着他的手指,最后,将自己的小手置于他的大掌中,与之十指交握。
  “嗯?好不好?”魏子骞拱了拱她,“你想想,家里要有个孩子,那得多热闹啊。我们把你以前住的那房间重新装修下,弄成婴儿房,好不好?”
  “不好。”苏瑾瑜是有些向往的,但心里还稍稍有些记恨着他不许她喝可乐一事,故意嘴硬地跟他唱着反调,其实嘴角早已在不经意间漾开了甜蜜的笑。
  “怎么不好?”魏子骞的声音隐隐多了些许撒娇的韵味,让人沉醉。
  此时的魏子骞,难得的显露出孩子般的心性。苏瑾瑜回头看着他,好笑地说:“哪有人不求婚,先求子的?”
  “你都是我老婆了,还求什么婚?”魏子骞说得字正腔圆,理所当然。
  脸皮还真厚。苏瑾瑜斜睨他一眼,双颊浮上淡淡的绯红,噘着嘴,嘟囔着:“谁是你老婆了,明明就是非法同居。”
  噗。非法同居?哈哈。瑾瑾,你好可爱。魏子骞笑开了怀,皮皮地道:“哟。咱家小妞向爷讨名分来咯。”
  “什么名分不名分的。”苏瑾瑜娇羞地用手肘顶开他,娇嗔道,“谁理你。癞皮狗。”
  “瑾瑾。”魏子骞轻声唤她,敛敛笑,重新把她纳入怀中,温柔又不失诚恳地说,“我们哪天去把证给领了吧,那样我就真踏实了。”
  苏瑾瑜微微一愣,怔怔地问:“你现在觉得不踏实吗?”
  “那当然咯。不趁现在把你套牢,哪天你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杞人忧天。”
  “是。我是杞人,可我不忧天,我只担忧老婆在不在我身边。”魏子骞腆着脸继续游说苏瑾瑜,“好嘛。反正迟早都要领的,早领早安心。嗯?”
  苏瑾瑜翻了翻白眼,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自他的怀里挣扎着站起身,将抱枕往他身上一丢,“懒得跟你贫。我回房间补眠去了。”说罢,自顾自地往书房外走去。
  魏子骞甩手把抱枕扔沙发,随即跟上她,笑嘻嘻的,一脸谄媚,“我陪你。”
  苏瑾瑜懒得理他,兀自钻进被窝里,倒头就睡。
  魏子骞跟着在她的身侧躺下,揽她入怀,魔爪探入她的衣服下摆,不安分的游移,膜拜着她腰间的每一寸柔滑的肌肤。
  苏瑾瑜拍开他的手,闭着眼睛,淡淡地说:“讨厌。烦你呢。我要睡了,别闹。”
  魏子骞哪儿是省油的灯啊。大掌再次覆上她光滑的小腹,一路向上游走。苏瑾瑜在家几乎不穿胸衣,觉得钢丝框得人不舒服就索性都不穿了,这习惯倒是方便了魏子骞攻城掠池。
  苏瑾瑜一个翻身,面向魏子骞,睁开双眼,直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耐,可话音听在耳里却松松软软的,“魏子骞……”
  魏子骞倾身封堵她的嘴,唇齿相依,汲取她口中的香甜,直接将她吻得七荤八素,化理智为绵绵春情。
  “唔——”一声细微的嘤咛自苏瑾瑜口中吐露。
  魏子骞翻身压在她的身上,一阵悦耳的手机铃音很不应景地响了起来。
  “我的电话。”苏瑾瑜吐气如兰。
  “不要管它。”魏子骞的气息紊乱。
  女人的嘤咛,男人的喘息,交织成韵律优美的乐章,诉说着绵绵爱意,让深陷其中的男女为之而陶醉。
  幽暗的花谷,乳白色的热液倾流其间。魏子骞汗涔涔的脸上漾开一抹温暖的笑,从伊人的身上翻身下来,轻轻揽她入怀。
  一股暖流自下而上涌入心窝,苏瑾瑜挪了挪身子,偎近魏子骞,伏在他温热的胸膛,手指撩过那柔滑的肌肤,在那上面画圈圈。
  “睡会儿吧。”魏子骞像哄婴儿入睡般,动作轻柔地拍打着她的香肩。
  “子骞,你给我唱摇篮曲吧。”苏瑾瑜窝在他怀里撒娇道。
  “好。给你唱……咳咳。”魏子骞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低低地哼唱起莫扎特的摇篮曲来。
  苏瑾瑜阖上双眸,静静聆听。
  手机铃音再次响起。魏子骞长臂一伸,捞起置于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提示,是一串陌生的数字,转而把手机递给苏瑾瑜,“接电话。”
  苏瑾瑜接过电话,附在耳边,懒懒地“喂”了一声。
  “你好。是小瑜吗?我是唐一鸣。”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浑厚的男低音,有些许饱经沧桑的蕴味。
  唐一鸣?苏瑾瑜倏地睁开眼睛,有些讶异,随即又礼貌地回道:“唐叔叔?您好。我是小瑜。”
  “这样打电话好像有些唐突了。没打扰到你吧?”彼端的男声依然沉稳。
  “没。没打扰到我。请问叔叔找我有事吗?”苏瑾瑜的声音惯有的柔和。
  “叔叔有话想跟你谈谈,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见个面?”
  “呃……周末吧。”苏瑾瑜犹疑片刻,询问道,“周六下午可以吗?三点,北野香墅。”
  “好的。到时候我让司机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我们三点在北野香墅见吧。”
  “好的。那到时候见。”
  电话收线。不明白唐一鸣突然找她所为何事,苏瑾瑜有些心事重重的。
  “谁的电话?”魏子骞看着有些怔忡的她,随口问了句。
  苏瑾瑜坐起身,目光坦诚地看向他,言语里携着一丝纳闷,“是一鸣实业的唐叔叔。”瞧见魏子骞有些疑惑的表情,又弱弱地补充道,“陆辰风的父亲。”
  闻言,魏子骞骤然皱眉,眉宇间遂成一个“川”字,冷声道:“他找你干嘛?”
  苏瑾瑜眨巴着无辜的大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周六去见他?”刚刚通话的内容魏子骞多少也听了一点。
  “嗯。”苏瑾瑜应了一声,又躺回他的怀里。
  依偎在他温暖的胸膛,苏瑾瑜很快进入了梦乡。而魏子骞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琢磨着那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隐隐约约,一抹担忧浮上心头,挥不散。

  第五十三章
  无云。
  无雨。
  无雾。
  无风。无太阳。
  一觉醒来,夜幕垂落。
  坐在车上。带着依然有些困窘的双眼,胡乱地瞄了眼窗外有限的夜空,慵懒的,仿佛是只赖在沙滩上的水母。
  两年的沉淀,让苏飞娅变得豁达许多。
  梅姨的辞世,曾让她万念俱灰。那段日子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阴暗的过去,每天必须依靠安眠的药物才得以入睡。她呆在与梅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老房子里,到处都充斥着梅姨慈祥的背影,让她痛不欲生。
  后来,江左来了。强行带着她离开,到H市,开始新的生活。
  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吧。当她以为自己会一个人在那老屋孤独死去时,江左适时出现,拯救了她。残酷的现实让她跌落万丈深渊,饱受折磨,却也在她最无望的时候,给了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这两年,苏飞娅觉得自己仿佛再活了一次。一点一滴,放走过去的自己,注入新鲜的血液,微笑着生活。
  江左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无可挑剔的好。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有时候她甚至会戏谑地想,慈禧老佛爷的待遇大抵也不过如此吧,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怀孕这几个月以来,江左更是宝贝她宝贝到不行。夜里她稍稍一个翻身,都足以牵动江左紧张的神经。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她的肚子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蕴育着爱的幼苗,生的希望。
  想着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小宝宝,想着身旁自己深爱着的男子,苏飞娅笑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一个人偷偷笑什么呢?”瞅着她若水般纯净的笑靥,江左的嘴角也跟着轻轻上扬。
  苏飞娅的小手覆上他闲置在排档上的手,江左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十指紧扣,一切尽在不言中。
  到了江家大宅,意外的,看着门口停了辆黑色的奔驰。江左瞄了眼车牌号,一丝狐疑绕上心头,牵着苏飞娅的手不觉多了几分力道。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样,苏飞娅轻声询问。
  江左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扳过她的身子,与她面对面站着,郑重其事地说:“飞飞,待会儿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在意,不要激动。你只要知道,你有我,有我们宝宝,我们都陪着你,嗯?”
  “你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严肃。”苏飞娅笑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你爸妈。”
  “你答应我。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家。”江左语气异常坚定。
  苏飞娅好笑地睨着他,“好啦。进去吧。”
  江左深深吸了口气,紧了紧牵着她的手,拉开江家的厅门。
  炉子上的水壶蒸腾着白色的热气,客厅里茶香四溢。
  “乌子湾那块地,下周就竞标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做?”
  “乌子湾这块地皮,确实很有发展潜力。现在政府越来越重视新城区的建设,将来,那一带势必会成为M市最繁华的地段。”江父跷着腿坐在独座沙发上,思索着,“你公司资金运转没有问题啊,怎么突然想到要分我这杯羹?”
  “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钱大家一起赚。”苏博生靠坐在沙发上,语气平静无波,“这些年,我愧对飞飞她们母女俩太多了。现在,她嫁到你们家,还请你以后帮我多照顾照顾她。”
  “那是自然的,她是我们江家的儿媳妇,而况,现在还怀着我们江家的孩子。”
  苏飞娅一进门,那多年来一直在她的梦魇中肆虐的男低音悠悠飘进她的耳朵。苏飞娅身子蓦地一震,脸色煞白,循声望去,只见苏博生和薛黛心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江父喝茶谈天。
  听到玄关处的响动,沙发里闲谈的众人纷纷回头。
  “来啦?外面很热吧?快进来喝杯水。”江母迎了上来,接过苏飞娅手上提着的包包,笑吟吟地说道,“你爸爸听说你要来,在这儿等了好久了。看,你薛姨也来了。”
  薛黛心站起身,笑容里凝着一丝尴尬,扯动嘴角,唤了一声:“飞飞。”
  客厅里的空气急速凝滞,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苏飞娅直觉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倒流,她怔怔地看着苏博生和薛黛心,眼神交织着复杂的心绪,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沙发。
  江左满面担忧,紧紧搂着苏飞娅,小心翼翼地观察她脸上的神色,拥着她慢慢向沙发走去。
  江左扶着苏飞娅坐到沙发上,捏了捏她有些冰冷的小手,似乎在给她传递一点力量。体贴地附在她的耳边,温柔地问:“喝水吗?”
  苏飞娅木讷地点了点头,双眸一直盯着坐在对面的那一男一女,一层薄雾迷漫上她的眼。她好恨。尽管答应了妈妈要好好生活,把这一切恩恩怨怨都跟她一起埋葬在泥土里,随妈妈而去。尽管她现在有了江左,有了他们的宝宝,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她还是好恨。
  肚子的小生命,一天一天在长大,一天一天让她觉得,她是如此的幸福,又是如此的幸运。可这样的幸福,同时又提醒着她,那个人当年究竟有多残忍,竟然忍心抛弃她,抛弃自己的骨血。
  任凭苏飞娅如何淡泊,如何开始新生活,她也还是无法原谅,无法释怀。累积了二十几年伤痛,怕是怎么也无法愈合了。
  “飞飞……”苏博生唤她,低沉的嗓音悬着一丝期许。
  哼。苏飞娅心里一阵冷笑。何必呢?叫得这么亲切。既然当初决定了放任我们母女的死活不敢,今天又何必做这么多呢?老死不相往来,于你,于我,不都更好?
  苏飞娅真想一巴掌摔在他的脸上,可碍于江父的面子,又想起刚刚在门口江左焦急的样子,苏飞娅只能压抑再压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拼命地隐忍着内心的狂风骤雨。冷着个脸,不予理会。
  客厅里的气温急剧下降。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就连空气,好像也是不流通的。
  “咳咳……”江父轻咳了几声,出来打圆场,“飞飞,我们正在商量着给你们补办个婚礼,你有什么想法?”
  “我?……这些场面上的事,我也不懂,都听叔叔和江左的吧。”苏飞娅如实答道。
  薛黛心敏锐地接过话茬,笑着说:“怎么还叫叔叔啊。”
  “是啊是啊,飞飞,该改口啦。”江母从厨房端了一杯热牛奶出来,递给苏飞娅,喜滋滋地说。
  苏飞娅双手接过牛奶,有些害羞地瞄了瞄江父江母。郁闷地扫了一眼薛黛心。要不是看在她是苏瑾瑜母亲的份上,估计这会儿,手里这杯的热牛奶早就泼向她了。
  “飞飞,都是一家人了,还舍不得改口?”江父笑容满面地看着苏飞娅。
  江左看看窝在自己怀中有些娇羞的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爸妈想媳妇都快想疯了。你赶紧叫一句给他们解解馋,顺便讨个大红包。”随后又抬头扫了眼齐刷刷看向他们的众人,目光落在江父身上,嬉皮笑脸地说道,“爸,红包不够分量,我媳妇可不开金口哦。”
  江左的几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苏飞娅抡起粉拳轻轻地锤了他一下,“没个正经。”知道他是为了她才说这些话来缓和尴尬的气氛,说不感动是假的。感激地看了眼江左,又看看和颜悦色的江父江母,苏飞娅轻轻喊了声:“爸,妈。”
  “哈哈。好,好,好。好孩子。红包爸爸改天再补上。”江父高兴得笑不拢嘴。
  江左皮皮地说道,“媳妇儿,改天一定记得跟老爸要,要不然他肯定赖账。”
  “去,你这孩子……”江母剜了他一眼,含着笑嗔怪道。
  苏博生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霎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落寞。
  多少年了?他再也没听过她叫他一声爸爸。没想到,他再一次听到她喊爸爸,对象却不是他。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对自己冷若冰霜,却亲昵地管别人叫爸爸,苏博生的心蓦地一沉,很不是滋味。
  今天的苏飞娅,虽然不像从前那样,一见到他就张牙舞爪剑拔弩张,可是,今天这般疏离与漠视更让他难以承受。试问,天下哪一对父母,愿意看着自己嫡嫡亲的儿女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而亲昵地与毫无血缘关系的父母谈笑风生,管他们叫爸妈呢?纵使多年前抛弃飞娅的苏博生也不例外,他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自己的亲生女儿,视他如空气,如瘟疫,却当着自己的面笑吟吟地喊另一个人为父。说他还惦念与飞娅这份父女情也好,说他放不下自尊也罢,总之,苏博生接受不了这般冷酷的现实。
  江家,苏博生一秒也不想多呆下去了。那谐和的一幕太耀眼,灼伤了他的眼睛,也焚烧了他的尊严。他颓然地站起身,客套的言辞里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江鹏,我们先告辞了。”
  “这就走了?还想留你们在这儿吃晚饭呢。”江父跟着起身送苏博生夫妻。
  “我们就过来看看飞飞。她在你们家生活得挺好的,我们也就放心了。”苏博生走至门口,打开车门,微微顿了一下,回头对江父说,“乌子湾那项目,你考虑考虑,如果有兴趣,尽快给我回复。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好的。一定。”江父伸出手与苏博生礼貌地握了一下,“那就不送了,路上小心。”
  看着苏博生黑色的奔驰绝尘而去,江父才折身走进江宅。
  江母摆好饭走出来,看到江父进门,随口问了句:“博生他们走了?”
  “嗯。”
  “开饭了。江左,飞飞,吃饭了。”江母招呼道。
  众人围坐在餐桌上,难得聚在一起吃顿饭。
  江父剥了几只虾放飞娅面前的小盘子里,“来,飞飞,多吃点。”
  “谢谢……”面对慈爱的江父,苏飞娅微微动容,眼泪啪啦啪啦掉了下来。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江左猛抽了几张纸巾,一面帮她擦眼泪,一面理理她的鬓发,“不哭,不哭,啊。”
  苏飞娅拿过江左手中的面巾纸,抽噎着,“以前家里,就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吃饭……”
  在座的江父江母,包括江左都知道她定是想起已故的梅姨,还有过去的那些坎坷了。江母看着她啜泣的样子,心疼她的遭遇,也跟着难过起来,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江家父子看着泪流满面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纷纷挠头,手足无措地僵着,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江父拿过飞娅面前的空碗,盛了碗鸡汤放到她面前,“不哭了,来,喝点热汤,心里舒服些。”随后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江母,“你也真是的,几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帮忙哄哄,还跟着一起哭,这不添乱呢嘛。”
  江母擦了擦眼泪,吸吸鼻子,扬起嘴角,笑着对飞娅说:“孩子,咱不哭了。乖,吃饭,啊。”说着,重拾起筷子,“来,大家吃饭。吃饭。”
  “来,多吃点,宝宝也多吃点。”江父端起饭碗,又伸手给飞娅夹了块红烧鱼,“过去的都过去,该吃的苦都吃够了,以后咱都是好日子了。你到我们家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有我和老妈替你们扛着,天塌下来了也不怕。”
  苏飞娅咬了一口江父夹的红烧鱼,掺杂着眼泪的味道,微咸,带点苦涩,嚼在嘴里,却比任何山珍佳肴来得美味。这也许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在盈满父爱的餐桌上,吃着所谓的团圆饭。
  今夜,天空一片阴霾,可苏飞娅仿佛看见了群星围绕着月芽,一闪,一闪,亮晶晶。
  


 
  第五十四章
  一路上,苏博生死板着一张脸,堪比黑色木棺那般阴沉,薄唇紧抿,唇角仿佛凝结了三尺冰霜。
  奔驰车轮一圈一圈快速打转,路边景物飞梭,明明车子正在飞速前进着,然而车厢内死一般沉寂的氛围总让人觉得这条回家的路异常漫长,仿佛怎么加速都还是跑不完。
  过了某个路口,右转向灯亮起,车子拐了个弯,稳稳地停在苏家小区门口。
  薛黛心疑惑地转过头,“怎么停在这儿?你还要出去?”
  “嗯。你先回家吧。”苏博生面无表情地说。
  “你还要去找那个女人?”薛黛心眯起眼,冷声问道。
  “你别问那么多了。”苏博生皱眉,很明显的不耐烦。
  薛黛心瞪着他,吸气,呼起,勉强压住直涌向心间的怒火,不想在大街上跟他起争执,打开车门,摔门而去。
  苏博生松开刹车,猛踩油门,车子倏地飞了出去。
  薛黛心走在小区的鹅卵石路上,有些落寞。苏瑾褀开车从一旁经过,从后视镜看到薛黛心,忙停了下来,降下车窗,喊了薛黛心一声。
  薛黛心回头,看到苏瑾褀,这才有了点笑容。绕过车身,坐上驾驶座,看向苏瑾褀,眉眼携带一丝笑意:“下班了?累吗?”
  “还不都那样。”苏瑾褀耸了耸肩,瞥了眼坐在一旁的薛黛心,眼睛又看向前方,“你怎么走路了?今天没开车出门吗?”
  “我跟你爸爸去了趟江家看飞娅,后来他送我到小区门口就又出去了。”
  闻言,苏瑾褀微怒,“他就把你扔在路边让你自己走进来?拐回家才几分钟,什么事这么急?”
  “可能晚上有应酬吧。”薛黛心假装轻描淡写地说。
  “哼。”苏瑾褀冷哼一声,凉凉地说,“他能有什么应酬,还不是找那帮狐朋狗友喝酒玩女人。”
  “褀褀,不能这么说,你爸和郭叔叔他们在一起,确实也谈成了不少笔生意。”
  “妈,你就别再替他找借口了。就是你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姓郑的那女人才越来越猖狂,狐假虎威。”瞟了眼薛黛心,看她似乎也有些郁闷,苏瑾褀默默地叹了口气,随即扬起嘴角,笑着对她说,“算了,不提了。这些人呐,提不成。妈,家里就我们俩,我们别在家吃了,我请你喝晚茶吧,你不是喜欢吃那些鸡爪啊叉烧包之类的茶点吗?”说罢,方向盘一转,车子调转了个头,直直开出小区。
  夜色迷蒙,五光十色的霓虹装点着M城,热闹非凡,却也平添几分清冷。几家欢喜几家忧。这座城市,总是有人在笑,也有人黯然垂泪。
  帝宫海鲜大酒楼2号包房,苏博生一席人正围坐在桌边把酒言欢。每个男人的身边都伴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显然,这些女孩,并不是他们的妻子,亦不是他们的女儿。
  因为今天在江家发生的那点不愉快,苏博生有些气闷,一晚上,没不吭声的,猛灌酒。
  一旁的郑伊乔拦下他欲举杯的手,偎近他,头靠在他的肩头,小手抚上他的胸膛,娇滴滴地问:“你今天怎么啦?喝这么凶。”
  苏博生伸手穿过她的腋窝环上她的身子,大掌正好覆上她胸前的柔软,捏了几下,另一只手举起杯子,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淡淡地说:“没事。”
  旁边的郭总打趣道:“你们家苏总铁定是看到吴总离婚,眼红了。”
  正跟怀中小蜜卿卿我我的吴总听闻此言,忙笑着附和:“苏总,你也把嫂子休了算了。看我,离了婚以后多自在,处处为家,到处都是温柔乡。”说着,俯下身小啄了一下那小蜜的红唇,色眯眯地笑着问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魔爪往小蜜腰间一掐,胡渣在她的脸上蹭来蹭去,惹来她一声娇吟。
  苏博生默不作答,只是闷头喝酒。
  郑伊乔邪起嘴角,漾开一抹狐媚的笑,对众人娇嗔道:“你们呐,一个比一个坏,尽出这些馊主意。”又抬眸看向苏博生,目光诡谲,“博生,你别听他们的。他们这是巴不得把人家的家庭都拆散了呢。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把离婚当有趣。”
  吴总闻言,轻轻挑眉,一双桃花眼对郑伊乔使了使眼色,朝她猛放电,懒洋洋地戏言道:“郑妹妹现在倒当起好人来了,以后可别怪哥哥没有帮你说话哦。”说着,举起杯子,“来,哥哥敬你一杯。”
  郑伊乔没有推脱,爽快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吴总戏谑道:“妹妹乃是女中豪杰啊,好酒量。”
  郑伊乔娇媚地斜睨了他一眼:“吴总敬的酒,伊乔就是胃穿孔了也要喝呀。”
  “瞧瞧这张小嘴,多会说话,难怪苏总进了温柔乡就出不来了。”那吴总一脸横肉,笑起来轻微抖动着。
  厚重的浓云遮挡着星星和月亮,漆黑的夜空寻不着一丝光亮。树上的叶子,零零星星的几片在晚风的吹拂下,徐徐脱落,发出簌簌的响声,飘落在行人的脚下。柔媚的女人搀着醉醺醺的男人在路间行走,脚步踉跄。
  云顶碧波。苏博生藏娇的香巢。玫红色的灯光渲染一室的暧昧,叫人微醺。
  郑伊乔扶着醉意正浓的苏博生到床上,脱去他的鞋袜,雪白的手伸向他的腰间去解他的皮带,血红色的指甲漾着娇艳的诱惑。
  突然,一只大手紧紧地包裹住她的巧手,郑伊乔抬眉,看见苏博生醉眼迷蒙地看着自己。郑伊乔挣了挣,妩媚地瞥了他一眼,“我去给你拿睡衣。”
  仰躺在床上的苏博生借着酒力猛地一拽,郑伊乔顺势倒在他的胸前。苏博生蓦地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抽出刚刚被她解开扣子的腰带,将她的双手拉到头顶捆绑起来。
  紧紧缠绕的皮带将她白皙的美腕勒出一道道红痕,郑伊乔像蛇一般蠕动着身子,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楚楚可怜地看着如恶狼附身的苏博生,尾音微颤,娇弱无力地唤他:“博生……”
  苏博生皱眉,嘴角因愤恨而抽搐,一把扯下她的萤光T-back,掏出自己的火热□,长驱直入,凶猛地撞击。
  没有任何前戏的抚慰,干涸的幽谷因此震荡而顿时山崩地裂,疼痛漫无边际地席卷而来。郑伊乔痛得呲牙咧嘴,眼泪在眼眶打转,顺着眼角滑落,在床单上晕开点点水渍。她吃痛地出声求饶:“痛……博生……苏博生……放开我……”
  郁结于胸的怨怒不断翻涌着,混杂着酒精,在苏博生的体内汇成熊熊燃烧的火焰,焚烧了他所有的意识。他已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眼前的她究竟是谁。他看着她,眼里绽放着阴狠的光。此时的苏博生,俨然成了一头巨兽,在郑伊乔的体内发泄着最原始的欲望。而她的求饶声,更加刺激他体内潜藏着的兽欲,让他兴奋至极。
  他狠狠地甩了郑伊乔几个耳光,火红的掌印烙在她的粉颊上,郑伊乔的嘴角渗出了血,一大块青紫。
  苏博生不断使力,在她的幽谷疯狂律动,看着她痛苦的脸孔,快感霎时蔓延全身,嘴角邪起一抹阴沉的笑。
  “博生……啊……”郑伊乔凄厉地惨叫。
  苏博生沉着脸,眼露寒光,一手扣住她的下巴,捏得她的牙关咯咯作响,郑伊乔被迫强张开嘴。苏博生抽出自己的雄伟,猛猛扎进她的口中,滚烫的热液喷射而出,直直灌进她的喉中。
  苏博生餍足地躺下,含着笑,沉沉睡去。
  郑伊乔惊恐地颤抖着,直至听到男人酣睡时的呼噜声才稍稍放松心情。挣扎着坐起身,咬开缠在手上的皮带,拖着疲倦且疼痛的身子,挪步到浴室。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红肿的脸,甚是陌生,头发蓬乱,大眼无神,人不人,鬼不鬼的。拧开水龙头,郑伊乔埋首于洗手盆间,呜呜地哭了出来。
  泡了个热水澡,心情平复了许多。取了块抹布将床上遗留的污秽清理干净,又折身回浴室拧了条干净的毛巾,替熟睡中的苏博生擦了擦身子,帮他换了身睡衣。蜷在他的身边,阖上双眸,睡了。
  持续阴霾的夜空,没有月色。
  一段舒缓的《致爱丽丝》手机铃音划破夜的幽静,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响起。
  郑伊乔眯着眼伸手向床头柜摸索着,直到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眼闪亮的屏幕,是苏博生家里的来电。
  坐起身靠在床头,嘴角勾起轻佻的笑,漫不经心地摁下通话键,将苏博生的手机附在耳边。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薛黛心冷声问道。
  “我说谁呢,这么大晚上的扰人清梦。原来是薛总啊。”郑伊乔闲闲地说。
  薛黛心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沉声问道:“怎么是你接电话?博生呢?”
  “薛总什么时候也沦落到这地步了,需要从别的女人嘴里知道自己丈夫的去向?”郑伊乔气定神闲地数落着薛黛心,“他睡了。看样子,今天晚上是回不去了。薛总你不用等了,早些休息吧。虽然知道你不一定睡得着,不过,礼貌上,伊乔还是想说一句,薛总晚安。”
  挂上电话,郑伊乔冷笑一声,随即关机,躺回苏博生的身边,偎近他,玉臂环上他的腰。
  睡梦中的苏博生突地一脚将她踹开,大拳一挥,正中郑伊乔的小腹。嘴里胡言乱语不断——
  “你离不离婚……离不离婚……”
  “我不会让我的儿子沦为私生子……”
  “你走开,走开……别缠着我……”
  “飞飞……叫爸爸……爸爸……”
  ……
  苏博生的脑子闹哄哄的,梦里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断。在梦中,他看到了那年夏天,他揪着梅姨的头发不断地将她的头往床沿上撞。他看到了病床上,梅姨苍白消瘦的脸。他看到了殡仪馆内梅姨冷冰冰的遗体。他看到了呱呱坠地的苏瑾褀冲他绽放的初到人世时第一个纯真无暇的笑脸。他看到了年幼的苏飞娅不停拍打着他的手,哭喊着哀求他不要打她的妈妈。他看到长大后的苏飞娅杏目圆睁瞪着他时那张因愤恨而扭曲的面容,与梅姨哀怨的脸重叠到了一起……
  “不要……不要……走开……走开……”
  “飞飞……梅……”
  “褀褀……不行……我的儿子不能无名无分……”
  那些画面在脑海里渐显渐隐,化入化出,掀起惊涛骇浪,苏博生直觉头痛欲裂。双手不断地胡乱挥舞着,嘴里喋喋不修的喊着梦话,额上沁出层层冷汗。
  郑伊乔莫名地挨了他几记扎实的拳头,身子本能地后退,身子蜷成一团,双手捂着肚子窝在床角瑟缩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博生。只见他像撞了邪一般,样子很是吓人。
  郑伊乔慢慢挪动身子,探上前,战战兢兢地伸手摇了摇苏博生,试图唤醒他,“博生,醒醒。你作噩梦了。”不料,右脸的颧骨又重重地吃了苏博生一拳,俏脸顺势偏向一方,头部因为惯性猛猛地撞向红木床头,郑伊乔直觉眼冒金星。
  身旁的醉汉浑然忘我地身陷于梦魇之中,无法自拔。郑伊乔恐惧地缩到床角,双手抱胸,惊魂未定地盯着苏博生。良久。才颤抖着伸出一只脚,轻触冰凉的地面,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男人,确定他分毫没有察觉,才放心地挪动身子,悄然无声地逃离房间,躲到隔壁的客房就寝。
  郑伊乔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棉被里,客房分外安静,安静得叫得觉得有些惊悚。这一夜,郑伊乔睡得并不安稳。
 
  

  第五十五章
  一轮朝阳缓缓浮出黝黑的海平面,徐徐升向东方的天空。黑夜渐渐朝向群山的背后隐去,灰蒙蒙的天与地刹那间亮堂了。
  苏家客厅里,薛黛心卧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怔怔地看着天边的浮云悠然地褪去夜的黑色外衣,披上洁白间着嫣红的霓裳。一夜未睡。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守在这儿,是在等着丈夫的归来,还是只是纯粹地等着天亮而已。
  苏瑾褀下楼,看见有些失魂落魄的薛黛心,心里不禁一阵闷闷的疼。他走上前,半蹲在她身边,苦涩地勾动嘴角,轻轻唤了一声:“妈……”
  薛黛心闻声,回过头,伸手摸摸他的脸,脸上漾着欣慰的笑,慈蔼地说:“起来啦?”
  “嗯。妈,你又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爸呢?昨天又没回来?”
  “呵呵。饿了吗?”薛黛心的眼角蕴着一丝落寞,又被淡然的微笑所掩盖,看了眼墙上的钟,岔开话题,“阿姨今天好像来晚了,妈妈去给你弄点吃的吧。”说着,就要起身往厨房走去。
  苏瑾褀从后面抱住薛黛心,侧脸贴在她的肩上,喃喃道:“妈妈,别难过。你还有我和姐姐。我们照顾你一辈子。”
  薛黛心转过身,伸手摸了摸苏瑾褀的头,眉眼带笑,“别担心,妈妈没事。乖。妈妈去给你弄早餐,吃完再去公司。”
  苏瑾褀站在原地凝神望着薛黛心的背影,时间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苍老的划痕,青春不再,徒留日渐瘦削的躯壳,再没有昔日灵动飞扬的神采。苏瑾褀的心间莫名浮起一丝感伤,些微的酸涩。
  晴空中那抹鱼肚白仿若缕缕薄纱,在轻风地拂动下,吹散了,向着另一片广阔的蓝天缥缈而去。
  一夜宿醉,醒来,剧烈的头痛顽固地折磨着苏博生,揉了揉太阳穴,呻吟着坐起身。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
  因为昨夜喝了酒的缘故,早晨初醒来有些口干舌燥。下床出了房门,打算去客厅倒杯水喝,与正要进房间的郑伊乔碰了个正着。苏博生疑惑地看着她红肿的脸,嘴角还有大块的乌青,闷头闷脑地问:“你的脸怎么了?昨天家里遭贼了?”说着,探出头扫视了一圈客厅,发现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地呆在原地,并没有被翻弄过的迹象,有些纳闷,回头看向郑伊乔,迷惑不解。
  看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郑伊乔在心里暗自叫屈,可也只能忍气吞声。垂着头,寻思着怎么回答。好半晌,眼角酝酿了几滴眼泪,偎近他的怀里,玉指点了点他的胸膛,娇声道:“还不都是你。人家好心给你换衣服,你却无缘无故撒起了酒疯,连我是谁都分不清。”
  闻言,苏博生拉开她,让她站在离他大约一臂的地方,仔细瞅着她脸上的伤,有些心疼,又有些心虚。“我打的?痛吗?”说着,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庞。
  郑伊乔拂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走向浴室,欲盖弥彰道:“不痛,擦点乌青膏就好了。”
  苏博生听她这么一说,内心越发歉疚,跟在她身后,走进浴室,倚着门,双手因内疚而无措地搓着,说话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有些发虚地道:“伊乔,对不起……我……”又拍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不大,“我真是糊涂了。怎么能干出这挡子事。我是混蛋……我是混蛋……”
  正在洗漱台前梳理头发的郑伊乔,透过镜子看到苏博生正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忙扔下梳子移步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娇嗔道:“你这是干什么?打在你脸上,可疼在我心里。”
  苏博生看她娇媚的样子,心跳漏了一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大掌摩娑着她的背脊,“不生气了?”
  郑伊乔靠着他,嗲嗲地说:“人家本来就没有生气。”
  闻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苏博生稍稍埋首,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锁骨,喃喃道:“小妖精,我怎么就那么爱你。”
  郑伊乔推了推他的肩膀,苏博生抬头看她,眼底耀着欲望之火。郑伊乔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扣住他的颈脖,嘟着娇艳的红唇,借机撒娇道:“人家这副样子,都不能出门了。我不管,你也要呆家里好好陪人家几天,哪儿都不许去,更不许回家,回到那老女人身边。”
  裤间的炙热膨胀着,苏博生像中了蛊般对她千依百顺,连声应道:“好好好,宝贝儿说什么是什么,我都答应。现在,咱俩办正经事儿要紧。”
  男人的唇若章鱼般紧紧吸附着女人洁白的玉肌,浴室里顿时一片春意浓浓。
  阳光照耀下的城市,像千百个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艺术品,金灿灿的。大街上川流不息,人们庸庸碌碌地为了生活而奔走,成了繁华的都市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
  苏瑾瑜坐在北野香墅的落地窗边,桌上的热巧克力已经有些凉了,却依然原封不动地放着。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看着坐在门边上的一对穿着中学校服的小情侣,青涩的脸上漾着蜜糖般的幸福。苏瑾瑜看着他们这般纯洁无暇的笑脸,忍不住,也跟着嘴角轻扬。
  “还吃,再吃真成猪了。”
  “苏瑾瑜,你怎么这么笨,这么简单的加法也算错了?罚你两天不能吃冰淇淋。”
  “苏瑾瑜,跟我走吧,离开这一切的是是非非,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苏瑾瑜,风总是和阳光约会,可为什么偏偏就触摸不到彼此呢?”
  陆辰风的声音回荡在虚无的回忆中,过往的那些片断闪过脑海,泛着白光。原来,他们也曾美好过。原来,他们也曾伤痛过。
  苏瑾瑜从来没有刻意去遗忘陆辰风,亦没有刻意去想起。他就像她青春时期阅过的一本难懂的书,读过之后,随手放到书架上,没有丢弃,亦不曾再度打开过。
  如今,坐在北野香墅里,遥想着那段时光,苏瑾瑜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唐一鸣一身休闲装扮走进北野香墅,巡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靠在窗边发呆的苏瑾瑜身上,朝着她走了过去。
  唐一鸣坐到她的对面,微笑着敲了敲原木桌面,温和地唤了声:“小瑜?”
  苏瑾瑜回过神,勾动嘴角歉然一笑,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唐叔叔。刚刚有点走神,没注意到您来了。”
  “没关系。是我迟到了,应该我说抱歉才对。”唐一鸣冲她笑了笑,伸手招来服务员,要了杯黑咖啡,随后又看向苏瑾瑜,和暖地笑着说,“一握球杆,就很容易忘了时间。你等很久了吧?”
  苏瑾瑜摇了摇头,眼睛澄澈明亮。
  唐一鸣看着她恬美的笑靥,心中顿时浮动着一番惋惜。多好的女孩啊,小风怎么就那么硬生生地错过了呢?泯了口黑咖啡,苦涩的滋味渗透齿间,尔后,又有一抹回甘。良久。唐一鸣才再次开口,打破沉默,“小瑜,我这次约你出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苏瑾瑜怔怔地看向唐一鸣,不明所以。
  “呵呵。我真是个很失败的父亲啊。我唯一的儿子,始终视我如陌生人。见个面,能打个招呼,闲聊几句,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唐一鸣自嘲地笑了笑,心间萦绕着一丝怅然。
  谈到陆辰风,苏瑾瑜的心湖激荡了下,随即又化为浅浅的涟漪,一波,一波,慢慢回复平静。她张了张口,淡淡地说道:“唐叔叔,您给陆辰风一点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时间?”唐一鸣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寂寥,“我给他的时间还不够吗?这么多年,我不曾牵制过他。他想要的,我都一一满足。这还不够吗?为什么他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作父亲的心情。这些年,他想做的,我都由着他去做。哪次他闯了祸,不是我在后面帮他收拾残局的?可他怎么就不能也替我想想。”
  “是这样吗?他想要的,您都给了吗?”苏瑾瑜禁不住为陆辰风鸣不平,“也许在您看来,您给了陆辰风许多别的父亲无法满足孩子的东西,可那又如何?陆辰风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您给他了吗?如果他可以选择,我想,他宁愿什么都不要。您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只是想要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中长大。他可以不要华丽的金钻,不要奢华的豪宅,他只是想要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到街边吃一碗简简单单的酸辣粉。”
  “我跟他妈妈,是很难维持一段婚姻了……”
  “对不起,唐叔叔。”苏瑾瑜冷冷地打断唐一鸣,“我想,我真的没有立场听您讲述跟阿姨的那段过去。不管您当初如何义正严词地离开她,在陆辰风面前,您总是理亏的。也许您可以说,追求真爱并没有错。可是您别忘了,您后来的幸福,是建立在陆辰风的痛苦之上。您牺牲了亲生儿子的快乐,来换取自己的幸福。难道,陆辰风不该怪您吗?是您,他曾经最敬重的父亲,亲手毁了他全部的信仰,断送了他爱一个人的全部希望。他,不该怨恨您吗?”
  “我知道,是我亏欠小风。可我毕竟是他的父亲,是我给了他生命,这一点血脉亲情,是怎么也割舍不了的。”唐一鸣抽出根雪茄,夹在指间,没有点燃,“小瑜。我想请你帮我。只有你能劝得动他。他毕业了。我希望他能回来,帮我打理一鸣实业。我的整片江山,将来,终究是要交给他的。”
  苏瑾瑜突然觉得有些凄冷。她混沌了。她读不懂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儿子。一颗心像堆了块石头,沉甸甸的。许久。她看向他,温温的眼波闪过一丝坚毅,尖锐地问道:“唐叔叔,如果,您跟现在的阿姨有了孩子,您还会像现在这样关心陆辰风吗?”
  “……”唐一鸣愣了一下,哑口无言。
  苏瑾瑜笑了,嘴角悬着一丝凄婉,声音疏离冷淡:“对不起,也许我今天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请原谅。这是您跟陆辰风的家务事,我想,我并没有资格插手。我跟陆辰风,早在几年前就分道扬镳了,恐怕,帮不上您什么忙。我还有事,失陪了。”
  离开北野香墅,苏瑾瑜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荡着。无法抑制的忧伤渗进骨子里,沁出了冰凉的泪。
  现实太过于苍凉,而生命又过于脆弱。那些生命不可承受的重量,叫人如何负荷?
  唐一鸣,苏博生,他们口口声声标榜着自己身为父亲的这个角色,可又是如何尽到作父亲的责任呢?
  悲伤罩着大千世界,万籁俱寂。苍茫的大路,就像一条失了生命迹象的老蛇,笔直地躺在世间,灰蒙蒙的。路上的行人,盲目地行走,来去匆匆,眼神空洞。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夏日午后,可为什么,苏瑾瑜觉得自己仿佛深深陷在漫漫未央的长夜中,寻不到尽头。

  第五十六章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魏子骞握着手机,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才坐下,又腾地站起来。坐立难安。
  他找不到她。或者说,她有意躲起来让谁也找不着。
  下午他正在开会,她的一条短信传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晚饭不用等我了。”
  莫名其妙。魏子骞强压着内心的不安和疑惑,坚持到会议结束,才速速给她回拨了个电话。没成想,她的手机从那时起,就一直保持关机状态。
  苏瑾瑜。苏瑾瑜。苏瑾瑜。
  这三个字,已在魏子骞的心间百转千回。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一遍接着一遍,喃喃她的姓名。回应他的,是盘旋不去的心焦,是熊熊燃烧至胸口的无名火。
  分针紧跟着秒针环游表盘,时针不紧不慢地挪动着脚步。时间,悄然流逝。
  该死。到底能去哪儿?没有回家。没在店里。没有同褀褀和语诺在一起。江左那边也问过了——没有!她到底还能去哪儿?
  魏子骞扒了扒头发,说不出的急躁。
  魏妈妈端了碗银耳莲子汤敲门进来,看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笑吟吟地问:“怎么啦?闷闷不乐的。”
  “没事。”不想魏妈妈担心,魏子骞淡淡地说。
  “真没事?”魏妈妈狐疑地瞄了他一眼,将托盘里的甜汤端到他面前,递给他,“喝点银耳莲子汤,消消火。”随后瞥了眼床头的闹钟,问道,“这么晚了,小瑜怎么还没回来?她晚上回黛心那儿?”
  “我怎么知道?”魏子骞翻了个白眼,口气不善。正窝了一肚子火呢,偏偏魏妈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那副模样,跟了吃了火药的莽夫似的,又有些像受尽委屈的闺中怨妇。魏妈妈忍不住多盯着他瞧了几眼,越看越觉得有趣。
  魏子骞平时见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如果说还有什么表情可言,顶多也就礼貌而疏远的微笑,再有就是沉着张脸,浓眉深锁,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难得见一次,他卸下冷峻的面具之后,表情丰富的脸,魏妈妈怎么也瞧不够。
  凑上前,笑眯眯地觑着他,八卦地问:“你跟小瑜吵架啦?”
  “没有。”魏子骞闷闷地说,不理会魏妈妈耐人寻味的目光,径自坐在贵妃椅上喝汤。
  魏妈妈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接过他手里的空碗,笑着说:“早点睡,别熬太晚了。”说罢,便笑嘻嘻地带上门,出了房间。
  自打见过唐一鸣后,苏瑾瑜的情绪一直很是低落。那些一直刻意忽略的事情,一件,一件,翻江倒海地从记忆深处涌了过来。
  从北野香墅出来,一个人,游魂似的在街上飘着,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陆辰风以前住的公寓楼下。鬼使神差地上了楼,掏出一串钥匙,看着那两把一直被当作装饰圈在钥匙扣里的钥匙,恍惚间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般,伸手将钥匙插进锁缝中,稍稍一转,门竟然开了。
  “这房子就交给你了,如果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躲这儿来吧。喏。钥匙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陆辰风仿若春风般和煦的笑脸浮现在脑海里,她还记得,当初他把钥匙交给她时,就是这么说的。
  紧紧地把钥匙捏在手心里,轻轻地走进门。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这个屋子里,曾经充满了她和他的笑声,也承载着他的烦恼,她的委屈。
  也许,那些回忆都太久远了。以致于,她竟开始怀疑起,那个曾经陪在他身边的女孩,或许只是跟她同名同姓而已。“她”之于她,总觉得是那么的陌生。那个深深眷恋着陆辰风的苏瑾瑜,早已下落不明。她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到哪儿去了。
  走进房间,里面的摆设,几乎原封不动,就跟原来的一模一样。指尖划过餐桌,纤尘不染。看样子,经常有人进来打扫。
  熟门熟路地走进陆辰风的书房,打开书柜,取了几本相册,倚着墙角,盘腿坐在地上,翻开来,浏览着那一张张光与影的□。
  夕阳西下,夜色渐浓。苏瑾瑜浑然未觉。待她回到魏家,已是更深夜静之时。
  魏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瞧见苏瑾瑜回来了,忙放下手上的卷宗,摘下老花镜,冲她和蔼地笑了笑,“回来啦?锅里炖了银耳莲子汤,我去给你热一热。”
  知道魏爸爸是在为自己等门,苏瑾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说:“不用了,叔叔,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快去睡吧。”
  “一会儿就好了。跟叔叔还客气什么?”说着,站起身,“等等,马上好。”
  魏爸爸在厨房忙活了一阵,端了碗热腾腾的银耳莲子汤出来,招呼着苏瑾瑜坐到餐桌去吃。
  苏瑾瑜感激地看了眼魏爸爸,由衷地道了句:“谢谢。”
  “子骞交代过,不让你喝冰的。呵呵,这孩子对你的事总这样,紧张得过了头。来,多喝点热汤,对身体好。喝完了早点睡觉。嗯?”魏爸爸慈蔼依旧。
  苏瑾瑜有些动容。魏爸爸待她,那是无可厚非的好。有时,苏瑾瑜甚至会孩子气地同魏子骞耍赖,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交换心爱的玩具般,缠着魏子骞跟她换爸爸。每每魏子骞都被她那股赖皮劲儿搞得哭笑不得。
  喝过甜汤,跟魏爸爸互道晚安后,苏瑾瑜便轻手轻脚地上楼,回到她跟魏子骞的房间。
  魏子骞蜷在被窝里,听到房间内的响动,知道是她回来了,赌气地装睡,忍着不开灯,不和她说话。
  魏子骞睡眠特浅,一点点光亮,都能让他失眠。房间没有开灯,暗摸摸的一片,分外安静,只听得见魏子骞平稳的呼吸声。
  苏瑾瑜摸黑进了更衣室取了衣服,再到浴室冲了个澡,涂抹了点保湿的护肤品,磨蹭这磨蹭那的,折腾了好半晌,才得以爬上床。
  刚躺下,魏子骞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个翻身,一只长臂直直横了过来,紧紧地箍住她的纤腰。
  他突然就这么扑了过来,苏瑾瑜吓了一跳,柔声问道:“吵醒你了?”
  魏子骞默不作声,偎近她,将头埋在她的香肩,黑发在她的锁骨轻轻蹭了蹭。
  苏瑾瑜伸手,一根,两根,玩着他的头发。
  良久。感觉伏在她身上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苏瑾瑜知道他没睡好,揉了揉他的短发,温柔地问:“睡不着?”
  “嗯。”魏子骞的鼻息间溢出一声闷哼。
  她没回家,他怎么睡得着?她莫名其妙地玩失踪,他怎么睡得着?
  横在她腰间的长臂微微缩紧,两人贴得更近了些。闭着眼睛,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果香,烦闷了一整晚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万籁俱寂,耳边仅仅萦绕着彼此轻柔的呼吸。
  许久的静默。
  苏瑾瑜的声音柔柔的,撩过夜的黑纱,传入魏子骞的耳朵。“我今天去见唐叔叔了。”
  魏子骞的身子蓦地一震。不知过了多久。翻了个身,打开床头灯,坐起来。拿过床头柜的烟灰缸,放在腿上,靠着床头,燃起一支烟,把打火机和烟盒一并扔回床头柜。他并不说话。然而,这一连串细微的动作,早已泄露了他的情绪。
  苏瑾瑜跟着坐了起来,看到他抽烟,眉头瞬间集拢,用脚踢了踢他,不悦地说:“要抽出去抽,我烦这烟味。”
  你是烦烟味,还是烦我?心里这么想着,还是顺从地把烟掐灭。沉着张脸,一言不发。
  他把刚刚点燃的烟揉进烟灰缸,苏瑾瑜这才看到透明的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烟蒂,惊讶地看着他,眼里凝着一丝薄怒,“这些都是晚上抽的?”
  “嗯。”魏子骞若无其事地把烟灰缸放回床头柜,弯曲双臂,置于脑后。
  苏瑾瑜伸手掐了他一下,嗔怪道:“魏子骞,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居然敢抽这么多烟,还要不要你的肺了?”
  “老婆都快要没了,还要肺干嘛。”魏子骞哀怨地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说。
  “什么?”苏瑾瑜有些怔忡,随后又眯起眼睛,睇着魏子骞,“魏子骞,什么叫作老婆快要没了?你咒我?”
  魏子骞直直盯着她,声音平静无波,“不要偷换概念,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苏瑾瑜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窝进他的怀里,撒娇地唤了他一声,“子骞……”,双手环上他的腰,靠向他温暖的胸膛。
  “唉——你啊——”魏子骞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秀发,抚上她的背脊。虽然一再地跟自己说,要相信她,不去过问今天的事,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今天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打一个,我都快担心死了。”
  “不是给你短信了吗?”自知理亏,苏瑾瑜说话的声音极小极小。
  “没头没脑地来那么一句,不说还好,说了让人更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会走丢不成?”
  “我说苏瑾瑜小姑娘,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不用担心走着走着天上就砸下个大炸弹,但你好歹也要有点防范意识吧?现在治安乱着呢。上次那教训没让你长记性?”
  “上次不是因祸得福了嘛?要不然,我也不会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喜欢你哈。”想想,自己今天着实任性了点,苏瑾瑜的嘴巴像抹了蜂蜜,说出来的,尽是让魏子骞听了心情舒畅的话。
  事实证明。这样的话,魏子骞确实很受用。听闻喜欢两个字自她口中说出来,魏子骞的心霎时飘飘然,所有的不高兴一扫而光。他笑得像个孩子那般纯真快乐,抱着她,在她的额角亲了一下,声音轻快明朗:“下次不许再像今天这样了。我的心脏再强悍,也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睡吧。”
  关上床头灯,同她双双躺下。黑暗中,他拥她在怀中,窗外洒进细碎的月光,墙上倒映着幸福的剪影。
  躺在他臂弯中的苏瑾瑜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地探问:“子骞,睡了吗?”
  “嗯?”魏子骞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像哄婴儿那般,“又想听摇篮曲了?”
  苏瑾瑜的小手抚上他的胸膛,玩着他的睡衣钮扣。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陆辰风毕业了,唐叔叔想让我帮忙劝陆辰风回来帮他。”
  “你怎么说?”
  苏瑾瑜摇了摇头,“我没答应。我跟陆辰风几年前就一刀两段了,已经没有立场插手他的事了。”
  “那你今天是去哪儿悼念你们的爱情了?”这话很酸,魏子骞也不喜欢如此小心眼的自己,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管不住自己呐。
  苏瑾瑜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醋意,伏在他的怀里,支吾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哦。”
  “嗯哼?”魏子骞剑眉一挑。
  “我去了陆辰风以前住的那公寓。”苏瑾瑜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边老实地招供,“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在街上闲晃,晃着晃着,就走到那儿去了。上了楼,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拿钥匙试了下,门居然打开了。原来,那里一直没换锁。”
  “都这么久了。他还在等着你回去吧?真是情深意重啊。”她居然还保留着那钥匙!魏子骞真想敲敲她这榆木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说什么呢。”苏瑾瑜轻轻捶了他一下,“我只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才说的。不理你了。我睡觉。”
  苏瑾瑜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魏子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慵懒的,夹杂着落寞,而又悬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瑾瑾,你还在乎他吗?”
  苏瑾瑜的手肘用力地顶了一下他壮实的胸膛,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发什么神经呢。”
  “喂。喂。谋杀亲夫呢?这么用力。”魏子骞揉着胸口,嘟囔着。
  “你活该。”嘴上这么说着,却也翻过身,小手替他轻轻揉了揉,语带关切地询问道,“还痛不痛?”
  “嘿嘿。不痛了不痛了。老婆揉一揉就不痛了。”虽然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但是,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不是吗?魏子骞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就差没有跳起来舞蹈了。裹住胸前她的玉手,想到自己竟然就像个硬币,抛至空中,天上地下,只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起伏不定,哀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我怎么就栽在你个小丫头片子手里了。”
  “我可没诱拐你,是你自己死乞白赖地求着我欺负你的。”苏瑾瑜抿嘴窃笑,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是小的求着苏奶奶坐镇魏家,大刀阔斧,欺负小魏。”魏子骞在苏瑾瑜面前,总是显露出难得活泼的一面,充满孩子气。
  一阵笑闹过后,取而代之的,却是莫名涌上心间的失落。苏瑾瑜往他怀里钻了钻,闷闷地问:“子骞,你会一直都这样对我好吗?以后,我们会不会也像我爸我妈那样……”
  “你又胡思乱想。”魏子骞打断她的话,认真地说,“苏瑾瑜,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我会一直缠着你的,你甩也甩不掉。”知道这样的保证并不能让她心安,随即,魏子骞又恢复了方才的嬉皮笑脸,耍宝地说,“安啦。我们魏家向来都有疼老婆的优良传统,我是不会变节的。你看老爸,这么多年了,现在还不是一样,老妈说东,他就不再往西,整一个‘气管炎’。瑾瑾,我是注定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了,瞧,现在就被你吃得死死的了,将来肯定跟老爸一样,就一怕老婆的主儿。”
  “谁知道遗传到你这儿会不会基因变异了。”苏瑾瑜坏笑着说,其实心里早已因他的一席话而掀起甜蜜的涟漪,美滋滋的。
  “嘿嘿。是有点变异。你没发现,我比老爸帅很多吗?”
  “……”苏瑾瑜汗颜。这个话题绝对不能继续下去,这家伙自恋起来可就无边无际了。伸手拉高两人身上的被子,“懒得理你。睡吧。”
  呼吸均匀,很快地,两人纷纷进入了梦想。
  天边的月亮依然清明,温婉的微笑着,笼罩着相拥而眠的幸福小恋人。

  第五十七章
  魏子骞走进更衣室,一眼就看到被苏瑾瑜随手扔在椅子上的文胸。蹙了蹙眉,拿着文胸拐进浴室,沉着声,尾音轻扬:“苏瑾瑜——你又不戴它出门了?”
  “嘿嘿。”苏瑾瑜一脸讪笑,“戴着怪热的。反正这件衣服又不透,不戴也没事,看不出来的。”
  “……”魏子骞拿她没办法,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又拎着文胸折身进了更衣室换衣服。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偏偏不喜欢戴这东西。别的女孩子不是很重视这个的吗?什么调整型,什么什么的,为的不就是让身材看起来好些吗?她倒无所谓,连戴都不愿意戴。
  还记得有一回,她跟着他去应酬几个客户,席间,几次附在他耳边叨叨那东西硌得她难受。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自个儿跑去洗手间把那玩意儿脱下来。她的包包放在车上的后备厢里,没拎上来,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拿着那东西到处晃,只好胡乱塞进他的大衣衣兜里。结果,害他结账时,一抽钱包,连带那东西也一并掉了出来,引来旁人纷纷侧目,各个用特别诡异特别暧昧的眼神看他,惹得他异常尴尬,当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厮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窃笑。
  直到现在,魏子骞想起当时那场面,还经常脸颊发烫,哭笑不得。
  吃过早饭,魏子骞送苏瑾瑜到恋瑾。
  他为她打造的梦想小屋。花香四溢的庭院,书香隽永的阁楼。恋瑾。
  “子骞,我想回家看妈妈。”苏瑾瑜解开安全带,回头看向他。
  “嗯。晚上约了江左他们一起吃饭。完了我们回你家。”魏子骞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打电话跟老妈说一声,我们回你家住几天。”
  “太好了。”苏瑾瑜高兴地在他的脸上啄了一下,随即又害羞地弹开,“我走啦。路上开车小心点。”
  魏子骞目送着她进了恋瑾,才放下手刹,挂挡前行。
  临近中午。魏子骞给苏瑾瑜去了个短信。“媳妇儿,相公我饿了。”
  “饿了就赶紧去吃饭呀。”苏瑾瑜迅速回信。
  “你过来嘛。陪我吃饭。我想你了。”
  “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过去?”
  “你先过来吧。一会儿我们出去吃。等你哦。你不来我就不吃饭了。”
  “……”
  这就是典型的魏子骞式撒娇。起初,苏瑾瑜还真有点不能适应这样的魏子骞。记忆中,他的形象总是伟岸沉稳,可随着两人恋情的不断升温,魏子骞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有事没事就对她撒撒娇,弄得她冷汗直冒。现在,倒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收拾好东西,简单地交代了店员几句,便拦了辆的士,往魏子骞的公司去。
  苏瑾瑜刚走到魏子骞的办公室门口,门就打开了。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悻悻地从里面走出来,抬眸跟苏瑾瑜打了个招呼,又垂着脑袋走开了。
  “怎么了?”苏瑾瑜一进门,就看见魏子骞沉着个脸,阴风飕飕地迎面刮来。
  “没事。”魏子骞一脸肃穆,见她来了,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走吧。去吃饭。”说着,牵着她就往外走。
  两人到停车场取了车,坐在车上,魏子骞脸上的线条才慢慢柔和下来,转过头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语调平常:“想吃什么?”
  苏瑾瑜朝他扬起了阳光般灿烂的笑脸,“随便。小媳妇儿听大相公的。”
  魏子骞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即打了转向灯,往餐厅开去。
  一扫刚刚在办公室的阴霾,此时的魏子骞心情极好。他知道,她其实是担心他的,只是善解人意地不去寻根究底。她总是这样,从不过问太多他的事情,却总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他,支持他。她的爱,如同绵绵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魏子骞的心田,因为有她,不再干涸。
  “一会儿你别回店里了,跟我到公司吧。等我开完会,直接过去跟江左他们会合。”
  “魏子骞,我醒悟了。”
  “嗯?你醒悟了什么?”
  “你死活不同意我去找工作,执意让我呆在恋瑾的动机。”
  “我哪有什么动机。我只是心疼你,不想你太辛苦,现在社会多混乱啊,你一个小丫头,斗不过那些大灰狼。”魏子骞老神在在地争着眼睛说真话,当然,也试图模糊掉他的那一点点私心。
  “还狡辩。明明就是方便你使唤我,有足够的自由可以让你随传随到。”
  魏子骞挑眉,“能让老婆舒舒服服在家过日子,不用为愁生计东奔西走那么辛苦,说明你老公我有能力。”
  “去你的。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像你这么厚的。”苏瑾瑜笑骂道。
  窗外的天空,很蓝很蓝,清明的蓝。
  魏子骞开会去了,苏瑾瑜呆在他的办公室上网。直到太阳落山,魏子骞才从会议室出来。
  瞧见苏瑾瑜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笑着走过去,吻了吻她的鬓角,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全然不顾忌公司同事诧异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走出公司。
  银灰色的奥迪平稳地驶在路面上,车上的苏瑾瑜依旧睡得香甜。
  和江左约好在江南印象用餐。到了门口,魏子骞找了个车位把车停好,伸手捏了捏苏瑾瑜的鼻头,轻声说:“小懒猫,醒醒,我们到了。”
  苏瑾瑜缓缓抬起眼皮,半眯着眼,黑瞳扫了周围一圈,含含糊糊地说:“这是哪儿啊?”
  她刚睡醒的样子甚是可爱,魏子骞忍不住倾身亲了亲她,将头抵着她的额头,笑着说:“傻瓜,我们到江南印象了。”
  苏瑾瑜动了动身子,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嘴角轻扬,露出和暖的微笑,柔声问:“我睡了很久吗?”
  魏子骞吻了吻她的樱唇,“走吧。江左他们已经到了。”
  魏子骞下了车,瞧见她还赖在车里,懒懒的,不想动。好脾气地绕到副驾驶座的车门边上,帮她打开车门,温温地说:“走吧。”
  苏瑾瑜朝他伸出双臂,撒娇道:“好累哦,走不动了。你背我。”
  “瑾瑾……”魏子骞回头看了眼江南印象,尔后,面有难色地看向她。要知道,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平日里打过交道的人物。要让他们看见,堂堂魏子骞竟然背着个小丫头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的一世英名岂不就……
  “不管。人家就要你背我。”苏瑾瑜嘟着小嘴不依不饶。
  魏子骞认命地蹲下身子,苏瑾瑜笑嘻嘻地爬上他的背。右脚往后一蹬,关上车门,再按下遥控器,把车锁好,无奈地背着苏瑾瑜走进了江南印象。
  所幸来得早,客流量还不大。不过,江南印象里的员工看到这幅画面,各个都憋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
  苏瑾瑜趴在他的肩头,喃喃道:“子骞,我好喜欢这样靠着你的背,好舒服。我最喜欢你的肩膀了。”
  “只有肩膀吗?”
  “当然不只啦。这儿。”苏瑾瑜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儿。”苏瑾瑜揪了揪他的两只耳朵,“还有这儿。”苏瑾瑜掐了掐他的脖子,“我统统都喜欢。”
  “喂……赶紧松开。快嘞死我了。”苏瑾瑜恶作剧地箍紧魏子骞的脖子,魏子骞不舒服地叫了出声。
  江左刚打开包厢门,准备出来迎接他们,便看见魏子骞嗷嗷叫着,向苏瑾瑜求饶的画面。咧开嘴角,一脸坏笑,调侃道:“妹夫,需不需要我这个作姐夫的帮忙劝劝,让妹妹手下留情?”
  好你个江左。现在你倒是嚣张了,以前受苏飞娅折磨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天天陪着你喝酒消愁的。魏子骞瞪了一眼他这过河拆桥的损友,咬牙切齿地说:“不用。”
  苏瑾瑜看到江左,忙高兴地拍了拍魏子骞,示意她要下来,冲着江左乐呵呵地笑了笑,喊了声:“江大哥。”声音甜得让魏子骞有些吃味。一个有夫之妇,一个有妇之夫,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打个招呼而已嘛,用得着叫得这么甜蜜吗?对你老公我就揪耳朵掐脖子的。魏子骞心里腾地不平衡了。臭着张脸跟着走进包厢。
  苏瑾褀跟陈语诺正窝在沙发上人手一台PSP联机打怪,瞥见魏子骞那张凝满醋意的脸,苏瑾褀忙好奇地八卦:“怎么了?子骞哥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身旁的陈语诺踹了他一脚,眼睛死死盯着PSP屏幕,嘴上催促道:“快快快。别开小差。我的血快没了。”
  苏瑾瑜看着这对似乎永远都活在18岁的活宝,笑着摇了摇头,坐到苏飞娅旁边,关切地问:“姐姐最近好吗?刚回来,住得还习惯吧?”
  “嗯。我跟江左已经搬到老宅去了,公公婆婆对我都挺好的。”提起江父江母,苏飞娅的眼底蕴满了幸福。
  “嗯。那就好。江大哥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苏瑾瑜一脸的正义。
  江左好笑地睨着她,闲闲地说道:“我宝贝都来不及,哪会欺负你姐姐。倒是你,有事没事就欺负子骞。”
  “我哪有。”苏瑾瑜朝江左使了个否认的眼色,挽住魏子骞的胳膊,笑着问他,“你自己说,我有没有欺负你?”
  魏子骞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眼底尽漾着似水柔情,温柔地说:“就算被你欺负,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从魏子骞的嘴里说出来,除了窝在他怀里的苏瑾瑜,在场的其他人纷纷傻眼。江左大掌捂住胸口,夸张地说道:“啊。我要吐了。真酸。”
  闻言,苏瑾瑜突然冒出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诶?酸不是止吐的吗?”
  “……”众人无语。
  苏瑾瑜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问:“我说错了吗?想吐的时候,不是总想吃话梅啊,酸梅这类东西吗?对不对,飞娅姐?你怀孕的时候,不会一直想吃酸的东西吗?我没说措吧?”
  “……”苏飞娅汗颜,但笑不语。
  “别理她。这种缺乏智商的傻问题影响咱的胎教。”江左长臂一伸,将苏飞娅搂进怀中,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宝宝,以后可别像你小姨,笨头笨脑的。”
  “切。不识货。没听过傻人有傻福吗?像小姨才好呢,肯定有享不完的福。”苏瑾瑜倒也不生气,很阿Q式地为自己辩解,惹来众人一阵鄙视。
  一顿饭,在很合乐的氛围中吃过。苏家姐弟的心中无不感慨,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争吵,没有怨恨,没有愧疚,平心静气,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共进佳肴。

  第五十八章
  宁静的海景别苑。一辆白色的保时捷911turbo闪着大灯,发出震耳的轰鸣,伴随着主人脚下的动作,猛然提速,倏地超越开在其前面的一辆红色法拉利风风火火地驶入小区。大门两侧站岗的保安还未来得及举手致敬,两辆跑车刷地一前一后飞了过去。
  在从红色的法拉利身旁经过的那短短的一瞬间,陈语诺瞥见驾驶座上年轻男子的侧脸,棱角分明,有些孤傲,有些轻佻,竟是那般似曾相识的感觉。
  呆呆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被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所困扰着,百思不得其解,苏瑾褀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库也浑然未觉。
  把车停好,熄火,扭头瞧了瞧有些失神的陈语诺,大掌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喂——”
  “啊?”陈语诺回过神,却完全在状况外,“你刚刚说什么?”
  苏瑾褀微微一笑,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说道:“你离魂啦?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刚刚什么话也没有说啊。”
  陈语诺精神恍惚了下,忽地,她激动地叫出了声:“啊。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苏瑾褀睁圆了眼睛,傻乎乎地看着她,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整得云里雾里的,解开完全带,温和地对她说,“走吧。到家了。”
  陈语诺见他拔出车钥匙,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有些诧异地问:“诶?你今天不回家陪你妈吗?”
  “姐跟子骞哥回家住,我今晚住在这里陪你。”苏瑾褀跟陈语诺双双走下车,摁了下遥控器落了锁,搂着她的纤腰走进电梯,苏瑾褀按下到一楼的按钮,“喝多了,到海边走走吧,散散酒气。”
  “嗯。”出了电梯,陈语诺很自然地勾上苏瑾褀的手臂,“褀褀,刚刚那辆法拉利……我看到车主了。是陆辰风。”
  苏瑾褀微微愣了一下,“你看花眼了吧?那家伙不是在国外吗?”
  “应该没错啊。谁还会像他拽成那副德性,看了就想扁。”陈语诺嘟了嘟嘴,想象着她把陆辰风揪过来一顿海扁的画面,随即又轻笑出声,“你姐不也说了,那天唐一鸣还找过她呢,那家伙不是已经毕业了吗?估计滚回来了。”
  “那他也住咱这小区?这也太巧了吧。”
  “谁说不是,那家伙简直就是阴魂不散。”陈语诺努了努嘴,有些不悦。
  苏瑾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算了,他爱住哪儿就住哪儿,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你说,小瑜知道他回来了吗?”
  “应该不知道吧。”苏瑾褀满不在乎地说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她现在跟子骞哥好着呢。那个人也不是那种痴情的主,估计早把我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以为谁都像哥哥我这么专情啊?”
  “去你的。没大没小。”陈语诺拧了一下他的胳膊,邪起嘴角,坏坏地睨着他,笑着说道,“来,叫声姐姐听听。”
  “不叫。”苏瑾褀撇过头,斩钉截铁地回绝。
  “嘿嘿,不叫晚上别想爬上我的床,到客厅跪搓衣板去。”
  “苍天啊。闪电呐。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家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苏瑾瑜一脸苦笑,嗷嗷叫道。
  “嘿嘿。知道自己进了贼窟了吧?还不老实点,快,叫姐姐。”
  “不叫。”苏瑾褀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哼哼。”陈语诺发出巫婆般阴冷的怪笑,“且看我如何家法伺候……”
  “总说姐姐欺负子骞哥欺负得厉害,原来,你才是真真正正无可厚非的母狮子呐,子骞哥哪有我可怜。”苏瑾褀哀哀地说道。
  “后悔啦?”陈语诺高深莫测地斜睨着他。
  “嘿嘿,不后悔。不后悔。”苏瑾褀一脸讪笑,讨好地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后悔。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嘻嘻。这话我爱听。好吧。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上,我就暂时放你一马吧。”陈语诺松开他,脱掉鞋子,赤脚踩在沙滩上,朝着海浪袭来的湿地走去。
  咸咸的潮水扑打着光洁的脚丫子,冰冰凉凉的,陈语诺掬了一捧水朝苏瑾褀泼去,苏瑾褀不甘示弱,狂拨着海水朝她泼去。午夜沉寂的天空,伴着那银铃般的笑声,星光璀璨。
  手牵着手并肩躺在柔软的沙滩上,仰望着辽远的星空,海风拂面,好生惬意。
  黑暗中,褀褀突然开口,“诺诺,我们也投资恋瑾吧,跟姐姐说说,我们也入股。”
  “怎么突然想投资恋瑾了?”
  “挺好的呀。我想了想,你可以跟姐姐在一起,有时间还能去打打球健健身,泡个温泉做个SPA,小日子多滋润。你现在在那广告公司,朝九晚五的,多辛苦。”
  “我不要。我喜欢广告策划。这是我的梦想。”陈语诺不假思索地回绝他。
  “诺诺,你不爱我了。”苏瑾褀恹恹地说。
  陈语诺侧过身,捏了捏他白皙的脸颊,“又胡思乱想。”
  苏瑾褀抓住她的手,包裹在胸前,“姐以前也有过好多抱负,可是你看她现在,安安心心地当个居家小女人,守着子骞哥,不也很幸福吗?”
  “我跟小瑜又不一样。小瑜现在纯属被爱冲昏了头脑,完全爱情至上了。她能小鸟依人地窝在魏子骞的臂弯中,心甘情愿地绕着他转,我做不到。褀褀,我爱你,但这并不妨碍我独立的人格。”
  “明显就是你爱得比姐姐少。”苏瑾褀有些憋闷。
  “这爱又不是猪肉,不能称它究竟有几斤几两重,也不是红酒,可以量它到底有几毫升,怎么比较谁爱得多爱得少?”陈语诺将头靠向他的肩头,“你最近怎么了?总是钻这些牛角尖。”
  苏瑾褀拥着她,心里有些忐忑,良久,才支吾出声:“反正我就不喜欢看你和郑宇那家伙眉来眼去的。”
  “诶诶诶,苏瑾褀,过分了啊。我什么时候跟郑经理眉来眼去了?”
  “你没有,他有。想到他看着你那色 眯 眯的眼神,我就想冲上前把他暴打一顿。”想到她的顶头上司郑宇,苏瑾褀心里就堵得慌,郁闷得锤地。
  “人家可是堂堂正人君子一个,什么时候色 眯 眯了?”
  “哼。我看是伪君子还差不多。”
  “懒得理你。”陈语诺抽出自己的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细沙,对他说,“我要回家了。你要吃干醋,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吃个够吧。”
  郑宇不过在工作上给了她比较多的关照而已,那也是因为她和他是校友的关系,哪像苏瑾褀说的那么动机不纯。
  这人也真是,从恋爱至今,但凡接近她的男生,都被视为敌对对象,远远地隔离,简直比当年防范非典病毒还要谨慎得多。为此,陈语诺感到十分的困扰。最近,他的雷达貌似更加敏感了,患得患失的程度愈加严重,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陈语诺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消除他的心魔。难道,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放弃了第一次上重点大学的机会,甚至曾一度抛弃了女性应有的矜持和尊严,义无反顾地奔向他,这些,还不够证明她到底有多爱他,多在乎他吗?
  苏瑾褀站起身,拉住正欲离开的她,言语里夹杂着一丝明显的不悦,“你生气了?你为了他跟我生气?”
  “苏瑾褀,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陈语诺耐着性子好言说道。
  “我无理取闹?我告诉你,这口气我已经憋了好多天了。我不问你,那是因为我信任你,可你能保证他对你没有什么企图吗?我只是不想大家闹僵,所以才婉转地开口让你离开他,离开他的公司,你不愿意就算了,居然还说我无理取闹?”苏瑾褀失控地吼出声。
  “苏瑾褀,你这是要跟我吵架吗?”他这是怎么了?之前不还心情老好地提议来看海吗?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陡然变脸,闹起来了?陈语诺也不高兴了。吵架?不就是比谁的嗓门大吗?谁不会?
  陈语诺的声音不觉增大了几分,苏瑾褀的气焰骤然降了下来,颓丧地垂着肩膀,冷冷地说:“我累了。”随后,全然不管站在一旁的陈语诺,兀自抬腿走人。
  回到家。
  苏瑾褀简单地冲了个澡,披着睡袍坐沙发上抽烟,一根紧接着一根,客厅霎时烟雾缭绕的。
  陈语诺被这浓浓的烟味呛得有些难受,但碍于两人刚刚在沙发上无声地宣告了冷战,也只能强装着不在意,视他如透明物,连一句责难的话语都不愿多说, 大步流星走进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把该抹的保养品统统往身上或者脸上擦了个遍,磨蹭了好一会儿,还不见苏瑾褀进来。以往这个时候,通常都是她出去唤他一声,提醒他早睡,尔后两人相拥而面。而今天,陈语诺有些气闷。索性不理他,径自爬上床,把被子裹在身上,像包粽子般,一点剩余也不留给他。闭上眼睛,愤然假寐。
  苏瑾褀抽完盒子里的最后一支烟,烦躁地站起身,往卧室走去。
  看见她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气闷地躺到一旁的空床位,也不开口管她要被子,翻过身背对着她侧卧着,直接阖上眼眸,自我催眠。

  第五十九章
  陈语诺猫在被子里,竖起耳朵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他在她的身边躺下,呼吸均匀舒缓,才慢慢地钻出来,腾了腾被子,给他盖好。
  身上落下轻轻柔柔的空调被,暖暖的,苏瑾褀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甜甜地沉入梦乡。
  帘卷夏风,沁人心脾的凉。
  苏瑾瑜和魏子骞回到苏家,薛黛心正一个人窝坐在沙发上喝闷酒。时针走过12点,苏博生还没有回家。
  “妈。怎么喝这么多酒?”苏瑾瑜瞥见茶几上的空酒杯,一瓶轩尼诗基本快要见底了,走上前,盖上酒瓶盖子,蹲到薛黛心面前,双手覆上她的大腿,柔声道,“早点睡吧,妈妈。”
  薛黛心眼神有些迷离,伸手拂开苏瑾瑜垂落在额前的散发,摸了摸她的脸,声音有些脆弱,“妈妈睡不着,你们陪妈妈聊聊天,好吗?”
  魏子骞走到厨房泡了杯参茶,端出来递到薛黛心面前,“来,心姨,喝杯热参茶醒醒酒。”
  薛黛心接过参茶,魏子骞拥着苏瑾瑜坐到了她身边的双人座沙发上。
  “怎么回来也不先说一声,妈妈好给你们煲点汤喝。”泯了几口热茶,胃似乎舒服了不少,薛黛心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看着苏瑾瑜,嗔怪道,“子骞平时生意忙,没空注意这些小细节也就罢了,你也不知道多替他着想着想。难得来一趟,妈妈给他炖点猪肚什么的,养养胃多好。”
  “妈,你给他炖点猪脑吧,以形补形。他现在动不动就脑子进水,神经短路。”苏瑾瑜笑呵呵地说,“你总是这样惯他,他都不知道天南地北了。成天臭美得要死,就差给他一根杆子,让他把整个地球都给撬起来了。”
  “喂,说什么呢,这么诽谤你老公。”魏子骞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
  “痛。”苏瑾瑜叫了一声,拍开他的魔爪,揉着被他敲过的地方。
  “谁让你乱讲话。子骞就该管管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口无遮拦的。”薛黛心剜了她一眼。
  “听见没有?心姨也让我好好管管你。”魏子骞拱了拱怀里的她,又抬头笑着对薛黛心说,“她老喊着没自由呢,怪我管东管西的,比苏伯伯还唠叨。”
  “就该管管她,我还觉得你太纵容她了呢。”薛黛心觑着她,随声附和道。
  “你们俩这叫沆瀣一气,我不理你们了,睡觉去。”苏瑾瑜趿着拖鞋,起身往楼梯走去。
  “心姨,苏伯伯这几天都没回来?”苏瑾瑜走后,魏子骞敛了敛笑,正经地问薛黛心。
  “呵。也不知道那妖精给他吃了什么醉心药,家都不愿意回了。”薛黛心的笑容有些惨淡。
  “要不,让我爸去找苏伯伯谈谈?”
  “没用的。他要真还在乎这个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几天不闻不问的,连电话都不打一个。”薛黛心的言语里蕴着一丝落寞。
  “你别太难过了,看开点。我跟瑾瑾多住几天,陪陪你。”
  “不看开点又能怎么样?”薛黛心的嘴角悬着苦笑,“算了,不说这些了。学校的事情怎么样了?有进展了吗?”
  “跟一鸣实业正谈着呢,股份分配上有些歧意。M大那边倒是已经谈妥了,有关合作办学的事宜。”
  “他们要多少?”薛黛心取出茶具,用烧好的开水过了一遍,开了包茶叶,倒入茶壶中。
  “百分之二十。”魏子骞往茶盘里拿了杯茶,品了几口,放下茶杯,又说,“我们最多只能让他们占到百分之十五。”
  “当初怎么想到要找唐一鸣?资金经验各方面,我们并不需要他的介入啊。因为小瑜吗?不想让唐家对她还有念想,索性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她现在跟你在一起,很幸福。”
  “呵呵。如果我说,找上唐一鸣的时候,我压根就不知道他跟陆辰风的关系,你信不信?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陆辰风跟一鸣实业的关系。唐一鸣约她见过面,似乎不是很愉快。”魏子骞无奈地笑了笑,“我现在都后悔了,可是生意归生意,也只能这样了。教育部那边,有个老头比较难缠,需要唐一鸣出面。上边的关系,他比较会打点。”
  “那现在股份比例敲不定怎么办?”
  “这个我再想想办法,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下个月我想让褀褀出趟差,去日本观摩观摩。我想请几个行业内比较著名的大师来助阵,争取把头炮打响了。”
  “嗯。学校名气大了,自然就不愁生源了。”薛黛心点头表示赞同。
  “现在喜欢动漫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而国内这类专门院校还寥寥无几,我想,我们做这个,也不光只是为了赚钱,主要还是可以让更多的年轻人有了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这是瑾瑾的愿望,我会尽量满足。既然要做,就努力把它做好,各个方面都尽可能想得周到些。当然,也得考虑营利问题,如果不能盈利,学校也撑不下去了。”
  “褀褀现在还没什么经验,让他一个人去没问题吗?”
  “我们公司的邓经理跟他一同去。”魏子骞饮了杯茶,笑着对薛黛心说道,“心姨,你就放心吧。褀褀本事大着呢,做事也越来越稳重了。我看好他的。而且,动漫这专业褀褀比我要熟悉得多,做起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用得着担心吗?”薛黛心的眉眼带着欣慰的笑意,“我也希望他能多出去走走,像他这个年纪,就该勇敢地闯一闯,锻炼锻炼,多攒点经验。”
  “呵呵。褀褀不会让你失望的。他那股拼劲,就算我当年也不及他的二分之一。”魏子骞笑着起身,“我上楼去看看瑾瑾,心姨,你也早点睡吧。”
  “嗯,晚安。”
  苏瑾瑜上楼后,窝在卧室的小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难敌困意侵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魏子骞进门,见她窝沙发上睡着了,蹙了蹙眉头,走过去,正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她自己就先醒了。
  “几点了?”苏瑾瑜微眯着眼问他。
  “快两点了。”苏瑾瑜朝他张开双臂,魏子骞配合地弯下腰。
  苏瑾瑜双手勾住他的颈脖,小脸凑近他的,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懒懒地问:“你跟妈妈聊什么呢?这么久。”
  “我跟心姨商量着,要多少财礼才能把她的宝贝女儿娶进门。”魏子骞把她拦腰抱起,走至床边,轻柔地放下她。
  苏瑾瑜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笑嘻嘻地对他说:“我无价。”
  “宝贝,你真会替我省钱,还免费赠送了呀。”魏子骞跟着钻了进来,揽她入怀,让她枕在他的臂弯里,贼贼地说,“瑾瑾,免费赠送,能有三包吗?”
  “魏子骞,你讨打是不是?”苏瑾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三包呢?说说,你想包换还是包退?我们家除了我,可没有别的闺女让你换。至于退嘛。嘿嘿。别担心,大不了我现在一脚就把你踹飞,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我。”
  “别啊,别踹。我说错话了。”魏子骞咧着嘴讪笑着,随后又认认真真地保证道,“瑾瑾,不用替我省钱,你老公我能挣,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魏子骞,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结婚狂的倾向啊?老想着结婚。”
  “你不想吗?”魏子骞挑眉。当然早点把那红本本领了才安心,最好,趁着那姓陆的小子滚回来前,把该办的都办了。这么想着,魏子骞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以前年轻气盛,前不怕狼后不怕虎的,现在怎么好端端地怕起一个陆辰风来。
  “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说实在的,我现在二十五岁不到,结婚是不是早了点?想到以后我就是已婚妇女,妇女诶,怎么都觉得有点小恐怖。”苏瑾瑜打了个寒颤,“以前总梦想着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可当真提到结婚,反倒畏缩了。”
  “你这是婚前恐惧症,结了婚就好了。”
  苏瑾瑜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子骞,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好不好?总有个水到渠成的时候。时候到了,该结就结了。顺其自然吧。”
  “好。都听你的。不过,你要向我保证,你不会离开我,而且,在你的心底,我是唯一。”
  苏瑾瑜抬头看向他盈满不确定的眼,目光胶着,温热的唇覆上他的,细说着爱的箴言。

  第六十章
  周末不上班,原本苏瑾褀和陈语诺约好了跟几个朋友一起去爬山的,因为两人前几天发生了口角,之后几天一直在冷战中,便没了兴致。推辞了朋友的邀约,两人睡到日晒三竿起的床,呆在屋子里各干各的。
  午饭时间到了,苏瑾褀瞅了瞅在里屋上网打游戏的陈语诺,折身进了厨房给两人下面条吃。
  陈语诺做过一次饭,足足让苏瑾褀当天跑了十几二十次厕所,之后厨房便成了苏瑾褀一个人的天下,锅碗瓢盆统统交由苏瑾褀掌控。苏瑾褀不在时,陈语诺就自己叫外卖吃,苏瑾褀在时,就由他做饭给两人吃。
  虽然两人有点小矛盾,但苏瑾褀还是体贴地依着她的口味往碗里放了些醋和辣子,还特意熬了她喜欢的胡椒鸡汤。
  陈语诺闻见飘到房里的香味,便退出游戏,到洗手间洗了个手,坐到餐桌边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苏瑾褀冷着脸把刚刚下楼买的卤味端到她跟前,一言不发地坐到她的对面。
  陈语诺偷偷瞥了他一眼,暗自嘀咕,这人要这样闹别扭闹到什么时候啊?反正她没错,是他自己想不开,胡乱猜忌,她才不低头呢。
  吃饱饭,陈语诺放下碗筷,又继续窝回里屋玩游戏去了。苏瑾褀收拾好碗筷,洗干净了,挨个擦干,放进消毒碗柜里消毒。台式电脑被陈语诺霸占的,懒得接本本的网线,百无聊赖地抽出张碟,坐沙发上看起无聊的商业片。
  感觉头部有些昏昏胀胀的,眼皮越来越重,陈语诺索性关上电脑,爬上床睡个午觉。
  睡梦中,陈语诺直觉自己仿佛掉进了南极冰窖,浑身发冷,却直冒汗。 虚弱地喊了声:“褀褀……”
  客厅里的电视音量掩盖了她的呼唤,苏瑾褀并没有听见。
  陈语诺叫了他几声,见他都没有反应。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她都难受成这样了,他还跟她怄气。许是生理上的不舒服传播到心理的不舒服,陈语诺躺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源源不断的哭声徐徐传到客厅,苏瑾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走进房间一探究竟,却被此时泪如雨下的陈语诺给惊住了。瞅见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哪儿还顾得上两人还在冷战一事,慌忙走上前,坐到她的身边,焦急地询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陈语诺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哭诉道:“你讨厌。我都快要难受死了,叫你你都不答应。”
  苏瑾褀一把把她抱住,哄道:“好了好了,诺诺乖,不哭不哭。我这不是来了嘛?都是我不好,只顾着看电视,没听见诺诺叫我,我错了。哪儿难受了?跟我说说,乖。”
  “褀褀,我好像发烧了。我头痛。”陈语诺窝在他的怀里,像只受伤的小绵羊。
  “嗯?来,我看看。”苏瑾褀拉开她,将手覆在她的额前,灼热的触感引来他眉头微蹙,“你等着。”翻箱倒柜地找出体温计,递给她。量了下,38度5。苏瑾褀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怎么这么高?起来换衣服,我们去医院。”
  “不要,我不去医院。”陈语诺抱紧被子,“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苏瑾褀扭不过她,只好给她倒了杯水,从药箱里取出两片退烧药给她服下,温柔地对她说:“那你睡吧。我就在旁边看书,有事就叫我。”说着,心疼地摸了摸她有些发青的脸颊。
  “不要,你也躺下来,抱着我睡,我冷。”陈语诺巴巴地看着他。
  苏瑾褀躺了下来,钻进被窝里,紧紧地搂住她。
  这一觉,陈语诺睡得忒不安稳,在他怀里辗转反侧,呼吸粗重,时不时还能听见自她嘴里轻吐出的呓语。
  “怎么了?睡不着?”苏瑾褀忍不住问出声,“很不舒服吗?”
  陈语诺不耐地挠了挠脖子,又将玉臂伸到被子外头挠了挠,“痒。”
  “痒?该不会是过敏了吧?”苏瑾褀疑惑地看着她,拉过她的玉臂,凑近一看,“怎么这么多水泡?不对,应该不是过敏。”拿开陈语诺一直挠脖子的手,柔声说道,“别挠。看样子是出水痘了。你先别动,忍着点,水泡挠破了要留疤的。我去给你拿件外套,我们这就上医院。”
  “水痘?不会吧?这么倒霉。”陈语诺苦着个脸。
  “没事的。别紧张。到医院打一针开些药擦擦就好了,我小时候也长过的。”苏瑾褀笑着宽慰她,帮她穿上外套,揽着她往外走。
  两人到了医院,才想起今天是周六。门诊医生不上班,挂的急诊。大夫例行检查一番,听凭医嘱,苏瑾褀迅速下楼给陈语诺办了住院手续。趁着护士给陈语诺挂瓶的空档,苏瑾褀回公寓取了毛巾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
  晚上,苏瑾瑜和魏子骞来给他们送饭,却被苏瑾褀拦在了病房门外,“你们先回去吧。”
  苏瑾瑜明白,褀褀大概是不想让他们见到陈语诺现在的丑样子,怕陈语诺尴尬,于是体贴地对他说:“那我们先走了,需要什么,想吃什么,给我来个电话,我给你们送过来。”
  “嗯呢。医生说住两三天就能出院了。”苏瑾褀感激地看了苏瑾瑜一眼,“姐,那家里就交给你了,这几天我怕是回不去了,你跟子骞哥多陪陪老妈。”
  “知道呢。还用你说。快进去吧,诺诺该饿了。你好好照顾诺诺,其他的事就别操心了。嗯?”苏瑾瑜微笑着说,“我们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说着,便拉着魏子骞离开了。
  苏瑾褀折身回病房,陈语诺已经睡醒了。给她盛了碗苡薏红豆粥,坐到床边,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来,这是姐姐刚送过来的,趁热吃点。”
  陈语诺张嘴吃了一口,甜甜的,“嗯。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我特意上网查的,说这个吃了对出水痘的人特别好,打电话让姐姐照着食谱熬的。”苏瑾褀说着话,边喂着她喝粥。
  夜里,陈语诺睡得极不踏实,身上像有无数条虫在爬行,痒得她快要崩溃了。偏偏又不好挠,只能任它痒着。起身上了个厕所,无意间瞥了眼镜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被镜子中那张爬满水痘的脸给骇住了,“啊——啊——啊——”陈语诺抱着头缩在厕所的墙角,尖叫起来。那张脸,委实太惊悚了。陈语诺真的被自己的模样吓住了,失控地号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苏瑾褀一脚趿着拖鞋,一脚还光着,叭啦叭啦跑了进来,紧张兮兮地看着蹲在墙角的陈语诺。
  “呜呜——你走开你走开。我现在的样子好可怕,我不要你看。你走开……”陈语诺于双膝间,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苏瑾褀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周身巡视了一圈,见她只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在这般模样在闹脾气,稍稍松了一口气。挪步到她跟前,伸手揉了揉她的秀发,“傻瓜,你还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乖。起来回床上躺着去,本来就发烧了,这么窝着,要烧得更厉害了。”
  “我不要我不要……你出去。回家去。我不要你在这里。”
  “乖。过两天就好了。忍一忍就过去了。”苏瑾褀耐心地哄着她,“等你好了,我们去马尔代夫好不好?到时候,拍很多美美的照片。嗯?”
  哄了老半天,总算把陈语诺劝回床上躺着,可还是消停不了。安静地睡了一会儿,陈语诺又哭醒了。实在痒得受不了了,偏偏还不让挠,她本来就是急性子,这会儿更是按耐不住了,眼泪哗啦哗啦掉了出来,直叫着:“褀褀,褀褀,我好痒。好痒啊。我要死了。”
  苏瑾褀才打了个盹,就被陈语诺闹醒了。知道她难受,可也没别的什么法子。找了护士,要了点酒精和棉花,轻轻地帮她擦了擦身子,听说这样能止痒,不管有用没用,现在也只能都试试了,分散她注意力,给点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折腾了一宿,两个人都没睡好,第二天,苏瑾褀的眼眶黑了一圈。陈语诺看着有些心疼,知道自己昨天闹得太厉害了,可水痘这东西实在是太磨人了,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痒得她都快疯了。
  苏瑾褀从浴室走了出来,陈语诺躺床上看着他,用商量的语气对他说道:“要不,你回家睡会儿吧?被我这么折腾,你肯定也睡不好,别回头把你也整病了。”
  “你把我当林黛玉呀?这么脆弱。这都顶不住,怎么当你男人?”苏瑾褀走到窗边拉起窗帘,转头笑着对她说,“姐送早餐来了,我下去拿。”
  陈语诺一个人静静地靠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片蓝天,仿佛那洁白无暇的云层里,蕴藏着他们的未来,幸福的,隽永的。

  第六十一章
  红色的法拉利在烈日下咆哮着,飞速刷过沿途的水泥路面,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北野香墅门前。
  陆辰风还是老样子,白衬衫,牛仔裤,白色球鞋。不一样的是,他似乎更加张扬,更加不羁了。摘下遮挡住半边脸的大墨镜,随意地夹在衬衫领口,吹着口哨,走进北野香墅。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陆辰风很快就找到了魏子骞。
  乍看到陆辰风,魏子骞稍稍诧异了下,随即又恢复镇定,声音疏离冷淡:“你好。”
  “我们的合作项目,唐一鸣交给我负责了,以后学校的事,我来跟进。”陆辰风笑着,当然,这只是简单的脸部运动,有表无情。
  “那就以咖啡代酒,预祝我们合作愉快。”魏子骞轻举咖啡杯,邪起嘴角,墨黑的瞳孔仿若子夜静默的秋潭,深不可测。
  “我们同意接受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配额,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
  “我想以这个学校的名义成立一个奖学助学基金会,帮助更多家里经济有困难的孩子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魏子骞的身子微微一僵,尔后又镇定自若地微笑着说:“这个想法不错,做善事之余,还能对学校的经营有所裨益,我支持。相信其他的股东也不会反对。”
  “OK。那就这么说定了。其他具体细节等到下周开会时再讨论吧。”陆辰风洒脱地摊了摊手,跷起二郎腿靠坐在沙发上。
  “这些是教学楼和宿舍楼的设计图纸,有几个方案,你先看看,下周开会时会敲定最后选哪一个。”魏子骞递给他一叠图纸,瞄了眼腕上的表,“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就先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约莫等了一分多钟,陆辰风始终沉默着,没有开腔。魏子骞起身离开,在与陆辰风擦身而过时,听到他声音低低地询问:“她还好吗?”
  “她一直都很好。”魏子骞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陆辰风,从容地说,“在你离开以后。”
  “呵呵。是吗?或许,离开的那个人是她,不是我。”陆辰风抛下如此暧昧不明的一句话,便微笑着走出北野香墅。
  他到底什么意思?离开的是她,不是他?
  一路上,魏子骞反复咀嚼着他的那句话,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莫名的烦躁涌上心间,魏子骞气闷地狠狠拍打了一下方向盘,嘴里低咒着三字经。
  “将来我想成立一个奖学助学基金会,帮助更多家里经济有困难的孩子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想以这个学校的名义成立一个奖学助学基金会,帮助更多家里经济有困难的孩子实现自己的梦想。”
  苏瑾瑜腻在他怀里,天真地笑着,构想着未来的蓝图。
  陆辰风坐在北野香墅里,自信地笑着,势在必行地向他提出条件。
  她和他,说了同样的话,有着同样的梦。
  究竟是她因为他而憧憬,还是他因着她而憧憬?或者,这只是个巧合?
  意识就像翘翘板,两端悬着不同的揣测,矛盾着,困惑着,不论哪边着了地,都是一样的不平静。
  魏子骞觉得心神凌乱,他一再地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越是压抑,就越是在乎。烦闷地旋转方向盘,直直开向公司。
  凉夏的午后,微风徐徐,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花香。苏瑾瑜坐在恋瑾的庭院里,悠闲地插花。玻璃圆桌上摆着酒精炉子,透明的玻璃壶里盛满玫瑰花茶,壶口轻吐白雾。
  白色雪纺长裙,海藻般长卷发,褪去过往的青涩,她变得更有韵味了。陆辰风站在恋瑾门口,静静地凝望着她的侧影。
  似乎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苏瑾瑜本能地回头望。看到他,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跳动。她放下手中的那枝花,微笑着走向他,语气轻柔:“回来了?”
  “嗯。回来了。”陆辰风同样微笑着,只是看向她的目光泄露了他的心防。
  “进来坐坐吗?”
  苏瑾瑜侧过身,陆辰风径自走进恋瑾。踩着木制阶梯,上了二楼,选了墙角靠窗的位子坐下。
  “玫瑰花茶可以吗?”苏瑾瑜端了壶茶走过来。
  陆辰风仔细端详四周,轻笑道:“看来,他对你很好。”以前,他只会要求她做什么,很少想过要为她做什么。他只在乎自己要什么,却甚少关心她要什么。
  苏瑾瑜微微一愣,扬起幸福的嘴角,“子骞吗?他对我是挺好的。你呢?你好吗?”
  陆辰风耸耸肩,“还是老样子。”
  “……”
  漫长的沉默,不觉尴尬,只有些怅然。陆辰风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眼角难掩忧伤。音箱里缓缓传来陈奕迅有些苍凉的嗓音——
  “想约在一个适合聊天的下午,
  分开很多年满以为没有包袱,
  我还打算回顾我们为何结束,
  ……
  当你的笑容给我礼貌的招呼,
  当我想诉说这些年来的感触,
  你却点了满桌我最最爱的食物,
  介绍我看一本天文学的书。
  ……
  谈音乐,谈时事,不说爱,
  若无其事原来是最狠的报复。”
  时间较分手还残酷。若无其事才是最狠的报复。陆辰风牵动苦涩的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良久,苏瑾瑜听到他低低地说,声音有些喑哑,“苏瑾瑜,我真的错过你了吗?”
  “……”
  “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那些日子,就像梦一样,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为什么,一觉醒来你就成了别人的她了?”
  “陆辰风……”
  “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已经不能挽回了,后悔一点用都没有。可我忘不了。时间隔了越久,就越想念。苏瑾瑜,我们还能是朋友吗?我不敢奢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来,可是至少让我能看见你,像现在这样,难过的时候,还能跟你说说话。”
  苏瑾瑜想到魏子骞,她知道她应该拒绝的。可是她无法抵挡陆辰风受伤的眼神。从认识到现在,她一直无法抗拒这样的陆辰风。
  两股思想交锋,还未分出胜负,宽慰的话就已脱口而出。“也许开始很生气,但后来平静下来,我就不怪你了。陆辰风,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苏瑾瑜,你还是老样子,烂好人一个。”陆辰风释然地笑了,露出好看的皓齿。
  苏瑾瑜静静地看着他,感慨万千。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眼,几年就这么过去了。她已从女孩变成了女人,而他,也不再是她随随便便就可以守护的了。她祝福他,祈祷他能够幸福,除此之外,她已经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了。对他过度的关怀,就是对另一个人的背叛。想着那张冷峻又不失孩子气的脸孔,苏瑾瑜的心坎一片阳光明媚。
  “之前唐叔叔来找过我。他怕你不肯回来,所以……”
  “嗯。我知道。”
  “你回来就好了。唐叔叔应该很高兴。其实,他也很关心你的。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关心的是他唐家唯一的香火,不是我陆辰风。”
  “也许不这么偏激地想这些事,你会活得轻松快乐些呢?”
  “回来前,我终于拿到了环球最高摄影奖,我站在领奖台上,他们问我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你猜我的回答是什么?”
  “?”苏瑾瑜睁大眼睛,困惑地摇了摇头。
  “我说我想要一个像样的家。可其实,我也不知道像样的家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我只记得曾经有人跟我说,她想要一个家,一个,一年四季都开着暖气,没有冰箱的家。”陆辰风的目光胶着在她清秀的脸上,饱含深情。
  苏瑾瑜有些羞赧,笑着说:“那时候可真傻呀,如果一年四季都开着暖气,夏天可得热死了。”
  她有意忽略他的爱意,他又如何能够勉强她呢?以前总是她在迁就他,那么,现在就让他默默守着她吧。陆辰风勾起嘴角,打趣地说:“我寻思着,某人那么爱吃冰,爱喝冰可乐,怎么能够忍受得了没有冰箱的日子。所以,我想,我们的家,还是要有一个冰箱。冰冻的那格,堆满冰淇淋,保鲜的那格,备满冰可乐。”
  “她已经戒掉可乐,不吃冰很久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自他们的身侧响起,循声望去,发现魏子骞不知何时已站立在桌子边上,寒气逼人。不等苏瑾瑜开口,魏子骞自发坐到她边上的空位,占有欲十足地搂着她,温柔地说道:“下班了,我来接你回家。”
  曾经,他也曾在魏子骞面前,紧紧地拥着她,骄傲地宣示她是属于他的。而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依偎在魏子骞的怀中,却无可奈何。陆辰风有些惘然,落寞地站起身,勉强地扯动嘴角,微笑着告辞:“不打扰你们了。我还约了朋友,得先走了。小瑜,改天我再来看你。”说完,不理会魏子骞森冷地眼神,径自转身离开。
  茫茫人海,他遇上了她,奈何,太匆匆。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假如……
  假如,只是假如。
  陆辰风知道,她的世界,他俨然成了配角。她,已经不再属于他。而他,依然渴望着她,比以往更甚。
  陆辰风走了,魏子骞紧紧搂着苏瑾瑜,下巴抵着她的香肩,沉闷地问:“这就是你一直都不肯跟我结婚的原因么?”
  苏瑾瑜翻了翻白眼,伸手捶了下他的脑袋,“再胡说。”
  “我不喜欢你见他。”
  “他都来了,我总不能赶人家走吧?”
  “苏瑾瑜,别找借口了。其实,你也想见他的,对不对?”
  “嗯。”苏瑾瑜不想说谎,诚实地点了点头。
  魏子骞的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沉下脸,眼神阴骘,松开她,冷漠地起身离开。
  该死的。她有必要这么坦白么?还是,他回来了,她复燃旧情,想要离开,想要回到他身边,所以如此直言不讳?
  魏子骞用力地甩上车门,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苏瑾瑜急急追了出来,却只看见他的陆虎倏地从她的眼前开走。
  这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也不听她解释。
  他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下,扭头就走,苏瑾瑜也有些气结,掏出电话,拨了过去。魏子骞瞥了眼丢在一旁的手机,气闷地把电话摁掉。苏瑾瑜连拨了三遍,魏子骞才接起来,没等他开口,苏瑾瑜就先声夺人:“你马上给我回来,否则,咱俩就这么完了。”说完,也不等他说话,直接挂断。
  没过多久,就看见魏子骞开着车火速倒回来,停在苏瑾瑜面前。魏子骞冷着脸,直直坐在车上,没有任何动作,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
  苏瑾瑜跳上车,对着盛怒的魏子骞低吼道:“你这是跟谁学的毛病?竟然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走了。”
  她还有理了?该生气的是他,他都没舍得凶她,她倒先吼开了?魏子骞满腔地怨怒不断膨胀,理智就快要崩盘。捏紧拳头用力锤向车窗,回吼道:“还找我回来干嘛?他已经回来了,你去找他啊。不是想见他吗?去啊。”
  被他这么一吼,苏瑾瑜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还真像个孩子,不知道他公司的员工看到他这副模样会作何感想。苏瑾瑜伸手碰了碰他的臂肘,柔声笑说:“吃醋了?”
  魏子骞把头扭向车窗,默不作声。
  “子骞?”苏瑾瑜轻唤他,魏子骞却不搭理。暗自叹了口气,伸手环上他的腰,偎近他,“我们结婚吧。”
  “……”魏子骞的身子微微一震,苏瑾瑜甚至可以感到他僵硬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如果陆辰风的存在让你这么不安的话……”
  “瑾瑾,答应我,别再见他。”
  苏瑾瑜摇了摇头,“即使分手,我还是陆辰风的朋友。那三年的时光,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子骞,试着接纳陆辰风好不好?或许,你们能成为好朋友呢。”
  “哼。好朋友?算了吧。”魏子骞冷哼一声,“哪个男人能跟对自己老婆虎视眈眈的男人成为好朋友?拉出来给我看看。”
  苏瑾瑜仰头看他,含着笑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自信了?”
  “瑾瑾,我的信心需要你来给。”魏子骞认真地看着她,“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陆辰风对我来说,就跟褀褀一样,我做不到对他不闻不问。我知道你心里会不舒服,但还是希望你能谅解。我爱你,除了在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魏子骞细细端详着她,良久,才轻轻拥住她,喃喃道:“好,我们结婚。”
  一年后,魏子骞和陆辰风同站在LJ动漫学院的剪彩台上,尽管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苏瑾瑜,但经过这一年来的默契合作,他们已然成为彼此不可多得的生意伙伴。
  而苏博生,因为有了新目标,渐渐冷落了郑伊乔。毫不预警的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公司副总携巨款潜逃,使公司经营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心力交瘁的苏博生终抵不住现实的重重压迫,倒在了前来追债的债主面前……
  生活还在继续,谁也不知道行走在漫漫人生路上的他们还会遭遇什么样的故事。直至生命终止的那一天,他们的故事才能有个也许缺憾,也许完满的句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新文欢迎亲们去漫步
  唐振凯:布衣衣,就算亲手铐上脚镣才能让你无处遁逃,我也在所不惜。
  温宇泽:布衣衣,我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我只会为你煲汤。
  卫子鸣:布衣衣,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秦牧岩:布衣衣,跟我私奔吧。
  戏中的她,用尽一生去等待漂洋服役的丈夫归来。
  戏外的她,一次又一次的夜奔,投入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怀抱,耗费了自己的青春,却换不来命运的等值交换。
  她是个孤儿。
  她没有信仰。
  她为寂寞而爱,纯粹找寻精神的安慰而已。
  她随着时间的车辙,流转于一个又一个屋檐下,却始终寻觅不着一个真正的归宿。
  悠悠岁月,谁来点亮她心中已然高高挂起,黯淡很久的——大红灯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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