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今
我叫洛心,渺小的不能再渺小,扔到千万人口大都市里根本找不到半丝痕迹。就如同卢姐今天骂的那样,你得瑟个什么,不就是个给人写个审计报告的写手罢了!人家花钱请你来,让你这么些就怎么写!不就一个固定资产少提了点折旧吗?
是啊,人家花钱买的不过是那个会计事务所的章,买的不过那个注册会计师的签字,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晚春的季节里,还有丝凉意,冰冷的水浇在裸露的肌肤上,引起阵阵的酥麻,冰凉地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我就这样在浴室里,任冷水浇透全身的神经,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更清醒一些。
“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江知痕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洛心,你电话!吵死了,看会书都不能安宁!”江知痕是我认识六年恋爱三年同居了一年多的男友。
不满的嘟囔透过浴室薄薄的门板钻入耳里,我无声地叹了口气,飞快地擦干身子,穿上睡衣出了浴室。手机铃声依旧疯狂地叫着,我拿起一看,是顾念虹,刚想接她已经挂断了,不由向躺在床上看书的江知痕说:“是念虹,你就不能替我接一下?”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吓,我是谁啊,哪里敢接你的电话?”阴阳怪气的声音让人很是厌烦,“前几天不过替你接了个电话,就跟我闹得天翻地覆的,这会又说嘴了?”
“这是念虹的,我什么时候说你不能接了?你还有脸说那天的那电话,你是怎么跟人说话的?”相处太久,早已不会隐藏情绪,想起那天他替我接了一个男同事的电话,后来同事跟我描述的他的追三问四,我的声音就不由高了起来,“手机上有来电显示,你不会看不会分辨什么电话可以接啊?顾念虹是我最好的朋友,跟你也算是朋友了,不过接个电话你啰嗦什么!”
江知痕放下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哟,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冲我发火来了。你这话说的怪异,她算我哪门子的朋友?不过是你洛心最好的朋友罢了!”说着又装作大度地摆手,“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我还要看书了呢,再过几个月要考试了,到时候考不过别怪我说都是因为你天天闹的!”
怒气从心底蔓延到脸上,我只觉得脸火烧般腾热起来,所里受气,回来累的半死从来得不到他半句好言好语,却只会一味的挖苦讽刺,还不能丝毫的反驳,只要一说话,他就能扯到影响他看书,影响到他考试的大纲领上去,仿若九月他注会最后两门财管和税法过不去,那责任全都是我洛心的!我看着他一脸的不耐烦,强自忍了忍,出房间到客厅,给顾念虹打电话。
“念虹,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我回来都十一点了,这会总有十二点多了吧,“不会又跟杨宇庆吵架了吧?”
“我懒得跟他吵。”顾念虹是个很大度的那种女孩,但此时的语气一点都没有以前的轻快,而带了一种淡淡的忧伤,从一年多前她被迫跟杨宇庆结婚那日起,她就一直这样怀着忧伤和绝望一日日的过,我也已经习惯。虽然我们认识了十几年,虽然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虽然我为她心痛,但是我也无法分担她的悲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无奈。
“那怎么了?”我尽量放低了声音,怕吵到江知痕,不然一会打完电话,他自己看不进书,肯定埋怨是我吵到了他。
念虹叹了口气,很有种幽怨的味道,“洛心……”她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我皱眉,心底有些着急,提心赶紧问,“没吵架,你又胡思乱想了?”
“不是。”念虹的声音真的很轻很淡,那种漂泊无依的感觉让我浑身都不舒服,“……那个,高中时的程海云,你还记得吗?”
我提起的心骤然跌落,慢慢地靠到沙发上,强作镇定地笑笑,“记得,怎么了?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他走了。”
跌落的心掉进僵硬的冰块上,发出“咚”的一声,“走、走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念虹的声音已经有了丝哭腔,但是我知道她没哭,是的,她跟我一样,再大的痛苦,也绝不会哭,只会那样轻轻含着泪,倔强地把头抬高,只会笑着说,“风迷了眼睛”。
我瞪大了眼睛,仰头,把头靠到沙发上,“死……了?”声音里有丝无法抑制的颤抖,手也开始颤抖。
“是的,死了。”念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去了天堂,可能会更幸福。不知道天堂到底什么样子。心心,你也好奇是什么样子吧?等哪天我高兴了,去看看,回来告诉你。”
她居然已经在笑了,这样玩笑般的话在她嘴里说出来丝毫不像笑话,却更像寒风呜咽,就跟她的心一样,早已埋葬在这段无望的婚姻里了。
“念虹,别这样。”我强自忍着眼角的酸痛,“你别吓我,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嗯,是陈耕升刚才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不敢直接告诉你。”念虹用正常点的口吻继续说:“你知道的,他一直在海里打渔,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所以,就那样简单,渔船翻了。”
就那样简单。我脑子里重复着念虹这句话,连句再见都没有说,机械地放下了电话。
心已经失落,根本不用找回,我已经麻木,仰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已经有一些细小的裂纹,白色的吸顶灯里发出白茫的光线。
“你看什么?还不睡觉,都几点了?”
江知痕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寂,茫然地坐直,“……就睡了。”
“咦,你哭了?”江知痕俯下身子细细打量着我的脸,“这是怎么了?我还没怪你打扰我看书呢,你居然先哭起来了。今晚可是你一回来就乱发脾气的。”
“我没哭。”我胡乱地抹了把脸,“你值得我哭吗?”
“呀,听这话什么意思啊?难不成巴不得我死,替我哭几声?”
我一听“死”字,心就开始绞痛,咬了咬牙,“你少话里挑刺,我什么时候说想你死了?”
“还说没有!”江知痕冷笑,“明明哭了,那你为什么不肯承认?难不成又想起什么旧情人或新情人的了?”
“江知痕你有完没完?”我的耐性已经全部耗光,“你还是个男人嘛,天天在家没事干,感情就琢磨这些个了!”
“看看,说真心话了吧?嫌弃我找不到工作?”江知痕又开始满屋子乱转,胡乱地用手指指点着我,“我不是为了你,能丢了工作吗?能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能今天出去应聘又被人奚落吗?”
我气急,反而笑,“是是,都是我的错,我害得你丢了工作!我不对,我对不起你,我……”
“你少说反话!”江知痕冲到我面前,“我就觉得今天晚上回来不对劲,我说呢!嫌弃我就说实话,我江知痕还不至于这么没出息,仰你鼻息过日子。”
我继续笑,不过已经没有丝毫的装腔,“是,你有本事,是真男人,有大本事,不用仰仗我,将来会成为顶级CFO的潜力股……”
“滚!”他的脸已经铁青,暴躁地骂了一句脏话。
“好,我滚。”我继续冷笑,起身回房间胡乱地抓了衣服就换。
江知痕就那样脸色灰暗地靠在门边看着我,我也不看他,抓了包就出门。
“这么晚,你哪里去?”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伸手抱住了我。
我扯他的手,“你不是让我滚么,我滚出去,你就可以安心看你的书了,这样就不会说我影响你考不上注会,影响你找不到工作,不是吗?”
江知痕却更用力地搂住了我的腰,在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面前我毫无挣扎的余地,“心心,你别这样老跟我对着干,我刚才是有些冲动,今天去应聘又被拒了,我心情不好。”他的情绪变的还真快!
“你心情不好,我心情就好了?”因生气声音有些尖利,这样的戏码又上演了吗?但是今晚实在没有心情跟他闹腾,我拿包角狠狠地磕到他的手上,他的手吃痛松开,我趁机脱身,向门口走去,“你别拉我,我出去透透风,不想跟你继续吵。”
他跟了过来,却没有再拉扯我,我知道他一定又用那种幽怨的眼光看着我。只是,我真的不想理会。
走过爱情萌动的青春痴狂,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忘却了爱情的滋味。不过在行走间,偶尔会孤寂,因此会遇到某个人,淡然的顺眼,或许是爱,一起相偎,一起走过,一起安慰。时间久了,淡淡的爱变成了熟悉的亲情,亲情太久,便会麻木。麻木之后,总伴随着无尽的争吵和烦躁。有些人在争吵中慢慢平和,因此牵手一生,有些人便在烦躁后彻底远离,又各自奔向未知的世界。我和江知痕,就是这样处在争吵和烦躁中的那两个,不知道未来。吵架,已经让人乏力,甚至无望。
晚春的风暖意融融,已经碧青的叶子在夜幕中阴郁摇曳,心口依旧是沉甸甸的纠缠,不知道此时自己该关注什么。
清冷的路上偶尔只有几辆晚归的车呼啸而去,晕晕点点的路灯拉的人影子孤寂悠长。迎面走过一对年轻的男女,依偎着嬉笑擦肩而去。年轻的身影,轻快的步伐,亲密的交谈,年轻的萌动,就跟老电影一般在眼前交错着。
记忆中程海云的脸那样年轻干净,如朝霞般曾经照亮着每个人,却在最后又如晚霞般孤寂拉长最后一条淡淡的晕黄色彩,落入沉寂的暗夜里。我努力睁大眼睛,却怎么都寻找不到他羞涩的眼睛。曾经不理解的脸红,曾经以为是害羞的躲闪,曾经理所当然享受的照顾,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就这样随着一句“走了”而坠落这茫茫尘世。
我干脆不走了,坐在路边的花圃边,看着城市里的光影交错。眼睛酸痛着,却没有眼泪,我依旧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高楼,马路,车辆,灯光,树影……摸着胸口,有力跳动的心脏,依旧活跃着,没有因为伤痛而有丝毫停止的迹象。我无法想象,那张年轻的带着朝霞色彩的脸,冷寂地落入冰冷黑暗的大海,无力脆弱,那会是什么样子?
程海云,天堂是什么样子?你在天堂还好吗?我仰头看着天空,城市的污染早已遮掩了点点星光,我再也找不到你曾经指给我看的北极星的位置。星空不再,物是人非,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天堂的你,是否依然微笑,或是悲伤?
曾经的伤害,曾经的爱恨,你是否还记得?
眼底的酸痛越来越严重,心口如压了千斤巨石,连呼吸都渐渐紊乱。
耳边依旧有那对年轻男女亲密的笑声,眼前的光影渐渐朦胧,思绪慢慢拉回到久远的回忆里,视线渐渐模糊,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清透的歌声,“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二、那时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树梢鸟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那年,只有十五岁,青葱的能掐出水来的岁月,本是单纯幸福无邪的,我却是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度过那个暑假的。
他们说,“洛心若考不上重点中学,那我们全校都没人能考上”;他们说,“洛心是贪玩又聪明的女孩子”;他们说,“洛心是有个性又张狂却学习好的女孩子”;他们说……
他们说的再多,却抵不过没考上重点中学一中的耻辱。那年夏天,我第一次发现天空有了除了蓝色白色以外的颜色,那是灰色。
走在一中长长的水泥路上,我的头一直是低着的,不敢看那两边坠着细小枇杷花蕾的青葱枇杷树丛,不敢听那些愉悦的欢笑声,不敢看那路过身边的来往的同学行人。手一直揣在兜里,指尖掐在掌心,生疼。十五岁,我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强烈的自卑感冲击着我年幼的心,我不属于这里,我是靠爸爸找校长同学的关系才进来的关系生。一种叫耻辱的东西已经吞噬了我一个夏天,此时依旧继续蚕食着骄傲的自尊。
“洛心!”
有些陌生的女声,有些纤弱,却是轻快的,我回头,看着那个穿着红色短袖衫的女生追了过来,是她?顾念虹,初三冲刺班的同学,却从没说过话。印象中顾念虹是个沉默乖巧学习极为用功的女生,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不是我玩闹的对象。我的朋友中没有她那样的书呆子,只有聪明的学习好又顽皮的同学,或学习不好到处鬼混的校园学痞。
她考上一中了,心中有种酸酸的痛楚,但一贯的骄傲让我还是抬起了下巴,我没有说话,只有些冷淡地看着她,不高的鼻梁上有几丝细小的雀斑,显得有些俏皮,但嘴唇略厚,整张脸又多了些木讷。她是来跟我炫耀的吗?
顾念虹似乎没看出我的不友善,而是明快地笑笑,“我刚才去看分班的表,我们学校出来的就我们俩一个班,看见你就喊你了,我们一起坐吧?”
她说的是“我们学校出来的”,而不是“我们学校考进来的”,我在她脸上仔细寻找或许存在的嘲笑,但是很遗憾,没有。她的眼睛并不漂亮,却自有一种特别的温柔,让人很舒服,我不由点头,“好。”
“嗯,那我们去占座位吧,刚才我听着好多人看了分班表,都跑去找教室占座位了。”她很自然地拉住我的手,向前走去。
我居然就这样被动地被这个印象中不善言辞的女生拉着一路走进了五楼高一的教室。那一天,顾念虹很主动,很亲热,也很自然,仿若她从来都不知道洛心是个关系生一样。或许,就是那样的念虹,让我深深地被她的人格折服。不久之后,我就知道,念虹根本不是热心开朗的人,她总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甚至害羞着,躲在人群后默默地学习,思考,微笑。但就这样的她,却在开学的第一天,拉起了我的手,拉起一个从来在骨子里都看不起她的人的手。
我和念虹不约而同都占了教室靠后院树林靠窗的后排位置,倒数第一排,窗外有大片的草地,还有木兰树和枇杷树,开着的窗户钻进来的空气,潮热中夹着一丝丝青草木香。
“你领书了吗?”顾念虹问我。
我摇头,“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听说都是搬到教室发的,所以不用领。”
“哦。”我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顾念虹也不是个健谈的人,也“哦”了一声,一时间,我们俩陷入沉默。
“那个……”我们俩却同时开口,我和她对望着,我今天第一次发出了笑容,“你先说。”
顾念虹摇头,“我没事。你看他们搬书来了,看来要发新书了。”她看向窗外。
我顺着顾念虹的目光看去,窗外嘻嘻哈哈走过一大帮的人,手上都搬着厚摞的书,领头的是一个瘦高个子的男生,额头垂下一大缕发几乎遮住了眼睛,偏分的头发很有郭富城味道,我不由一笑,“来了个郭富城。”
顾念虹抿嘴点头。
说话间一堆人已乌鸦鸦涌进来,厚摞的书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有人嚷着,有人喊着手酸,有人笑闹着,其中一个操着湖北口音的男生叫的最大声,“程海云,这书太多了,我往哪里放啊?”
“郭富城”程海云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我和顾念虹身后的说,“放不下放那后面吧。”
他的脸这才正对着我们,清晰地看到他分明的五官,脸脸孔都有点郭富城的味道,身边的顾念虹轻轻嘀咕了一句,“原来他就是程海云。”
“怎么了?”漂亮的男生在哪里都惹眼,这个程海云显然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堆眼球的男生。
顾念虹略有些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嗯,那个,你没去看成绩榜吧?进校前一百名都在那上面,程海云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到一中的,没想到在我们班。”
原来是这样!难怪顾念虹会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是成绩。
“我们先出去玩会吧,这乱糟糟的一时也领不到书。”顾念虹站了起来,很自然地对我说,再也没有提到成绩一事。
我看着她眼底的坦然,有一丝的感动,笑笑,“我们去后院看看摘些枇杷花蕾玩怎么样?”少年时的心事来的快,消散的也快,就这么一会我已经将顾念虹纳入到我朋友的范围内。
顾念虹点头。教室通道里已经放了好几摞书,我是直接跳过直奔大门,而顾念虹却很文雅地绕过,或许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喂,同学你们两个,能不能帮忙分分书啊?”刚挤出几步,就见一个人挡在了面前。我回头看顾念虹,顾念虹看我。“同学,我说你呢,大家都是一个班级的,该互相做点什么啊。”
我扭头就看见程海云那汗渍涔涔的脸,甚至还沾了几道不知哪里来的灰痕,心中有种倔强的抵触油然而生,成绩好,长相好,积极生,老师的宠儿,这一摞词压在心底,便变成了厌恶的来源,我一笑,扬头,“你积极自己一个人做就好了,我为什么要帮你?”
程海云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回答,“同学,你难道不是班级的一员吗?怎么这样说话?”
“我这样说话怎么了?违法国家政策了?谁规定这个班级的就必须要帮你分书了?”我不屑地挑眉。
“你?”程海云被我噎回,一张俊脸顿时憋的通红。
“哈哈,程海云,你居然也会被女生噎啊!”他身边那个湖北腔和几个分书的男同学都笑了起来,另几个女生却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懒得管那些笑闹,拉了顾念虹就走。
“顾念虹,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分了?”
“没有,洛心一直是这样的人啊,我从来都知道的,这才是你的本性。”顾念虹的眼睛里有些欣喜的光芒,“你应该这个样子。”
她说“你应该就是这个样子”那种坚定和诚挚,让我听见了落花的声音,或许天空真的没有灰暗。我拉着顾念虹的手,走出教学楼,金秋的骄阳高高地挂在湛清的天空里,扬起头只能眯着眼睛,觑见那金光中的一缕,有些刺眼却觉得满是希望。
我拉着顾念虹钻进枇杷树林间,摘了几朵白色的花蕾,放在鼻端,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着,心底那点烦恼彻底被扫光。
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一节课后了,本以为开学的铃声不过是种摆设,所以等我和顾念虹看着满教室乌鸦鸦的人时,便有些蒙了。但没有老师,我镇定了一下,拉了顾念虹不顾那些打量的目光向我们占好的座位走去。
但那张桌子却坐了人,我一眼就看见那显眼的郭富城偏分头正埋头写着什么。
“洛心,要不我们再找个地方坐吧。”顾念虹拉了拉我,低声说。
我环顾了下教室,教室基本都坐满了,再也没有什么两个人一起的空位置了,于是继续走,直到程海云的桌前,咳嗽了一声。
程海云依旧专心记着什么,我更大声地咳嗽了一声,他才惊醒地抬起头来,看着我有些茫然,“怎么了,同学?要领书吗?”
“领书一会再说。”我无畏地盯着他,敲了敲桌面,“这是我们已经占了的座位。”
“啊?”他上下看了看,“我没发现有占位啊。”
“那是你眼睛不好使。”我脱口而出,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其实啊,我洛心,从小就是这样的人,善良直白的可怕,“我刚才和顾念虹一直坐在这里的,你进来没看见不是眼睛不好使是什么?”
他被我的咄咄逼人显然弄的很是尴尬,站起来,手放到桌子上,又拿开,再放上去,脸红,“那个啊,我、我真没看见,那你们坐。”
又脸红?不会脸有什么毛病吧?我心底腹谤着,鼻孔里哼了一声,见他让开,拉着顾念虹自顾坐下。
扭头看向窗外碧青的树,不再理会那些叽叽喳喳。我洛心就是洛心,即使我是关系生又如何?年轻孤傲的心又慢慢恢复自傲,我心底暗暗给自己打气,我相信一定不比你们差。
顾念虹一直很安静地坐着,我也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耳里传来前面几个女生刻意大声的嘀咕,“那女生是谁啊?好呛人啊!”“就是,居然敢对程海云那样说话!”“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嘴一撇,我有这么厉害吗?回头间却对上一双清明的眸子,带着些许打量和好奇,却是程海云坐在我们左手走廊那边正歪着头看向这边。
见我回头,他仓促地一笑,眼底的羞涩顿现,“同学,我是程海云,你们还没领书吧,这里签个字,发书了。”他递给坐在靠走廊边的顾念虹一个本子。
顾念虹接过本子,问我,“带笔了吗?”
我摇头,见程海云手里捏着笔却看着我们不动,不由心里着急,“喂,把笔借用一下啦。”
程海云这才醒悟似的赶紧递过来笔,我看着他有些笨拙的动作,不由一笑,这就是第一名的高材生?顾念虹的字很潦草,我一看那字迹就觉得温馨,我们都是在初中老班华威那疯子的影响下出来的学生,所以字迹都跟华威很像,潦草飞舞。我也签了名字,随手一翻第一页第一行赫然是“程海云”三个字,很娟秀规矩的字体,我不由笑的更深了,“好丑的字!”
那时候说话从来不懂得掩饰,侧头笑着看向程海云,那张脸第三次红了。
心情更好,原来,高材生也有不灵的时候。
看似很讨人喜欢很积极很有指挥才能的样子,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小男生。
三、如今
坐在路边,听着《那些花儿》将淡淡的凄美怀念气息缓缓诠释,心口压抑似随着那旋律一点点腾起、游荡,就跟这暗夜里许多看不见的孤魂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也找不到出路。
“心心,回去吧。”江知痕蹲下来,平视着我的眼睛,“是我不好,不该乱发脾气。可是你明明哭了,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看着他剪着半寸的头,根根乌发倔强直立着,就跟他的人一样,孤傲又固执,“因为……念虹跟我说……”
“行了,别提念虹了,她跟杨宇庆的问题,不是你能解决的。”江知痕尽量用很平稳的语气打断了我的话,“她有自己的思想,既然选择了跟杨宇庆结婚,就该好好过日子,如果真的过不好,也不是你我能帮助她的。她需要自己来解脱。你这样平白替她担心,也一样无济于事,反倒惹自己不高兴。你说呢?”
原来他以为我又是为念虹与杨宇庆的婚姻担心而心情不好的,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程海云死了”,那句话一直如山石般压着我的心,此时我却说不出口。有时候压的太沉,反而更害怕,所以我选择了逃避,“念虹那个样子,抑郁恍惚的,我能不担心吗?”
“担心也不能拿我耍气吧?”江知痕摸摸我的头。
我看着他略圆的面孔,眼睛很大所以眼角有几道略深的皱纹,那样的熟悉,可是却又似乎很远,“可是我一回来,你就对我阴阳怪气的,不是吗?”
“我那不是心情不好嘛。”他狡辩,眉头扬起,“我看你蔫蔫的,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才故意找话逗你的。”
我愕然,有这样找话逗人的吗?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今天定然是在外面受气了,“……你今天面试又没成功?”
“是啊,所以郁闷着呢!说他们公司只招注会,一个小破公司,不过挂着高新技术企业牌子,就敢狮子大开口要什么注会!简直是荒唐。”江知痕说这些的时候又开始愤愤不平。
见惯了他的挑剔,我已经不想去纠正他难以改变的自尊,“那再继续找吧。”
“现在的工作,简直是太难找了。”江知痕起身,“我们回去吧。”欲拉我。
我甩开他的手,指了指身边,“知痕,坐下,我们谈谈吧。”
“这么晚了,别闹了,有话回家说。大街上的人家看见多不好,我们还是回去吧。”江知痕又要拉我。
我躲开他的手,严肃地说:“我跟你说认真的,我们谈谈!”不能再拖了,这样下去伤害只能更多。
“明天再说,今天太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江知痕的情绪永远变的很快,愤慨不见了,已经是柔情款款一片了。
我忍着冲动,站起来,“不谈就不谈吧,我只说一句,我们暂时分开几天,好吗?”
“你又来了,洛心,觉得有意思吗?”江知痕无奈皱眉,语气渐变,“一个月你闹几次了,还不够?我还是那句话,不行!”
我无奈地摇头,“江知痕,我不是因为一时心情不好,跟你闹着玩的,我说的认真的。你冷静想想,我们现在这样,相处越久,越是谁都无法容忍谁的一点点过错,若我们不冷静,关系根本就不会好转的,只会越来越糟糕。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好不好?这样,你可以不用被我打扰,可以专心看书,或找工作,不用分心应付我。我这段时间也会很忙,没心思跟你吵架。分开这些日子,我们彼此冷静着想清楚,未来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冷静?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分开更没必要了,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没什么问题,不过斗几句嘴,哪对男女在一起不争论几句的?每次不过是说两句气话,你都这么当真干什么?洛心,你有时候真的太孩子气了,以为分手那么容易啊?”
问题又转回原点,每次都这样,吵架过后,他从来不肯承认,却说我们之间没有问题。“江知痕,我受够了,你真的觉得我们之间没问题吗?”
我的声音渐高,不远处坐在路边吃麻辣烫喝啤酒的人投来些探究的目光。江知痕放轻了声音,“行了,心心,有话我们回去说,不要这里吵。”
我苦笑一声,扭身飞快地向小区走去,江知痕跟快跟了上来。“心心,别生气了嘛,我不是说了,咱们没大问题,我不过是说句气话,你别跟我计较了!”一路上,他一直低声下气地赔罪。
我站定,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没吵架吗?那我跟你计较什么?”
江知痕语噎,不耐烦,“那就算吵架了,我跟你赔罪了,还不行吗?”
我不理他,继续走,腰一紧,却被他抱住,“心心,这样吧,我背你回去,算是和好怎么样?”温柔起来的江知痕,有着致命的诱惑,可以让你忘记一切伤痛,让你忘记一切尖酸刻薄,忘记一切责任和未来,“来嘛,我背你,嗯?”
我不动,这个时候容不得我拒绝,他每次都这样,以自己的意志为意志,他心情好什么都可以,心情不好说翻脸就翻脸,不管你是何等心情。就如现在这样,我即使奋力挣扎喊救命喊流氓,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的,一定会将我背到他的肩上。
我任由他背着,感觉着他背上温温的体温,曾经这宽阔的背这温暖的滋味是我依偎的天堂,可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么陌生?
原本的两个人就是因为顺眼,而渐渐走到了一起。城市的孤寂让我们很快认可了对方,也曾有过一些柔情蜜意的日子,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矛盾渐多,柔情不再,生活里除了奔波、寻觅、吵架、和好,就已经无其他。我和他是曾经的同事,在同一个事务所,做审计。因为我和他的关系公开,他离开了事务所,而去另外找工作。刚开始一切都好,他也曾在一家小公司做了半年,却很快离职,自那之后,他就不断的换工作,生活便在找工作换工作中一日日度过。我们一起考注会,我在第四年考过了五门,而他却只过了三门,今年是他最后两门最后的机会。他说,不想上班了,要专门在家看书,不然考不过剩下的两门,前面的会前功尽弃。我说那行就在专心复习,不去上班了。
本以为这样的让步一切会好转一点,不料事情却越发的严重。一说到钱,他便急,说我讽刺他没挣钱;于是去找工作,找工作眼高手低,不满意,回来又发脾气;看书自己看不进去,会找碴说是我影响了他;吵架了,依然会上纲上线到他未来的CPA考试上去……
我就这样看着他的缺点和脾气,同时也任由自己的脾气和怒火随意爆发。相处了太久,真的忘记了掩饰,甚至会忘记了尊重。
我们便这样僵持着,三天大吵两天小吵,身心都被彼此磨的劳累过度。
江知痕背着我,慢慢走向家的方向,他没再说话。我把头窝在他的颈窝里,此刻的安宁让我又有些动摇。或许,他真的只是工作不顺,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江知痕很小心地把我放到床上,甚至亲自帮我换了睡衣。我懒得动,任由他忙乎着,今晚神伤的何止是残破的心?我把头捂在枕头里,努力让自己平静。耳边有江知痕放的音乐,王菲空灵的声音穿透了寂静的夜,却让人更加的寂寞。
感觉着他的手慢慢从睡衣里游弋,我推开他的手,“困了。”
“心心……”渐浓的鼻音,越发炙热的手,让我更加的烦躁。
“说了,困了。”我的声音已经没那么软绵了。
“不要这样,心心。”腿上一凉,睡衣已经被他彻底撩起,身后那双腿也压了过来。我无声地闭上了眼睛,永远都是这样!
“江知痕,你爱我吗?”黑暗中,我躺在他的胳膊上,轻轻地问着。
“嗯,折腾了这半天,你还不累啊?困了。”他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我抓住,“你回答我。”
“心心,别胡搅蛮缠,好不好?你觉得这个时候说爱与不爱有意思吗?”
“有!”我不肯妥协,“你肯跟我结婚吗?”
漂泊无依的心需要安定,这是我最后的追求,一直未指望过他什么,自己用攒了多年的钱买了套三十几平米的小公寓,只为了一个人的未来。可是这个时候,女人总会做梦,身边躺着一个男人,总会奢望地以为他会是那个可以依靠的港湾。我亦是如此,虽然理智告诉我,江知痕绝对不是个结婚的对象,他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孤傲挑剔刻薄的性格,与我的倔强根本水火不容。可是,我依然想问这样傻的问题。
“等明年房子下来后,我们结婚吧。”我重复着结婚的话题,抬起身子,看着他朦胧的轮廓。
“心心,说实话,我不觉得我现在有结婚的资格。事业,金钱,我什么都没有。等以后我能给你幸福了,再说这个好吗?”
再说这个好吗?我躺下,男人,你永远不知道女人要的是什么,不过那句甜言的承诺,如此而已。我有理智,可以分析,但是我也会孤寂,会迷蒙了双眼,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给我一丝做梦的机会呢?
我默默地闭上眼睛,心底的叹息拉得很长很长。
这样的生活总要有一个结束的。
第二天,下班时,我不顾卢姐责怪的目光,坚持说:“我家里有点事,今天不加班。”破天荒地准时下班,心里却没有半丝的雀跃,只有一丝嘲讽。
我给顾念虹打了个电话,很短,“念虹,下班等我。”
我回家,江知痕果然还没有回来,他去旁边的大学上自习,一般不会这么早回来。我很快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常年出差让我早已学会最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白天阳光充裕的两居室,坚决地离开。
有时候第一步很难,但一旦跨出第一步一切都不是问题。
念虹看着我的两个大包,笑,“娜拉终于出走了?”她的脸上有些嘲弄。
我只能装作看不见,那个温柔开朗大度的顾念虹早已消失了,留下的只有这个充满了悲伤无助的女人,“把你宿舍的钥匙给我,住几天。”
念虹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我,开始点烟,“娜拉都可以出走,可惜我顾念虹连娜拉都不如。”
“念虹别抽烟,对身体不好。”
“没办法,习惯了。”念虹优雅地吐了个眼圈,消瘦的手指撑到更瘦削的脸上。
我看着她,心疼又一丝丝涌出,“……你们还好吧?”
“好,很好!”她回答的很干脆,笑容里嘲讽更显,指着自己的脖子,“看这个,恩爱的表现。”
她脖子上好几处紫色的吻痕,我的心更疼,“念虹,别这样。”
念虹听着我悲伤的声音,这才放下了脸上的嘲讽笑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最终连个笑容都没拉出来,“前天他跟我妈打电话,告状说我不跟他上床。昨天……我爸给我打电话骂我,一激动心脏又受不了就进医院了。所以,我昨晚好好服侍了他,求他赶紧给我爸打个电话,报个欲求满足的喜信,早生贵子的祝福。”
我望着念虹死灰的眼睛,只有伸出手抽掉了她指尖的烟,然后紧紧捏住她的手,“受不了的时候记得我还有肩膀。”
“我知道。”念虹点头,“可是这是我的命,你们谁都救不了我。”
“或许,你可以试着爱他。”我的劝慰永远这么苍白无力,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知道,顾念虹是如何爱着余俊的,顾念虹是如何厌恶他必须结婚的丈夫杨宇庆的,顾念虹是如何在有心脏病的爸爸威胁下放弃了穷当兵的余俊,而嫁给了大好前途的公务员杨宇庆的。
“那你为什么不试着爱上江知痕?”念虹现在的尖酸刻薄丝毫不亚于生气起来的江知痕。
“我试过,也爱过。”我无畏地看着顾念虹,“念虹,我走出过过去,我放弃过过去的爱人,试着爱上别人了,你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还不肯屈服现实?”
“我不屈服!”念虹冷冷地笑,“我绝不屈服,除非我死!我不是你,洛心,你可以忘记曾经那样爱你的程海云和朱攀,忘记很多生命中重要的人,可以试着爱上江知痕,可是我不会,我永远不会忘记余俊,永远不会爱上别人。”
我只觉得头被重重地击碎般炸裂,顾念虹的话就跟一沾即死的毒药一样,瞬间将我打到原型,让我无从逃避。
四、那时
少年的心事就跟云一样,变幻无穷。一个暑假的沉淀,在进入一中后的几个星期里随着新生活的新奇慢慢消散。学校是个聪明的地方,是不会随意公布谁是关系生的,所以几天的惴惴不安后,我便安然了,没有人知道我跟他们是以不同方式走入这个集体的。
顾念虹是个安静的人,而我是个极其闹腾的家伙,不几天我就与前邻后舍的同学打成一片,除掉与程海云莫名其妙的间隙,我的一切都是愉快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不想跟程海云说话,倒是顾念虹跟他经常说笑几句。看着班主任老周带着一副大黑边眼镜,口沫横飞地讲着力的作用,我有点瞌睡,这么简单的问题值得讲这么久吗?我悄悄拿出一本小说,摊到桌子上,看得很坦然。顾念虹是个好学生,聚精会神地记着她的笔记,看到我看小说,也只飘了一眼而已。
四五十人的教室,我们坐在倒数第二排,本来是倒数第一的,但是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一张桌子,坐了一个叫杨叶的长发女孩子,头发很美,却不爱说话。
我看的是《围城》,看着方鸿渐和孙柔嘉的婚后无聊的争吵,觉得很茫然,爱情、婚姻真的这么艰难么?茫然中,刚要合上书,顾念虹却推了我一下,我看她,她指了指她的书边,一团揉得皱巴巴的纸。她把纸推给我,眼睛微微向左边飘了一下。我也飘过去,只看见程海云半边认真的脸,微扬着,表情极为镇定地看着黑板,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我捡了纸条打开,娟秀工整的字迹,“上课认真听讲。”我不由一笑,管的还真多,当班长的高材生果然尽职尽责。我撕了张纸,随手写了几个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老周会绝顶,全因没品德。”班主任老周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据说除了绝顶这一条,哪里都算个优秀的种子,年年品为市里优秀教师,更难得的是据说是个痴情丈夫,当然这些都是传说。刚开学的校园就像夏天雨后的野草地,疯狂滋长着有关传说、友情、学习的东西。
我把白纸折成飞机,认真地看着黑板,老周转身卖力地使用着力的原理用粉笔和黑板做亲密接触。我把飞机对准程海云一扔,飞机从顾念虹面前飘过,向走廊那头飞去,我用余光看着,飞机却突然拐了一个弯,直砸到程海云前面男生的头上。
那男生是湖北腔的陈耕升,他整堂课一直挺直着脊背,头微微地低着,板寸的脑门被纸飞机的尖头一砸,身子一动,突然转身极大声地喊了一句,“谁打我?”
教室顿时死寂般宁静,老周回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陈耕升,我惊讶地看着陈耕升回头的脸孔上还清晰地残留着迷惘,心中顿时明了,原来他一直在睡觉啊。
教室寂静几秒后,不知道谁先笑了一声,接着便是年轻的飞扬的疯狂哄笑,陈耕升转过头,看着前面走过来的老周,头慢慢低了下去。
我跟着众人也笑得肚子都快疼了的时候,突然醒悟,那个惹祸的纸飞机正直挺挺地躺在走廊上,眼看着已经在老周的脚前,我的笑容顿时凝结,老周如果捡起来……
“陈耕升,你怎么回事?”老周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普通话,据说他是为了爱情而来到我们这个宁静的小县城的。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着凌厉的光芒,开学不过两个星期,这双眼睛已经震慑了很多人,老周是一中最富盛名的优秀教师,一直只教高三的课程,这次从高一带班,已经是特例。
陈耕升慌张地站起来,“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我,老师有人打我!”他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摸了摸头,“有人上课用纸砸我头。”
“纸砸你头?”老周的小眼睛从陈耕升身上慢慢落到地上,那该死的显眼的白色纸飞机就那样炫耀地躺在他的脚尖前,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老周弯腰,我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这次真的完蛋了,一双更快的手却从后面探过来,抓住了纸飞机。我松口气,看着程海云捏着那纸,站了起来,“老师,是我上课不听讲,跟陈耕升闹着玩。”
“是你?”老周显然不相信,“把纸给我。”老周向程海云伸出手。
程海云把飞机往书里一夹,温温地向老周说,“老师,是一张白纸。”恭敬却执着。
我侧看着老周的眼睛,慢慢柔和,似无奈地说:“程海云,上课好好听讲,你是考清华北大的,别跟他们一样胡闹。”说着这才向讲台走去,下课铃声也及时响了起来。
我刚松口气,却听老周站在讲台上,轻了轻嗓子说:“开学已经两周了,我决定把班级的座位重新排一下,再选出几个班干部来,当然程海云的班长就不用再选了。程海云,你先把座位排一下,明天交给我看看。”
老周的话刚落音,教室里已经哄堂一片,甚至有几个胆大心急的,已经离开座位,向程海云这里跑来,嘴里还嚷嚷着自己要坐哪里。
我感激地侧头看了一眼程海云,却见他也向我看来,仍旧是略有些羞涩的一笑,手紧紧压在物理书上,这才扭头跟跑过来的同学说话去了。
终于熬到放学,城里的学生都骑着车呼啸着离开学校,回家吃晚饭后来学校上自习。我们这些来自各个镇子的学生自然是住校的,大部分的同学都蜂拥着拿了饭盒去打饭,教室里也只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人。我和顾念虹趴在走廊上,看着楼下奔涌的人群,闲着说些话。
“洛心,重新排座位了,我们还能坐一起吗?”顾念虹的声音很淡,安静的如同楼下那两株木兰树。
“老周不说让那个郭富城排嘛,跟他说一下我们不动不就OK了。”我满不在乎地敲着水泥阳台,“看看那些人,吃个饭跟讨饭似的,跑那么快干嘛啊?”
“吃完了去街上转一圈,或运动,或学习,或聊天,算是了却一件事啊。”身后有人带笑着回答。
我和顾念虹回头,程海云那郭富城的偏分流行发型立马晃到眼底,黑直油亮地映着他身后白色的墙壁格外的显眼,他手里还拿着个饭盒。
我嘟了嘟嘴,看了眼顾念虹,她紧抿着嘴唇并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哦,班长吃完了?这么快了事打算干什么啊?”他这是开学后第一次正式跟我说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有些羞涩,我心思一转,“你是不是要排座位啊?”
“嗯,是啊。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还要坐一起的。”他也趴到水泥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院子,并没有看我们。
我对顾念虹做了个鬼脸,这才说:“是啊,我们不想动,可以吗?”
他侧头,看着我严肃地说:“洛心,我觉得你们应该坐到前面去,你在后面上课老看小说,这可不好。”
我听他这话,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要你管!是看小说还是学习,那是我自己的事,当班长就了不起啊,有本事就给老周打小报告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脸又微微地红了,求助似地看着顾念虹,顾念虹却微微一笑,依旧不肯说话,他只好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说,高中课程很重,像物理化学这种课你应该好好听,又不像历史政治课余背背就行了。”
我看着他微红的脸色,心中感慨,看来找个人的羞涩是天生的,“听你说话怎么跟老周一个调调?还真不愧是他亲门弟子呢。”我挖苦他,看着他的脸继续红,觉得很好玩,“嘿嘿,你为什么老脸红?”
一句话让他的脸腾地更红了,“……我热,不行啊!”
这下连顾念虹都忍不住咯咯笑出声了,我更是笑的厉害,趴在阳台上不住咳嗽,“咳咳,程海云,今天45度呢,可不是热的很?”
“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他的嘀咕很低,显然有些懊恼,“反正我就是想跟你们说,我要把你们俩调到前面去。”
“不行。”我的反对很大声很坚决。
“其实前面也不错。”顾念虹终于开口,“我眼睛越来越不好,坐在后面有点看不清黑板了。”
我愕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念虹,她却依旧柔柔地笑笑,风淡云清的全然不干自己的事一样。
“那就这样定了。”程海云接话茬也不慢,敲了敲饭盒,“我要去打饭了,你们去吗?”
同学之间熟悉的速度很快,就这么几句话,将我对程海云的敌视减轻了许多,其实高材生有时候也很友善的。
“我们一会去。”我当然不会说现在去,谁知道他会不会说一起去之类的话,毕竟我们跟他还没熟悉到那地步吧?“对了,那纸飞机回头还给我。”
“再说吧。”他转身向楼梯方向走去。
他走路很快,脊背挺的很直,整个背影快速地移动着,显得有些单薄。我看着他远去,推顾念虹,“你真的想坐前面去?”
“是啊,洛心,这可是重点高中,我们要努力才行,不然跟不上的。你这人爱玩爱动,天天坐后面不是看小说,就是跟那些男生瞎侃,我觉得这样不行。”顾念虹说的很认真。
我听的很感动,是啊,这里可是重点中学,我已经在中考时失败过一次,我不能勉强进入这里后,再失败一次,于是我点头,“那好吧,我们坐前面去。”我趴在阳台上不安分地把脚塞进中间的空隙里,整个身子便高起来,大半个撑在半空中,晃悠悠地移动着脚。
“喂,你在干什么?”楼下有个人大声地喊了一句,我低头,却是程海云仰着头向我挥手,“很危险的。”楼下很多的同学听见他的呼喊后都看了上来,我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切,以为我跳楼啊?
懒得再继续扒那么高任由人瞻仰,我跳下来,拉着顾念虹退回了教室。
刚打扫过的教室里有一股浓郁的尘土味,我几步就跳到后排,程海云的座位上赫然翻着物理书,我拿起书哗啦啦地就翻。
“洛心,你干嘛乱翻人家的书啊?”
“我在找纸飞机呢,怎么不在呢,我看他放这里夹着的啊。”我翻来翻去,就没见到那他从地上捡起来的纸飞机的半点影子。
“还说飞机呢,你上课怎么小动作那么多?看小说也罢了,还扔纸条?”顾念虹温柔地规劝着,“你写了什么?”
“嘻嘻,写着老周会绝顶,全因没品德啦。刚才我吓坏了,生怕老周捡到看见了,你说如果他看见了,那双眼睛会不会喷火把我烧死?”我干脆跳到桌子上坐下,把脚放到程海云的凳子上,晃悠着身子。
“洛心,下来啦,女孩子安静点。”顾念虹坐着,我俯视着她无奈的脸。
“管他呢,反正教室里又没什么人,坐得高看的远呀。”
“唉。”顾念虹无奈地叹口气,“我本以为你入新学校会改了性子的,不料还是那样,看刚才程海云还以为你要跳楼呢。话说回来,你居然敢把骂老周的纸条丢给程海云,他可是老周的得意门生,小心告你状。”
“对啊,所以我得找到证据毁灭掉啊,这样老周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承认他也没办法。”
“什么证据?”老远就听见陈耕升那独特的声音,“洛心,上课是不是你拿纸飞机砸我?”
几天的功夫我跟陈耕升的关系已经不错,所以他说话也没有那么小心,我更是不在乎,“陈耕升,真是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睡觉的高手呢!我还以为你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料却是个瞌睡虫。”我乐呵呵地跳下桌子,叉手看着陈耕升,“你是不是和程海云一个学校出来的?”
“是啊。”陈耕升显然对我揭开他的秘密有些小得意,“我睡觉高明吧?以前我上课睡觉,我们学校最厉害的老女人都看不出来。”
“行了,别夸耀你那些得意历史了。”我不耐烦地摆手,“陈耕升交给你一个任务,回头帮我把程海云那里扔你的那个纸飞机要回来啊。”
“你自己要呗,干嘛老一副巨人之外不理他的样子,海云人很好的。”陈耕升用书敲打着落了灰尘的桌子,雾蒙蒙的灰尘顿时又飞散开来,我后退了一步。“对了洛心,你不会是发现我睡着了,才折飞机砸我的吧?”陈耕升的个子不高,一张胖乎乎的脸,和一双小眼睛,看着特可爱那种,此时厚厚的唇微微嘟着,更是可爱。
我忍不住伸出手,飞快地跳到他面前,捏了一把他软嘟嘟的脸,又飞快地逃离,边笑边从后门蹦跳着出去,身后留着陈耕升跳脚乱叫的声音。
笑得太张狂,跑的太快,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很简单地就撞上了一个人,我只听着“哐当”一声饭盒掉地上的声音,耳里在没有其他,只有饭盒滴溜溜转在地上刺耳的回音。
五、如今
我和顾念虹草草地吃完饭,我们站在饭店门口,她捋了捋头发,“你自己回我宿舍吧,记得帮我把猫咪的猫食弄好,不要让他到处翻东西。我得早点回去,省得惹杨宇庆不高兴。我爸还在医院,我要当孝女,这会可不敢得罪他,不然他再告一状,我看我就得回老家给我爸奔丧了。”
我点头,对于顾念虹和杨宇庆的关系,甚至比我自己和江知痕的关系还难扯开。当年,念虹的父母来北京看她,住了两个月。这两个月彻底改变了念虹的命运。他父母从邻居老太那里聊天,得知人家的孙女被人新介绍了个男朋友,可是人家孙女嫌对方长得不好,死活不同意。当时念虹的父母就动心了,原因无非有他,那个男人是个国家公务员,单位福利特好,分房分各种生活用品。那个男人就是杨宇庆。念虹的父母和老太拉好了关系,当时老太就给了他父母杨宇庆的联系方式,甚至亲自安排杨宇庆和念虹的相亲。
记得那时念虹还嘻哈着说,她要去相亲,本来我们都当成一个笑话来看的。却不料,这一去就再也无法回头。那时念虹和当兵的余俊还是那样的恩爱甜蜜,可就是那个横空出现的相亲彻底改变了一切。杨宇庆第一眼就看上了念虹,立马在念虹父母那里表明了态度,甚至是结婚的态度,因为他需要一个婚姻来换取单位马上来临的分房福利。
后来的事情就那样的无奈,我从来以为父母之命结婚那是过去的事,现在却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出现,甚至那个故事里的主角是我日渐消瘦几乎疯狂的最好朋友。念虹在心脏病父亲第三次住进医院后,答应了父母的威逼哭泣。与余俊含恨分手,短短的一个月内与杨宇庆结婚。本来我一直劝慰她,婚姻就是那样平淡和无聊,或许她可以跟杨宇庆相处得来,慢慢忘记余俊的。她也曾经那样天真地安慰自己,或许婚姻会顺利的。可是现实的杨宇庆,离我们太远。小气、自私、冷漠、嫉妒心强,每次看着他矮胖的身躯阴冷的面庞,我都无力劝说念虹给跟继续生活,何况是固执的念虹?
她冷淡杨宇庆,从来不跟他说话,可是有用么?没用,她要背负着婚姻的责任,背负着爱情、亲情的压力,背负着夜晚与厌恶的人上床的恶心,背负着杨宇庆不满意时就向她身体不好的父母的告状,背负着心灵的创伤……
念虹,就是我那轻快、善良、温柔的朋友念虹,在爱情、亲情间一日日的抑郁,一日日的失却自我。而我只能这样看着她,无能为力。
我坐在念虹单位的小宿舍里,抱着她偷偷养的猫咪小白,抚摸着他全身柔软的毛发,他那样乖巧那样温顺,就如同我记忆中的念虹一样,可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我拨通了江知痕的电话。
“洛心,你去哪里了?手机也不开?所里说你下班就走了。”我还没开口,江知痕就焦急地嚷嚷开来。
“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我很平静,“最近这段日子我会住在念虹的宿舍,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冷静点吧。知痕,我累了。”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他在沉寂着,“……念虹,这样也好,我过几个月要考试,彼此安静一下我也好安心复习。”
这下换我一愣了,他居然如此爽快?
“不过,你每三天就得回来一趟。”他的声音很坚定,“不许说不,你不回来,我会受不了。”
我苦笑,居然还是如此!男人永远把上床当第一位,第一天确定相处的关系,他就开始就那个问题纠缠不清,直到一年前开始同居。男人,永远是以欲望为第一的动物吗?“你除了那些还能想点别的吗?”
“呵呵,念虹,这是自然的事,生理需要,你一个人在外太久也会寂寞,不是吗?”他回答的理所当然,“再说,你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天天不吃饭或吃泡面,我会心疼的。你回来我给你做饭,早上给你买早餐,不是很好吗?”
不是很好吗?我有一刻的犹豫,他对人好起来,可以把你宠到天上去,他可以为了你跟父母闹翻,可以为你辞去工作,可以无怨无悔地做饭洗衣服做家务,会在贪睡的早上一遍遍用吻叫醒你,会帮你把衣服都穿好,甚至帮你洗脸梳头,会每个星期自然地给你老家的父母打电话问好,会在大街上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背着你,会在每天的吃饭时间给你打电话叫你吃饭,会在你加班的时候帮你叫外卖……
可是,他也会脾气变化无常,会不顾你的心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会任性地挖苦讽刺你,会从不肯承认错误,会把他个人的失败归结到你的头上,会阴晴不定地怀疑一切,会半夜偷偷起来翻你短信,更会不敢承担责任,会四处挑剔换工作,会眼高手低从不肯听人半觉规劝,会不管你有多累绝不肯半点收敛自己的欲望……
三年的相处,早已不是一两句话能掰扯清楚的,我含混不清地说了句,“再说吧。”就挂了电话,小白不安分地就钻到床里,扒拉着念虹白色的床单,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茫然地抱起他,将他放到怀里,他却不情愿地挣扎着,我放开他,他便轻轻一跳到电视上,看着我“喵呜”一声,如同孩童的哽咽,无尽的哀怨。
没等到三天,我就见到了江知痕。第二天下班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我听着他轻快地说,“洛心,我给你做了饭给你送来了,现在在你们所的楼下,一会就上来了,你在门口等我。”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盯了一天的屏幕雪花般在面前晃动,看了时间,已经十点了。隐隐的胃疼让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起身。
出去的时候,江知痕已经站在门口了,他穿着宽大的衬衫,随意地挽着袖子,脸上是温和的笑容,手里举着个纸袋子,“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辣子鸡丁还有汤,饿了吧?”
我看着他的笑容,如此真挚诚恳,就如同我第一天认识他一样,心渐渐动摇,每一次都这样开始,又这样结束,再这样开始。
坐在厨房,吃着熟悉的辣子鸡丁,特意不去看江知痕讨好的眼睛。“好吃吗?”
“好吃。”我点头,他的厨艺就是在我的赞美中一日日成长起来的,“真好吃,知痕,你如去做厨师,那些大厨都丢工作了。”
“那当然,我江知痕是谁啊?干什么都是最棒的。”他果然自得起来,信心满满地挑眉。
我抬头看着他因为夸奖而兴奋的脸,停下筷子,“我还要加班。”
“喝点汤。”他自然地递给我汤,“我今天的书也看得差不多了,没事我等你,完了我们一起回家。”
我无语,“知痕,昨晚我们才说好……”
“呵呵,我知道,你要回念虹的宿舍也可以啊,我送你。这么晚你一个人走那条黑巷子,我不放心。”他去过念虹公司的合租宿舍,那在一个破旧的胡同里,一座很旧的楼房,幽长的胡同只有寥寥三个路灯,一个人夜晚走在那凸凹不平的地上,的确有些渗人。
我喝了口汤,擦嘴,“算了,我也不加班了,我们走吧。”
江知痕眼底滑过一丝欣喜,我装作没看见,草草地收拾了桌面,跟继续加班的小张说了再见,便出门,江知痕就站在电梯口,摁着电梯,愉快地喊我,“洛心,快点,电梯来了。”敞开的窗户钻进来一股风,吹得他宽大的衬衫鼓荡起来,显得整个人便臃肿起来,我想我还是喜欢瘦一点的男人。
“我知道你喜欢瘦的男人,我不是在减肥嘛!”
电梯里,江知痕的话将我惊醒,难道我不是在想吗?而是说出口了?我有些无措地看着江知痕,“哦。”
“哦什么啊!跟个小傻瓜一样。”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那样自然亲昵。
我垂眸。
有些事不亲自经历,你永远不会理解其中的味道。就如同少年时代看《围城》一样,看着方鸿渐和孙柔嘉吵架,我总觉得莫名其妙,看着他们吵完和好,更觉得莫名其妙。那时候天真的认为,分手啊,多简单的一件事,不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么?可是,现在,我再也不敢说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寂寞,这样的都市,这样的柔情和争吵,我总在徘徊。或许,真的年纪大了,性情越发的软绵了,少年时的爽朗豪气渐渐消失,留下的只有懦弱和患得患失。
当我再次回到与江知痕住的两居室时,我已经不想给自己下论语了。我自己选择的命运,自己来承担。如同顾念虹说的一样,她跟杨宇庆,那是她的命。
我不知道我和江知痕这个命何时是个完结。
江知痕的呼吸已稳,我依旧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灰暗沉寂,刚被软化的柔情又慢慢消失,男人呵!或许明天得去买点药吃吃,思绪又回到刚才的争论上。
我裹着薄薄的床单,看着他□的身体,皱眉,“为什么要半途扔掉了?如果有了孩子怎么办?”
“哪里会那么容易?”他无所谓地披起睡衣,“你就知道天天瞎操心,一起几年了,不都没事吗?”
那种天经地义的口吻让我火气很快上升,“那万一呢?”
“万一?万一……生下来好了。”他眼神躲闪着,不情愿不自然一览无余。
我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这个时候他都不肯真心说一句承担责任的话吗?很快他的呼吸便已均匀起来,而我的脑子却愈发清醒。有时候,就是这样,越发的郁闷,脑子却越发的清醒,难怪念虹夜夜要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眠。
窗外有刺耳的刹车声,那嘎然的刹车声摩擦在水泥地上的空荡回响,就如同那久远青春回忆里的那些声音,永绝地游荡在耳边,无法抹杀。
六、那时
我看着那银色的饭盒在地上打着旋儿,依旧发出几声清脆的瓷啦声,抬头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头,“程海云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摸着被撞的生疼的额头,忍不住皱眉,“程海云,你身上是不是穿了铁皮啊,撞的好疼啊。”
程海云瞪大眼睛摸了摸胸脯,很认真地说:“没有啊,都是骨头。”
一句话已经将我逗笑,我哈哈大笑,“你是猪排。”
“嗯,是我想吃猪排,可惜食堂没有。”他的脸依旧很正经,“所以我空着饭盒回来了。”
我看着他明亮的眸子带着笑,已经将刚开始的羞涩慢慢遮盖,“咦,你为什么不脸红了?”
他捡起饭盒,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洛心,你总这么跟人说话吗?”
“嘻嘻,这样说话怎么啦?是你自己理亏脸红,我连问问都不能啊。”我扬头,向来都是有理的那个。
顾念虹拿了我们的饭盒走了出来,“洛心,别闹了,我们去吃饭吧。”
陈耕升也钻了出半个脑袋,嚷着:“洛心,你给我进来!”
我对陈耕升做了个鬼脸,“记得我让你帮要的东西。”说着拉了顾念虹就跑。
顾念虹挣开我的手,“哎呀,走路就走,跑什么啊。”
“小心跑快了摔一跤,磕了牙,成个没门牙的臭丫头。”陈耕升恶狠狠加了一句。
“你才改天从上铺上掉下来,摔成个傻子。”我向来不让人,理所当然的反击,眼角的余光看着程海云拼命忍笑看着我们,忍不住哼了一声。
“原来你这样顽皮,我刚才还以为你要跳楼呢。”他慢悠悠地加了一句。
“你才跳楼死而后已呢!”我跳脚,“一个学校出来的都不是好东西,说话都一样臭!”想着刚才被楼下一大片人当成跳楼的疯子,我就觉得没面子,他脑袋难道只会念书么?
程海云不像陈耕升那样跟我斗嘴,却尴尬地移开了目光,陈耕升当然不肯放弃,要追出来继续与我理论,我却拉着顾念虹早跳着下楼梯而去了。
吃完饭回来,一堆人都围在一起讨论着要坐在哪里,我觉得无聊,拉顾念虹出去玩,顾念虹却坚持要温书,我只得一个人跑了。宽大的操场,有些人在跑步,有些人在三俩散步聊天,有人在打篮球,甚至几个在踢着足球。依旧是无聊。
我还是悻悻地回到了教室,顾念虹居然站在程海云的桌子边,两人似乎在拉扯着什么。我轻脚跑过去,扒着顾念虹的肩膀,嚷着:“拉扯什么呢?我也看看!”
顾念虹回头,错愕地看着我,松开了跟程海云拉扯的手,我看向程海云,他手里赫然拿着几张照片,“照片?谁的,我看看。”
程海云站起来,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顾念虹,顾念虹赶紧说:“洛心,是你的照片,我……”
我茫然地看着顾念虹有些不好意思的脸,扯过程海云手里的照片,脸色顿时变了,那是我给顾念虹看的,在这个暑假我最灰暗的日子里拍的几张照片,死寂的哭泣的愤怒的抓狂的,没有一张是正常的,甚至那背面我都题了字“落榜绝心”。我的手已经开始有些微微的发抖,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好不容易摆脱的灰暗,却这样简单直白地被揭开。
“谁叫你看我照片的?”我尖叫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疯狂,手一巴掌拍在他的桌子上,巨大的震动甚至掀起桌子上的文具盒,“哐当”一声文具盒掉到了地上,里面的笔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喧闹的教室顿时寂静。
“洛心,对不起,是我……”顾念虹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
如此暴怒的我,她显然是没有见过,我推开顾念虹,“不关你的事,你走开!” 直勾勾地看着程海云,“谁叫你看我照片的?”我再问一次,声音不大,却已经冰冷。
他的脸又红了,甚至脸耳根都红透,拘束地把手放到桌子上,又放下,“我、我,是我从顾念虹那里硬拿来看的,不是故意的。”
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鼻孔里哼出一声,拿起那几张照片,用力地向两边一扯,照片“嘶”地一声撕碎两半,再继续,继续,几张照片转眼变成了碎片,我随手向他身上一扔,“给你看!高材生!”
说完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一张纸就开始疯狂写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我什么都听不见。
“洛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照片给他的,是他看我看你的照片,飞要拿去看。”顾念虹推来本子,龙飞凤舞的字似乎都因为道歉而萎靡着。
我犹豫了一下,在本子上极快地写上,“没事。”
她依旧要写字,我用手肘推了推她,看着她笑笑,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在本子上认真写上,“我要好好学习,超过高材生。”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写那行字的,力透纸背,用尽了我倔强不服输的心。
安静的自习室,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和窗外偶尔的虫鸣叶落的声音。顾念虹又递给我一个纸条,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娟秀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写的人心情不怎么好,“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气好吗?”
我哗地在那字上打了个叉,恨恨地写上,“我就生气!以后不要惹我,不要跟我说话,不要提我的名字,不要看我。老死不相往来!”
然后得意地看着顾念虹把纸条扔给程海云,他接住纸条,欣喜地看过来,我却给了他一个更冰冷的眼神,甚至做了个嘴形,“滚!”看着他眼底明显的黯淡,我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之后的两天,课间,他总想试着走近我或跟我说话,却都被我冷冷地拒之门外了,我根本不理他,他只要靠近我就离开,他只要说话我便无视。于是,第三天,他终于放弃再跟我说话。我也乐得高兴,只是心中再也没有贪玩的散漫,我开始认真听讲,疯狂做笔记,做习题,目标已定,高材生,我不相信!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三天,老周果然调了座位。我的确被调到了前面,却与顾念虹分开了,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此时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已经完全被竞争和追赶压抑住了,坐前面更好,更容易听讲。我的同桌换成了杨叶。而身后,赫然就是那个让我拼命学习的高材生程海云。
我几乎从不回头,不去理会他偶尔试图搭讪的友好,不去关注他任何的东西。那半年,我坐在他前面,再也看不到他那羞涩的眼睛。
故乡的腊月,总是阴冷的让人抓狂,快期末考试了,我必须要做完这些习题。我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看着那看似简单的化学题发呆,脑子最近秀逗了,居然跟老师找别扭。
化学老师是个极爱美的中年女人,喜欢拈着兰花指,画着浓妆,穿着妖艳的裙子行走在教室的走廊里,依旧纤细的腰肢总那样扭啊扭。那时那样的举动在我们这些女孩子眼底,是那样的□那样的不可原谅,所以我厌恶化学老师,进而很快厌倦了化学这门课。那时年轻的脸是那样的不会隐藏心事,就那样每天我就顶着一张厌恶的脸看着那个嗲着嗓子讲课的女人。人的厌恶是双向的,老师都是聪明的,她很快发现了我的敌视,所以总上课挑我的毛病,每堂课都要找我问问题,而且是专挑那些稀奇古怪的问。刚开始我还拼命应付着,后来发现她的刁钻,我便懒得回答,不管她问我多简单的问题,我都闭嘴不答。她生气,让我站着,我就站着,让我做作业,我偏不做,让我听讲,我偏看小说,没收我的小说杂志,我也让她收……
回想着这些幼稚的举动,我不由叹息,看吧,跟老师对着干的结果就是化学越来越差,那心中定的超过高材生的目标,怎么实现?
一阵冷风从推开的门里钻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坐在前排靠门的位置,只要有人推开门那冷风便直让人受不了,我头也没抬,没好气地说,“哪个混蛋,关门!”这是晚饭后休息时间,自然不是老师,同学当然不用客气。
“哦,对不起,忘记了。”熟悉的声音,我跟老奶奶般两只手互揣在袖子里,抬头看着程海云带着一阵风进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经过我身边时,略停顿了一下,看了我的练习册几秒。
“不会做吗?”他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我般。
我装听不见,不会也不问你!
一阵沙沙的写字声,不一会身后递过来一张纸,我看着那张纸密密麻麻写着些详细的问题解答,犹豫着。
“给你。”他的手因为寒冷而有些发红,“咱们是同学,就该互相帮助嘛!”
我心底鄙视了一下自己,然后扯过他手里的纸,暗骂自己没骨气,互相帮助?或许。
我没有回头,当然没看见程海云那渐渐明亮的笑眼。
从那以后,我依旧不跟他说话,我们却开始传纸条。他经常会写些化学题解给我,偶尔也会写几句闲话,我大部分都不理,偶尔也会回那么几句。
日子就这样过去,入一中的第一学期就这样过去。
那年的寒假我过的很快乐。
成绩出来,我第二,程海云第五,一个叫袁嘉林的男生考了第一。我拿着成绩单笑得很没心没肺,哈,高材生!
顾念虹的脸色却不是很好,她考了三十五名,五十二个人的班级,成绩并不好。
我讪讪一笑,拉了拉她的手,“寒假去我家玩几天吧?”
“不去了,我要回家好好看看书。”她摇头,温柔的眸子被坚定代替,“我可不像你,永远的第二名!”
“咳咳,我怎么听这话跟讽刺似的?”我晃她的手,从小到大我已经接受了这种命运,考试从来考不到第一,永远第二,但除了中考那次。
顾念虹被我晃的没法,“噗嗤”地笑了,“有本事考个第一名来,我就不讽刺你了!”
我看着她笑,也放下心来,远远地就看着一个瘦高的影子晃来,带着一副黑边深度眼镜,眼睛很细,嘴唇很薄,瘦长的脸被黑色的毛巾遮住了一半。“第一名在那里呢,我叫他。”于是我大声地喊着,“喂,第一名,过来,有人找你。”那是考第一名的袁嘉林。永远安静柔和的跟春风似的,在教室里你不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他。
袁嘉林的身后跟着另一个瘦长的影子,那是程海云,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扯了袁嘉林和顾念虹就跑,“喂,放假了,我们去街上溜一圈吧?”
我回头,远远看着程海云略有些单薄地站在树影下,双手插在兜里,看着我,远远地,脸孔渐渐模糊,看不清表情。
七、如今
似乎刚刚入睡,天便已经大亮,我被江知痕很温柔地从床上拉起来,他甚至搂着我帮我穿衣服。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分钟的睡眠,我软绵绵地趴在他的怀里,耳里模糊地听着他似乎哄孩子一般的声音,“心心,起来了,上班要迟到了。起来吃早餐,我熬粥了。”
无声地叹息一声,贪恋这样温柔的恶果,就是永无完结。
江知痕熬的粥加了些红薯,甜腻浓软,我不得不佩服他这方面的细心。我搅动着浓浓的粥,一层雾气腾升起来,迷蒙了我的眼睛。“知痕,那天……你知道念虹跟我说了什么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就说嘛,肯定是她又跟你絮絮叨叨她那些悲伤历史,让你心情不好跟我吵架。”江知痕对念虹的印象一直不好,总觉得我跟念虹一起太过亲密,霸占了他的位置。那天晚上关于念虹这个话题后来不了了之,现在提起他又赶紧反击几句。
“不是。”我艰涩地吞了口粥,“她跟我说程海云死了,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这个人吧?”很多时候吵架都是因为互相的不理解和倔强造成的,我想前天晚上我的表现也够差,心情不好总要有个解释。两个人相处,交流真的太重要。
“程海云?”江知痕放下勺子,“怎么会不记得,你的初恋情人!”
“唉……”我叹了口气,“就算是初恋情人吧,我在说他死了。”我盯着他无动于衷的眼睛,有些懊恼,难不成他就一点没有感慨吗?那是一个年轻的活生生的生命,更何苦那个人曾经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角色。
“死就死了呗,谁活着能长生不老?”他继续喝粥,“……你不会是因为个死人跟我闹吧?”
“死人死人,你怎么说的这么难听?难道就不能说点安慰的话吗,毕竟他曾经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我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这个人真是没法交流。”
“我没法交流?”他也不耐烦起来。
眼看又一场争吵,我赶紧打住了他,“停停,大清早的不想跟你吵。这样吧,说说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还是找他关心的话题来说对我们彼此都比较好。
“哦,就那样呗,最近找工作,没心情看。”他果然也平和下来,“对了,昨天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顿了下,“……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要我回去相亲的话,说是个留学回来的,在一家外企做高管,人能干也漂亮。”他打量着我的脸上,或许在寻找着什么,可是很失望,我不想有任何的表情。从一开始他父母就不满意我,说我是从小地方来的乡巴佬,配不上他从小娇生惯养的优秀儿子。最初我也曾做过努力争取他们的欢喜和认可,可如今跟江知痕这个样子,我也没有那个心思了。
“哦,那有闲情去看看呗,也不少点什么,还多个机会。”我回答的很坦然。
“你就这样想的?”江知痕冷笑,“其实我也这样想的,跟我妈已经约好,这周末见面的。”
“嗯,不错。”
“洛心,你还真够狠!”
“彼此彼此。”我浅笑,“你又没打算跟我现在结婚,正好我也没打算跟你结婚,可不是彼此彼此?”
“懒得跟你说话!”江知痕放下碗勺,“不吃了,今天有个面试,但愿能成功。”
“哦,别眼高手低,不在乎多少钱,主要是不要太忙了,不然你没时间学习。”我也平静心来,跟他认真探讨未来。
“知道了。”江知痕拖长了音调,“再不上班,你可真要把我抛弃了,那时我连哭都找不到家门。”
他明显如有所指,他为了我的事跟父母闹的很不愉快,很少回家,所以我懒得回答,这个回答要是继续,今天就别想上班去了,“……我上班去了。”
“加班的话告诉我一声,我给你送饭。”
“好。”
没营养的话就跟这没营养的生活一样,让人寡然无味。我自己写着这段故事,都有索然无味之感,难道男女就要这样不咸不淡地生活着吗?
我脑子里本来还残留着昨晚的阴影,打算去药店买药后再去所里,但半路却接到卢姐的电话,说要去郑州出差。于是我就匆匆这回顾念虹的宿舍,提了行礼跟卢姐爬上郑州的火车。火车上给江知痕打了个电话,听着他又细心嘱咐了许多,头脑蒙蒙地胡乱应付着,这才懒洋洋地倒到卧铺上。
“洛心,这几天脸色不好,不会因为前天卢姐骂你还生气吧?”卢姐坐在我对面,修着指甲,看着我问。卢姐是个三十几岁的丰满女人,性子很直,骂人不留情面,心地却极为善良,以她自己的话说,“我的心胸就跟我的比例一样宽广着呢。”
“哪里啊,卢姐,怎么能跟你生气呢。”我笑笑,坐起来看着窗外飞逝的草木,“只是心情有点不好。”
“那是跟江知痕那小子吵架了?”江知痕以前也在所里,大家都认识的,“洛心,别说卢姐没提醒你,江知痕那小子做财务是有一套,很细心做事也稳妥,可是缺就缺在那脾气上,阴晴不定,你又直爆脾气,当时我就说你们不合适。要是真处不来,别勉强,姐明儿给你介绍个好的去!”
这话卢姐已经不是第一次说,“那卢姐明天给我介绍个吧。”卢姐就这样,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悔一门亲,可她从我跟江知痕在一起的第一天起就这样劝我。我知道她的好意,江知痕那人,心思的确太重,于我并不合适。加上他现在又老不工作,一起生活的全部压力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着,实在让人很是无力。“我们已经分了。”
“切,这话我都听你说八百回了,除非我看到江知痕三个月不出现在你面前。”卢姐不屑地撇嘴。
我苦笑,“卢姐,我是不是太懦弱了?以前少年的时候,我可不这个样子,说讨厌一个人立马就做的很绝,但是就因为那样,我曾经伤害过一些很重要的人,甚至我一直以为他后半生所有的苦都是因为我所造成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怀着愧疚而活,所以经历过那些,我再也没有当年的勇气,做事越来越懦弱了。”
卢姐点头,“人啊,都是这样,社会磨的太久棱角都被磨平了。洛心,你开朗一点,生活里还是快乐的多。这次出差回来,我放你长假。回老家玩几天,或在家休息几天,都可以。”
“长假?貌似不错的主意,卢姐你真是个心胸宽广的好人。”
“那是,我是谁啊?心胸宽广着呢,哪里像你们这样的瘦郎子,心胸就是狭窄,所以看不开。”卢姐的开朗很快传染到我,我随着她高调的调笑心情也好了起来。
每次出差都是忙的一团糟,除了客户公司就是酒店,眼里再也没有其他,甚至连脑子连手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了。数字看的多了,心已经麻木,神经都跟着粗略起来。
又是十二点,听着卢姐均匀的呼吸,我翻了个身,朦胧欲睡。江知痕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我猛地从床上惊醒,赶紧接通了电话,看了眼卢姐翻了下身,走出了房间。
“知痕,这么晚有什么事啊?”我靠在走廊上,摸了摸生疼的脑门。
“洛心,打你一天电话,现在才接啊?”
“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行,知道了。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今天股票跌了三个点,所以我把你存折里的钱都取出来投进去了。你放心,那支股,不出两个月一定翻三番。”江知痕的声音很是笃定和得意。
“什么?你又买股票了?”我一听,脑门都大了,风险投资,他如此热衷,可是我并不看好。
“就知道你又嚷嚷,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中国奥运年,股票不可能跌,只有疯涨的份!你看吧,你看已经从1800多点涨到2000点了,这就是趋势!再不买就来不及了。即使跌也会在奥运后,咱们奥运前出来就行了!”
“江知痕。”我已经没有力气跟他多说话,“那是我的钱!我还要还房子贷款呢,那万一跌了,我房子十二月下来,我拿什么还?”
“还有大半年呢,我保证那时咱们连100平米的房子钱都有了,你就放心我吧!再说,什么你的钱,你和我有那么生分吗?”
我把电话移开嘴边,骂了句脏话,股票股票,他眼睛是瞎子么?算账算傻了么?股票从6000点跌到如今,他还要把我全部的身家压进去,万一继续跌,他有家有父母在北京,我呢?我有什么?
“洛心,怎么了?不会生气了吧?”江知痕开始有些着急我的不说话,“你放心,跌了我翻倍赔你。”
我有气无力,“行,我等你翻倍赔我吧!江知痕,话说前头,如果套住了,我跟你没完!”我茫然地挂了电话,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还我?他用什么还我?他有钱吗?
股市就跟大海一样,看似平静,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潮起潮落。只有无望地等待在沙滩,等着潮来潮去。
只是,谁知道未来?何况是那个我早已不抱希望的股市。去年的十二月份我就已经把全部股票卖掉,宁愿把钱存在银行,落个安心。看着08年落潮的股市,我曾经一度高调地笑起,可如今,我又深深陷入股市的浪潮中,等待着被套的低潮或回报的□。
我再次苦笑,江知痕,我该拿你怎么办?
无奈的苦笑,仿若蔓延了千年之久,曾经也有人这么在空旷的野地上,落寞而笑,“洛心,我该拿你怎么办?”
久远的记忆就这样一日日一点点溢上心头,怎么都挥之不去。青春的伤,现实生活的单调无奈,交错纵横。酒店的长廊有男人的咳嗽,缓慢的脚步踩到红色的地毯上,落地无声,而我却似乎听见了那个春天花开的声音。
八、那时
寒假总是很快,似乎一眨眼,就是过年,过年后就是紧逼而来的开学。我似乎都没喘息,还没享受够那闹腾幸福的假期,年都过完了。走在校园喧闹的路上,还有些懵懂,就这样开学啦?嫩绿的柳叶还没抽牙,可是已经能看到他们摇曳的影子,仿若在欢腾着春天的脚步。
一开学各个老师首要做的事就是讲去年期末考试的试题,我自然是高高扬起了低了半年的头,总算舒了口气。说到成绩,我当然得到了老周的第一次关注,看着他本严厉的目光慢慢从我身上变得柔和,我只觉得窗外都有了花香,春风是那么的温柔,连程海云的那郭富城脑袋都变得可爱起来。其实,一切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日,放学时间,飞奔着进了教室,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顾念虹的影子,我拉住杨叶,“看见顾念虹了吗?”
收拾着书的杨叶摇头,后面的程海云接口说:“好像说去买笔记本了。”
“哦。”我扭头看他,“听说我们要换教室?”
他诧异地看着我,一个学期的冷战,我们终于开始说话,青春的骄傲不过随着那点点的成绩就满足起来。
现在偶尔想来,我是如此虚荣和可恶,可是谁都无法抹杀那样的历史,毕竟现实就是那样,无法用懵懂和无知来安慰自己,来为自己辩解。这个故事如果继续写下去,我想洛心这个女人定然遭到十恶不赦的谴责,可是我义无反顾,就如同飞蛾,我一直觉得他们寻找的不是光明,而是死。就如同我现在麻木的生活一样,怎么忽略过去,都无法湮没那些真实的记忆。记忆一日日随着程海云的死而清晰,我只能用自己仅有的笔墨来平缓地叙说着那样的过去,即使是痛是伤是骂是恨,那又如何呢?此为一段题外话。
“是要换到一楼去,学校说,高三的学业重,在顶楼比较安静不被打扰。”程海云跟我说话已经不会再脸红,却依旧有些拘束。
“那什么时候换啊?”
“这个星期六。”预备自习的铃声已经响起,“一会同学们都来了,我就宣布这事。”
“哎呀,那为什么不一开学就换啊,这都发了好多书,搬到一楼太麻烦了。”我抓杨叶及腰的长发玩。
“是啊,学校就是想什么是什么,这么多书我可搬不动。”杨叶挺直了腰肢,乌油油的长发晃动了一下,杨叶说话比较慢,自有一种温雅圆润。
“嘿嘿,你说什么嘴啊,自然有陈耕升替你搬啊。”我捏杨叶的细腰,故意打趣她。
杨叶脸一红,拍开我的手,“说什么呢!陈耕升要替我搬书那太阳都会从西边出来,看他那张脸,我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天天就会跟我顶嘴。”
“我怎么听着你的话跟撒娇似的啊?”陈耕升整日就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对谁都友善和蔼善良的漂亮娃娃一个,可是就是跟杨叶不对头,俩人见面就掐,同学们一见他们俩在一起,都乐得哈哈。
“去你的。”杨叶嗔了我一眼,却扭头说:“对了,洛心,你也不用担心换教室啦,让班长大人给你搬,他肯定乐意。”说着还故意对程海云眨眼睛。
程海云眼底又闪过一丝羞涩,却很快自然地说,“没事,你们俩的书我都搬了。”
“听听,洛心,我是沾你的光呢。”杨叶不满地敲程海云的桌子,“班长你偏心,我不说洛心让你搬书你肯定不会这样大方的。”
“行了,杨叶,你少来。”我拍了杨叶的肩膀一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可不要别人帮忙。”
“谁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啊?”大量的同学都陆续进了教室,顾念虹走到我们座位前时正好听见我的话,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那这个你自己去买好了,正好我还不够用。”
我却一把抢过顾念虹手里的本子,“吓,你的耳朵真长,这么说话都能被你逮到。”
顾念虹不爱调笑的,只笑笑,便继续向后排走去了。
“哎呀,笔记本老用的好快啊,一个学期一堆。”我摊开笔记本在扉页认真地签上自己潦草的名字,感慨。
“老撕了传纸条,可不是不经用?”杨叶压笑嘻嘻地晃脑袋,还用目光若有所指地转向身后。
我拿了本子就要敲她的头,“你瞎说什么啊?”眼角的余光却见程海云站了起来。
“大家别闹了,快上课了,我说一个事。”程海云几步就走到讲台上,他的身影依旧消瘦,步伐很快,脸色很平静,一扫跟我斗嘴时那种木讷和羞涩。每次看见他在讲台上说些什么,或回答问题,我都纳闷,这前后是一个人吗?
“哇,班长是不是要说换教室的事啊?我们已经知道了。”有人已经开始起哄,“我们不换!”
程海云很镇定地环顾教室,跟老周平时的气度有得一拼,不愧是老周的嫡传弟子,“那大家都知道了换教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这个周六放学后开始换,大家记得收拾好自己的书本。”
年轻的孩子聚在一起起哄是必然的,程海云走下讲台,底下一片喧哗,不满声,故意起哄声,说笑声越来越大。自习课的铃声已经响起,依旧没有平息的趋势。
“大家安静!”喧嚣中钻出的一声严厉呵斥很是明显,教室顿时安静下来,程海云咳嗽一声,“自习铃声已经响了,大家复习功课,不要再说话了。”
“班长大人发话了,看书。”我和杨叶本来一直趴在一起看杂志,听身后的程海云如此严厉发话,对杨叶做了个鬼脸,收了书,翻开物理习题。
教室很快就安静下来,看着讲台上老周端坐的身姿,我暗自伸了个懒腰,哎呀,他每天不是定点跟老婆去散步吗,怎么不多走一会呢?上学期点起来的学习热情就这样简单的被成绩收买,我又开始放纵自己了,想看小说……
“啪”细微的声音,一个纸团落到书上,我知道是身后的程海云抛来的,扯开来一看,工整地写着,“周六我帮你搬书。”
我恶作剧起来,模仿他的字迹,也极为工整地写了,“不用,谢谢。你脸上有颗饭粒。”然后扔到身后的桌子上,心底暗自偷笑。过了两秒,极快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程海云一双手在脸上乱抹,我不由一笑,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正撞上他抬起的眸子里,我看到一丝恼怒,或者还有无奈。
我回身继续笑得没心没肺,原来他真的这么好玩啊。
周六放学,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换教室就这样执行来了。我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看大家忙碌,打算等大家搬的差不多再搬,这个时候人肯定多,与其拥挤一团,不如等下午。反正下午不上课,休息时间我也不回家。
程海云的行动很快,几乎是第一个就把书搬出教室的,我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有些纳闷,他跑那么快干嘛?
“洛心,你怎么不动啊?难不成真的等班长给你搬?”杨叶捅我。
“我下午搬。”我探头看着隔了三排的顾念虹,跟我一样坐着没动,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我们的眼睛碰上,相视一笑,半年的日子下来,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甚至都有些心心相惜的味道。她是个安静的人,心思却是轻灵愉悦的那种,绝不是看似那种娇弱柔软的。她的安静跟我的风风火火显然成了最好的搭配。
教室里还有一个没有什么动作的人,坐在最里排靠窗位置的袁嘉林,他依旧低头在看书,那副浑然忘我岿然不动的境界真不愧是第一名。
我跳起来,绕过讲台,轻脚走到袁嘉林身边,却突然附在他耳边大叫了一声,“袁嘉林!”他显然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笔一抖差点掉到桌子上,抬头略带责备地看着我,“洛心,能不能下次换个花样?”
“嘻嘻,第一名,别那么用功啦,搬家啦搬家啦。”我合上他的书,笑嘻嘻地看着他狭长的眼睛氤氲了一片无奈。
“我知道搬家。”他把笔也放进文具盒,不再理我。
我顿觉无聊,正要换个目标调笑,肩膀却一沉,一个大力的巴掌拍了上来,我一个踉跄,前跌了几步,我叫了一声,不用回头就知道,“陈耕升,你作死啊?”
陈耕升早跑的远远地打量着我回过头来的脸色,“啊,我以为你是铁人不会疼呢。”
我揉着被他拍的生疼的肩膀,抬步就追,“陈耕升,你别跑,让我打一下试试你是不是铁人。”
陈耕升跟个小豆子似的在教室人缝中溜的飞快,我推着众人追了一圈也没逮住他,不由更气。
“洛心,你别疯了,我问你个问题。”经过袁嘉林身边时,袁嘉林喊住了我。
我反正也抓不住陈耕升,也就停了下来,“什么问题?”
“哦,是这样,我去年历史课都没有做笔记,历史考的不好,你能不能把去年的笔记借我用用?我想复习下。”
“历史笔记?我哪里会去记啊,你奇怪的,将来又不学文科。”我奇怪地看着袁嘉林,“而且都是去年的,你看它干什么啊?”
“我觉得任何知识都有必要会,所以还是不能忽视。你既然没有,我就再找人借吧。”他说的很正经。
“行了,我没有,我帮你借一个就是啦。”我很哥们义气地摆手,“第一名就是要求高啊,你等一下。”说着绕着向顾念虹座位跑去,“念虹,把你去年的历史笔记借给袁嘉林啦。”
念虹跟我是不一样的人,安静里带着一股子矜持,而不像我跟谁都能咋呼地一扯而应,就像袁嘉林这样隔绝世外的人,我都能扯得他毫无办法,念虹跟着我也跟袁嘉林一起玩过,可是他们依然不熟。只是有些事情就这样简单,在以后的两年里,在学习面前日益自卑愈发安静的念虹,正是有了袁嘉林那肯定的目光,而渐渐走过低潮,从而让她能在以后很多年都开朗而自信走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教室里熟悉的同学越来越少,陌生的面孔多了起来,看着那些高三学哥学姐严肃的沉重面孔,我忍不住替自己哀悼,这就是未来啊!
“洛心,你还不搬吗?我帮你。”我慢腾腾收拾着书,准备撤离。程海云一直忙上忙下安排同学们的撤离事宜,好不容易挤到我面前,我看着他额头上有些细微的亮光,脸也因为热而有些发红,忙摇头,“不用不用,这点东西我还能搬得动的。”
“我说了,给你和杨叶搬书的啊,杨叶的已经弄好了。就差你了。”他不容我拒绝,搬起我桌子上整理好的大摞书,“你自己拿着书包文具盒什么的就好,这重的就给我吧。”
“那……谢谢你程海云。”我的感激是由衷的,唉,五楼到一楼呢,爬的楼梯够上百级吧?懒惰的我偷偷地笑了。
看着他急促的脚步出了教室,我拿了书包和剩下几本书什么的跑到念虹座位那里,“念虹,我的书被程海云搬走了,我帮你搬一半。”说着抱起念虹的半摞书,“喂,我洛小姐的玉手可金贵着呢,今日给你当劳力,你可要知恩图报啊。”
念虹一笑,抱了其他的书,我们向教室外走去,“那程海云帮你搬书,你怎么知恩图报他?”
我们出了后门,我走在前面,听着念虹在后面低低的笑,扭头龇牙,“回报就是……”
“洛心,小心!”念虹的呼叫还是慢了半拍,我边说话边向前走,不料拐角处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我们就这样撞上了。我听着一堆的书哗啦啦落地的声音,忍不住念叨,“这个拐角有古怪,为什么我总在这里撞到人?”已经是第几次在这里撞到人了?一个学期而已,我自己都忘记次数了。
“同学,对不起。”很醇厚的声音,我插手抬头,气鼓鼓地看着眼前那个道歉的人,中等个子,身量合适,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年纪比我们略大,很有气质,鼻子很直,整张脸看上去很有韵味。我忍不住叹气,貌似撞到高三的学长了,看年纪就知道,学校有很多复读了很多年的学生,年纪都比较大。
“唉,算我倒霉,同学,你怎么比我还冒失啊,这是拐弯耶,拜托下一次走慢一点啦。”我嘟嘴再嘟嘴。那男同学却勾了勾嘴角,很有意味地深深看了我几眼,我明显看到他眼底的笑谑,“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再笑笑,弯身,“你的书不要了吗?”
“当然要啦。”我也俯身拾书,“真是倒霉死啦,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老撞人呢?”我继续碎碎念。
“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很瓷沉,比一般的男同学那刚过变声期的声音动听多了,“你叫顾念虹?”他拾起一本历史书,扉页翻开着。
“我不……咦,我为什么告诉你?”我抱起摞好的书,见他依旧随意地翻着那本书并没有给我的样子,忍不住向他努努嘴,“大哥,把书放我这上面啊?”
“大哥?”他貌似对这个称呼很感兴趣,“你在学校见到年纪比你大的都这样叫的吗?”
“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要喊师哥?”
“呵呵。”他笑容更深,整张脸显得明朗飞扬,“除了师哥难道没有老师吗?”
“你又不是老师!”我对他的笑很不感冒,总觉得透着股子怪异,“行了行了,师哥,快把书给我,我手都酸死了,还要赶紧下去呢。”
“嗯,给你。”他把书放到我那摞书上面,没再说话,让开了半个身子。
我看了一直没说话的念虹一眼,示意她跟上,我们俩这才抱着书慢慢下楼。
“念虹,那男同学的笑是不是很怪啊?”我依旧琢磨着。
“是啊,我怎么看他很眼熟呢。”念虹点头,跟我一样不解。
“刚才那是朱攀。”说话的是搬着书跟着下楼的袁嘉林,“十九岁毕业的高材生,才分配到我们学校两年,今年抢了老周市优秀教师资格的朱老师。”
“啊?他就是朱攀?”我站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楼梯的方向,“完了,他原来是老师。”
“不过你不用害怕啦,他教历史,你又不学文科,碍不着的。”袁嘉林继续下楼,已经超到我和念虹前面。
“真年轻啊,原来他就是那个一中传奇人物的朱老师啊,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开学典礼上见过。”念虹也跟着感慨,“听说他教出来的学生,历史平均成绩都在130以上呢,还说市里各大重点都在挖他,可惜他不去。”
“是啊,我也听说了,你说他为什么不去?”
“我哪里知道,可能是才子的孤傲吧。”
“才子?貌似没看出来啊。”我怨念,居然跟老师喊大哥,难怪他要怪怪地笑,“真是的,老师啊,干嘛放学时间跑来教学楼?”
“那是你太冒失,看以后走路还乱蹦乱跳不看路了?”念虹笑的很开心。
“你别高兴太早,他貌似对顾念虹这个名字感兴趣,或许下午就跟老周告状说顾念虹叫他大哥,哈哈。”我突然想到朱攀并不知道我的名字,顿时心情大好,换了顾念虹一脸郁闷。
九、如今
四天后,我拖了一身的疲惫回到北京,简单的到事务所交了些必要的东西,卢姐就果如答应的那样,给我放一个星期的假,连着即将到来的五一三天假期,这样我就可以休息十天了,这是怎样一个悠长难得的假期啊!我径直回到了顾念虹的宿舍,一头栽到床上,疲惫的身心有了方向,很快沉沉睡去。
我是被手机的不停翁鸣惊醒的,随手拿起手机,迷蒙着说:“知痕,怎么了?”
“是我。”简洁明快的声音跟知痕的慢条斯理有很大差别,“不是你男人。”
“老马?”我脑子清醒了一点,马维彦,那个唯一付出过全部情感和痴恋的男人,大学时曾经唯一的迷恋,最终不过因为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们相似的性格,最终只能做一对笑看经年的朋友,“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当然是有事,不然给你打电话干什么?”他跟我自然不用拐弯,说话依旧更当年一起做哥们时一样大大咧咧。
“什么事啊?不会是跟老婆分手了,来跟我哭吧?”我故意打趣他,他的女友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夏颜,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只是各自的忙碌让我们联系越来越少,偶尔的一个电话都是难能可贵。就如同我和马维彦,不管那时怎样的牵绊,后来怎样成为铁哥们,如今也不过落得节日发个问候短信的地步。
“是分手了。”马维彦的声音黯淡了下来,“已经分了半年了,你还不知道吧?夏颜,要结婚了。”
“什么?”我坐起来,“你们感情不是一直不错吗?”
“感情抵不了面包,傻女人!”马维彦高调地笑笑,我能想象得到他此时的表情,定然是那样斜瞪着眼睛,嘴角高高地挂起,一副你是白痴的表情。
“分就分吧,这世上有什么永恒呢?”我的心已经够平稳,什么样的波折都似乎打动不了我。如果说还有牵挂,那或许就是那天在江知痕那里忘记带走的存折,可如今那身外之物也不能是我控制的,我还能在乎什么呢?
“有永恒的,例如金钱。”马维彦也很平静,收敛了那种吊儿郎当,“跟你说正经事,借老哥两千块钱。”
“行。”我回答的不假思索,虽然我此时并没有钱,“不过要等明天。”我看了下表,已经五点多了,在郑州拿了点私钱,不然我此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朋友。
“不问理由吗?”
“需要问吗?”
我们俩同时笑起来。
“紧急需要点钱处理点私事,处理完了,准备给自己放几天长假,好好在珠海玩几天,然后……可能就离开南方了。”
“怎么,又要换工作换地方了?”马维彦这几年也一直到处折腾,从南京到杭州到深圳到珠海,随着夏颜的脚步走了这么多年,不过也落个孤零一身。
“嗯,南方是个伤心地,不想再呆了。”
我勉强笑笑,“老兄,原来你是借钱跑路啊!”
“是啊,狼狈的跑路,你老哥是个失败的人。”马维彦苦笑,转而却高调地笑起来,“放心,妹子,俩月后还你钱,即使是跑路也不会跑了你的,马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听着他熟悉的语调,突然眼圈一酸,是啊,他从来不曾骗过我,即使在我那样痴缠温情的攻势下,他都不曾昧着良心哄过我一句,只会冷静地对我说,“洛心,对不起,我们永远是朋友。”曾经那样的冰凉我以为是绝情,可如今想来,却是温暖,生命中如果有个男人真诚地把你当朋友,不会用虚假和玩弄来对待你的感情,那是幸福。可是,我洛心,生命中走过的男人,都是那样的真挚和诚恳,都不曾骗过我半点,可是我又拿什么回报过他们?程海云,朱攀,他们都曾无怨无悔等待在那里,用真诚的眼睛看着我走来走去,可是我却那样残忍决绝地欺骗了岁月,抹杀了真挚的情感。
“老马,我突然很想你。”我忍了忍酸痛的眼圈,带笑着说,声音很轻,仿若那年在校园的草地上我孤寂的表白声,可是此时一切无关风月。
我和马维彦的情感,早已摒弃了那些男女的俗气,早已升华,他能明白我的意思的。“我也挺想你的,丫头。可是隔的太远啊。”
“我明天来看你,顺便给你带腐败的钱。”我一笑,心底豁然开朗,或许去珠海看看海,也不错。大海,会是什么样子?汹涌的无情的?平静的温柔的?脑子又慢慢升腾出那个经年留在海上不肯回家的人,心口的酸痛慢性毒药般蔓延在全身,或许,我可以那样近距离地接近大海一次,就当是与你最近的触摸吧。
“说玩笑呢!臭丫头,别忘了老哥的钱。”马维彦显然不相信我的话。
“我说的是真的,我刚请了十天长假,我也想去珠海,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这样吧,我去珠海找你,你可要带着我好好看看海。”
“你说真的?”马维彦听着我坚定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可是我可没钱招待你。”
“我知道,你是个穷人,我也是穷人,但打个地铺吃袋方便面总可以吧?”
“那行,你来,正好陪老哥散散心,然后老哥就百无牵挂地离开南方这片伤心地!”
就这样简单的交代了自己的长假,我再也没有了睡意,看着身边慵懒趴卧的小白,摸了摸他柔软的毛,“小白,我要休假了。”小白自然听不懂我的话,当然我也不需要他懂,我只是想说说话,如此而已。
我给顾念虹打了电话,告诉我要去旅游的消息,她幽幽地说:“洛心,我也想去。”
“我知道,那我跟杨宇庆说,我们一起去?”我和念虹,大学的那些岁月,相伴走过许多的地方,我们对着傻瓜相机做俗气的V字手势,我们疲惫地穿行在各个陌生的城市,我们笑着批评着各处景点的作假,我们哀叹着那些残垣断壁的孤寂……可是,如今,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无法再相伴。
“算了,搞不好,他会以为我和余俊私奔了呢!”念虹不屑地笑笑,“你去玩吧。如果……如果向海云问好,记得告诉他,我也想他。”
“……我知道,我会的。”我的鼻子又发酸,可是眼中依旧没有泪,就这样煎熬着,可是泪水再也找不到,念虹,她是那样的理解我,虽然我不说为什么要去看海,可是她知道。
“不要太伤心,毕竟活着的人还要活着,即使行尸走肉,却也要拖着,不是吗?”
悲伤的抑郁的念虹在安慰我,我更是感动,“……念虹,明天早上早点出来宿舍找我,我想抱抱你。”
“嗯,我也想抱抱你。”
一个没有语言的简单拥抱已经说明了一切,我和念虹经常这样抱抱,然后分手,离去。
当然,走之前还有一个人必须要交代的,我决定明天再告诉江知痕我要去珠海的事。起身,定了机票,依旧窝回床上,继续着未完的梦。
江知痕知道我的计划后,果然是暴跳如雷,“洛心,你到底想干什么?居然是南方?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马维彦,想发展第二春?”
我曾经对江知痕那样的信任,把我所有的过去都告诉过他,程海云,马维彦,那时他那样温柔宠溺地安慰着我,说“以后只有我江知痕”,那些话曾经让我那样感动,虽然爱情离我们都太远,可是我们能彼此理解、宽容、依偎已经是幸福。可如今玫瑰花变成蚊子血,所有的美好都变成了猜忌的对象。
幸好,心底还保留了一片小小的天地,不然等哪天被他拿来作为最后攻击的对象,我该如何面对?什么都可以触碰,甚至死去的程海云,但唯独那个名字,是所有人都无法触摸到的,那是我最后的退路。或许。
“我说过很多次,我和马维彦是哥们,好朋友!”我无力地争辩着,“知痕,我只是出去散散心,我上班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休一次假,你能不能让我清净一会?”
“休假,也可以去很多其他地方,你为什么偏偏要去找马维彦?可是你自己说的,马维彦曾经是你唯一深爱过的男人!”
“你自己也知道曾经,那还要说什么?”我忍着他的挑剔,“知痕,你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你这样,我们之间一点信任都没有,你叫我们怎么继续生活?”
“对,你有千百个理由,可是我只知道一条,你那么多朋友同学,你为什么非要去珠海?”
“因为我想看海这个理由可以吗?”
“看海去北戴河就可以了。”
“……知痕,我要安检了,回头联系吧。”我不想做解释了,任由他去叫骂吧。
“等等……”江知痕叫住了我,“别挂电话,我们不吵。”
“那你说。”我努力平静。
“周六我见到妈妈安排的那个对象了,还不错。”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真的去了?安检小姐叫了我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嗯,回头我们再说吧。”茫然地挂断了电话,就这样真的分手了吗?多少次不都盼望这样的结果吗?那么,洛心,你为什么还会心痛?你是否太自私了?一味的要求江知痕那么多,可是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你不过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不好的脾气,失落的心,你还能求什么?结婚,做个贤妻良母?工作,做个女强人?可是,你什么都不是。你没有资格享受我儿子的好,这是知痕妈妈曾经说的话,的确,我没有资格,我不过是个自私的卑微的小女人。卑微的同时,却带着深深的罪恶,那罪恶就如果嘴里的鱼刺,不管你吞咽了还是吐出了,那里却一直埂隔着一道难以忍受的伤痕。
坐在飞机上,茫然地看着移动电视里演示着逃生技巧,逃生吗?这里有门吗?我摸了摸胸口,悲伤已经将我湮没,我根本就没有逃脱的可能。
洛心,你是去大海赎罪的。
心中一个声音坚定地告诉着我。
飞机开始轰鸣,巨大的螺旋桨声,将人裹在一种烦躁的无助里无所适从。我却似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就如同那个春天那些轻灵的笑声,夹挟在那青春飞扬里,从盘旋的山路上远远传来。
十、那时
春天的风就那样简单地从山谷中钻出来,似乎一眨眼,嫩黄的迎春花已经开败,河边的垂柳已经露出翠黄的绒叶,山涧的鸟鸣也分外的轻灵起来。
草木清香的味道扑入鼻中,年轻的心是那样的张扬无忌。我们一群人就这样骑着自行车从弯曲的山道里呼啸而来,钻入那翠木绿山间,留下一串串清透的笑声。
我,顾念虹,杨叶,程海云,陈耕升,袁嘉林,李清等八九个人,在这样明媚的周六下午,向青山著名风景区奔去。
“念虹,停下停下。”我抱着顾念虹的腰,大声地喊着,“你下来,我带你啦。”我跟她骑一辆车,感受着耳边温柔的风,我就格外的兴奋。弯曲的山路,车子偶尔从高处直奔而下,那种急速的飞跃感让人血脉喷张的激动。眼看着平路之后又是一道急直而下的陡坡,我忍不住拉下了蹬车的念虹。
“你行吗?”念虹跳下来,“看你平时粗心大意的,可别太快摔倒了。摔坏你不要紧,别摔坏我。”念虹嘴里不肯信任我,却依旧把车子让给了我。
“嘻嘻,你就放心吧,如果摔了我一定把你垫到底下。”
“你这个人!”我骑上车,念虹也跳上来,捶我的后背。
“这个坡太陡了,你们俩慢点。”程海云赶上来,与我们并排,杨叶他们都已经跑的不见影子了。
“放心,不会摔着的。”我跟程海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计较,现在倒经常一起说笑了,“倒是你别那么晃悠悠的,跟老奶奶过独木桥似的小心翼翼反而摔个大趴。”说完已经路已经开始下坡,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了下去,大笑一声,带着念虹呼啸而下。
说嘴打嘴这句话往往是最应景的,张狂过度便是惹祸的开端。
山风在脸上掠过,凉凉的激起肌肤喷张的快感,我大叫着,干脆放开车闸,念虹也紧张地抱住了我的腰,我能清楚地听见她极少放纵的笑着,这种的感觉真好。
坡路已经顺利地冲了下来,飞扬的心依旧在游荡,“念虹,好刺激啊。”
“是啊,不过你胆子太大了。”
“哎呀……”正当我得意地晃着脑袋时眼前黄影一闪,不知道哪里冲出来条黄狗出现在沙子窄山路上,车速依旧很快,眼看着就撞上那条狗,突然的状况让我措手不及,赶紧捏车闸,向右边避去,只听着车闸的嘎吱声,车轮摩擦在沙石上的吱吱声,然后车子就飞快地钻进山路边的荆棘里。
“啊呀……”我和念虹都惊叫一声,我飞快地松手,跳下自行车,身后的念虹也紧张跳下,惯性中她往我身上一倒,我们两个就跟着自行车一起倒在了满是油刺的野月季花丛里。
“洛心,顾念虹,你们怎么样了?”随后跟来的程海云和陈耕升都跳下车子向这里跑来,老远就喊。
念虹在我身上,首先挣扎着爬了起来,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似乎被那野刺划了一道,顾念虹起身后,赶紧拉我,我手撑在花丛的野刺中忍着痛爬了起来。
“洛心,你没事吧?”念虹拉着我,紧张地问。
“好痛啊,我的手,还有脸。念虹,你呢?”我摊开手心,全部是被野刺划伤的痕迹,扬着脸问念虹。
念虹也摊开手赶紧拔着手上的刺,“我只是手上和腿上划了一点,你的脸上划了好大一道伤痕呢,先别动啊,等我手弄好了,给你擦擦。”
“怎么了啊,叫你们别冲那么快,摔倒了吧?”程海云已经跑了过来,先将顾念虹拉出荆棘丛,再拉我,满脸的焦急,“看看,脸都划破了。”
我忍着痛,由着他拉到路上,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脸,真是好痛。
“这可怎么办?脸上好像划的很重。”程海云的焦急是由衷的,不停搓着手,又看顾念虹,“顾念虹,你没事吧?”
顾念虹摇头,陈耕升瞅了我半天却说,“活该,让你天天跟个猴子似的乱蹦。”
我龇牙,“陈耕升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这样说话。难不成刚才那条黄狗是你家养的吧?”
陈耕升鼻孔里哼了一声,居然扭头就走了,我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摸着脸,“咦,他生哪门子气?”
“还说嘴,要以我说也不管你!跟你说了慢点啊,还这样莽撞,这下好了,脸上这样我们还是回去找药店上点药吧。”程海云眉头皱的很紧,盯着我的脸就跟要吃了我一样。
“不用啦,不过一点皮外伤。”我不敢碰伤口,“念虹,你看看没有那么重吧?”
“嗯,好像就划了一道红痕,没出血,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呢。”念虹的脸色也不好,我看着她灰白的脸色,又看着她手上划破的皮肤,再看看自己的手,不由笑了,“好像咱俩被一条狗就给欺负了。”
“都毁容了,你还笑呢!”程海云跳进荆棘丛中帮我们把自行车拖起来,然后拽到路上,不满地瞪我。
“毁容就毁容啦,我都不在乎,你那么瞪我干什么?”
“你?女孩子不都爱美吗,你居然不在乎?”他的声音很严厉,似乎是我抢了他的宝贝一样。
“切,身外之物。”我用手肘捅了捅顾念虹,“你说我毁容我都不紧张,他咋呼个什么。”
念虹笑笑并没有说话,程海云却是躲闪了一下,才说:“不怕毁容,难道也不怕痛啊?”
“哎呀,是好痛啊,你不提醒我都忘记了。程海云你真多事,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害得我又记起来痛了。”
“你真是……”他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只是那深锁的眉头看着比我自己还难受。那时是那样的不在乎,更加不懂那些语言和眼神之中的深意,我自小就喜欢跟男孩子一起玩,对容貌衣着一直都没那么在乎,如果不是眉心要额头一直的刺痛,我是真的不在乎是否毁容的。
“好了,好了,既然没出血,过两天就好了,杨叶他们都走老远了,我们还是赶紧去追他们吧。”我怕程海云还要继续诉说,赶紧打圆场,现在我全部的心思都在玩上,这点小插曲虽然让人恼恨,可是我并不觉得很重要。
“念虹,你腿摔到了吧?”我看念虹一直揉着腿,问她,“那我来骑车,你坐程海云车后好了。”
顾念虹直起身子,“我还好啦,全部都压你身上了,不过腿被你的脚踢了一下,没多大事。还是我骑车,你坐程海云车后吧,你再骑车谁知道一会会不会冲到水库里去。”
“哪里会那么严重啊,刚才是那条狗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狗了……”我还要继续辩解。
便听着程海云严厉地说,“洛心,你听点话,叫你别骑车就别骑了,话怎么那么多!”
他今天太奇怪了,以前跟我说话一直都是处在下风,讨好般还带着些许羞涩,可是今天他一直这样紧巴巴地嚷我,这样被他一嚷,我反而有些退缩了,“程海云,不骑就不骑呗,你嚷什么啊?”
“嚷你?再这样横冲直闯,我看我不止嚷呢!”他继续瞪我。
“喂喂,别瞪我了,眼珠子掉下来了。”我扯他袖子,“嘿嘿,本来小帅哥的脸变包公啦。”
“别贫嘴。”被人一夸,他的羞涩又闪了出来,不好意思地退步,避开我的手,却扭头看着顾念虹说:“这怎么好,你手也受伤了,也不能骑车了。要不,我们等他们回来找我们吧?”
念虹摊开手,“我没事,只有左手划了几道,没洛心的严重,骑车还是可以的。”
我看了看她的手,的确没我的严重,“唉,我本来说摔了一定摔你身上的,这倒好,我成了你的垫背的了,回去后你可要补偿我。”
“知道啦,就这样决定了,我骑车,杨叶他们肯定等的着急了。”
“不行的。”程海云摇头。
“哈哈,不用争了,陈耕升和袁嘉林回来啦。”我一眼就看见山路拐角处已经清晰地拐出一辆车子,原来陈耕升去前面找人回来了,袁嘉林骑着车带着陈耕升向我们奔来。“我还以为陈耕升小气的跑了呢,原来抓人去了。”
事情这样就好解决了,我坐在程海云的车后座,念虹由袁嘉林带着,陈耕升依旧气鼓鼓的并不理我们,打头就跑了。
我跳上程海云的车后座,不解地问:“陈耕升怎么了,我们摔跤得罪他了么?”
“哼,闯祸了还不知道原因啊?”程海云的声音也不好,闷闷的,“别说他了,我也生气,你怎么这么莽撞呢?刚才我在后面一路喊你慢点慢点,你就没听见吗?”
“没听见啊,可能风声太大吧。”他骑得很慢,我们两个已经远远落在后面,“你有叫我吗?”
“有的,那是你冲的太快,当然听不见。洛心……”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啊?怎么了,你声音大点?”我坐在后面,拽着他的衣服,伸头看前面,“快点啦,我们都落好远了。”
“那么着急干嘛啊?你就性子太急了。”但程海云还是蹬快了一点,“洛心,我刚才是说,看你摔倒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比自己摔倒了还难受。”
“嘻嘻,班长大人的心肠就是好啊,这么关心班级成员啊。”我没心没肺地晃动着身子,“看你刚才凶巴巴的,倒似我把你推倒了一样。”
“即使你推倒了我,我想我也没这么难受呢。”他的声音更低了,我依旧有些听不清,很多年后我再回想着那些声音,脑子渐渐清晰,原来他是那样说话的。“以后,别咋咋呼呼的,让人担心。”他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知道了,啰嗦班长!”我拧了他的腰一把,明显感觉他的脊背一直,但是当时我并没在意,“快走啦,别跟乌龟似的,一会我还要跟他们比爬山呢。”
“好,那、那你抓紧点我啊,别一会摔出去了。”
“知道啦。”我更紧地抓住他的衣服,刚才摔倒的阴影依旧残留着,我想了想,干脆抱住他的腰,“这样可以了吧?”
“可、可以……”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在风里颤巍巍的。
“哇,你怎么这么瘦啊?跟陈耕升都差不多了。”我抱着他的腰咋呼着,我经常跟陈耕升闹在一起,经常在背后突然抱起他的小个子小细腰,美其名曰给他称体重。
“嗯。”闷闷的声音仿若从胸腔里冒出来,但我并不在意,只蹬腿晃头的催促着他快点赶上前面的人。
就在那个春天,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但是并没感受到他身躯间微微的颤抖,也没听见他咚咚的心跳,一切都被春风悄悄掩盖。
十一、如今
一下飞机,南方那种特有的热浪,黏稠的空气就将人裹在其中,夹杂着些许海腥味的风迎面扑来。
老远就看见马维彦站在机场接机口,穿着件格子衬衫,拿着手机正拨打着。
“老马!”我掐了电话,喊了一句,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扬起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哦,丫头,一点没变啊。”马维彦打量着我,跟以前一样勾眼睛斜乜着我。
我把背包拿下丢进他怀里,“还跟以前一个德行,不会绅士一点啊?”
“跟你客气个啥,你背着跟我背着有什么区别?”他满不在乎地把包背了起来,大大咧咧地挑眉。
我顿时呵呵笑起来,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看着他比以前胖了一圈的腰,“你怎么胖了?”
“是啊,胖了,那时候想胖都胖不了,现在不想胖都不行。你老哥没有吸引女人的魅力了,唉!”
“行了,少来。是自己懒的吧?”
“呀呀,还真是了解我啊?最近喝啤酒喝的凶,肚子都长好大一圈了。”
“没事老喝酒干嘛?借酒浇愁?”
“可不是,失恋啊。”
“失恋的人多的是,……你跟夏颜到底怎么了?”
“粗俗的故事,我不讲你都能知道。”我跟着马维彦钻进机场大巴,“我可是穷光蛋,咱们坐班车回去吧。”
“行。”我爽快地答应,“我也穷。”
我看着他比以前略圆的脸,以前削尖的下巴已经半圆了,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却更添了几分沧桑,“老马,其实你长得瞒丑的啊,当初我怎么会看上你?”
马维彦靠在椅背上,懒散的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你不是看上我,是看上我是个男人,丫头,这么多年,该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吧?”
他说话依旧是那样一针见血,曾经我以为他是我的唯一,是我一辈子只会爱的那个人,是我最不可失去的那个人。很久之后,却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编织的一个谎言,我逼迫自己迷恋,逼迫自己除了他谁都不看,逼迫自己疯狂爱他……可是得知他跟夏颜一起的那一刻,我居然是那样的轻松,当时我就笑了,不是那种伤痛后不可自抑的笑,而是一种解脱的快感。我清楚的记得那晚,马维彦不在乎地对我说“喂,丫头,我跟夏颜好上了”,当时我呆楞了三秒,但很快我就笑出来了,由衷的放松和愉悦就像沉睡醒来后的懒洋洋穿遍我的全身,我当时就给了他肩膀狠狠一拳头,骂了一句脏话,并说了一句很不高明的话,“该死的你为什么不早点找个女朋友?”他也是一愣,但很快我们就那样站在学校门口,明亮的路灯下,相对大笑起来。
我不过是爱上爱情的滋味,以逃避那隐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愧疚和伤痛。那两年,如果我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他的身上,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度过那些苍白的大学岁月。
我们就这样从一开始就一起厮混,却从来没有爱情,只有那无法说清的友情。过去,现在,即使未来,也是如此。
我也庆幸,他始终是这样冷酷,这样一针见血,这样清醒,能看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能理清自己心中清晰的感情。若当时他跟我一样冲动,想来,今日我们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坦然相处。
我扭头看着窗外,路边满目都是高大的棕榈树,到处都是苍翠碧绿一片,这样浓郁的绿色紧紧将我包裹,如北方那种满目高楼马路的□完全不同,一种欣喜从心底油然而生。这里,真美。
“丫头,你有心事吧?”马维彦并没有一直看着我,而是就那样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搭在旁边的扶手上,“又逃避来了?”
又逃避来了?是啊,除了他,我还能往哪里逃避?那时我从朱攀的怀里仓促逃离,怀着害怕、无助、愧疚、悔恨,却不敢与任何人说。只有他那样明朗地看着我说:“丫头,你有心事!”他曾经辍过学,社会混了两年才考的大学,比我们都大了两三岁,所以从第一天认识起,他就那样叫我“丫头”,那天那声丫头是那样的亲切,我不顾一切扑到他的怀里,把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泪水全部倾倒而出。那是积攒多年的抑郁,那是沉寂多年的伤痛,就那样一览无余,他陪着我坐在星空下,静静地听着我讲完整个青春的故事。事后,他只说了一句话,“丫头,你知道吗,你一直在逃避。”
“老马,是逃避也是结束,我想过了这么多年,任何东西都有一个结束,这次我想来珠海,就是想看看大海,算是给自己的过去做一个完整的交代,也疏解一下我这些日子来的压抑。老马,我想我是有罪的。”
“为什么这么说?”
“程海云死了,死在海上。”我的声音居然很平静,远处已经有昏黄的海面,远远地只有一片狭窄的天地,海上并没有风,只有那片沉稳的死寂。
“你们的事都过去十几年了,还无法开解吗?真是个傻丫头。”
“老马,你不也一样看不透爱情?如果看得透,为什么会这么落寞?”我扭头看他,不用回避,我们就那样用最尖锐的眼神看着彼此,“你比我还大两岁,不一样看不够世情?看不透夏颜的离开?”
马维彦苦笑一声,“我的确放不开夏颜,丫头,什么都瞒不了你。”
“我临走前看过你的博客,那里有你这些日子来的一点一滴,老马,从文字里我看出了你的死灰和绝望。你要离开南方,不一样在逃避么?”
马维彦连苦笑都懒得笑了,直接地冷着脸,有些浮肿的眼里满是沉寂,“……带你去看海吧。”
车子在车站停下,我跟着马维彦的脚步穿过噪杂的街道,向着远处走去,我没问我们去向哪里,我们在经过什么地方,眼底只有大片的绿,耳里甚至已经有了海浪的声音。
似乎走了很久,似乎只有一会,他便带着我走近那浑浊的海水,更浓的腥味一阵阵钻入鼻端,还有一丝浓稠的臭味,路边的棕榈树却更绿碧了,不停地摇曳着宽大的叶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原来,海,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干净。”我站在石栏边,看着眼前黄色的海水,刚开始起了一些海风,轻微的海浪便一层层细细跌宕开来,并不稠密,而是懒洋洋地一波很久之后才是另一波。
“干净?”马维彦叼着一根烟,趴在我身边,“如果你要找干净,恐怕要去太平洋最深处了。这里,我也看不到干净。”
我沉默着,依旧看着那海水轻漾。
“夏颜,跟了我七年,最终也不过因为一句没钱而离开。她去了香港,那男人是她公司的老板。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等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筹备婚礼了。丫头,其实我也觉得很无奈,有时候想,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干净的。连夏颜,我们一起那样纯洁走来的女孩子,都能如此手段欺骗对她如此真情的人,我还能相信什么?做什么?”
“或许你还能相信自己,相信信念。”我无奈一笑,这样的话我无法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只有相信自己才能过的坦然,所以,老马我们一起努力吧。”
“你说的是,我也只有相信自己了。所以,我打算回老家,种种木耳,在黑土地上种点庄稼,过点平凡的日子,看惯了污浊的大海,我想我也该回去看看老家的苍翠的山林了。或许,在那片土地里,我能找出活着的新的目标和勇气。现在这样的繁华,已经让我们蒙蔽了眼睛,失去了信念了。”
“就如同斯嘉丽一样,在塔拉的土地上找到信念吗?”他的话让我心底一动,漂泊的根的确让人心伤,或许家才真的是最好的归宿。
“是!这半年的情感折磨,工作煎熬,已经让我心力憔悴了,我想,丫头,我或许是跟你一样在逃避,可是有时候逃避也是一种退步,或许这次的退步就真的是我人生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吗?海风慢慢大了起来,海浪也热闹起来,一波一波赶的很紧,或许也是种归宿,只是这种归宿却不是家。我们沿着海边的路一直走着,疯狂起来的海风吹乱了我飘散的发,扑到我的脸上,纠缠成网,将我的脸紧紧缠住。
“丫头,那就是珠海的鱼女。或许你应该去好好感受,她的手里举着珍珠,我想如果可以,希望她手里的是一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为迷航晚归的亲人照明。”
“可是她手里的珍珠再亮,也无法为海云照明了,海云再也不会回来。”
“会回来的,如果你真的记挂他,他的灵魂一定会回来,他就在你的心里。”马维彦认真地看着我,“在你的心里就是永存,就是回归。”
是吗?在我的心里就是回归就是永存吗?老马,老马,你终于肯好心地对我撒美丽谎言吗?你也学会替罪恶的洛心编织幻景而不是□裸的揭露吗?
若是如此,那么永存的海云,依旧是抱着那样羞涩的笑容吗?我的眼睛又开始发酸,依旧没有眼泪,看着已渐起汹涌的海面,海风渐渐迷蒙了眼睛。
就如同那个夏天,清碧的河水,兜头洒落,我一下子忘记闭上眼睛,眼底却留下一片清凉。
十二、那时
夏天的酷热总有种让人喘不过起来的巨大压力,好不容易又是个休息的周末,放下书本捂着昏胀的脑袋,走出燥热沉闷的教室,仰头看着不远处怪石嶙峋的大青山脉,如火的骄阳将整个山脉笼罩在一片金光下,仿若连那山涧的细流翠树都奄了生机。马上又是期末考试,越来越沉重的学习压力,让人连松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曾经老听人说,女孩子上了高中一般都会学习成绩下降,而男生会进步的比较快,那时并不相信,虽然现在依旧不相信,但渐感吃力的压迫感却一日日沉重,特别是在与化学老师日益反抗的反力下,我几乎对自己的化完全失望,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会看着就头疼呢?或许,唯一能支撑自己的只有数学和物理,若不是如此,我真不知道这个期末考试该如何度过了。
我跑回教室,从窗口叫低头算题的顾念虹,“念虹,出来休息一会。”念虹抬起头,沉默的眼底有说不出的乏力。
她放下笔走了出来,和我并肩站在一楼的廊檐下,淡淡地看着一片木兰花瓣从树丛间掉落,我顺着她的目光也看着那洁白的花瓣,仙子般风姿灼约游荡着,却又是如此落寞的,如同此时的念虹。其中考试,念虹的成绩再次下滑,42名,她的压力比我更大。她已经渐渐放弃了理科,甚至已经做好学文科的打算。
“念虹,我们去河边玩吧。”学校的东墙外有条清凉的小河,河边有成片的草地,茂密的柳树林还有高大的洋槐树还有那些至今都无法叫出名字的杂木。小河的水是从大青山深处流出来的,炎热的夏日依旧有着透心的沁凉。我和顾念虹经常在一个个沉闷的午后或日落青山的余荫中,光着脚丫子走在那清澈的溪流里,感受着指尖流水的抚摸,感受着鹅卵石铬在脚板小猫绒毛滑到脸上似的轻轻搔痒。就那样的干净,就那样单纯,我们张狂地笑,或任性地什么都不说,一直顺着河水走很远很远的路,直到河水渐深,再无尽头,才尽兴而归。偶尔,还会加入其他的人,例如程海云,例如袁嘉林,例如陈耕升,例如杨叶,例如更多的同学。
“好。”念虹欣然同意,“我回去把书收一下。”
我回身看着念虹单薄的影子重新扎入教室,无意碰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喂,程海云,别学习啦,我们去河边玩吧。”我自然地叫着他,看着他站起来。
“这会日头正晒呢,一会晒成黑泥鳅了。”程海云走出教室站到我身边,望着死寂炙热的天空。
“行啦,晒黑也没什么不好,那是健康。”我撇嘴不管他的话,“……不过,你是不是要复习啊?”按规律来说,他这样的高材生,成绩应该越来越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一直在退步,以老周的话说,“心不在焉”。很多时候我都发现他坐在那里拿着笔,莫名其妙地笑或发呆,问他他却不肯承认,几次之后,我就懒得追问了,毕竟男生想什么,我哪里知道?
“我们走吧。”顾念虹走了出来,“程海云,你也去吗?”
“去吧,毕竟学了一星期,脑子都炸了,好不容易休息的。”程海云望着我们,却说:“干脆我去叫上陈耕升吧。”
我回头望了下教室,“陈耕升不在教室,找他多麻烦,干脆叫袁嘉林好了。”
于是我探头向教室里的袁嘉林喊:“好铃,快出来。”
袁嘉林对我称呼他为“好铃”显然不很感冒,皱了皱眉,还是走了出来。
“嘻嘻,坏铃,今天下午休息,不打铃,你也该放松放松啦。”
袁嘉林听着我把他的名字更加的发扬光大,眉头皱的更厉害了,瞪了我一眼,却不说话。
“好了,我们走吧。”顾念虹看着一脸怨气的袁嘉林轻笑,“洛心,你别老给人取外号。”
“干嘛,又没给你取,对吧,坏铃?”
我们四个人说笑着向学校的东门走去,“洛心你太调皮了。”程海云也帮顾念虹打压我,“好好的嘉林被你叫成这样。想当初你还跟我拍桌子,吓了好大一跳呢,不知道你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调皮。”
“她哪里是调皮,是恃宠而骄!程海云也就是你理她。”袁嘉林不爱说话,一说话必然惊人。
我反手就去拧袁嘉林的胳膊,“你个坏铃,我哪里恃宠了?”
袁嘉林躲到顾念虹身边,“程海云,你说是不是你宠得她?天天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就是你让她拍桌子。”
“啊呀,袁嘉林你这个臭铃,越说越来劲了。”我显然不爱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开始跳脚,又要去追袁嘉林,手臂却被程海云抓住。
“算了,洛心,袁嘉林不过逗你玩呢,就你当真。”
他的掌心有帖在我裸露的胳膊上,有些湿润的温热,我甩开他的手,“讨厌死了,谁叫你拉我啊?”
程海云的脸色一红,慌张地把手放到了身后,“我、我不小心的。”
我擦着自己仿若还残留着他掌心温润汗渍的手臂,“手脏死了,讨厌鬼!”
他尴尬地避开眼睛,看向远处,而我一眨眼时间已经忘记了这一幕,拉着顾念虹就急急地向校门跑去。那时候就那样的直白那样不懂掩饰,甚至连走路都不肯拐弯,我拉着顾念虹直接踏过校园青碧的草地,抄着近路奔向那校外的小溪。
小溪蜿蜒,两边都是茂密的柳树,太阳的炙热便这样简单地挡在这片清凉之外,我们耳边是潺潺的溪流,头顶是那丝丝的沁凉,那种愉悦的感觉无法言说。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脱下鞋跳进小溪,裤腿也不卷,任由溪水湿透了半截裤子,“念虹,下水来玩啦。”我回头向岸上的几人招手。
顾念虹摇头,而是安静地坐到一棵柳树下,随手扯下一枝柳枝,把玩在手里编起了花环,袁嘉林向来不会随意胡闹,也捡离顾念虹不远的草地坐下,抬头仰望中斑驳树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只好向程海云招手,“程海云,下水来玩啦,好凉快的。”
程海云犹豫了一下,脱了球鞋,慢慢走入水中。我转身就向溪流树林间走去,只听着身后哗哗的水声渐近,我没有回头,却听程海云很轻的声音,“洛心,我真的那么讨厌吗?”
“啊?”我茫然回头,诧异地看着他,“没有啊?你想什么呢?”
“那刚才你怎么说我讨厌?”他直望着我,走到我身后几步处停下。
“哎呀,我不过随口说说啦,你怎么这么小气?我要觉得你讨厌,才不会理你呢!”
“那你去年半年都没理我,是觉得我讨厌吗?”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偏头,“也不是啦,我是、是有些害怕,毕竟我是关系生,我不想别人知道……你看的我的照片上,我写的有啦。”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真的讨厌我呢。”程海云看着我有些黯然,“你别想那么多啦,看你现在的成绩,谁还敢笑你是关系生啦?我都比不上你了。”
“对了,说起学习,你怎么越来越差啊,人家不都说男生高中学习越来越好啊,你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当班长事情多,分心啦?”
“……我、我也不知道啊,现在……只是有时候容易分心,不知道想什么去了。”他躲开我的眼睛,看向前方。
“哦,哪里有那么多想的啊,天天不就是学习、聊天嘛。”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心,藏不住心事也不懂心事,天是蓝的就是蓝的,没有灰色。
“那个……”他嗫嚅着。
“哎哟……”我突然叫了一声,站定着不敢动。
“怎么啦?”程海云紧张地抬脚要淌近我。
“别动。”我叫了一声,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又指了指水里的脚,“有条小鱼在咬我脚趾,痒痒的。”
程海云抬起的一条腿就这样放在水面,定定地看着我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继续抬着,身子因为重心不平衡而有些摇晃,我看着他怪异的样子,不由好笑,“咯咯……”的笑声一串的扬起。
程海云懊恼地放下脚,“洛心,你真是调皮。”说完突然一笑,我还没来得及回味他笑容的含义,只看到他突然弯腰一拘清水迎面向我洒来,快的让我忘记闭上眼睛,只觉得那片沁凉就那样直直地钻入眼底,清透冰凉的滋味冷却了这个炎热的夏天。
“啊……”我笑着躲开他第二捧水,叫着,笑着,弯腰狠狠地把溪水洒向他的全身,他却不还击了,只跳在河水里躲着我的攻击,一边还哈哈大笑。
看着他的全身都湿透,头发上的水珠珍珠般顺着脸上柔和的线条低落在脖颈间,我笑得更开心了,“程海云,谁叫你先洒我水的!活该。”
“唉,你看看我这衣服,你不是已经报仇了吗?”他的脸上那抹深深的笑容始终都没消失,眼睛格外的亮,隐隐中有种我不懂的东西一点点溢出来。
我看着他拧着T恤上的水,笑够了,探头看向走来的方向,“咦,你说袁嘉林似乎很不满意我似的,那为什么要经常跟我们出来玩啊?”
程海云摇头,“我哪里知道!”
我重重地摇头,“我觉得他浑身透着股子怪异,出来玩吧,就喜欢跟顾念虹一起坐着,连话也不说几句,跟傻子似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程海云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情绪,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洛心,你觉得他想什么?”
“切,我又不是男生,哪里知道你们想什么!”我继续摇头,抛开疑惑,“不管他了,书呆子总有书呆子的怪癖,他就一老师喜欢的上课铃声。”
“洛心,你有时候挺聪明的,可是有时候也怪笨的。”
“啊?”我瞪他,“我哪里笨了?”
“没有,开玩笑啦。”他避开我的目光,低头继续拧衣服上的水。
“开你个头,你才笨呢!”我继续往前走,程海云跟着过来。
“我怎么笨了?”
“你不笨,怎么动不动就脸红?”我想起最初认识他时,我经常莫名的脸红,就觉得有趣,“跟个小女生一样。”
“那是因为被你吓的。”
“我有那么可怕吗?”
“可怕,比你自己想象中可怕。”他的声音又轻了下去,夹在潺潺的流水中,羽毛般轻轻滑过我的耳膜,很多年后我想着那一幕,回味着他的语调,却发现,除了那潺潺的流水声还有岸边鸹噪的蝉鸣,我再也想不起其他。留在记忆中的只有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嘴角那莫名欣喜的笑容。
十三、如今
我随着马维彦的脚步慢慢走近鱼女,鱼女妙曼的身姿轻拧着,头顶高高举着一颗光洁的珍珠,只是此时我却希望就入马维彦说的那样她手里的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我看着鱼女,仿若看够她的心,她的心里除了美丽的大海,光洁的珍珠,与大海永不停息的奋斗,还有那盏照亮亲人归航的路的长明灯吧?
海风愈发的大了起来,遥远的海岸线上涌起一层厚重的乌云,海水呜咽着一浪冲过一浪,汹涌着狠狠砸向礁石的海岸,我们走在路上,身上脸上都被溅上点点滴滴的海水,摸着有一丝粘腻,鱼腥味却愈发的浓郁了。
鱼女下边聚满观赏的人流,此时都三两着散去,只留下全身被晕黄灯光笼罩的鱼女,孤寂地站在那里,岸边的礁石与海水撞击,那响声愈发的大了,落在耳里是阵阵的轰雷。
“可能要下雨,去找个地方坐会,还是继续?”马维彦询问着我。
我摇头,“我想去鱼女的脚下看看。”或许那样近的距离,我能看清鱼女对大海是热爱还是期待。
“行,这海边的天气说不定,说不准一会那云就被风吹散了,没有雨的。”
狂虐的海风吹得我的长发凌乱地张扬开来,我拢住了这头,却捂不住那头,最后干脆放弃,任由她跟海草般肆意飞扬着,发丝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眼底那片光明。
我仰望着鱼女,简单的鱼篓,修长健康的身躯,脸上带着温婉的微笑,安详、柔美、恬静,站在一块大礁石上,仿若站了千年之久。
我和马维彦坐在靠鱼女很近的大礁石上,我仰着头一直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看到绝望了吗?看到期盼了吗?似乎没有,却是热情和诠释的爱,原来大海并不仅有无情和冷酷,还给了人期望。
翻浪的海水依旧呜咽着,仿若沉闷的中年男人压抑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已经一片冰凉。
“丫头,借个肩膀你给靠靠。”马维彦伸过手来,轻轻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如同那年的夏天,我俯在他并不宽阔的肩头,嚎啕大哭,倾尽所有。酸痛的眼睛终于有了释放的出路,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就如海水般奔涌着,从眼角滑落,沾湿了头发,落入嘴里,却跟海水一样,有一种带着血腥的咸味。
我没有嚎啕大哭,就一直哽咽着,与大海的咆哮融为一体,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只觉得脸上的冰凉一片片一层层敲打着,在心口又搅起阵阵海潮,翻腾跳跃着,找不到停息。
乌云果然渐渐散去,西边的夕阳洒在海面上,荡漾出一片金鳞银浪,海天似乎又融为一色,看不到尽头。心底的海浪随着泪水的倾泻,也慢慢平息下来。脸上的冰凉慢慢干透,只留下一片黏糊。
“哭够了?”马维彦抱着腿,一直没劝说我什么,也没有动,此时才缓缓开口,“哭够了,我们就走吧。”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哭,一切已经不需要理由,我相信他能理解一切,但他也帮不了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借我一个肩膀,让我尽情流泪,如此而已。
这么多年,已经快忘记流泪的滋味,却在这样的海天中,这样的浪潮中,我终于放开了心,我终于还给海云一次泪。或许这就是我洛心唯一能对他做的,是愧疚是悔恨,藏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一个完结。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此去经年,我已经无法为过去作出任何的评价,也没有资格说什么追悔,只有继续将那些情感藏在心底,让他发霉变质。爱情早已消失在掌心的断纹里,我早已找不到爱情的主角,人却依旧活着,微笑也好压抑也罢,谁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平淡无趣地活着。
我跟着马维彦依旧沿着海岸线向前走去,身边依旧是一波波的浪,汹涌着拍到岸上,又退回去,再拍过来,一波一波,永无停止的喧闹。
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海水的水滴浇得斑斑点点,我却固执地走在最靠海浪的铁链旁,任由海水轻佻地在身上抓出更多水渍。
我和马维彦找了个小店草草吃了点肠粉,就算应付了这第一顿晚餐。
“丫头,老哥没钱,还欠了债,只能请你吃这个了。”马维彦的苦笑藏的很好,几乎是一划而过,“……我把所有都倾尽在夏颜身上,只落得孤身一人,也罢,倒也无牵无挂,无怨无悔。”
我看着他特有的挑眼,“我觉得只要你不后悔就是值得,只要你记得当初夏颜跟你在一起时,是真心爱过,我想就足够了。”
“对,这句话也是我劝你的,过去的就过去了,哭过一场,还是要往前走。丫头,好好过日子,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了,比什么都好。不要去想那些过去,那些风花雪月,什么都比不过岁月。”
“我知道,我不过是一时无法接受。”我和马维彦依旧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着,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一束强光远远地在海水扫来扫去,路边的灯光映着海水,海水却愈发的沉了。这么多年,我不是已经忘记程海云了吗?我不过是偶尔的记起,那些零星的岁月片段,如此而已。
“……你跟那个男朋友叫什么来着,怎么样了?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就结了吧。”
“叫江知痕。”我梳理着散乱长发,“恐怕长久不了的,结婚更是个未知。”
“还是跟以前一样想的太多,一起也有几年了,总是一个对你好的。如果能过就将就着过吧,一人退一步,不然等失去后,才知道又是错过。”
“话是没错。”我想着江知痕,心口又慢慢塞满,那是一种无法说清的感觉,“只觉得很累。”
或许是感应,江知痕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我看着手机上闪耀着的那个号码,心情居然好了起来,或许真的,陪着自己走过这么几年的男人,不管他有怎样的缺点和古怪,总是对自己好的。我对马维彦点了点头,靠到路边一棵棕榈树下,接通了江知痕的电话。
“知痕,我看到海了。”
“哦,看到海了?高兴吧?”江知痕的声音夹在海浪中有种说不清的鼻音。
“嗯,心情好多了。”我的脸上慢慢溢出笑容,这一刻我的确很安静,我期待着伤痛之后的幸福。
“啊哈,见到旧情人,心情能不好吗?”江知痕的声音仿若从遥远的天际砸来,却没有阳光的温暖,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刻薄和冰凉。
“知痕!”我的心情很好,不想跟他吵架,“别乱想,我跟老马是哥们,早跟你说过了。我即使跟任何人好上,都不可能跟他的。知痕……”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江知痕明显楞了一下,“……你今天很奇怪,这么温柔跟我说话?”
我笑笑,“是啊,心情好呗,我想……我回来,我们结婚吧。”
“洛心,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别吓我!”江知痕明显带了慌乱和退却,“行了行了,不过问一句你去珠海怎么样,却勾起你这么多话。我挂了算了。”
我的心一凉,就跟紧贴着被海水湿透的衣衫压在肌肤上一样,凉丝丝的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那好吧,回去再说。我可能要过三天再回去。”
“知道了。”江知痕顿了一下,“你晚上住哪里?住马维彦家里?”
“应该是吧,他没钱,我也没有,凑合着住两晚吧,以前又不是没一起厮混过,没事的。”
“以前以前!洛心,叫我怎么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天真啊?知道男人都什么德行吗?居然想着住他家里,不出事都难!”
“知痕,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有些焦急,“知痕,你冷静一点,我跟老马,算了,跟你解释过多少次了!”
听着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江知痕又软了下去,“行,我就相信你一次。不过你给我小心点,晚上给我警醒着点,男人晚上都是野兽!”
“那我是猎人行了吧?”好那种温暖的情感又被他这几句话简单的搅得无影无踪,我已经有些有气无力,“那我挂了,回头给你电话。”
我们挂断了电话,我就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在树上,不想动。马维彦走了过来,打量着我,“苦笑什么?”
我无所谓地耸肩,“他说,男人晚上都是野兽,怕我被野兽吃了。”
马维彦不由咧嘴大笑出声,“你那男朋友真有意思,丫头,我要跟你有关系,何苦等到今天?”
“是啊,早八百年前就有奸情了,还等到现在物是人非再开始?”我也笑,直起身子,继续着我们海边的散步。
“看,那边有片沙滩,很多人晚上在那里乘凉,我们也去,这会海浪正大,我们去玩海浪。”马维彦带着我拐进一片沙场中。
我们脱了鞋子提在手上,有些粗糙的沙砾踩在脚掌上,略疼却异常舒服,远远就听见男女的尖叫声笑闹声,很多的人都站在海水中,迎着一波波的海浪跳起,欢叫。
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与马维彦相视一眼,同时跑了起来,冲到海岸线边,我扔下鞋子,“老马,我们也去玩海浪吧。”
老马也扔了鞋,“行,为了你,老哥也返老还童一回。”
我们就这样连裤腿都没挽,冲入咆哮的海浪中,迎接着那阵阵海潮,一波浪起,我们跳起,仿若要随着海浪飞腾而起。浪花很快湿透了衣衫,咸咸的海水钻进眼里,洗湿了脸,钻入嘴里,咸涩的,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浪里一群群男女就这样跳着,笑着,奔跑着,那一刻,我们都忘记了生活,忘记了苦难,忘记了悲伤。只有这样翻腾的浪花,和飞扬的心。
清凉的海水扑到腿上,然后退下,再扑过来,我的腿,脚,指尖都已经是冰凉一片。一种太久没经历过的紧缩从脚背传来。
我不由抱着脚跳了起来,“老马,我的脚抽筋了。”
老马应声从浪花中跑来,将我拉到岸边的沙滩上坐下,我伸出脚,使劲绷直着脚背,老马则扯过我的脚,使劲拉蹬着我的腿,“丫头,这么脆弱啊?玩个水都会腿抽筋?”
脚背的筋骨收缩慢慢缓解,我扭动着脚腕,耳里已经没有了海浪,眼前的大海慢慢远去,我仿若又钻入那个夏天的柳树林里的小溪流中,那突然而来的抽筋,让我第一次看清了那人眼底的慌张和心疼,可是依然不懂。
撕扯的抽筋,便如同那拉不伸的记忆,充满无望的恐惧。
十四、那时
夏日的炎热在这清凉的树荫河流中,已经没有那么的难受,身边都是凉丝丝的风,连岸边的蝉鸣都觉得悦耳起来,身后传来清脆的歌声,我和程海云站住,那是顾念虹的歌声,略低沉的女中音,声线很好,唱着张雨生的大海,“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
“顾念虹唱歌很好听呢。”程海云笑笑,“洛心,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唱歌?”
我不好意思地抓头,“我五音不全啦,要不你唱歌给我听吧。”
“行,我也唱大海给你听吧。”
他答应的很爽快,让我不由仔细看了他几眼,“呀,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唱过歌?”
他笑笑,没再说话,而是轻轻张开了嘴,那舒缓的旋律慢慢从他嘴里飘出,那种带着某种淡淡回忆和感慨的歌词在我耳里只剩下那悠扬的旋律,而那种特有的情感我们那时都那样年轻,只为唱歌而唱,并不懂那种追忆的情怀。很多年后,当我懂了的时候,却也只能轻叹一声“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如此而已。
程海云的歌就跟他的声音一样,有一种清淡的味道,不特别醇厚却有种暖暖的感觉,“看不出来,班长还挺会唱歌的呢。”我回头轻笑。
他的眼睛似乎更明亮了,只咧嘴傻乐,“洛心,前面的水越来越深了,还要走吗?”
“走啦,凉快啊。”我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脚背有一种奇怪的拉扯感,“哎呀,程海云,我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啊?什么什么?”程海云几步就跑到我身边,脸上的笑容凝结着,陈现着一种奇怪的表情。
“哦,好像是抽筋了。”我拼命扭动着脚背,越来越疼的紧缩让我不由扶住了程海云,“程海云,我的脚好疼,要抽到一起了。”
“这、这怎么办?”程海云慌乱的有些口吃,“我们上岸。”他拉着我就向岸边跑。
“啊……”剧烈的陌生疼痛让我不由尖叫了一声,死死拉住程海云的手臂,“我走不了路。”
程海云也顾不得疼了,蹲下身子,“我帮你拉,不然抽到一起就麻烦了。”
我已经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扶着他的肩膀,见他把我的腿放到他蹲下的腿上,用手使劲拉扯着我的脚背,他的手有些粗糙加上又在使劲,磨砺在脚背上有些疼,不过这点的疼比起那紧缩拉扯的感觉根本不算什么,“程海云,怎么办,我的腿,嗯、哦……”我已经几乎想哭了,可是忍着,死死抓着他的肩膀。
任由他几乎将自己半抱着,拼命拉扯揉搓着我的脚,“好点了吗?”
“嗯啊,没有啊,还是在抽,我、我……”
“先上岸,别在水里了。”我仰头看我,焦急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我抱你上去吧?”
没等我回答,就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抱在怀里,向岸边的草地跑去,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有腿脚间一阵阵撕裂的紧缩迸裂,耳里还有哗哗的水声,小溪并不宽,没几步程海云就将我抱到了岸上,将我放到草地上,“洛心,你忍一下,我使劲拉你的腿,可能会疼。”
“嗯……”我只觉得疼痛缠遍全身,配合着他的手劲努力伸直着脚,他的手很有力,慢慢我就感觉到脚背被被他手心粗糙的茧子磨砺的有些疼了,“好了,好像不抽了。”那种要命的紧缩压迫慢慢减弱,我眼眶的泪珠也转了一圈,终于没流下来。
程海云依旧抱着我的脚,抬头看着我,紧张的脸铺着一层少见的凝重,“真、真的没事了?”
我摇头,看着他眼底的莫名紧张,有一丝感动,“真的没事了,谢谢你,程海云。”我抽下自己的腿,自己揉捏着,“怎么这么倒霉啊?”
“以后不许玩水了。”他突然很严厉地说了一句。
我诧异地看着他的眼,有一种我无法看清的莫名情愫在缓缓游动,他浑身都似从水里打个滚了的湿透,“你刚才蹲在水里,连裤子都湿透了耶,真是谢谢你了。”
“洛心,我跟你说正事呢!这溪水可是深山里流出来的,凉着呢,以后在河边坐坐就可以了,别下水玩。”
我依旧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你衣服呢。”他刚帮了我,此时我不想跟他顶嘴,“行了,别管我了,赶紧把衣服弄干啦。”
他依旧蹲着不动,就那样用眼睛逼视着我,“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多事?骑车能栽进荆棘丛,玩水也能腿抽筋,脾气又大又固执,我、我怎么就……”他突然不说了,眼底闪过一片懊恼,终于挪开了眼睛。
“就怎么啦?”我不解他突然的断层。
“就这样容忍你!”他愤愤地接了一句,仿若对什么很不满。
“程海云,你怎么啦?不会跟我生气吧?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噘嘴,跳起来蹦了几下,脚已经完全好了。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另有一番软麻的滋味,“你说你这人才乱发脾气呢,我又不是故意腿抽筋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我只是……只是刚才都吓坏了。”他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身上的水滴答着落在碧绿的草丛里,就跟露珠似的颤巍巍的,又很快滚落,消失在泥土中。
我看着有趣,对他做了个鬼脸,这才突然想起,刚才他似乎抱着我上岸的,这……好像不太好啊,我眼珠子转了转,才说:“程海云,刚才的事不准对别人说。”跟男生一起玩,我是不在乎啦,从小就喜欢在男生群里混,可这样丢人的事貌似说出去肯定有人笑的,特别是陈耕升肯定又笑趴了。
“什么事?”
“就是、是那个,就是今天我腿抽筋的事,谁都不许说啦!”我故意加重了声音,完全一副你敢不依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他这才挂起一丝笑容,摇了摇头,“洛心,你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刚才我可是吓坏了,你自己倒一副没事人似的。放心啦,我不会那么八卦的,不过以后不许下水玩,要是一个人突然腿抽筋了怎么办?”
“凉拌呗。”我随着扯了几根小草,在手里编成一根小辫,根本无视他一直都很奇怪的眼。无视的意思就是不懂,也不想懂。或许,那时并没有那么多的心思。
“那我们回去吧。”我拿着小辫子在他眼前晃,“落汤鸡,赶明儿我也给你这郭富城脑袋扎个小辫好不好?”
“没心情跟你开玩笑。”程海云的情绪一直不高,站起来,抖了抖腿,依旧有些水低落下来。
“都湿透了耶,不会感冒吧?”我看着他的狼狈,又觉得有些不安,陪笑着问。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单薄啊?”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突然似想起什么,又赶紧收了回去,冷淡地说:“走吧。”说完转身就沿着草地向学校方向走去。
“哦。”他突然的冷淡让我又些不习惯,赶紧追了上去,“程海云,你走慢一点,我没穿鞋啊,这草地上还有好多小石子呢,扎的脚疼。”
他果然慢了一点,却没回头,声音闷闷的,“这会知道疼了?刚才河里没有石子啊?”
“咦,你吃枪药啦?刚才玩水你不是也很高兴吗?”
“哼。”他从鼻孔哼了一声,我追上他,看着他的脸上明显的焦躁和不安。
“哼什么?”
“哼我自己!”他别扭地不看我,犹豫再犹豫,“……洛心。”
“啊?”我期待地看着他,“有什么快说,大男人的,别扭什么?”
“我、我只是想说,见到你出一点事,我都觉得比自己痛了还难受。好奇怪。”他终于肯看我了,不过脸上又溢出些细微的红晕。
“哈哈……”我一看到他脸红,就觉得好玩,不过还是没敢再开玩笑,“程海云,你真是个好人耶,难怪同学们对你当班长又敬佩又信服呢,你对人就是好,我不过腿抽筋一会就好了的这点小事,你就这么难受,真让人感动!”
“洛心,不是那样的,我当班长不过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又没做什么,我是说、是说……哎呀,算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哼,心不在焉!”我突然学着老周的语调重重哼了一声,脸也似老周般的板起来,“程海云,你可是考重点的料子,别叫我越来越失望!”老周说话带着四川那边si/shi不分的口音,我最喜欢学他讲话了。
“嗤……”他不由笑了一声,满脸无奈,眼神却很是温柔看着我,“别老学周老师说话,前几天他还跟我念叨说你学他说话呢!”
“啊?真的,你怎么知道的?”我吃惊地跳脚,“啊啊,老周真是个神人!”
“放心啦,周老师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再说我已经帮你解释了,他不会找你麻烦的。”
我捂着胸口舒气,“程海云,你就是个好人,下次记得还帮我说好话啊!”
我想此时我的眼睛一定很亮,遇到兴奋的事我的眼睛就格外的亮,以顾念虹的话说,是“贼”。
程海云愣了愣才说,“洛心,你的眼睛很漂亮,又黑又亮,看着就让人喜欢。”
“那当然啦!我是谁啊!”谁听见夸奖都会高兴,我也不例外,一高兴我就开始口不择言,“海云是世界上最好的男生了!最会帮人最会说话了!”
“我、我……你真的这样认为的吗?”他显然比我还激动,一把抓住我挥舞的手,“洛心,你也认为我很好对不对?”
“哎呀,你怎么又拉我啊?不知道你手心好多茧子,很疼的!”我不满地拍开他的手,“大家都说你是好人啊,怎么啦?”
“没怎么。”他失望地收回手,低眉,抿唇,“快到学校了。”
“是啊,念虹还在唱歌呢!”我在草地上小心地跳跃着,避开沙石,欢腾的如同一只快乐的兔子
略低的歌声回荡在那个夏天的下午,仿若响了千年之久。
我看见了他脸上无法隐藏的焦急还有一片说不出的情愫,可是依旧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十六岁如花的季节,我就这样蹦跳着走过,忽视了身后那道期盼的目光。
十五、如今
“老马,我突然想唱一首歌。”我的脚已经完全恢复了,只剩下些隐隐的痛依旧残留在记忆中,就如同那个夏天一样,除了那一幕的记忆,我再也记不起那种疼痛的感觉。
“嗯,你唱。”
于是我真开始唱了,多少年来一直五音不全,从来不敢唱歌,更别说记得歌词,可这一刻,我的脑子却这样的清晰现出张雨生那首《大海》。
“从那遥远海边 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的脸 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么 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茫然走在海边 看那潮来潮去 徒劳无功 想把每朵浪花记清
想要说声爱你 却被吹散在风里 猛然回头 你在那里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 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 就让它随风飘远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 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 请全部带走”
我唱的很大声,也很陶醉,听不见自己时而变调的歌声,听不见旁边已经有人忍俊不禁的大笑,听不见海浪的滂湃,只有那深藏的情感在心口慢慢溢出,藏在声音里,久久不去。
马维彦一直坐在我身边,直到我唱完,才轻笑一声,“洛心,你唱歌实在不怎么样。”
我居然没有酸痛的感觉,挑眉跳起来,“我高兴,歌在心中,人在心中,就是永恒。”
马维彦连忙点头,“对,一切美好留在心中就是永恒了。你唱的虽然跑调,但很有感情,我想那个叫程海云的朋友,会听见你的歌声的,他也会有新的生活,有新的幸福,所以,洛心你也该启程寻找幸福了。”马维彦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明天就回北京吧,跟江知痕好好谈谈,能在一起就该珍惜。”
我也站起来,使劲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点头:“我知道了,老马,你也是。要珍重。”
“哈哈,会的,说不定明年你就能看见我的娃满地爬了呢!”
“切,别过几天告诉我,娶了个东北大妞,天天举着红手帕扭着秧歌乐哉乐哉了。”
“洛心,这话老哥我爱听,说不定还真是真的呢,到时候一定会请你看我们夫妻二人转去。”
我和马维彦就这样一路笑着离开沙滩。草草地在他跟人合租居的屋子打了个地铺,他睡地上,我睡床上,凑合了一夜。那天晚上我睡得异常安宁,这些日子回荡在脑子里海云的悲伤,渐渐的淡了,却剩下那些充实的明媚的笑。梦里,我仿若见到了海云依旧羞涩的脸,对着我摇头,“洛心,我是自己选择的路,你不要怪自己,我们没缘分,就这样。以后常联系。”说完他还保证似拍了拍我的头,“我过的很好,你也要过的好。”
我骤然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窗外已经是阳光一片,我悄悄起身,拉开半边暗绿撒花的窗帘,阳光就那样扑了进来,钻入我的眼睛,我不由眯上了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窗外慢慢的绿便溢满我的视线,大片的草地,浓郁的棕榈树,各色的树木,把整个城市装在一片绿色中,满目都是阳光和希望,连远处的海面都异常的温柔,白云、蓝天、大海练成一片,组成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很漂亮吧?”马维彦也醒了过来,起来走到窗边,伸手彻底将窗帘拉开,“以前每天早上我跟夏颜都会起床先站在这里看一会风景,那时候这个房子还没跟人合租,就住我们两个,我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来经营。终于有一天,夏颜不跟站在这里跟我看阳光,树木,大海了,她说,她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或许她也是对的,所以我不怪她。”
我靠在窗边的墙上,“风景是一样的风景,可看到的人心情都不一样,老马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毕竟夏颜跟我们都是朋友,其实我很不想你们闹翻,这样将来大家很难面对。爱人啊,毕竟爱过,怎么能成仇人呢?”我苦笑,说别人容易,自己就难了,“我真该好好想想了,未来在哪里。”
“嗯,那你今天就买机票回去吧,我也不能多陪你逛了。”马维彦抓了抓头发,“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丫头你也不能在我这里呆太久了,我们是永远的朋友不是一生一起的那个人,可是江知痕才是你日夜面对的那个。所以,丫头有时候别太固执,给男人一点信心和希望。我希望今年能听见你的好消息。”
“行,会有的。”我爽快点头,“丫的,我就不信不能拐个男人结婚。”我故意高调地骂了一句。
马维彦果然哈哈地笑了,我们望着对方,笑够了,便依旧背了来时那个包,向机场奔去。
路上我本想给江知痕打个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或许能给他带一个惊喜。
生活总是充满许多的不如意,即使平淡到左右手的爱情,也要继续。其实我和江知痕的故事里,自己也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走出机场,钻进大巴车,戴上一副墨镜,用褐色的眼光看着那些飞闪而过的景色,树木,高楼,平房,荒寂的土地,飞驰而过的车,懒洋洋的阳光,已经开始有些温热的风,开着窗户,从窗外挤进来,铺满整个车厢。车上的人都很安静,或闭目养神或像我一样望着窗外,是归来或初到?来这个城市多少年了,摊开手指,正好是五指的数字,久吗?不知道,只是有种渐渐麻木的感觉。
我想了一下,先回了顾念虹的宿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才回我和江知痕住的地方。城市的北边,几乎边缘的地方,那里有密密麻麻的住宅区,那里的房子很大,也很便宜,我们一起在那里住了一年多。想来还是温暖居多。
我想有时候幸福,还是需要宽容和理解来共同创造的,我和江知痕是该好好谈一谈。从来没有一刻有比我现在更迫切想见到他,想……结婚。
走的太久,活的太累,即使见到了大海,即使忘情一哭,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我终须回到了现实,我终须要舍弃背负在心灵的负罪,而活着。
海云,朱攀,青春,少女,回忆,便成了一副美丽的画,而不再是片荒凉的让人不肯涉足的遗恨世界。
十六、那时
那时我每日都觉得日子过得贼慢,现在回忆过去,却发现记忆一点点流失,很多的日子都已经想不清是怎样度过的,只记得那天气暖了又凉,凉了又暖,似乎一眨眼就是一个春夏。
小溪腿抽筋事件后,我很久都没有下过河水,并不是因为程海云日日的嘱咐,而是越来越近的考试,让我们都没有时间那样悠闲地在河水里游淌。
我并不是一个勤奋的学生,却也不懒,日益繁重的学业让我也不曾敢向中学时那样散漫,除了化学依旧让我烦恼,其他的课我想还应该都差不多。
终于考完最后一门,我和顾念虹在宿舍收拾着行李。
“洛心,顾念虹,程海云让我问你们要不要他帮忙把行李送到车站。”杨叶刚洗完头跑进宿舍,一头乌油油的发披散在身后,瀑布般惹眼。
我和顾念虹对望了一眼,同时开口,“不用了。”
“为什么不嘛,免费劳力啊。”杨叶拿梳子开始梳头,“他在学校门口呢,说等你们。”
“我们自己骑自行车就可以啦,不坐车回家。”我拍怕收拾好的行李,“是吧,念虹?”我对顾念虹眨眼睛,我们经常结伴回家,最愉快的事就是一起飙车,虽然只是自行车。
顾念虹摇头,“别想你那鬼主意,这次回去带的东西多,我们慢慢走。”
“慢慢走就慢慢走,自从上次摔那一跤后,我发现你居然跟程海云一样,成天小心翼翼的。”
“说到这个我还真想起来了,程海云跟我说,让我们坐车回家,别骑车,说东西多,怕你翻路边水田里了。”顾念虹恍然地看着杨叶,“难怪他叫你叫我们,这收拾东西一忙乱我就给忘记了。”
“忘记就忘记了呗,反正我们也不会听他的。”我无所谓地坐在床板上,晃腿,“念虹,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顾念虹看了我一眼,笑笑,“我倒无所谓,只怕程海云一会又瞪你。”
“他是谁啊,班长就了不起,干嘛瞪我?”我跳下床,背包,“我们走!”
刚出校门就看见程海云站在路边的一棵泡桐树下,看见我们就快步走了过来,“洛心,顾念虹,不是说让你们坐车回家吗?自行车过几天拿成绩时再骑回去。”
“哦。”顾念虹看我。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你骑车那么莽撞,何况还带着这么多东西?”他有些责备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眼底的责备,便有些不高兴了,“程海云,你管的太多了吧?”
“不管你,你才不知道自己是谁呢。”他抓着我的车把,“东西我和陈耕升帮你们送到车站,陈耕升一会就出来了。”
“不要!”我皱眉,看顾念虹,顾念虹也摇摇头,我便知道了她的意思,我们这样的年纪那样的岁月,总讨厌公车的那种拥挤和杂乱的,而是喜欢那种自由飞翔的感觉。“行了,班长大人,我们自己知道怎么办了。你放手啦。”
“洛心,你怎么这么固执呢?顾念虹,你也跟她一样?”
我看着他越拧的眉头,心底更不爽,“狗拿耗子的,班长你管的太多啦!”
“班长?洛心,你干嘛老一句一个班长的,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朋友……”我拖长了音调,“可是又不是我父母家人的,你老管我那么多事干嘛?”我想着他最近管我越来越多的行为,心底的不爽再次升级,“我上课打瞌睡你砸醒我,我看小说,你就没收我小说,我跟人上自习说话,你还是管,程海云,你是不是在报去年我没理你的仇啊?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洛心,我……”程海云的脸红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做的那些事跟学习都没关系,我说一句不行啊?”
“我的学习哪里要你管啊?倒是你管好自己得了。”最近复习做试卷他的成绩越来越不好,已经引起老周的严重警告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自然带了出来。
“你……”程海云的眼睛明显黯淡了下去,“你怎么总是这样小孩子气?不过是让你别带这么多东西骑自行车罢了,忘记上次摔倒的事吗?哪里引你这么多话?”
“反正不要你管!”我气恼地推开他放在车把上的手,“真是的!念虹,你也说句话啊?”
念虹这才慢慢开口:“程海云,你别管了,我会让洛心慢一点的,我们回家的路都是水泥路,不像去青山的沙子路。还有洛心就这脾气,你说她,她也不会听的。”
“程海云,你就诚心跟我过不去。”我依旧气鼓鼓地瞪他,“肯定是为去年的事记仇,不然怎么老跟我作对?”
“洛心,你又扯哪里去了?我为去年什么事跟你报仇啊?”程海云还没来得及跟顾念虹说话,又被我的话拉了过来。
“去年你考试考不过我,今年也考不过我呗。”我顺嘴就溜了出来,“所以你现在故意找我碴,诚心不让我过个好假期。”
程海云此时脸上泛起一片红色,转而又变成铁青,“洛心,你说话太伤人了。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了。”说完愤愤地瞪了我一眼,就向学校内走去。
我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真是啰嗦死了,要不这样说,他肯定还没完没了。”
“洛心,你跟程海云说话别那样没心没肺的,会伤人自尊的。”顾念虹劝我。
“他哪里有什么自尊啊,看着天天乐呵呵的,对谁都好心的不得了的样子,没事啦,过几天就好了。”我似乎对程海云很是笃定,总觉得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事实上也是如此,自从我跟他开始说话,我对他不管做什么过分的事,说什么可恶的话,他最多生一两天闷气,不出三天一定会好了。
“洛心,你的确恃宠而骄。”顾念虹跟我一起跳上自行车,我们并排慢悠悠地向家的方向走去,“我觉得,程海云对你很特别的,关心的也有点太多了。”
“他就那样人!当个班长就跟自己是什么圣人似的,好傻,什么都做,弄得自己精力分散,学习都退步好多了。”其实我还是很为他打抱不平的,学校的大小事,班级的大小事几乎都他一个人在做,忙那么多东西,能不经常发呆学习退步吗?
“我觉得好像不是那样子,但是我也想不出来是什么。”顾念虹比我大一岁,但懂的并不比我多。我们那时都是那样的单纯,从来都不敢把男女间的友谊想的过于复杂。正是因为这样的简单,这样的无忌,我根本就没意识到又一次伤害了程海云热乎的心。
后来他跟我说,他那整个暑假都在一种恍惚和懊悔中度过的,我当时听了也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惊讶。只记得有一丝的欣喜,却又很快被很多的事挤走。我们就那么匆忙的交集,又匆忙的错过。
学校边的路已经有些破旧了,刚下过一场大雨,一段路上全部都是坑洼的水坑,我和念虹小心翼翼地骑着车绕过那些水坑,不时说笑几句,很快就忘记了刚才校门口不愉快的一幕。
一辆摩托车轰鸣着呼啸而来,毫无规避地从我们身边的水坑中飞驰而过,“哗”地一片水声,飞溅的污水几乎全部浇到走到外侧的顾念虹头上。
我几乎同一时间跳下自行车,对着那已经在减速的摩托车就喊,“喂,你猪头没长眼睛啊?”
摩托车又飞奔了一段,居然停了下来,在路面绕了一个圈又绕了回来,看衣着是个年轻人,他白色的衬衫上也沾了一片的水渍,因带着头盔而看不清脸,他坐在摩托上并没有下来,“哦,同学实在不好意思。”很醇厚的声音带着一种好听的磁性,他拿下头上的头盔。被带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一双眼睛,他拿手指将眼睛上的头发撩开,“我没戴眼镜,所以没看到水坑。”
我看着那张脸,恍惚了一下,“哦,那个,是朱老师。”我想起他是谁了,之后在校园我也远远见过他几次,所以此时再无犹豫了。我发觉自己的脸有些烧,毕竟曾经叫一个老师为“大哥”并不是件光荣的事,虽然他不一定记得那件事。
顾念虹显然也认出了朱攀,“朱老师,没事没事,我只是身上溅了一点水而已,一会就干了。”
朱攀没有说话而是打量着我们,我和顾念虹相视一眼,都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却见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我想起你们是谁了,顾念虹,对不对?”
“啊,我、我是顾念虹,朱老师。”顾念虹忙回答着,指了指我,“她叫洛心。”
朱攀偏头看着我,“原来你叫洛心。”
我尴尬地笑笑再笑笑,“朱老师居然记得还记得我们。”
他依旧笑得很阳光,“学校叫我大哥的还没几个,不记住都不行。”他指了指我们的自行车,“放暑假了吧?那就赶紧回家吧,别耽误了路。刚才的事对不起啊。”
“没事,真的没事。”顾念虹赶紧摆手
“那个,朱老师,刚才我、我不知道是你,所以不是故意骂你的。”我赶紧堆笑,但此时的笑容肯定特别假。
“我知道,反正是我不对在先嘛!”他不在乎地摇摇头,“那我还有事,先回学校了,下学期再见。”
“朱老师再见。”“再见!”我和顾念虹赶紧也说了再见,看着他依旧戴上头盔,启动了摩托车掉头向学校风一般去了。
我无辜地看顾念虹,“你干嘛跟他说我叫洛心?这下好了,他更记住我了。”
顾念虹斜了我一眼,“当然说清楚了,要不他一直记得你叫顾念虹,回头找麻烦,找到我怎么办?”
“顾念虹你这么居心险恶啊。”我继续装哭,“你说那次为你搬书才撞到他,把他叫大哥的,这次又是因为你我才骂他猪头的,他虽然笑,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那是你活该,干嘛一开口就骂人猪头啊?”
“我哪里知道这真的是一猪头?”我狡辩。
“哈哈……你居然蒙对了,他还真姓朱耶!朱攀猪头!”顾念虹单独跟我一起时,绝对不是一省油的灯,我看着她得意的笑眼,就忍不住替那些被她蒙蔽的人叹息,巴不得所有人都能看到顾念红此时的邪恶表情。
“唉……”空气里只剩下我自己的一声长叹和顾念虹张扬的笑声,留在那个夏天久久回响。
十七、如今
我再次笑笑,拖着行李,推开熟悉的大门,我不禁呆了呆,家具位置全变了,沙发套也换了颜色?我不过走了几天,这……还没等我打量完,厨房里传来脚步声,“知痕回来了吗?”略苍老的声音,不很熟悉但绝对不陌生。
我不由脊背一直,“……阿姨,是我。”
江知痕的妈妈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我站在门口,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是你?不说旅游了好几天才回来吗?”他妈妈从来都这样直白的反对着我,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厌恶我。
我低头,依旧扶着门把手,不知道该不该进去,“阿姨好,嗯,那个、那我提前回来了,也不知道您来了。”
“回来了,就进来吧。”江妈妈用围裙擦了擦手,女主人似的说:“知痕去买菜了,一会就回来了。”
我这才进来,关上门,换了鞋,把行李送进卧室,出来坐到沙发上江妈妈身边,拘束的我们一时间陷入沉寂,我看着桔黄色的新沙发套,笑笑:“阿姨这是您新买的吗?”
“是啊,你不会说我自作主张吧?”江妈妈冷哼了一声,一家之主的威严顿时显现出来。
“不、不是啊,很漂亮,比以前我那个蓝色的好多了。”我赶紧堆笑。
“你那些破烂我都扔了。”江妈妈显然对我的谦虚有点满意了,“听知痕说你旅游去了,所以就过来替知痕收拾收拾,我一来,吓了一跳,真是人住的地方吗?又脏又乱,简直不成样子!”江妈妈不满地盯着我,仿若要将我看穿。
“那个谢谢阿姨,都是我没收拾好。”我继续赔笑,规矩地坐着,其实我自信是个爱干净的人,家里一向打扫的干净明亮,所有的东西都按我和知痕的喜好摆好的,可是现在客厅已经完全变样,想来房间也好不了多少。
“我知道,你嘴里说着好,心里可不一定这样想。我不管你怎样想,知痕可是我的儿子,他喜欢什么样子我可是最清楚,你要是真心跟他好,就该好好思量下他想要什么,而不是一味以自己的喜好为重!虽然知痕在我面前老说你的好,可是我知道我那儿子的死心疙瘩,天知道他天天在我面前打什么马虎眼?”江妈妈坐的很直,绝对极有教养风度的样子。“多了,我也不说了,你们相处的怎么样其实我心里有数着呢,若过不下去就早分了吧。前天,我给知痕介绍了个留学回来的女孩子,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已经不想堆笑了,“我也跟知痕说去看看,多一个选择机会。”
江妈妈点头,“这才是对的,毕竟不是我偏心我儿子,我们家知痕要能力有能力,要相貌有相貌,哪里娶不到一个城市好女孩?你毕竟拖累太多,老家还有父母和弟弟,必然还有一堆的亲戚什么的,我和知痕爸爸,年纪大了,受不了那么多亲戚闹哄,所以……所以你也知道,我们一直都不同意你们往来。现在听你这样说,能放开知痕,我也放心多了。”
刚刚积累起来的勇气和幸福感早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是这番话,所说听的够多,可是每次听来都这样的刺耳,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的,阿姨。我会好好考虑和知痕的关系的。”看来知痕并没有告诉他妈妈,我搬到顾念虹宿舍的事,要是江妈妈知道了,此时会不会高兴的根本不让我进门?
“知道了就好。”江妈妈显然比较满意我的合作,毕竟我没有跟他解释,也没有恳求她允许我和知痕的关系,我看着江妈妈保养姣好的面庞,白皙的肌肤,眼角几缕鱼尾纹,因为表情严肃而木然着,江妈妈嘴角动了动还要说话,门铃却及时地响了起来。
“可能是知痕回来了。”我站了起来,去开门,门口果然是知痕,“知痕。”
“洛心,你怎么回来了?”知痕提着两篓菜,眼睛闪了闪,有丝欣喜,“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多呆几天呢!”
我接过他手里的菜,“嗯,忘记说了。”此时再也没有给他一个惊喜的想法了,当着他妈妈的面我也懒得多说什么。
“哦。”知痕进来,换鞋,对沙发上的江妈妈说:“妈,洛心回来了,我买了鱼,我们做水煮鱼吧。”
江妈妈早已换了一副笑脸,“知道了,洛心爱吃鱼嘛,妈做!”说着便向厨房走去,“来,把菜提进来。”
我看着她妈妈的笑脸一刻恍惚,一直是这样,不累吗?
帮着把菜送进厨房,“阿姨,我来洗菜吧。”
“不用不用,阿姨一个人忙惯了,不习惯别人帮忙,你刚回来跟知痕肯定有许多话说,快出去两个人说说话。”江妈妈的和蔼可亲让我更是无措。
知痕也探进来半个脑袋,“洛心,我妈一个人忙惯了,你就别添乱,出来吧。”
我放下手,看着江妈妈开始忙碌的背影,再次无声叹气。
知痕拉着我坐下,“唉,要不是我爸那老固执,洛心,你说我们俩早就结婚了,也不用拖到现在这样,天天闹腾的地步。”知痕抓头,很认真地望着厨房感慨:“我妈虽不是很喜欢你,可一直倒没反对我们俩,问题就是我爸!”
“哦。”我哦了一声,实在不知道怎么答话,不知道知痕到底是太过依赖他妈还是太爱他妈或是真的太傻,江妈妈在家里从来都是一把手,如果不是他妈妈背后反对,他那老实的爸爸会反对我们在一起?江妈妈是个聪明人,从来不会当着知痕的面与我为难,这也正是我没走第一步就输了的主要原因。
“洛心,你也大方一点,多讨讨他们欢心,他们不过是嫌弃你老家的关系太复杂了而已,要是你嘴巴甜点,他们喜欢上你,什么不都没问题了?”
“知痕,那如果我能哄回你父母开心,你肯现在就跟我结婚吗?”我望着江知痕,浅浅地一笑。“我没开玩笑,知痕,我想结婚了。”
江知痕明显被我吓到了,“洛心,你出去一趟回来这是怎么了?我不过说说你跟我父母的关系,说到结婚,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知痕,我说真的,今年我都二十八岁了,我不想再拖了,年底房子下来,我们结婚吧。你说的对,我们俩之间的问题,其实根本就不大,不过是你偶尔脾大大一点,而我又从来不肯谦让,这次我想好了,只要真心过日子,什么都可以解决的。”
厨房里哗一声拉椅子的声音,我和江知痕都看向厨房,“妈,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洛心,你还是进来帮我洗菜吧,我忙不过来。”
“那洛心你帮妈妈做饭吧,我们的事回头再说。”
我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将腿放到茶几上大咧咧躺在沙发上的江知痕,转身向厨房走去。
我洗着菜,将水开的很大,哗哗的水声足够压住两个人的说话,江妈妈的声音很轻,但我绝对听得清楚,“洛心,你刚才答应阿姨的话哪里去了?怎么又跟知痕说起结婚了?我不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姨着急什么,知痕不是没答应嘛!”我将水龙头一关,勾起一抹笑容看着江妈妈,“您放心,您儿子绝对是您的,不会随便被人拐走的,我洛心即使想将他拐走,恐怕现在也没那个能力。”
江妈妈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跟她说话,呆呆地看着我,“咦,你那是什么笑容?”
“自嘲的笑容。”我将洗好的菜放到桌子上,“阿姨,我想你要我帮你洗的已经洗好了,那我出去了。”我特意加重了那个“洗”字,说完也不等江妈妈回答,就走了出去。
显然,幸福并没有那么容易。即使我有心跟江知痕和好,跟江知痕妥协,可是现实依旧残酷,我恐怕没有那么伟大,与江知痕的矛盾也不会因为几句宽慰而消失。
“这么快就洗好了?”江知痕听着股市财经,眼睛都没眨一下,“洛心,你让让,别挡着电视。”
“你买的那支股怎么样了?”我走到整片的玻璃阳台前,靠着玻璃,问江知痕。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但很快恢复那种常有的自信,“放心,过几天就会涨上来了。”
“涨?”我抱着手臂,“昨天不是又跌停了吗?”
“那只是暂时的。你听人家专家分析的,奥运前中国股票绝对不会有大起伏,绝对会涨起来。”
“专家算个屁!”我心中憋闷,不由骂了一句,“那些家伙都是请来忽悠赚钱的,你难道这个都不懂吗?”
“行了行了,别一回来就啰嗦吧唧的,我看完了再说。”他不耐烦地把电视声音再加大。
我于是不再开口说话,转身看向窗外不远处一处野地里,有人开了一片荒地,种上了轻纱的玉米,我看着戴着一顶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破草帽的人拿着帽子扇着风,心口有种思念慢慢升起,现在,父母在老家也是这样拿着草帽扇着风解热吗?我那青山碧水的故乡,此时应该是多么的美啊,可惜我已经离开的太久,再也看不到那崇山峻岭,摸不到那溪水沁凉。
可是那样美的地方,却是知痕父母心里最落后最野蛮的泥腿子所在,知痕,我们相差还是太远了吗?
可是我的内心,却永久地怀念那块地方,那块地方的回忆早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至死不弃。
十八、那时
每次我都很没新意地从开学写起,可是日子就是那样,模糊的我已经抓不住时间的概念。只记得那年九月的骄阳依旧似火,校园里的枇杷树依旧顶着白色的细小花蕾,偶尔几朵已经早开了,有丝淡淡的清香。此时的我走在校园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年前的沮丧和落魄,却是如此的兴致冲冲。上学期的成绩依旧如此,再无变化的第二名,我已经习惯。
我和顾念虹一起在宿舍收拾好了床铺,便兴冲冲地跑去教学楼,找那些一个暑假未见的同学聊天。
老远我就看见程海云和一群男生在教室的后排哄笑着什么,我和顾念虹找了新的座位放好了书本,我便蹦着跑去那些聊天的人堆前,“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一位叫潘长生的男生看着我古怪地笑起来,“洛心,你来了正好,我们在讨论程海云半夜的梦话呢!”
“说梦话?哇,程海云你居然说梦话耶,太搞笑了。”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程海云眼底闪过一丝羞涩,“程海云你都说过什么?”
“听他们胡说!”程海云看着我却突然恼怒起来,“说了什么关你什么事?还不都是你害的!”说完也不看我,径直走出了教室。
我望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摸了摸头,不解地看着潘长生,“程海云怎么了,一开学就吃枪药了?”
潘长生刚要说话,那边陈耕升嚷了起来,“潘长生你怎么就跟个女人似的,就爱八卦!有时间就帮我打扫教室卫生,哪里那么多废话?”陈耕升这么一嚷,加上程海云的离开,几个聊天的男生顿时都哄笑着散去了。
我更莫名地摸了摸鼻子,“难不成人缘这么不好了?”
陈耕升拿着笤帚走到我身边,“洛心,你让让,我要扫地!”
“吓,一个暑假不见,陈耕升你不仅个子长了脾气也涨了啊!”我上下打量着陈耕升,“我惹你们了吗?一个个横眉瞪眼的?”
“你是没惹我,可是惹某人了。”陈耕升的阴阳怪气我是见惯了的。
我也不接话,就抱肩看着他,不出三秒,他自己肯定忍不住,“洛心,放假前你为什么要气程海云?”
“我哪里气他了啊?”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耕升,“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什么时候故意气他了?”我没有装,我是个极其爱玩的人,一到假期到处瞎溜达,跟一帮初中同学到处玩闹,很快就忘记了那些学校的琐事。我对朋友向来大大咧咧,一旦认定了是朋友,便有些张狂无忌,有时候张狂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人家。对于放假前校门口跟程海云的别扭,如果他们不提我是真的忘记了,“哎呀,你不会说放假前校门口我呛了几句程海云的事吧?”
陈耕升和程海云在初中就是同班好友,又住在一个村子里,假期自然经常见面,此时我从陈耕升的不满里已经知道,定然是程海云跟陈耕升抱怨过什么,不由嘟囔:“什么男生嘛,不过开句玩笑,就到处说嘴。”
“洛心,你就这样没心没肺,程海云才是那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人!更何况是对你?”陈耕升恨恨地在我脚底下挥舞着笤帚,我脚跳到哪里他扫哪里,“我是自己听到的。”
我就随着他的笤帚在教室走廊蹦跳着,捂着鼻子忍着呛鼻的尘土味,“陈耕升,人家程海云都没说什么,你生哪门子的气?他要是生气,我跟他道歉就是了,我不过开句玩笑嘛!”
“开玩笑也不能那样开的,程海云自尊心很强的,你以为他不肯好好学习啊?不过是怕超过你,你又生气罢了!”陈耕升的小眼睛贼亮地盯着我,“洛心,你就没心没肺吧,看程海云这个学期怎么努力学习超过你,到时候你哭鼻子都找不到手绢擦去!”
“就你嘴巴毒!”我实在受不了教室的尘土飞扬,跑到窗外跟陈耕升喊:“妇人舌,难怪杨叶不理你!”
“你才是个妇人毒舌丫头呢!”陈耕升最恨我说他妇人饶舌了,果然暴跳着拎着笤帚就要追我,我赶紧笑着躲到一直在走廊上笑听我们对话的顾念虹身后。
陈耕升看着顾念虹温婉的笑容,也不好追我了,又回去继续扫地了。我拉着顾念虹,蹬着水泥栏,“顾念虹,暑假前我在校门口那样说程海云,他真的生气了耶。”
“他每次不都被你气得够呛?过几天就好了。”顾念虹挑眉,“洛心,你有时候说话还是小心点,毕竟男生自尊心很强的,你不能把学习赶不上你作为攻击的矛去打击他。”
我的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着顾念虹,“那个……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念虹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炫耀心里,再说……去年我连一中都没考上,哪里敢跟人说嘴?”
顾念虹一笑,“我知道,你不用那么紧张看着我,我又没多心。我说程海云,刚才我看他冷着脸不理你,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下楼去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会以后不理我们了吧?”
“不会,不会啦,一会看见他,我就跟他道歉。”我安慰顾念虹,也安慰自己,好像真的伤害他自尊心了耶,我真是猪头,干嘛要说他学习不好?
但道歉这种事进行的并不顺利,新的一年,座位又大调整,我跟顾念虹这次坐到了一起,在最里排,而程海云则搬到教室最外一排。几次下课我想跟他说话,都被他避了开去,就跟一年前我躲着他一样,不过那时我是公然无视他,他现在是技巧地躲避着我。几次我们目光相接,他都飞快地避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忙其他的事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肯放弃。
“顾念虹,你说程海云到底吃错什么药了?干嘛不理我?”我几百次地在顾念虹耳边叨唠,“不会学我,暗自努力,这学期把学习超赶到我前面,像我去年似的争口气?”
“我哪里知道,你老跟我念叨有什么用,干脆直接问他好了。”下课时间,顾念虹拼命地坐着数学题,而我则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不时透过人缝看一眼遥远处端坐不动的程海云。
“那我今天放学就堵住他直接问好了。”我猛地坐起来,“拖拖拉拉绝对不是我洛心的风格。”
“算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人家躲着你,你还非要上赶着,不觉得丢人啊?”顾念虹用手肘推了我一下,“你写个纸条下课我给你拿过去好了。”
“写纸条?”我把下巴放到桌子上,说话有些不清楚,“怎么感觉跟私相传递似的?”
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顾念虹也好笑气拍了拍我的背,“这话就你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对了,前天你在街上认识的那个杨光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我不解地把头扭向顾念虹,“听说以前也是我们校友呢,不过高二就辍学了,现在开个铺子修摩托车,混的风生水起的。”
“什么叫风生水起?”顾念虹皱眉,“洛心,学业这么重,学校的朋友就够了,你在外面交什么朋友啊?”
“切,你这老土。”我皱鼻子,“你还记得朱攀骑着摩托车飙了我们一身水嘛,那时我就想,要是我会骑摩托车就好了,开着兜风肯定特爽。杨光是杨叶的堂哥,又不是什么不良青年,我不过是想让他教我骑摩托车而已。”
顾念虹最重视的就是她的学业,显然不支持我和杨叶想跟她堂哥骑摩托车这种想法,只得摇头,“反正我只提醒你,溜出去玩别被老周抓住了,还有记住安全,你那性格,其实最好的就是天天呆在学校,才能让人放心。”
“知道啦,啰嗦姐姐。”我笑嘻嘻地答应着顾念虹,手里却撕下一张纸开始给程海云写纸条。
写什么好呢?我支颌沉思,问他为什么躲我?这个其实不用问了,还是直接道歉好了,貌似那时说的话的确太过分了,知错改过,于是我挥笔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但没让顾念虹送过去,总觉得让别人传纸条太暧昧了,不符合我的性格。于是下课我自己大方地跑到埋头写作业的程海云座位边,把纸条丢在桌子上,他抬头,我甚至还对他做了个鬼脸,便跑了。
下午放学后的校园,很是热闹,忙了一天学习的同学都趁着暑热消除的黄昏,或锻炼或玩耍或聊天休息。我拉着顾念虹在操场打羽毛球,秋老虎的天,让人不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但那种运动后释放激情的畅快感让人很是振奋,我和顾念虹打了一会便站着聊天。
“咦,程海云来了。”我远远地就看着程海云和一个女生说笑着走来操场,“不过,那女生是谁啊?”
顾念虹戴着眼镜,视力比我好,“好像是这学期刚转来的苏小云,坐程海云前面。”
“他们好像也要打球耶,我叫他们一起吧?”我挥着球拍,“你说我喊他他应该不会装作听不见吧?”
“那你试试。”
“程海云,这里来一起打球啊。”我才不管那么多,扬起嗓子就喊,其实也不是很远,程海云闻声向这边看来,我挥舞着球拍,然后看他跟苏小云说了几句,俩人就走过来了。
“洛心,你这嗓门可真够透亮的,全操场人都看过来了。”顾念虹用球拍敲了敲我的手臂,“你真够奸诈的,这样一来他想不理你也不好意思不理了。”
“一般一般吧。”我得意地笑起来,“嘿嘿,班长那人其实心很软的,哄哄就好了,我今天给他写纸条道歉了,他肯定不会再臭着一张脸了。对了,苏小云长得还真是我见犹怜啊。”我看着跟程海云一起走近的苏小云,感慨着,苏小云的身材很修长,走路间自有一种惹人怜爱之风,我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进教室时那羞涩的眼神,居然跟程海云脸红时的表情很像。心中的恶趣味顿时涌了出来。
程海云和苏小云走近,程海云还是有些尴尬地避开我探究的目光,而是看着顾念虹说:“你们也打球啊,那一起玩啊。”
我笑眯眯地挥着球拍,不在乎他不跟我说话,“程海云,我们双打吧,你跟苏小云一帮。”
“哦好吧。”程海云仓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苏小云说:“苏小云,我们一帮。”
于是我们四个人开始打球,我跟程海云站在一边,顾念虹和苏小云另一边,我没戴眼镜,自然球打的好不到哪里去,手总失准头,而苏小云看似羞涩柔弱,可球打得又快又狠,跟程海云又配合的极为融洽,不一会我和顾念虹就输了十几个球。
不一会我们就都又热了一身汗,我扔了球拍,摸了把额头的汗,“啊啊,热死了,认输认输,程海云和苏小云肯定八百前年是一家,专门凑成对折磨我和顾念虹来的呢。”
顾念虹也擦着汗,站在一边笑笑,“苏小云的球打得可比你好,洛心,你可总算遇到认输的时候。”眼睛却看着程海云,“洛心其实就是嘴硬,该认输的时候还是认的。”
我佩服地看着顾念虹,这样她都能替我说好话了,真厉害!程海云却笑了起来,“我知道,她小孩子似的,谁跟她计较啊。”
我不屑地吐舌头,“谁说跟我不计较的,有人就因为几句话不理我呢。”说着我们几个目光交错,都不由笑了起来。年轻的心就这样容易原谅,并不懂得算计和计较,更多的是谅解和宽容。
苏小云跟我们并不熟,所以一直安静地没插嘴,轻柔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偶尔跟她目光交接,却又羞涩地垂下眼帘。我看着有趣,跟程海云貌似和好了,便起了打趣他的心,我走到程海云身边,压低嗓门对程海云说:“程海云,苏小云长得真漂亮啊,你们俩这么快就这么好了,是不是有什么……”我对程海云促狭地眨眼,看着他的脸色涌起一层晕红,便笑的更开心了。早恋在十五六岁的季节里并不少见,那种羞涩的难言的情感,一直是我们背后谈笑的神秘话题。虽然那时我一直跟个男孩子似的粗心大意,并不懂什么叫早恋,但却喜欢装作世故八卦地谈论这种话题,甚至跟关系好的男生一起也经常这样互相爆料。
程海云神色慢慢古怪,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情绪就那样盯着我的笑脸很久,直到我挂不住,笑容僵硬在脸上,“程海云,你干嘛那样看我?”我不禁后退一步,这样的程海云很可怕,但是还是不怕死地又加了一句,“逢人不做亏心事,你们那么好,我不过说句,干嘛那种杀人的眼光看我?”
我的声音大了些,坐到旁边草地上聊天的苏小云和顾念虹都看了过来,程海云便别开了脸,依旧冷着脸,“洛心,我懒得跟你计较!”说着俯身收了羽毛球拍,转身就走,“我回教室!”语气很是不友善。
我无辜地看向起身的顾念虹,“他刚才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嘛,这会又生什么气?”
顾念虹也摇头,“你跟他刚才嘀咕什么?我看你一直打量苏小云。”
苏小云依旧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夕阳余晖的大青山深处,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话,我拉着顾念虹走远几步说:“我不过问他跟苏小云为什么这么好,他就生气了。不会是不幸被我言中,恼羞成怒吧?”
“洛心,你怎么就这么八卦?”顾念虹听我这样说话,耳根突然一红,“无论看见谁跟谁好一点,你就到处八卦!”
我看着顾念虹脸红,了然地点头,“我哪里八卦,不过你自己心理有鬼,我不过说几句袁嘉林对你似乎有点特别,你就多心了。”
顾念虹一听我又瞎扯她和袁嘉林的八卦,笑着就捶了我一下,“你还说!我都没说你跟那么多男生都好呢!”
“嘻嘻,我是跟谁都好,你说不出来。”我笑着跳开。
顾念虹却突然神秘地看了一眼程海云远去的方向,拖长了调子,“洛心,那可不一定哦……”
我乐呵呵地摇头晃脑,“我不怕编排,你爱说哪个就是哪个,就算说我跟程海云那样都没关系。”我说的是真心话,因为自己心中从来没长过那个心思,所以并不介意人家怎么说,或许怕的就是像顾念虹这种心中真的存了心思的。
说笑间我们和苏小云打了招呼,便回教室了,我回头看着苏小云端坐在操场的优美身姿,心中慢慢升起一种古怪的心思,程海云为什么这么在乎我说他跟苏小云的关系呢?难不成真的因为我说中了他的心事?可是苏小云不过刚转来两个星期而已。
十九、如今
江妈妈吃完午饭便要走了,我硬是被知痕逼着送她出小区,一路上我都没开口,等着江妈妈理所当然的质问。
“洛心,你找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我再跟你说一次,我反对你跟我们家知痕在一起。”江妈妈的身材保养的很好,走在我的前面两步,停下来,等着我和她并肩。
我并没有跟上去,眼角的余光看着路边铺着窄窄石条的花圃,心中涌上一股冲动,于是我没再犹豫,就跳上了那未有脚宽的石条长栏,失却平衡让我只能张开双手努力支撑着身体不掉下去,我晃悠着身体终于缓缓迈步,直视着前方,并没有看见江妈妈眼底的恼怒,“小时候我就喜欢走这样平衡木似的护栏,觉得在这种失重晃悠中找到平衡是件很愉快的事。长大后,我已经很少做这样调皮的动作,不过我想,我依旧怀念这种寻找平衡的快乐。江妈妈,我不是不懂您的担忧,我只是暂时有些失重,还没找到合适的平衡点。”
“如果你永远都找不到这个平衡点呢?”江妈妈说再严厉的话也温和礼貌着,即使现在她依旧能压抑着情绪对我很轻柔地说话。
我跳下来,几步奔到江妈妈面前,“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我也无法讨得您的欢心,可是江妈妈,你要知道,不管是我还是知痕,都一直在寻找一种合适的平稳的方式,来生存来过日子。我和知痕之间有温馨也有争吵,对您我也一直在寻中一种适合我们相处的方法,说到底这是大家在找一个共同平衡点的问题。如果像您说的,真的找不到,我是会放弃的,不用您太担心。”
“说这么多文绉绉的干什么?”江妈妈抬起下巴,神情倨傲地看着我,“我和知痕爸爸都是大学教授,懂知识也懂道理,我知道你在用心,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也不喜欢你的家庭,所以我希望你能跟知痕分手。”
我咬唇点头,“谢谢您的再一次提醒,不过,我想这个平衡点的寻找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大家。”
我望着知痕妈妈钻进出租车,自嘲地笑笑,珠海的一场被忽悠的梦又该醒了,我为什么总要这样患得患失?变得如此软弱寡断?明明知道跟江知痕不适合,却因为对马维彦和夏颜的感触,巴巴地又动了和好的心思。
于是我随意地坐到路边,给老马打了个电话,他已经在回东北的火车上,这边我都能听见车厢的吵闹,我说:“老马,我被你忽悠了,我想该分手还是要分手的,不能因为习惯而委屈自己。我突然明白了夏颜,她跟你分手一定也很为难痛苦,她曾经肯定也想过就这样跟你凑合一辈子,但最后她还是勇敢地作出了分手决定。或许,你们的矛盾并不像你想象中那样简单,只是钱的问题。”
马维彦肯定没想到我给他打电话说这个,沉默了几秒,“洛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大明白。”
“很简单,其实夏颜早就不爱你了,可是因为习惯,因为以前的情分,因为害怕失去,因为寂寞而一直跟你守在一起,这中间她肯定做过很多次艰难思想斗争,才最终跟那个香港人走了的。我看过她博客里的婚纱照,觉得她眉目间都是幸福,那种幸福绝不是假意能做到的。所以老马,接受事实吧。”
“你丫的乱说什么?”马维彦突然粗鲁地骂了句脏话,再次沉默了几秒,才沉沉地说:“臭丫头,非要戳你老哥的伤疤。算了,你都这么大,该知道自己未来自己做,以后少说什么爱不爱的话题,如果跟那男人不能凑合就分吧,少在我这里啰嗦嚼舌的。干脆滚回老家嫁个泥腿子来的高乐!”
我听他恼怒的骂声,不由哈哈笑了起来,“老马就跟你回家娶个东北婆娘唱二人转一样,对吧?”
“啊,有什么不好?”
“好,很好。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回老家嫁个老农民,种几块地耕养一堆鸡鸭,顺带养条老水牛骑着玩。”我哈哈笑完了,收敛了嬉皮笑脸,才继续说:“给你打电话,不过告诉你一声,女人还是要狠一点的好,与其这样窝囊着凑合,还不如痛快地一刀两断,就跟夏颜和你一样。”
“知道你们女人的狠。”马维彦的回答很无力,“臭丫头,好好的一个旅途又被你搅黄了,不跟你说了,我打牌去了。”
我刚要挂电话,他又叫了一声,“唉,那个,洛心,还是慎重一点吧,给男人信心、理解和希望很重要。”
“知道了。”我认真地点头,“老马,你也是,找个好女人。”
我们这才挂了电话,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抬头看着北京依旧灰蒙蒙的天,耸了耸肩,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便往回走我又给顾念虹打电话,今天是周六,于是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难得没有再叹气。
刚推开门便见江知痕拿着遥控器正胡乱地换台,见我进来,便扔了遥控器,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我看着那橘黄的沙发套,到底是不喜欢,可是还是乖乖地坐到他身边。
“看什么呢?”他自然地搂住我的腰,便顺势靠在他肩膀上,“不看财经了?”
“这会都是恶俗言情,不看了。”他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转而却像小狗般在我身上嗅了嗅,“哪里来的一股烟味?”
我扯了扯袖子,吸了吸鼻子,“可能是老马抽烟熏的,我去洗澡换衣服。”说着便要站起来。
他却将我更紧地锢在臂弯里,“不急,先说会话。刚才跟我妈相处的可好?”
“还行吧。”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便不想那么计较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有时候活着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我还是回归正途,简单一点看待与江知痕之间的问题的好。
“其实我妈心很软,你跟她说几句好话她就高兴了。你看,一见你回来就做了那么多菜,对你多好啊!”
我频频点头,“她是个好妈妈。”
“咦,跟你说正经的呢,怎么心不在焉的?”江知痕掰我的肩膀,侧头看着我的眼睛,“很累?”
午后的阳光软绵绵的,客厅向南正面都是玻璃,阳光洒进来落到我们身上,我只觉得两天旅途全部的劳累都涌了上来,不由打了个哈欠,“是啊,好累啊。”江知痕的目光不明地闪了几下,只是我只顾着打哈欠,并未看清。
“跟马维彦……都玩什么了?”他似很随意的问着。
我也眯着眼睛顺势往沙发上倒,“玩海水了。”
“就玩海水?真是无聊!昨晚……住他家里?”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嗯,我先睡一觉再洗澡。我们都穷人当然凑合一晚上了。”
“哦,凑合。”他把松开我的腰,我便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洛心,起来!快去洗澡换衣服,脏死了!”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吓我一跳。
我被他惊醒,慢吞吐从沙发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你突然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我一跳!”
他胡乱地抓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身上那么脏,别把我妈刚换的沙发□脏了。”
我闻了闻袖子,“有那么脏吗?我今早走时换衣服了。再说你妈换的沙发套又怎么了,再干净漂亮也不过给人坐的啊。”
“反正说你脏就脏!”他啪地把遥控器扔到台几上,“让你洗澡就洗澡,啰嗦什么!”
这下我脑子完全清醒了,诧异地看着他变了的脸色,“……江知痕,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那吞吞吐吐的。”
他扭头看见我脸色有些重了,便又讪讪地笑了笑,将遥控器拿起来又放下,干脆拧身扑了过来,将我压到沙发上,拿下巴上的胡子茬蹭我的脸,“哎呀,看你这么认真干嘛啊?我不过是挺想你的,快去洗澡嘛!啊?”他甚至暧昧地在我耳边吹了几口气。
我提起的心又无奈地放逐了开来,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已经了然他无端的发脾气,到底我们之间是缺了信任和理解。江知痕一直都是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中国传统男人的□情结始一直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随着时间渐渐便从种子长到芽苗,他虽不说,但是我早已知道他内心深处对我的遗憾和厌恶。那稍稍的遗憾时间久了,便酿成了不信任的种子,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所以他不肯相信他会是最后一个。
男人女人都是如此,年纪越大越忘记了纯洁,越忘记了爱情的滋味,所以我们不相信单一,我们会轻易的出走和怀疑。
我推开了江知痕,没再说话,拿了衣服洗澡。一见我从卫生间出来,江知痕就两眼别样地盯着我,我只装作看不见,吹干了头发,拿了包,“知痕,我去找顾念虹。”
他蹭到我身边,欲抱我,我侧身躲开,“晚上自己吃饭吧,我可能很晚回来。”
“洛心,你就不能离顾念虹远一点?走了两天一回来,都不陪陪我,就去找她?你说一个天天吵着离婚的女人有什么好的?”江知痕毫不掩饰眼底的失望,“你就一点不想我?”
“行了,顾念虹怎么了?人家是对爱情忠诚,那才叫真正活着!。”我听不得他诽谤顾念虹,就如同他听不得别人讥讽他考不上注会找不到好工作一样。
“哼,对!对爱情忠诚,忘不了旧情人,难怪你们是一对好朋友。”
我忍!听着他控制不住的讥讽言语,我选择了暂时失聪,“要是晚了,我可能就在她宿舍住了,还有些行李在她那里,你不用等我。”
“不行,不管多晚都要回来,我等你。”江知痕挡住我要开门的手,“洛心,你别这样狠心好不好?”
看着他眼底慢慢灭下去的激动渐渐转为期盼,我终于点了点头,“到时候再说吧。”于是推开他的手,开门而去。
我和顾念虹坐在避风塘吃着冰淇淋,便看旁边一堆男女玩“杀人”,我看着顾念虹将香草冰淇淋全部搅成一团,冰淇淋在长久的搅动中慢慢融化,如同一只软趴着被丢入马路中间的毛毛虫,一不小心,就会消失。
“念虹,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跟我说吧。”我伸手夺过她的勺子,“不要再搅了!”
顾念虹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很清晰地说:“我昨晚没回家,跟余俊一起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那杨宇庆?”
“不知道,刚才吵了一架。”顾念虹捏着拳头,“大不了一死,还能怎么样?我也是个人,难道就不能跟自己爱的人上床聊天相爱?”她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几个男女都望了过来,可是她丝毫不觉得难为情。
我看着她扬起的头,一双圆眼睛发出少见的坚定光芒,鼻子上几颗细微的麻点都仿若有了生命般坚毅起来,“你要离婚?”
“是的,我要离婚。”她点头,“我爸爸有心脏病,身体不好,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又会住进医院。我已经想好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因为我爸爸而一病不起,那么我来世再托生做他的女儿,用一辈子还他的情。如果他能熬得过去,那最好不过。洛心,我们还年轻,为什么要如此固执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为什么就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我们为什么不能只为自己活着?”我喃喃地重复着顾念虹的话,眼眸黯了下来,“念虹,你有资格也应该这样说话,也该为自己多想点,可是我……已经不敢这样了。”
“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个男人嘛?”顾念虹冷笑,“洛心你少年时心可够冷的,可现在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一个江知痕,你又不爱人家,可为什么老纠缠不清的?以我说该分就分了,快刀斩乱麻,我们就这样把自己砍掉吧,即使这刀子砍到自己的脚,忍一忍就过去了,绝对不要后悔。就如同当年你、程海云和朱攀的纠缠一样,摘下眼镜就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一咬牙一切都过去了。其实这些道理我也是昨天才想通的,我昨晚跟余俊一起,我跟他细细的讲我们那时的故事,讲洛心的无知、可爱、可气、可恨、甚至可怜,可余俊却说,洛心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因为懂得舍得。所以,我也要学会舍得。”
“舍得?”我看着顾念虹脸上恢复的神采,有些恍惚,我真的那样会舍得吗?有舍有得,我舍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二十、那时
转眼便是秋季运动会,忙碌的学习中有这样的空闲,我们都当成是最大的娱乐,自然是满怀着兴奋和期待的,早两个星期便开始吵嚷着哪个人该报什么项目。
自从羽毛球事件后,我跟程海云意外地没有了其他的摩擦,看着他干净的脸庞和诚挚的眼眸,那种偶尔浮现的不自然和不注意的凝视,便随着我的随性和大意很快消失了无踪。
我是那种精瘦但精力充沛的人,成日就如同一把火似的,到处张牙舞爪精神十足,又喜欢凑热闹,所以在大家哄闹着报什么运动项目时,我便在陈耕升的撺掇下,一鼓勇气报了个校外万米长跑项目。看着本子上铁钉钉的龙飞凤舞的洛心二字,我忍不住恨恨地给了陈耕升好几个白眼,真是疯了,万米长跑?不吐血我也得半死!
郁闷!于是赶走了程海云的同桌潘长生,我八爪鱼般趴在程海云旁边,弱弱地嘟着嘴,“程海云,我要放弃报名。”
“早干什么了?”程海云看着我脸色很严肃,“我已经把你的名字划掉了不要你参加,你非要跟陈耕升赌气,在周老师在时把名字报上去了,现在名单都交上去了,我能怎么办?”
“嗷……”我哀嚎一声,胡乱地翻着程海云桌子上的书,“都是程海云你不好!什么老乡嘛,陈耕升就是一土匪,专门生来跟我怄气的。”
“关我什么事?他就一小孩子脾气,你也差不了多少,被他拐地卖了都还帮他数钱。”程海云转着笔侧头看着我,“算了,到时候你慢慢跑就是了,谁也没要你得个名次。”
听他提到名次,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不会跟陈耕升打赌要跑个前几名吧?”程海云挑眉。
我脸一红,“哦,嗯,那个跟他说玩笑的嘛!”
“切!”程海云又好气又好笑地咬唇,伸手在我脑门敲了一下,“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洛心,别逞能了,你这好胜的脾气真是该改改了。说吧,你们赌什么了?”
我揉着被他弹了一下的脑门,讪讪地不想回答他的话,如果他知道我跟陈耕升打赌洗一个星期饭盒的事,肯定会再继续唠叨我,却转了话题,“你弹的这么重干嘛?很疼的!”
我说话向来不懂顾忌,声音太大,以至于坐在程海云前面的苏小云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没来由的觉得有些烦躁,胡乱地抓了程海云一本书哗哗地翻着,回了她一个鬼脸,苏小云却优雅地一笑,身子却彻底转了过来,绽唇浅笑,“程海云,你怎么还放着高一物理书啊?”
经她一说,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可不是一本高一的物理旧书,咦,貌似夹着东西,我刚要翻开,程海云的手却飞快地伸过来,“洛心,你别乱翻我的东西。”
我见他好像着急,一把把书抱进怀里,笑嘻嘻地说:“夹着什么好东西哦,这么紧张?”
苏小云也捂嘴轻笑:“是嘛,程海云紧张什么啊,莫不是什么不让人看的好东西?”
我看了看程海云渐渐涨红的脸,又看看苏小云流光溢彩的眼眸,刚才玩闹的心思便低了下去,依旧抱着书,嘴里却说:“行了,不看就不看啦,程海云我们继续说长跑的事啊,要是我跑不下去怎么办?我是不是现在开始要参加学校组织的训练啊?”
程海云仓促地看了一眼苏小云,但脸上的紧张明显淡了下去,接着我的话说:“既然已经报名了,那你就参加训练吧,真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苏小云见我们都不再说书的事,便不插口了,听了两句就转身了。我见苏小云转身了,对程海云挑眉诡笑起来,程海云看着我恶作剧的笑脸,不自然地一笑,压低声音说:“洛心,把书给我。”
“不给。”我得意地晃脑袋,“我要看看你到底夹了些什么宝贝。”于是我便侧身躲着他把书翻开,“不许抢!”
他果然没再抢,却是低头死死盯着桌面。
我笑嘻嘻地打开书,却是夹了一叠有些皱巴的纸,“咦,这是什么?”我随手拿起一张纸,好熟悉的字迹,再细看,可不是自己写的嘛,再翻,每一张都是自己曾经跟他传过的小纸条,皱巴的纸上有些是胡乱画了一堆公式,有些是随口说的几句话,就连最早的那个纸飞机,就原封不动地夹在最后面,“程海云,你留着这些废纸干嘛?”我疑惑地拿着一张纸研究着自己鬼画狐写的是什么,“什么时候有收废品的癖好啦?”
“我就有收废品的癖好,怎么了?”他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书,胡乱地塞进抽斗里,“洛心,快上课了,你还不回座位去啊?”
我仔细看着他的脸色,果然有些红了,沉思,“不对,程海云,你很诡异。”我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潘长生坐在我的座位上,跟我身后坐的杨叶聊得不亦乐乎,“我今晚跟潘长生换位子坐,程海云怎么好好说说话,你怎么有这么古怪的爱好?”我放下手,探头看他的抽屉,“里面是不是藏了很多的烂纸条破布啥的?”
我的头顶一疼,却是挨了程海云的一栗磕,“去去,哪里那么多的好奇心?我不过看你写字很好看,留着模仿练字的。”
“啊,你又打我?”我反手就给了他肩膀一巴掌,“再打我,我把你剁了炖汤喝!”
“我又不是鱼,不好吃。”他回答的一本正经,严肃的脸孔让我很想笑,于是我真的就大笑起来了。
笑了半天,预备铃也响了,潘长生跑了过来,把我数学书和练习册丢了过来,又抱着自己的书跑了,“洛心,我今晚和杨叶有要事商谈,你随便坐这里还是回自己的座位。”我翻开自己的练习本,看着潘长生坐到杨叶旁边,杨叶的同桌简历云却坐到我的位子上,无谓地晃了晃头。班里的同学经常自己换位子,老周那人虽然严厉,只要上自习安静,倒不介意别人换位子的。但男女同学间换位子坐到一起毕竟还是少的,朦胧的情感还有那些悸动的心思让很多人都避而远之,像我这样跟男同学像哥们一样的女生毕竟少。更何况今晚是数学自习,老周一般就巡视一圈就走了的。
教室慢慢安静了下来,我已经不敢跟程海云大声说话,于是写了纸条,胡乱地写着,“你说练字,写来我看看,你练就几分了。”
程海云得意地一笑,拿笔便在纸上写了起来,我看着他的手慢慢地划出“洛心”两个字,异常的专注和用力。我看着那两个极像自己字体的签名,惊诧地抓过那纸,天啊,简直就跟我自己的签名一样啊!他侧头看着我不可置信的表情,笑得更得意了,低低地说:“以后模仿你签名做坏事去。”
我看不得他得意的嘴脸,伸脚便踢了他一脚,他吃痛地皱眉,于是我便得意地做了个鬼脸,“你居然练我签名!说,到底想干什么?”
他揉着腿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啊,就是平时想着写写而已。”
我狐疑地看着他,貌似表情很正常,不过我已经没时间再多研究了,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原来是老周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老周习惯性地环顾一周,咳嗽一声,“怎么又乱换座位了?都给我换过来!”
我诧异地看着老周的黑脸,吓,跟老婆吵架了?火气这么大?我飞快地环顾一眼教室,换座位的起码有七八个,法不责众,我乐地看着老周继续黑脸。
“程海云你是班长,怎么也这么胡闹?换什么座位!”老周的矛头突然就指向了我,嘴里说着程海云,眼睛却盯着我,我无辜地把头低着,心底却很是不屑。
“洛心,还不回自己座位去?愣着干什么!”老周拿起桌子上的黑板擦敲了几下,这下教室便哗哗地出现一片挪椅子的声音。
我也不在乎地收起书站起来,耳里老周的声音继续咆哮着,“以后谁都不许换座位!小小年纪的,不好好学习,男生女生天天往一块儿凑,成什么样子!”
成什么样子?这话诡异?我边向座位走,边飞快地看了一眼老周精光闪闪的小眼睛,角落里不知道谁“噗嗤”笑了一声,这下教室从刚才的压抑中顿时释放,哈哈的笑声便响成一片。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撇撇嘴,真是冤枉,凑到一起就是不好好学习了?
当然这都是学习期间的一些小小插曲,不过几天就被遗忘,我依然故我,跟男生的关系依旧比跟女生处的好。
两个星期后便是校运动会,我为了争口气,不得不咬牙每天参加学校举行的加强训练,陈耕升是早早躲在一边看戏,我只能看着他的嘴脸暗自生气。倒是苦了善良的班长程海云,天天陪着我清早在学校早操前跑步,晚上参加校外长跑训练。
每天傍晚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日子郁闷地让我发毛,不巧的却是肚子不争气地疼了起来,我捂着撕心裂肺疼痛的肚子,趴在桌子上抬不起头来,心中千万次诽谤着女人的倒霉!
程海云却一如既往地敲我的桌子,“洛心,训练了。”
我哼唧着,“不去。”勉强抬头看了眼窗外,顾念虹去帮我到宿舍拿东西,怎么还不回来?
“别偷懒,洛心,你身体不好,加强训练对你有好处。”程海云坐了下来,又开始他一贯的苦口婆心。
心情正烦躁的没处发作,抓心的难受让我的火气如火山般就喷了上来,“程海云,你有完没完,不去就不去!”
我恼怒地盯了他一眼,这人怎么就这么唧唧歪歪呢?
“洛心,你脸色这么差,不会生病了吧?”程海云看着我明显苍白的脸色,担心地又凑近了一点,“这才十月天还热着呢,不会中暑了吧?”
“中你个头!”一阵更撕裂的疼,让我的眼眸不由锁紧了一下,滚热的激流穿透小腹直坠下来,腰上难言的酸楚让我的身子不由倾斜下去,脑门上早已是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我呻吟一声,只觉得身子一轻,程海云的脸在眼前一晃,如云烟般消失了,黑暗瞬间涌了上来。
昏沉间觉得脑袋一疼,便再也不知道了。当我慢慢转醒的时候已经在程海云的背上了,耳边有顾念虹紧张地呼喊,“洛心,洛心你醒来没有?”
“嗯……”我勉强应了一声,小腹和腰都仿若不是自己的,随着程海云快速的跑动而抛到无名的黑暗海垠中,但我的第一感觉却不是疼痛和昏倒,而是暗自骂了几声倒霉,这么丑的事居然发生了……
“放我下来。”我集中自己的神经,捶了一下程海云的肩膀,扭头虚弱却坚定地说,“我没事,顾念虹,我没事。”
顾念虹脸上一片潮红,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羞,犹豫了一下,“洛心,前面就是医务室,还是让医生开点药好了。”
“我不要!”我挣扎着就要下来,“程海云,我不去医务室。”这里丢人就算了,我才不要去医务室继续丢人呢,我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得跟青山顶上那片晚霞一样。
程海云一直没有说话,顾念虹见我神色坚定,“程海云,要不你放下洛心吧,我们送她回宿舍呆一会就好了。”
“不行!”程海云突然很大声地回了一句,吓了我一惊,说话间我们已经到医务室门口。
“我不要去医务室。”我嘟囔着,声音更小了,这个时候羞涩、疼痛让我很软弱,“顾念虹,丢人死了,我不要去看医生。”
“生病了看医生有什么丢人的?”程海云径直将我背进医务室的门诊里。
“我没有生病。”反抗归反抗,我还是被他背到了医生面前。
程海云将我放到门诊办公室的凳子上后,看都没看我,低着头对顾念虹说:“顾念虹我在外面等你们。”说着就跑了,比来的时候还跑地快,我只能看着他额前的长发一飘而过,和脸颊上那片云彩般的红霞。
此时我的肚子依旧不好受,只能勉强抱着肚子坐在椅子上不肯再开口说话,倒是顾念虹红着脸答了男医生所有的问话,然后我们俩人在男医生面无表情下拿了药方。
站起来,我低头看着椅子上一片殷红,也顾不得难受仓促地转身就跑了,顾念虹跑得也不比我慢,我们在门诊室门口看着程海云红着脸站在墙边,我忍不住说:“多事!”便快步向门口走去。
“洛心,等一下,别跑。”程海云却几步追了上来,我红着脸不敢抬头看他,只见他胡乱地脱下衬衫外套塞进我手里,“给你。”说完,便只穿了件汗衫飞快地跑了。
我拿着那件红蓝格子的衬衫有些恍惚,顾念虹站在我旁边,“快点系到腰上,回宿舍换衣服吧。”
我慌乱地把他的衣服缠到腰上,“顾念虹,我真是丢人到家了,不想活了,我不去教室了,教室里的人肯定都知道,笑死我了。”
二十一、如今
身边噪杂的声音渐渐消失,只剩下两对情侣头挨着头挤在一处,轻笑浅言着什么。我吃了一肚子冰淇淋,只觉得腹腔中一阵阵的闹腾,隐隐的痛犹如指甲划在肌肤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对顾念虹苦笑:“好像倒霉了,去卫生间一趟。”
顾念虹说:“肚子疼?”
我摇头,“现在每次都是一点点胀痛,比刚来那几年可是好了千百倍。”
“是啊,你那时晕倒,流鼻血,在床上打滚,闹腾的可真够欢腾的。”
“可不是,做女人总是太难了。”我深有感触地点头,“我先解决一下。”说着便拿了包进卫生间。腹中的痛已经剧烈起来,肠胃都似绞在了一处,原来只是吃坏了肚子。蹲了半天,麻着腿,好不容易扶着墙走出卫生间,洗手,看了眼镜子里的脸,有些苍白,于是拿了粉盒补了点妆,这才走了出去。
顾念虹却依旧看出我的不适,“脸色不好就不好,擦什么粉,还顾及我不成?”
我笑笑,“装惯了,没办法。”揉着肚子,“你也别吃太多凉的了,回头小心也闹肚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顾念虹不管我的话吃了一大口冰淇淋,紫色的奶油残留在她略厚的唇边几道凌乱的痕迹,我拿了纸巾替她擦掉。
“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所以我今晚不回家。”顾念虹撩撩头发,“我打电话给余俊,让他来接我们。”余俊在部队开车,是个很精干开朗的小伙子,以前他经常开车带我们去郊县各地玩,只是如今有一年未见了吧?
再见余俊,明显没有一年前那股精神劲儿,原本明亮的眼神黯淡了许多,人也更瘦了,站在那里就跟路边的电线杆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孤寂感。我看着他笑着摸了摸顾念虹的头发,嘴角的幸福宠溺顿涌,不由也笑了起来,他们俩相恋五年,走到如今,太过艰难,如果真的能走出这最后一步,相守在一起一生一世,我想老天都会祝福他们的。
余俊送我到楼下,我下车,顾念虹也下来,我拉着她的手,仰头看着暗沉灯光的窗口,“念虹,希望你和余俊一切顺利,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助的,一定要告诉我。刚才,看着你和余俊,我突然有了勇气,或许我也是该抉择的时候了。”
“嗯,你这些年变得太多了,柔弱寡断脆弱,洛心,你该认真一点坚强一点了。我这几天就跟杨宇庆摊牌,然后回老家,我爸爸可能又要住院了。这次回去我会跟余俊一起,共同面对我的父母,如果我他们真的不能容忍余俊,那我……我们也许就回余俊的老家再也不出来了。”
“我知道。”我捏了捏她的手心,“总要为自己打算,我也会的。”
“嗯,那再见,有事联络。”
我松开顾念虹的手看着她钻入车里,然后就站在楼下的阴影中一直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夜色中,直到江知痕的电话将我惊醒。
一进门,江知痕便扑了过来,狠狠抱住我,“洛心,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的嘴在我脸上胡乱地啃着,胡子茬扎在脸上酥麻着,我知道他的意思,下午回来就跑出去,已经让他不满了,这是时候如果再拒绝,他肯定又要闹脾气。可是今晚实在没有精神,于是我推开他的脸,“别闹,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嘛,我都等了你一晚上了,有事明天再说。”他的手已经开始不规矩起来。
“江知痕!”我厉叫了一声,“没跟你开玩笑!你天天除了这个还想什么啊?”
江知痕这下才清醒了一点,放开我,“哟,我就知道,每次见了顾念虹你都心情不好,人家是人家的事,你天天那么上心干什么?”
“人家的事我可以不上心,我自己的事上心一点总可以吧?”我把包甩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上,“我有话跟你说,认真的,所以请你先冷静,今晚我不想吵架。”
江知痕脸上残留的最后一点□也消失了,冷了眼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行,我认真,你说!”
“你等一下。”我起身去房间,取了笔记本,打开,“我们认识六年,恋爱三年,同居一年零三个月,对不对?”
“你记得还真清楚,不会连日子都记得清楚吧?”江知痕把脸凑到笔记本前,“我知道你记日子,不会是良心发现告诉我文档密码,公开你内心的秘密吧?”
我不理他的挑衅,“知痕,你知道的,我家庭条件并不好,在城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并不容易,一直以来我跟你都不一样。你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教授,独生子女,而我,有在小镇勉强度日的父母,还在上大学的弟弟,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我们比起来,的确如阿姨所说的,差距很大。”
“你别听我爸妈乱说,他们不过是偶尔唠叨几句。”江知痕皱眉,“还有我妈也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洛心,你又多心了。”
“好吧,就算我多心。”我隐忍,从不肯在江知痕面前说他父母的不是,毕竟父母都是孩子心中最尊敬的,不管江知痕的父母怎么暗讽我,我也只能隐忍。“我现在跟你说的是,我跟你的生长环境不同,所以做事方法也很不同。我知道赚钱的辛苦,知道一个人在大都市生活的辛苦,懂得吃苦,懂得节俭……”
“等等!”江知痕举起手,“你到底什么意思?是说我不懂生活,不懂辛苦,不懂吃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解释着,“总之我要说的是,我多年来一直有个习惯,赚每一分钱花一分钱都是记账的。我现在要给你看的,是我们恋爱这几年时间我记的账。”
江知痕的手依旧举在半空,眼睛不明地闪烁着,“洛心,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亲兄弟名算账。”我敲了几个密码打开EXCEL表格,“知痕,这几年我赚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多少为你花的,多少你为我花的,全都在这里。”我拉动着那个表格。
我看着江知痕的脸已经从白到黑,眸子也冰寒一片,“洛心,你要跟我算账?”
“是,算账!”我无畏地看着他,“我们并没有结婚,我的钱是我的,并不是你的。我不过前脚去出差,你后脚就取了我的钱买股票,做这你征询我的意见了吗?我把存折放在你这里,是对我们这么多年感情的信任和对你的尊重。我并没有所谓的秘密不能给你看,不能告诉你,只是我觉得尊重是不需要说的,空间也是两个人相处必须的。知痕,这些你做到了吗?你查我的短信,破译我文档密码,给同事打电话问我出差时的事情,拿着我的存折用钱从来都不跟我说一句,这些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哈哈……”江知痕突然笑了起来,指点着手指对着我说:“洛心,今天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嫌弃我?觉得我不男人?我花你的钱吃软饭了?看不起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扯的太远,我只是把必要的话说清楚。我已经说过,我跟你不一样,你有一个富裕的家作为后盾,你挥霍放纵都没有关系,可是我不能。我不能把钱随意的投进虚无缥缈的股市,我不能几天换一个工作,知痕,我是在告诉你我在乎什么,我必须要保留什么,你不要一再抵触我的底线。”
江知痕“啪”一声合上了我的笔记本,腾地站起来,脸上青筋暴露,咬牙冷笑:“洛心,跟我算账要钱就直说,不要说那么多理由,我没有你那么多孤拐心思!说吧,我要给你多少钱?”
我看着他隐含着狂怒的眼,冷静地继续说:“郑州回来后我就算清了这些年的账,这一年的生活费,房租就算了,毕竟是我们共同生活的,但是你炒股的钱,必须得给我哟一个交代。你也知道,十二月我买的那个房子就下来了,到时候我需要那笔钱装修供房。”
“不行!洛心,话说到这份上,我们干脆就说道清楚,你说,这一年多我花你多少钱了?我占你什么便宜了?我都还你!”他骂了一句脏话,“别以为我还不起你!”
“知痕,你别激动,我在说事实,这个问题,不管我们结婚也好不结婚也罢,都要面对的。我想,我是比较小气,比较小心,在乎的东西比较多,所以我宁愿此时跟你撕破脸,也不要将来自己后悔痛恨!”
“说到底你不就是跟我分钱,然后要分手嘛!”江知痕怒极反笑,悠闲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晃悠着,另一直手拿起桌子上的烟叼到嘴里,然后拿火机优雅地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对着我的脸就吐了口眼圈。
我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皱眉躲过他喷过来的烟圈,“……你还是先看看账吧。”我打开笔记本,低头。
“呵呵,嫌弃我抽烟了对吧?马维彦难道不抽烟?人不同果然心境不同。”
“不要扯那么多,你到底看不看账?”我一直反对他抽烟,这会也懒得计较他又拉扯上今天回来时身上的烟味了。
“不看,你说多少钱,我写欠条!”
欠条?貌似他现在除了写欠条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压抑住自己任何要动摇的念头,拿了纸笔给他,“股票全部给你了,我只要我的钱。十二月还我全部本钱,就写六万吧!”六万块钱是我付了小公寓首付后最后的资产,他却背着我投进黯淡无期的股市,这个风险我绝不能背负。
“切,我不要你的恩惠!就写十万好了,这一年多的房租生活费都算我的。”他抓过笔,胡乱地写下一行字,然后签上名字。
“没有那么多,我只要六万。”我要撕那张纸,“重新写。”
“不用重新写了!”江知痕扯过欠条往桌子上一放,“我不在乎这一点!”
他狂妄的带着挑衅的口吻让我很憋气,于是说:“写上你什么时候还我!”既然是狠下心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他蔑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加上期限到十二月的字,写完,扔下笔,把腿往桌子上一翘,脸上嘲讽的笑容更深了,“洛心,这下你满意了?”
“说不上满意,这是我们之间该分清楚的。现在流行夫妻婚前财产公证。”我不生气也不软弱,收了欠条平淡地接着他的话。
“对,现在流行的事多的是!”他继续抽烟,满屋的烟雾缭绕起来,醺的人难受,“例如,现在还流行□,流行吃回头草呢!”
“你?”我继续忍,“没事了,我先睡了。”
“哈!睡吧,今晚你一定会做个好梦的。”他挑眉继续吐眼圈,我起身回房间。
没有开灯,看着暗垂的窗帘外几处灯光,如鬼火一般,映的人心慌乱一片。江知痕在客厅坐了很久,朦胧间他才上床。肩膀处突然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他疯狂地撕咬着我的肩,任性地揉捏着我的身体,仿若要把全身的戾气都发作在这种无声的蹂躏里。我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只有更大地瞪着眼睛,看着窗外那点点灯光。这种成年的尴尬,已经习惯,再也没有年少时稚嫩羞涩的感觉,只有无奈。
二十二、那时
少时,那种难言的尴尬并不稀奇,但我们是如此羞涩,所以我在宿舍换了衣服,死都不肯再去教室,磨蹭了很久,还是畏惧老周的魅力,不敢逃课,灰溜溜地从后门溜进了教室。教室很安静,我几乎把头勾进桌斗里,只觉得全班好几十双眼睛都盯着我,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那种尴尬,真叫人羞愧的想找块豆腐撞死。
一个晚上我异常的安静,下课那些经常跟我嘻哈的男声都约好了似的没人敢找我唠嗑,就连陈耕升那鸹躁的家伙都安静地遁迹了。我幽怨地拿眼看着顾念虹,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片飞云,一晚上都绽放如霞。
“顾念虹,真是要死了,丢人啊。”
“是啊,害的我都不敢抬头。”顾念虹捏了我一把,“你不知道刚才你晕倒的时候教室可热闹了……”
“嗷……”我低声呻吟了一声,可以想象我那时的窘迫相,居然因为这种事晕倒,还被男生被到医务室,我捂着肚子,咒怨着,“该死的,都是肚子不争气。”
“噗嗤!”顾念虹不由笑出了声,“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异?”
我一想,也不由笑了,笑着就打了一下她的手,这样一闹尴尬去了很多,我们相视一眼,放松了起来。
“顾念虹,这是你的笔记。”桌子上轻啪一声,我抬头,就看见袁嘉林一脸正经地把一个笔记本轻扔到桌子上,“洛心,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又来上课了?”
刚收起的尴尬被他这么直白的一句,又拉回羞愧中,我的脸不由又一红,暗自骂了他一句,还没开口,那边却有一个男生极大地哄笑了一声,我恼怒地回头蹬了一眼那男声,却是潘长生。他见我蹬他,却拿起手里的物理书示威地晃了一下,嘴角那不明的笑容让我不由愣了一下,眼角里却是程海云侧脸上涌起的红晕,我的心更乱了下,一种莫名的情绪杂乱地袭上心头,说不出是郁闷是尴尬还是羞涩。我没再敢跟潘长生用眼神交战,慌乱地低下头来,甚至连顾念虹和袁嘉林讨论习题的声音都没听见。
下了自习,我便慌乱地收拾了书,连顾念虹都没理,就飞快地跑回宿舍,呆呆地坐在床上,抚着因为跑步而飞速跳动的心,脸却是一阵冷一阵热,那种说不出的莫名情绪让我有些不安。手胡乱地捶了一下床,却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低头却是程海云那见衬衫,我的手正捶到黑色的纽扣上,我慌乱地站起来,离那衣服几步远,看着那熟悉却又似乎陌生的衣服发愣。
“洛心,你跑这么快回宿舍就发傻啊?”杨叶走进来推了我一把,“别站路中间啦。”
“哦,啊……”我讪笑了一下,依旧走回床上坐下,“顾念虹呢?”
杨叶一甩及腰的长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扭头看着我莫名地笑了起来,“跟袁嘉林留在教室复习呢!对了,洛心,你肚子还疼吗?今天你可真是吓坏我们了,你一晕倒,程海云就跟疯子一样,抱着你就跑了,吓,从来没见他那么慌张。”
杨叶的眼睛在晕黄的灯光下有些亮晶晶的,看着我有些心慌,“谁没这样啊,你还笑!不过是……是肚子疼嘛,要是你晕倒了,程海云也一样慌张。”
“哈哈,那可说不一定。”杨叶的眼睛在我床上溜了一圈,“这不是程海云的衣服嘛,你还不给人家洗了还给人家啊!”
“我才不给他洗呢!”我看着杨叶不明的笑,嘴巴便硬了起来,胡乱地将衬衫扔进床底的盆里,“谁叫他多事!害的我在班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真是狗咬吕洞宾!”杨叶不屑地撇嘴。
我刚要还嘴,便看苏小云抱了书优雅地走了进来,便不想说话了。苏小云放下书对我说:“洛心,程海云说,他已经帮你跟周老师说不去参加长跑了,所以明天早上你不用去练习长跑了。”
“哦,知道了。”我肚子鼓胀着,心口也闷闷的,见苏小云一副跟程海云很熟的样子,心情,没来由更低落了。在床上躺了一会,见顾念虹还是没有回来,大家复习的复习,梳洗的梳洗,说闲话的说话,窝床上的窝床上,我更觉得郁闷,于是拿了床底的盆便去了洗衣房。
红蓝的格子在洗衣房昏暗的灯光下有一种暗暗的黑色,我机械地搓着衣服,压抑着心口迸发的某种情绪,用冷水拍了拍脸,再一次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胡思乱想,这次拧干了衣服走出了洗衣房。一出来,就看见楼梯上顾念虹跑得极快的身影,“顾念虹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顾念虹听我叫她,停了下来,仓惶地看了我一眼却低下头去,我看着她彩霞般炫丽的脸色,不由怀疑,走到她身边,“你这是怎么了?脸上涂红油彩了?”
顾念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很少几个人在走动着,她拉着我走到墙角,低低地说:“跟你说件事,你不准大声喧哗,而且帮我想个主意。”
“怎么了?”我看着她少见的慌张,有些着急,“什么事啊?”
“给你看这个!”顾念虹将手里的笔记本塞进我的手里,“最后一页你看看啦。”
我狐疑地翻到最后一页,很熟悉的字体,除了袁嘉林再没别人,却是一段小诗“我渴望走进/你的生活里去/不是为了/破译秘密/面对变幻无穷的季节/谁能奢望/一览无余/我将用整个生命爱你/却也会始终属于自己/回首我们相处的日子/你会发现/没有秋天/只有秋天留下的些许痕迹”。
“啊……”我刚要呼叫,却一把被顾念虹捂住了嘴。
“不许叫,不许笑!”顾念虹慌乱间脸更红了,圆眼睛里的羞涩、迷惘更添一分少女的娇羞,“洛心……你说他什么意思?”
我不说话,却无法阻止我笑,捂着微疼的肚子,我靠在走廊洁白的墙上,笑得有些猛,不由咳嗽了几声,“……咳咳,那个书呆子,居然还会抄汪国真的诗,真是……真是人不可咳咳貌相啊!”
“不理你了,我刚才一路上都在纠结呢。”顾念虹见我没正经,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笔记本就走,我一把拉住了她。
“行了,生什么气嘛,我不过开个玩笑。”和顾念虹并肩站在长廊的阳台边,看着满天的灿烂的星光,“我就说袁嘉林对你不一样嘛。”
顾念虹沉默了一下,“我觉得很荣幸,并没有其他的感觉了。”她突然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把头靠着我的头,“洛心,有人喜欢的感觉真好,我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喜欢他。”
有人喜欢的感觉真好?我琢磨着这句话,心口盘旋了一晚上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顾念虹,程海云……”
顾念虹轻笑一声,“不要问我,很多事我并不比你清楚。”
“那你怎么看这种事?”我没说什么事,但是我知道顾念虹懂,那时我们不过十六七岁,那样并不是很开放的年代,羞涩懵懂的让我们心疼,却又落得多年后更多的失落。
“我也不知道,我想想啦。”
“你也不知道怎么对袁嘉林对不对?”我把半个身子都靠在顾念虹身上,“早恋离我们很远吗?”
“很近,可是我不想走近。所以……我想我以后会离他远一点吧。”顾念虹叹了口气。
“那我也离他远一点吧。”我也叹口气,没有说“他”是谁,顾念虹也没问,我们就这样依偎着看着漫天星光,直到宿舍熄灯,才默默地走回宿舍。
那年的长跑我并没有参加,因为心中有了顾忌,更有顾念虹和袁嘉林暧昧的揭开,我便从懵懂中走出了一丝清明,那丝清明和理智让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玩闹的心,与程海云渐行渐远。我把更多是精力放到学习上,甚至与男声玩闹都少了。偶尔无聊的周末,我却会拉着杨叶或者顾念虹找杨叶的堂哥杨光,看他修理摩托车,我会整个下午就蹲在他的车铺里,不说话就看着那些螺丝零部件四处乱扔,机油涂满各处,不为什么,却是只为喜欢那种凌乱的感觉。
杨光是个人际关系极好的人,快一米九的大个子,又黑又壮,往那里一蹲,就跟青山脚下那监狱大门口大黑似的,见着就觉得威猛畏惧,不过我们都不怕他。他的朋友交际很广,经常有很多街上的小混混或小青年的,呼啸着摩托车来找他,那些人偶尔也会对我和杨叶调笑几句,不过都被杨光敲打跑了。几次之后,我们跟杨光那些朋友便成了朋友,经常嬉闹几句什么的,都已经无所谓。那些别人眼中所谓的混混青年,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样的无所事事流氓耍赖,只要你用诚挚的平等的心对待他们,他们便是最讲义气的好哥们。
二十三、如今
自从那天后我和江知痕反而不吵架了,做事说话都极其小心,仿若一对偶尔相遇的老乡,陌生的疏离中又带着某种熟悉,没有恋人之间的亲密,却又有朋友的扶持。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淡了。
新一轮的忙碌又开始了,出差,工作,账务,火车,就在这些东西之间穿行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心却越来越凉。
接到顾念虹电话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手脚发凉,见到她的时候连心早已凉透。在顾念虹住的小区附近马路边,我远远地便看见了她单薄的身影呆滞地坐在马路沿子上,头微微地抬着,看着头顶高架桥上飞驰而过的轻轨列车,轰隆的车声后我仿若听见她哽咽的孤鸣。
“念虹,他把你怎么样了?”我蹲到顾念虹身边,端详着她青肿的脸,“杨宇庆真不是东西,居然打你?”我站起来,愤愤地说:“我找那个王八蛋去!”
“别,不要去。”顾念虹拉住我的袖子,仰头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洛心,我叫你来不是让你看我的伤口的,也不是要你为我出气报仇什么的。这些年我已经哭够了,不想再哭,也不想再软弱了。”
我看着她的笑脸,黑圆的眼眸犹带着几缕泪光,但那种坚毅让我震惊,“念虹,你是不是?”
“是!”她站起来,摸了摸脸上的淤青,“这是最后一次!你知道吗,余俊复原了。”
“啊,他不是还有半年才复原吗?”
“他跟他们首长打了报告,所以可以提前复原。”顾念虹的嘴角勾起,扭身望了望黑红交错的住了两年的小区,“我要跟这里彻底告别了!”
“……你要走了?”我看着她的表情,凭着对她多年的了解,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刚凉透的心渐渐暖了起来,能看着顾念虹走出困境,我也是如此欣慰。
“是的,我要走了,余俊已经买好回江西的车票,今晚晚上我们就走。”顾念好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个明天你帮我寄回家里给我弟弟,让他委婉点告诉我爸妈我离开的事,这里有我这几年存的八万块钱,让他给我爸妈,当是这么多年来的恩情好了,让他们……不要太担心,照顾身体……算了,什么都别说吧,我给念平写了信,我爸妈也一定会看到的。”
“你就这样走了?万一叔叔的病复发呢?”我迟疑地接过那个厚厚的信封,想来念虹写了一封很厚的信。
“生死由命,我也没有办法啊。”顾念虹微微抖了一下,“……真没想到,我顾念虹有一天会成为一个跟人私奔的女人。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邻居大嫂的故事吗?那时候嘲笑人家好好的媳妇不做,居然跟人私奔,现如今居然我自己也走上这条路了。”
我牵了顾念虹是手,“你能走出心魔,我很高兴,可是念虹这样会不会太决绝了?你跟杨宇庆毕竟还有婚姻关系存在呢!”
“不过一张破纸罢了。”顾念虹倔强地仰头,“我彷徨了快两年,才走出家庭、责任的束缚,终于想开,就不会再回头了。洛心,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家庭和未来,可是我想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跟杨宇庆实在没有办法再生活在一起了,即使我今天跟余俊走了,明天我们就分手了,我想我也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我点头,紧紧地捏住她的手,“念虹,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也不会阻拦你,那以后多照顾自己,联系我吧。”
顾念虹摇头,“联系,我尽量吧,我不能保证。因为我想走出北京后,一切重新开始,重新我的人生,不想再回头这个地方了。”
“我明白,熬过最艰难的日子,一切就好了。”我伸出手揽起顾念虹的腰,我们就这样依偎在路边久久不语,直到顾念虹的手机疯狂地叫了几遍,我们才慢慢的分开。
“是杨宇庆?”我见顾念虹拿着手机有些犹豫于是问道。
顾念虹的眸子又渐渐黯了,刚才焕发的神采渐渐消失于无踪,“……是我弟弟的。”
“是不是杨宇庆又打电话回你家了?”杨宇庆那种事事向顾念虹父母告状的男人,真是世间少有。
顾念虹依旧犹豫着,不肯接电话,我看着她苍白的唇色,忍不住叹口气:“……接吧,最后一次了。”
顾念虹这才缓缓地接了电话,“念平……”刚叫了一声,便沉寂了下去,眼眸骤然瞪大,“啊……”她突然尖叫一声扔了手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我一把托住她落叶般轻飘的身子,“念虹,念虹,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吃重不住,只能抱着顾念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念虹,你别吓我……”不好的预感升了起来。
良久顾念虹才似从清醒了一分,带着哭腔说:“我、我爸……去了……”
果然如此,我呆呆地抱着顾念虹,我们俩就这样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半躺在地上,没有了言语,耳边只有轰鸣的列车声,还有远处刺耳的汽车喇叭声。都市里,除了这样噪杂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鸟叫虫鸣,年少轻狂不过都是梦中的记忆,现实我们都无法挣脱。
最终顾念虹并没有与余俊私奔,而是跟杨宇庆一起回到了老家,参加爸爸的葬礼。因为顾妈妈说,“我捧着你爸爸的骨灰站在门口等你,你若敢再提离婚一个字,我就跟着你爸爸去!”现实哦,就这么简单,顾念虹无法挣脱,无法离开,不过是个软弱的失败者,而杨宇庆呢?胜利了吗?没有幸福和温暖的勉强生活,是胜利吗?没有人知道,我不知道,顾念虹更不知道,我们只有等待着下一步的生活。
为了顾念虹的事,我跟江知痕有了珠海回来后的第一次吵架,当他冷笑着第三次说“顾念虹活该挨杨宇庆的拳头,偷情的可耻女人!”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没有吵也没有闹,而是当着他的面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我看着江知痕的眼睛说:“洛心,这是你嘴贱的惩罚,对牛弹琴的事你居然也会做?为什么多嘴的跟别人说念虹的事?”当时我看着江知痕的脸就憋地通红。
他怀疑地看着我良久,“……洛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只是说两个人在一起应该忠诚,而不能做对不起对方的事。”
我仰头无畏地看着他,“你到底什么意思?这段时间一再地明里暗里说什么忠诚,信任,纯洁,江知痕我认识你六年,你到底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
“哈好,我想什么,你居然知道?”他打着哈哈在屋里打转,“你要知道的话,怎么就不知道我今天在公司挨了一个小前台的气?”
我捏拳头,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想吵架,不能吵架,迟早要离开的人,何必呢?我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知痕,我们做个约定,以后你不要对顾念虹的事说三道四,我尽量多关心关心你的工作生活吧。”
“可以!”江知痕挑眉,“不过也犯不着甩自己耳光吧?”
“还不是你逼的?”我勉强地一笑,“那说说你怎么受前台的气了,你不是才去半个月吗?”
“哼,突然不想说了。”他冷哼一声坐到沙发上,将电视的声音加大。
听着那千篇一律海侃股票的吹牛声,我心情更烦躁了,转身走向书房,“我去看书。”进了房间就锁门,倒在小小的单人床上,一点都不想动,这样多久了?从写欠条那天起,似乎我就睡在这里,江知痕一反常态也从来不骚扰我,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快到尽头了吧?算了,好累,不想再思考,也不想在清醒,拉了毛巾被从头到脚盖住自己,安慰着自己睡一觉吧,睡着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就好了。
可是真新的一天一切都好了吗?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没有摩擦是冷漠,而有时候却是温情。
二十四、那时
我与程海云之间再没有什么摩擦,也没有更多的交集,偶尔在操场遇见,也会一起打球,跑步,聊天,可是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小心起来,偶尔看着他愈发忧郁的眼睛和失望的表情,我便飞快地逃离,或是转了话题,我们便在这种小心翼翼中一日日从秋天走到冬天。
这日周六下午我又拉着杨叶往街上而去,迎面碰见程海云,“洛心,你们去哪里?”
“街上啦。”我顺着他黑色的外套目光落到他刚理的发上,“咦,郭富城剪掉啦?”
他不自然地摸摸头,“太长了,老挡眼睛。”
杨叶却乐得一笑,“嘻嘻,是被老周骂的吧?”老周已经几次点名批评了班里几个长头发的男生,里面就有程海云。
我看着他板寸的短发,乌黑着根根立起,比以前那种柔软的飘逸感觉完全不同,坚毅的额头露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脱去了羞涩,显得更阳光起来,我心中一暖,话便管不住说了出来,“我们去杨光那里玩,你去吗?”
“杨光就是杨叶的堂哥吧,我正想认识一下呢。”
于是我们三个人便悠哉地向街上走去,我们并没有直奔杨光的修理铺,而是慢慢地在几条主街上晃荡着,冬日里,碧青的冬青不安地晃动着枝条,太阳懒洋洋地落在半空中,街上零落的行人勾着肩匆匆而过。杨叶走在前面,我和程海云落在后面,眼神飘在程海云有些紧张的脸庞上,不由扭头轻笑起来,很久都没有这么清净地一起走路了呢。
“洛心,小心点。”耳边摩托声呼啸而过,手心一暖,我已经被程海云拉着往路边躲了几句,“走路都这么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他侧头看我。
我抬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手指动了动,他的手却突然拉的更紧了,掌心里有他手指摩擦的温热,暖阳一般瞬间溢满了心胸。我害怕这种异样的暧昧,猛然抽开手,扭身便跑了,身后留着杨叶的呼叫声,很远很远。
仓惶的第一次触感就这样结束,事后我反复想了很久,最后得出结论,自己找抽的!于是越发的躲着程海云远了些,偶尔的眼神碰撞我却又装作满不在乎,在他失望转身之后,我又会忍不住抓住他的背影,那么飞快地看几眼,然后把心思全部放到课业里。
那些日子藏在记忆的深处,有时候我已经模糊了时间概念,已经忘记了那第二个冬天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仿若日子那么一晃荡,便到了春天。
又是一年的春天。
顾念虹拉着我躲在一棵青松树后,看着袁嘉林单薄的身躯慢慢走过,我忍不住捏了顾念虹一把,“人家给了你自信,你却将人家轻易的抛弃了,顾念虹你真是狠心。”
此时的顾念虹再也没有那种小心翼翼的轻柔,微扬的脸上有种自信的光芒,“他的爱恋让我重新拾起被学习打击的自信,洛心,你难道不该为我高兴吗?”
“哦,高兴,可惜你不喜欢人家。”我踢着脚下的小草坏坏地笑。
“可惜你到喜欢人家!”顾念虹挑眉,没人的时候她的张扬让我很是没办法,“有本事你别躲着啊。”
“我躲着谁啦?”我追着她就打,她笑着跑开。春天暖融融的风从我们脸上划过,就如同岁月轻柔的手,让我们忘记了学习的压力,忘记了身上背负的责任,只有那些洋溢的青春快乐。
我拉着顾念虹,第一次骑上杨光的摩托车,“顾念虹,你说杨光一会回来会不会跟大熊似的抓狂?”
顾念虹拿着头盔摇头,“洛心,说你就不听,你会骑摩托车嘛,我们别乱骑,万一摔跤了怎么办?”
我嘻嘻地发动车子,戴上头盔,捏住离合挂一档,“顾念虹你不会害怕了吧?到底上路不?”我看着顾念虹圆眼睛里的光芒,早知道她比我更张狂,看似温柔和顺,内心其实野性失足,于是顾念虹跳到我身后。我便放开离合器,车子抖动起来,烘一点油门,车子便慢慢地滑了出去。“顾念虹,我在家里经常开老哥的摩托车,山路都敢冲,何况这大马路的。”
“我知道,反正街上人多,你慢点,别撞了人就好。”顾念虹搂住我的腰,“一会我们去青山路那边人少,我来骑。”
“行。”我爽快地答应着,又加快了油门。
其实骑摩托车并不难,我很小就偷着骑哥哥的摩托车,从来没出过事,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有些事注定要发生,或许都是命运的巧合。
我加大了油门,冲上一个高坡,慢慢停了下来,“顾念虹,我们学校这样看去还挺漂亮的嘛!”这条路在一个山坡顶上,再下去就是我们位于一片三角平地上的一中校园。
顾念虹跳下来,取下头盔,“洛心,我想冲下去。”
“行啊。”我下来,“不过你行吗?”
“有什么不行啊?”顾念虹的标准动作就是挑眉,那种张扬丝毫不亚于我。
我刚要嘲笑她的德性,只觉得鼻子一热,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了上来,我用手一抹,满手却都是血。
“啊,洛心,你流鼻血了?”顾念虹赶紧伸出手来,抬起我的下巴,“快抬起头来。”
我刚仰起头,便觉得喉腔中满是滚滚的血腥翻滚着,压抑的无法呼吸,又慌张地低头,“顾念虹,不能仰……”刚说几个字,涌回鼻腔中的血便从口中落了出来。
我只觉得喷涌的血腥将我包围着,那种感觉已经无法形容出来,小腹处却也跟着一阵坠痛起来,滚热的血顺着腹腔奔涌而下,顿时自己就跟个漏斗一样,上下都在倾泻,顾念虹捏住我的鼻子,“这怎么办,怎么办?”
我摇头,自己捏住鼻子,“没事,可能一会就好了。”
路边已经有几个行人走了过来,有人叫我躺到地上,有人说送医院,有人说仰头,有人说低头,顾念虹和我哪里知道这些,我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滋味,只记得昏昏沉沉到处都是一片血红中,我被一个中年男人推进了他的三轮车,之后便进了医院。医生在我鼻腔塞了充满醋味的纱布,又用冷水覆了我的额头,也不知道过了过久,鼻血便慢慢地止了下来。身下的狼藉也更加严重起来,顾念虹见我鼻血止了,便回学校帮我拿衣服。我听着医生的唠叨,真是恨不能再次找块豆腐撞死,痛经居然会流鼻血,我真是衰到家了!
肚子也开始阵阵抽痛,我苍白着脸实在支撑不住,医生便给我打了一阵止痛剂,摸着慢慢止住疼痛的小腹,再摸摸塞着棉球的鼻子,再看看医院洁白的墙壁,那种心酸无助让我真的想哭。
医院离学校很近,顾念虹一会就回来了,但是来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个我根本不想看见的人,程海云。我红着脸跟顾念虹一起去厕所换了衣服,出来时看见他低头坐在走廊的绿色椅子上,短短的头发倔强直立着,没有了以前的抗拒,倒有些感动。我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顾念虹用袋子提着我的衣服,古怪地看了我们一眼,却说:“我先回去,你们慢慢走吧。”
程海云站起来,搓着手,脸上再没有羞涩,却有一种少见的凝重,让我有些惶恐,“洛心,走吧。”
“哦。”我软软地答了句,鼻子依旧塞着,所以鼻音很重,“……那个,你怎么来了?”医院的长廊很空旷,不时有凉风卷来,初春的季节里,依旧带着寒意,我不由缩了缩肩膀。
“你冷吗?”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有看我,依旧脸色铁青地走在我身侧。
“有一点。”
“那刚才骑着摩托车跑了整个下午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冷?”
“哦!”我依旧哦了一声,刚才医生的确说了,我是来痛经加上受凉才会流鼻血的,“……有点。”
“还知道有点冷啊?”他突然大声起来,恼怒地蹬我。
吓得我不由后退了半步,“你干嘛那么大声?”
他气呼呼地扭头就走了,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跟着他默默出了医院,我还没生气呢,每次这么倒霉的事他一个男生都好意思掺进来!
他是骑自行车来的,他推着车,我跟在后面,怎么都觉得自己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我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他要说些什么。
果然,他闷闷地开口:“洛心,你知道么,每次你出了点什么事,我都觉得很难受。”
“哦。”除了哦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紧张地拽了拽衣角。
“昨天我看到一句话,不知道什么意思,你懂吗?”
他突然换了话题,我不由松了口气,忙问:“什么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说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很低,渐沉的夜色里噪杂的车声时而轰隆而过,我耳朵有片刻的失聪,差点就以为自己听不见,可是我知道自己听的很清楚。心口的那片氤氲云雾顿时散开了来,一切便这样简单的揭开,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却有种淡淡的失落。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无拘无束,那种笑看风云,要不就跟校园很多早恋的男女般走入那种无声的纠缠,要不就跟顾念虹和袁嘉林一样形同陌路。只是这两种我都不愿意。
“……我不知道。”我只有软弱地逃避,乱糟糟的马路影响着我的情绪。
“你不知道我知道!”他突然恨恨地捶了一下车把,清脆的车铃声很脆地响个不停,我拘束地站定,只低头看着他灰色的球鞋,他突然抬起脚就跳上自行车,什么话都没说骑上就走了。
我站在路边,看着他的影子飞快地消失在街角,不由抱紧了肩膀,十七岁的心就这样被柔情击中,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是温暖它还是雪藏。
二十五、如今
五一长假取消,所以当我只休息了一天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怨气,那种龌龊的心理平衡就这样简单地涌上来,看不得别人过得轻松,有时候这种患得患失的小便宜心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江知痕倒是休息了三天,回了家,第四天才满面春风地回来,炫耀地拿了相机给我看,大部分都是他跟亲友的照片,里面最突出的当然是他那个所谓的三大姑八大姨家的出国留学回来的妹妹,气质不错,就是人黑了一点,不过看着就是个精明强干的女子。我看着他眼底的得意,便凑趣地说:“不错不错,江知痕你这次相亲要成功了。那什么时候搬家?”
他的脸色顿时便暗了下去,关了相机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月我可是出了一半的房租,我住这里天经地义。”
“哦,那我搬出去好了,省得那天你跟相亲小姐想亲热一下,都没地方去。”
“是啊,那你搬出去吧。”他依旧笑得阴晴不定。
“我正在找房子。”我不笑了,端正了脸色,“半个月内吧,应该能找好。”
“哦。”他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拿着遥控器胡乱地换台,画面定格在狄仁杰那越发胖腴的脸上,我把眼睛转到江知痕的脸上,貌似跟狄仁杰一个规格的,愈发丰腴了。忍不住别开了脸,有时候厌恶的不是那张脸,而是那张脸后掩藏的厌倦,或许。
之后我又去邯郸出差了一个星期,回来时都到了五月中旬。周一翻着日历,给房东打了电话,确认好这个周末搬家。喝了口水,却发觉肚子似乎又饿了,真是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老是刚吃完东西就饿,捂着头坐了一会。
卢姐走了进来,“洛心,怎么不舒服了?肚子疼?”
“啊,没,没有,只是觉得怪闷的。”我站起来,摸了摸肚子,肚子疼?貌似那个月初就应该来了的,不过我从来都没有规律过,也记不住那些,唯有每次来之前都没腰酸腹胀,算是提醒,倒也没出过什么糗事。于是说:“去卫生间,顺便透透气。”
“去吧,回来把前天那个报告整理出来啊。”卢姐伸了个懒腰,“哎呀,最近真是累死了。”
我笑着出门,出门前看了一眼时钟,还不到两点半,才吃饭不过一个多小时,居然觉得心慌的饿,真是怪异了。去了洗手间一趟,洗净了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发苍白的脸更消瘦了一些,心力憔悴不过如此而已。
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几声,刚拐出卫生间,忽然就觉得头一阵晕眩,脚步止不住的踉跄着,我一下子扶住了墙壁,晃了晃头,不会这么倒霉,饿昏了?刚镇静一下,自己又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此时我才发觉貌似不是我自己在发晕,这次是连墙壁都跟着晃动了一下,我犹自忡怔地看着颤抖的墙壁,耳里就传来一阵慌乱地惊叫,“地震!”
地震?我看着前面事务所大门里涌出一堆的人,缓缓地靠在了墙上,抱肩,脑子里涌出这样的话,地震来了,人如蝼蚁。
“洛心,还发什么呆,快下楼!”卢姐眼尖一出来便向我喊着,我这才站直身子,迈开步子跟着人流向楼下涌去。我们在十楼,震感已很激烈。楼梯间咚咚的脚步声响彻一片,噪杂的议论也不绝于耳,大家都在慌张着、猜测着,到底哪里发生了地震,几级地震,离这里多远,还会不会再来,哪里躲着比较安全……
我夹在人流中有种茫然感,如果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会是怎样?
当我跑下楼时,楼下已经有了大片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眼底都是焦急、慌乱、甚至害怕,早有人拿着手机给地震局或天气预报信息台打电话,更多的人时凑成一堆,急促叙述着刚才自己的感觉。
我站在大厦门口看着下面停车场里各色的人,依旧有些茫然,卢姐从停车场冲过来一把扯过我,“洛心,看你最近真是有点傻了,还站在这楼里干什么?”
我随着卢姐拉着向大厦前面拥挤的停车场走去,“卢姐,不用那么紧张,这楼要真是塌了,我们躲得在离这么近的停车场也跑不掉。”
“看你就是个没家没根的孩子!”卢姐白了我一眼,“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生命重要了,刚才地震来了,是我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你知道我刚才的第一想法是什么吗?有危险,我必须要赶紧逃,因为我还有闺女在家等着我呢!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办?”
我看着卢姐抓着电话的手微微地泛白,知道她真的紧张了,便问:“卢姐给欣欣打电话了吗?”
“早打了,不过打不通!”卢姐拿着手机又开始拨,“真是倒霉的,信号这会是怎么了?”她拨了几遍依旧是忙音,只得放弃,担忧地皱眉,“也不知道哪里的地震,离北京远不远,这可怎么办!”
“卢姐,你别着急,生死由命,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呢!”外面的风依旧有些冷,下来匆忙没穿外套,我不由缩了缩肩。
卢姐不满地拍了我肩膀一巴掌,“你这个小P孩!懂得什么?不怕你笑,到我这个年纪,我总觉得自己现在活着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欣欣!洛心,你现在不懂,等你有了孩子,或者真正失去的时候就懂了生的意义。”
失去了才知道生的意义?我看着卢姐认真的脸依旧不信,那为什么海云的死并没有让我感受到生的意义?而是一日日的疲惫和茫然?本以为珠海一行,我能解开一些心结,和江知痕好好过日子,可是为什么我们依旧往死角里走,而没有找到阳关大道?地震,灾害,于我又何干?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后,便有人嚷起来,“是汶川发生了7.8级地震!”
我们相顾茫然,汶川在哪里?刚才因为彷徨而安静的人群又热闹了起来,此时一串尖利的哭声却突然在停车场一角传了出来,我们顿时沉寂了自己的声音。
卢姐已经打通了家里保姆电话,确认保姆领着女儿欣欣躲在小区空旷之地,加上知道震源离我们几千里之外,便安心了许多,她听见哭声便走近了去,不过一会又回来了,白皙的脸上挂着不寻常的凝重,“那女孩家是汶川的,7.8级地震跟当年唐山一样。”
“应该没有唐山那样严重吧,毕竟……现在跟那时不一样了。”我的心也跟着凝重起来,听着那边撕心裂肺的哭声,那种难言的伤感比起刚才自己那种飘然的不在乎根本不是同一种感情。
五月北方的风依旧很凉,许多的人都沉默着,抱着肩,呆呆地望着某处,有些便凑在一处焦急地低语,人们在困境和茫然中就是如此的单薄。我们又站了大约十几分钟,便有人陆续开始上楼了,我拉着卢姐:“卢姐我们也上去吧。”
“好吧,上去吧。”卢姐已经没有平时的开朗轻松,叹了口气,“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
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海云的死曾经让我痛彻心扉,那种鲜活生命突然消失的痛感让人如此的惊惧,那么汶川又会有多少鲜活的生命突然消失?我突然颤抖起来,那些隐藏在心底的害怕和孤单全部勾了起来,那些装着的无所谓和随意便随着耳边对地震的议论慢慢消失。
几个小时后,我们都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网上各色对汶川地震的报道,播音员哀伤的声音,温总理急切的指令,让我们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原来一切是如此的严重,原来一切离我们是如此的近。
晚上回家,看着电视里开始的直播,慌乱、害怕、哭叫、瘫痪、崩塌、死亡、血迹、救援、失去联络……这些词一个个蹦出来,是那么容易占据了人心。电视的画面在持续,天荒地崩的荒凉恐惧笼罩着我的心灵,我和江知痕都默默地坐着,看着电视,偶尔的眼神交流里,再也没有了芥蒂,只有悲伤。
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人性又是如此单薄。几天后我终于理解了卢姐的心情,生命是如此的值得珍惜,在巨大的灾害面前,我们是多么的渺小和无能。看着电视里那些在废墟里哭叫的孩子,那一排排犹带着灰尘的小书包,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那灾难后绝望的眼睛,那徒步入山的救援队伍,那在灾难中降生的新生命……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荒唐可笑,多么的渺小,比起那些灾难,比起那些灾区的人,我又有何脸面天天说什么烦恼、伤心、绝望、无助?
我摊开自己的双手,修长白净,连茧子都没有一点点,这样的手不用伸在废墟中呼叫,这样的手不用撑开那小小的生命天地,这样的手不用忙碌在救援的废墟中,我难道不该珍惜?
“洛心,好多人去献血,我们也去吧。”卢姐穿上外套,站在我面前,脸上的凝重几天都没下去。
我点头,“我去!”
鲜血的队伍很长,有疲惫的中年人,有年轻的学生,有精炼的白领,有穿着脏乱的工人,可是在这个队伍里,再也没有平常那种你挤我插的乱糟,大家都是如此的安静和规矩。我和卢姐排了两个小时才到我们。
大夫只看了我一眼就说,“你太瘦,别献了!”
“不行!”我坚定地反对,“我排了两个小时就是要献血,医生你可不要找借口不让我献爱心。”
知道了残忍和无力,才会珍惜,这个时候我终于懂得。
二十六、那时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回学校的,坐在座位上,我也懒得跟顾念虹说起医院门口那一段,顾念虹也没问,只扫了一眼依旧空荡荡的程海云的座位说:“程海云没来上自习。”
我早看见了,却不敢去想他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他向来是个老师放心的好学生,同学尊敬的好班长,这种突然消失不上自习的事还是第一次。
担心也是白担心,我干脆敛起心神专心做题,依旧是倒霉的化学,我看着化学老师坐在讲台上优雅地修理着指甲,心中的憋屈就更盛了。这个女人,迟早被她怄死!顾念虹看出了我的不安,在纸上写着,“别担心。”我的脸一红,什么都瞒不过这个跟我心灵融会的好朋友,我苦笑着写上:“他跟我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然后我说不懂什么意思,他就跑了。”顾念虹想了下才写:“随心,随性。”我看着那几个字,转了转笔,沉默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看见程海云,直到第二天下午都没见到他的影子,我真的有些着急了。于是不得不抓住陈耕升,小声地问:“程海云哪里去了?”
陈耕升对我又是一张臭脸,阴晴不定地干笑:“你居然不知道他怎么了?稀奇!”然后便俏生生地走了,气得我直瞪眼,心中的担忧却更甚了,他不是这样脆弱的人啊,我又没说什么,干嘛就跑不见影子了?
直到下午放学杨叶跑进教室,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吃完饭,肚子也不舒服,我便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拿着根笔在本子上乱画,杨叶冲到我面前,紧张地说:“洛心,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怎么了?”我抬头看着她紧张地表情,心一紧,“不会是程海云出什么事了吧?”
“是啊,就是他!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吗?跟我堂哥打了一架!脸蹭到维修店的铁锯上,割了这么长一个口子。”杨叶拿手一比,“逢了五针,我刚才听光哥说的。”
“啊!”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杨叶看我紧张,忙推着我坐下,“洛心,你别紧张啊,光哥说了没事啊,医生说最多留一道很浅的疤痕。”
我胡乱地撕了乱画过的纸,揉成一团,“我去找杨光,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用去了,刚才光哥特意来找我都告诉我了,他送程海云回宿舍,让我告诉你,回头请你和程海云吃饭,算是道歉,昨天也是他冲动了。”
我抓住杨叶的手,“你说了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别急啊,我这不就说到了嘛。”杨叶点头再点头,安慰我不要着急,于是我便听她讲来,昨晚的事。
其实杨叶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昨晚程海云一个人跑到杨光的修理铺,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言语不对,两个人便打了起来,杨光人高马大,程海云当然不是对手,几下就将程海云从背后撂倒,修理铺里到处散乱着各种修理工具,当时程海云一下子扑倒在桌子上一堆工具上,惯性地向旁边又摔了下去,脸便被桌子上的贴锯条划了一道几寸长的伤口,当时杨光的力气用的很大,所以程海云的脸便划的很深。
我看着杨叶蠕动的嘴唇,脑子一片空白,后面杨叶到底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眼角扫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我腾地站起来,“陈耕升,你过来!”
陈耕升没犹豫跑了过来,“是不是要问我程海云怎么样了?”
我忙点头,陈耕升什么都好,但却一遇到我和程海云的事,就爱黑着脸,跟我欠了他三千万似的,“他回宿舍了,怎么样了?”
“还没死呢!”陈耕升的小眼睛凶恶地盯着我,“洛心,程海云遇到你就没一天好事,昨天不是说你进医院了吗,怎么你活蹦乱跳的回来了,今天换程海云脸上贴了个大纱布回来了?”
我面对陈耕升的质问有些语塞,不敢看他责备的眼神,“那个,陈耕升你帮我去看看他啊,跟他说……说……”
“说什么?”
“说、说我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并且会记在心里的。”我挣扎着低声说了这么句。
杨叶怀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什么暗语?”
“行了,杨叶,别打岔了。”我推杨叶,“回你座位去吧。”
杨叶被我推了几步,扭头说:“洛心,别忘记了,光哥说过几天请你们吃饭,说给程海云道歉,还说什么要帮你们,反正我也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我胡乱地应付着她,耳里其实并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陈耕升却眨巴着眼睛,沉吟着,“……那好吧,我去说。真是好人难做,刚回教室又被你差遣。”他嘟囔着转身向教室外走去。
顾念虹拿了饭盒走进教室,看着陈耕升走远的背影,“咦,你又跟他吵架了,小孩子的嘴巴翘得都可以挂油瓶了。”
我却没有心情理会陈耕升古怪的脾气,拉着顾念虹坐下,把昨晚的事和刚才杨叶的话都告诉了她。“顾念虹,我该怎么办?你说,他干嘛找杨光打架啊?我又没做错什么,也没说什么啊!”
“或许他也是憋的太久了吧。”顾念虹偏头想着,“其实我觉得他早就喜欢你了,你一直躲着他,他能不生气吗?而且你跟杨光走的那么近,昨天跑他那里骑摩托车,吹了半天的风,才会受凉流鼻血。或许,程海云是……嫉妒。”顾念虹低笑起来,“洛心,我终于等到这一天,谁叫你之前老嘲笑我跟袁嘉林的!”
“我都呕死了,你还笑我!”我捂着肚子,叹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顾念虹,你知道的,我从小的志向就是考名牌大学,现在学习这么紧张,我要好好学习,不想……不想那个早恋。”
“我知道啊,也知道你犹豫什么。你性子那么烈,爱恨分明,其实你早就……喜欢他的,不过你一直用理智控制着自己,现在依旧在理智很情感间彷徨不是吗?”
我望着顾念虹,她的话让我惊醒,那些理不清的情感早在昨天那句话后如乌云后的阳光,绽开了笑容,只是我依旧妄图用理智控制着这样的事情发展,因为我不知道这样放纵的后果后面是什么,是中考那样的失败吗?如果后果是那样的,我宁愿永远装作无知、懵懂,我依旧会放弃,因为我有更高的理想,更多的追求。我可以随心所欲,念书,交各种朋友,玩闹,看小说,耍小聪明,可是那些都不是能震撼我心灵的事,只是我的随性,如果放纵了情感,那就不是随性可以解决的。我的心依旧很稚嫩,维持这样的感情,我根本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我摇头,“理不清,我也不想去想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恼怒地把头窝到桌子上,“你说我这么毛躁,长相也一般,他……他那么招人喜欢,为什么要招惹我?”
“或许是你在招惹他,哈哈。”顾念虹没心没肺地眼睛笑眯成弯月,“洛心,不要不承认啊,你明明很在乎他的。”
“去!不跟你说了,我心里乱死了。”我推了顾念虹一把,哗哗地掀开物理习题,“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明天的事明天再想。”懵懂的爱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煎熬,不过是一会的惆怅,我便放开了心思,唯一担心的却是程海云的脸,是不是很严重呢?
晚上程海云就来教室上自习了,同学们都诧异地看着他,甚至有许多人都追着问他怎么了,他却扯着嘴角笑笑说:“骑自行车摔到坑里,被坑里的钢筋划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似是无意地扫过我的脸上,便飞快地低眉装作没什么事别开了眼睛。
装作看不见并不是看不见,他脸上那块贴了大半个左边脸的纱布,是那样醒目,看得我心惊肉跳,那里面会是怎样的沟壑?他到底为何会跟杨光打架?还有,很疼吗?
那天晚上的自习,我一道题都没算出来,熟悉的数字全部变成古怪的符号,符号落在心口便成了一道道的疤,即使很多年过去,那些疤痕依旧存在,不痛却有种淡淡的忧伤。
放学的时候我走的很慢,看着他也坐在椅子上没动,我思量着是不是就这样走了。他却站了起来,手背在身后向我走来,我眉稍一跳,飞快地拿起几本书,头却低着。
“这个给你。”他的手拿着个苹果突然就伸在我面前,“杨光给我买的,呵呵。”
我抬起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忍不住笑了一下,真是有点变得不像自己了,干脆利落的洛心也会有羞涩犹豫的时候,于是我伸出手拿过那个苹果,“谢啦。”我努力平静地与他对视,“你的脸疼吗?”
“昨天很疼,今天不疼了。”他摸摸脸上的纱布,“毁容了。”
“呵呵,当不成第一班草了。”我用平时跟他说话的口吻跟他说话,拿起苹果就大大地咬了一口,“没女生喜欢你了,你该回宿舍哭去。”
“是啊,本来就没人喜欢,这下更没人喜欢了。”他若有所指看着我笑笑再笑笑。
我看着他嘴角硬扯出来的假笑,忍不住用脚踢了他的腿一下,“脸都成这样子了,还笑地出来!没地叫人生气!”
“你生气了吗?”他不笑了,期盼地看着我。
我环顾看着教室几个还没走偷看过来的家伙,挪动脚步,“你的脸受伤了,我生哪门子气!好困啊,我要回宿舍了。”
“嗯,那早点回宿舍,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我前面走着,他跟了出来,我们一起走过教学楼的长廊,向楼梯走去,教学楼放学的喧闹已经沉寂了开来,走廊里只有我们俩踢踏的脚步声,我有些紧张,找话举着苹果说:“你要不要吃?”
他不明地闪了闪眼睛,“好,我要吃。”于是他接过我的苹果,看了我一眼,就着我刚才咬过的地方就咬了一口。
我刚才一直强自镇定的心再也绷不住,脸腾地就红了,恨恨地跺脚,“你……你……”说不出什么,干脆仓惶地抬步逃跑,咚咚地跑下电梯,身后并没有跟来的声音,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我摸了摸咚咚直跳的心口,舒了口气,继续扭身向宿舍跑去。
二十七、如今
看着医生将银色的针头挤进青色的血管中,紫红的血顺着白色的胶管流入血袋中,我有一刻的眩晕,不过很快眨眼恢复,我看似清瘦,身体却一直很好,抽200cc的血应该不算什么吧?
血一点点的流出,心慌却越来越甚,我强忍着越来越粗重的呼吸,不敢再看那红色的涌动。耳边有医生轻柔的声音,“你的血这么浓啊,我给你搓搓。”于是我感觉医生的手在我的手腕上使劲向下抹着,我努力睁大眼睛,等待着结束,也许很短不过我却觉得太过漫长,移动电视里依旧有着那些让人心酸落泪的照片,一个男孩从废墟里被抬了出来,他第一句话是“我要可乐!”救护人员医护人员都会心地笑了,我也不由笑了起来,刚勾起一点,却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再也没有了声音。
醒来时却是躺在床上,眼前是卢姐那张放大的圆润白脸,见我睁开眼睛,卢姐松了口气,大声嚷了起来:“医生,她醒了。”
于是便有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翻开我的眼皮看了看说:“醒来就好,多修养几天就没事了。”我看着医生嘴角的苦笑,还在懵懂。
“医生,我怎么了?”我记得自己在献血车上献血啊,怎么到病房了?疑惑地又看向卢姐。
卢姐却不客气地大笑起来,“洛心,医院这次可亏大发了,你才献了200cc的血,他们却回头给你输回来了400cc的血,你可不是赚了?”
“啊?”我张大了嘴眨了眨眼睛,手背有些凉,我抬眼看去,红色的血浆顺着白色的胶管正一点点输进我的静脉,“这、这是怎么了?”
“小姐,你贫血怀孕,居然还去献血。心意虽然好,可这效果……”医生摇头苦笑,“可不是如这位小姐说的,你可是赚了!”
我听着这么一番对白,便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脸从红到白再到灰,“什么?你说……说我怀孕了?”
医生点头,“快五十天了。唉,好好修养吧,一会血输完了叫护士。”医生合上病例,对我和卢姐点点头便出去了。
“洛心,你没事吧?”卢姐不笑了,看着我的脸,“刚才脸色很可怕,唰白的就跟这墙似的。这会好不容易好些了,你又这样死灰起来,是为怀孕而苦恼?”
我茫然地看着那紫红的血袋,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焦距,看不到任何东西,“生命……居然就这样简单……”
“你跟江知痕分手了对吧?”
“是啊,我和他已经说好,这次是真的分了,本来这周末我就要搬出去了,房子都找好了。”我收敛了心神望向卢姐,苦笑:“命运真是无常,对不对?”
卢姐点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凉拌呗。”我坐起来,看了眼依旧慢吞吞流向我的血管的紫色液体,“卢姐帮我叫护士拔了吧。今年还真是怪事多,献个血居然晕倒,赚回了一半。”
“你真的可以了?”卢姐不放心地端详着我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真的没事。很晚了,你也要回家,欣欣在家等你呢。”我掀开被子,扯嗓子开始叫护士。
卢姐见我如此坚定,便走出去叫了护士进来,护士听了我的要求又去请示医生,一来一去,惹地人真是心浮气躁,我强忍着要爆发的怒气,终于等着护士将血浆撤了去。便跟卢姐出了医院。
卢姐到底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非看着我坐进出租车才罢。我坐进车子,便闭上眼睛,心跳的依旧特别快,脑子嗡嗡地晕眩着,胸口还胀闷的异常难受,抽搐般的饥饿又涌上来,我苦笑,原来如此!
司机开着广播,广播里播音员低沉的声音依旧徐徐报道着灾区的状况,可是我的心再也飘不起来,生命是如此脆弱,可又如此的简单!刚刚懂得生命的珍贵,转眼便面临着扼杀或成长的选择,我该何去何从?
下了车,胃里翻腾的难受,蹲在楼下,忍不住呕吐起来,但吐出来的只有清水,再无其他,就像我此时的生命,只剩下这副空壳,没有了实质的东西。
勉强喘息定了,才扶着强上电梯,看着电梯红色的数字一个个蹦跶着,却似听见繁花坠地的寂寞声,花归何处?我向何方?
江知痕依旧坐在沙发上看他的财经频道,听见我开门进来,只扭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继续看他的电视了。
自从我回来告诉他已经找到了房子,要搬出去,他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最近书也不看了,除了财经他似乎没有了乐趣。不像以前一样痴缠,也不像以前一样刻薄,更没有了以前假装的上进,只有这样寂静无声。我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想再去懂,我们就这样在博弈中失去彼此。
我坐到沙发上,蜷着腿抱着靠垫靠着,看着他圆润的脸,一直想着措辞。
“看什么?脸上有花?”江知痕眼皮都没抬一下,挪了挪屁股,沙发边上的财管书哗一声掉到了地上,我俯过身伸手拾起了书。
“书看得怎么样了?”
江知痕扭头奇怪地看着我,“洛心,你想说什么?”
果然是相处太久,只言便知根底,我嗫嚅着,拿着那本被翻的很烂的书胡乱地翻着,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几声,“……我有点饿,有东西吃吗?”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放了书和靠垫想站起来,刚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向地上栽去。
“洛心,你怎么了?”下一秒我已经被江知痕抱住,他将我半抱着放到沙发上,“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吃饭?”
“嗯。”我靠在沙发上喘气,心跳急促而慌乱,虚弱的感觉一阵阵袭来,“知痕,不行,我要吃东西,快……”
胃已经开始一阵抽搐的疼,我捂着肚子,忍不住呻吟一声,江知痕将我放好,“洛心,你忍一下,我记得冰箱还有你昨天钝的汤,我给你热去。”他飞快地起身向厨房跑去,我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眼前有些朦胧,不管怎么说,还是对我有留恋和疼惜的吧?
二十八、那时
那些朦胧的岁月,已经很模糊了,我已经忘记时间是怎样流淌的,只朦胧记得那些人那些事。之后的日子,我清晰记得那是个周六的夜晚,我们仅有的休息日,不用上晚自习的夜晚。
与程海云打了一架的杨光坚持要请程海云吃饭,而且非要上杨叶,我和顾念虹。当杨叶趴在我和顾念虹桌子前口沫横飞了半天后,顾念虹终于缓慢点头,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是出去跟朋友玩,我都是高兴的。
最近我与程海云的关系又好了起来,依旧是无拘无束的,我不去想那些懵懂的情感,也不允许他稍有提及。程海云对我向来百依百顺,可以说第一天见面就注定了,我在他面前的强势霸道,他对我极能容忍包容。褪却初时的羞涩不安,我很快恢复惯有的随性,只要他稍有所暗示或柔情举动,我便会毫不留情地用拳头或脚嬉笑着将他打住,之后便又是一场嘻嘻哈哈的笑闹,那种朦胧的情感又归于沉寂。他似乎也对现状很是满意,或许我只要肯跟他说话便是最好的礼物。
那天晚上,我们一行人风风火火跟着杨光去了一个小饭馆,农家院那种,桌子本是摆在屋子力度 ,但我们非要搬出到院子中里。那时候应该已经很冷,不一会我们鼓胀的热情就被寒风吹散,一个个索索发抖起来。
杨光还带了几个朋友,都是辍学上学了的男孩,觉得冷,便吵嚷着要喝酒暖身子。我见他们哄的厉害了,便豪爽地拍着桌子站起来,“喝就喝,就凭你们这几斤几两,居然敢在我面前说喝酒?老板,来凭白的!”
顾念虹扯了我一下,“洛心,别发疯了,喝白酒可不是玩的。”
对面的程海云也对我皱了皱眉,可我不想管他们,不在乎地说道:“放心吧,我喝白酒连我爸都喝不过。”这是实话,我妈的酒量极好,不知道是遗传还是什么,小时有一年过年,第一次喝白酒,我就喝了两大玻璃杯,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自那之后,爸爸一高兴,在家喝酒我都会陪着他喝几盅。
那群男孩子说起喝酒,那一个个自然是眉飞色舞起来,只有程海云冷着一张脸,抿唇不语,我越是见他这样,越是张狂起来,笑闹着给每个人都倒上了火辣辣的白干。
陈耕升举着酒杯扯着我的袖子,“洛心,你是酒神,我可不会喝,你就帮我喝了吧!”
我趴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管你呢!”
说笑间,菜已上来,杨光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大家都知道今天为什么来,我先干一杯,当是个程海云道歉!”说着便一仰头喝了杯中白酒。
我看着程海云,左脸颊上还有一条淡淡的疤痕,笑起来皱成一块,看着却比以前多了些男人味,倒没以前那样小白脸了,不由低笑了一声。顾念虹扯了扯我,我暗自对她做了个鬼脸。
程海云见杨光如此,也站了起来,“那我也不说什么了,道歉的话还是我说吧,杨光,那天都是我冲动!”说着也仰脖把酒喝了。
杨叶见两人如此客气,忙圆场说:“哎呀,你们两人别假惺惺客气了,赶紧吃吧!”
众人听杨叶这样说,都拿起筷子,七嘴八舌地笑闹起来,劝着不要再说客气话什么的,我也一笑,举起了筷子。伸长手半天对面程海云面前那盘青菜,刚勉强夹起来,因为不会用筷子,又掉了下去,我不禁懊恼地皱鼻子。
程海云见状,夹起一大筷子青菜长手臂一伸便递到了我的碗里,“我给你夹吧,看你笨的,连个菜都不会夹!”笑容里明显有着某种莫名的宠溺,我第一次没有跳起来反驳他的话,乖乖地低下了头。
杨光带来的朋友关子等人却古怪地对视了几眼,便大笑起来,我听着他们年轻肆无忌惮的笑容,耳根不由惹热了起来,懊恼地把碗里的青菜夹出来扔到桌子上,“我不想吃青菜了!”
“那你想吃什么?让程海云帮你夹!”关子是杨光的好哥们,跟我也是很熟的,对我挤着眼睛笑着说。
“你……”我噘嘴刚想骂他,却听杨光把被子往桌子上一拍说:“程海云,为了这青菜,我敬你一杯!”杨光说这话时神色很是严肃。
程海云刚才还笑嘻嘻的脸也渐渐变的凝重起来,站起来,端起酒杯,二话不说仰脖子就喝了,杨光也不说话,咕咚着就喝了酒,然后抓起就酒瓶又倒,“我们再干一杯!”
我莫名地看着两个人,咕咚喝白开水似的喝起酒来,桌子上顿时安静起来,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个刚和好的人。
“够了!”我见杨光还要倒酒,一把抢过酒瓶,“都给我少喝点吧!”
“好,少喝,那你喝!”杨光的眼睛冒火般盯着我,打了个酒嗝,显然他酒量很差,不过这么四五杯就开始不对劲了。
我看着他的脸不由来气,“喝就喝,谁怕谁啊?”说着我扭头看向程海云,也是满脸涨得通红,眼神也渐渐迷蒙,但他却不说话,异常安静地站着看着我。我觉得莫名其妙,于是也顾不上其他,就着酒瓶子对着嘴就咕咚咕咚灌下去,眼看着大半瓶白干就被我灌进肚子里。
他们才似回过神来,身边的顾念虹一把抢过我的酒瓶子,“洛心,你疯了?”
火辣辣的酒呛我的直冒眼泪,却怎么都觉得委屈,好端端的吃饭变成了拼酒大会,我噘着嘴说:“叫你们喝,我自己全喝了,叫你们拼!”
杨光斜乜着我,不明的眼光依旧冒火,却突然指着程海云说:“你真不是个男人,不是说洛心是你的女人吗,怎么还要靠女人替你挡酒?”说着伸手抢过顾念虹手里的酒瓶子,“如果是我才不让自己的女人在外面喝酒发疯呢!你不替她喝,我来喝!”说着仰脖子把剩下小半瓶的白干都灌进肚子里。
我听着杨光的话,脑子哄地冲上一股热浪,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女人了?我看向程海云,依旧红着一张脸,嗫嚅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心头火气更大了,酒精也翻涌着搅乱着我的神经,我冲到他面前,“你都在外面胡说什么了?”
“我……”程海云眨了眨眼睛,被我的气势一压,后退了半步,却被腿子腿绊住,就这样直挺挺地翻了过去,“咚”一声跌倒在地上,半响都不见爬起来,我用脚踢他,“你还不起来,躺地上干什么啊?”
“嘿嘿……嘿嘿……”程海云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只看着我傻笑,我看着他迷蒙的眼睛,原来他也喝醉了!
最后,关子等把程海云拉起来扔到沙发上,杨光也好不到哪里去,跌坐在沙发上便开始抽烟,一根根的烟抽,嘴里还不时唠叨着。关子等人见势,早拉着顾念虹等去了外面继续吃饭,让我们三个单独呆着。
我听着他的唠叨,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脸皮已经撕裂开了灌进开水般火热,原来那天程海云找杨光打架,是为了我。程海云找到杨光,告诫杨光以后不要跟“他的女人”来往,杨光哪里听他的?两人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我脑子嗡嗡地回响着那句“他的女人”,心炸开又合拢再炸开。
那样单纯的高中岁月里,我们对于早恋都是如此的羞涩,更别说对“某人的女人”是何等的恐惧。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该怎样面对程海云,他却嘟囔着在沙发上爬了起来,凑近我的脸看了半响,却嘿嘿笑了,突然抓住我的手,紧紧贴到他的脸上,“洛心,我、我木天做梦都想都想……抱着你啊!”他的口齿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可我依旧听的分明,只感觉他的脸滚烫如烧红的铁,那热度从手掌蔓延到全身,我顿时不知道该抽回我的手还是继续贴在他的脸上。
杨光却哈哈地笑了起来,指着我们笑得喘不过气来说:“咳咳,洛心,知道你胆子大,却不料大到这地步啊,居然……居然……”他笑着笑着却突然捂着脸又开始哭起来,“洛心,你这个死丫头片子,居然不跟我好,居然成了别人的女子……呜呜……你这个死丫头……”
“杨、杨光……你滚……一边去,洛、洛心是我的……我的女人,你、你少打他主意!”程海云结巴着抬起头,晃着脑袋看向哽咽的杨光,说完得意地向我嘿嘿地笑,却突然俯下身来,在我的手背上狠狠亲了一口,“洛心,你就是我的……女人!”
我只觉得脑门已经被酒精冲的神志不清了,感觉到手背上软湿的痕迹,看着他得意的笑脸,血渐渐都压到了我的脸上,我猛然抽开手,狠狠一个巴掌就挥了过去,“啪”一声响亮的吓了我自己一跳。
我再也不敢看他一眼,狼狈地转身推门向外跑去,只记得院子里本来笑闹的人都停下了诧异地看着我。
感觉身后有人一直追着我,我越走越快,心口的委屈就越来越重。难怪最近男生看着我都古怪的笑,难怪有人对着我和程海云吹口哨,难怪他们背地里老拿程海云取笑……
泪水就这样成串地滴下来,哭的太累,我干脆一屁股坐到马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哭的浑身都没有里力气,只觉得顾念虹抱着我的肩膀,柔声安慰着:“洛心,不哭了,不哭了啊!”
我软软地靠在顾念虹肩膀上,抽噎着说:“顾念虹,我恨死程海云了,他、他居然……居然在外面到处说我是他的女人!”
“啊?”顾念虹是个比我还纯粹的女子,也吓了一跳,“他、他怎么这样说啊?会不会是你搞错了,他对你那么好,怎么会在背后这样说你?”
“他刚才亲口说的!”我加重了语气,“他就是这样说的!让我成了全校人的笑话!他居然说……说女人,我什么时候成了女人了?”
满脑子都是“女人”这个词,在我的脑海里,“女人”就是结婚了的人的代表,有了男人的女子的代表,可是我才十六岁,怎么就莫名有了这样的名声?
二十九、如今
喝了汤,翻江倒海的难受总算轻了许多,看着江知痕忙碌地收拾了碗筷,我斟酌着怎么跟他说,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或许就此结婚,拉扯着孩子过了也是种生活。可是生活会因为孩子而有起色吗?想起那些婚姻专家的谆谆善诱,说什么不能因为孩子而将就自己的情感,我又犹豫了。
“知痕,我……跟你说件事。”我依旧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幸好分手是我提出来的,不然他还以为我要以此要挟他干嘛呢!
“什么事?”或许是地震的原因,我们对彼此的敌意都消除了很多,江知痕脸上也多了几分温柔,更加上我刚才的难受也可能真的牵动了他的心,说话间声音也温柔了下来。
“我、我可能怀孕了。”我看着他的脸色一刻都不敢放松,果然是吃惊,然后是他特有的漠无表情,眼睛因为脸太胖而被挤成一线,我看不清里面的颜色。
沉默了良久,他胡乱地抓起烟盒开始抽烟,缭绕的烟味很块钱呛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站到窗户边,看着星点的夜静,盒子般的楼房密布在城市的边缘,就跟淋湿了的火柴盒,怎么擦也擦不出希望的火花。
“你想怎么办?”江知痕的嗓音因为抽烟而有些沙哑。
我回头一笑,“周末做了吧。”
“那行!”江知痕将烟往烟灰缸里一拧,烟头死尸般横在玻璃缸中,满目仓夷。他站了起来,没再看我一眼,便去了卧室,“我看书”,便“砰”一生关上了房门。
我慢慢靠到窗户上,初夏的季节,微凉的玻璃贴在单薄的衣衫上,很舒服,连夜风也带着丝丝凉意,再过些日子,这天就热的人日日烦躁不安了吧?
医院的味道永远没办法让人习惯,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着鼻腔,白色的世界,噪杂的各色声音,让你不知心归何处。
江知痕说你自己先去检查,今天公司上头来检查,我要加班。于是我没有犹豫自己来了医院,习惯了自己动手,自己管自己,依赖的心不过是时光中偶尔的失误,那是跟江知痕热恋时候戏耍的手段,我和他的关系早发展到不用那些虚假的手段来博取彼此关爱了。
马维彦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他说话向来干脆,“丫头,把账号给我,还你钱。”
我看了眼手上的化验单,一大摞,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了,想来后天手术又是更多的一笔,这钱还的还真是时候,“你怎么样了?在家种地还是喂猪的啊?”故意加快了自己的语气,让自己听起来欢快许多。
“打算种木耳,怎么样,今年过年的给你寄一袋子上好东北木耳,够哥们吧?”马维彦哈哈地笑起来,我能想象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定是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拿着手机,偶尔还抽几口,衣着随便地靠在某处,或许就在他们家种木耳的烂木头桩上呢!
想着,我心情真的好了许多,又胡乱跟他扯了几句,才挂了电话,将账号发给了他,拿了最后一个化验单,出了医院。
江知痕那天回来的很早,买了一大堆的菜,捋着袖子说:“洛心,我今晚给你炖汤喝,省得明天没力气。”
我见他认真的样子,不由笑了,“我又不是生孩子,要什么力气!”
他讪讪一笑,“今天真是不好意思,都没陪你去,一切都检查完了吗?”
“没事,周一你陪我就行了,都检查完了,花了好几百。这年头,放纵都是要花代价的。”我苦笑地摇摇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以后我绝对会小心的。”他脸色突然就焕发起来了,提了菜兴冲冲就去了厨房,我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是啊,还有以后吗?
那天晚上江知痕逼着我喝了许多的汤,鼓胀的肚皮再也不会饥饿,我心情也好了许多,靠在他身上无聊地翻着电视,半带着试探,“要不,我们生下来吧?”
“生下来谁养啊,我现在的工作也不稳定,眼看着要考试。再说……我前些日子不是感冒吃了好多药嘛。”江知痕娓娓道来,我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现在以我们的关系,谈结婚生孩子,却是又回到了原点,那是一个我们谁都无法解开的死结。
“我不过随口说说,你紧张什么!”我坐起来,关上电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困了,睡觉吧。”
江知痕却一把搂住了我,“洛心,嗯……”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心,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后天你要做手术,我、我们……嗯?”他已经在轻吮慢咬地蹭在我的耳垂上,脖颈间。
我用手挡住他俯下的身子,“知痕,别这样,早孕会有危险的。”
“没事的,宝贝,我轻一点……”
在男人□面前,反抗是最好的催情药,我越是乱动挣扎,他的呼吸越发粗重了起来,感觉到他身上明显的变化,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半夜肚子有些轻微的疼痛,我醒了过来,摸了摸小腹,不会这么倒霉吧?睁开眼睛,台灯依旧亮着,我坐起来,“知痕,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江知痕默默地坐在床上,抱着手一动不动,我刚伸出手碰了他一下,他却飞速地甩下我的手,仿若甩下一坨鼻涕,面若寒霜的表情,让我刚还朦胧的心顿时清晰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我半响才说:“洛心,你怀孕多久了?”
“最近事情太多,发现的有点晚,都快五十天了,不做就来不及了。”我摸着微疼的肚子,心里已经开始警惕了起来,目光落在床头柜上,原本放在那里的手机已经不见了。
“在找什么,手机?”江知痕把抱着的手臂放开,摊开手心,银色的手机便握在他的掌心,“马维彦为什么给你汇钱?”
“他欠我的啊,现在还我。”我已经有了几分端倪,但是心里还保持着一份理解,“前段日子去珠海,借了他两千块钱,真的。”我特意加重了口气,端详着江知痕莫测的脸。
“哟,还真是巧,这时候还你钱?”江知痕的尖酸又现,“洛心,你不是说你所有的财产都被我投进股市了嘛,又哪里来的钱正好在珠海借给了马维彦?”他加重了珠海这个词,我几乎都能听出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但他的脸色依旧平静无波。
我真想就这样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尖打骂,但是还是忍住了,有时候误会就是这样越来越深的,我跟江知痕的问题,一部分原因也在于自己,很多时候怕了便闭起心,不交流,任由他误会。“去珠海前去了趟郑州出差,你还记得吧,那时候拿了几千块钱。”
“洛心,你连撒谎都不会了啊,你们做事怎么可能那么快拿到钱?”江知痕笑了起来,“洛心,不要都把别人当傻子!”
我揉了揉已经开始发疼的太阳穴,“你到底要说什么,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章节30、
“好,我拐弯抹角,你就坦荡,直接?”江知痕呼地掀开薄被跳下了床,在房间打转,突然转身直愣愣地看着我,“你说,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日子总快的跟手指间的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溜走了,无意走到校外的河边,柔软的沙子依旧轻柔地摩擦着脚心,酥麻的感觉却再激不起无忧无虑的快感。几个顽皮的孩童锲而不舍地用沙子堆砌着梦想的房子,沙倾泻房子坍塌,孩子再堆,周而反复,却乐此不疲,倒乐得笑了起来。我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些纯真无邪的笑容,一度的恍惚,多少天了,我都未这样真挚放肆地笑过?
“洛心,你在这里干什么?”老远就听见陈耕升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奶气,让人无法真的生气,“我找你半天了。”
“找我干嘛?”我冷着脸看着他跑近,最近几天火气还未下来,见谁都呛,特别是跟程海云关系最好的陈耕升,更是没好气。
“没事不能找你吗?”陈耕升把嘴一撇,“看你那小气的嘴脸,倒像我欠你几千两银子似的。”
我懒得理他,转身便走,“没事别跟着我,省的找嫌。”
“找什么嫌啊?”陈耕升当然没那么容易打发,跟了上来,“洛心,我知道你为什么这几天老板着一张死人脸,不就是程海云喝醉了说错话嘛,那几句话算什么,亏你还这么生气,学校谁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么?”我向来神经粗,但这次是进了心底的事,所以便变得敏感别扭起来,少女的心事就那样奇怪,越是在乎越是要撇清,“我跟程海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少在背后瞎说。”我几乎是叫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十分贝。
说完我便醒悟了,人家陈耕升可是什么都没说,我自己倒巴巴地扒拉起来,果然陈耕升脸上的戏谑便如沸水般扑腾起来,还没等我扑过去打他,他早已猴子般笑着跳开了,“洛心,你亏心不,不打自招啊!也亏了程海云那晚在宿舍抱着我又哭又吐又说了一晚上,倒是害的我换了几件衣服,回头你给我把衣服洗了!”
“洗你个头!”我是真的生气了,连眼睛都觉得在喷火,“滚!”说着转身就跑。
“哎哎,你别跑啊,我开玩笑呢。”陈耕升紧跟着我向学校跑去,“我是来问你,学校下学期要分班了,现在要记文理分班意向,那个程……嘿是我想问你是选理科班吧,今天晚上要把初步意向的名单交给老周。”
“分班?”我一下子站定了脚步,陈耕升冷不防我停住,一个收不住就撞到我的后背上,背部被他撞的生疼,我也顾不上了,“不是到高三才分班的吗,今年怎么高二下学期就分了?”
陈耕升揉着撞疼的鼻子,大眼睛委屈地眨巴眨巴,嗡着声音说:“学校嘛,不就是追求升学率,早日分班早日补充知识呗,哪里管那么多!”
我一想也是,这分班是迟早的事,早分晚分都一样,“你说的也是,早日划清界限,省的学校麻烦!”转而又疑问:“咦,你刚才说谁叫你来问我?”
陈耕升不揉鼻子了,眼睛一弯,“嘻嘻,心知肚明嘛,你还问!你以为我关心你这个又倔又犟又尖酸又不可爱的人啊,除了我们伟大的班长情圣谁还问你呢?”
我脸上已经没有颜色了,对于陈耕升的玩笑也不想反驳,只硬生生地说:“彼此彼此,我也讨厌你这女孩子似的家伙,而且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关心,所以我要上……文科班!”我特意加重了文科班几个字,咬牙切齿地似乎咀嚼着某个人一样。
陈耕升对我的厉色根本不当回事,只满不在乎地说:“洛心,这个时候别闹脾气,你理科成绩这么好,记性那差的要死,还上文科?程海云也不过白托我问你一句,其实是想让我帮他说和,你就原谅他!至于分班报名的事你就别担心啦,你啊,这么好命,有人关心,哪里像我还要自个辛苦地去签名报备自己要选哪个班,唉这世……”
后面我已经听不见陈耕升拖长音调的啰嗦和感慨,跑的更快了,转眼就将他甩到了身后,我只想去问问程海云,凭什么替我做主!
也管不了班里那些带笑的嘴眼,我径直走到低头写着什么的程海云桌前,努力平静问他:“我们要分班啦?”
他抬头看向我,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是啊,不过你不用填了,我都帮你填好了。”他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一丝的讨好和期盼。
“你知道我要选哪个班吗?”我依旧不动声色问着。
程海云见我如此平静,似松了口气,“你成绩这么好,当然上理科班了,这还要说嘛。再说……”
他的再说还未完,几声不合适宜的笑声便挤了进来,我回头瞪了几眼那几个笑得幸灾乐祸又带着无穷意味的家伙,这才冷淡地对程海云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不要你操心!谁说我要上理科的,我可是要选择文科的。”说完倒有些得意地看着他。
程海云的脸色又腾地红了,“……可是洛心,文理分科选择可不是玩笑,你别意气用事。”
我见他着急,心底的郁愤便轻了许多,觉得自己这样头脑发热选择的结果的确正确无比,于是挑眉大声说:“班长,我可是告诉你了,我要选择文科,回头别报错了。”说完,头也不回去离开了教室,也不敢回头看他的脸色,此时不知道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跟我什么关系啊,就管我的事?
“洛心。”顾念虹走路就跟猫一样毫无生息,“你真的要上文科,别怄气了。”
我反手挽住她的肩膀,“你选择什么了?”
顾念虹脸色一暗,叹了口气,“学理科将来选择的范围广,也好找工作,我当然是想继续学理科的,可是你也知道……我这学期的理科考试一次比一次差,想来还是认清现实的好,学文科吧。”
我嘻嘻一笑,“那不更好,我们继续一个班,我就学文科,我就不相信,记性不好就不能学文了,我理解力好,大不了就像现在历史政治考试一样,我考理解答题也有个八八九九,哪里不好了?”
“你真的这个意思?”顾念虹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洛心,你变了,也学会口是心非了。”
“什么意思?”我故意板着脸,“我哪里口是心非了?”
“分明是跟某人怄气的话,居然还说的理直气壮!”顾念虹故作忧愁状,摇头晃脑说:“唉,姑娘长大了,心思就是难琢磨啊!”
我见她如此,刚要伸手哈她,抬眼却看见朱攀从走廊那头过来,眼神就这样无意识地相撞而上,想躲都躲不开,我正打算打招呼,顾念虹却抢先一步说:“朱老师你好。”我便站在顾念虹身后,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朱攀矜持地点头,“快上课了,你们还在打闹,不回教室啊。”跟朱攀在校园后来也有几次撞到,躲不开就打个招呼,能躲开最好,不过顾念虹从来不是主动的人,今天这么积极讨好老师可真奇怪。
“是啊,要上课了。”顾念虹无意识重复着朱攀的话,我觉得她的手心有些湿,这家伙紧张的手都冒汗了?我奇怪地看着她的侧脸,憋的通红,她略厚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朱攀却停下脚步,笑着问:“顾念虹,你有什么事问我吗?”
他的观察力还真不一般,这么着就知道顾念虹有话说了,脾性也挺好啊,看那笑容和煦温暖的,哪里像高三那些家伙宣传的“恐怖朱攀“啦?我打量着朱攀,顾念虹的手突然从我手中抽离,声音也大了许多,“朱老师,我们要分班了,分班后我想进你的班可以吗?”
“这个啊,行啊,回头我记着调你进来就是了。”朱攀很随意就答应了,让顾念虹不由愣了一下,传说朱攀是个难缠的家伙,没想到这么好说话,“快上课了,你们快回教室吧。”朱攀说完抬步欲走。
“朱老师等等。”我却头脑一热,往前一步,快声说:“我也要去你的班,好不好?”
朱攀却站定,侧头打量了我半响,不明地笑了一下,“当然……”他故意不说了。
“当然可以?”我接着他的话兴奋问着,看着他奇怪的笑容疑惑不解。
“……当然不行!”他说完也不管我是怎么错愕,转身大踏步就走了。
我扭头看着憋笑的顾念虹,“为什么我就不行?奇怪了!”
“你以为老师也跟你似的头脑发热啊!”身后熟悉的声音接着说,“洛心,你成绩这么好,老师谁不知道啊,让你学文科不是害了你吗?”
我扭头看着程海云一脸凝重地站在窗户边,负气地扯了顾念虹的手,“要你管!偷听人家说话算什么?我就学文科,看你怎么办?”说着扯着顾念虹就向教室跑去。
坐定后,顾念虹的笑容终于绽了出来,“洛心,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在负气,他是拿你没办法啦,哈哈……”
我用脚踢了一下顾念虹,“老周来了,看你再笑!”顾念虹不笑了,低头做乖学生状,教室也在老周镜片后凌厉的目光下安静下来,我的心却不能平静,是赌气吗?
快下晚自习时,老周念了程海云交上去的文理选择名单,果然我依旧在理科班,我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了一眼程海云的方向,他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却对我撇嘴无奈笑了笑,我看着他的笑容,心头奋起的恼怒不由低了几分。或许,学习的大事,真的不能意气用事,那就这样吧。
如果不是后来的事,我想,我的人生或许有所不同。可惜,那时年轻,冲动,莽撞,孤拐,别扭,害羞,让我再次与理想背离,开始了不同的选择,不同的人生。
章节31、32
高二的下学期,那是个温暖的春天,婴儿粉脸般的杏花在校园一角绽放着(差点想用“笔盈盈”绽放着),灿烂的如同少年的心情。报名,打扫卫生,发书,然后便是慌乱的分班搬家大行动。
我拉着顾念虹依依不舍,“顾念虹,你真的舍得与我分离啦?”
顾念虹拍开我的手,“少来了,不过隔几个教室的事,哪里就生离死别了?”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分班的事后来不了了之,但我依旧不理程海云,偶尔看见他患得患失的表情,刚有一丝心软,又想起班里那些可恶的嘴脸就不想理了,管他怎么,与我何干?如今,跟我关系最好的顾念虹,杨叶都是文科班了,理科班就留下几个恐龙女生,加上一大串的男生,以后还真是孤家寡人,更不敢与程海云有丝毫沾惹了。所以这一会我不用搬,就赖一会顾念虹,再扯一下杨叶,弄的她们两人哭笑不得。
杨叶凑过半张脸,“洛心,你就少猫哭耗子了,谁不知道上理科的都是学校的宝贝,我们这些就是被甩出去凑数的。你还是乖乖的滚回座位,做老周的高材生好了。”我一手就抓住了她的长发,她着急的赶紧换了话题,“咳咳,我其实是想说嫉妒顾念虹的,居然进了朱攀带的班级,人家都说文科班是弃子,但进了老朱的班,就成了卒子了,或许还是有用的。”
顾念虹也笑成一朵花,却不肯说话,我对她做了个鬼脸,她也明白我的意思,扭身抱了书向西头的文科三班走去,我也跟着依旧在她耳边唠叨。
顾念虹收拾着桌子,我就趴在她的旁边说东道西,直到她不耐烦了,使出杀手锏,“洛心,你知道程海云上学期末考了多少名吗?”
“啊?”我的嘴巴顿时冻结,慢慢合上,半响才嘟囔说:“反正年纪前百名是没有的。”年纪前百名的成绩都贴在校园报亭上,我当然仔细看过。
“就知道你没去问过,我可是问过。”顾念虹很有深意地坐下来,用一只手支着下班学着我的样子,“你呀,别那样牛心,明明心里很关心人家,脸上却不肯拉下来,说句话,关心下会死啊?”
“少说我,你会跟人说话,会关心人,那怎么昨天袁嘉林要请我们吃饭,你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反驳她的话说的贼快,试图转移话题。
顾念虹脸色一红,“洛心,别转移话题!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行了,别问这个无聊问题了,还是说程海云吧,多好的一尖子生啊,活生生被你折腾的成差等生了,期末考试在班级排到了三十几名,还年纪百名呢!”顾念虹白了我好几眼,“你说人家多好的人啊,你就是故意折腾!”
我心中其实极为震撼他的成绩下降如此之大,嘴上却不肯示弱,“那是他自个儿笨,不都说男生高中成绩比女生好嘛,我又没耽误他,又没拧住他的脑子,他考不好,关我什么事啊?”
“不想跟你说话了。”顾念虹推我,“还是快回去做你的尖子生好了,反正你坦荡的很,程海云是死是活,不关你的事!”
“我……”我起身,咬了咬嘴唇,心中叹了口气,说不担心,可心却似乎被铅压了般的重,他怎么这么笨呢?成日的琢磨什么去了,不好好学习?
“洛心,你怎么跑我们教室来了?”我低着头正要出顾念虹教室的门,冷不防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可不正是这个班新的班主任朱攀。
“朱老师。”我老实地低头问好,“我来找顾念虹。”
“哦,我还以为你要来我们班呢。”我抬头便看见朱攀扯了丝笑容的嘴角,他换了副黑边眼镜,看着年纪大了一些,但身上的书卷气却不减,看着不高,但站在我面前,我依旧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眼底的表情。
“朱老师,你不是不要我嘛,我哪里敢来。”我看着他怎么都不觉得像个老师,说话就未免没那么多讲究。
他自然也不生气,往旁边让了让,“我其实是想要你的,就是跑老周的无影斩而已!”
“噗嗤”我听着他笑谑地说起老周的“无影斩”不由笑出声来,“朱老师,你也知道大家背后说老周哦是周老师的眼神为无影斩?”
“还敢笑,你们这些孩子背后给老师起外号,老周要知道非瞪死你们不可!”朱攀摆了摆手,“行了,快回教室吧,以后少来我们班串门,别把我们班的好学生带坏了。”
“我哪里……”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就这么毫无顾忌,听他这样说就想反驳,刚说了几个字,就发现顾念虹在座位上对我使眼色,这才醒悟我在跟老师说话呢,忙不迭地说了声“朱老师再见”就跑了。
跑回教室坐到位子上,懊恼地把脑袋放到桌子上,直骂自己大嘴巴,差点又把他当同学般说话了。“洛心,周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抬头,看着程海云的嘴巴一张一合,他的脸色极为不好,左脸颊上那个刀疤已很淡,但我依旧看得清楚,“你怎么啦?”我不由站了起来,仔细看着他的脸色,“老周批评你了?”我的心一沉,想起他的成绩,老周那样偏爱他,他考的那么差,自然会挨批评的。
程海云勉强笑笑:“没事。快去吧,周老师找你可能是说成绩的事,你又考了班级第二名,不会批评你的。”
“我没问这个呢,我问你老周是不是骂你啦?”担心自然地脱口,“你……你以后别胡思乱想,应该好好学习才是。”
程海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真诚了,可能是因为我主动跟他说话,还关心他的原因,他的脸色又慢慢红润起来,“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嘻嘻,和好了。”陈耕升可恶的脑袋不合时宜地插到我们中间,“我就说嘛,洛心哪里会不关心程海云呢?”
我一巴掌推开陈耕升的脑袋,“滚!”扭身便出了教室,向老周的办公室跑去。
我对老周的“召见”是没什么畏惧的,所以敲开老周的门的时候也是怀着愉悦的心,推开办公室的门,老周带着他那副特有的大眼镜正扒拉着期末试卷,“周老师,您找我?”在老周面前我一直是个乖学生,安分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轻声打断他的“查阅”。
“是洛心来了。”老周将脑袋从试卷中拔出来,眼睛里的光芒比平常更冷了许多,我看着不由有些害怕,不由退后了半步。“怎么,害怕?”
老周的声音不阴不阳的,我吓得点头又赶紧摇头,“没、没有,老师。”
老周冷冷地扫了我半天,突然从试卷中“哗”地抽出一张卷子,往我面前一拍,“你看这是谁的试卷?”
“啊?”我是被他真的吓了一跳,“我的?”
“你过来看不就知道了?”老周凌厉的声音魔鬼般牵着我走近办公桌。
我探过目光看去,熟悉的字迹不用看性命就知道是程海云的,触目惊心的两个红色数字“63”张牙舞爪地盖住了所有蓝色字迹,150分的物理试卷他考了63分?我都不由皱眉,难怪老周抓狂。啊,不对,程海云的试卷跟我有关系吗?“老师,这是程海云的试卷。”
“不看名字就知道是程海云的,你们俩还真熟啊!”老周的声音又降了下去。
我的心却提了起来,“早恋被发现”几个字魔鬼般冒了出来,老周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好闭嘴看着老周不吭声。
“不说话?不说话就不是早恋了?”老周的老鼠嗓门此时各位的刺耳,他的手又魔术师般从抽屉里扒拉了一堆东西出来,往桌子上一拍,“这些都是你写给他的,是不是?”
我已经彻底败阵,被他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只瞄了一眼,我就差点晕倒,那些皱巴的,大小不一的纸条上不都是我的字迹吗?“老师,我、我……”我想说没有,可又觉得软弱无力,嗫嚅了半天,鼓起勇气扒拉便了那些纸条,从第一次的纸飞机到期末考试前的闲语,全部都在!
“洛心,这些都是程海云主动交出来的。他已向我保证绝对不早恋,不耽误学习。你们俩可都是重点大学的苗子,可不能因为早恋而耽误了前程,@#¥#%……&&%@@……”
劈里啪啦一长串的苦口婆心从老周那张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而我的心早从热到凉成冰,根本就融不进他说的任何话,程海云主动交出来的?他表忠心?我们早恋?他出卖我?
早恋,那遥远的岁月,那些模糊的记忆里,是那样的被家长和老师视为洪水猛兽,是毒药,是潘多拉盒子。被人批早恋是件多么恐怖和羞耻的事,可是我呢?之前被同学耻笑,现在被老师说教。这些或许都不是问题,只是程海云他为什么要如此做?我擦了把脸上被老周飞溅的口水,“周老师,我先走了。”抓了桌子上的纸条,也不管老周没说完的话,转身就跑出了办公室。
我径直走到程海云座位前,把那些纸条轻轻放到程海云桌子上,“给你!”
程海云看纸条再看我,脸又红了,我看着他慌乱地从抽屉里翻出物理书,胡乱地翻着,“怎么会到你那里了?洛心,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对他笑了笑,“我知道。”我接过他手里的书,把那些纸条夹进书里,一句话都没说便回到了座位。
那天我安静的有点不像自己,几次看见程海云要走过来跟我说话,我都用眼神止住了他,他也让陈耕升递给我纸条,可是我不想看,只随意夹在书里,在接了第三个纸条后,我给他回了一句话,“我要上大学。”
是的,我要上大学,中考失败已经是我不能承受之痛了,如果高考再失败,我还怎么维持自己最后一点高傲的自尊?此时我的心也是一片乱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自习前老周例行的讲话,让我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不管这个决定是自己一时的冲动,还是少年的逆反心理,但是我做了,一切也从此就不同了。
章节33
老周的到来,我自然是低了头,纵然对他的“早恋论”不屑,却也不敢公然藐视他的权威。老周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例行的演讲,这次的话题却已不是他惯说的那几句“抓紧学习”之类的,而变成了“早恋批斗会”。
我的脑子嗡嗡的,听不见老周那铿镪顿挫气急败坏的声音,听不见那些压抑的笑声,恨不能将头埋在桌斗里,浑身上下火燎般煎熬,几十双火热的目光几乎将我融化。当老周最后一句,“特别是程海云,这里我要提名批评了,以后上课给我专心点,不许跟无关的人乱交往!”
什么叫无关的人?什么叫乱交往?我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瞪向老周,老周的小眼睛也正好移过来,四目相撞,我明显看见他眼底的得意,“怎么,洛心,你有意见?”
话音一落,那些压抑的笑声变成了爆竹,轰炸开来,炸的我尸骨无存,我腾地站起来,“周老师,我是有话说,我要换班!学文科。”
班级的笑声就声声地被我尖细的嗓音卡断,如断线的风筝华丽丽地坠入泥土中,鸦雀无声的教室格外诡异,就连老周都忘记了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我,“……洛心,你说什么?”
脑子发热的结果就是如此,话说出来,我就没有退缩,“老师,我要换班!”说完我也不理那些看戏的目光,径直向外走去。
“洛心,现在是上自习时间,你想旷课?”老周终于反应过来,几步蹿到我身前,“怎么,年纪不大,说几句就受不了啦?要怕批评以后就专心学习,少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老师,我要换班!”我忽略掉他的教育,“所以今晚我不能在这个教室上自习了。”我绕过老周身边继续向外走去。
或许是我从未有过的巨大叛逆,或许是我僵硬的声音,或许是让人发狂的安静,老周没再阻拦我。我没有回头,也没有看教室任何人一眼,径直从窗外走廊走过,一步步下了楼。脚踩在楼梯上的“咚咚”声,在寂静的晚自习楼宇里,格外的响亮。我知道自己走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回头。
坐在校园依旧苍翠的木兰树下,我仰头看着树影间斑驳月光,吸了吸鼻子,其实我一直是个胆小的孩子,我从来没有想过公然与老周作对,也未想过拿自己的前程做叛逆的筹码。可是,老周无情的话,同学们老是有深意的笑容,程海云时而让自己思绪混乱的笑容,让我在这个教室真的无法再呆下去了。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吸取身体的温暖驱赶着这初春的料峭微寒,不知道过了多久,刺耳的铃声终于响彻整个校园,死寂了的空间瞬间就沸腾起来。有人嬉笑着走近,又有人默然走远,我依旧勾着头,不知道下一步该向何处。
“洛心。”轻轻的呼唤声,温柔的生怕惊醒我头顶沉睡的月光,我知道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脚步声都变得这么熟悉,可是这真的就算“早恋”吗?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我知道他此时定然又是那副拘束担忧的模样,不敢看那带着火般的眼睛,不敢想未来的事。程海云在我身边轻轻坐下,“周老师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为我们好,洛心,你别跟他怄气了,好不好?”
我咬唇依旧不语,半响他才叹了口气说:“要不,你换个班吧,理科三班四班或其他,只要不是我们二班也行,可是你不能去文科班啊。”
“我就去!”我突然扭头恼怒地叫起来,“我再也不想看见他,别的班他不也教物理?你以为我能逃得掉他的唠叨吗?我远远离开他的视线,省的他说我耽误你学习!”
“洛心,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程海云着急起来,“我的学习我知道,以后我会好好学的,可是你别走,行吗?”
“不行!我洛心说话做事还从没有后悔的,我现在就去找朱老师。”说完我也不理他,扭身便向楼上跑去。直到身后程海云焦急的叫声再也听不见,我才放慢了脚步。
我径直跑到文科三班的窗户外叫出了顾念虹,也不及跟他解释,就问:“顾念虹,朱老师呢?”
“咦,洛心,你这满头大汗又满脸通红的,干嘛去了?难不成下课去操场跑步了?”顾念虹打量着我的脸色疑问说。
杨叶飞扬着她满头的长发跑过来,欢快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为什么!”
我看着她来的方向正是我们理科二班,便知道她个鹦鹉又去那边饶舌了,便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顾念虹你不说,我去办公室找朱老师了。”
“哎,等待。”顾念虹一把扯住了我,“今晚他没课,应该在宿舍呢,你明天再找他。”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去找他。顾念虹,我们还做同桌吧。”说着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等着。”
当我从另一边楼梯跑下楼时,上课铃已响了起来,我站在楼梯口,这才想起,我哪里知道朱攀住哪个宿舍啊?但是我现在已是骑虎难下,那个老周在的教室再也不能回去了,不然肯定被他们笑死,或被老周用眼睛杀死,我又不能担着逃课的罪名,那只有赶紧找到朱攀,让他同意我转班。
我知道学校这些单身老师都是住在最后排的单身宿舍的,走到那排房子茫然地晃了两趟,依旧不知道他住哪里,脑子乱乱的,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把身子往路边一棵树上一靠,长长叹了口气,“眼镜猪,你到底住哪里啊!”
“洛心,你跟谁说话呢?”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我大跳起来,“啊,有鬼!”
“呵……”我扭身便看见一道长长的影子,背着月光,脸色藏在暗影里,他伸手抓了下头发,“你见过这样的鬼吗?”
这次我已经听清楚是朱攀的声音,就算听不出声音我也认出他的身形了,我艰难地扯上笑容,“那个,朱老师……你、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朱攀的闷笑更大了些,“我住那边。”他的手一指前面的小院,“我从那边过来。”他又回手指了指身后。
我的脸腾地红了,他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他没有跟着我,而是回家,是我自己笨没有听见身后有人。我连忙低了头,“对不起,朱老师。”
他走近,“怎么对不起了?”
“我……”我顿时哑住,难不成说“老师,对不起我不该背后骂你?”“没,没什么。朱老师,我正要找你。”
“哦,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没有了笑意,却端起老受子,“有事怎么不去办公室找我?再说,现在不是上自习时间吗,你怎么跑出来了?”
“朱老师,我不是逃课,我下课就来找你了,可是不知道你住哪里。”我急忙解释,“我想请你让我转入你们班,可以吗?”
“这个啊,不是跟你说了不行嘛。”
“为什么不行啊,我学习又不差,不会影响你们班升学率的。”我赶紧表忠心。
“那可说不定,你文科成绩不过中等,听说记性太特不好,文科可是要有大量记忆的知识的。”朱攀依旧不答应。
我便有些急了,“文科我知道要背很多东西,可是我理解能力很好,只要理解了背起来也差不多的。相信我,我真的可以啦。老师……”我仰着头期盼地看着他,背光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眼珠带着些不明意味的光芒。
他一笑,还是摇了摇头,“洛心,不是我不肯让你来。实话跟你说吧,学校有规定,你们这样学习好的,是尽量不让进文科班的。还有周老师,我把你带走了,可会惹毛他的。”
“已经惹毛了!”我嘟囔了一句,心思一转,“朱老师,我刚才已经跟周老师说了,你答应我进文科班了。”
“什么?”朱攀声音略高了一些,想了想才说:“你啊,真不知道想什么。我可跟你说清楚,要进了我的班,是不准这样逃课的,以后吃苦了,可别埋怨!”
“啊,你答应了!”我高兴的一跳而起,如果他不是老师,我一定要拍他的肩膀以示我的兴奋,“那我今晚就去你们班!”跳着转身便跑。
“等一下。”朱攀却叫住了我。
“怎么了?”我停步跑回来,“你不会反悔了吧?”
“你性子怎么这么急?”朱攀把玩着手里的钥匙,往前走着,我也跟着他,“我答应了你,回头我自然会跟周老师解释,他答应不答应还不知道呢。”
“管他答应不答应,反正选择班级是个人自由,他凭什么管我?”
“洛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朱攀已站到自己的门前,“怎么会突然从班里跑出来了?”
“没事没事。”我赶紧回答他,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他的门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他突然弯了腰仔细打量着我的脸,“不对,你有事才跑到我们班的,你今天不说我可不能答应了。”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推开了院门。
“老师,你可是老师啊,刚才说的话怎么能就反悔了呢?”我生怕他关门进去,一步就抢先挤进门里,“我真的没事,不信你拿放大镜照我的脸检查!”
朱攀诧异地看着我站在门里当着他的路,“难不成不让你进我们班,你就要打劫了不成?”
“我……”我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不像个老师,而像邻居家从小玩到大的哥哥,在他面前怎么赖皮怎么无法无天都没关系,不由自主地说:“反正你不答应,今晚我就不走了。”说完还负气地扯开门,扭身便跑过他窄小的院子,一屁股坐到单间的房门前。
朱攀跟着进来,也不说话,慢慢地蹲到我面前,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毫无畏惧地回瞪着他,我们都不眨眼,直到我觉得眼睛都被绷瞎了,他才突然笑了起来,“行了行了,这节课都快完了,赶紧回教室吧。不然我记你旷课,明天罚背课文!”
“知道了!”我一跃而起,差点就撞到他俯前的身子,“老师,我回教室了!”我也不管他是否差点被我带得坐到地上,一阵风似的跑向教室而去。
我一口气跑回文科三班门口,此时已下课,得意地看了一眼班级的门牌,这才走了进去,径直走到埋头看书的顾念虹身边,“顾念虹,我宣布今天就跟你同学啦!”
顾念虹抬头看着我,并不十分诧异,显然是已经听杨叶大嘴巴的“宣传”了,“你真的要来?我可是有同桌的!”
“没关系,我不介意,我们三个一桌。”我挤着坐到她一起,心情极好。
“哎呀,桌子可以凑合,椅子怎么能凑合?”顾念虹也不劝我,她太了解我,知道我一旦要做某事,就绝对不会回头,“你不回去把你的书本都收拾过来?”
她一提醒,我才想起我还有书本文具在理科二班呢,于是站起来,深吸了口气,烈士般说:“我回去拿东西!”
我几乎是仰首阔步走进理科二班的,无视掉所有探究的目光,坦然收拾了自己的包背起,抱了书放到椅子上,一股脑地拖出了教室。
程海云站在教室门口,焦急的脸红中带青,“洛心,你不能走!”
“自己走自己的路吧。”我随意回了他一句,甚至还回了他一个笑容。
就这样拖着自己的凳子加入了文科三班,走入朱攀的视线,开始了一段新的岁月。
章节34、
坐在新教室里,我努力让自己平静,装作无事地与原来认识的同学打招呼,甚至对杨叶的几个白眼都宽容地笑了笑。
教室终于安静,我和顾念虹挤在一处,顾念虹用纸写道:“玩笑开大了吧?”
我不理她,只把理化书轻轻放到地上,把陌生的历史政治书翻出来,满目的字让我有些头晕,玩笑的确有点大。从小到大背东西的记忆都非常差,别人两遍能记住的,我要花个十遍,长大后,对那些大篇的字更不敢兴趣,就越发的记不住了。
我望着书里的字迹深深地叹了口气,桌面被人轻轻一敲,又吓我一跳,视线之处熟悉的蓝色外套,不用看就知道是从今往后的老大朱攀了,他怎么走路总跟猫似的无声无息?“要叹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话声很轻,但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的响,我仰头望着他征询的目光,赶紧摇了摇头。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朱攀走后,我在历史书,政治书扉页上都工整地写下这句话,一笔一划用尽全身力气,仿若要把今晚所有的情绪都写到纸上。从此以后,便是断了“早恋”,不是吗?从此以后,学习不好,也与我无关,不是吗?从此以后,我也不用担负着“你的女人”的笑名,不是吗?
下了自习,我拉了顾念虹就跑,连让她收书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几乎是第一个冲进宿舍楼的人。顾念虹喘着气说:“你疯了,有鬼追你不成?”
“没鬼也差不多。”我回望着远处依旧人声鼎沸的教学楼,我知道他定然会在某处默默地看着我,虽然我不看,但是我能感觉到。可是,正如老周所说,早恋,是毒药,我们这么年轻何必自杀?
我不知道朱攀是怎样跟老周说起我转班的事的,第二天早上下自习,我便看见老周站在走廊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在他的逼视下,慢慢走近他,弱弱地叫了声:“周老师,对不起。”
“哼!”他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撇了撇嘴,不管怎样,他也是为我好吧!
“洛心,你还敢来找老周,不怕他吃了你?”陈耕升猴子般蹦到我身边,长睫毛扑扇的让人很想扯。
“我为什么不敢来,转个班而已,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说话间我的眼睛忍不住向窗户里看去,程海云的影子一闪,我知道他要出来了。
“唉,你不知道,早上老周发了好大的火,吓的我们都不敢吃早饭了!”陈耕升的夸张让我心情松了许多。
“不敢那就别去!”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饭卡,“看你说嘴。”
程海云此时也走了出来,站在教室门口,嗫嚅着想说话又说不出来,陈耕升一见,抢过自己的饭卡就跑,“我还是吃饭去好了,呀,今天天气不错!”
我对他的俏皮见多了,也不在意,只问程海云,“有事吗?”
“那个……洛心,我……”程海云结巴着,眼底的黯淡掩饰不住,疲惫涌在眉头。
“我什么我!”我跺脚,“说不出来以后别找我说话!”
“不是的。”程海云向我走近一些,望了望那头我的教室,无赖地笑笑:“是周老师说你昨晚搬走的凳子是我们班的,要我……要回来。”
“啊?”我扯了半天嘴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还真是老周的好弟子,好班长!一个破凳子,他让你要你就来要了?”心底的悲伤就这样毫无来由地涌了上来,原来在他心中我也不过如此,亏我还相信他那些纸条不是他自己交给老周的,亏我还想离开他远点,让他好好学习!亏我……
我越想越气,气到极点便冷笑说:“行行,还你凳子!省得你做不成五好班长!”说着风一般闯到教室抱了凳子又冲出来,往他面前一丢,“给你!”
“洛心,你别生气,真的,一会周老师来看到了凳子后,我就给你送过来,好不好?就一会!”他拉着我的袖子解释着。
我甩开他的手,“少拉拉扯扯,叫人看见了又说闲话!我可当不起‘耽误’的罪名!”说完也不看他,仰头就走。
教室里稀落的几个人,顾念虹先拿了碗去排队买饭,我也没心思呆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抬步便下了楼梯。偌大的校园,上课时间没到,到处都是人,喧闹的,嬉笑的,甚至花园里的读书声,总之,就是一片凌乱的喧哗,让人更烦。
我记得那晚去找朱攀时路过几棵杏花树,种在老师住的几排房子边,所以较少有学生去,于是便往那里走去。
可惜,记忆中雪白灿烂的花,已经凋零一片,雪白的花瓣孤零零地落在泥土里,说不出的可怜寂寞,心情没好起来,反而越发的失落了。患得患失的情感让我恨恨地踢了几脚杏树。
“洛心,你踢树干什么!”
老周凌厉的叫声吓了我一跳,我仓促转身便看见老周站在一个门前,向我吼着,“我……我找朱老师!”对于老周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张凳子,他那么大个人,值得与我计较吗?踢学校的树,又不是他家的?于是也不管他还要说什么,便向后排房子跑去。
转眼便跑到了最后排房子,老周的嗓音犹如夏日的蝉鸣,让人烦躁不安,我低着头无聊地踢着水泥路上的小石子,打算绕过这条路拐向食堂去找顾念虹。几步之后便走到了朱攀门前,我不由停下了脚步,细听了下,果然有细碎的女子笑声,那笑声隐隐约约,清脆入耳,给潮湿的清晨平添了几分爽快。我不由暗懈声,女朋友?女人的八卦无处不在,好奇心驱使我轻脚走近了大门,将眼睛探向门缝……
遗憾的是什么都看不见,只依稀见到院子里石板缝中几颗青翠娇嫩的小草倔强挺立着,昭示着春天的到来,屋里的笑声似乎瞬间消失了,我侧着耳朵听了半天都毫无动静,我不由咬唇,想找点八卦也不容易!话说由于分班,我对朱攀的消息听的也多了,作为一个年纪如此轻的老师,书教的好,人长得也不错,又是单身,那八卦就在所难免。“听多是非事,便是是非人,我还是安心读书吧!”
我退后一步,耸了耸肩,嘀咕着,不妨身后有一级台阶,我脚步一跄,就向后跌了下去,“咚”一声膝盖磕到了地上,与水泥地亲密的接吻声大的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该死的!我恼怒地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好丢人,有人看见吗?
眼睛刚扫了半圈,便定在了某处,正前面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抱着手闲适无比地看着我,似笑非笑的嘴脸让人觉得很欠揍,可是……我不敢!
又是朱攀!猫一样走路的朱攀!
“怎么,早操没出够,在我门口玩起体操来了?”朱攀向前一步,便站到了我面前,眼底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但脸上却使劲憋着。
“朱老师,你想笑就笑呗!”我赌气地噘嘴,“不就是摔跤嘛,没见过!”
“哈哈……”朱攀终于笑出声来,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有点迷离的感觉,“见过人摔跤,没见过这样摔的!”
“怎么摔啊?不就是没看见嘛!”我回答的满不在乎,越发觉得他不像个老师,难怪第一次见他,我叫他大哥,“又不是我家,我哪里知道这里有台阶的?”我这时才觉得膝盖火辣辣的疼,忍不住龇牙哼了一声。“老师,我走了。”瘸着腿就要走。
“就这样走了?”朱攀声音依旧有些闷闷的,“你趴在我门口看了那么半天,不是来找我的吗?”
“啊?”我顿时停下来,他又看见了?我讪笑着,“我、我是来问老师,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自己的桌椅啊!”我眼珠子一转,谎话自然地就溜了出来!
朱攀掏钥匙开门,“你是转班生,没有你的座位,你就将就走凑合吧!”
“那怎么行?”我不由叫了起来,在老周面前的乖巧和规矩,在朱攀面前完全消失了,“我就要桌椅,不然怎么上课啊?”
“嗯,这样吧。”朱攀开了门,转身打量着我,严肃了脸斟酌着口吻说:“你也知道,学校向来以成绩来分人的,你要是成绩好,我自然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座位,要成绩不好嘛,桌椅的事就自己解决!”
翻脸无情,果然是传说中的一样!我心中不屑地哼哼着,“老师,这学期我们还学理化的,我成绩哪里会不好?”现在分班,不过是分重点培养对象,理化课我们也上,不过减少了,老师也换成此等的,不过只要是算在考试成绩里,我绝对能在班里排个一二的!
“我是说文科成绩排名!怎么样,我给你安排桌椅,你期中考试能考个第二名么?”朱攀的口吻里满是挑衅。
“考就考!”我看着他眼角的寒光,就不由生气,“谁怕谁啊,不就是政治历史么!”
“行,一言为定!”朱攀满意地点头,眼底顿然涌起一片得意之色,我看着那丝得意,顿时哑然,激将法?“发什么呆,还不回教室?”
我被朱攀的提醒惊醒,后悔已是枉然,跟老师斗气,看来我永远都是输者,就如同老周的怄气,从理科班决然出来,倒是是我赢了还是他赢了?那个时候,我的世界里的输赢,就是自己心中的高兴悲伤为标准,此时我觉得愉快,觉得自己理所当然,便是赢了。可是很多年后,我再回想这些事,依然敢如那些年轻岁月里一样,大声说“我赢了”吗?
如果生活是一条河,那么此时我已在河边缘,渐渐走入更深的水渊,却不知道危险已近,还犹在幸福中。
章节35
“还不回教室?”朱攀的一句话将我从发呆中来回。
我“哦”了一声,转身瘸着腿向教室方向走去,膝盖真是破了,刚换下了冬裤,裤子薄,这么一摔,可真没白摔,真是倒霉!
“洛心……”朱攀叫了一声。
我还沉浸在他的激将法中生气,便有些闷闷地回头问:“老师,还有事吗?”
朱攀脸色犹豫了下,“你腿摔破了吧?有药吗?”
我摇头,“没事,一会就好了!”
他转身进去,同时也丢下句话,“进来!”
“进来?”他说进去就进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屑地撇嘴,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现在是老大。我别瘸着脚走了过去,心中也没多少想法。老周虽然严肃,但我们也经常去他们家蹭吃蹭喝,住校的老师跟学生关系都比较好,所以去朱攀的宿舍也并不是什么不能的问题,我这样想着,脚已进了屋子。
只有一间半的屋子,屋里很干净,没有单身男子那种内在的邋遢和脏乱,几本书放在茶几上,显得闲适随意。我坐到半旧的沙发上,不由笑了,什么女子笑声,居然是开着的电视!
“腿不疼了,还笑?”朱攀拿着药棉从里间出来,“我这里只有消毒棉,你擦一擦,回头真破皮了去医务室上点药。”
“谢谢老师。”原来叫我进来是这个啊,我不由对他又有了点好感,刚才的激将嘛,其实也没什么,我既然选择上了文科班,就该好好学文科的啊!
朱攀拿着药棉坐到我身边的沙发上,看着我的裤管,“怎么又发呆了?卷裤子啊!”
“哦!”我这才醒悟得把裤子卷起来,龇牙咧嘴地伸着腿看着膝盖的一片青紫,果然都破皮了,春寒料峭,连皮肤都脆弱起来,我嘟囔着:“吓,这地还真硬!”
朱攀本来板着的脸不由放松了,“比起膝盖来如何?给你!”
“啊?什么?”我的反应有点慢,低着头用嘴吹破皮的地方,头也没抬,将腿抬起放到茶几教上,肌肤遇到微冷的空气,起了层细细的疙瘩,我用手胡乱在腿上抹了两把,继续研究着那破皮的青紫一大块。
“行了别吹了。”朱攀突然不耐烦起来,“你说你一个女生成日的跟猴子似的干什么,路也不好好的走!大清早跑到老师门口嘀嘀咕咕,才真是奇怪呢!快用药棉擦擦伤口,赶紧回教室!”
我抬头诧异地看着他有些恼怒的脸,眨眼,“老师,你干嘛生气?”眼睛落到他的手上,这才醒悟,赶紧接了过来,这才后知后觉,他是老师啊!于是赶紧收回腿,仓促地用棉球擦了擦伤口,拉下裤管,就说:“好了!”说完不安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他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只说:“好了快回教室,记得刚才答应我的,这个学期考试不好,可别怪我要赶你走!”
我怀着一肚子犹疑出了他家,心里还琢磨着,这个朱攀,不仅是个猫科动物,还是个会变色的猫科动物!
瘸着腿刚走到楼梯口,预备铃就响了,伴随着铃声我的肚子也共鸣起来,我才发现自己还没吃早饭呢!捂着空空的肚子,一步步爬上楼梯,刚上到三楼,舒了口气,总算到了,便看见程海云熟悉的身影站在楼梯角上。我别过头打算不理他,但他却往我手里一塞了个东西,“给你!腿怎么了?”
我不看也知道是袋饼干,看来他一直在等我,我心中有几分感动,但想到凳子事件和转班的初衷,脸色依旧好不起来,“我不要!”将饼干塞回给他手里,“腿没事。”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回答,头别扭起看向楼梯。
“洛心……我早上一直在找你。”他又将饼干塞回我手里,说话的声音很轻,似含着几分委屈,“你刚才一直在朱老室?”
“你跟踪我?”我抬头看着他,眉头一挑,“讨厌!”
“不是!”他急急地分辨,“我去找周老师说凳子的事,看到你、你去找朱老师了。”
“是啊,我去找我们班主任解决座位问题了,我现在已经转到他们班,有事自然去找他。”我也不想解释更多了,抬脚便走,“要上课了。”
“洛心!”程海云固执地挡住我的去路,楼梯上偶尔有些认识的同学上来,都对我们抱以会心的微笑,我看着那些笑容心中别扭更甚。“以后……有事去朱老师办公室就好,别、别去他们家!”
“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是我班主任,有什么关系?程海云,我已经不是你们班的人,你也不是我的班长,以后我的事你用不着操心吧?”我从他身侧绕过去,强装着不在乎,快步拐过楼梯角进了教室。
刚到顾念虹桌子前,顾念虹便往教室最后一指,“老师给你找了桌椅,最后一排!”
“啊,已经找了桌椅?”我疑惑着,如果没记错,刚才朱攀明明说我学习好了,他才管的,原来是说瞎话。我撇撇嘴,对那样的老师跟有了几分不真实感,果然年纪不大,就是不稳重!
“洛心,发什么呆啊,赶紧回座位啊!”旁边的杨叶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我,“我和顾念虹可帮你把书都整理好了。呀,那是谁啊,那么垂头丧气的?”她突然很用力地扯了我一把,手指向窗外,我扭头看去,正望到程海云凝重的脸上。
我心中黯然,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嘴里却强硬拍了杨叶一巴掌,“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影子很快过去,我也机械地走回新座位,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或许这样远远看一眼,也不错,可惜,这样的机会以后会不会更少?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怪谁?是固执,是小孩子闹别扭,还是远离是对我和他的好?我有一刻的犹豫,但所有问题很快就随着朱攀恶魔般的逼迫化为乌有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只知道学文科,很可怕!
从此,窗外的影子便成了心中一道秘密的暗影,偶尔会期待,他会经常经过吗?可惜,这样的“偶尔”经过不过只有半学期,高三后,理科班搬到后山新建的教学楼,我连影子期盼都变得渺茫。偶尔的“碰到”,却又在彷徨、羞涩、别扭中变得沉重,心中那份分别是为彼此好的年头根深蒂固地被老周栽种到心头,怎么都抹不去。
不再无所顾忌地说笑,不再周末一起出去玩,不再相约在校园外的溪流中嬉戏,不再上课暗传纸条,甚至陈耕升帮带过来的几封信,我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一切都不知道对错,我心中给自己画了条线,也留了两个自认为很美好的字,“将来”。现在一切都可以忽略,一切都为了我们的将来,那时我是那样天真的认为,爱情就是这样,不管经历多少风雨,只要心中有彼此,就不会改变。为了我们的将来,为了他能安心学习,为了我可怜的自尊,所以我们渐渐远离。初恋的爱情便这样在患得患失中慢慢溜走,以至于很多时候我都几乎想不起那个爱脸红的男生,是不是在某个角落默默守候着我。
章节36
朱攀是个魔鬼!这是整个早自习我念叨在嘴里唯一的一句话,嘴唇微微蠕动着,不敢让尖利泼辣的英语老师发现我没读英语而在“诅咒”某人。
朱攀的话犹在耳边,“这节课大家都记住了吗?”
班里几个记性好,反应快的,马匹般点头叫好,剩下的低头不语,这低头的自然包括我,洛心!朱攀教书的确好,讲课从来不用书本,一本枯燥的历史硬是能让他旁征博引教的有声有色,让人欲罢不能,恨不能剖开他的脑袋看看,那些有趣的历史知识还有多少!可惜,这是高中历史课堂,而不是文学讲坛,学习还是最重要的。所以朱攀也不能避免地在那些有趣的历史知识中摘取那些需要背诵记住的东西,板书到黑板上,他的板书简单明了,所有的细节重点全部都精炼明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作为朱攀的学生,你只要能记住他黑板上写的,懂得运用了他讲解历史剖析历史解答所有历史题目的方法,你高考历史考不到130,那说明你的确是个“天才”!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问题是,朱攀要求每个人上课聚精会神,不能有丝毫走神,也就是说他写在黑板上的东西,要求他边写下面的人边用脑子记住,而不能死抄笔记!以他的话说,他当年所有的课都是这样学的,老师课堂上讲的,绝对不留到课下复习,而在老师讲解的同时就用年轻有活燎忆力超强的脑子记住!自然,能做到课堂上就记住所有板书的,也是个“天才”!
可惜,我洛心是属于第一个不能考到130的“天才”,如果让我理解朱攀讲的知识,记住那些零七八碎的历史故事,野史乱闻,我是游刃有余,甚至还能触类旁通的将几门知识融通。可惜要背诵,那就是要我的小命了,我哪里那么多脑细胞,上课就记住那些框框条条?就算是下课,别人花十分钟能记住的一节课,我也要花一小时,何况他要求我们课下将课文不管大小字全部一字不漏的记住?
上课记板书,下课背课文,不过一个多月,我就被这样的日子折磨的要发疯,我呻吟着,在英语早读课上,念念有词,记不住,不会背!朱攀你这个魔鬼,以为提名今天要我背书,我就会背了?
“啪!”成功的一书拍,将我从幻境中拉回现实,英语老师是个刚生完孩子的少妇,身材依旧苗条火辣,又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英语老师,走到哪里眼球便是一片,可惜太泼辣!“洛心,你再走神,我就让你将所有课文都给我背出来!”徐霞好听的嗓门在我耳里,却是格外的刺耳,被她罚站了多少回了?她不会又死心不改要我背课文吧?想我英语学的那叫一个诡异,完全靠选择和阅读拿分,作文和填空几乎是凑,因为所有单词都是看着眼熟,认识却写不囫囵,背课文,那就是要我的命!从来都没养成背书的习惯,活生生要在这个文科班被英语,历史,政治,语文给扭曲成怪物了!我赶紧端正态度,大声地朗读起来,徐霞摇曳的身姿又晃了别处,我才松了口气。
早读课后,我狠狠地放下书,叉腰站起来,如其这样窝囊地被朱攀每节课教训,甚至罚站着,我还不如主动点,跟他诉诉苦,沟通沟通,保证我能考好就完了,求他别逼我背课文的好。于是我大义凛然地对顾念虹说:“顾念虹,早上我不吃饭了,我去找八戒!”
“嘘,别这么大声叫老师外号!”顾念虹一把扯住了我,压低嗓门,“回头传出去,看他怎么整你!还被整的不够?”转念又说:“怎么不吃饭了?因为要背书?”
我仰天长叹,“顾念虹,我再这样下去,要疯了!”说话间窗户上贴了张脸,我一看更没好气,拿书隔着玻璃就拍,“袁嘉林,你死一边去!又找什么借口来找顾念虹?”
袁嘉林吓一跳,把脸从玻璃上飞速移开,“洛心,你又发疯了?”
顾念红脸一红,拿了饭盒就走,“洛心,我去买饭了,你不找找班主任了?”
我便推袁嘉林,“嘻嘻,快跟着去,书呆子!”袁嘉林淡淡一笑,便转身与顾念虹相反的方向去了。我再叹口气,顾念虹老说我傻,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好的男生,她怎么就开始那几天的感动,之后就无动于衷?
我给自己鼓气,然后向朱攀的办公室走去,这个时候他在办公室吗?推开办公室的门,只有语文马老师在,问起朱攀,马老师头也没抬就说:“刚下楼。”
我便转身向楼下跑去,那个时候走路都如同风一般,不觉得走和跑都什么区别,青春的张扬就那样毫无忌惮,就如同我追逐着朱攀的脚步一次次走入他家一样,从来都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
朱攀的影子就在前面,已经拐进他住的那条巷子了,“朱老师!”
我边跑边叫,可那熟悉的身影依旧消失了,我紧赶了几步,拐进林荫的白水泥小路,朱攀便静静地站在路边的柏杨树下,稍瘦的身影孤立着,头微微仰着,嘴角轻轻挑起,额边的碎发有些乱随意地拂到眼镜上,那种无声的闲适感,让我第一次真正记住了他。这个记忆留在脑海深处,从来不曾忘记,偶尔想起,我还会想,他在渴望什么或在蓝天中寻找什么?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朱老师,你在看什么?”
“嘘!”他嘘了一声,“别做声!”他的眼睛依旧停留在斑驳的树叶间,我也好奇地仰起头,眼前只有大片柔软的嫩叶,颤巍巍地挂在枝头,春天早就过了,初夏就要到来。
“没什么好看的啊?”我疑惑地转了半天眼珠子,已经忘记了自己找他干什么了,依旧在树叶间寻找着,“几片叶子有什么看的啊?”我抓了抓头发,垂眸才发现朱攀已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了。
“哎,老师,等下!”我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追了前去。
朱攀脚步不停,手里玩着他那几把钥匙,“老远就听见你大呼小叫的,有事不能去办公室找我?”
“我去了,马老师说你刚下楼。”我解释着,“朱老师,是这样,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我从来不是畏缩的人,特别在朱攀面前更是不会隐藏自己,我快走几步到他前面,倒退着边走边看着他的脸,“老师,我真的要跟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朱攀已停了下来,我依旧向后退着,见他开门,才发现已经到了他的门前,便赶紧走进步,跟到他的身后。
“老师,我想说背书的问题。我觉得这样不对!”
“什么不对?”朱攀开门,走进去。
我也自然地跟进去,进去后才发现,为什么我每次有重大的事情找他,总会到他家里来?这个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也不是第一次来,除了转班那两次后,我跟着班里的同学也来过几次,纯粹都是被他“开小灶”来的。于是我也不在意,眼睛飘到墙角,似乎又多了一盆绿植,我也不认识,绿油油的甚为好看,我走过去顺便扯了一瓣叶子塞进嘴里咬着。
“哎哎,你为什么每次来都掐我的花?”朱攀探出脑袋,满脸不耐烦,“洛心,手脚没处放是不是?”
“不过一片叶子嘛!”我嘟囔着,再扯了一片,“院子里除了几朵蝴蝶兰,哪里有花了?”我狡辩,叶子是花吗?
“行了,不跟你诡辩。”朱攀见我进来,倒水喝,“那些小聪明用到学习多好,天天琢磨什么呢!”
“对了,老师我就是想跟你说小聪明这件事的。”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熟悉地摁遥控器开电视,跟同学来的时候都是我开电视的,他也没说过。“朱老师,你知道的啊,我是有几分小聪明,触类旁通,理解能力都不差,你讲的那些知识我理解会用,考试差不多就可以了。你能不能不要我每节课背课文啊?”我期盼地看着朱攀,手里却一直摁遥控器换台。
朱攀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遥控器,“啪”一声关了电视,一个字不多说,“不行!”熟练地洗米煮起粥来。
“为什么?”我几乎要哭了,他再这样折磨我,我干脆不要凳子了,每节课不等他点名,自动站着好了,“你明明知道我背书能力差,还每节课都让我起来背,错一点掉半句,你都让我站着。老师,这样真的太可怕了!”
“文科不背能行吗?”
“行!死背那是蠢人的做法,理解才最重要,我理解了自然就能答出题来。真的,老师,你就别逼我背书了,我保证考试考好不就行了?”我两手托着腮帮子,手肘放到膝盖上,眼巴巴地看着朱攀进了外面小小的厨房,等着他回来,我继续说:“你明知道我不会背,还每节课叫我起来背书,与其这样不如一上课我自个就自动站着好了。”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朱攀的脸并没有因为我的胡话而阴沉,将刚才倒的水放到我面前桌子上,自己则蹲下,很有礼貌地看着我的眼睛,笑眯眯地点头,“你说的很不错,理解才会做到最好。”
“真的?”我一跃而起,“你答应不让我死背课文了?”
“是啊!”朱攀依旧笑眯眯的,“不过得等你抛掉书的时候,我就不让你背了。”
我愕然,“什么叫丢掉书?”
“丢掉书嘛……”朱攀故意卖关子,拖长了调子半响才说:“就是心中无书!心中无书的意思就是说……”朱攀随便拈起一本书,“就是这本书你可以倒背如流,再也用不着了。”他将书一丢,头一偏,“明白了吗?”
我彻底傻了,“……朱老师,你太伟大了!”
“一般一般。”朱攀哈哈大笑站起来,“洛心,你难道不明白,书读百遍的道理吗?只有全部先记住,才能融会贯通,理解进步。我知道你脑子很聪明,什么东西一看就能理解八九分,但是那毕竟是八九分,而不是十分。知道你这一两分你差在哪里吗?就差在这么一丁点的小小的基础知识上。所以,不要讨价还价,你没有出路,要想在文科班好好过,有好成绩,就得按我的方法来。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什么记性不好之类的,那都是你懒惰的想法,一遍不会就两遍三遍喽,反正我是有时间,会一直等你!”
我的下巴彻底掉到了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果然是个魔鬼,不通情理的魔鬼!
“中国话懂吧?懂了的话就去吧。”朱攀用下巴指着门口,很礼貌很温和地说着,眼底的笑意让我觉得可恶到不行。
“那再见!”我硬邦邦地挤出一句,直挺挺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身来,朱攀脸上的笑意犹在,他的嘴唇紧紧一抿,我似乎看见一丝少见的狡黠,却又不能肯定。可恶的家伙!
“老师,不好了!”我走到院子中间,突然大叫了一声,声音高的跟鬼似的。
朱攀果然慌张地跑出来,“怎么了?”
我绽唇一笑,朱攀看着我诡异的笑容,一下子愣住了。我这才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小厨房,“开了!”然后昂首阔步而去,身后是朱攀咚咚的脚步声。
让你个魔鬼的粥全沸了,喝凉水去!
第一回合,就这样惨败!
章节37
我气呼呼地回到教室,胡乱吃了袋方便面,吃得口干舌燥,想起朱攀家里嘟嘟沸腾的粥,我就狠狠地咬牙,望着干净的黑板叹气再叹气,看来这两节课我又要站着跟人比高了!
杨叶突然一下子趴到我的桌子上,“咚”一声吓得我一跳,“杨叶,你眼睛进沙子了?”我看着杨叶不停地眨眼睛,趴过去仔细研究着。
杨叶继续眨着眼睛,“哎,那个刚才你去朱老室了?”
“是啊!”我狠狠嚼着方便面,“果然是个魔鬼,一点不通人情。”
“你怎么进去的?”杨叶的眼睛今天特别奇怪,不眨了吧,却格外的亮。
“走进去的啊。”我回答的极其无辜,“难道爬进去的?”
杨叶一推我,“说正经的,奇怪的了,你怎么每次都能进去?”
“什么意思啊?”我觉得杨叶今天特别的奇怪,“你又有什么新闻?还是想帮我出气,骂那个魔鬼?”我说起朱攀,就十足的气愤,“你说,你们也不会每天背一节课的啊,他为什么不天天追着你们背课文,偏偏跟我过不去?难不成因为我是转班来的,就应该遭鄙视?”
杨叶也不知道听见我的抱怨没有,只顾着皱眉自己说:“洛心,你不知道,朱老师从来不让……”
“去去,如果不是为我打抱不平,就少废话!”我推杨叶,“快回座位吧,我还背书呢,不背一会真又要站着上课了。”
杨叶的话顿时缩回嘴里,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便直直地走了。我们相处向来随便,我哪里会注意到她那些细小的表情变化?
真好!这节课朱攀居然没让人背书,而是拿了摞卷子,说是单元测试。我看着手里的卷子,心底乐开了花,总算多一天时间来背那些该死的书!
我坐的桌子是那种两人一起的长桌,旁边一直没人坐。飞快地昨晚客观题,就剩下那些靠记忆来写的问答题了,我咬着笔头,脑子一下子就蒙了,本来就记得零落的字句顿时就模糊起来,只依稀记得些重要词句。
身边一动,我眼珠子转了一点,就看见朱攀稳稳地坐了下来,我咬住笔的牙齿顿时不动了,眼珠子也定到了他的侧脸上,他慢慢转过脸来,脸上的严肃吓了我一跳!单独面对的时候,他还真没这样严肃过。我眨了眨眼睛,他的指节往桌子上一敲,凌厉地瞪了我一眼,这次我懂了,他一定在说:“明天继续背书!”
我干脆不看他,别过脸,正好看见黑板报上乱七八糟的字,一只纸飞机夹在凌乱的字迹中格外的清晰。我的心“咯噔”一下,记忆深处的纸飞机就这样毫无章法地钻出来,我再也没有心情去做那些让我糊里糊涂的历史知识了。干脆丢了笔,什么都不写,趴在桌子上,听着教室沙沙的写字声,跟蚕吃桑叶似的,可是,蚕吃完后会吐丝吗?我心底的纸飞机,会被蚕丝缠绕住吗?
头侧那道火辣辣的目光,烧得我的头更疼,我知道,朱攀现在一定恶狠狠地盯着我,可是我就是不想写一个字。我不做试卷,也不看他,他也不离开,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下课铃响起。
朱攀站了起来,“洛心,来办公室。”
不就办公室么?我撇嘴一笑,大不了骂一场。走到顾念虹桌子边,顾念虹对我摇摇头,“洛心,你又怎么了?”
“她交了白卷!”杨叶忙不迭地插嘴进来,“我回头看了好几次,朱老师脸都变成巧克力了!洛心,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我不知道。”心情很低落,我懒懒地拍了拍顾念虹的肩膀,“唉,大不了,又被骂呗!”
顾念虹跟着我出教室,“洛心,才高二,你怎么就没有刚进学校的意气风发了呢?非要上文科,上了吧,又这样半死不活的。要学就好好的学,才对得起自己的心!”
顾念虹说话总能正中中心,我诧异地看着她黑黑的眸子,原来自己还是透明的!她都不用看我,不用问,就知道我现在的状态。“没事,我只是忽然心情不好,会好好学习的。”我努力笑了笑,转身向办公室走去。
没有想象中的教训,朱攀低着头改卷子,听我进来,只指了指桌子上我的卷子,“拿回去,重新做!”
就这样简单,我拿了试卷,“就这样?”
“嗯,放学交给我。”朱攀低头继续翻试卷,不再看我。
我拿了试卷风似的就回到教室,对一脸幸灾乐祸的杨叶做了个鬼脸,“长毛鬼,没事,你不用眼巴巴的了。”
一直看着我的杨叶,突然一脸别扭,“朱老师对你可真是不一样啊,这样都能放过你!”
“嘻嘻,不一样,你又能怎么样?”少年的心情就跟夏日的午后,突然是雨,突然是彩虹满天,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一边跟杨叶斗嘴,一边将试卷往桌斗一放,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我不理朱攀的要求,不背课文,不做试卷,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吧?不就是站过几节课嘛?多站几次之后,他就寡然无味,就不找我麻烦,找别人去了也未可知。反正离高考还远呢,我慢慢的学,总会记住的,哪里急在这一时?
这一幕就这样转眼被抛到九霄云后了。放学,拉了顾念虹悠哉地在校园乱逛,说些有些没的话,顾念虹又提起上午的话题,我才骤然想起,还有一张没完成的试卷,“坏了,我忘记做卷子了。”
顾念虹拿眼睛看我,“下午的自习课你干什么去了?”
“解了一道数学题,两道物理题,然后看了会杂志……”我直翻白眼,“八戒同志不会晚上找我算账吧?”
“还等晚上?”顾念虹拿眼睛往那边挑,“看那是谁?”
我转身便看见朱攀的影子从教学楼楼梯角消失,心动脚动,我扯了顾念虹就跑到树林中,“躲一时算一时吧。”
顾念虹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和她拉着手,都笑了起来,我和顾念虹坐到树林的石椅上,又开始说些细碎的事,老远便看见陈耕升屁颠屁颠地从外面的路上跑过,我扯着嗓子就喊:“陈耕升,屁股着火啦?”
陈耕升听见叫,停下脚步犹豫了下才跑了过来,“洛心,你说话怎么还这么恶毒啊?谁屁股着火了?”
我笑嘻嘻地叉腰站在陈耕升面前,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转溜着,格外的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咦,长高了啊!”
陈耕升最不满意就是自己的身高,最憎恨的就是我摸他的头,眼看着就要变脸,我早笑着跑开了,咯咯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陈耕升也不是省油的灯,恶狠狠地盯着我幽幽地说:“洛心,前天给你的信呢?怎么不见回信?”
我的脸一下子就垮了,“狗拿耗子!”我冷了脸,转身就走,“顾念虹,我们回教室了。”
“喂喂,洛心,我跟你说真的……”陈耕升跟着我跑了几步,见我不听,也就站住了,倒是顾念虹停了下来跟他说了几句话。
“真的就这样算了?”顾念虹跟上来问我。
“什么算了?”我装作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跟我还装呢!”顾念虹叹了口气,“那今天为什么跟疯子似的,跟老师别扭,不做卷子,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我沉默了一下,“……我可不想被人说是什么女人,被老师说成是耽误人上大学的人!”
“行了,我们去河边玩吧。”顾念虹扯了我就走,“这会去教室干嘛,正扫地呢!”
我觉得他有些异样,但是还是依从了她,俩人向校外的河边走去。刚出了校门,我一下子站住了,“顾念虹,你跟陈耕升搞什么鬼?”
顾念虹一推我,“去吧,一张破凳子,你就跟人这么久不说话,有这道理吗?就算是同学,见面也要打个招呼吧?”
程海云就站在不远处,有些拘束地看着我们,河边的空气格外的清凉,一阵风起,我只觉得心头干净了许多,仿若是铺满灰尘的地面被风雨洗涤后的清爽。记忆中夏日相处的温馨渐渐涌了上来,我对顾念虹一笑,向程海云走去。
嫩绿的草渐渐爬满河边的湿地,我们走在上面,听着彼此的脚步,这一刻仿若只有自己。我强忍着心头的甜蜜,板着脸不肯走了,“程海云,以后……不要给我写信了。”
“洛心,你真的不肯原谅我?”程海云显然是急了,脸都憋红起来。
“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斟酌着语气,强作轻松,“我们本来就是不错的朋友嘛,哪里说什么见外的话。我是说……以后……大家都是学生,还是学习最重要!”
“真的是学习吗?”程海云上前一步,伸手欲抓我的手,我自然反应后退一步躲开,他脸上的失望之色更甚。
我背着手,心口压抑的东西更重了,只得急急地说:“反正,以后不要再找我,不要给我写信,见面了……也不要说话,大家该干嘛干嘛去!”我再退一步,“我的意思是说……”
“行了,别说了。”程海云猛地打断了我,“我知道了。”
“啊?”我心口一松,“我们要想的一样就好,好好学习吧。”我心中暗自庆幸,有些害怕便没看程海云的眼睛,“那我们回去吧。”单独的相处总让我有些害怕,再没有了以前那种自然利落。
因为有所期待,便有所顾忌,或许就是现在这样复杂的情绪。那时忘记说了的一句话,让我们渐渐离的更远了,其实我想说“我们还有未来”,可惜他没给我机会说,我再也忘记了这一刻的要表白的冲动。
而与他更是越走越远。
章节38
“洛心,试卷呢?”当我在教室的最后排被朱攀叫起的时候,已经麻木了。
“没做。”我只好老实回答,“我不会!”
“不会?”朱攀扫了一眼教室,安静的很,没有人干忤逆他的话,他那样彪悍,动不动就让人不背完书不准下课,或者让人陪着他站着上课,哪里有人敢这样与他对干?即使是我,也不过是今天RP爆发,心情不好,才敢松懈了他的任务而已。“跟我来办公室。”
我叹口气,又去办公室?不过这次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放了我吧?“拿上试卷。”朱攀将上午测试的卷子往学习委员那里一放,“发下去,大家自己好好看看自己的试卷,都失误在哪里。”
规矩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低头做老实状。
“啪”历史书扔到了我的桌前,“背!”
“啊?”我反应有些迟钝,“背什么?”
“不是不会吗?什么时候背会了把试卷做到我满意了就可以离开了。”朱攀坐在办公桌后,随意拿起一本书,暗色的封皮,看着极为眼熟,见我盯着他的书看,瞪了我一眼,“你看我干什么?嫌时间太多了?”
“我……回教室背。”我退后一步,依旧很眼馋他手里的书,哦,神雕耶,我也想看,书瘾实在犯了,可是只能周末去书店看。他这什么主意?他看小说,我背书?这世道太不公平了,我还是眼不见的好。
“嗯?”办公室里很安静,我眼珠子转了一圈,四个老师的办公室,只有朱攀一个,所以他深有意味的“嗯”字就格外的刺耳,他的眼睛突然和狡黠地眨了下,“小说瘾犯了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直觉反应就是这样问的,问出后才发现他眼底的笑意,刚才的紧张和不安立马一扫而光,我恨不得搬把凳子坐下,跟他好好谈谈他那带着些狡黠又有些戏谑的笑容多么像我家隔壁跟我一起爱看武侠的哥哥……“老师,那个……你也爱看金庸啊?”
“怎么,我不能看啊?”他头一抬,嘴唇抿了抿,我这才发现其实他是这么年轻,干净的脸上满是年轻的痕迹,挑起的唇角有着我身边那些同学一样倔强的弧度,“但是我跟你不一样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快大学毕业了,看什么干什么,谁都不管的。你要是把心用在学习上,好好的背书,学好你选择的路,爱看什么干什么,我才懒得管你呢!”
这样的话让我很是惊诧,或许因为年轻,所以朱攀在教室在同学面前总是非常严肃的,而此时才像他这么年纪的男人,青春的无谓挂在脸上,眼底涌起陌生的情绪让我觉得陌生,“……老师,其实你很厌烦当老师吧?”我悄悄地坐到他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与他对坐着。
“胡说!”他骤然板起脸,恢复了严肃,“谁让你坐下的?”
与朱攀的熟悉感和那种说不出的随意让我对他的严肃并不是很感冒,特别是这个时候,我嘻嘻一笑,“朱老师,你不觉得老罚站很不道德?那是体罚,现代教学方法不允许这么做的!”
“越说越没谱了!”朱攀敲了敲桌子,嘴角的笑意怎么也绷不住,“就你敢跟我这样说话!体罚又怎么了,让你们长点记性,省得天天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他的目光很有深意,看的我有一丝慌乱。
天天胡思乱想?我避开他的目光,“老师,你这么有才华,怎么跑回老家当老师了?”我听过一些传言,朱攀的父亲就是我们学校的前任校长,说朱攀从小就是个神童,但神童也有不如意,十九岁大学毕业,就被老爸强迫回来当老师了。
“当老师不好么?”他的脸色黯淡了下,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看着他的脸色,忙说:“不,不,当老师很好啊,你这么有才华,书又教的好,大家又都喜欢你,当一辈子的老师,桃李满天下,也是件很美的事不是吗?”
“小孩子的话当不得什么!”朱攀不屑地撇嘴,“哎,洛心,你下课怎么话就这么多?一到上课就跟没嘴的葫芦似的,问你什么都不回答,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文科?”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不习惯。”我低头玩手指,“老师,你别逼我,让我慢慢来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专心,懂吗?”朱攀的口吻渐渐慈祥起来,此时才像个老师,“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吧?上课总是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我才叫你来办公室,守着你或许好点,只要没人在你就发呆,不是吗?”
我顿时哑然,他说的完全在正理,这转班的将近两个月,我哪一天把心思放到学习上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发呆,本来离开是为了更安定,却让自己更浮躁。想起下午的见面,我的心又安定了许多。“老师,以后不会了!”
“是吗?”朱攀侧眼看着我,眼角的余光更像暗夜的一束光,让我透明的有些害怕。
“那个……要是再发呆,你就拎我进办公室好了!”我回答的有些心虚,其实进办公室也不错,起码可以赖皮地坐着,不用罚站。
“行!可是你说的。”朱攀一言敲定,眉毛挑了挑,“那么现在开始吧!”
“啊?开始什么?”我脑子又短路了。
“背书!”朱攀可能是看着我心虚的样子,突然把神雕往我面前一推,“要不这样,我们来打赌,随便两页,你挑,我看两遍一定给你背下来。如果我背下来了,你以后就得听我的,如果我背不出来,以后就再也不管你。”
“真的?”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眼角一溜就到了旁边政治老师的办公桌子上,“神雕不能打赌,说不定你早背会了,我们用这个打赌!”我几步就过去抓了桌子上的政治书,晃着笑得很得意,政治书在我的世界里就是世界上最难最抽象的最不可理解的东西!
朱攀随意地坐在办公桌后,手指随意地敲着桌子,我翻啊翻,翻了一大段的老马主义,对!就这个最难了!“就这个,看一遍!”我突然想起,他好像从小就被人叫神童的,两遍太便宜他了!
朱攀也不理我,抓过政治书随意地翻了翻,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便往我面前一推,也不看我,闭着眼睛,一字一句背了起来,他的声音很柔和,没有同龄学生那种张狂,也没有上课时因为大声而带的嘶哑,却有几分夏夜清风的柔和,平淡中带着一种对文字的痴迷。我听着,傻了的同时也有些痴了。果然世上还有过目不忘的人!
“完了,你嘴巴也可以合上了!”朱攀的轻笑将我惊醒,“错了没有?”
“三个字!”我赶紧合上嘴巴,伸出三个手指,“三个字也是错!所以,朱老师,你输了!”
朱攀的肩膀一松,“三个字也算?”
“半个字都算!”我回答的很认真,“老师你不经常说,历史就是历史,真实就是真实,错不得半个字的!”
“但我也说过,历史的真相往往都被湮没在浩海烟云中,有时候你以为是对的,其实是错的!所以,我错了三个字,并不代表我就输了!所以,你以后还得听我的。”
我突然发现朱攀的狡辩比女人还八,我眨了眨眼睛,脑袋没转过弯来,“这是什么理论?”
“这不是理论,这是现实!现实就是我是你老师!”朱攀特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当权者永远是说话的那个,我告诉你的历史才是历史,所以我说我赢了就是赢了!”
我晕倒!看着朱攀得意的笑意,我彻底无语。
朱攀指了指面前的历史书,“继续!”
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我沮丧地坐下来,翻开书,看着蝌蚪的字只觉得眼前乎乎一片,脑子也被浆糊蒙住了,变得昏沉起来,就跟每次背书的感觉一样,偷眼看朱攀,饶有趣味地看着那本神雕,心中不平更起。“哎哟,老师,我肚子疼!”虽然装小孩子让我很不好意思,可是我还是厚颜无耻地用了。
朱攀果然放下书,眼皮就那样轻轻一抬,然后薄唇就那样轻飘飘地一动,扯出俩字,“忍着!”
我哎了一半的话顿时噎到嗓门里,一下子噎住自己,一个止不住便咳嗽起来,咳了个半死,人家依旧闲适地坐着,优雅地看着我,我涨红了脸,忍着委屈愤怒地做好,“看什么看,没看人肚子疼啊?”我的声音很低,但是寂静的办公室里,足以让朱攀听的清楚。
朱攀呵呵闷笑了起来,“行了,别在那里别扭了,下课了,给你十分钟。下节课再背不会,晚上别回宿舍了!”说着将自己那本神雕扔给我,“背会了,可以借给你三天。”
“哇,谢谢老师!”我抓了神雕就跑,管他下节课怎么样呢,先跑了再说!一转身太激动,差点就撞到门框上。
“哎,你慢点!”朱攀在身后一把扯住了我,“这么大人,怎么老莽莽撞撞的?”
我诧异地回头,果真是猫科动物,他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的?“老师,你走路从来没有声音的?”
朱攀依旧抓住我的胳膊,单薄的衣衫隐约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我并未有什么,他却突然放手,害得我身体一下子不能平衡晃了一下,我顺便捏了捏他刚才抓住的地方,有点疼,刚想说什么。朱攀却当先大踏步而去,阴沉的脸一闪而过,我疑惑,又怎么了?
心里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一转身就忘记了这茬事,回教室就趴着看神雕去了。下一节课朱攀也没叫我,只丢了我的试卷回来,又给了我个警告的眼神,我偷偷做了个鬼脸,却也不敢在他眼皮底下作怪,乖乖地默背了一晚上的书。只为了我三天的射雕!
写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啰嗦那些岁月了,脑子里其实很干净,差不多都忘记那时是怎样走过来的,忘记了如何开始,忘记了很多东西,唯一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就那样介于到生活当中,让我的生命中有了新的一道痕迹。这许多年后,我依旧会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些或笑或哭的脸,却再也记不清那是怎样的日子,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忘记了再一次走入朱攀家是什么时候,也忘记了为了什么事。或许是他逼着我背书学习开始,从最初的历史,到后来的政治,甚至语文,甚至我深以为傲的数学……很多知识就在他不像老师的相处中学到,很多岁月都在他给我补习的岁月里度过。或许是被他房间那满满的书吸引,一次次走入为了那些吸引人的故事,也为了轻松的相处。
在我的脑海里,他从来都不是老师,而是个可以交流任性的朋友。与程海云都没有这份洒脱,在程海云面前我也是任性的,却也是倔强的害羞的,甚至是逃避的,所以我们渐渐分离。而与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老师,却那样自然随意,可以对他做鬼脸,说笑话,耍赖,甚至吃他做的很难吃的饭,抢他的书……也会被他逼得想哭,被他霸道的灌输气得吐血……可是一切就这样发生着,时间就这样流过。
章节39
时间,总觉得有些混乱,记忆更是掺杂在那些混乱里杂乱无章,就如同那秋日飘落的树叶,随风起舞,落入尘世,从此坠入浊浊红尘,不知归途,却是归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朱攀的逼迫,习惯坐在办公室与他面面相觑,直到他逼得我无所遁形,乖乖背书,做练习题,做试卷。多少年来,从来没有一本书比那本历史书更脏更乱,从痛苦咀嚼到倒背如流,也不过一个学期。至此才知道,世上的确没有难事,记忆差不是借口。
从钻入朱攀房间的书架不可自拔的那天起,或许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课间的时候不再在校园内外闲逛,舍弃了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走入另一个世界。热闹的校园总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偶尔路过曾经的教室,脚步就那么凝重起来,后山半山腰的那座新办公楼,便成了心中一个永恒的梦。
开学的日子总是新鲜兴奋的,且不管那第几名的考试,只为了那同学重聚的新鲜,和新生活的向往,就能让每一个年轻的心萌动不已。我在校园转了一圈,仰头看着后山上那座新办公楼,嘴角扯了扯,他们都搬走了吧?这次是真的远离了,山上和山下。我顺着学校依旧苍郁的树荫走向后门,那里依旧有清澈的小溪,偶尔散步玩笑的同学,雾蒙的山云,轻柔的风,甚至不知哪里飘来的歌声。
我坐在厚厚的青草上感受着那片柔软,青草的香味,河水的歌唱,让人的心也变得如此干净。聚集了太久的思念便在身后的一声轻笑里彻底迸发,我并没有回头,但是我知道是他,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遮住了我单薄的身躯,重叠在一起,那一刻我们都没有动。宁静落入心间,变成一片无波的湖面,谁也不肯去打破那份闲适温馨。
一个鲜红的苹果从身后递过来,我终于回头,程海云的笑脸就那样放大在我眼前,我突然有了几分羞涩,仓促地接了苹果,不自然地笑了笑。
“给你的礼物。”他的声音已经很低沉了,没有两年前那种少年的稚嫩,脸上的羞涩也淡了很多,时间真快。他一跳坐到了我的身边。
“哦。”我挪了挪屁股,离他远了一点,抛着手里的苹果,似乎有很多话,却又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说起。
“洛心,这半年我一直在想,你躲开我到底是对是错。”程海云低着头扯着地上的草,“我知道你是对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埋怨自己,如果我肯努力学习,也许我不那么执着,你依旧在我的视线里。我能天天看着你,不管怎样,我想都是好的吧。”
“听说你进班级前十名了,不是很好吗?”我不知什么时候起,对“女人”事件,换班事件,凳子风波也淡了很多。或许这就是认定方向后的安定感,明白了自己的心,就不会徘徊,就不会那么多计较。
程海云抬头看着我,微笑的嘴角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洛心,你变安静了许多。”
“是吗?”我抓了抓已经及肩的头发,“可能长大了,也可能……书背多了!”高兴的心情在想到“书”这个词时就黯淡了许多,“你也知道吧,朱攀真是个魔鬼,天天逼我,我快疯了!”
“我知道。”程海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经常听杨叶说起,朱老师对你很好。”
“好个什么啊,他那个死方法!”说起朱攀我的愤怒就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了,“早知道他比老周还可恶,我真不该巴巴地跑他们班了,随便去哪个班也好啊!朱攀啊,你都不知道……”
“我都知道。”程海云突然打断我的话,“洛心,我们能不说朱老师吗?”
“啊?”我惊讶地收住话,心中有了一丝的不快,我真的很想跟他说起心中藏了那么久的不愉快,分享也是朋友间最重要的啊,他为什么这么不耐烦?“我只是随口说说嘛!你怎么样?老周还是对你很好吧?”
“还是那样。”程海云感觉到了我的不高兴,“我不是不想听朱老师那些话,只是……你跟朱老师走的太近了,我听说你经常去他们家?”
他问的很小心翼翼,可听我在耳里却很不是滋味,我眉头一皱,“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他老罚我背书,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他们家有好多书,我下课经常去看书,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八卦?”我想起杨叶多次明里暗里的追问,“是不是杨叶跟你说什么了?”杨叶这个大嘴巴!
“不是啦。”程海云装作不在乎地一笑,“我又没说什么,你干嘛生气啊。吃苹果吧,我给你洗。”他的手伸过来。
我却将手往后一躲,但并没有他快,两手碰到一起,苹果一滑就滚到过草地滴溜溜地掉进河里了,程海云跳着就起来,追了过去,鞋都没脱,随着苹果跳进水里,飞快在水里奔了几步才抓住了红彤彤的苹果,他回头,脸上的骄傲笑容如顽童一般,“看,捡回来了。”
就在那一瞬,看着他的笑容,我的眼眶一热,第一次真正感动。不为其他,只为那真诚的笑,那发自内心的情感。
开学后的日子比上学期更让人难熬,高三的学生是比牛还勤恳的动物,天天耕耘的就是那几本书,我们已经彻底不上物理化学了,摆在我面前的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除了字,我脑子里已没有了一个数字,浆糊般将我糊到了墙上,揭也揭不下来。
又是昏沉的一天,我拉着顾念虹,执意要上后山找陈耕升玩,顾念虹知道我的心思,自然是一笑而过,跟着我就走。经过操场边,我仰头看着半山上那座崭新的教学楼,心口有一丝满满的,他就在那里哦,其实隔的真近!
“洛心,我们还是别去了。”顾念虹却突然一扯我的胳膊。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她,“难不成怕见到袁嘉林?”我故意调侃她,顾念虹一听,果然脸红。
她头一扭,却突然诡异一笑,用下巴指了指操场,“那人在那里,你去找他也找不到。”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即使在万千人群中,你放眼看去,一定会第一眼抓住那个藏在心中的影子。我能肯定,不管多少人,我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他。操场的一角,树荫遮住了还灿烂的夕阳,不时跃动的影子那么熟悉,熟悉到落在心间都是一片柔柔的。但看过几眼后,我心中的柔软便不存在了,“我又不找他,他爱跟谁打球就打呗!关我什么事?”
“哎哟,好酸啊,刚才菜里醋倒多了。”顾念虹故意东张西望,捂着腮帮子,脸上的笑意真是很可恨。
我跺了跺脚,恨恨地说:“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那股挑起的心情彻底荡然无存,我再没有兴趣去半山那座新教学楼了,真的很不想再看操场那两个人,可是眼睛却似被吸铁石黏住了似的,总忍不住看。那是苏小云,衣服真紧,哎哟,打羽毛球耶,胸前两垛肉随着跳动跃动着,颤抖的让我看了都觉得面红耳赤!“……顾念虹,你说他们是不是经常一起?”这是第几次看见他们一起了?几次遇到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打球,一起玩笑……他跟她一起的笑容,比跟我在一起开朗多了,在我面前就畏畏缩缩的,可为什么跟苏小云在一起就这样干脆明朗?
“我说吧,不高兴就不高兴吧,装什么呢!”顾念虹拉着我往教室走,“洛心,别胡思乱想,程海云那人你还不知道?去年打架事件,喝醉酒那事,学校谁不知道啊?”
顾念虹笑得没心没肺,要是以前我早跳起来跟她没完了,可这次真的没心情,我装作不在乎地说:“没事干了,我们去八戒家里看书吧?”
“你别老在背后说人家外号,小心他哪天听见了,有你好看!”顾念虹见我不跟她玩闹,知道我真的不高兴了,“还是回教室吧。”
“不回去。”我摇头,“回去也什么都干不了,乱七八糟的一堆人,吵死了!”我松开顾念虹的手,“你不去我可去了,看会书或许我就安静了。”
“那你自己去吧。”顾念虹停下脚步。
我也不强求她,她一直是那种特别乖巧的学生,即使我跟她说过几百次,朱攀在下课后一点都不像老师,可是她依旧不能那么自然地与朱攀相处,更别说在朱攀家里看杂书了。开始被我强拉去了几次,她那个别扭劲,害得我都不自在起来,后来我也就不强求她了。
和顾念虹分手后,我便飞快地向朱攀家跑去,这个时候他一定在家里,说不定还在炒他那难吃至极的菜呢!门并没有锁,我也懒得敲,推了就进去,屋里没人,我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扔不见他回来,便耐不住,钻进朱攀那半间小小的书房,反正他也不在乎我乱翻他的书。搬了凳子,爬上去,开始寻摸最上层的书,那一层我还从来没有翻过呢。
我的手在那些书间移动着,朱攀的书很杂,小说杂志,名著,历史,政治,人文,旅游,地理……等等什么都有。难怪他的知识那么丰富,我的手指在书行间移动着。嗯,还有琼瑶小说?我一笑,这孩子也看这个啊!
刚抽出一半,朱攀的声音突然出现,“那个别拿!”
“啊……”我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凳子本就窄不稳,我的身体一蹦,哪里还站得住,身子就毫无章法地向后摔去,我的手在空间挥舞了几下,可是什么都没抓到,只能任由自己向后摔去……
天啊!千万摔到朱攀的身上!这个时候我冒出的居然是这个念头,事后我再回想这一刻的时候,觉得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那种时刻我居然能想到要人垫底。或许是祷告起了作用,我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被朱攀一把抱住,巨大的冲力让他也站立不稳,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咚咚摔到了地上,我挥舞的手甚至挥掉了旁边桌子上的茶杯,哐当一声伴随着我们沉重的倒地,格外的响亮。
我的后脑勺撞到了一个硬物上,磕的生疼,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身后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哼哼声比我更大……我跌倒在朱攀的身上,身后摸着后脑勺,真想骂人,今天这倒霉日子!“混蛋!”
“洛心!”一声大吼。
“啊?”我吓了一跳,我不过想骂人,怎么就真的骂出来了?“八戒,我没骂你!”性急总是惹麻烦的,我再一次犯错。惊悚回头,对上朱攀愤怒的眼睛,眼镜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有一双黑瞋瞋的眼珠,带着火山喷发前的隐忍。我彻底崩溃!
章节40
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害怕,我一直盯着朱攀那双眼睛,忘记了狡辩,忘记了移动,似乎过了很久,我们就那样四目相对,用眼神较量着。朱攀的眼睛终于眨了下,嘴角痛苦的笑容是那样诡异,“洛心,你还不起来吗?”
“啊!”我终于醒悟,跳起来的飞快,还不雅地拍了拍屁股,我居然一直坐在他身上,貌似不对,我的手停在屁股上,节奏慢了下来,貌似真的很古怪,自己刚才坐到哪里了?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若留在我的屁股是那个。我茫然地凝思细想,眼角落在朱攀脸上,天不已经入秋很凉了吗?他怎么满头大汗起来了?我悄悄移开了几步,躲开翻到在地上的桌子,试探地问:“朱老师,你怎么了?摔的很疼吗?”心中却纳闷,他不会想哭吧?
我摸了摸磕疼了的后脑勺,真的有些害怕了,我私闯老师的家,然后打翻了他家的茶杯,还摔得老师哭了……朱攀终于艰难地移动了下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不雅地弓着腿,头几乎埋进腿里,却依旧坐在地上不肯动,“……老师,我真都不是故意的。我、我……谁叫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啊!”我几乎想哭了,脚步向门口慢慢移动,这种状况我还是开溜的好。
离门口几步,我飞快地跑了几步,几下就到了院子里,仰头看看院子里藤叶已有些枯黄的葡萄架,长长舒了口气。依旧摸了摸后脑勺,才发现自己手里赫然拿着那本琼阿姨的书,书在手里一晃,一张照片就掉到了地上。我好奇地捡起照片,看了一眼,脸就腾地红了!想想又没什么,然后又多看了几眼,不过是个小男孩,虽然□,不过看着就一两岁的样子而已。细看下,我才发现,那孩子眉眼还真熟悉,心思一转我便想到,原来这里藏着八戒老师的裸照啊,难怪他那么阴阳怪气地喝我!我看着不由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还不把书还给我!”
这一次我没被朱攀吓到,我扭头看着他好端端地站在门边,脸上的神色也自然了许多,只是脸色有些潮红,眼底的恼怒依旧藏不住。我不由伸了伸舌头,“老师,你没事吧?”
“哼!”朱攀哼了一声,嘴角耷拉着,“以后不许在我家乱翻!”
“知道了。”我感激回答,把照片夹进书里,递到他手上,“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也看言情小说,觉得奇怪而已,所以翻翻。”
“哼!”朱攀又哼了一声,一把扯过书,也不看我,扭身就进了屋子,我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他面色依旧那样古怪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却似乎又什么都没看。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老师,你在想什么?”我看他的额头似乎又一大块更红的地方,应该是刚才我撞到的地方,“老师,你额头肿了。疼不疼?”
“不疼。”他回答的很简短,明显有气呼呼的成分在,那种毫不掩饰的生气让我不知所措。
我找不到话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名义上我的老师,不过大我两三岁其实很年轻的男人,“……那个,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啦。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他依旧回答的很快,眼底的恼怒却慢慢退了下去。
我心头一松,只要不生气就好。其实我是不怕他私下生气的,更怕的却是他上课生气,那才是可怕的,那时的他就如同一只出猎的豹子,即使班里最淘气的男生也抵挡不住他的熊熊怒火,到最后乖乖地听他摆布。可现在这种生气,怎么说呢,我虽粗神经,却能感觉到他不会与我较真。我指了指茶几上他扔的小说,“老师,你怎么爱看这个?是不是你……朋友的?”女朋友终于还是不敢说的。
朱攀这才正眼看我,却是给了我一个白眼,“多嘴!”
我知道他是真的不生气了,立马就放松起来,往沙发上一靠,“哈哈,老师我就知道一定是,不然你那么紧张呵斥我干什么?”
“还说!”朱攀抓起小说对着我欲做敲打状,“我的头都被你磕的成脑震荡了!”我见他的书拍来,闭上眼睛,心想真生气的话就拍我一书吧,也没什么。
等了半天,却不见动静,我睁开眼睛,却见他的手停在半空,我探究地看向他的眼睛,他的手往下一落,书轻轻地拍到了我的头上,一声带笑的长叹,“你啊!”
那声“你啊”就如同深夜里的雪花轻轻落在寂寞的枝头,无声地给大地染上一层白色,却终不能让人立马注意到他的存在。多年后,我想起那些日子里,朱攀总那样若叹息若轻笑的“你啊”,心中也无法避免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柔软。
与朱攀这样毫无师生障碍的相处,不过是那些日子里的昙花一现,大多数的时候朱攀都是严肃认真的。让我看小说的时候越来越少,课却越讲越多,从他教的历史开始恶补,高一的书全部捡起来,一章章一字一句监督着我背,监督我做试卷,教我最快最完美的答题方法,历史那些枯燥的数据理论,已经不是障碍。继历史之后,便是政治,再英语……甚至数学,他都可以替我不厌其烦地讲解。直到我再也不需要历史书和政治书的时候,我才骤然发觉,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这么热爱文科了呢?
是朱攀的逼迫让我有了兴趣?是读懂书后的愉悦?是朱攀那些飞扬字迹后的诱惑?是那些被朱攀讲得意境深远的文字魅力?我不知道,却已慢慢习惯了文字,习惯了枯燥。
偶尔我也会想,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可那种念头不过瞬间,很快都一扫而过。曾经问起朱攀这个问题,朱攀瞪着我,用他特有的声音高傲地说,“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学生,却又是学校公认的优秀尖子生,我曾经跟周老师打赌,说你一定能在文科班也考上一流大学,所以,如果我不把你培养出来,岂不是误了我的名声?”
我顿时噎住,原来这样逼迫我,不过是跟老周赌气!难怪老周当时那么容易就放了我,难道我不是个人,而是个东西,要他们用来打赌?想到这里我就一肚皮的气。别扭一上来,我就是那头最倔强的黄牛,谁都扯不住。跟朱攀闹别扭是正常的事,连我自己都习惯了。
那一个星期,我都不肯听他的教训,也不去他家让他为我补习,更别人按他的计划学习了。无聊的日子里总是有奇迹发生,那个星期下了那个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漫天的雪花美丽的让人心疼,雪白覆盖了这原本裸露斑驳的世界,我们这群孩子,带着年轻炙热的心,带着高考的疲惫,奔走在校园里,欢笑在雪花飞舞间,那一刻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快乐。
雪停后,操场那大片纯净的白,让人不忍心践踏,我和顾念虹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走到操场中间,学着那些顽皮的男学生噗通一声躺倒在地上,然后顾念虹将我拉起,一个大大的人字便落在那些雪白间。就如同岁月的刻痕,那一刻我以为是永久,可是当第二天太阳升起,冰雪绒花,那刻痕便渐渐消失不见。
我们笑着,跳着,行走在雪白的干净世界里,毫无掩饰。
操场靠近我们教学楼的那头,有一片低洼的草地,凝聚的雪水被寒冷冻僵,便成了一片天然的溜冰场,我刚探了脚到冰面,身子就如雪花一般飞了出去,身后那轻轻的一指,是那样的轻,却将我送的如此之远。我被推坐在地上,身子滴溜溜地滑了出去。
熟悉的身影追了过来,滴溜溜一个漂亮的转身,程海云一把就抓住我脖颈间的围巾,就那样一扯,我刚停下的身子就如螺旋般转了起来。“啊……程海云!”高分贝的声音响了起来,随之却是一串的笑声,我宁愿是一只螺旋,就那样能永久地转下去。没有华丽的舞鞋,没有优雅的姿势,这一刻却是我心中最美的舞蹈,永不消逝。
程海云也笑了起来,拉着我站起来,十指交握,带着我炫飞在冰面上,虽然那块溜冰场是那样的小,而在我心里此时却是汪洋的世界。我望着他,他看着我,我们嘴角都是满满的笑,却谁都没有说话。
“洛心,你在干什么?”不和谐的大喝声就这样从头顶掷了下来,我的手指一抖,本能甩开了程海云的手,身体一个收不住,再一次狠狠地摔倒在冰面上。我艰难地在冰面上抬头,看向教学楼三楼一处,朱攀探着半个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很远,我却似乎清楚看到了他眼底火山的愤怒。
我哀叹一声,完了!一个星期不听他的话,知道他迟早就会爆发的。此刻浑身的疼痛倒没什么了,眼前晃动的都满是朱攀愤怒后凌厉的眼色。
章节41
北方的冬天很冷,雪却越下越少,偶尔一见那漫天的雪花,我便会追忆那些流逝的岁月,是那样的美丽干净透亮,看到的永远只有美丽的雪花,却看不到雪花上空乌沉沉的云。
清楚记得朱攀那天的脸色就如同那雪花上的天空般黑沉的可怕,理所当然要进办公室,顾念虹却拉了拉我,压低声音说:“今天八戒很奇怪,你要小心点。”她有些迟疑,“毕竟学校对高三学生抓的很紧的……”她话里的意思我已经明白,应该是说学校抓早恋吧?特别是高三这种要关键时刻,个个班主任都是瞪大了眼睛,尽快尽可能浇灭任何可能的火花。我刚才和程海云那一幕,太过于忘情了,朱攀黑脸生气自然难免。
我叹了口气,“管他呢,我不承认不就完了?反正我又很少跟程海云一起,他能说什么?”
“话虽然如此,但是……”顾念虹停顿了下,“你还是快去吧,回头我们再说。”
我觉得她今天有点古怪,但是并未多追问,还是先应付朱攀要紧。
“还知道回来?”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是一声棒喝,我习惯了他的呵斥,低眉顺眼站在办公桌前不吭声。这个时候不是放学时间吗,他又来教学楼干什么?难不成专门找我的?我心中嘀咕着,脸却深深埋着,不肯让他看到我因为刚才激动而潮红的脸色。“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说的。”我低低回了句。
“啪”一声拍书响,吓得我飞快看了他一眼,脸色好可怕,倒似我欠了他三百钱!“玩疯了?都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朱攀的声音冰冷的让我觉得比那地上的雪还冷,我不由打了个冷颤。“知道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吗?”
我摸了摸摔疼了的手,“滑冰!”
“滑冰?”他的声音挑起,“还是跳双人舞?多大的孩子,在校园里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我听着他的话音,忍不住抬头,实在不想听后面那些语重心长的大道理,“老师,你别说了,后面的话我不想听。我只想说,不管你怎么想,只要知道我不会让你失望就是了,绝不会让你在周老师面前输,我保证一定会考个一流大学的。至于其他的,你不要说我,行吗?”
朱攀没有回答我,而是眼色古怪地看着我,我盯着他的脸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我真的不想听那些话,如此而已。他突然闭了下眼睛,脸上的肃色渐弱,但却添了几分悲伤的痕迹,紧抿的唇让我知道他现在不是生气,而是有些伤感。伤感?我只觉得奇怪,但是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已经跟他保证过,我能做到的就是这些。“老师,真的,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的。”我再次保证过,对他躬了下身子,“我去教室看书了。”
“回来!”他在我拉开门把的那刻却突然叫住了我,我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他却沉吟了一下,才勉强笑了笑说:“期末考试不考前三名,放假别想回家。”
我暗自松了口气,这样说话的朱攀才像平时的他啊,刚才那种悲伤甚至是压抑是我不熟悉的,更不是我敢更深层次想的,我展颜一笑,“知道了,老师,一定会考好的。”说完猛地来开办公室的门,风一般就跑向了教室。
我依旧坐在教室的最后排,不知道是朱攀有意还是怎么,他一直没给我调来个同桌,我也乐得清净。刚坐下去,杨叶就一屁股坐了过来,满脸八卦样,“洛心,八戒刚才是不是特别生气?他骂你没有?骂什么了?”
我用手推开杨叶的脑袋,“头发太长了,别挡着我的书!”
杨叶不在乎地甩开头发,“你才别乱扯我的头发,可知道,这可是我最爱的宝贝啊!”
“就你宝贝,看看学校几个女同学留长头发的?老师可都提倡把头发剪了的,亏你那么听八戒的话,却也不剪头发。”
“切,长发飘飘才是男人心目中的最美,你懂什么!”杨叶不屑地瞅着我,“洛心,哪天你要是变聪明了,真是奇怪。”
“你这是什么话?”我转着笔玩,干脆跟她聊天起来,“不就是想知道八戒骂我没有嘛,我偏不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杨叶对朱攀是那样的痴迷,简直跟追星似的崇拜着他,却又不敢与他接近,下课偶尔说一句话,都结结巴巴,半点都不像平时饶舌的杨叶!
杨叶叹了口气,“洛心,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里知道失落的滋味?”
我伸手摸了摸杨叶的额头,“今天怎么了?发烧了?”
杨叶拍开我的手,“别闹了。”她眼睛一眯,我身子往后一退,这说明这家伙一定要说某些劲爆的话,果然,“洛心,你很久都没见过程海云吧?今天是不是特别高兴?”
我别过脸不理杨叶,对她嘴里的程海云表示不感兴趣,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杨叶与我也是死党级的朋友了,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你知道上周末我们在哪里玩的吗?我跟我哥还有他那帮朋友去唱卡拉OK了,你知道还有谁?”我继续不理她,她自然会说完的,“当然还有程海云啦,你也知道,他们自从打一架倒成朋友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程海云还带了个女生去玩呢,知道是谁吗?”
我的心提了一下,忍不住问:“是苏小云?”
杨叶瞪大眼睛,“咦,你也知道啦?可不就这样,难怪最近二班都在传,程海云又跟苏小云好上了!”杨叶自顾说着,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还拿眼老乜我,“都说啊,这男生长得太帅也不是好事,你看程海云就知道了,当时跟你洛心闹的那可是热闹的很,你一转身离开,可不又跟别人好了?……”
杨叶的八卦从来没有停止过,可今天这样露骨地说起程海云和苏小云的传言还是第一次,我已经听不见她后面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只觉得脑门轰轰飞炸着,乱成一片,刚才在雪花下的柔情转眼就被杨叶搅成怒火了!
“杨叶,你说够了吗?”顾念虹拉开杨叶,呵斥的声音惊醒了我,我仰头便看见顾念虹一脸怒色推开了杨叶,我还是第一次见顾念虹发脾气,真的好可怕,“没事就多看看书,考上你想上的师范大学,比什么都强,何必在这里饶舌?”顾念虹继续推杨叶,杨叶的脸色红一下白一下,没再说什么,径自回到了教室。
顾念虹在我身边坐下,“洛心,你别听杨叶乱说。你知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那些有的没的,你不要放在心里,考上大学,比什么都强,到时候想什么不行?”
我知道她在担心我,便点头,强自笑了笑说:“我知道,我不会听她乱说的。”嘴里虽然安慰自己,可心里,程海云早已是那根扎进心头的刺,扎进去时会痛,拔出来依旧是痛。或许,从他招惹的第一天起,他就深深扎进了我的心底,是拔出来还是更深地扎进去,都是一个未知数。
顾念虹迟疑地玩着手指,“洛心……其实我有话跟你说的。”
“你说。”我点头,用笔在书上乱画着,“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犹犹豫豫,有话跟我说的,我听着呢。”
“好,那我说。”顾念虹深吸了口气,“洛心,其实你有时候很迟钝,知道吗?”
“啊?”我扭头看着顾念虹认真的脸色,“我知道,我记性就很差,你们几遍就记住的东西,我要十几遍。”这是我的心病,从来都不曾去掉过。
“我不是说这个。”顾念虹低垂了眼,睫毛盖住了眼睛的光彩,“我说……朱攀,他对你好的太过了,难道你不觉得吗?”
我哑然失笑,“你担心这个啊,早跟你说过啊,他拿我跟老周打赌,不对我好点,将来培养不出个一流大学生,他在学校还混不?优秀教师有脸在老周面前当吗?”
“洛心,虽然我也不大明白,可是我也觉得不对。”顾念虹摇头,单纯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大家……大家背后都说朱攀喜欢你,所以对你那么好的。”
“喜欢?”我一下子拉高了声音,惊得前面的几个同学回过头来,我赶紧低下了头,压低说:“又是哪个造谣的?真是奇怪了,我又不是什么美人坯子,哪里来的这么多谣言?以前说我跟程海云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扯上老师了!”我嘴里说着不可信,其实心中也有些打鼓,朱攀?那个随意的随着我性子的老师?那个可以让我随意翻乱他家所有东西的老师?那个苦口婆心不怕我的耍赖而耐心的老师?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老师?
“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别像以前跟程海云似的,闹出那么大动静。”顾念虹对我的跳班事件至今都不理解,“以后少去他们家,不就是了。”
我想起以前与程海云那些琐事,不由点头,不管怎样,还是远点好,虽然我不相信我跟朱攀之间会有什么感情,如果真的说有感情,那么更多的是惺惺相惜的朋友之情吧,虽然他比我懂得多,比我大几岁,可是我内心一直当他朋友似的,就连相处我都不自觉的很随意。“我知道了,以后少跟他单独相处不就是了。”
章节42
那一年冬天,直到考试,我都未再去过朱攀家,而他也很少单独辅导我,即使辅导也是在教室里,跟普通同学一样,不近不远的距离。突然的改变让我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又说不上来。
而紧张的课业,让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那些问题,甚至与程海云之间到底还残留些什么,我都没有时间去思考。
只记得考完试后,我终于松了口气。那时见过程海云一次,却也是吵的最厉害的一次。在学校外的河边,冬天的风格外的冷,我抱着手臂,冻得跺脚,“程海云,我要去朱老师那里拿卷子,然后回家了。没事的话,我们走吧。”
这一次,我想我又惹毛了朱攀,历史考试,因为太冷,我写了选择题后,便不想写字,看着那些题每一道都没有什么难的,既然都会,那又何必做?于是我便蜷了手在袖管里,放弃了剩下的题,考试成绩可想而知。其实那一刻我是有私心的,总觉得朱攀会容忍我,但是他的容忍到底能到何种程度?年轻莽撞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挑衅的念头。想着朱攀要我拿了试卷再回家的脸上,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程海云上前一步,看着我的脸一刻都不肯放松的神色,“你在想谁,笑得这么开心?朱攀吗?”
“干嘛?”我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了,非要叫我出来,出来了又半天不说话,一说话就那么凶?”
“朱攀……他不让你理我,对不对?”程海云立马就软了许多,“我只是担心你,洛心,你要知道,谣言很可怕的。”
听见“谣言”二字,我就忍不住皱眉了,“你胡说什么?什么谣言?”心中一凛,他不会也听过那些所谓“师生恋”的谣言吧?“你也不相信我?”
程海云的脸色有些犹豫,想说什么又不敢惹我的样子,跟以前几乎没有两样,嗫嚅了半天才说:“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以前……他们不过那样说我们几句,你就跟疯了似的,不理我,转班什么的。现在居然跟老师那么亲近,被人说,怎么也不知道收敛?”
“收敛?”我只觉得心头怦怦直跳,那种被信任之人污蔑的感觉很是让人不爽,在程海云面前我向来是霸道的毫无道理可言的,于是我也不解释,扭头就跑,“懒得跟你说话,我爱怎么关你什么事?”
“洛心,你这样什么意思啊?”程海云追了过来,“一句话都不解释?难道真的?”
“真的假的关你何事?”我骄傲地回答着他,“你跟我什么关系,凭什么一有事就这种态度来逼问我?有事多关心你自己,少管我!”生气的时候总是想起很多的不愉快,苏小云那丰满跃动的影子一直在眼前跳动,我恨不能一脚将她揣到程海云怀里,让他们俩自个得意算了。
“洛心,我在认真跟你说话呢。”程海云跟着我往校园走,“听我的话,以后不要跟朱攀太亲近,虽然他是老师,可是……是个单身老师啊。”
“不要你管!”我也不看他,只气呼呼地走路,他做事说话向来如此不动脑子吗?以前那样到处说我是他的女人,害得我半年在学校抬不起头来,后来又被老周诬蔑耽误了他的学习,现在呢?我本以为我们之间的一切误会都烟消云散,可以顺利畅想将来了,他却又这样来教训我,是不信任还是他心眼小?别人都说他是最温和最有礼貌最体贴人的好班长好同学,可是在我看来他怎么就是别扭呢?
青春的倔强继续着,我就这样,再一次将我们和好了的情感推入水波,湮没掉本来的温馨,剩下的是心底的冰凉。可惜,那个时候我并未意识到,潜意识中程海云对我的宠溺和包容,让我更是肆无忌惮。他越是在乎,我越是去做,那时候用别扭替代原本的情感,以为那就是在乎。
所以,即使知道朱攀对我的好有些太过,可我却根本不在乎,或许因为情感已经理清,所以无畏,或许因为程海云的在乎,我的刻意刺激。
日子就那样过去,爱情依旧藏在心底深处,学习依旧紧张的让人发疯,朱攀的照拂也如影随形。高三的那些日子,就是一锅煎熬的水,沸腾后仍无止境,直到煎熬成水蒸气,飘散到空中,消失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历已经翻到了夏天,忘记了河边的清流清凉的感觉,忘记了顾念虹那些透亮的歌声,忘记了程海云羞涩的笑脸,忘记了校园外横冲直撞的青春,忘记了课后的小说消磨岁月……
脑子里眼睛里只有那些雪花般的试卷,那些做不完的习题,背不完的书,那种日子,是那样的可怕却又无奈。走过之后,回头去想,都已经忘记其中滋味,只记得那时候是一生中最勤奋的时光。
最勤奋的时光中,蕴含了心酸泪水,也饱含了青春的热情,所有的激情、任性、痛苦都在那段岁月里如雨后野草般疯长,疯长过后便是漫长的夏季,在这个季节里渐渐成熟,直到秋日寂寞死去。这就是我的成长,最疯狂的岁月里,有着最极端的性格,爱恨都是那样的决绝,成长后却成了树下的那片野草,有着鲜活的生命却没有了旺盛的生长力,生命一日日在消耗中度过。很多年后,想起年少时的性格行事,自己都不敢相信,和现在的自己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可以回到那段岁月,我想我会选择离开朱攀很远,可是那时我并没有这样做,所以后来的故事就如此的顺其自然,他就那样沿着岁月的脚步走来,在我的青春岁月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至于多年后,我都不知道是爱,是恨。
“洛心,你真的不去看看程海云吗?”顾念虹一直不是啰嗦的人,可是这几天却跟苍蝇似的一直在我耳边唠叨着,“这次摸底听说他成绩又下降了,你别总那样固执,人家几次来找你,你都不理,这样对他成绩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情绪化严重,当年就是为了你,学习下降成那样。上学期好不容易上到班级前十名,你又跟他吵一架,他学习又下降了。”
如此重复的话在顾念虹嘴里能说三遍,我就知道连她都对我有了意见,我摘下已经戴了一个学期的眼镜,揉揉酸痛的眼睛,“顾念虹,你认为一个这么容易受人影响的人,将来会有什么成就吗?”
顾念虹给了我一个白眼,“洛心,不要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我承认程海云心思重这点毛病不好,可是他不是为了你嘛。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你真的不替他想想?跟他聊聊天,他心思一宽,或许学习就上去了。”
“那我刺激他就行啦?”我也有些担心,疑惑地问顾念虹,“我该怎么办?”
“随便你,你们的事我哪里懂。”顾念虹摇头,“反正我看他那天跟在你身后哀怨的眼神,都觉得你太过分了。别老不理他呀,别扭闹了好几年,好玩吗?”
“谁跟他闹别扭了啊,我跟他又没关系。”我继续嘴硬,眼睛却不敢看顾念虹。“……顾念虹,你知道吗,其实我挺后悔上文科的。觉得好累。”
“我就知道你后悔,如今后悔也晚了。洛心,你的任性害了你自己!”
“起码我没有害到他不是吗?”我哼了一声,“老周在班里那样说我,如果我不走,程海云学习继续不好,他不天天在班里批评我?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了,然后嘲笑我?”
“怎么说你呢,洛心,你真是很奇怪。对程海云的事,不管大小你都死钻牛角尖,一点流言风语,你就在乎的要死。而对其他的流言,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我看着顾念虹一笑,“顾念虹,你真的不懂吗?”
顾念虹与我对视着,也一笑,转而点头,“其实我懂,因为在乎,所以在意;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在意。这就是你对人家传你和朱攀师生恋无动于衷的主要原因,不是吗?”
我欣然点头,顾念虹,那高中荒芜岁月里最知心的朋友,也只有与她一起,才能坦然谈起那让人脸红的情感,也只有她,懂得我怎么想的。虽然,那时我们想的不一定对。
五月夏日的夜晚,有点燥热,却能让人忍受。萤火虫一闪一闪地游荡在操场上空,与天上的星星遥相呼应着,青草的味道钻入鼻端,让人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放松。
我与程海云坐在跑道边,很久没有说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听说你上次摸底考的不好?”我试探着从这里开始,不管怎样,今晚的主题就是学习。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你还是不肯理我吧?”程海云突然闷笑了几声,“看来考的不好也是件好事。”
“你笑什么?”我严肃了声音,“我跟你说认真的,你一个男生的,情绪怎么那么容易受影响?人家都说女生年纪大了,心思不集中,学习会越来越不好,可是你看看,我们倒反了。”我越说越想说,那些憋了许多的抱怨就这样出来了,“反正,我可是要考北大的,你学习不好,可别怪我真的不理你。”
“我尽力了,洛心。”程海云不笑了,声音有些闷闷的,“高二那一年没学好,所以现在有些吃力。而且……最近心思很乱,所以越来越差了。”
“你心思乱什么啊?除了考试还想什么?”我真的有些生气了,“别告诉我说,是因为我没搭理你,我昨天还看你跟苏小云高高兴兴地打球玩呢!”说着脑子就转了圈,本来的思路就乱了起来。
“关苏小云什么事啊,我跟她一个班,经常一起,又没什么,你又不理我,我可不就跟她经常一起玩了。”程海云永远都是那样无辜,说起话来
“我还要学习呢,没时间跟你玩!”我硬生生地憋住了苏小云的话题,那些□裸的情感排斥我还是不敢表露出来。
“没时间?倒有时间天天在朱老室看小说!”程海云的声音低了许多,“洛心,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我听他也这样说起朱攀,心底更不是滋味,任性又开始冒泡泡,“我的事不要你管,管好你自己吧。学习不好,什么都别谈。”我侧头看着他,灯光下他的侧脸的轮廓更有棱角了,越发的瘦了许多,脸色在夜色中也是非常的不好看,他生病了吗?
“洛心,最近心思真的很乱,你就不能……不能给我颗定心丸吗?”
我的脸腾地红了,虽然是夜里的操场,并没有多少认识我们的人,我还是有些害怕,腾地站起来,“我回教室了,以后别找我了,马上要高考了。”
“洛心!”
我站在他前面几步,没有回头,压低了声音,“我想你应该知道的,现在……什么都不要说,考试完了我们再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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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充满压力的日子,天气越来越热,人也越来越烦躁,体检,讨论要报考的学校,反复的模考,一切都是那样让人压力倍增,日子也过得是那样的快。
只记得再有很快就要考试了,至于多少天,记忆已经模糊。那天趴在试卷堆里,脑袋昏沉的想哭,这样的日子该有个尽头了吧?迷蒙中被杨叶拉出了教室,就向后山跑去。
“杨叶,你到底要干什么?”
杨叶拉着我快步上着台阶,“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程海云体检不合格,可能不能高考了。”
“啊?”我一下子站定了,“什么意思?”
“拉你这个天天掉书堆的家伙去安慰安慰人家,说是乙肝,好多学校都不招呢!”
我本就昏沉的头皮一炸,更蒙了,那时候并不懂得那些都意味着什么,杨叶见我发呆,拉着我继续走,“走啊,我们去看看他吧,你别发愣了。”
我猛地甩开杨叶的手,一句话没说,扭身就沿原路跑去,身后杨叶的叫声很快消失在燥热的空气里,我再也听不见。茫然地回到教室,扒开那些摞了老高的书堆,扒出高一那本物理书,看着已经有些陌生的书皮,很久,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所以我也没干什么。
直到朱攀熟悉的声音将我惊醒,“发什么呆?卷子做完了吗?”
“哦。”朱攀的突然出现已经引不起我的惊讶,刚想起手里的书,朱攀的手已伸了过来,我将书往怀里一抱,“你不能看。”
“书里有什么不能看的?”朱攀的手捏住书的一角,“这会还看什么物理?脑子真是糊涂了?”
“老师,你不要看。”我仰头看着朱攀,有些软弱,第一次这样哀求,那是我最后一点的秘密,你难道也要剥夺吗?
朱攀与我对视着,慢慢松开了手,“学习太累了,出去玩一会,别老窝在教室里。要不……去找本书开解下脑子。”
他已经很久不让我去他们家翻除了学习外的书看了,今天居然这样说话,我眼睛亮了一下,但是想到程海云,心情怎么也提不起来,我摇摇头,“知道了,老师。”
朱攀又轻飘飘地去了,在教室晃荡,指导着其他同学的问题,我的眼睛跟在他身上,茫然地晃动着,看似在看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在寻找一个方向,如此而已。
那几天我一直处在这种神游的状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去见程海云。顾念虹的一句话才将去惊醒,“洛心,你不要再等了,这次他不会先来找你的。”
原来我是在等待,以前都是他来找我,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次,他还会主动走过来吗?我站了起来,我想,是该我先走过去了。
中午的太阳烤的人发狂,我从树荫下慢慢走到班上的新教学楼时,已是满头大汗,一年,我真的是第一次进入这座新楼。快步向三楼走去,低着头避开那些认识的目光,谁都不想说话。揣测和微笑都不重要了。
我走到高三理科二班的门口,仰头看着那块小小的牌子,以前是那么熟悉,可现在却如此的陌生,打开窗户的教室里很安静,午休的时间,有些人在宿舍睡午觉,有些人在教室趴着小憩,有些人默默地演算着习题……安静中看到的却是没来由的紧张。或许,这个学校,只要挂上“高三”两个字的地方都充满了紧张吧。
我的目光很容易就落在教室后排那个躺在桌子上的人身上,眉头一跳,是他?居然光着上身很不雅观地躺在桌子上睡觉?记忆中的程海云一直都是腼腆的,干净整齐的,什么时候他也学得这样粗鲁随意?
我环视了下教室,并没有人注意我,便走到后门推门轻轻走进去,站在他的身边,眼睛落在他那瘦弱的身躯上,心中的情感很是复杂,肝炎么?真的不能报考吗?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很久,他睡得很不安稳,紧皱的眉宇间没有了往日的羞涩和温和,平添了几分忧虑,他也在担忧吗?
“洛心,你怎么来了?”陈耕升的嗓门已没有前些年的尖细,人也长高了好大的一截,我已经要仰望着他了,可是个性依旧没变,几乎是那么一刹那,他就跳到了我的面前,嬉皮的脸上扯出的笑容还是那样可恶,“看够了没有?”
我举起巴掌就拍他,他早笑着躲开了,这么一闹,安静的教室便有了动静,几个认识的同学都回过头来,投以会心的微笑,我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手,回头看向桌子上的程海云,已经坐了起来,眼神有些冷,慢慢地抓了衣服穿到身上,也不说话。
我看他冷着脸,少见的疏离,更尴尬了,“那个……我、我来找你。”
陈耕升可恶的笑声更大了,我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出了教室,身后哄笑声骤然扩大。我深吸了口气,这个可恶的班级,即使我离开,他们也不肯放过嘲笑我!
我站在楼梯口,听着后面的动静,里面哄闹了半天,熟悉的脚步声才走了出来,我没回头,就向楼下而去,我知道他一定会跟着来的。脚步不由就向校园外而去,熟悉的小河,溪流依旧清澈,树荫下依旧那么凉爽。我坐到一棵柳树下,对着河水,他跟着坐到我身边,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这样?”我没有问什么,但是我想他应该会明白,关着上身躺在桌子上懒散睡午觉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
“什么?”
“不准备学习,高考了吗?”我不管他的回避,转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更消瘦的脸,脸颊上的那道疤,已经很淡很淡,如果不细心已看不清。
“考啊,当然考!”他嬉皮地一笑,满脸不屑,那神色是那样的陌生。
“你怎么这样?”我不解地皱眉,我决定不提肝炎的事,“还有两个星期就考试了,你要好好复习,知道吗?”
“知道知道。”他回答的很快,也太随意了一点。
我成功地被他的态度激怒,“爱怎么就怎么样,别这样阴阳怪气的。”我扭头不看他,冷哼了一声,“与其这种态度,还不如回家种田别考算了!”
这下彻底沉默了,我等了半天没听他说话,忍不住转眼偷偷看他,只见他低着头脸上也没有刚才那份不屑,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什么啊?怎么不说话?”
“洛心,如果……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你、你还会见我吗?”
“当然不会!”我回答的很坚决,“考不上大学,一辈子都不用找我了。瞧你那样子,几年都改不了,蔫不拉叽的,一点挫折都受不了,真是让人受不了。”
“你讨厌我是吗?”程海云没有以往的退缩,声音反而硬了起来,“你讨厌我这样的,那喜欢什么样子的?朱攀那样,雷厉风行有压迫症的?”
“程海云,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又说起朱攀干什么?”我诧异地看着他,嗓门也大了起来,“他们都说你状态不好,我看你火气大着呢,好得很啊,哪里有什么不对?我真是白操心了。”我气呼呼地站起来,“真是浪费时间。”
“你特别希望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吗?”程海云今天真是怪了,步步紧逼,“你特别讨厌我,恨我,因为我曾经败坏过你的名声不是吗?”
我彻底无语,闭上眼睛忍了半天,才平息自己要爆发的生气,努力平静地说:“你真是疯了!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你就算明天搬东西回家了,我也不管了!”赌气谁不会啊,我本来就不会安慰人,更何况从第一天与程海云认识起,我对他从来就没有温柔过,强势霸道才是我在他面前自然的反应。走到今天,我依旧无法改变。在我心中,一个肝炎又算什么?不就是有些专业不能报吗,不就是学校有些限制吗?又不是明天要死了?我从来不相信命,只相信自己才最重要,所以我不喜欢他现在的态度。
“你什么时候管过我?”程海云也起身,走的比我还快,冷淡的声音让我气得头都疼了,“我还要回教室,苏小云说给我带水果呢。”
“你?”我咬牙只吐了一个字,第一次看着他的背影在我面前消失,瘦长的影子在炙热的骄阳下只残留一点点的影子,那措翘起的额发影子在地上划出一晃一晃的弧线,那道弧线比阳光还刺眼,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原来看着别人的背影离开是这种感觉。
回到教室我的心神依旧挂在校外那见面中,苏小云的水果?记忆中河中那鲜红飘荡的苹果,那水中灿烂而笑的少年,遥远吗?
看着上课时间就快到了,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乱七八糟的情绪,抽出一道数学试卷,或许只有这样机械的数学题才能让我安静。有些东西,一旦形成那样的思维,怎么强迫都无法改变。就像文科和理科,不管我是怎样的努力,终究是数学学的最好,烦躁的时刻只有数字能让我安宁。所以,习惯了程海云的忍让追逐,就再也无法适应其他的方式。
两节数学课做了一套试卷后,我的心安静了许多。发下来的历史试卷,只有几个鲜红的叉,摸着试卷上的凸凹,翻开背面,朱攀飞扬的字迹力透纸背,“心如止水,旷达宁静;在山为画,在湖为镜。”我无聊地用比划拉着那几个字,心能静吗?
只是,我的烦躁真的那么明显吗?连朱攀都发觉了?还有几天考试?无声地叹了口气,窗外的松柏都因为炎热而没有那么苍翠了,心情的水分也被炎热蒸发了吧?
下课铃响起,我起身向朱攀的办公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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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开办公室的门,不仅有朱攀还有政治老师,政治于老师是个大嗓门,见我进来,大锣似的嗓门就开始嚷,“洛心,你昨天考试是不是睡着了?这么简单的题都能错了?”
我扯嘴角,求助地看朱攀,朱攀扫了我一眼,低头继续改他的试卷,我只得走到于老师面前认真地回答,“老师,我的确睡着了,您监考太不严格了。”于老师是个极其开朗的人,三十多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上课都活蹦乱跳的,所以我们跟他都嬉皮惯了,他一听我这样说话,就跳了起来,办公室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我坐到朱攀对面,看于老师在办公室转圈,背着手开始劈里啪啦批评这个笨那个睡着了那个不洗头那个抄袭……看着这样的老师,心情慢慢就好了起来,脸上真的扯出几丝笑容。朱攀在于老师终于唠叨够了,才闲闲地说:“老于,你明天真该去看精神科了。”于老师果然不再转了,立马咚一声做回座位,“你才该去看精神科!”说着那带笑的眼睛还不明地扫了我一眼。
我的心没来由的一跳,于老师这样的表情真的很少见,而朱攀的脸色却明显变了一下,不过快的我几乎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办公室又安静下来,朱攀咳嗽了一声才问:“有事吗?这几天明显不在状态,马上要考试了,这可不行。”他不看我,只低着头一边改试卷一边说话。
我咬了咬嘴唇,才问:“老师,乙肝病原携带者,能报哪些学校啊?”
“关心这个做什么?”朱攀依旧不看我,最近我已经习惯他这个样子,基本对我无视,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即使讲课也是目不斜视,“学校是查出十几个乙肝患者,要不要报考,报哪些学校还有待研究。”
“不会不让报吧?”我只关心这个,他们都说只是限制,但是我终究不放心。
“不会的。”朱攀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半响疑惑地问:“你帮谁问这个?我们班没有查出乙肝的。”
“没,没谁。”我回答的没什么底气,其实他作为老师,对学校那些所谓早恋相好的事应该有所耳闻吧?他也曾对班里太过分的早恋行为劝诫过,但他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与程海云的事?“我只是听他们说起,所以问问。”上课铃正好响起,我赶紧站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在他探究的目光下我觉得自己有种□的感觉,“我上课了。”也不管他什么表情,我飞快地出了办公室。暗自掐了自己一把,脑袋秀逗了,去问他这个干嘛?
又混沌地过了几天,翻着日子,7.6日,那一年中最让学生、家长、老师紧张的日子,就在后天,7.6日,那时候是个让所有人闻之变色的日子。酷暑中的煎熬,一生都无法忘记。
坐在教室里狠狠拍了自己几个巴掌,到底怎么了,自以为最冷静最无动于衷的人,这些天怎么都无法安定,以前的淡定都哪里去了?难道真的是这该死的炎热?还是那压迫的人喘不过气要决定我们一生的勇闯独木桥活动?
“洛心,你来一下。”
我机械地站起来,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找我“谈话”的,这几天一直发毛地盯着我,那眼神我明白,恨不能将我从神游中用鞭子抽醒,不过他不找我“谈话”,我就不理。朱攀,终究还是抗不过我的,可是谈话有用吗?
办公室乱糟糟的,于老师又跟杨老师,李老师不知在说哪个学生的笑话,几个平时正儿八经的老师笑得一塌糊涂。朱攀皱眉,转身便离开办公室向楼下而去,我也只有乖乖地跟着。
走到楼下,朱攀看了看外面火辣辣的太阳,犹豫了一下说:“我带你去炒冰怎么样?”
我无所谓地点头,也不说话。朱攀叹了口气,当先向前走去。
出了校门,右边的小店前新来了一个做炒冰的大婶,可是我们这些住校生,特别是高三生,除了周六下午是不能出学校的,每次我们只能留着口水看别人吃那五颜六色冰凉凉的炒冰而已。如果换在平时,朱攀带我出学校吃炒冰,我一定会跳起来,可是现在真的没力气。
五颜六色的炒冰递到我手里,吃到嘴里凉兹兹的,清凉从唇齿直下喉腔,那股冰凉一下子遮住了整个夏天。“朱老师,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都到了今天,还有什么说的?”朱攀叹了口气,“或许给你降降温,你脑子可以清醒点,后天不会考试睡着了。”朱攀说着自己倒笑了起来。
他的牙齿很漂亮,一笑之下露出整齐的一排很炫目,因为热,随意地用袖子擦了下额头,没有了平时上课的严谨,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活力。很久都没看过他笑了,我不由有些忡怔,“我还以为你又要骂我!”
“骂?也没什么机会可以骂的了吧?”朱攀的笑容敛了下,脚步一转,“去过对面的山谷吗?”
我仰头看着学校这边高耸的石头山,点头,“山谷里有条小溪,夏天可凉快了,可惜……今年整个夏天都没去过。”那山涧一到夏天才有水,水顺着山谷流到学校边的小河里,我们曾经顺着小河走向更远的地方,也反走着走近过山谷,可惜,那些无忧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午休时间,我带你去吧。”朱攀看了眼我,嘴角的笑容有些牵强,我有种错觉,他似乎很紧张。
但是那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我低头吃着炒冰,茫然地点头,“好,只要你不骂我就行了。”我胡乱吃了一口,仰头向他笑了下,“我以为你这次一定骂死我呢。”
朱攀看着我,突然伸出手在我嘴角抹了下,“看你吃的。”
我的嘴唇动了下,想说什么,所有的话又被噎了回去,“……谢谢。”
朱攀的眼睛很快移开,脚步明显加快,“走吧!”声音有些闷闷的,听着像是在生气。
我停了下来,望着他的背影,去还是不去?
“洛心……”朱攀听我没跟过来,扭头看我,“散散心吧,不然我怕你这样后天考试会受不了。”
我见他神色自然,并没有什么异样,便笑笑跟了过去,我的心的确要散散,不然这沉闷的空气一定压的我无法渡过那道独木桥。
那天,朱攀带着我在山涧走了许久,但是我们几乎没有说话,他不吭声,我更是沉浸在山涧的清幽中,山谷树荫下,山涧溪流边,连空气都清凉起来,我们走了很久,心也跟着被干净的空气净化,安静了许多。看着快到下午上课时间,我们才走出山谷。
站在山边一块大石头上,我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整齐的校园,“朱老师,你说我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学校吧?”
“一定能的。”朱攀站在我身边,一直微笑地看着我,那天他的眼神特别的温柔,我都有些招架不住,别扭地转过头,不敢与他对视,三年了,我长大了三岁,有些事没有以前那种迟钝。不过,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离开他的视线了不是吗?朱攀的声音很轻,落在几乎是凝固的空气里,“一定能的……”
那天上课我一直很安静,脑子也清醒了许多,那些模糊了好几天的习题也变得清晰起来,顺利地做了几套试卷之后,失落的信心似又找回来了。
安静后,时间就过得飞快,夏天的夜晚来的很晚,但是它会带给我们清凉,所以我们经常在期盼夜晚,可是这个夜晚又让人不安,过了今晚,就是明天,明天之后,就是那个让所有人都害怕的日子,七月七日,黑色七月最黑暗的一天。
今天晚上不用上课,学校为了给我们这些高三学生放松,决定考试前两个晚上都放假不上夜自习,但所有人都没有平时的兴奋,大家都很安静地留在校园,每个人的心头并没有这晚上的放假而放松,却越发的沉重起来。我和顾念虹拉着手坐在操场的草地上,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还不时“啪啪”几巴掌,那是拍蚊子!
“咯咯……”顾念虹在狠狠拍了手臂一巴掌后,突然笑起来,“洛心,你说我们俩这么傻地坐在这里喂蚊子有意思吗?”
我想想也觉得特滑稽,摇头,“没意思。”
“那我们回去睡觉吧。”
“太热了,哪里能睡着?”我继续摇头,“什么都不想做。”
“我也是,唉!”顾念虹叹了口气,“洛心,你今天……”
话未说完,就看见陈耕升从路灯那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老远就喊:“洛心……洛心……”
我和顾念虹对视一眼,都被他嘴里的焦急吓了一跳,我们站起来,迎向他,“陈耕升,怎么了?”
他胡乱地摸着额头上的汗,“程海云要回家了。”
“啊?”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回家了?”
“真是笨!就是不参加高考,明天回家的意思!”陈耕升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都是因为你!”
“又关我什么事?”我不解地偏头,“他在哪里?”
“你去找他吧。”陈耕升瞪着我,灯光下脸色有些狰狞,“算了,我喊他来这里。洛心,这次你不说清楚,他要真的不参加高考了,我跟你没完!”
我看着陈耕升又跑着离去的背影彻底懵了,有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顾念虹见我急得满头大汗,拍了拍我,“别着急,他不是任性的人,应该不会的。”
“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满地嘟囔,“说实话,这几年了,我都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说他的好人,脾气好,性格好,学习好,长得好,大度能容忍,可是我怎么就看不出?就说跟杨光打架那次,还有那乱造谣的嘴,还有……”
“行了行了,关心则乱,你嘴巴就闭一会儿!”顾念虹打断了我的话,“洛心,你可真不能这样了,这些天迷迷蒙蒙的,晚上老睡不着,再着急下去,我看你也不用参加高考了。”
我顿时垮了下来,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等着当面问他吧。
过了很久,熟悉的影子才慢慢地走了过来,跟在他旁边的陈耕升拽着他的胳膊,显然两人是拉扯了半天才来的。到了我们面前,陈耕升便跟顾念虹走到一边说话去了,只留下我们两个。
他离我几步远,我向前走近一步,他立马退一步,“别,很多蚊子。”
“蚊子?关蚊子什么事?”我不解又靠近一步,他退两步。
他脸上突然扯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他们说蚊子吸血,血液传染疾病。”
我彻底傻了,他在说什么?“程海云,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故作轻松地说,“你也知道我家境不好,我爸早就不想让我上学了,继续读下去,家里也受不起。再说,学校也说,有这个病的同学能不考就别考了,即使能考上很多学校也不录取,所以啊,我还是别耽误人家的名额了。”
“你别这样说!”我心里一急,上前几步就抓住他的胳膊,“这不是真话,你怎么可以对自己这样不负责任?”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而且我学习越来越差,考也考不上,就像你说的,与其这样不如回家种田得了!”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我只觉心都一抖一抖的,“你明明知道,我有时候乱说话……”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就这样。”他不耐烦起来,“对了,祝你考上好大学,将来……将来有个好前程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程海云!”我追过去,想抓住他的手,他避开的比我快得多,“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他冷淡地举着避开的手,“洛心……我们……完了!”
“不,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突然加快了步子风一般跑了去,我紧追几步,“程海云……”
他并没有回头,影子就那样决然地消失在夏夜的操场,带着一股热浪,包裹了我的全身,以至于我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洛心,你怎么了?”顾念虹跑了过来,扶起了我。
陈耕升也走到我面前,只怔怔地看着我,“洛心,你真的很过分。”说完,也不看我,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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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顾念虹扶着站在操场,就这样看着两个人先后给了我个漂亮的背影,“……顾念虹,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我问陈耕升了,他说程海云前几天还在积极备考,今天不知怎么了,要收拾东西,说明天回家,不参加高考了。而且特别坚定,还有他说……说是因为你,他才变成这样的。”
“因为我什么了?”我脑子转的不正常,“我不过那天白说了句,学习不好回家种田得了,他至于这么在意吗?”我想起他刚才提起以前的话,心中懊悔嘴里却不肯承认,“小心眼的人,回家就回家,谁求谁了?”我拉了顾念虹就走,“我们回去睡觉。”
顾念虹跟着我走,“洛心,冷静一下,回去再好好想想,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说话,松了顾念虹的手先跑回宿舍,酷热的宿舍跟蒸笼似的,一进去便是满头的汗,一头撞到散着一头稻草乱发的杨叶,“洛心,洛心,程海云要不考试啦?”
我白了她一眼,就她是个包打听,“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杨叶还要说话,已被顾念虹一把拉了出去。我也懒得听她后面的嘀咕,闷头倒在床上,天气热的让人无法呼吸,头上的汗一层层雨水般涌出来,衣服很快就被汗湿透了。我依旧懒得动,就让自己热死好了!
那一晚,是如此的长,夜依旧是那样的热,我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不记得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就那样在蒸笼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看着天亮,看着同学们陆续的起床,自己也尽量装作无事,默默地去教室,上自习。一切都没什么,我告诉自己;明天,就是考试,我一定要撑住,我告诉自己。
可是脚步还是忍不住走向半山上的那座楼,茫然地走上三楼,陌生的教室里是一群模糊的人,那里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影子,陈耕升走了出来,也不看我,径直下楼而去。我跟着他,一步不肯放松。
“别跟着我了。”陈耕升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天一亮,就走了。”
“为什么?”我机械地问着,“没有人歧视他,没有人忽视过他不是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问你自己啊。”陈耕升瞪我,他不是个善于沉默的人,瞪了我几眼后,就忍不住了,“洛心,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你这样脚踏两只船有意思吗?程海云那样喜欢你,最早不过传了几句谣言,你就闹出那么多的风波,不理他,转班,挖苦……什么都有!还把过错都挪到他头上,自己任性到一点责任不承担!你转班真的是为了让程海云更好的学习吗?那么要是这样,你为什么与朱攀拉扯不清?你难道不知道别人都在传你们在搞师生恋吗?”
他的话跟豆子般蹦出来,一颗颗都敲在我脑门上,我不怒反笑,“笑话,你们也相信这些?清者自清,我没做过自然不怕,你别说的那么难听。他要跟你一样,这么不信任我,拉倒!”
“你还狡辩?”陈耕升伸出手往我脑门上一点,“那昨天中午你干什么去了?”
原来这样!我顿时哑然。
“昨天中午我和程海云跟老周请假出去街上买点东西,你说我们看到了什么?”
“不是那样的。”我连忙辩解,摇头,“我跟朱攀真的没什么,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觉得自己身上长满了嘴也说不清,“就算你们误会了什么,那他跟自己怄什么气?拿自己的学习未来赌气干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为你和朱攀的谣言而心神不安,学习时好时坏的,还有那个查出乙肝后,他就有点神经紧张。还有、还有你洛心,这个时候你不安慰他,还每天跟朱攀混在一起,一点不顾人言可畏,你让他怎么想?别说是程海云,就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洛心,你真叫人失望!”
“我没有!”我觉得自己只有这一句辩解,“我以为你们都知道的,我哪里那么多的心思去早恋?去……喜欢别人?”
“对啊,这才是真心话吧?不喜欢就直说啊,别又拿那种眼神看程海云啊,别跟他说那些暗示的话啊?别跟他若即若离啊?你招惹了人家,又甩之不理,到底想干什么?”陈耕升的追问越来越大声。
我却越来越气弱,“陈耕升,你不要这样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直……一直想,现在我们主要是学习,不能去想那么多东西。还有跟朱攀,我真的没有,我们纯粹只是补习啊。”
“说什么都没用了,反正程海云就那倔脾气,心里打定主意的事,谁也说不了。我昨晚到今天早上,劝了他一晚上,他根本不听,最后还说什么,不耽误你,所以他彻底离你原点。”
不知道怎么回到教室的,只觉得天都崩塌了般的难受,手脚都一直的发抖,心口一阵阵的疼,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自己很难受。额头的汗如雨般,顺着脸颊滴滴落下,甚至打湿了桌子上的试卷,衣服也被湿透,皮肤上的热火炉般煎熬着我,可心却冰凉冰凉。就这样结束吗?怪我吗?我滥情吗?
“顾念虹,我有点不舒服,回宿舍。帮我给老师请假。”我摇晃着走到顾念虹身边,丢了这么一句话,便晃着离开了教室,不知道能去哪里,只有回到宿舍。
哪里都是烧焦人的热,顶楼的宿舍在白天更是八卦炉般让人难以忍受,我趴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一片冰凉惊醒了。
“洛心,你终于醒了,这么热的天,你怎么睡得着?”原来是顾念虹用湿毛巾给我擦了脸。
我从床上爬起来,也不说话,推开顾念虹的手,“我去厕所。”走出宿舍,才发现夕阳已挂到了西山上,鲜红如血,带着火焰般燃烧了半个天空。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那如血的夕阳很久很久,顾念虹站在我的身边,“洛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要强求了,明天考试,你要镇定,不能自己再赔进去了。”
我侧头看着顾念虹担忧的脸,“我知道,顾念虹,可是我还是很伤心,甚至害怕……”我忍住想哭的冲动,“我觉得我和他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我有这个感觉……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别胡思乱想,我买了粥,喝点吧,今晚我们出去玩玩,散散心,明天集中精力过独木桥!”顾念虹拉我,用眼神鼓励着我,“嗯?”
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点头,“好,一起加油吧!”
真的没有胃口吃任何的东西,但是为了明天,为了未来我也必须要吃,勉强喝了半碗粥,便起身去洗澡,刚起身,顾念虹突然说:“那个……八戒好像很担心你……”她故意将说起我们暗自给朱攀起的外号,语气也装作很轻松,“盘问了我半天,你到底怎么了。”
朱攀又是朱攀!我咀嚼着这两个字,没吭声,转身出去了。
晚上我拉着顾念虹走遍了城里的街道,直到我们俩都筋疲力尽,顾念虹实在不肯走了,“洛心,明天要高考呢,不能太累了,赶紧回去睡觉吧。不然明天精力不够怎么办?”
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怎么都使不完,但是不敢太耽误顾念虹,于是便在学校关大门前回到了宿舍。
今晚的宿舍异常的安静,大家或睡或坐,但都一言不发,大战前的沉默压抑的每个人心口都沉甸甸的。那天晚上,天气也异常的热,每个人在宿舍,不一会都是满头满身的臭汗,可是没有一个人抱怨,仿若我们连抱怨都没有了力气。
黑色七月最黑暗的一个夜晚,静静地过着。
听着大家均匀的呼吸,我依旧觉得自己精神焕发,一点睡意都没有,同时因为热浑身又水洗似的难受,翻来覆去几次后,我干脆出去站在阳台。外面也是一丝风都没有,酷热并没有因为黑暗而减弱多少,浑身的水都随着这热浪一点点蒸发。我一次次的去厕所,刚开始是一个小时,再后面是半个小时……到最后我也忘记多久了,只记得自己刚爬回床上,转了一个身子,就要去厕所一次……紧绷的神经,无处发泄的精力,随着浑身的汗随着一次次的上厕所而慢慢小时,夜依旧在一点点过去,身上的水分也一点点干净,到最后我只能扶着墙勉强走到厕所……
黎明终于到来,我看着窗外的曙光,居然笑了起来,这就是惩罚吗?已经虚弱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厕所不再向上了,或许因为水分已经脱光……我想,我可以睡着了……
身上的热依旧腾腾燃烧着,心口的凉依旧一阵阵袭来,闭上眼睛也无睡意,就这样吧……我们一起堕落!程海云,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洛心,洛心……”我被顾念虹摇醒,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都是涣散的,看不清顾念虹脸上的表情,“天啊,洛心,你到底怎么了?一个晚上怎么变成这样?脸都凹下去了?”顾念虹抓住我的手,“怎么这么烫?”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现在……不想去、去厕所了!”原来自己已经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动了,我的手无力地从顾念虹的手心掉下来,“啪”一声掉在了床上,却感觉不到痛感。
顾念虹站起来,在宿舍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啊,马上要去考场的啊,你怎么病了?能起来吗?”她扶着我试图起来,我浑身跟棉花似的,一点力气没有,如此重的身体靠顾念虹怎么能拉得起来,这下她更慌了,“不行,我去找校医。”
这下几个舍友都围了过来,杨叶见顾念虹急得那样,拦住了她,“我去找校医,你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要不赶紧找班主任吧,得告诉他洛心病了,万一不能去考场……”有人一句话提醒了顾念虹,顾念虹扭身便跑了去。
“别……”我只能蹦出一个字,还轻得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我闭上眼睛不想看那些关心慌乱的眼睛,“你们……都去考试吧……别、耽误了……”虚弱的声音轻的跟风一样,我不知道她们听见没有,她们叽喳地安慰我一会后,便陆续离去了,我模糊醒来的时候宿舍已经安静了。
我抓着床头费尽力气爬起来,想下床,脚刚着地,身子如棉花般软的让人无法控制,我一下子便栽了下去。
“洛心!”头还没碰到地上,一双有力的双臂便伸了过来抱住了我,“你怎么了,啊?”
我闭着眼睛,任由朱攀将我抱到床上,说话的力气没有了,即使能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听着仓促的脚步,杨叶也叫来了校医。校医扒开我的眼皮,又看了舌头,“是不是昨晚去了很多趟厕所,出了很多汗?”
“昨晚我听她折腾了一晚上呢,应该是的。”是杨叶的声音。
“应该是脱水了,输点葡萄糖吧。”
针扎进手背的刺痛让我睁开了眼睛,努力分辨着眼前的人,一脸焦急的朱攀,探过头来的顾念虹和杨叶,我艰难地动了动头,舔了舔干燥的唇,声音依旧很轻沙哑着,“你们……去考试……”
朱攀这才突然想起,看了眼表,对顾念虹和杨叶说:“你们俩赶紧去考场,别在这里了。”如果我记得不错,顾念虹和杨叶在一个考点,倒不远,而我却在另一个考点,离我们学校最远的二中。
“那洛心怎么办?”顾念虹犹豫地问着。
“你们管好自己,好好考试就行了,她有我呢。”朱攀安慰着顾念虹和杨叶,“赶紧去吧,一定别心慌,先进教室适应适应。洛心……没事的,一会我带她去考场。”
面对高考那样的大事,顾念虹和杨叶不能不慎重,所以她们很快也随着朱攀的催促离开了,校医也在给我挂好盐水后离开了。我勉强睁开眼睛,“我也要去考试。”
手背上的葡萄糖一点点渗进血管,可身体依旧不由自己,没有半分力气,手脚都是无法控制地抖动着,“老师……”
“洛心……”朱攀第一次握住了我的手,眼底深深的担忧掩饰不住,“你到底怎么了?我担心死了。”
“没事。”我勉强笑笑,“你带我去考试,好吗?”
“你这样怎么考试?”朱攀抓着我的手异常用力,“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高考,三年的努力,我一日日挥洒血泪等来的日子,不能就这样过去,我不理朱攀的询问,只固执地说:“我要去考试,你……不送我,我自己……自己去!”我试图挣开自己的手,可是半分力气都没有。
“别动了。”朱攀今天说话特别的温柔,“我带你去。”他看了看挂着的吊水,“还有四十分呢,再等十分钟,多挂会吊水,我送你去考场。”
“不,现在。”我固执地要爬起来。
“你身体这样,拿笔都是问题,不挂盐水根本就不行的。”朱攀松开我的手,将我从床上抱起来,他坐到我的身后,将我抱在怀里,火热的胸膛贴在我的后背上,我感觉到他怦怦的心跳,“洛心,你怎么老这样不听话,让我担心?”
我闭上眼睛没有力气动,也懒得动,任由他抱着,“朱攀……”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很讨人厌吗?”
“不……”朱攀的声音一滞,“其实也很讨厌……任性固执坏嘴……背后还爱给老师起外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喊我八戒!还爱乱翻我的书,说我煮的东西难吃,到处说我是逼死人的黄世仁,说我上课严肃古板的跟个小老头……”他突然笑了几声,“可是,每次看到你不高兴,我总担心的很。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朱攀,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何尝知道该怎么办?“朱攀,我想哭,可是我的眼泪没了,哭不出来。”
“傻瓜,不要哭,你要是哭了,我心口会疼。”朱攀伸出手指抚摸在我闭着的眼睛上,“你只是生病了,等好了,想哭想笑都会好的。”
“会吗?”
“一定会。”
“那等我将来想哭的时候,你会借肩膀给我吗?”
“一定会。”
“可是我还有将来吗?还能考上一流大学吗?”
“一定能。”
我知道他在骗我,可是我还是欣慰地笑了,未来啊,你到底在哪里?
几分钟后,朱攀抱着我出了宿舍,将我放到他的摩托车后面,我无力地趴在他的身上,他将我的手牢牢地圈在他的腰上,我的手实在没有力气,他手一松就掉了下去,“洛心,没力气靠在我背上就可以了。”他忽然将我的手指拉起,塞进他的皮带间,“要不这样吧,我会慢点的,千万别歪下去啊。”
摩托车慢慢向最远的二中驰去,耳边是呼呼的热风,学校右边的路已经修平了,再没有了坑坑洼洼。我睁开眼睛,看着这条熟悉的路一晃而过,曾经这里,他偏着头看我说“原来你叫洛心”,或许就在那一刻,就在他心中残留下什么,可是我并不知道……
章节46
忘记了当年的感觉,只记得朱攀的手心都是汗,他抱着我下车上楼,手指紧紧地搂在我的腰上,指尖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几乎要灼伤我的肌肤。那一刻才知道什么感觉最让人害怕,就是那种无力感,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生命都似消耗在那股炎热里,连脑子都抽成了空白。上楼的时候,耳边只有咚咚的脚步声还有朱攀粗重的喘息声,世界原来零落的只剩下
朱攀将我抱到五楼的教室坐下,到处都是异样的眼光,可是不管我还是朱攀都没人在意那些,或许就是我想在意,也力不从心。全县的高考生聚在一起,打散在各个教室考试,所以那些目光是让我安慰的,至少没有熟悉的嘲笑,只是陌生的疑惑。
我趴在桌子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倒,朱攀将我靠到他的身上,焦急爬满眼角,“洛心,你能行吗?不行的话,我们不考了,明年再说吧。”
明年?这样的苦还要再受一年?这个熟悉的校园还要再看一年?“不!”我只能吐出一个字,很轻却异常的坚定,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我要远远地离开这里,眼睛里再也没有熟悉。
我抓着笔试图在白纸上写字,可是手指颤抖的根本无法掌控,画出一道扭曲的长线后,笔便从指间滑落,我的眼泪第一次滴了下来,落在朱攀捡笔的手背上,如山涧中那道干涸的溪流,泪珠顺着手背滑落,只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我仰头看着朱攀,“不要管我,走吧……”嗓子依旧沙哑的难受,吐字依旧轻的如云,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他再在这里看着我了。
朱攀站起来,看了表,“那我走了,考试时间快到了,我在二楼监考,你考完后就在教室等我。我可能要晚一会才能上来,你别自己乱动。”
我这才记起,朱攀是老师,要参加监考的,我点头,低着头并没有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可是我知道他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他身上的味道,他猫似的脚步再也吓不到我了。我用手掌握住了笔,用尽全身的力气费力地在白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居然是“海”,扭曲的字丑陋的跟暴风雨前的大海一样吧?
昏沉的时间怎么过的都忘记了,似乎很快监考老师就进来了,密麻的试卷,白纸黑字一个个清晰无比,但我在眼里却如水中的蝌蚪般,游走着让我无法看清。手掌握着笔,艰难地写出名字开始,我的命运就已经开始跟这字一样扭曲了。手脚依旧在发抖,心口依旧在阵阵抽搐,手上的字依旧扭曲的不成样子,满纸的格子是填不满的作文,漫长的时间是挨不过去的艰难。
那就是我的高考,从来没想过,命运会如此捉弄,让我如此度过那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可是命运已经如此,我又能如何?怪天?怪自己?我不知道。
忘记了写了些什么,忘记自己到底把那几百字的作文写完没有,只记得老师抽走了手里的试卷,自己也脱力地倒在了桌子上,就这样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朱攀的怀里,“洛心,醒来了吗?”
我勉强睁开眼睛,教室已经安静了,就连校园外叽喳的讨论声都消失了,只有些鸹噪的蝉鸣一刻不休地折磨着人的耳朵。
“收了试卷,要去交卷子,所以耽误了时间。”朱攀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这么凉了?不要想那么多了,考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吧。”他依旧抱起我,“我带你回学校医务室。”
“嗯。”我只能用这么一个字回应着他,头重的山一般,无力地耷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再次迷糊睡去。
迷糊中我仿若听见顾念虹和杨叶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睛,果然是她们,她们却是跑来二中门口看我的,我勉强对她们笑了笑,“没事。”
朱攀将我放到摩托车后,托着我的身子,看了一眼顾念虹和杨叶,“赶紧吃饭,准备下午的政治吧,我今天都在这个考场监考,洛心就交给我了。”说完自己也坐上摩托车,将我的手环在他的腰上,摩托车便慢慢地启动,我软软地倒在他的背上,连跟顾念虹和杨叶说声鼓励的话都说不出。包裹全身的是比清晨更热的热浪,身体却不再炙热,却开始冰凉起来。
朱攀抱着我回到学校的医务室,无色的葡萄糖再次注入到血管中,干枯的生命也慢慢恢复。朱攀买了粥,强迫着我喝,我靠在他的背上,怎么都张不开嘴巴,胃口也早随着生命之水而去了,我又哪里来的力气吃饭?
“你到底想上大学不?”朱攀的声音沉起来,倒有几分课堂上的严厉,“不管想不想吃,都得吃,不然下午就别去考试!看你这个样子,我就后悔早上送你去考场了,你要真不振作点,别怪我一会将你锁在家里,哪里都别去了!”
我听着他的声音,知道他是在生气,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跟他再怎么熟,还没有到课堂上跟他顶嘴的胆量,“……别生气,我吃。”
我努力坐直身子,颤抖着手指要抓勺子,朱攀叹口气,自己拿起饭盒举着勺子说:“算了,我喂你吧。”
“我不……”刚说两个字,张开的嘴就被粗鲁地塞进一口粥。
滚烫的粥就这样塞进嘴里,烫的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但看着朱攀阴沉的脸,终于不敢吐出来,好不容易吞下第一口,“朱老师,你故意的!”
他虎着脸看我狼狈的样子半天,忽然笑了下,“好好的又叫老师干什么?烫吧,烫死你算了!谁让你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我见他笑,就知道一切都没事了,我的心仿若也被这一烫而灵动起来。我想起早上叫他名字的时刻,不由头低了下去,太肆无忌惮了吧?眼角的余光看着朱攀很认真地用嘴吹着冒着热气的粥,眼眶一热,嘴里却说:“别用嘴吹,脏死了。”
朱攀错愕地垂头看我,半响却说:“多事!”嘴里说着,但却不再吹粥了,只晾凉了,一口口喂到我嘴里。
每一次我看着他认真的嘴脸,心都跳一下,洛心,你终究是搬转头砸了自己的脚吧?无所谓吗?不承认吗?撇清关系吗?一切是不是太晚了。又想起那个背着铺盖决然离校的程海云,刚平静了一点的心又混乱起来。
“怎么了,又不高兴了?”朱攀今天一天说话都特别的温柔,让我很不习惯,可是我却没有拒绝的办法。
我勉强笑笑,推开他的手,“真的不吃了,医生也说不要吃太多东西了,身体会受不了。”我看着他探究的眼神,只好继续说:“我只是想,我一定是落榜了吧?”
他放下饭盒,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别怕,还有四科呢,你语文成绩本就不出色,应该也拉不下多少,只要剩下的好好考一定没问题的。”
我黯然,“好不了的,下午的政治,我知道,精力肯定不够。最多……明后天考的再好,也不过能上个三流大学罢了。”
朱攀犹豫了下,将我的头按着靠在他的肩上,“大不了,明年复读吧,别怕,有我呢。”
我的脸贴着他的肩头,薄薄的衣衫挡不住彼此体温的传递,我已恢复了几分力气,便不肯再如此暧昧了,抬起头,也不看他,“我绝不复读!就算考不上……大不了我不上大学了。”
“又犯倔了!算了,别想那么多,应付一场是一场,能考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你别有心理压力了。”他的眼睛蕴含的情愫是那么的浓,即使我低着头都能感受到那炙热的烧灼,“你再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呢?”后面的话拖曳着些鼻音,饱含委屈却又带着忧伤。我没看他,脑子里却骤然浮现出他仰头看着绿叶的那刻,干净的脸孔带着一丝忧伤,仰望着我不懂的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朱攀依旧将我拉着靠到他的肩上,医务室里安静的只有我们俩人的呼吸,夏日的午后黏热的让人很容易昏睡,医务室里的空调控制着最适宜的温度,调节了抓狂的热,也让我再次沉睡过去。
木门的玻璃窗后,有一双炙热的眼睛一直停留在那里,可是那样的宁静中,那样的疲惫后,我和朱攀谁都没注意,就那样,那双眼睛就随着他的主人黯然而去,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何时离开。
是依偎,也是相伴,没有爱,却有深深的信任和依赖,这就是我一直认定和朱攀的关系,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始终坚信,只要无谓,便不会在意。
睡梦中的世界,依旧是噬心的煎熬,是忏悔是痛苦?已经不得而已,当我再次被朱攀有力的手臂抱起来走向二中考场的时候,我的心已彻底失落在未知的世界。解释吗?后悔吗?误会吗?都不重要了吧?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跟人说清,说清我和朱攀是什么关系?倔强和无畏,那个时候是那样的强烈,我的身体已恢复了许多,可是朱攀依旧抱着我坐到摩托车上,校园的林荫路上,通往考场的马路上,四处都有探究的眼睛,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如果那个人听不见解释,被千万的人误会,又如何?如果那个人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被千万人嘲笑,又如何?
我挣不脱朱攀的怀抱,也不想去挣脱,就这样吧。我甚至在他擦着汗离开五楼考场时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或许,这样的时刻,注定失败的时刻,笑才是最好的。感情失去了,成绩没有了,高考失败了,可是我依然是我,那又如何?
下午的考试已经勉强能抓着笔写字,可是精力的确不够,应付着写完,已是筋疲力尽,我趴在桌子上,看着老师学生陆续离开,听着外面热烈的讨论声,心依旧茫然。
朱攀依旧在人都散去后才来接我,我乖巧的如同老周家的那只黑猫,任由朱攀摆布。他带我去医务室,依旧是打针挂盐水。然后带我回他家,给我熬清淡的粥,炒了烧焦的青菜……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宿舍,除了顾念虹给我送来换洗衣服时说过两句话,一晚上到没再说过一句话。躺在朱攀家清凉的凉席上,仰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痕迹,却笑了笑。
人生啊,转变不过刹那。
章节47
黑色七月就那样仓促地过去,所有的志愿都被我填写到外省,我只想就这样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充满伤心的地方。那三天我都在朱攀精心的照顾下过来的,我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谢谢,也不曾再跟他说话,可他依旧那样温柔地将我捧在手心,生怕摔碎在地上。甚至夜晚他躺在地上的翻身都异常的小心,都怕惊醒了床上的我。
可是,有些事无法说清。考完试后,我便离开了学校,再也没有回去,就连志愿表都是顾念虹送到我家里,我填好了她带到学校的。志愿填完后,我便离开了家,去了北京,在一家快餐公司给人打工,日日蹬着我本不会的三轮车,行走在城市的各个地方,每天累的筋疲力尽后,才有一个安稳的睡眠。
两个月后,我背了简单的行李,直接从北京到了那个小城市的学校,不过是个三流的外省大学。学校很小,却很安静,我其实很满足。
日子平静了一段,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爱情的烦躁……
可是谁都知道大学永远是个精力过剩的地方,平静的日子不过持续了几个月。当我发现,宿舍每天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才骤然发觉自己是那么的孤独。一个人夜夜徘徊的昏黄的路灯下,看着一对对的人走过,那种难言的滋味难以描述。
就这个时候我与马维彦正式相识,一个班几个月,第一次开始说话,第一次因为班级晚会而认识。他是一个健谈的人,曾经辍学打工过几年,后复读上的大学,丰富的阅历,调侃的说话方式,诙谐的语言,让每一个认识他的人尊重他的同时又那么的喜欢他。我也喜欢看他的笑,那种高调中带着俏皮,喜欢他的活跃,偶尔孩子似的调皮,掺杂在成熟的气质里,是那样的不和谐却又深深吸引着人。
我想,我是喜欢上他了。可是,他与我,有说有笑,一起玩乐,吃饭,上课,却永远无法再走近一步。在他的眼睛里,我看不到爱情,只有哥们的情谊。那种表情,我懂,可是却不甘。
那天我们都喝了酒,我拉着他不肯放手,我说:“我喜欢你。”语气是那样的固执。
他看着我哈哈大笑,笑了很久,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丫头,昏头了吧?”
我依旧不肯松口,固执地扯着他的袖子,“我真的喜欢你,老马。”
“行,我知道了。”他任由我扯着袖子,大度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丫头,终于要开窍了。”
我顿时松手,与他对视,很久,两人哈哈而笑。笑声中,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俩唱着跑调的歌曲向校园走去……
忘记那是什么时候,或许是第二个学期,或许是大二……日子总过的那样快,我与马维彦从说话的那天起,就一起呆着,偶尔好起来,两人勾肩搭背去喝酒,偶尔吵起来,恨不能掐死对方,偶尔静静相伴,偶尔没一句真话……那些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岁月,我从不后悔认识过马维彦,我也从不后悔喜欢过他……可是,那时候我以为这是爱,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爱,并不是这样的。就像我和老马,永远是走在地平线上的两条平行线,互望的风景很美丽,却没有交集,相望也是种美。
那时候,偶尔我会为他哭,偶尔会为他生气,偶尔会几天不跟他说话,可是,马维彦说,“洛心,这是友谊,你要看清。”很多年后,我看清了,真正懂得的不是爱情,而是友情。
如果说高中是皎洁的月牙,美丽朦胧,那么大学,就是那朗朗明月,那是我们一生中最亮最美最干净的时刻。
大学的日子都过去了一年。秋天总是个很美的季节,校园内外的枫树都染上了晚霞的颜色,人走在黄金的落荫下,就如同坠入彩霞中,美丽的让人睁不开眼睛。风儿吹起裹紧的风衣,贪婪地吸了几口清新的口气,这样的日子真好。
“臭丫头,你想什么去了?”老马追了上来,狠狠地拍了我肩膀一巴掌,“给你。”随意地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接过不看就调侃,“怎么,给我的情书?”
“是啊,情书,还不赶紧打开欣赏做花痴状?”跟马维彦说话已经随便都什么都能开玩笑的地步,我听着他说话,总想起陈耕升。自从上大学后,我就只与顾念虹联系过,其他人……都随风而逝了吧!
我的眼睛落在信封上,脸色骤然变了,熟悉的字体,规矩的跟女孩子一样,这么多年都一点没变。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难不成真是的情书?”
我懒得听马维彦的调侃,快步就向宿舍而去,“哎哎,你跑什么啊,中午不吃饭啦?”
“不吃。”我甩了两个字,飞快地向宿舍跑去,心忍不住咚咚直跳,真的是他吗?
回到宿舍,依旧是空无一人,我仓惶地插上宿舍门,靠在门上大口的喘气,眼角的泪已经哗啦啦地掉了一大堆,胡乱地擦着泪,真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要哭?不是忘记了吗,不是永远不再联系了吗?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吗?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吗?
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我抱着腿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望着桌子上那封信,直到天黑,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
急促的敲门声将我彻底敲醒,我起身开了门,是宿舍最小的四儿回来了,“洛心,黑灯瞎火的你这是干什么?”
我开了灯,镇静地笑笑,“没什么。”走到桌子旁拿起那封信,手指那么一撕,信口已开,薄薄的两页纸便露了出来。
“朋友的信?”四儿探过头扫了眼,“女生吧?写字这么娟秀?”她不过白问问,转身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我的手指有些发抖,却毅然打开了信,娟秀的字迹工整干净,问候语一字不错,还写了很多问我近况如何的话,甚至假惺惺回忆了几句过去的“友谊”,最后才写到他现在如何。他辍学后,便跟着叔叔去了青岛,做了打渔工人。我看到打渔工人,这几个字,心口不由抽了几下,他的身子吃得消吗?我将信往胸口一扑,真的不敢看下去了,程海云,你这样再招惹我到底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突然写这样一封信?
我忍了忍心头的乱跳,继续看信。话锋一转,那段话我记得是那样清楚,“洛心,顾念虹找我,说你一直过得不好,一直还在想着高中那些事。其实大可不必啦,那时候那么小,多傻啊,做的事也可笑。我写这封信,就是请你原谅我的,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如果在感情上伤害了你,请你原谅。而我,你也不要再挂念了,我过的很好。上个月我回老家,我婶子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长得很漂亮,我挺喜欢的。你也知道,我比你大两岁,也可以结婚成家了,打算今年冬天回老家,我们就结婚了……”
信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我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伤心失望痛苦?忘记了,这次连泪水都没有了,直到四儿替我捡起了信递到我手上,我才继续看下去,“……朱攀是个好人,洛心,你好好跟他好吧,我祝福你们!”
我突然想笑,于是真的笑了起来,将卫生间洗衣服的四儿吓得跑出来,晃着两只湿淋淋的手一下子搂住了我,“洛心,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我慢慢止住了笑,推开四儿,恢复了正常,“四儿,我没事,不过同学写信写了件好笑的事。”
“可是你在哭。”四儿看着我的脸,“你真的在哭。”
“是吗?”我抹了把脸上的泪,将信一揉远远地丢进垃圾桶,“四儿,我手法挺准的吧?”
四儿没有回答我,只担忧地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发毛,在宿舍转了两圈,突发奇想,“四儿,我出去几天,你帮我请假。算了,不请假也行,上课点名你们帮我答到就是了。”我也不管四儿的诧异,翻开柜子找了包胡乱塞了几件衣服,拍了拍四儿的脸,“乖,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洛心,你去哪里?”四儿追了出来,我飞快地下了楼梯,懒得理她软软的尾音。
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心中只有一个年头,我要回家,我要回去看看那片曾经让我爱恨欲罢不能的地方,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初秋的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下了来,我在雨中奔跑着,浑身的精力都充沛的无法发泄,跑向车站,跳上火车,直到轰隆的火车声响起,我才无力地靠在座位上。抱着我小小的包,我回去到底要寻找什么?
跳下火车的时候天已经很了很久,老家的天空也淅沥地下着雨,我茫然地走在雨中,也不理那些招呼的三轮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回家?或寻找什么?
雨水很快将我全身湿透,入秋的寒气很快将我全身的热气吸走,我觉得有些冷,眯眼挡住眼前闪亮而过的车光,细看原来我已经站在一中的门口了。我茫然地望着偌大的校园,依旧灯火通明,那些学弟学妹们依旧在奋斗吧?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守门的大爷打着伞走了过来。
“同学,这么大雨你站这里干什么?等人吗?”熟悉的脸孔出现在我眼前,我对相处了三年的大爷笑了笑,大爷迟疑了下,“你是这学校的学生吧?看着面熟的,怎么迟到了不敢进去?”
我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行了,快进去吧。都快下晚自习了,你这同学才回学校,难怪不敢回去!看这衣服都湿透了,回头该感冒了,赶紧回宿舍换换吧。”
大爷依旧唠叨,依旧善良,我顺着他打开的大门,沿着熟悉的大道向校内走去。明灿的灯光,埋头的学子,久违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我站在自己原来的教学楼下很久,仰望着那灯光,依旧茫然着,我到底来这里干什么?放学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安静的校园一下子就喧闹起来,哄笑声几乎将校园掀翻,还是这样啊,即使离开也不曾改变。
横冲而出的学生,打伞的,穿着羽衣的,不住校推着单车回家的……大群的学生从几座教学楼冲出来,我站在路中间,几次差点被撞倒。
当我再一次被人嘀咕说挡道的时候,我这才向校园后面走去。拐进偏宅比较安静的小道,一排排的教师宿舍,有的一片黑暗,有的灯光依旧……
我站在朱攀家门口,脸上的雨水已经完全挡住了眼睛,头发凌乱地沾在头上,衣服滴答着水珠,就连鞋子里都灌满了水。手脚早已冰凉一片,身体的热气都被雨水收走,我看着那扇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步子灌铅似的沉重,我转身缓缓坐到了门边,蜷缩了身体,闭上眼睛,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我把头埋进腿间,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谁?”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前喝起,我缓缓地抬头,茫然地看着眼前那个打着黑色雨伞的人。
朱攀又走近一步,“哪位同学?有事吗?”礼貌疏离,还带着雨水般的冰凉。
“朱攀……”我仰起头,只叫了两个字,伞掉到了地上,朱攀一步就蹿到了我的面前。
“洛心,是你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不敢相信地伸出一只手,伸到我的脸前,又顿时停住,“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冷。”我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牙齿也止不住的磕碰,我蜷缩着身体,死死抱住自己,或许这样我才好受一些。
朱攀蹲下身来,手停在我面前犹豫了一下,很快一下子抱起了我,“洛心!”所有的话都只剩下那个名字,他一直叫着我的名字,却再没有多余的话说。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很久才放开,开了门,忘记了门外连掉落的雨伞,将我横抱起来进屋。就如去年夏天一样,毫无顾忌,毫无犹豫。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慌乱地找干毛巾,“朱攀!”
他回头,拽着一条干毛巾,笑得很腼腆,“没有新的,只有我用过的,你先擦擦,我给你弄水洗澡,行吗?”
“朱攀。”我再叫他一声,拉住了他的手,他的身体顿时僵硬了,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手也不安地揉捏着毛巾,我将头靠在他的腰上,吸取着他身上的温暖的热气,“朱攀,你喜欢我吗?”
他手里的毛巾一松,就落到了地上,“我、我……”
“你喜欢我,对不对?”我用手环住他的腰,“朱攀,我好累,让我抱一会吧。”
他僵硬地站着,任由我紧紧抱住他的腰,我就这样靠在他的身上,眼泪一滴滴地沾湿了他的裤子。
“洛心,别哭。”他掰开我的手,蹲下身子,墨色镜片后的眼睛满是疼惜,“你再哭,我也要哭了。”他伸出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给你弄水洗澡,要不会生病的。”
我“嗯”了一声,鼻子已经开始堵塞,鼻音很重,他的手指依旧停留在我的脸上,“洛心,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我扭头躲开他的手,他叹息一声,起身去准备水了。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水声,我将自己又慢慢蜷缩起来,抱腿坐在沙发上,心中流淌的却是一首谁也听不见的歌,那歌声就是一条流淌的河流,早已在几年前的笑谈间从□的趾间滑过,留下的不过是那片清凉。
章节48
衣服全部湿透了,就连包里的衣服都没有干的,我在卫生间洗完澡,穿上朱攀宽大的衣衫,脑子这才清醒一点,我到底干了什么?从学校跑回来,居然跑到朱攀家了!我怕了自己的脸一巴掌,火辣辣的,额头也滚烫着,鼻子也透不过气来,看来我是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刚清醒几分的脑子又被感冒闹的昏沉起来,走出卫生间,朱攀就坐在他窄小的客厅里,低着头,交叉着手搭在腿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我的脚步,他抬起头来,没有戴眼镜的眼睛有些迷蒙,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顿了下,很快便躲闪开来,指了桌子上的水和药片,“给你找了感冒药,吃点药。”说着又站起来,“我再给你找件衣服,太薄了,会冷的。”
我看着他仓促进卧室的背影,看了看自己身上他单薄的衬衫,咬了咬嘴唇。可是头真的很痛,身子依旧是冰冷的,我窝到沙发上,也懒得吃药,闭着眼睛就睡了起来。心底那首歌又吟唱起来,我几次想抓住那旋律,可是怎么也抓不到。
感觉朱攀抱起我,将我放到了床上,我依旧蜷缩着,梦境中无尽的追逐让我筋疲力尽,我呼喊着,流泪着,可是依旧什么都抓不住……转眼却是汹涌的大海,乌黑的海水几乎将天地湮没,我骤然看见程海云的脸,他就站在那翻滚的海浪边,看着我,我伸出手向他跑去,他却忽然冷笑一声,转身跳进了大海……
“洛心,洛心,醒醒。”我被朱攀摇醒,“做噩梦了?”我一把抱住朱攀的腰,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朱攀,我害怕。”
“别害怕,我在这里呢。”朱攀反手抱住了我,陌生的体温相接,异样的感觉从他身上传来,我只觉得自己依旧是只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小舟,那丝温暖让我欲罢不能。我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心口的洞始终无法填满,寂静的夜在雨水中唱歌,却尽是忧伤。
“洛心……”一声声低低的呼喊,呢喃般缠绕着我,“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多少次都是这样无语,这样简单,可一句话里饱含了怎样的渴望?我不知道,也不曾想过,只知道那些被我原封不动退回的信,一封比一封沉重。朱攀,不也是一个忧伤的人?
冰凉的身体因为他的怀抱而慢慢温暖,头依旧昏沉难受,我只为寻求那梦中的温暖而牢牢抓住了他,可那时那么的幼稚,永远不懂得距离的意义,更不懂得放逐的后果。
朱攀坐在床头,将我抱在怀里,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我睁开眼睛,抬眼看着他的脸,昏暗的夜色里看不清的轮廓,封闭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俩人的呼吸,呼吸交错在一起,伴随着房顶上的雨水滴答,是如此的暧昧。他的头慢慢低下,轻轻覆上我冰凉的唇,只那么轻轻一碰。
“洛心,我是如此爱你啊。”他这样在我耳边呢喃着,“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倔强地反驳,“我知道你喜欢我的……”
他突然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不让我再说任何的话,肆虐的唇齿轻巧地钻进我的嘴里,翻动着我的每根神经……我抱着他的手骤然松开,艰难地推着他的胸脯,“不……”可是一切的推拒都那么的无力,苍白的老天都在暗笑。
他的吻渐渐轻柔起来,唇,脸颊,脖颈,耳垂,甚至头发……我渐渐也不挣扎了,任由他将我放到床上,闭上眼睛,感受着那陌生的亲昵……
他说,朱攀是个好人,祝你们幸福。那么,我和朱攀会幸福吧?
第一次的滋味永远无法忘记,除了撕裂的疼痛,再无其他。初秋的雨夜,宁寂的校园,在那间熟悉的屋子里,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敞开了身体。没有熟练的前戏,没有绵绵情语,我们就像两个敌人,互相撕裂了身上的衣衫,疯了似的纠缠在一起。忘记了痛,忽略了爱,唯有那刻魔鬼的冲动。
爱情,那么的脆弱,既然我得不到,那就彻底的摧毁吧。那时年轻,所以我盲目的奔跑着,不肯想,不肯听任何人的劝阻,不想任何的未来。
或许这就是我找朱攀的目的。你说我跟他好,我就跟他好给你们看看,不然,这一生我岂不是白担了虚名?
激情过后,朱攀抱着我,紧紧地抱住,似要将我压进胸腔,我已不再哭泣,泪水早已留光。他吻着我的眼睛,“洛心,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爱你啊,以后这双眼睛不要为别人流泪好吗?”
好吗?“好!”我断然回答,我不会为别人流泪,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流泪。情爱早已在融合的那一刻被我自己斩断,我已决定抛弃。
“心,洛心……”他继续吻着我的脸颊,“我会等你的……”
“好。”我依旧回答着,等吧,等吧,谁知道明天会如何?爱情,真的能信任,能天长地久?
那三天,是我作女人最幸福的三天,朱攀将我宠到了心口。我在他家,甚至连鞋都没穿过,不管去哪里,他都抱着我,除了上课他哪里都不去,每天我们就是窝在一起。□,看电视,吃他做的很难吃的饭,翻他的书,讲许多的情话……那样的朱攀,是我见过最不正常的,每天除了傻笑,他什么都不会,甚至连轻盈的猫步都重了起来。或许,爱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我看着他愉快的背影,心底的忧伤一次比一次浓郁。
屋里只剩下我自己了,他上课的最后一分钟才冲去了教室,今天整个下午他都有课。我光着脚,在这一间半的屋子游荡着,翻乱他所有的书,甚至打开他的抽屉。厚厚的日记本摆在面前,哗啦地翻一遍,密密麻麻全部是字,这里面有我吗?最后的一刻我犹豫了,依旧放好了日记本。起身,换了自己的衣服。最后看一眼这个窝了三天的屋子,转身离开。
关上大门那一刻,我又笑了。一扇门,便是两个世界,朱攀,我们还会再见吗?或许我就是世界上最迟钝的人,明白自己的心的时候,却已走到如此地步。其实,我很眷恋你温暖的怀抱,可是我们能勇敢地继续在一起吗?那些青春的纠缠,我曾经给人的承诺,给程海云的梦幻,给自己的定位,能让我自己就如此安心地与你继续纠缠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愧疚累积在心头,让我很难受。我只知道,在我最脆弱的时刻,记得是你。可惜,一切是太迟了,还是太快了?
这一切,就这样结束吧。谁叫你认识的洛心,宠溺的洛心,是这样一个别扭任性的人?或许,没有我,你会更快乐。而我没有你,会更快忘记过去,开始新的未来。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我留给你的那个秘密,我一定会给你那个承诺;如果那一天永远到来不了,我想,那是命。
无事地回到学校,又开始那种虚度的日子,没有人知道我走了的那三天干了什么,也没有人问过,或许大家都太忙了,谁也没注意过我吧。
也许,唯一注意我的还是马维彦。之后不久,我大病了一场,依旧是没有人知道,除了马维彦。那样艰难的日子,只有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嘲笑,没有漠视,没有过分的安慰,只有尽可能的照顾。
我依旧固执,不肯回头,不肯屈就,不肯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机会。那是青春吗?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很傻,很傻。
终于有一天,疲惫不堪的我趴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我想,那真的是最后一次吧?我说:“老马,我们恋爱吧。”
马维彦拍了拍我的头,“傻丫头,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
三个字“傻丫头”将我们的友谊维持多年,我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以后我们是否会联系,在彼此的心中,永远会留下对方的身影吧。早已注定,我和他,无关爱情。
后来,朱攀疯狂地寻找过我。所有的信依旧原封不动的退回,所有的电话,一律不接。我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我就这样,任性倔强,我是被他们宠坏了的孩子。曾经在暗夜里流泪,曾经望着响个不停的电话发呆,可是那时我病了,病从每个毛孔到骨髓,我无法呼吸,我不敢那样面对他,所以我继续逃避。这一逃,就是一生吧,或许。
日子慢慢过去,似乎很久,似乎就那么一瞬,心已如止水,再不肯为过去的人和事流半滴泪,所以我能超然。所以我能在突然在校门口见到朱攀的那刻,能微笑地走向他,只淡淡地对他说了五个字,“我送你回去。”
“为什么这样?”
“朱攀,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仰头看着他,似乎瘦了许多,眼神更深邃了,原来几年过去,大家都成长了许多,“我们本来就不可能。”
“因为那个得了乙肝的同学吗?”朱攀的声音渐冷。
“呵呵。”我无谓地笑笑,“你是老师,难道不知道吗?洛心在一中的名声那么大,那么响。与同班同学早恋,全校皆知。最后,移情别恋,继续搞师生恋,呵呵,朱攀,你说我这样的女孩有什么好?现在什么都是真的了,我也无所谓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永远不会对你说抱歉的,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没有用的。”
“真的是这样吗?”朱攀伸出手,“那你为什么这样忧伤?”他的手抚摸到我的脸上,指尖的冰凉渗入肌肤,心也跟着凉了起来,“为什么要招惹我?”
为什么?“我招惹你了吗?朱攀,一直都是你在围绕着我转,我没有求你照顾我,爱我,对我好,是你自己追过来的,不是吗?”
朱攀摇头,“洛心,你这样说话太不负责任,你明明知道……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你不能接受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我冷笑,“别问了,问了你更伤心。总之,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也不会再见你。而且,永远不会对你说抱歉,你是成年人,也比我大,所有的一切,你自己负责,而我的事,我自己负责。我绝不会后悔。”我伸手招车,“走吧,我送你去车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朱攀也是最了解我的人之一,当时他看着我的眼神,全是满满的绝望,就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嘴唇蠕动着,可最终他没有再说一句祈求和留恋的话。
高傲如他一贯的性格。落寞的影子走向长长的列车,我站在站台上冷眼望着他的身影消失,直到列车缓缓开动,越来越快,最后消失不见。我伸出手,却又骤然放下。“朱攀,我不会对你说对不起的。”我再次对自己说,是的,就这样。
青春啊,就是一本永远写不完的书。那时啊,对与错,都无法说清。青春的鲁莽,爱情的冲动,年轻的倔强,任性的飞扬,将我们燃烧成火鸟,却誓不回头。
后来,我更知道了很多事。
我知道程海云高考那天又返回了学校,也看见朱攀抱着我去考试。也知道了程海云并没有跟那个据说很漂亮的女子结婚,直到很多年后我听到他的死讯,他还一直是单身的。倒是朱攀,后来结了婚,听说还有了一个孩子。而我,再没有学会爱人,也没有找到能爱的人,却学会了寻找温暖,学会了隐忍退步,学会了忍受孤独,所以我也找了一个男人,都市里孤寂相伴,依旧无关爱情。
这就是现实。
那时完。
章节49
“你说,那孩子到底是谁的?”江知痕的话就跟毒蛇般噬咬着我的心,我望着他的脸,微胖的脸,一股恶心从心口汹涌而出,我跳下床,跑进了卫生间。晚上喝的汤全部吐了出来,我看着厕池里那些恶心的颜色,闭上眼睛,也好,你的东西全部还给你罢了。
我没再回卧室,躺在书房的小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直到天明。江知痕在那边咚咚扔了几本书,就再无动静。怨吗?恨吗?一切都是自找的,那些有爱的日子都被你自己摧毁颠覆。如今,不过剩下个空壳子,以前还有青春,现在,洛心,你还剩下什么?肚子里隐隐的痛让我有些不安,杂乱的记忆中,似乎有锥心的疼痛,冰冷利器钻进身体的滋味,是那样的让人刻骨铭心,可是,我却忘记了。居然忘记了啊,多么的可悲?
我爬起来,给顾念虹打了个电话,铃声不过响了一下,她就接了,浓浓的鼻音中她忧伤的声音慢慢响起,“洛心,我睡不着。”
“你还在家吗?伯父的事都处理好了吧?”我尽量装作无事,“不要太伤心了,生老病死,我们谁都逃不了,也许,这对他是解脱。”
“对我也是解脱。”顾念虹突然笑了一下,“可惜,我的解脱并没有完。不过,洛心,我想也快了,我,杨宇庆,我妈,念平,今晚在我爸的灵堂前谈了很久,我妈气昏过去两次。可是……我想我要胜利了。”
“胜利?”我声音高了几分,“你是说你妈答应你离婚了?”
“也算是答应吧,她说,如果我要离婚,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去了。”顾念虹的声音依旧很飘,“洛心,这么多年我一直被他们禁锢,我也该勇敢为自己活了不是吗?逃避不是办法,所以我们全家人一起谈。杨宇庆……我想,我会给他补偿的,余俊已经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我们所有的存款,房子车子,所有的东西我都不要,都留给他!洛心,我想这样足够了。”
“足够了。”我重复着顾念虹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生活在这两年完全没有我插足的余地,是勇敢去爱还是斩断亲情,如果摆在我的面前,也是个绝望的难题。“只记得,不管去了哪里,要记得我。”
“会的。”顾念虹保证着,“洛心,你也该学会爱自己了,该分就分吧。你几年没回老家了?家乡变化好快呢,人在变,世界也在变,洛心,我们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我强颜一笑,“胡说,还没到三十呢,哪里就老了?”
她沉默了一下,“洛心,我见到朱攀了……”
“哦,很晚了,下次再说吧。”我打断她的话,“等你的事处理好了,我们再聊吧。”
顾念虹叹了口气,“洛心,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固执啊!真的不肯回来么?程海云已经去了,已经够你后悔的了。不要再做后悔的事,有时候,放开下自己不好吗?”
不好吗?我不知道,仓促地对她说了再见,就挂了电话。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跟谁电话?”江知痕站在门口,打开了灯,声音冷冷的。
“朋友。”我的心已经平静了,“睡吧,明天去医院。”
他明显错愕了下,“我陪你去。”
我也不看他,侧身面墙睡去,闭上眼睛,听着他重重地离开。其实没有那么在乎的,他说什么做什么跟我又何干?怀疑就怀疑吧,我也不想再解释。陪我去医院,做手术,江知痕,那是你的责任。我已经不是十八岁,可以倔强地自己承担所有责任,我懂得舍得。
到了医院才知道健康的可贵,乌压压的人让你觉得恐惧,生命就这样脆弱?这么多的人需要看病?
忙碌的妇产科医生,是那样的简单明了,看了眼化验单,只两个字,“做?留?”
稍一停滞,她就不耐烦地皱眉起来,我赶紧说:“不留。”也是两个字。
“照B超,化验。”飞快地开单子,是那样的熟练,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机械地接过单子。出门,江知痕低着头坐在医院蓝色的座椅上,穿着一件碎花的衬衫,恶俗的就跟路边的招牌广告。
一上午就在医院各个科室流转,终于拿着那些满手的单子走向单独设的计划生育手术室。将单子交上去,医生依旧是简练的询问,“家属在吗?”
江知痕一上午没说话,终于在身后探出半个头,“在。”
“以前流产过吗?有什么疾病没有?有什么药物过敏没?”
我迟疑了下,肚子却突然一抽,只觉一股热血在身体流出,我不由反手抓住了江知痕,头也因为一直没吃东西而有些眩晕。
“问你呢?”不耐烦地抬头,“听见了吗?”
“流产过一次。没有什么疾病,也没有药物过敏。”
“几年了?”
抓着江知痕的手突然被甩开,我脚步一踉跄,差点摔倒,不由扶住了医生的办公桌,几年了?呵呵,那是多久的事了?真的不记得了,如果不这个时候提起,我早已将它搁进记忆最秘密的角落,落满了灰尘,谁都发现不了,甚至我自己,仔细寻摸都找不到。“快九年了……”
“九年?”医生怀疑地看了眼我,“才多大啊!那时候没有没有并发症吧?”
我摇头。眼睛只盯着医生那飞快写字的手,不敢看任何其他地方,记忆中那撕裂的疼痛已彻底将我湮没,我再也没有力气去回想。
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手术室的,也不知道手术是怎样进行的。现在的医学已经很发达,你可以很安详地睡去,不用担心疼痛,不用害怕,一切就跟睡了一觉起床一样简单。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麻木地穿好衣服,我笑了笑。
江知痕,你真的走了吗?想起刚才手术单签字的时候他突然的离开,我的笑容不由冷了,如此的男人,能跟自己纠缠三年,也算是极品了!他从认识我第一天就开始追求,三年前我才开始勉强接受他,一年前开始同居,认识多少年了?我都快记不清了,就算是个普通的朋友,他能如此做吗?能如此丢下我一个人吗?
人,是多么的不同啊!或许,也因为处境的不同。那时,马维彦陪我去医院,没有问过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跟任何人抱怨过,过后对我也一如既往。如今,这个相处多年的男人,又是何种嘴脸?
医院的空调开的很低,让人觉得有些冷,我用手臂环住自己,一个人慢慢的下楼,一圈圈就跟生活似,仿若永无尽头,可当你不抱希望的时候,它又出现新的出口。
我踏下最后一阶台阶,这才抬眼看向雕塑似站在那里的江知痕,“走吧。”平静的口吻让我自己都很惊讶,真的不再吵了,真的不会再生气了。这也是种解脱吧。
“嗯。”江知痕接过我臂弯里的包,“我先出去叫车。”说完他头也不回大踏步去了。
我没有犹豫慢慢跟了过去,不管怎样,江知痕,你照顾我,是你该欠我的。
出租车上司机居然放着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江知痕突然一拍后座:“别放歌,吵死了!”
我知道他不是对司机发火,而是开始向我挑衅,果然他回头便死死地盯着我,“洛心,你还真是个传奇的女人啊!到底还有多少故事没有说出来?我只在乎你,哈哈,上次去珠海,这句话有没有告诉人家?”
我扭过头不理他,看着车外花花绿绿的广告牌,那么的稠密,那么的恶俗,也是那么的压抑。
“怎么不说话?”江知痕哼哼,“好吧,回去说,咱们回去再说吧。”
“江知痕,你难道真的这么不懂我吗?我以前不会告诉你的事,你以为我现在会告诉你吗?”我依旧没有回头,不用看就知道他扭曲的嘴脸。
“哈哈哈!”他干笑了三声,没有了声息,很久突然说:“难怪我妈说,一看你那双眼睛,就知道不知道媚惑过多少男人!”
媚惑过多少男人?我心中重复着,“你妈还真是个天才,江知痕,你应该早点听你妈的话,早早的离开我的。”我本不想在车上跟他吵,可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要他照顾我?让他承担这他本来就该承担的责任?“师傅,停车吧。”
出租车嘎一声在路边停下,我拽了自己的包下车。江知痕跟出来,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江知痕,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忘记了吗?”我掰开他的手指,“本来我想,流产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你该承担的责任,所以我要你陪着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本来我想跟你回去住些日子,让你照顾我,因为那也是你该承担的责任。如今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你既然觉得委屈,那就这样吧,眼不见为净,我走,OK?”
我挥手又招了一辆出租车,“我会找人来拉我的东西的,再见吧。”
江知痕犹豫了下,我趁着他犹豫已经钻进了车子,他似突然醒悟,蹿过来要拉开车门,“洛心,话没说清楚,你不能走!”
我摇下车窗,“什么话没说清楚?分手?那是早就说好了的吧?刚才做掉的那个孩子?别忘了你还欠我钱呢,刚才用掉的就在欠款里扣吧,回头我会给你写收据的。至于过去……”我嘲讽地笑了一下,“貌似跟你没有关系吧?”
“洛心!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江知痕的脸扭曲着,“给我戴绿帽子完,就这样走了?”
我猛地推开车门,下了车冷冷地看着他,他显然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闭上了嘴,但脸上的愤怒依然,“江知痕,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我说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恶狠狠地加重语气,因为气愤眼睛都变得血红。
我毫不犹豫伸手就打了他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将我们彼此都震撼住了,江知痕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的手缓缓垂下,“江知痕,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后悔过认识过一个人。”是啊,从没有这样后悔,以前不管我做过多少倔强的事,不管我遇到过什么,我都不曾后悔,可是我今天真的后悔了。说完,我转身再次上了出租车,这次司机师傅没再等待,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车子。江知痕的影子一闪而过,很快被抛到身后。
我无力地靠在后座上,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致,依旧到处是花绿的广告牌,灿烂的就如同江知痕那曾经绚丽的笔触。
三年前,他再一次向我表白,送给我的是那本藏了三年的画册,那里有许多的画,画里全部都是一个人。熟悉的面孔,不同的表情,不管笑或呆滞,不管是动或静,那双眼睛里永远有淡淡的忧伤。那一刻我被那女子眼中的忧伤击垮,所有的神智,所有的坚强在那一刻松懈。我明白,自己的确需要改变了,需要新的生活了,或许我可以抹掉眼中的忧伤,或许我可以重新开始。于是我接受了江知痕,两年多的若即若离,两年多的恋爱生活,我们渐渐熟知,我也慢慢接受了他。
一年多前,从他离开事务所那时起,我们住到了一起,我也曾设想,就这样一辈子吧。即使,他的父母从不看好我,即使我们有那么多的矛盾,即使我怎么受不了他多疑的性格……我想,没有了爱,我还有生活的,我可以将就。可是,如今,将就也是种奢望!而爱情,已经那么的遥远,恋爱,却只存在记忆中。
章节50
出租车飞快地奔驰着,我也陷入杂乱的回忆中。“小姐,你到底要去哪里?”司机师傅的声音又大了许多,才将我惊醒。去哪里?我有些茫然,这个城市我有归属吗?我有家吗?新租的房子,家徒四壁,我所有的行李还在江知痕那里。以前,顾念虹在的时候,我还有她,可如今她也不在了,我该找谁依靠?谁又是我的港湾?
“小姐,想好去哪里了吗?”出租车司机再次的问话惊醒了我,我仰着头将泪水含在眼眶里,说了个地址。或许,我现在唯一能去的就是卢姐家了吧?拨通了卢姐的电话,简单地说了下我的情况,她二话没说就催促我快点过去。我放下电话,苦笑,孤独、孤单就是如此啊!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一看是江知痕的号码,懒懒地关机,不再去想那些让人不得安宁的日子。
在卢姐家,我受到了最好的照顾,他的老公张哥比她大十岁,对卢姐就跟自己的闺女一样,宠到天上的样子。就连吃饭的时候,那快一米九的东北大汉,粗黑的脸膛上放着异常温柔的光芒,一直傻笑地看着卢姐吃完,他才开始吃。以卢姐的话说,他老公是怕她们母女吃不好,所以每次吃饭都先让她们,然后自己才吃剩下的。
我默默地坐在一角,看着张哥脸上宠溺的笑容,心中滴水的声音,曾经也有人这样像对待女儿一般宠溺地看着我慢慢成长吧?可惜,那时候不懂,不懂那份情,更不懂珍惜,让幸福在指尖溜走,自己固执的出走,找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象的幸福,而是深深的孤独,甚至绝望。
日子一天天热起来,我在卢姐家住了一个星期后,在卢姐和张哥的帮助下在江知痕处搬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这一次我不想做个逃走的懦夫,而是等他在家的时候去的,他见我们真的要搬走行李,眼底涌上一层绝望,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洛心,不要这样……”他摇摇头,“我知道,我不对。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是个男人,是你的男人,你那样对我不公平。”
“我怎样对你了?”卢姐和张哥识趣地先去车上等我们,我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不要说那么多了,我们一起三年,彼此的性格太了解了。你应该听你父母的话,找个更优秀的女人。而不是我这样,无家世又没有所谓高修养又没有清白背景的女人。至于那些过去的事,我不相提,也不想解释,甚至你的解释我也不想听。”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江知痕靠到墙上,“洛心,每一次吵架,我都特别的恨你,恨不能将你的心拔出来,好好看看,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狠心!恨不能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可是,你走后,我又总会想起你的好……洛心,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凉拌吧。”我扯了扯嘴角,薄良本性暴露,我翻腾着一堆杂乱的书,从里面扒拉出那本已经发黄的画册,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这个还给你吧,谢谢你,曾经那样的关注我,也谢谢你这些年的相伴、照顾。”这一刻我收起了尖刻,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江知痕,你应该知道我,有时候虽然寡断,但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回头。以后……多联系吧。”
“洛心!”江知痕抱着那本曾经打动过我的画册,“你真的要回到这样的过去吗?”我回头,他摊开画册的一页,“这样地生活?我真的不能陪你吗?”
我低头看着画册中的自己,简单的几笔线条,不过是个正面头像,所有的笔墨都着重在眼睛上,眼睛很黑很大,但却空洞荒垠。我伸手合上画册,向他一笑,“那时还年轻,比较感性,所以会经常发呆。以后,我想不会了……你的画画的真好,可惜用错了地方,当年……应该按自己的理想去学画的。”这也是我的真心话,江知痕的理想是当画家,可他父母认为不是正业,不肯送他读美专,最后走到今日的地步。他是个比我还感性的人,所以生活中尖刻、敏感、多疑,或许这都因为他的确选择错了职业。
“是啊,我如果按自己的理想走了自己的路,我想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江知痕将画册往地上一扔,“洛心,你走吧,我宁愿永远没有认识过你。”
“那再见。”我看着画册在地上摔散,狼狈地飘出几页发黄的纸页,我们的纠缠,就这样算彻底结束了吧?
以后的日子,又恢复了自己一个人。上班,出差,忙碌,偶尔清闲一点,便是发呆。日子过的是那样快,枯燥的夏天,外面热的让人发慌,城市里的车突然少了许多,因为单双号的实行。那个全国欢庆欢腾了几年的日子终于要在这个八月到来,放到以前我还有几分兴致,买张票去热闹热闹,可如今不知怎么,就没有那份凑热闹的心。大伙说起来,也都是一样的心思,宁愿呆在家里看电视都不愿真正去看一眼,那盛世奥运。每日经过鸟巢,遥望着那巨大的钢铁架子,心中连一丝欢腾都没有。人,真的老了吗?还是因为近在身边,而不懂珍惜?
接到过江知痕几次的电话,他没有提起钱的事,我也知道他没钱,也不能在一落千丈的股市中找回我的钱,也就懒得提起。
日子就这样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顾念虹,我也不甚着急,她向来是个看似温柔安静,实则是个有主意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喧嚣的八月九月终于过去,闹的都快烧起来的北京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看着路上的车辆渐多,天气也没有那么酷热,我才猛然发觉,都快十月了啊!
顾念虹的电话就是这个还是打来的,我看着那老家熟悉的区号稍一愣,但很快就接起了电话,“顾念虹?”
顾念虹一笑,“洛心,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由衷地笑起来,“老家啊,除了你和我父母,还有谁给我打电话呢?”
“你没想到我还在老家吧?”顾念虹的声音听起来飘的好高,就如年少时般清脆透亮,“洛心,我的事,一切都结束了。”
我沉默了下,“听你的声音,我就知道了。”
“是啊,终于结束了。”她长叹一声,“其实奥运期间我回去过北京一次,但没找你。你不怪我吧?”
“有什么怪的,我知道,你在忙自己的事。”朋友并不在于日日见面,而是那种灵犀的心。
“我小姨给杨宇庆介绍了个女朋友,在北京打工多年,人很开朗漂亮,跟杨宇庆一见如故。后来,他就同意离婚了,房子车子都是他的,他也没有要我和余俊给他准备的钱。洛心,我真没想到,人会变得如此快,也不料事情如此简单。要早知道,给他介绍个女人就完事,我何不早些给他介绍?”
是啊,人变得太快,世事也是难料。“那你们要结婚了吗?”
“嗯,定好了十一结婚,我和余俊的婚礼,我真正的婚礼。洛心,你会回来吗?我想你给我当伴娘。我们在老家开了个超市,不打算再离开了。”
“会!”我肯定地回答她,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我会回来的。”当年她与杨宇庆结婚,连我这样亲近的人,她都没告知。那时候我理解她那份心,可如今我更懂得她欢喜的心情,这才是她真正的婚礼吧?
十一,没多少天了吧?我转身进了大厦,得跟卢姐请假了。
“洛心……”刚一脚踏进事务所,卢姐就慌张地跑了出来,见到我拉了我就往会议室去,“跟我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我见卢姐一脸凝重地关上会议室的门忙问她,卢姐向来不是这种慌张的人,如今脸色这样难看,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有点事。”卢姐深深地吸了口气,“洛心,这件事,很严重。”
“到底怎么了?”
“记得那次去郑州吗?”
我点头,“记得。”心中一动,“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那次我们当时就拿了一笔钱,对不对?”卢姐看着我的眼睛,“只有我们两个去的。”
不过半年的事,我当然记得,如果不是那笔钱,我根本没办法去珠海,也不会借给老马钱,钱,这次字的意义一般都很特殊,我的脸色有些变了,“那家公司出事了?”
“被人举报了,出具虚假报告。”
我的心一凉,“那怎么办?”当时就说那钱收的太快,有些奇怪,可是这种事见的多了,到后来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刑事处罚肯定到不了那么严重,那公司自己也会打点,但是赔偿,承担责任肯定逃不了。”
“我签得字。”我想起当时的报告,我和卢姐去的,当时不知怎么的,灵机一动就只有我签字了,我看着卢姐脸上的阴云,心中一松,卢姐多年来对我如此照顾,能撇开她,其实也不错,这种事扯进去的人越少越好,“幸好,没有你,不然更麻烦了。”
“洛心,你这样说我更过意不去了,这事肯定要牵扯到所里,但是你个人也要承担责任的,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是我还是强自镇静,装作无事地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要那证了呗,我去公司,也许发展更好。”
“洛心,你别开玩笑了,这可是很严重的一件事,如果吊销证书,将来你的档案上……总之,以后你还怎么做这个职业?”
“或许没有那么严重吧,所里和那公司一定会有办法的,卢姐,别担心了。对了,你不是要出差吗?怎么还没走?”我想起她今天似乎要去天津的。
“我是该出发了。”卢姐看表,“可是,我这一去要一个星期呢,也不知道回来你的事怎么办了。洛心,我刚才已经跟刘先生谈了,他会尽所里最大力量解决这事的。还有,如果真的扛不住,就拉我出来吧,毕竟我是那次的主审,但当时只让你签字了的。”
我点头,心中其实很茫然,协会的事,谁能说清呢?
我干脆不回办公室了,直接出了楼,站在大厦的路边,看着车来车往,不远处的路口红绿灯交错着,车停下,又开走,再停下,再远去,单调地重复着,永远的路线,永远的规律。心中已经生疮了般的疼痛又翻腾起来,是厌倦吗?
转身又进了大厦,我径直走向合伙人之一的刘先生办公室,这件事与其硬抗,与其拉出卢姐,与其抓出受贿,不如有一个人勇敢站出来,承担一切,或许一切就结束了。
从刘先生办公室出来,我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办公室的人打了个招呼,便下楼离开。或许,我真该回老家看看了,多少年没回家了?多少年没见过那熟悉的青山绿水了?
熟悉的过往,总在睡梦中牵扯着每一根神经,终究无法抹灭。身边的人幻幻灭灭,让人心酸的同时,也留下对过去的深刻思考。以前无法看清的事实,也是该看清的时候了,以前怪异的固执,如今看来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章节51
那几天我一直呆在家里,说无所谓是假的,多年的努力转眼付诸流水,花费了无数心血考的证书,一转眼被注销,甚至在档案上留下重重的一笔,谁都没有那么平和的心态,立马恢复。但是我想,我的心态已经足够好了,心早已在岁月中磨练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没有注会证书,我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我还是给刘先生打了个电话,“刘先生,我想离开北京一段时间,后续的事都交给你们可以吗?”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也不能就这样像十八岁一样,做了坏事就一走了之,我必须有个交代。
“洛心,我跟你说过,没有那么严重的,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所里多花点钱,打点下,就没事了。”
“那是在郑州,鞭长莫及吧?”我一笑,“刘先生不用顾忌我了,怎么利益最大化,伤害最小化,我们都清楚。我也不想在事务所继续做下去了,所以,即使吊销证书什么的,也没什么。但是所里,以后还要继续做事的,不能都推出去了。”
刘先生当然知道我的意思,叹了口气,“洛心,既然你一再坚持,那我就这样办了。后面的事我来全权负责,我给你放长假,你不用过来了。”
“不是放假,我是辞职了。”我纠正刘先生,“那天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或许,我就此离开北京,不再回来了。”
“胡说,我不是听说你在北京买房子了吗?怎么能说不回来了呢?”刘先生五十多岁了,对我们这些人就像孩子一样,“你要真不想在事务所做了,我给你介绍个公司去,不行吗?”
“不麻烦了,刘先生,真的。”我真诚地感激他,“至于房子吗,那还不好解决,以后再说吧。”我嘴里打着哈哈,心中却叹气,房子,现在掉价这么厉害,卖出去是亏,不卖,我身无分文,哪里有钱装修还贷款?
简单地收拾了行李,现在还是没定将来要去哪里,房子还是租着吧,最后想了想还是给江知痕打了个电话。
不再年少,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再说,钱对我现在来说,很重要,我不矫情,所以不会拒绝江知痕的偶尔电话联系。我必须要告诉他,我的行踪,让他记住,还有我这么个人。
分手后,江知痕也跟从前一样来找过我几次,惯用的手段,哀求,精美的饭食,等待下班……可是我再也不肯有丝毫让步,几次之后,他便不再坚持了。其实,在他的心中,爱情也早被蒸发的差不多了吧?
江知痕对我的离开有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常态,只淡淡地说:“你终于肯回家了,还真是稀奇。”
我哦了一声,如果没有记错,我跟他一起三年,都没有回过家,其中一次接了我父母来北京过年,就这样而已,当时还没让江知痕见,他一直记着这件事,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们就开始经常吵架了。记忆,又开始模糊了。
随意聊了几句,便挂上了电话,我坐在收拾干净的房间里,拉上窗帘,再次环顾一圈这个小小的一室一厅,终于要离开了。虽然不知是不是永别,我心中还是有一丝伤感,这个城市留下的依旧没有爱,而是孤寂。
隆隆的火车将我遥远的梦拉回故乡,高耸的山,怪异的石,温暖的风,清澈的溪流,豆腐块的梯地,如蚂蚁般的人……一切都那么亲切,那么熟悉,仿若钻入鼻端的空气都带着特有的香味,那香味渐渐弥补了心底的空洞,孤寂的灵魂也慢慢温暖起来。
顾念虹和余俊来接我,老远就看见余俊直挺挺笔直站在出站口目不转睛盯着顾念虹,仿若下一刻她就跑了似的,顾念虹还在四处张望,我恶作剧心起,悄悄过去,猛地往他们面前一跳,“同志们好!”
余俊脊背一直,嘴巴动了下,活生生地还是忍下了嘴里那个字,我顿时就哈哈地笑了,顾念虹见到我也笑了起来,只有余俊憋了个一脸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哈哈地拍他的肩膀,“我说兵哥哥同志,你复原多少年了,还这么有幽默感?怎么不说首长好啊?”
顾念虹笑着拍开我的手,“洛心,你别老见一次他,欺负一次,以后不准了。”
“哟,这还没结婚就护这么紧,结婚了,我连看一眼,是不是都要收费?”
顾念虹把头一昂,理直气壮地回答:“那是,一眼一百!”
我们顿时又都笑了,余俊接过我的包当先而去,我对顾念虹眨了眨眼,“顾念虹,再次看到你的笑,真好。”
顾念虹回了我一个媚眼,“有没有回到十多年前的感觉?”
我拼命点头,“有!”真的,看到她重新找回的笑容,我只觉得世界都变成了彩色的,我认识十几年的朋友啊!
顾念虹的婚礼定在10.5日,今天已经是3号,我耽误了几天,也算是赶回来了。干脆就不回家,住在顾念虹和余俊在县城新买的房子里,打算等他们婚礼后,再回老家看看父母,也就差不多了。
晚上,我和顾念虹挤在一起,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些天的许多事,顾念虹听后,只伸手抱住了我的腰,“洛心,回来吧,我们一起呆在这个小县城,没有堵塞的交通,没有污浊的空气,没有孤寂,没有压力,简单地过个小日子,不好吗?”
“我不知道。”我闭上眼睛,顾念虹的幸福深深冲击着我,她的坚持让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我的坚持呢?我还有原则有坚持有信仰吗?
“洛心,你知道吗,我们同学很多人都留在老家,从事各行各业都有。我跟余俊在五中边开了个超市你知道吧?这么快能弄好,都是亏了以前那些朋友的帮忙的,我觉得自己充实了许多,找回了许多朋友,那些真正的朋友。”她特意加重了“真正”两个字,“城市里,我们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有吗?我心中衡量着,这么多年我也只遇到卢姐一个真正对我好过的人,以前中学的大学的朋友,都是那样纯洁,那样真心,可惜我还剩下几个在联系?是我先放弃了他们。“都是哪些人啊,他们都好吗?”
“陈耕升,潘长生,苏小云,大头,于志,段亚娜,王艳,苏春晓,方福华……甚至还有朱攀!”顾念虹掰着手指数落那些熟悉似又陌生的名字,我默默地听着,甚至朱攀……“倒是杨叶,一直在老家的,可是我回来时她已经离开去别的地方了。”
“那真好,他们都会来参加你的婚礼吗?”我故作轻松地一笑,反手也搂住顾念虹的腰,“看来,我做不了隐形人了。”
顾念虹迟疑了一下,“朱攀也会来的。”
我的手一紧,顾念虹呀了一声,“洛心,你掐我干嘛?”声音一滞,又说:“你不会还计较那些事吧?是不是又要逃跑,不参加我的婚礼了?”
我听着她的声音渐渐焦急,忙安慰她,“急什么啊,我都在你家了,还能跑哪里去?都一把年纪了,谁还记得那么些年的破事了?再说,他不是结婚了吗,偶尔碰见,也没什么啊,不管怎样,他还是我们老师呢。你说是不是?”
顾念虹沉默了一下,“你能这样想最好了。”说完她却叹了口气。
我心中有事,也就没在意她的叹息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俩又叽咕起婚礼的事,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余俊再三在外面催促,才打着哈欠睡去。
我和顾念红依偎着,这种感觉真好,就像那些一起上学一起挥霍青春的日子一样,没有压力,没有隔阂,没有别人,只有我们纯净的情谊。
第二天,顾念虹的母亲和弟弟,弟媳妇都来了,还有许多的亲戚,一屋子的人叽叽喳喳,忙这个忙那个,布置新房,整理酒席上的礼物,准备新娘新郎的衣服,核实酒店的酒席,包红包,告诉其他亲戚明天几点开始典礼,酒店路线……那是忙的个一塌糊涂,就连余俊都忙里忙外,不知踪迹,倒只有我和顾念虹两人,成了无事忙,不知道该干嘛。除了下午要去做头发,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帮忙的。
正当我们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搁的时候,顾念虹妈妈一挥手就将我们两个扫地出门,一句去外面呆会,让我们俩站在门口互瞅着看了半天,才哑然失笑。
我们便信步向外走去,顾念虹说:“洛心,这次我才觉得自己真的要结婚了,甚至还有点紧张……”
我看着她红光焕发的脸,不由伸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新娘子呗,害羞值得原谅。”
“是啊,我觉得我的人生才开始呢。”顾念虹笑着推开我的手,“你怎么还这么喜欢捏人脸?”
“我只喜欢捏你的脸。”我脱口而出,说完脸色就变了,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个人对我这样说过。
“怎么了,脸色不好?”我和顾念虹已走到城市边的河边,十月的河水依旧满溢着,清透见底的水清晰地照出人影。今天是多云天气,没有酷热的太阳,我拉了顾念虹就往熟悉的河边跑去。
“顾念虹,记得夏天我们老淌水玩吗?”
顾念虹童心也起,“热死了,我们去淌水!”
到了河边,我们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脚上的凉鞋,脚往那清凉的河水中一放,一夏的炎热都消失殆尽,脚底圆圆的鹅卵石咯在脚心,酥麻难当,“哈哈,顾念虹,我不玩了,多少年没光脚,石头扎脚疼。”我回头看着顾念虹也蹙眉抿嘴,便知道她也跟我的感觉一样。
我们依旧回到岸上,穿上尖细的高跟鞋,相视苦笑,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你看,一中要到了。”我和顾念虹拉着手,走在河边现在已经修整平坦的石板路上,慢慢向前走去,这个城市变化的太多,我看着眼前这绿树成荫的大道,宽阔的马路,扩张了好几倍的城市,只觉得眼花缭乱。那时候,这里是什么?那里有是什么?荒原,天地,山包,破旧的房子?一切真的不一样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一切都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
可是不管怎么变,我依旧能闻到熟悉的味道,也许,这就是家乡,不管他怎样改变,都改不了留在心口熟悉的味道。
“朱攀早不在一中教书了。”顾念虹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路,“他变了很多……你知道吧,他跟杨叶结婚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但却笑说:“我知道,杨叶一直暗恋他,所以拼命考了师范大学,为了就是到一中教书,跟他一起。”
“可是还有你不知道的,他们……”顾念虹话未说完,一辆吉普嘎吱一声停在了我们身边的马路上。
车里探出半个脑袋,“顾念虹,上哪儿去啊?你不是明天就办事了吗?”
顾念虹没有回答,而是扭头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总是不能随便说曹操的。”我扯了扯嘴角,扭过头去看着涓涓溪流,“喊你呢。”
顾念虹穿过四季青的花栏,向吉普车走去,我干脆转身看着小河,真的变了许多啊!不过声音似乎没变!
见与不见都是个问题。那时,如今,总要有交织的一天。
章节52
我站在树荫下,仰头看着天上刚爬出来的太阳,已经到了头顶,原来已经是最热的中午了。那边说话声响了下来,夹着几声女子笑声,我犹豫再三,还是面对吧,不管怎样明天不也会见吗?
我转身,嘴角挂上合体的微笑,向车那边慢慢走了过去,明灿的阳光照得人有点睁不开眼,我只觉得浑身都热腾起来,车窗后那人猛然摘下脸上的墨镜,略带沧桑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几分惊讶一闪而过。
“你好。”我笑笑再笑笑,只觉得嘴角都扯得有些疼,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有这样简单。
车门打开,车里的人跳下来,身影是那样熟悉却又似乎陌生,他的身形未变多少,中等偏上的个子,不胖也不显瘦,头发不像以前那样留的很长,理成利落的平头,带着三十几岁男人特有的成熟韵味,跟当年已有太多的不一样了,差不多十年未见了吧?
“你是洛心?”声音深沉了许多,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圈,突然咧嘴一笑,“好久不见。”
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或许是他眼角淡淡的皱纹,或许是他那一袖的疏离,或许是他世故沧桑了许多的眼睛,我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许多,看顾念虹,“走吧,天很热了。”
顾念虹似笑非笑地点头,“那朱老师,我们走了,明天一定要来。”
“这么大毒太阳的,你们这么走多热啊,朱攀,你送送他们吧。”车里又钻出个脑袋,是一个皮肤很白的女子,细眉杏眼,霎一看,很漂亮那种女子。
“不用了,好几年没回来,到处走走,新鲜。”我摇头,对那女子笑笑,“谢谢。”
顾念虹听我如此,也说:“你去忙吧,朱老师,明天再见吧。”
朱攀手搭到车门上,又戴上墨镜,看不见眼底的表情,这时才说:“中午了,那一起吃饭吧,怎么样,正好,顾念虹我还有些关于店面的事跟你说。”
他说的理所当然,顾念虹听提起店面的事,便向我看来,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但也明白顾念虹的犹豫,于是默然低头,擦了擦额头的汗,十月的天还这么热。
“那行吧。”顾念虹便答应了朱攀。
朱攀打开后车门,我与顾念虹钻了进去,车里的空调开的很低,冰冷的空气撞到火热的肌肤上,有一种怪异的刺痛感。车子发动,突然提速,我一个不防就像前栽去,一把扶住前面的座椅,看身边的顾念虹也是如此,两人不由一笑,刚才紧张的气氛顿时松缓。
“这是蔡蔡,今下午要给我做头发的,可是全县最有名的化妆师。”顾念虹手搭在朱攀身后的椅背上,伸出根手指指向我前面的女子。
蔡蔡回头,“红姐,这是你的伴娘吧,真漂亮。”说着用她那双杏眼打量着我,“下午早点去我店里,我给你们做最美的造型,保证明天你们一定是全城最美的新娘和伴娘。我本名叫蔡华,就跟油菜花似的,所以大家都叫我蔡蔡。”蔡蔡说话很爽朗,一笑之下才发觉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小,“我啊,也是老朱曾经的学生,不过比红姐低了两届。”
我对蔡蔡的自来熟有些不自然,总感觉前面有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我叫洛心,谢谢。”我实在找不出更多的话来回答她。
“啊!”蔡蔡略惊讶地张了张嘴巴,飞快地看了一眼朱攀,一笑,“我听过你的名字。”
这下我连假笑都不想笑了,高中那三年,一中不知道洛心的人很少吧?“是吗。”我机械地回着蔡蔡,她似乎也发觉有些尴尬,笑了笑,转过身去。
车子突然来了个大转弯,我的头止不住地撞到车玻璃上,顾念虹也惯性地摔到我身上,前面的蔡蔡却嚷了起来,“老朱,你今天疯了,开这么快?怕没饭吃啊?”
“饿了。”朱攀只简单地甩了两个字,有些东西真的变了,听着他说话,我都觉得那么陌生。根本不是记忆中那个骑着摩托车生怕我摔下去的人。
想来他们是很熟的,蔡蔡说话都如此没有顾忌,顾念虹栽到我身上,车子渐渐稳了,她却也不动,仰着头只拿眼睛看我,我身手揉了揉后脑勺,再伸出一根手指推她的脑门,故作轻松地说:“拿猪脑袋拿开,别占我便宜。”说完我又想抽自己的嘴巴,提什么不好,提猪!
顾念虹赖皮地不肯起身,“唉,我说洛心,这么些年,你怎么还不多长几两肉啊,这身上骨头咯得我脑袋都疼。”
我知道顾念虹是故意找话打破车里诡计的僵局,便由着她压在我身上,“赶明儿我非吃成个猪,你就满意了。”说完再次咬舌头,洛心,你脑袋秀逗了?不过拿眼偷偷看前面的人,貌似也没啥反应,我又松口气,自嘲地笑笑,或许自己多心了。过去这么多年,他都结婚生子了,还能怎么样?眼珠随意转着,无意扫过后视镜,一眼看见朱攀那带着的硕大墨镜,镜子里相撞,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无谓地笑笑,慢慢移开了眼睛。
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推开顾念虹,掏出手机,一看那个熟悉的号码,就有些犹豫,走时给他打过电话,他还有什么话说?
“不接吗?”朱攀突然丢了一句,气氛又诡异起来。
我接了电话,那边就是一声巨大的吼叫,“洛心!”我不由将电话移开耳边,无奈地撇嘴,江知痕你又哪根神经错了?还找我做什么?“有事吗?”我听着那边只剩下粗粗的喘息,这才将电话放到耳边,依旧懒懒地靠在车窗上,眼睛穿过对面的车窗看着外面几乎都不认识的建筑。
“你被吊销证书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个啊,有必要吗?”顾念虹不知为何踢了我一脚,我便收回目光瞪了她一眼,“谢谢关心啊,我无所谓的。倒是你,考试总会过的,不要老在家生气。”
“洛心,你不能这样……”
“行了,我自己的事会处理的。”车子嘎然一声停下,原来已到了一座物流层高装修的极为豪华的酒店前,“这事以后不要说了,我这里还有些事,以后联系吧。”我知道他又会怎么,一大篇的教训立马就会跟着来,实在没有心情听别人批评,我只有辜负他的“关心”。“挂了。”
“洛心你别挂……”我只听见那几个又大了起来的字,挂了电话扔进包里,跟着顾念虹出车门。
朱攀却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让着我们进酒店,“顾念虹,走吧,今天也算是给你庆祝下单身最后一天。还有洛心,多年不见,值得庆祝下。”
“谢谢。”我依旧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顾念虹固执地叫他老师,我总不能喊他朱攀吧?电话又固执地响起,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掐了,干脆关机。
我们向酒店走去,朱攀走在我身边,似无意问:“洛心,还没结婚吗?是男朋友吧?”
“嗯。”我不想回答真话,便只嗯了一声。
“洛姐年纪也不小了啊,该结婚了吧?”蔡蔡也插话进来,“你看红姐都结婚了,下一个我是不是该替洛姐结婚设计化妆了啊?”说完自己又乐了,“看我这脑子,洛姐现在哪里工作啊?怎么着,也不会回这小破县城的,哪里轮得到我这半吊子来设计婚纱化妆什么的啊!”
我古怪地看了一眼顾念虹,似乎有某些我并不知道的东西在流淌,并不是因为我和朱攀的尴尬,而是这个跟着朱攀的蔡蔡,怎么听着她的话里都有刺似的。顾念虹对我略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她也不是故意的,便对蔡蔡说:“如果回来办婚礼,一定会找你的。到时候,一定要把我也打扮成全城最美的女人。”
“哈哈,哪里啊,洛姐不打扮都是全城最美的女人了,再一打扮,还要我们这些人活不活了?是不是,老朱?”说着她自然地垮起朱攀的手臂,极其亲昵地把脸靠在他的胳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朱攀。
我再次古怪地看了一眼顾念虹,不是说朱攀和杨叶结婚了吗?这么小个地方,他公然在外面与别的女人这样亲昵,难道不怕杨叶知道?顾念虹装作没看见我的目光,把头转开了。我回头再看朱攀他们时,蔡蔡的手已不在朱攀手臂上挂着了。
此时服务员已经笑着带我们去二楼的包厢了,我刚要说话,便听服务员极为熟悉地对朱攀说:“朱校长,好些天没见你来了,怎么这放假都忙起来了?”校长?我看着朱攀摘下眼镜的脸上挂了一丝礼貌的微笑,“放假了,出去玩了几天,刚回来。”原来这样,难怪总看着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原来人家是升官了。
“我去洗手间。”走到包厢门口,我拉了顾念虹的手,对朱攀和蔡蔡说,蔡蔡又把手亲昵地挂在朱攀手臂上,朱攀皱了下眉头但并动,两人倒像一对热恋的情侣。顾念虹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于是带了我向走廊那头而去。
“江知痕的电话?”路上顾念虹便开始问我,“他怎么还那么纠缠不清的,不是说彻底分了吗?”
“不是,是问一些工作的事。”我并没有跟顾念虹讲起工作上的失误,“别提他了,不理他就是了。倒是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走入了洗手间,我慢悠悠地洗手,“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被人冷嘲热讽,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谁还记得那么多!”
“唉!”顾念虹叹了口气,“不是没来得及跟你书嘛!杨叶跟朱攀啊,其实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总之呢,一年前杨叶突然与一中的一个历史老师跑了。知道跑了的意思吧?”
“啊?”我惊讶地皱眉,杨叶应该是很爱朱攀的啊,我们那里跑了的意思就是私奔,没办任何手续那种,“他们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可不是,今年孩子都快三岁了吧。”顾念虹靠在洗手盆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当年杨叶和朱攀结婚,杨叶还给我打过电话,幸福的跟只掉进蜂蜜罐的蚂蚁似的。也不过四五年,就成这样了。总之,这件事在这个小城引起很大的反响,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五中校长的老婆跟人跑了,朱攀啊,一时也成了全城人的笑柄。不过,现在呢,都过去一年多了,也没多少人提起了。加上朱攀的身份,更没人敢提起来了。这个蔡蔡,应该是朱攀现在的女朋友。”
“他什么时候成了五中的校长?”我自动忽略掉他的家庭情感问题,只挑这个问。
“洛心啊,你真是离家太久了。五中成立五六年了吧,怎么说呢,应该是属于私人中学那种性质的,里面有全县最好的老师,当年那些老师都是通过考试进去的呢。这些年听说更不得了,在各处挖老师,师资力量是没得说的了,所以全县最好的学生也都聚在那里了,家长每年都挤破头要把孩子送到五中。朱攀当年……你也知道他那几年在一中名声不是很好,于是便脱离了一中,你也知道他爸可是一中的老校长,还有个叔叔的调到省里管教育了。于是,便这样开始与政府联合办学,做了五中的校长,直到今天。我啊,今天跟他来吃饭,一是看在他是当年的老班份上,另一个,你不知道吧,我那小超市可是在五中门口,那可都是五中的房子,房子租给谁,咱不得看朱校长的脸色?”
我也学着顾念虹靠在脸盆上,深呼吸后笑,“原来这样啊,我们今天可不是跟X县最牛哄哄的人物之一吃饭,是不是很荣幸?”
顾念虹见我如此调侃,也笑了起来,拍了我的肩头一巴掌,“唉,你能放开最好了,我啊,就怕你那牛脾气上来,一甩脸就走了,那时我这张脸还真不知道该哪里混。”顾念虹又叹气,“说起来,可不是牛叉叉的人物?近两年听说他还在搞房产呢,钱有的是,我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他跟人合伙盖的。有钱有门路又年轻长得也不丑,还没老婆,你说这样的人物,咱平时在北京哪里找去?”
我用脚踢了踢顾念虹,“小样儿的,后悔了?那明天就别结婚,吊金龟婿去。”
顾念虹回踢我,我早跳着跑开了,高跟鞋太高,细细的跟一下子绊到洗手间与外面地板相差不高的台阶上,膝盖一软,咚一声就跪到了硬邦邦的大理石地上。
真疼!好像我经常这么摔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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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虹见我跪在地上,赶紧过来扶起了我,“没摔伤吧?”
我苦笑着弯腰摸膝盖,今天穿了裙子,这么硬邦邦的一摔,虽没流血,却也破皮了,看了下,“没事,不过破了皮而已。”
顾念虹松口气,“还好,不然明天谁给我当伴娘呢。”
我懒洋洋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人慢慢向包厢走去,“顾念虹,我答应给你当伴娘了吗?人家说当三次伴娘就会成老姑娘嫁不出去的,貌似这是我第四次当伴娘。”
“得了,我还没嫌弃你呢!”顾念虹笑着拧我的腰,“没听见蔡蔡说嘛,你这么漂亮,别跟上次当伴娘似的,把正主新娘子的光彩都挡住了。若真那样,我可饶不了你。”
我听她提起上次给江知痕一个远房表姐当伴娘的情形来,不由哈哈直笑,那女人三十五才结婚,朋友早都结婚生孩子了,实在找不到伴娘,临时拉上了我。那自然,我虽然不年轻了,怎么也算是朵二十多岁的娇花,往她那朵老黄花边一站,那叫一个两端分级,偏生那表姐长得也太寒碜了,结婚那天又没穿婚纱。后来那个婚礼叫一个寒,最后拿出来的结婚录影带居然全是我,几乎没有新娘!据说当时就把新娘给气哭了。
说袖我们已经进了包厢,我松开扶着顾念虹的手,忍着膝盖的疼,正常地走到座位上坐下,正与朱攀对面,顾念虹坐在我和朱攀中间。
蔡蔡见我们脸上还收不去的笑容,便问我们,“洛姐和红姐笑什么这么开心,老远就听见了。”
顾念虹这次明显是幸福过头了,脸上的笑立马又绽放成花朵,“笑洛心呗,这么大人,走路总不看,刚才又摔了个大马哈!”
我一听,便瞪了她一眼,“不说话,当你是哑巴了?我哪里有那么夸张,还不是被你追着跑的?”我根本不用特意去看,朱攀那张脸就在我对面,比以前更深沉的眼睛,更让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扯了扯嘴角,也不插话,只对旁边的服务员指点着点菜。
“我可听见什么伴娘的啊。”蔡蔡追问着,“是不是洛姐担心以后结婚没有人给你做伴娘了?”
“是啊,给人做了四次伴娘了,嫁不出去了。”我调笑地喝水,朱攀似无意地扫了我一眼,害得我一口水差点噎到。
“奇怪了,洛姐这么漂亮,怎么还没出嫁呢?难不成是那些男人眼光都有问题,还是洛姐眼光太高了?”蔡蔡侧头看着我,杏眼真的很漂亮,白皙的肌肤嫩的能掐出水来,淡淡的妆容掩盖了脸上或许有的瑕疵,的确是个很生动的女人。
我不想与她继续在结婚这个话题上纠缠,但她老这么喋喋不休地拉扯我,真当我是病猫了?于是一笑,晃动着杯子里的水,“哦,水真烫!蔡蔡老说我们结婚结婚的,你什么时候结婚啊?”说着还很有深意地从蔡蔡刚才抱朱攀的那只手移到朱攀那只手臂上,再转回她的脸上,“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蔡蔡脸上顿时变了下,不自然地笑了笑,“快了,会记得请大家喝喜酒的。”但声音明显弱了许多。
这次朱攀倒开口了,“要是结婚,一定会请洛心的。”
他的话倒让我一愣,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这样的朱攀是这样的陌生,我在他脸上眼底找不到任何熟悉的东西,他再也不是那个透明的小男人,任由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的情感,而随意挥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我尴尬,他递出菜单,“你们也点几个菜吧,不知道口味,我也不敢乱点。”
顾念虹接过,却递给了我,“洛心,你点吧,我跟朱老师说几句话。”
我接了菜单,胡乱地翻着,也不知道该吃什么,那边顾念虹和朱攀已开始说起店铺的事了。我翻了翻,对服务员说:“要不来个西兰花吧。”向来对油腻没什么兴趣,吃点青菜才是我的最爱。
“别点西兰花,老朱最讨厌了。”蔡蔡不客气地插嘴进来。
“那不要了。”我赶紧向服务员纠正,将菜单递到蔡蔡手里,“我对家里的菜不熟,还是你们点吧。”
蔡蔡笑着接过,一点推辞都没有,哗哗地翻着菜谱,大声指点着服务员点什么什么,那款儿还真像个女主人,我看着她的动作表情,不由一笑。刚别开脸,就对上朱攀略有深意的眼,不知怎么,我的笑容立马就凝固了。
说什么不在乎,说什么都过去了,其实,还是无可避免的尴尬,我掩饰地喝水,不想喝得太急,水一下子便呛进鼻子里,引起好大一阵咳嗽。我用餐巾纸捂着鼻子,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赶紧跑出了包厢,钻进卫生间,又咳嗽了好大一阵,才算止住。
回来时,菜已经开始上了,满桌的鱼肉,甚为丰富。朱攀礼貌地招呼着我们吃,可是实在没有胃口,将就地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只听朱攀说:“大热天的,喝几杯啤酒吧。”
顾念虹嘴里包着一块排骨连连摇头,我便正经地回答说:“我可不喝,要留着肚子明天喝他们家的,怎么着也要把红包钱给赚回来。”说得顾念虹噗地吐出排骨,拿筷子就拍我的手,“洛心,你这个黑心算计的!”
几人一下子都被我们逗笑了,包厢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洛心,你早上都没有吃东西,吃点饭吧。”气氛轻松起来,顾念虹说话声音就大起来,“没事,酒席要明天中午呢,你留肚子今天晚上就可以了。”
我也不再矜持,摇头说:“天太热了,不饿的。”
正好服务员进来,却是一盘西兰花,朱攀指了指我,“放她面前就可以了。”
我诧异了一下,飞快地扫一眼蔡蔡,脸上明显挂着勉强的笑容,再看朱攀,依旧一副沉稳寡言的样子,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其实他也没变那么多吧,在外面,他一向是个严肃的人,那时候那么年轻,就能弄到所有的学生人见人怕,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刚飘起来的心情又被一盘撤掉的菜而打飞,是我多心了吗?
顾念虹故意大着嗓门招呼着,“洛心赶紧吃吧,特意给你加的菜呢。”我笑着拿起筷子,向那绿色的西兰花加去。
一顿饭勉强笑着吃完了,顾念虹早给余俊打了电话,于是我们干脆直接跟蔡蔡一起回她的店里,日子反正是无所事事。
朱攀的车开的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快了,蔡蔡的店在新城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占了两间铺面,装修的规格基调绝不比大城市逊色,专业的化妆师,华丽的婚纱,最美丽的新娘照片,让单身的人进了那里,总有几分冲动。
朱攀送我们到了地方,并没有下车,只是随意地跟我们打了招呼,就开车走了。一路上蔡蔡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我也不想去想那么多,总之,一切与我何干?过去的事,真的不想再提,未来的事,谁又知道呢?没有人愿意吃回头草,我是这样,我想朱攀也是这样。况且,当年我是那样伤害过他。
顾念虹再次试了她明天要穿的婚纱,式样很简单,没有吊带之类的东西,简单一道抹胸,腰上配了几朵碎花,脖子和后背露出一大片,在薄薄的头纱下若隐若现。怎么看都极配她安静时的文雅模样,我围着她转了好几圈,不停地赞叹着,结婚的女人真美!顾念虹去换婚纱了,我终于松了口气,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怎么看别人结婚,心底会有酸酸的感觉?
蔡蔡走过来,似笑非笑地说:“洛姐,这里好多婚纱的,要不你也试试?”
我摇头,“我又不结婚,试什么婚纱啊。”
蔡蔡拿出一套粉红色的礼服,“那这是明天伴娘的礼服,你也试试吧。”
我接过礼服就笑了,“这么粉,跟公主似的,真怕我穿出去,人家笑掉大牙。”
“这可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你还挑!”顾念虹正好换了衣服出来,听我这样说赶紧表白,“我才不怕你装嫩抢我的风采呢!明天的伴郎可是我专程从上海请来的帅哥,那身板那气势可是相当的好啊!你可不能给我丢脸!”
我这才想起顾念虹说的,要请余俊复原回上海的连长给他做伴郎的事,“去去去,别跟我贫嘴,你还是赶紧化妆去吧,既然你挑的衣服我穿就是了,只是别把伴郎的衣服给弄漏了,到时候配不成一对,我明晚非拆了你新房,让你洞房去!”
一番说笑下来,心情又好了许多。人的心情就这样奇怪,一会好一会坏的。其实,我想,如果不遇到朱攀,我这两天的心情一定会很好的。
最终我还是试了礼服,果然是可爱的公主型,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鼻子眼睛都皱到一起了,可顾念虹却笑得贼大,我知道她是故意寻我开心,便也一笑了之。公主就公主吧,为了她装嫩一回,又如何?
蔡蔡开始给顾念虹修指甲,准备化妆一系列的东西,我看了半天,只觉得膝盖有些疼,便对顾念虹说:“刚才过来我看见那里有个药店,我去买个创可贴。”
顾念虹低头看我的膝盖,已红了一小片,“那去吧,刚摔那会看不出来严重,这会倒像淤血了似的。”
其实我也不是想没创可贴,只是这满屋的婚纱,新娘新郎的实在让人憋慌,又不敢表露自己的失落,我只好溜出来一会。
信步走在宽了好几倍的大街上,太阳又不知钻哪里去了,天气顿时就没那么热了,因为放假街上的人异常的多,路边各种卖小玩意儿,小纪念品的摊子极多,各种商店里也都是人。左右看看两边高耸的楼,忍不住微笑,才多少年啊,连旅游产业都开发出个模样了,城市都变这么多,何况人心?
“嘀嘀……”一连串的车喇叭声在身边响起,我半响才回味过来扭头去看那路上缓慢开动的吉普车,车子停下,我绕过去,朱攀摇下车玻璃,依旧戴着宽大的墨镜,看不清眼底的情绪,“那个……朱攀,还有事吗?”
“没事,看你在路上乱逛。”朱攀手搭到车玻璃棱上,敲了敲玻璃,“要不,我带你逛逛吧,外面也挺热的。”
“哦。”我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绕回来,扯开车门进去,“城市变的还真大,我三年前回来,匆匆走过一次,还不是这样的。”
“一年一个样子,什么都一样。”朱攀发动车子,沿着城市的主道缓缓行去。不过走了十几米,车子突然停下。
朱攀侧头看我,“那边有个药店,给你买点创可贴吧。”
“不,不用了。”我赶紧摇头,“没破皮,用不着那玩意儿。”
“那买点酒精棉擦擦吧,天热容易沾水,会发炎的。”他开车门跳了下去,快速地穿过街道,向对面的药店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依旧笔直,脚步依旧轻灵,可是心还跟以前一样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已经有些湿润,见他从药店出来,我赶紧擦了几把眼睛,又挂上笑容。
“谢谢你,其实真的不用的,没那么娇气。”
“不用客气。”朱攀礼貌地回答,将一包药棉塞进我手里,继续开车,却是拐进左边商场门前的停车场,“找个地方坐坐,把药擦了吧。”车子很快进了车位,我开门下车,跟到他身后,一直没说话。
“这里前两个月才开了个咖啡厅,我也学一回大城市的人,高雅一回吧。”朱攀摘下墨镜,突然笑起来。
我对这样的他实在觉得陌生,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回答他古怪的话,只说:“走吧,外面很热。”
咖啡厅在这个小城市果然是个高雅的地方,并没有坐几个人,角落里一对依偎一起的男女,见我们进来,猛地分开了。我这才看清他们,不过是两个十多岁的少年男女,他们不过拘束了一下,很快大方地站了起来,跟朱攀打招呼,“校长,您也来喝咖啡?”特别那女孩,眼睛更是不停地在我脸上扫,一脸的好奇样儿。
朱攀板着脸对他们点头,“男生女生的,怎么一起跑这种地方来了?”
“这里凉快啊。”那女生极快地接了一句,并没有朱攀的严厉而畏缩,“朱校长,学校可没有规定不准男生女生一起说话啊,我们怎么就不能一起来这里了?我们在讨论学习呢。”
我突然想笑,现在的孩子啊,比我们那时又变了多少?被人含沙射影说了几句“早恋”就恨不能钻进土里躲起来,而他们呢?冠冕堂皇地站在你面前说“我们在学习”,洛心见朱攀脸色铁青,笑容更深了。眼看着四个人大眼瞪小眼,洛心赶紧解围,“我们那边去吧,人家孩子放假讨论个作业,你还要管不成?”
朱攀看了一眼我,这才严厉地扫了一眼那两个学生,“讨论作业回家去,这种地方消费不是做学生能来的。”
那男生显然比较腼腆一些,早一边悄悄拉那女生了,听朱攀这样说,对朱攀说了句再见,拉了那女生就跑了。远远地还听见那女孩脆脆的声音,“你跑这么快干嘛?就准校长带着新女朋友到处乱晃,就不准我们讨论讨论作业啊?”
我和朱攀在另一头比较偏僻的地方坐下,同时都忽略掉刚才那女生“无意”的话,朱攀的脸色依旧有些严肃。我干脆把腿伸直,将裙子提高一点,撕开那包酒精棉球,擦膝盖处的破皮。
“现在的学生啊!”朱攀终于感慨了一声,“比你们那时难管多了。”
“那时我们可是很怕你的,大家都背地里说你是魔鬼呢。”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才低头依旧擦着我腿上的伤,记忆有些模糊,似乎曾经在他家,也这样擦过腿上的伤,他也是这样直愣愣地看着我,不帮我,却又一丝不苟地守着,似乎爬我擦坏了自己的腿似的。
“魔鬼?”朱攀闷笑了一声,“可惜,我这个魔鬼终究还是被人制住了。”
我的手一抖,棉球掉了下去,朱攀是个魔鬼,我何尝不是个比魔鬼还可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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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脆不擦了,收起腿,抚平裙摆,浓浓的咖啡香味钻入鼻端,诱惑着人,也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我干脆两手撑着脸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的眼睛,因为岁月的沉淀而没有了当年的青涩,“你真的变了好多。朱攀,这些年,你还好吧?”
“挺好的。”他回答的很淡然,“你呢?也变了许多,起码开始穿裙子了。”
是啊,那时候从来都不知道怎么穿裙子,只知道成日后蹦乱跳,除了学习,就是到处惹是生非,“也挺好。”
“什么时候结婚啊?”他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睫毛垂下,依旧又黑又浓,遮住了眼睛的颜色。
“快了吧。”我敷衍着,“听说……你有孩子了。”
“嗯,都三岁了,淘气的不行。”他抬眸,眼里一片柔软,“已经送幼儿园了。”
我却觉得嘴里发涩,孩子……多么遥远的一个词。“跟你住吗?”
他摇头,“我一个人带不了她的,太淘气了,跟她奶奶一起呢。”
我想问杨叶的事,终究不知该怎么开口,他似乎知道我的意思,“杨叶,离开我了,这在这里是个公开的笑话。”
“……或许她有自己的苦衷。”我只能这样说着苍白无力的话,我觉得我们俩都虚伪的跟桌子上的雪白的餐巾纸似的,看似洁白,其实谁知道是用什么碎片烂布做成的?
“呵呵,我不怪她”朱攀一笑,摇头,“我真的无所谓,只是对孩子……有些愧疚罢了。”
没有爱为什么结婚,为什么要生下一个处在矛盾中的孩子?如果有爱,那么为什么要分开,让孩子受这份苦?我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要说的话,洛心,你真够虚伪的,站在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我看了看时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站起来,朱攀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也站了起来,“我还有些事,就不送你了,你怎么能走回去吧?穿那对面那条步行街就是了。”
“我知道,没事的。”我对他点点头,“再见。”
“再见。”
我缓缓的下楼,听不见他的脚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跟过来,“洛心!”他突然叫了一声,我脊背一直,站定,扶住楼梯的把手缓缓转头,“怎么了?”
“这个带着,回头记得擦。”他的脚步依旧轻的跟猫一样,几步就到了我身边,递给我剩下的半包酒精棉。
我只觉得眼眶一热,接了酒精棉,赶紧转过头,“明天见。”仓惶地下楼,生怕他在后面追赶一样。为什么还会心痛?
我快速地穿过咖啡厅下的停车场,向对面的步行街走去,快的我都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因为太快,我忽略了楼上窗户后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
“洛心!”两个字重重地从朱攀嘴里吐出来,指节抓在窗台上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回到蔡蔡的婚纱店,才发觉自己的心一直跳得特别厉害,害怕还是伤感?我自嘲地笑了笑,调整了呼吸走进店里。
蔡蔡一下午几乎都没再怎么跟我说话,连刚开始的敷衍都省了去,我也无所谓,只看着她忙碌替顾念虹做好了妆容。一切弄好,太阳都快落山了,蔡蔡这才问我,“洛姐,红姐弄好了,现在给你做吧?”
“不用了,我就这样吧。”我哪里会让她再给我化妆整理,光她那双杏眼里总莫名其妙的目光就够叫人难受的了,我是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顾念虹也担心地看过我好几眼,知道我的心情并不爽快,也就不再坚持我也要化个好妆,打了电话,余俊来接我们。余俊来的时候带来了他今天刚到的战友李森,身材高大,身板挺直,肤色陈健康的麦色,双目炯炯有神,说话坚定有力,一看就军旅出身。
余俊给我们介绍后,拉了顾念虹前面走了,留我们在后面,我知道他的意思,不由笑了起来,不过句玩笑话,余俊就当真了,率真的男人还真是可爱。李森那人不善言辞,一路上沉默了半天,我便开始给他介绍起城市的景致起来。这里曾经是什么样子,都有些什么,那里有曾经是怎样的破烂,有几棵怎样的树。说着说着,脑子又混乱起来,似乎所有的记忆都跟那两个人有关。程海云,那羞涩的笑容,再也消失不见;朱攀,默默关注的眼神,如今也已不一样。
总以那时年轻为自己解脱,可是,洛心,你真能安心吗?任性地毁灭了一切,毁了一个优秀男孩的前程,甚至剥夺了他过另一种更好生活的希望,让他孤寂地在风浪中死去;伤害了一个对自己全部付出的男人,让他在失望和被捉弄的尴尬中度过多年;更让自己,丢失了爱情,再也找不到爱情的主角。
“洛心,这些回忆让你伤感了吧?”李森的话让我清醒过来。
我苦笑,“是啊,记忆总是太残酷了些,想起来就觉得伤感。我在想,如果不是记忆,如果不是现实,我还会逃避,再也不肯直接面对这个城市,面对曾经的人吧。”想起今天见到的朱攀,那分辨不出情感的眼眸,那冷淡的口吻,物是人非,不过如此。后悔吗?伤心吗?我真的不知道。
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便加快了脚步跟上余俊和顾念虹,四个人也不坐车,在拉长的夕阳中慢慢走向远处余俊租来的车,晚上我是要随顾念虹回她老家的,这样明天结婚才从娘家接到新房的。我们每个人脸上都溢出最愉悦的笑容,明天将是一个美好的时刻吧?
那天夜晚,因为化妆了,顾念虹便不能睡觉,我们俩靠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洛心,事情都过去多年了,你也回来吧。”顾念虹再次邀请我回来,“陈耕升在X集团做到人事主管了,让他介绍你进他们公司如何?”X集团是个上市公司,总部在我们这里。
“再看看吧。”我拍了拍顾念虹的手,“其实……我挺害怕再见那些老同学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犹豫着终于说出自己心底的话,“他们都知道程海云的事吧?你知道的,当年他们都说是我逼得他退学,不参加高考,跑去打工当渔民的,如今他就这样消失在海上,他们一定更怪我吧。”
“胡说。”顾念虹瞪我,“他那么大的人,不管是辍学还是打工,都是自己的决定,怎么会怪你?再说当年是他跟你分手的,又不是你抛弃了他。”
“不,是我抛弃了他。”我第一次如此坦白,“顾念虹,你真的不懂吗?我只是……我其实是世界上最胆小又最残忍的人,那时候,天真无知,以为暧昧就可以解决一切,以为那就是爱。可是……我跟他真的有爱情吗?”
顾念虹怪异地看着良久,“洛心,你在怪我对吗?当年是我让他给你写那样一封信的,是我不想你再徘徊犹豫伤心,不想你再看不清自己的情感。而且我觉得你们俩已经不可能了,你上了大学,他做了渔民,你以为还有未来吗?所以我告诉他,让他跟你决然分手,给你自由的,还给你快乐的。但是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会用那种方式结束过去的一切。”
“不,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拉住顾念虹的手,“你做的对,说的也对,错的是我,是我任性、幼稚,到了那种时候都不懂自己真实的情感。所以我是怀着愧疚的心情走过这么多年的,对程海云,我一直想亲口跟他说声对不起,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洛心,你真傻。”顾念虹叹口气,“到如今你还不肯清醒,不肯面对吗?你觉得这样折磨自己,是对程海云的愧疚?”
“愧疚吗?”我重复着,“如果对不起有用,我会对他说一千遍一万遍,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
“那朱攀呢?”顾念虹逼视着我,“你难道不该对他说句对不起?”
朱攀呢?我茫然地倒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顾念虹,你不懂。这一生,我不会对他说抱歉的,永远不会。不管以前是否是我的错,我都不会说,绝对不会。”
“那你就这样折腾吧,从十八岁折腾到二十八岁,再看你折腾,还能折腾到何种地步?”顾念虹用脚踢了一脚我的腿,“想清楚了,就滚回来,不要再在外面混了,我看着你就觉得累。”
我皱眉,捂着膝盖,“你踢到我的伤口了。”
“活该!”顾念虹给了我一句,“真不懂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爱过人。”
我没有回答她,却说:“顾念虹,或许,我真要回老家了。因为我失业了。”
“啊,怎么回事?”
我便缓缓说起前一段的事,说完叹口气,“本不想跟你说的,怕你趁此机会不肯让我走了。可是,刚才我突然一想,也没什么,我到底在怕什么呢?连回个老家都畏首畏尾,不敢见人,难道我真的一无是处吗?我不是情圣,所以那时任性了一些,对爱情有点不负责任,但是需要我一辈子凄凄惨惨地折磨自己么?”
“或许……你们可以重新开始的。”顾念虹半响又嘀咕了一句。
“啊,什么重新开始?”我想着自己的事,脑子有点短路,“朱攀?”我哈哈一笑,“别搞笑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是情圣,他也不是情种,以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自己过自己的吧。就算我回来,也跟他没关系。”我想起朱攀跟蔡蔡的暧昧,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咦,对了,我突然想八卦了。你回来也有半年了,听过朱攀很多事吧?杨叶离开,是不是因为……他到处沾花惹草,或许跟女学生不清白?”我故作调侃地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念虹。
顾念虹紧绷了半天的脸也被我逗笑了,“你还有心调侃,他在情感上名声不好,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现在说起来,很多人都知道当年一中那个优秀教室与女学生师生恋的风流史呢。罪魁祸首你以为是谁?”
我无谓地耸肩,“反正不关我的事,又不是我说他师生恋的。倒是他跟杨叶结婚,师生恋倒成真的了。”
“其实朱攀这些年在感情上很小心的,根本没什么花边新闻,所以很多人在杨叶跟人离开这件事都是同情朱攀的。好像他们夫妻感情一直不错的,朱攀也没什么绯闻之类的,但不知为什么,有一天杨叶就突然与一中的一个新来的历史老师跑了。说起来,那个历史老师更有趣,老家不是我们这里的,是跟女朋友来我们这里的。她女朋友是我们这里的人,很泼辣的一个,一年后他们就结婚了。但是那个老师可可怜了,学生几乎每天都能在他脸上身上看到伤痕,家庭暴力严重,那个女人几乎是天天打她老公。可能是家庭生活不幸福吧,不知怎么就跟同一个办公室的杨叶好上了。那男老室有河东狮,自然不敢提出离婚的,杨叶也不知怎么了,也不离婚,俩人突然有一天就一起离开了。这件事啊,一说起来,全县谁人不知啊,可真又将朱攀推成全县名人了。”
“哈哈……”我听着倒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几乎笑得肚子疼,“可能朱攀也有家庭暴力呢,只不过人家聪明,伤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所以杨叶才会离开。但那历史老师,也太冤枉了,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窝囊呢?他老婆倒是个人才。”
“说起他老婆,更有你笑的。”顾念虹撇嘴对我摇头,“是我们乡的,叫啥张晓的。好像初中跟一个学校,你也知道,那时候我整个书呆子,学校谁人都不认识,或许你还记得。”
“天啊,是她!”我坐起来,手撩开额头上的刘海,“细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个特小的疤?如果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张晓,一切皆有可能。我这额头,就是小学时被同桌张晓小姑娘用石头砸的。后来她父母离开我们村去了镇里,便带走了她,她也留了两级,所以初中比我们低两届。但她哥哥张琦可是跟我们一届的,高中在二中上的,你这个书呆子可能不记得了。”
故乡,就是这样充满戏剧性,或许你哪天在街上摔一跤,扶起你的就是一个熟人。我心中感慨,也有些欣喜,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人很温暖。不管你去哪里,听到什么,见到什么,或许都跟你身边的人有关,好奇心便自然地勾起,让你心中充满了新闻和八卦。与那种在城市里,见到的永远都是陌生,听到的永远都是离自己很远的故事那种距离感,那种没来由的孤独感,是那样的不同。
这种感觉,在以后的几天一直环绕着我。所以,在第二天见到陈耕升时,我回家的心又动摇了几分。
或许,回归是我最好的未来。
章节55
第二天便是婚礼,一大早,人都吵闹起来。一晚上不过靠在床上眯了一会,但我们的精神却都极好,开心的时刻精神总是最好的。顾念虹换了婚纱,我也穿上了那套她亲自选的粉红色的小礼服,摸着胸前的小红花,我笑了又笑,这才是顾念虹真正的婚礼啊!
不一会儿余俊他们就坐车过来接新娘了,哄闹了好大一阵,拿了好几个红包后,我终于打开了房门,顾念虹笑意盈盈地坐在床上,洁白的婚纱展开在大红色的床单上,鲜明的色彩昭示着溢满蜜的喜庆。以我们那里的风俗,新娘的鞋是要藏起来,新郎必须找到才能出门,又是一番嬉闹,偷偷塞给我好几个红包后,我才扒出了顾念虹的鞋。
跟着出门,看着余俊抱着顾念虹塞进车子,到处都是充斥着幸福的笑声,那一刻我的眼睛又是一酸。幸福来得虽然有些晚,却终究得到,念虹,从此以后,你真的幸福了。真诚的祝福你啊!我将一沓的红包塞进小包里,钻进后面的车子,向幸福的大道奔去。
推攘着进了新房,开始了传统的拜堂仪式,两室的屋子挤满了人,我再次看见了熟悉的旧同学,陈耕升和潘长生等。匆匆打了招呼,便是仪式,站在顾念虹身边,等着那些闹典礼的人笑闹。陈耕升望着我的目光总有些怪异,我虽极力忽略,却还是无法躲避。
拜堂真正开始,陈耕升带头开始起哄,几下之后,我终于明白多年未见,他对我不满依旧沉甸甸的,第三次哄到“伴娘伴郎代替新娘新郎亲嘴”,我终于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了。顾念虹见我脸色不对,拉了余俊就狠狠亲了一口,笑说:“好了好了,正主儿亲嘴才好看嘛!”一句话让那些起哄的人将注意力又转到了新娘新郎身上。
哄闹的仪式终于结束,作为伴娘和伴郎,我和李森作为伴娘伴郎也受尽了他们的揉捏,当惯了伴娘,对这点调侃我已经不在乎了,但陈耕升总若有深意的目光还是让我有些不自在。
终于所有人都离开去了酒店,吃喜宴去了。我陪着顾念虹在房间换衣服,我扯掉身上的粉红礼服,苦笑:“顾念虹,今天我是知道了,你十几年前就策划好了,今天要我出尽洋相报仇的。不然怎么让我穿成这样,被他们给嘲笑死?”
顾念虹换了红色的旗袍,在镜子里看着我半响才说,“洛心,你别多心,陈耕升那人就那样,小心眼儿,回头我一定说他,他今天太过了,总捉弄你干嘛。”
“别介。”我赶紧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里规矩,伴娘就是替新娘受苦的,我啊,还是勒紧腰带,一会替你挡酒呢。”顾念虹的酒量一直不行,作为伴娘的我,能不替她担待?“不过,我给你说好了,你让余俊自个儿机灵点,别老拉我挡着。那群人,今天看样子是不会放过我的。”
顾念虹拍了拍我,“那就辛苦你了,大不了喝醉了晚上把新房借你睡。”说完这话也觉得不妥,我和他对视,不由哈哈笑了。
这就是结婚,快乐中带着烦人的琐碎。
酒宴的大厅,都是喜庆的彩纸彩带,大红的喜字,写着新人名字的气球高高悬着,各个桌子上坐满了堆满笑容的亲戚朋友。又一番典礼开始,礼仪的主持人,用他特有带着喜庆和煽情说着祝福的话,底下的人又在起哄,亲嘴,吃花生,做游戏……
我坐在亲友桌子上,眼睛只敢望着台上甜蜜的新人,身后许多处都有熟悉的目光,偶尔掠到我的后背,我都觉得有些热腾。典礼终于结束,酒菜也渐渐上来。顾念虹和余俊开始各处敬酒,我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不肯陪着,顾念虹几次对我瞪眼,最后干脆回来拉了我和李森跟在他们身后,对我咬耳朵,“洛心,帮我一下啦。那几桌,我和余俊走过去,就起不来了。”
我一直看着他们的,自然知道她说的那几桌是哪里,便是那些中学同学,最能起哄的也就是那几桌而已。躲不过就直面而上,我端起酒杯,向顾念虹一笑,“也好,我还没来得及跟老朋友们打招呼呢。”
脚步慢慢走近,我站在顾念虹身后,看着长高了许多完全变了个模样的陈耕升,哄笑着要顾念虹喝酒,我站前一步,“我来替新娘喝!”
“哎呀,洛心啊,你代替最好不过了,我记得你酒量可好了,喝白酒就跟白水似的。”陈耕升说着就放下手里的啤酒,“换二锅头吧。”
顾念虹看了我一眼,“陈耕升,敬一杯就算是心到了,不用这么吧?”
陈耕升笑嘻嘻地拿被子就倒二锅头,“我说新娘子,你的这杯已敬过了,你们快去别桌子招呼吧,这里就交给你这美丽的伴娘,行不行?”
我听着便知道他们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的了,便推顾念虹,“你们去吧,我跟老同学喝几杯好了。”
那边已经又有人在喊新娘新郎了,于是顾念虹只好跟余俊去了别桌招呼,留下我。我看着倒了满杯的白酒,一笑,“那就干了吧。”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喝下,杯底向下,“尽了,各位老同学满意了吧?”
桌子上的人沉寂了一下,陈耕升干脆拉了一把椅子,“洛心,坐下吧,我们看你半天了,多少年不见,可要好好喝一杯了。这一杯嘛……”他继续倒酒,“是我敬你的,刚才那杯是你代新娘子喝的,怎么样?”
我暗里咬牙,脸上却笑,“行,我们喝。”
不推辞,不犹豫,陈耕升,潘长生,大头,于志,方福华,刘林……分散坐在三个桌子上,看我们拼酒,一个个走过来,一个也不肯放过我,苏小云,段亚娜,王艳,苏春晓,是女生,倒没那黑心,只喝了几杯啤酒。头渐渐发昏,我对着陈耕升傻笑,站着手撑着桌子,“小豆子,满意了吧?灌醉了我,我跟你没完!”
酒喝多了,本性便开始暴露,刚开始的疏离渐渐消失,我看着他已经高过我一个多头的个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我见他依旧没变的长睫毛一闪,扯了他的胳膊一把就掐了下去,“我喝醉了,手脚都没处放了。”
陈耕升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自来熟,叫了一声跳开,潘长生已经大笑起来,“洛心啊洛心,多少年不见,你本性不改啊。这样倒好,我们别假惺惺敬酒了,大伙儿今日重聚高兴,就尽情喝几杯吧。”
那些老同学,有些已经结婚,有些还是单身,但是我已经记不住他们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了,没了隔阂,再哄闹起来,那便不是意气赌酒了。人就是这样,在什么样的人面前有什么样的性情,我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本性中的刁钻好强全都冒了出来,桌子上再不是我一个人被灌,已变成我灌他们了。这么些年,在外面别的本事没学多少,喝酒倒的确历练出来了。
我终于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脱身出了酒席,在卫生间吐了一回,一出来,被酒店空调的冷风一吹,头顶立马就起了一层层细密的汗,头一阵阵的发晕,白酒的后劲已全部涌上来了。顺着楼梯的扶手我爬下一楼,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头晕的厉害,仰着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一点都不想动了。
“怎么,喝多了吧?”无声无息就冒出个声音,我眼皮沉重的几乎睁不开,干脆不睁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永远是那样猫一样的脚步,我知道在大厅拼酒那会他就一直在注视着我。“女人,在外面,别逞能,拼什么酒!”
“嗯。”我嗯了一声,“朱老师,酒席要结束了,我还没敬你一杯呢。”
“又不是你结婚,敬那么热乎干什么?”我感觉到他坐在我身边,一股呛鼻的烟味缭绕在鼻端前,我睁开眼睛。
他的手搭在椅背上,夹着一只烟,眼睛看着我的脸,见我睁开眼睛,将烟往嘴里一送深深地吸了口,又吐出一串的眼圈。我忽然一笑,“我的喜酒你还能赶上的,那时我一定敬你几大杯,喝醉了都无所谓。可惜,我没喝上你的喜酒。”
他对我的挑衅丝毫不在意,撇嘴一笑,又抽了口烟,“没事,上次没赶上,下次吧。”说的就跟哪天一起吃饭喝酒一样简单,这下倒让我愣住了。
头上一阵阵的晕更厉害了,被烟一熏,胃里更难受了,我不由皱了下眉头,“我进去了。”
“酒席已经结束了,你还进去干什么。”他将烟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灭,“坐会醒醒酒吧。”
我没有说话,也没起身,几声哄笑红楼梯传来,原来是陈耕升等人也下楼来了。见我和朱攀坐在椅子上,犹豫了一下,和跟我一起同在一个班的于志,方福华走了过来。
“朱老师你好。”他们给朱攀打招呼,朱攀便站了起来。
陈耕升站在我面前几步远,看着我,“洛心,你没事吧?”
我摇头,扶着椅背打算站起来,脚却一软身子就歪了下去,旁边的朱攀一把就搂住了我,我仰头便对上他若有所思的黑色眼珠,但我们都迅速移开,我推开朱攀的手,自己扶住椅背,苦笑:“真的有些晕了,都怪陈耕升,你成心跟我过不去吧。”
朱攀退开一步,扫了我们一眼说:“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啊。”说着对我们点点头,我也对他笑了笑,装作自然地说了“再见”,便看着他飞快地消失在酒店大门外了。于志和方福华见朱攀走了,也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去了,只剩下我和陈耕升。
我们依旧坐下,陈耕升不停地打量着我,我懒得动,头靠在墙上,“别看了,除了多长了几条皱纹,哪里都没变。”
“呵呵,是没变,连这尖牙利齿都是。”陈耕升的笑声已完全没有高中时的尖细,低沉了很多,“怎么,这次回来终于肯见人了,是不是不走了?”
“不走又能去哪里?”我斜眼睛看他,“我可不像你们,不是公务员,就是老板,要不是大上市公司的领导的,回来也是个孤鬼儿罢了。”
“听听,说的这么可怜。”陈耕升连连摇头,“哪里还有当年那副骄傲的跟只孔雀似的洛心样儿?”
我叹了口气,“别介,嘲笑我啊?”谁不知道我当年高考失利的事啊,“你啊,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呕我的吧?”
“哈哈,算了。不说那个了,说真的,有没有回来发展的打算?”陈耕升也掏烟,“听说你是注会啊,我们公司正招个主管会计,怎么样,有兴趣来吗?”
“别抽烟了,我头晕。”我摆了摆手,刚才朱攀那几口烟已熏得我受不了,但是对他我不敢说什么,对陈耕升我倒没有顾忌。
陈耕升把玩着手里的烟,“跟你说正事呢,考虑下吧。一个女孩子,总在外面漂着,也不是办法,也不结婚的。”显然他是在顾念虹那里打听过我许多的事。
我一笑,“你倒是在老家发展的不错,不也没结婚?”
“我跟你不一样啊,我是男人。”陈耕升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闷闷地回答着我,“看看顾念虹,结婚幸福那样,洛心,你就不羡慕啊?”
“羡慕又如何?”我故意轻松笑,“难不成我把她捆起来,自己跑去当新娘不成?”
“你还是这样得理不饶人。”陈耕升看了看表,“里面都差不多结束了,你这样回去也帮不了顾念虹什么忙,去哪里,我送你吧?”
我摇头,“不了,回头再联系吧。我在老家会呆一段时间的,过两天一起吃饭,再长聊。”
陈耕升站起来,“那行,过两天我给你打电话,我先走了。”他站着不动,有些犹豫,“什么时候见到朱攀的?”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不自然地避开我的目光,“昨天在路上碰到过,他和他的女朋友蔡蔡,我和顾念虹一起吃了午饭。”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清楚。
“那就好,他的事你也听说了。”陈耕升看着我继续说:“好好考虑我的建议,如果肯回来,长假后就可以去公司。”
“嗯。”我点头,对他挥手,“去吧。我会认真考虑的。”
陈耕升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诡异一笑,“洛心,不会因为他,还是不敢回来吧?”
我看着他的笑容,觉得分外可恶,酒精充斥的大脑,冲动很容易,“什么?谁?”我眯起眼睛,不屑地切了一声,“我不敢回来?谁说的,只是懒得换环境罢了。你既然这样说,我也懒得再考虑了,放完假你就给我办入职手续吧。”
“行。”陈耕升得意地竖起大拇指,“这样的洛心才见当年的味道,决绝的够谱。八号我给你电话。”说完便扬长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半响脑子都没转过来,脑门好疼,算了,啥都别想了,反正还有两天呢。我捂住头趴在膝盖上,下午,该回家了。
手机又叮咚地响了起来,陌生的手机号码,我犹豫了下接了起来,“喂?”
那边半响没有声音,我疑惑地又喂了一声,“谁啊?”
“是我。”朱攀低沉的声音有些不清晰,我努力把电话贴在耳朵上才听清。为什么他的声音总是充满压迫?就跟那时一样,我一听见那声音,就没来由的提起了心。
章节56
我犹豫地唤起那个名字,“朱攀?”
“嗯。你还在酒店吗?”
“是啊,还在。”
“一个人还是跟他们一起?”
“一个人。”我回答的很老实,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那我回来接你吧。”
“不用……”电话瞬间没有了声息,想来他已经挂了电话,我疑惑地看着手机,他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几分钟,我就看见朱攀从酒店玻璃大门口出现,我晃着站起来,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几分。
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我仰头看着朱攀说:“我要等顾念虹呢。”
朱攀一笑,“人家要回去入洞房,你等她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入洞房?”
我倒是一愣,朱攀很少这么开玩笑的人,我看着他嘴角的笑容,不似少年时那样带着几分刻意的古板了,年龄在每个人身上都刻画了痕迹,就连他的笑容都深沉起来。
“夜晚才入洞房,现在是下午。”脑子可以因为酒精,真的有些短路,我看着他,很傻地又接了一句,说完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我的意思说,我现在不能离开酒店,所以,谢谢你。”
“这样啊。”朱攀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我不懂的笑容,“本来想,好多年不见,随便聊聊的。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他说着算了,却一直看着我,我看着他墨色的镜片,突然便有些犹豫。
“要不……我给顾念虹打个电话吧。”我掏出手机给顾念虹打电话。
刚接通就听见顾念虹急急地问“洛心,你怎么样了?在哪里?”
“没事,你怎么样?”我把眼睛闭上,一阵阵晕眩涌上来,身子有些飘,“我有些醉了,先回去了,晚上……晚上应该会有些朋友去你们那里玩,我就不来了。”我们那里的规矩初婚是中午宴席,二婚是晚上宴席,但顾念虹固执地把自己当成是初婚,所以酒宴在中午举行。不管酒宴是中午还是晚上,晚上闹洞房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只是我今天实在被结婚的喜庆刺激的够呛,再加上见到一堆的旧时朋友,勾起的心事让心情更低落,不想再看见喜庆场面了,即使这对新人是我最祝福的顾念虹和余俊。
顾念虹和我相交多年,哪里会不懂我的心情?于是她便说:“洛心,我也正是这个意思。你要不先回家吧,不行就在外面叫辆车送你回镇里,不过十几二十分钟就到家了,别操心我啦。”
“嗯。”我挂了电话,睁开眼钧朱攀离我几步与几个从酒席出来的人打招呼,使劲再摇摇头,让自己的眼睛更睁大一些,还是回家吧!我晃悠悠地向酒店门口走去,出了酒店的门,热浪就扑到身上,一股恶心从胃里翻腾而出,我扑到路边的花丛边,便呕吐起来。胃里的酒菜早在卫生间就吐完了,现在吐出来的不过是些苦水。
“给你。”身后伸出来一只手,两片纸巾,我接过,擦了嘴,勉强站了起来,“谢谢。”
“走吧。”朱攀转身,向酒店前的车走去。
我犹豫了下,跟了过去,逃避多年,总有面对的一天,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十八九岁,任性的可笑,懂得多了,棱角便渐渐没了。我就是那只河水里的碎石,经过岁月磨砺,早已打磨成只圆圆的鹅卵石,没有了个性,没有了当初的锐气,没有了那古怪的任性。
钻进朱攀的车,我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我想回家,就借你的车子送我一程如何?”我故作轻松地向朱攀说。
“有什么不行的,就是看见你喝醉了,才来接你的。毕竟,也是朋友嘛!”朱攀回答的也很自然,我们俩就这样寒暄起来,倒似是多年没有任何隔阂的朋友,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朱攀发动车子,我头疼不想说话,他似乎也知道,只默默地开车。轻柔的音乐缓缓响起,我听着那舒缓的旋律,忧伤的心渐渐平静了许多。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缓缓睁开眼睛,“……怎么了?”
朱攀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脸色有些犹豫,“几个学生在打架!”
其实我已经看见了前面路口一家卖运动服的店前,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女围住一个男孩,不时的手脚相加几下,叽喳地还笑骂着,“你的学生?”
“我下去看看吧。”朱攀叹口气,“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管了。”
我看着他跳下车向那几个学生走去,那几个人并未听见朱攀的脚步,我突然想笑,多少年不管他怎样改变,那猫一样轻的脚步依旧没变。
好一会儿朱攀才走了回来,脸色很不好看,“这群学生,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怎么教育工作者也有不顺利的时候?”我故意调侃地他说:“是不是……你的教育方法不对啊,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叛逆期,你越要他这样,他偏那样。或许,你别那么严肃,温柔点跟他谈谈心,他们会听你的呢。”
朱攀扭头古怪地看着我,“……洛心,有用吗?我当年对你不够温柔不够用心吗?可你不也一样不领情?也是叛逆期吗?”
一针见血的话将我们俩好不容易恢复的礼貌戳破,我们互望着,“停车!”我看着他的车与一辆车擦身而过,不由惊叫了一声,脑门上的汗一层层爬上来,“开车还是专心些吧。”我努力整理笑容,眼睛一点点从他脸上偏离。
“隔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能说么?”
“隔了这么多年,说那些还有意义吗?”我反问着他,眼睛已不敢与他对视,没有了当年的勇敢。
“是没有意思,呵呵。”他闷笑了几声,重新发动车子,“我不过觉得都过去那么久了,说说无所谓,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以后不说就是了。”
他这么爽快地回答,让我有些不安,但很快掩饰住,“其实也没什么。”话音落后,又陷入一阵沉默。
我看着他严肃的模样,故作轻松地说:“咳,朱老师,别那么严肃啦,你以前当老师时就很严肃,大家上课都怕你的很。现在老板着脸,我看着有几分渗得慌。”
“说我老了就直说吧,别这么文绉绉的跟我说话,以前不都朱攀长朱攀短的叫,现在居然又叫老师来了。”
“那时候不懂事。”我脱口而出,貌似又勾起刚才的话题,赶紧闭嘴,半响才说:“那时候年纪小,你别老记着。”
“年纪小就是理由吗?”朱攀慢悠悠地接了句,停下车子,“洛心,你还这么天真!”说着声音又礼貌了来,“前面就是你家镇子了,我还有些事,就不前去了,你这里下车走回去吧。”
“啊?”我看着他突然变得很冷淡的脸,推车门,“那行,谢谢,再见。”我下车,看见他调转车子,有些茫然。看着他那军绿色的吉普消失在马路远处,伸手挡了挡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头依旧有些晕,真的该回家了!
回家,老远就看见妈妈站在廊檐下,跟邻居王姨说着话,眼睛还不时飘几眼路边飞驰而过的车,眼眶一热,眼泪还没掉下来,妈妈就已经看了过来,脸上的笑容顿时堆了起来。我赶紧擦了擦眼睛,笑着快步向家走去。
永远没有哪个地方比家更温暖,更让人安宁,回到家看见妈妈的笑脸是那样亲切,甚至爸爸故意板着的脸都格外的可爱,甚至妈妈的唠叨都那么温馨。狠狠地睡了一觉,爬起来已是傍晚。
我钻进厨房,帮妈妈做饭。妈妈的唠叨便拉开序幕,“心啊,你都这么大了,还在外飘着,我和你爸真是不放心。你和小江现在怎么样了?”
我知道她的担忧,前年过年接了父母和上大学的弟弟一起到北京过年,与江知痕的父母见面。就在那次,江知痕的父母正式通牒江知痕与我分手,因为嫌弃我是小镇出身的泥腿子,因为我父母的憨实老土,因为我自己……也就是那时起,江知痕和父母闹翻,正式搬出来与我住到了一起,后来离开了事务所。父母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我的父母虽出身小地方,爸爸是个高中辍学当了民办教室的农村人,妈妈是地道的农村妇女,但绝都不是傻子,自然懂得江知痕父母眼底那深深的鄙夷。“小江的父母还那样吗?”
我装作不在乎地把菜晾到菜筐里,“不合适已经分了,很久了,没跟你们说。”
“啊?分了?”妈妈放下菜刀,看了我半响,叹了口气,“儿女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父母的也没法说什么。你只要自己想好了,爸妈也不说什么了。是实话,小江的条件太好了些,我们跟人比不过,分就分了吧。”
“妈妈,这是你的真心话?”我有些疑惑,以前那段与江知痕父母对峙的日子,她从来都没有说过让我们分手的话。
妈妈低头继续切菜,“我们一直觉得你能管好自己的事,不管你怎样做,爸妈都会支持你的。不过……”
我的眼眶有些热,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样开明的父母,学习也好,成长也罢,他们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没有强迫过我什么,即使中考高考那么重要的事都被我一手搞砸,他们都从来没批评过我半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就是如此了,我看着妈妈斑白的头发,忍住眼眶的泪,“妈,洛邑,已经说毕业要留在上海了,你们年纪越发大了,两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要不,我回来陪你们吧?”
妈妈头也没抬,“我们身体还好,自己都管得了自己。你不要操心我们,只要自己过好就行了。当然……如果真的想回来的话,我们也不反对。现在的城市已经不像当年了,也发达的很,生活方便,又安宁,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问问她那个!”爸爸的厨房外突然插了一句。
“爸,问什么?”我走出去,看着爸爸背着手走进堂屋,连头也没回,“让你妈跟你说。”
我又回厨房,妈妈抬头看着我,叹口气,“刚才小苗来玩,说五中那个校长送你回来的到镇子口,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我的心一跳,当年与朱攀的事在县城传的沸沸扬扬,我是一拍屁股跑了,可后续的影响嘲笑谈论持续了很多年,害得父母在这里好多年抬不起头来。大家谁不知道洛家那个要考北大的闺女,因为跟老师师生恋,最后只考了个三流大学的故事?
“妈,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有什么好说的。”当年的事父母一直没问过我,只有爸爸送我去北京打工前说了一句,“不要让我们失望。”现在想来,或许也是因为那句话,我才能如此决绝地跟过去彻底斩断。“不管怎样,都还是我老师呢,回来见见面,也没什么。”
“是没什么。”妈妈开始炒菜,“不过,心心,他可是离婚的人,还带着个孩子。单身男人是非一样多,你要是真回来工作,可不要跟他太接近。”
“担心太多了,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在X集团上班呢。”我无聊地扒拉着水,“东西都在北京呢,房子也没退,新买的小房子明年年初就下来了。现在房价降的厉害,我买的那么偏僻,根本就不可能转卖的。再说,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不会有什么的。”
“我不过说说,你别不耐烦。”
“知道了。”我闷闷地出了厨房,干脆走出了家门,看着门前比前些年宽敞了几倍的马路发呆。哪里都没有完美,没有尽头。即使回家,我一样面临烦恼。
两天转眼就过去,十一的长假就这样过去。早上刚起来走到院子,便看见正打算去学校的爸爸说:“心心,我给X集团的吴总打电话了,他是爸爸的老同学的儿子,我跟他说你要去上班的事,他说没事。”
“啊?”我刚起床脑子还有些懵懂,“爸爸,你速度怎么这么快?”心底却已明白,父母虽然说回来不回来随我的便,但是他们内心实在很希望我能在家的。
“你现在没工作,也不能老这样一天天闲着,早找点事做早安心。回头,你就去县里找吴总吧。”
“知道了。”我对爸爸笑笑,爸爸便推着自行车出门了,我靠在门边,看着他已经有些佝偻的身躯跨上自行车,沿着马路向几公里外的一所小学骑去。爸爸当了一辈子的民办教师,终于在前些年转正成了国家正式教师,本来他今年就退休了的,可是乡下缺老师,于是他主动就留下继续任教,而且不要工资那种。想来,让他回家也是闲的发慌吧?
我的眼眶又有些湿了,陈耕升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那边有些陌生的声音说:“怎么样,洛心,不是说一早就来公司找我的吗?后悔了?”
我想起那天酒醉时冲动的话,又想起父母,便说:“没有反悔,只是你得给我点时间吧?北京那边的事我总的安排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陈耕升一笑,“今天就来办入职手续吧,上班可以晚几天。”
“不会吧?”我惊讶,“陈耕升,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你不至于这样看紧我吧?”
“或许你真的很重要。”陈耕升古怪地停顿了一下,“今天一早已经有两个老总打电话问你来公司没有了。”
“两个老总?”我疑惑,“一个是吴总,另一个呢?”
“另一个大最大的那个BOSS何先生!”陈耕升咬牙,“洛心,你没来就变成公司的红人了啊!说说哪里都找了这么些关系,将来可要罩着我们啊!”
我也不好跟他说我也不懂那个大老板为何会注意到我这个疑惑,只跟他又说了几句,他也不多解释,只催我赶紧去县城公司,让财务经理做个简单的面试,走走程序,至于什么时候上班再说。
我挂了电话,给顾念虹挂了个电话,他们俩人已经回到江西余俊老家了,电话很快接通,那边顾念虹的声音金豆子似的脆脆的,欢快的跟只百灵鸟,我一听就笑了,跟她说了我要留下来上班的事,她的声音更愉快了。
又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跟妈妈打了招呼,便拿了包到门口等车,仰头看着清晨灿烂的阳光,笑了笑,或许回来也不错,大不了呆一段时间,过不好再遁迹就是了,我很没道德地想着。
陈耕升在公司做人事招聘经理,老家办事有了熟人什么都好办,更何况有两个老总的招呼,一切不过是走过程序,见过财务的李经理,一切便定了下来,不过我坚持了两个星期后上班,我的确还要时间回北京处理东西。
陈耕升送我出公司,我看着他转回公司的背影,苦笑一声,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他跟陈耕升当年那种随便的哥们情感,都生疏成这样了。是因为时间还是因为程海云?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街上转了一上午,给爸妈买了几件衣服,回来的时候嫌麻烦,从来都不肯带那么多东西。前天顾念虹和余俊走前给我送行李,不过个小包,几件自己的换洗衣服而已。又去车站买了去北京的车票,一切真的这样重新开始了吗?
回家是对是错?目前我依旧不知道未来。
一切在杨叶回来之前,都是那么的平静。
章节57
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北京,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过一种孤单的生活,真的不习惯旧时的朋友重新聚到身边的感觉。虽然以后,我会经常被熟悉的感觉包围,因为我回到了那个长大土地。但是,我依然需要时间来接受一切。
我默默地退了北京的房子,将行李能处理的就处理掉了,看着只剩下的三个大包,我一笑,漂泊多年,留给自己的不过是三个包!明年初的房子,等下来再说吧,说实话我的钱依旧在股市套着,即使我留在北京也无法住进那两间小屋。那就这样放着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将行李托运回家,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再次回到老家那熟悉的地方,空气已经冷冽了许多,又一年的秋天来了。
在陈耕升的安排下,我很快住进了公司一套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足够了。我已经想好,北京的房子不管跌到多少,回头到手就转让了吧,能回来多少钱就是多少,或许也能在这个房价还不是很离谱的小城买个更好的房子,至于未来,其实我想的也不多。只有每个周末回到家里,看着父母高兴成花的笑脸,我一次次欣慰,回来也许是对的。
工作也很顺利,财务经理李姐看似严肃,实则是个很好的大姐,她的儿子也在五中上高二,跟我大堂哥的儿子一个年级,有时候中午休息时间大家聚在一起,说起家庭孩子生活,也是其乐融融。总部设在这种小地方的大集团公司,管理上自然有许多的人性化,我们的工作也没有大城市那样的紧张压迫,除了三个外地招聘的人,大家都是同城长大的,自然和谐融洽了许多,说起五姑六婆的,说不定就撞到了一处,那种熟稔的感觉让人很轻松随意。我真正感受到了那种小城市闲适的安宁,很快从习惯到喜欢慢慢变成迷恋。
已经上班两个月了,我与朱攀从那次之后,就没再联系过。其他的同学我也在陈耕升的张罗下聚过两次,听着他们胡侃海吹家庭事业玩乐,我总觉得自己跟个世外人似的。慢慢的我就懒得再参加聚会了,也只有隔两天去顾念虹家蹭一会,要不跟陈耕升一起,去打桌球,或自己一个人健身,实在无聊了,便坐几十分钟的车回家,晚上陪爸妈打跑得快。这样的日子,过的真的很舒心。
深秋的风已经很冷了,办公室里也开始降温,我下午没什么活,把自己窝在长领毛衣里,看着电脑屏幕发呆。那边几个女人又开始了八卦,甚至作为领导的李姐也殷勤地从自己办公室跑进来参与着,本不想听那些八卦,但八卦却非要钻进你的耳朵里。
万姐也是我的忠实聊友,她的儿子也在五中,刚上高一,万姐一拍我,“洛心,你在一中是那届的?”
“干嘛?”我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对我来说却是个值得斟酌的问题。
“你知道五中的校长朱攀吧,以前可是一中最好的老师,他老婆当年是他学生呢!”女人的八卦很可怕,我摸了摸已经开始发疼的脑门,听着万姐双眼放光地继续说,“她老婆的事全县可都知道,在一中教书,却去年跟一中那个老师跑了,你们知道吗?这两天回来了,听说正闹离婚呢!那个男老师也回来了,她老婆可凶了,天天去五中闹!这事我儿子回来跟我学,可逗呢!”
李姐工作是拔尖的,但是遇到女人八卦问题,一点不能幸免,也凑过来,“可不是,我也听说了!你说那个女人也真有趣,人家朱攀的老婆跟自己老公跑了,她跑去闹人家朱攀干什么?”
“我去洗手间!”我站起来,已经听不下去了。又是朱攀,本想回来的世界是安宁的,可是为什么到处都是朱攀的影子?我站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用冷水拍了拍脸,告诉自己那个人跟自己没有关系,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路。
出了卫生间,脸上依旧湿漉漉的,我用手拍着脸,慢慢向办公室走去,突然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洛心!”
我骤然回头,望着走廊那头那个淡蓝色毛衣的女子慢慢走近,没有了飘逸的长发,短短的头发倔强地散落着,身材似乎有些臃肿,对着笑容的眼角明显有了几丝淡淡的鱼尾纹,那是常年爱笑留下的岁月痕迹。
“杨叶!”
“杨叶,真的是你?”我跟杨叶面对面,惊讶地打量着她。
杨叶把手撑到腰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洛心,我听说你回来了,所以专程来看看你。”
我脸上的笑容稍滞,但很快挽住杨叶,“你等我一下,也快下班了,我跟经理说一下,我们外面说去。”杨叶点头,我转身便钻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刚才的热闹不知怎么就消失了,我进去,李姐依旧在,跟她说了要先走,她爽快地点头。我抓了包刚要出门,万姐却拉住我,压低声音说:“外面那个是杨老师呢,洛心原来你们认识啊?”
我的心一冷,难怪她们会突然安静了,我强自笑笑,“以前同学。找我叙叙旧。”匆忙说了再见从办公室疾步而出。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女人的地方世界永远无法清净,我想起卢姐最爱说的话,苦笑一声,洛心你回来到底是对是错?
与杨叶一起慢慢下了楼梯,我的眼睛一直在她略有些臃肿的腰上彷徨,杨叶一笑,“我怀孕了,五个多月了。”
“哦。”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什么时候回来的?”问完又觉得不恰当,尴尬地笑了笑。
杨叶倒是无所谓,“洛心,你也学会假笑了,不用顾忌啦。我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这次回来是办手续的,我怀孕了,不能再拖了。”
“真的没法挽回了吗?”我觉得自己真的很虚假,对于他们的事,我有插嘴的余地吗?
“洛心,我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我们坐车吧,边走边说。”杨叶指了指门口的摩托三轮车,我点头,扶着她先上去,自己也坐进去,才听她说,“洛心,我也不拐弯抹角,若不是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会来找你的。我想,你也不会想看见我。”杨叶看着我,没有避讳,眼底有种不熟悉的东西,我看着有些寒,不由缩了一下,杨叶见我如此,释然一笑,“洛心,你别害怕,我又不是来找你算账什么的。说实话,以前我恨过你,可是现在不恨了。”
“我知道了。”我扭头看路边已光秃秃的树木,“杨叶,说实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明白就算了吧。”杨叶牵住我的手,“今天找你,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陪我去星星幼儿园一趟吧。”
“幼儿园?”我疑惑地看着杨叶。
“我想看看猪猪,猪猪你知道吧?我和朱攀的女儿,三岁多了,在星星幼儿园。”杨叶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女人啊,能抛弃丈夫,却抛不下孩子,这次回来我虽然已经做好跟过去决裂的决定,可是临走前我还是想看看我的女儿。朱攀那人,你也知道……”
“他不让你看孩子吗?”我问道,继而苦笑,“杨叶,那你找我有什么用?你找的应该是朱攀。”我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杨叶,不管你误会什么,我跟朱攀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你们的离婚官司,见不见孩子什么的,真的跟我没关系。”我叫司机停车。
杨叶一把拉住我,满眼祈求,“洛心,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我求求你,看在过去同学的份上你帮帮我吧,我相信你现在跟朱攀没有关系,你只当是陪我,不行吗?”
我挣开杨叶的手,“我们有很多同学都在城里,如果你不知道他们的电话,我帮你打。”
杨叶固执地抓住我,“洛心,你真的不懂吗?朱攀只会听你一个人的,我跟了他五年,太了解他了。”
我甩开杨叶的手,一句话也不想说,推开车门就走,杨叶追下来,“洛心!”
我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仰头看着雾沉沉的天,吸气再吸气,转身又走了回来,我望着杨叶,“杨叶,今天看在你是一个孕妇的份上,我陪着你去一趟。其他的话不要说了。”
杨叶含着泪点头,“我知道了。”
星星幼儿园前已经有许多等着的家长,杨叶突然往我身后一躲,“洛心,认识朱攀的妈妈吗?”
我仔细辨认着人群中几个老太太,“站在门口那个灰衣老太太是吧?”
“嗯。她……她看见我就抓狂的……”
“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前几天都是朱攀自己来接的。”杨叶轻叹了口气。
“那就远远地看一眼好了。”我心中暗骂自己,为什么要答应陪她?
“不,我想……我想抱抱猪猪,在我走之前想让她跟我住几天。”
“杨叶,这些话你应该跟朱攀谈好不好,你跟我说有用吗?我又不认识你女儿,跟朱攀也没什么联系,实在帮不了你的。”我转身,“如果你想看一眼呢,我就陪你看一眼,如果你想那些更多的,自己跟朱攀说。杨叶,找我续同学旧情我当然愿意,但是这种家庭的事你拉上我觉得好吗?”
杨叶委屈地低头,“……洛心,你以为我想拉上你吗?谁叫那个人死心眼,一直爱着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天!”我抚额头,今天肯定出门没看黄历,刚想说话,斜里就冲过来一个女人,抓住杨叶的头就往地上拉。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打死你这个骚货!”尖利的女人叫声吓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杨叶粗重的身子被那女人拉得就要摔到地上去,我才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抱住杨叶,将她稳住身子。
“喂,你干什么?”
星星幼儿园前等待接孩子的家长都看向这边,我看着朱攀的妈妈也望了过来,再看看那个一脸愤怒还要厮打杨叶的女人,心中有几分了然,这样恨杨叶的女人只能是张晓了。
我将杨叶护到身后,拦住了张晓,“张晓,你干什么?没看见她身子不方便吗?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张晓扑着就过来,抓我身后的杨叶,“我打的就是这个不要脸勾引别人男人的臭女人!还怀了个野种,正好我连野种一起打!”
我见她绕过我就往身后打,只能往前欲抓她乱抓的手腕,“杨叶,你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我努力挡住张晓,转头对身后的杨叶喊。
刚转回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一痛,不由叫了一声,原来是张晓那修长的指甲一把抓到了我的脸上,我捂住脸,“张晓,你这个疯女人,从小就泼,长大了怎么还这样泼呢,难怪你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
张晓手抓到我脸上,便稍停滞了下,瞪圆了眼睛,“你又是哪根葱?冒出来这里,我打狐狸精,干你什么事?”
我伸手一看,手上沾了不少血迹,脸上火辣辣的疼,脸上肯定被她抓了一道痕了,咬牙,“该死的!”我一把抓住张晓的手,“你这个疯女人,小时候把我头打得头破血流,今天又找补这么一爪子,跟去前世有仇啊?”我心中气愤至极,却又不敢松开张晓的手。眼看杨叶又转了回来,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走。
杨叶又退了两步,幼儿园的门突然打开,校园也热闹起来,幼儿园老师和蔼的声音响起来,“小朋友再见。”原来是放学了,杨叶的脚步又不动了。
张晓被我拉住,暂时忘了杨叶,上下打量我,半响才说:“洛心?”
我一手抓着她,一手摸脸上的血痕,“张晓,你得陪我去医院,我今天要是破相了,非跟你没完!不,跟你全家没完,你哥哥,你爸妈,我找你们家去闹!嘿,你就以为自己是女人,自己委屈,自己泼辣,别人就不会啊?小时候你就让我已经破相一次了,这次又这样,你说怎么办?”我一句句顶她,让她暂时忽略杨叶。
张晓被我骂得愣了几秒,但她向来是霸道惯了的人,甩开我的手,“洛心,我们的事回头再说,我先找狐狸精算账!”说完又往发呆地看着幼儿园门口的杨叶冲。
我暗骂一声,欲抓张晓,却被她躲过,我抓头,眼看张晓冲到杨叶面前狠狠就给了杨叶一个巴掌。杨叶的头发转眼又被张晓抓住,一把就拖到了地上,眼看那脚也踢上杨叶的肚子。我只觉得自己腿脚都不够用了,“张晓,你住手,不行啊。”我冲过去拉张晓,却被她疯狂乱抓乱踢的又踢了几脚,眼看着杨叶也挨了好几脚。
我真拿疯了的女人没办法,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哄笑声也越来越大,我愤怒地真想大骂,这是什么世道?“笑什么笑?不会拉架啊?”
“你们在干什么?”人群被分开,一个男人快走跑了过来,我回头,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朱攀,你快来!”
朱攀几步冲过来,一把推开拳打脚踢的张晓,“别打了!”
张晓被朱攀推开几步远,喘着粗气指着杨叶骂朱攀,“姓朱的,你真不是个男人,被人戴了绿帽子,还有脸护着这个狐狸精!今天我非打死这个臭女人和那野种不可!”说着又打算往前冲,朱攀挡住了她。
我赶紧拉起地上的杨叶,将她脸色苍白一直护着肚子,“杨叶,你没事吧?”
杨叶摇头,“没事,我护着肚子呢。”我看着她低头看向肚子,嘴角滑过一丝欣慰的笑容,扶着她的手不由放下,做母亲真的这样伟大吗?
“攀儿,你还理这个女人做什么?让她被打死好了。”朱攀的妈妈抱着一个女孩走近,瞪着杨叶双眼喷火,她怀里的女孩见到朱攀便伸出手,“爸爸。”
朱攀伸手就接过女儿,捏了捏女儿的脸,“猪猪乖。”满脸的慈爱,跟平时的冷峻全然不同,我再看看杨叶,一双眼睛也长大猪猪身上,我心一酸,反手拉了犹自骂个不休的张晓。
章节58
“别骂了,走吧。”张晓还欲挣扎,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张小小,你信不信我敢打你?”
张晓本名张小小,那次她打破了我的头,我也将她推到水沟里灌了一肚子田水,她自然知道我并没有威胁她,说实话我现在真是郁闷无比,真想也像张晓一样,当一回泼妇,跟人打一架!张晓不挣扎了,跟着我往人群外走,嘴里却依旧骂骂咧咧。
我拉着张晓去了医院,在急诊室处理了下伤口,左脸颊从耳根从上到下,一道长长的指痕,最深的地方都渗出了血迹,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喂,你不是在北京吗,怎么跑回来凑这热闹?”张晓坐在急诊室就开始抽烟。
“别抽了,醺死了!”我厌恶地皱眉,“怎么,打了一架心情还没好点?”
“怎么可能好得了,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一个人孤孤单单,成为全城人的笑柄。”张晓继续抽烟,拿眼睛斜我,“喂,怎么还不嫁人?跑回来打算祸害谁啊?”
“去你的!”我与她自小认识,自然知道她嘴巴的恶毒,“祸害谁你轮不到你家男人!却莫名其妙又被你抓了这么一道,你说,张晓,我前世欠你的?”
张晓鄙夷地哼了一声,“洛心,少给老娘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你说朱攀为什么跟老婆感情不好?”
我跟张晓的哥哥张琦关系一直不错,听她这样说,“得得,打住,少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老娘今天也受够了。回家!”我起身,也不理她出医院。她跟着我出来,我们俩人默默站在医院门口,张晓忽然说:“洛心,你知道怎么爱一个人又怎么被一个人爱吗?”
我知道吗?我茫然。扪心自问,洛心你会爱人吗?
“我知道你不知道,从小我就知道,你就是一个野蛮自私一点不肯委屈的女人,所以我最看不惯你,我就想跟你打架。”张晓讥讽地笑,“可是话说回来,洛心,我们真像,都自我的可怕。不过我是率直,有话他妈的就直说,想爱就爱想骂就骂想哭就哭想打就打,而你呢?就是个蔫茄子,只会在背后给人狠狠一击,然后自己若无其事地走开!”
我想起那年我们打架,我的确在挨了她一石头的当时一声没吭,却在放学趁她不注意一下子将她摁到在路边的水田里,摔了她个大趴,顺带给了她狠狠一脚,从那以后她就再不敢跟我叫嚣了。
我与她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笑完张晓拍了拍我肩膀,“走了,明天要上法院。”
“咳,你不会闹法庭吧?”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不过一个男人而已。”张晓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那男人才不值得老娘哀怨呢!不过图出口气,痛快!”
我翻了个白眼,“你这口气可是出了,可惜破了我的相!”
“你活该!”张晓不客气也回了我一个白眼,“不让我说就没做亏心事了?你怎么跟朱攀的老婆搞到一块的?还不是因为你跟人家老公有一腿?”
“喂,你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叫有一腿?”我觉得自己今天完全暴露了所有粗鲁野蛮的本性,完全是被张晓给勾的。
张晓下巴往远处一抬,“野男人都跟来了,还说没有一腿?洛心,少给我装鳖,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的本性,那些年我都不跟你说话了,你居然都敢背后掐断了我新买的铅笔芯,转眼就跟没事人一般。这种偷男人的事你做了我不稀奇,你不做我反倒奇怪了。走了。”张晓随便地对我招招手,就钻进一辆三轮车,嘴里还不忘骂了句脏话。
我彻底哑然,摸着火辣辣的脸,踢了一脚那飞去的三轮车门。扭头便看见朱攀站在几步远目光难测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脑门,看着朱攀走近,我扭头看路懒得看他,只听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指指路边的三轮车,“我坐这个回去。”
朱攀偏头看着我,突然笑起来,“洛心,你在怕什么?”
我眉毛一挑,今天真是郁闷之极,哪里经得起他再掺一脚,“我怕什么?又不是我老公跟人跑了,也不是我当了什么第三者第四者的,你笑什么?”我转身就走,现在真是不想理任何人。
手腕一下子被抓住,朱攀将我一扯,我几乎撞到他怀里,“别给我顶嘴!”他粗鲁地拉着我的手就往他的车走。
我看着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已经有人在往这里看,也不挣扎了,由着他将我推进车里,看着他发动车子,我往座位上一靠,脸上依旧火辣辣的疼,龇牙,“怎么,老婆跟人跑了,你拿我撒什么气?”
“你最好给我闭嘴!”朱攀扭头看我,两眼的寒光几乎从镜片后蹦出来,格外渗人。
“哈,当校长了,连给人说话的权利都没有?”我知道他在生气,就是想火里泼油,“朱攀,今天的表演精彩吧?张晓这一爪子,你们都高兴了没有?你们是不是都解气了?张晓报了小时候那一脚的仇,杨叶报了被人抢走老公的恨,你呢?报了被甩了的羞辱没有?”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朱攀猛地刹车,车轮嘎吱地在地上打旋儿。
我冷笑,“骂人了?哈,莫名其妙,一个个都是疯子。自己的老公看不住,却来找我,你说,杨叶什么意思?这些年我掺和过你们的生活了,还是勾引你了,还是当了小三了?她为什么那样一副哀怨地来找我,跟我说那些话?难道说做错一件事就一辈子不能翻身吗?朱攀,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我犯得着你们了吗?拆散你们生活了吗?为什么杨叶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我凭什么就该受到所有人的谴责?”我一句句逼问着朱攀,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抱怨什么,我只知道,杨叶那让人发寒的目光里有恨,深深的恨!
“你说够了吗?”朱攀却冷静下来,声音也平静了。
我听他这样闲闲一句,顿时偃旗息鼓,重重靠到椅背上,“对不起,我太激动了。”说完开车门,“今天脑子不清醒,再见吧。”
腰一紧,已经被人抱住,我诧异扭头,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嘴唇已被重重地压住,粗重的呼吸,已经完全陌生的味道,我推他的头,他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松开了我,“洛心,你还是这样不懂温柔。”
我舔了下被他咬疼的唇,“怎么,觉得我这个第三者当得言不顺名不正,要给我正名?”
朱攀的手却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躲,“别动。”他的手指摸到我的脸上,“伤口很深,很疼吧?”
他指尖的温度带着已经陌生的温度,我那些嘲讽的话到了嘴边,都咽了回去,我慢慢推开他的手,“朱攀,别这样。”
他放手,从兜里抽出烟,点燃,吸烟,动作老练,我看着烟雾后他那张已经带了些沧桑的脸,正色说:“朱攀,你知道我回来不是找你的,也不想提起过去任何事。”
“我知道。”朱攀吐出一口烟圈,却说:“我把猪猪交给杨叶了,等她走的时候再接回来。”
我忍住咳嗽,打开车窗,“孩子总是父母心头肉,杨叶……你不要怪她。”
“呵呵,我怎么会怪她呢!怎么说呢,应该是我对不起她吧。”朱攀将烟头扔到外面,“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杨叶走了,我从来不怪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不爱她为什么跟她结婚?”我苦笑,这种话的确不该我来说,可今天杨叶看我那些□裸的目光,真是让我有点不像自己了。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一个人呆在北京呢。
“以为会好的。”朱攀又摸烟,却是夹在手指间不抽了,“那时候想,一生啊,不就这样,呆在一个小城市,当个教书匠,找个安定的肯跟自己过日子的女人,然后生个孩子,就这样凑合着过。可惜,我想的太简单了,生活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对他的感慨我深有认知,我和江知痕不也这样,以为没有爱也可以一起生活,可惜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我苦笑,“谁敢说生活简单呢?”
“一直没问过你,你呢,这些年怎么过的?”
“一样,凑合呗。本来想,一生啊,不就这样,找个工作,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下班,在城里买个小房子,找个可以能相伴的男人,可能会要个孩子,可能就两个人过,平平淡淡一生。可惜,如你所说,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朱攀突然笑了起来,“洛心,我以为我老了,你怎么也这么老气横秋的了?”
我撩了撩额前的乱发,“眼角都有皱纹了,可不是老了?经不起折腾了,所以回老家来,以为可以过几年安静日子。”
“以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凑合过呗。”我一笑,扭头看他,挑眉,“只要朱校长不来今天这一套,我想日子会过得安稳的。”
朱攀一哂,“洛心,你还这样得理不饶人。”
“得,别夸我,今天不是我在,张晓会这样就放过你们?”我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话,“以后放心吧,那女人不会再来找你们了,张晓那人泼是泼了点,可怎么说呢,直性子,事过去就过去了。我看啊,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是,我可帮你解决了大麻烦。”
朱攀听我自夸,不由笑了,“你怎么认识张晓的?”
“青梅竹马呗。”我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不瞒你说,要是我脸皮更厚一点,就当张晓的嫂子了,可惜魅力不够,没当成!”
朱攀的笑容没有那么自然,却说:“以后……那种事不会发生了。”
“啊?”我惊讶了下,很快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没事,人偶尔发发神经很正常。走吧,你不是要送我吗?打算在路边呆到什么时候?”
朱攀开车,我们都没再说话,他送我回公寓,我觉得今天异常的累,草草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便上楼。把自己甩到床上,一点都不想动,模糊地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饿醒了。我爬起来,摸了摸咕噜噜的肚皮,起身翻冰箱,什么都没有。出去买杯方便面好了。脸依旧有些疼,我拿了镜子一照,涂着紫色的药水在脸颊上扭曲成一道蚯蚓似的,嘴唇有些肿。我摸上嘴唇,朱攀齿痕仿佛还留在上面,可惜现在除了疼痛什么都没有。
叹了口气,下楼,懒懒地向小区门口的小商店走去。走了几步,我又折回,眯眼仔细辨认不远处那个靠墙一直抽烟的人,一明一暗的烟头在夜里格外的显眼,我慢慢地走过去,“……朱攀?”
章节59
我怔怔地看着黑暗中那个影子。
“嗯。”朱攀将烟头往地下一扔,踩到脚下,走到我面前,扑面而来全部是烟味。
“你……一直在这里抽烟?”
“想不出要去哪里。”朱攀苦笑一声,“回家,我妈一定等在那里,一堆的话等着我。找朋友,人家都有家有室的,谁大冬天出来受冻呢!”
“那你也不能这么冷天的站在这里啊?”我皱眉,拉他,“行了,进屋吧。”
我拉着他的手腕,冰凉一片,初冬的天已经很冷,我不由有些生气,“奇怪了,这么大个人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没事你站那里干什么,真没地方去,不能坐车里窝一会吗?”
朱攀跟着我上楼,一直不吭声,走到门口我欲抽手掏钥匙,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洛心,别松开我。”
我的心一颤,强自抽开自己的手,“我掏钥匙开门呢。”
他懒懒地往门边墙上一靠,抱住自己,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我被他看的发毛,钥匙往门里使劲塞怎么都对不上,他伸手一把抓过钥匙,往孔里一塞钥匙轻轻一转门就开了,推门当先便走了进去,还轻飘飘地送了我个字,“笨!”
我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跟进去,“你饿不饿?我可是饿死了,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关上门,看着他自来熟地坐到沙发上。
“当然饿。”他掏烟,看了我一眼又扔到了茶几上,“你愣着干什么,不出去买点吃的吗?”
我一愣,看着他大爷似的还翘起二郎腿,这人怎么跟女人似的一天几变呢?这会就跟个无意领进门的痞子似的,连说话都带几分调侃。
“得,外面只有方便面,你等会吧。”我摇头,开门依旧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下楼时我觉得腿都有些发软,下了楼几乎是一口气跑到外面的小商店,买了几包泡面,又风一般跑回来了,上楼梯的时候我深吸了几口气,不让自己露出奔跑的痕迹。推门进去,刚想说话,一眼就看见朱攀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我轻脚走进去,想了下进房间找了张毛毯,轻轻盖到到他身上,刚想转身,手又被抓住,朱攀眼睛都没睁开,“洛心,别走。”
我甩开他的手,“你睡会吧,我去煮面。”
“嗯。”他很快松开我的手,歪头继续睡。
进小厨房,煮面,那些年一个人过,晚上没事天天就是琢磨做饭,后来跟江知痕一起,他对我好,基本不让我做饭,有两年没自己过了,现在一个人过,倒懒得只会煮面吃了。貌似只剩下一个鸡蛋,打了进去,闻着方便面的味道,抓了自己做的泡菜,端到桌子上,喊朱攀,“八戒,起来了。”喊起旧时外号,我不由笑了,用脚勾他,“喂,真猪啊!”
朱攀坐起来,眯瞪着眼睛,“别闹,踢我干什么?”
“只有方便面和泡菜,你吃不吃,我可饿了。”我坐到他旁边,端碗夹盆里方便面,不理他。
“洛心,你还这样!”朱攀半天冒了一句。
“啊?”我扭头,看他疲惫的脸带着丝恼怒,“行行,这个给你。”我把盛好的面推到他面前,“以前啊,总是你照顾我,现在也该我照顾你了。”
“那你就照顾我后半生吧。”朱攀很快就接了下半句,我夹面的手停在半空,很快继续夹面,“得,真要给我正名啊?”
“为什么是给你正名,而不是别人抢了你的位置?”
我抬头看他的眼睛,很黑很沉跟以前一样,可惜那里面的感情已不是当年那种充满炙热的爱,而是我看不清的颜色,“别开玩笑了,吃完面回家吧。”
“我没开玩笑。”朱攀抓住我的手,筷子掉到地上,他灼热的目光压迫的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就算没有过去那段,我们难道不可以开始吗?”他的身子慢慢俯下,将我一点点往沙发后压,“洛心,不可以吗?”
他的脸几乎贴到我脸上,我清晰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他的唇慢慢贴到我的唇上,有些冰凉跟下午时的粗鲁完全不同。我的手抬起,举到他的后背上,突然将他一推,“不……”他压着我不肯移开,我张嘴狠狠咬住他的唇,他吃痛移开,我也趁机跳出他的禁锢。看着他摸咬疼的嘴唇,我笑,“彼此彼此,你咬我一口,我也咬你一口。”
朱攀也笑了起来,“洛心,你真的一点都不温柔。”
“从来如此。”我搬了小凳子坐到对面,扒拉了碗吃方便面,“还是那句话,你找你的温柔的,我过我的散漫日子,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朱攀也开始吃方便面,“洛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你信不信?”
“信!”我回答的毫不犹豫,我们同时抬头,眼光撞到一起,同时避开,那种感觉真的很诡异,“其实……”
“其实什么?”
我摇头,“没什么,吃完了没,吃完了我收拾了,你也回家吧。”那句话,那年都不肯说,如今说来还有什么意义?
朱攀靠在沙发上,将毛毯往身上一拉,“我不回去了,这里睡着挺好。”
“这是我家!”
“那又怎么样?”朱攀闭上眼睛,“以前你不也在我家睡过?怎么,要避嫌?现在可是迟了。”
我总觉得他今天特别诡异,不像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倒似个二十岁街头小痞子,说话总有种无赖的感觉,“随你便,别半夜喊冷就行。”
“那你不会再给我床被子?”朱攀说的理直气壮,我气噎,他赖我家倒似我错了?
我无语,扭身进了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闭上眼睛,脑子乱糟糟的,杨叶,朱攀,张晓,可是跟我有关系吗?
今晚的他很奇怪,也让人心疼,满身的烟味,一身的疲惫,掩饰不住失落孤寂的眼睛,勉强的笑容,不敢回家的彷徨,可是可是与我有关系吗?一夜就在辗转不安中过去,我听着外面轻轻的开门声,没有动,看着窗外发白的天依旧睁大着眼睛,走吧走吧,再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了。
这两天上班,我关掉自己的听觉神经,对于那些所谓的八卦和探问,都一笑而过,老家好是好,却因为太多熟稔,而让自己陷入到更多的八卦中。
朱攀自那天后,也没跟我联系过,就跟从前那两个月一样,我提起的心随着几日过去,又慢慢放下。
又是一个周末,仰头望着已经黑透的天,我舒了口气,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可以陪妈妈逛街,给爸爸买件冬衣。
杨叶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我听着她轻慢的声音,那种无力感又爬了上来,真的不想再见,可惜她固执地说,“我在步行街的咖啡厅等你。”
我知道她是个表面开朗内心固执无比的女人,只得抱紧风衣慢慢走向那间咖啡厅。
淡淡的咖啡香味,勾起人的满腔欲望,我坐在杨叶的对面,忽然笑了起来,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位置,我面对的是两个曾经相拥相伴的人,朱攀和杨叶为什么都会选择同一个地方见我?
“我要走了。”杨叶开口,声音很轻,生怕惊醒什么似的,与她以前的古灵精怪变了许多,“洛心,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有忧伤,我听得出来,却不想接着她的忧伤继续,“恭喜你,终于有新的生活了。”我即使不去听那些八卦,却也知道朱攀和杨叶,张晓和她老公的继续故事,这个城市太小,永远没有秘密,他们的婚姻都顺利地结束了,成全了一对,落下两个孤独的人。
杨叶终于甩开那份忧伤,眉眼都灿烂起来,“洛心,我终于摆脱了,有新的生活了。我和黄秋成在他家的小学找到了工作,那是个很贫苦的小地方,可是人都很善良,他对我也很好。现在我们也有了孩子,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会的。”我衷心祝福着她,“那……猪猪呢?”我想起那天杨叶哀求我帮她见猪猪时哀伤绝望的眼神,不由问起,虽然理智告诉我任何与朱攀的话题我都不能提起。
“猪猪,我也只能对不起她了,朱攀很爱她,她应该会幸福的。”
“但愿吧。”理智将我拉回,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对了,什么时候走?”
杨叶显然没有从那个话题中被我引导走,她看着我,“洛心,我真高兴你能回来。”
“啊?”
“你终于回来了,或许我也能放心我的猪猪了。”杨叶突然用双手抓住我的手,“洛心,你是个聪明又善良的人,我们以前关系那样好,所以有件事我要拜托你。其实没有一个母亲能放下自己的孩子,虽说朱攀对猪猪很好,可是……可是以后呢?他肯定会再婚,如果再婚,他会找怎样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会对我女儿好吗?”
我一点点抽开杨叶的手,心往下沉,不会有这么恶俗的故事在我身上发展吧?“杨叶,你很懂我对吧?所以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心的,母亲永远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可是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帮不了你。”
“你帮得了我的。”杨叶固执地又抓住我的手,“洛心,你这么聪明,已经将我的小心眼看透了不是吗?我是想求你,求你以后帮我照顾猪猪,好吗?”
我无奈地看窗外,“杨叶,你不觉得自己在说笑话吗?”
“我没有,洛心,你知道的。”杨叶的声音已经带着些哭腔,“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人想,除了你……”她的手突然抓紧,抓得我的手指生疼,“洛心,你知道吗?以前我是恨过你的,我恨你,真的恨,我那么爱他,爱他那么多年,从高中时的仰望暗恋,到大学时上百封的信,到最后跑到他身边,每天跟在他身后,给他做饭洗碗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甚至……勾引他,可是他从来……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一眼。即使他跟我结婚了,即使我们有了猪猪,他依然那样,疏离、礼貌,甚至冷淡,他连生气都懒得跟我生气,连笑脸都带着虚伪。洛心,你理解那种感觉吗?他从来没爱过我,从始至终他始终只爱着一个人,洛心……”
“够了。”我猛地抽开手,站起来,“杨叶,不要太激动了,对孩子不好,天也晚了,我还要回家呢,末班车要没了。”
“洛心,你别走。”杨叶扯住我的袖子,“你为什么不能面对?”
我艰难地让自己平静,“杨叶,一切都过去了,过去很多年了。我即使跟朱攀有过什么,可是也已经很多年了,你不要一再剥开我的过去一遍遍地提醒我曾经的过去,好吗?”
“不好。”杨叶拉着我坐回,“这些话我忍了好多年,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杨叶骨子里的固执让我无法忽视,“洛心,你真的这么不讲情面吗?说到底我跟朱攀的婚姻破裂全都是因为你,你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她的话让我浑身都入掉入冰窖般,发僵,我木然地看着她带着嘲讽笑容的嘴角,“甚至程海云落到最后那样的下场,临死都没再爱过,洛心,你说你承担了多少责任?”
“杨叶,你到底想说什么,就都说了吧,我不走,我听着。”我咕咚咚喝饮料般喝了杯子里所有的咖啡,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们都指责我吧!
“我不想批判你,洛心。”杨叶的声音哽咽更浓了,“我只是想求你,以后帮我照顾猪猪。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朱攀了,我跟他一起五年,他的想法,他在做什么,他会做什么,我知道的。这一次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你的,真的。洛心,他是那样爱你啊!”
“可是我不爱他……”我的声音很轻,落在我自己的心口却刀割般的疼,错过的终究是错过。
“就算你不爱他,难道你们也不可以吗?”杨叶的泪花终于落了下来,从略苍白的脸上滚落,与我印象中那个开朗的女孩怎么都联系不起来。
我摇头,“杨叶,别逼我。”
杨叶擦掉脸上的泪,“不管怎样,洛心,我只想告诉你,如果……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猪猪好点,这样可以吧?”杨叶又握住我的手,这次是温柔的带着期盼的,“就算我求你,即使你跟朱攀不会再走到一起。”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有机会我会的,可以了吧?”
杨叶脸上露出丝欣慰的笑容,“洛心,我也只有你可以相信了。现在,我谁也不恨了,也不伤心,也不天天失眠,歇斯底里了,我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有了个新的开始。你也一样,过去的就过去吧,要往前看。朱攀,是个好男人,不要再错过了。”
我点头,“谢谢。”除了这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女人为自己的前夫来找你,要交代自己留在前夫身边的女儿,就跟你是她女儿的后妈一样,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像山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而我就是那压在山下无法动弹的孙猴子,除了呼吸什么都无能为力。
朱攀,我一直知道他的爱,却不知道那样的深,那样的重,我其实就是个间接的小三,毁灭了朱攀和杨叶的婚姻。是这样吗?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杨叶的话。
与杨叶的对话就这样结束,我扶着她下楼,楼梯口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紧张地迎了过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黄秋成,也是最后一次。宽大的眼镜,温柔的眼神还带着几分羞涩,那样的男人应该让人安心的吧?
章节60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直接奔到顾念虹家里,抢了他们家的遥控器疯狂地换台,顾念虹将余俊推到书房,陪着我看那不停闪不停闪的电视。
顾念虹终于受不了,大叫起来,“洛心,你再敢按一下,我就拿遥控器拍死你!”
我骤然停手,将遥控器扔到地上,往沙发上一窝,一句话不想说,顾念虹凑过来,故意笑起来:“那个李森到底怎么样?要不你滚去上海吧,人家几次打电话来问你呢!”
“滚滚滚,我明天就滚。”我站起来,扒拉包,顾念虹扯住了我,“哟,疯发够了,就走了?”
我突然想哭,下一秒真的抱着顾念虹就哭了起来,“顾念虹,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漂泊的都市没有我的存身之地,老家也是纠结的让人难过,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害怕面对?为什么会忧伤?是忘不了还是愧疚?是渴望温暖还是寻找生活的伴侣?我真的太累了。
顾念虹拉着我断断续续听我说起今晚的事,听完她只是默然不语地看了我很久,“洛心,你真是该遭报应了。”
“你也这样说我?”我仰头看着她,哭过了,心也不疼了。
顾念虹把手放到我的胸口,“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用心去体会过,到底爱谁,到底在寻找什么,到底是在从毁灭别人的痛苦中解脱自己还是折磨自己。”
我错愕,望着她的眼睛,很黑,却如此睿智,我起身,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包离开了她家,顾念虹跟着我下楼,“洛心,当年……那个孩子不是朱攀的错,是你自己在折腾。”
我第一次没有因为她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而生气,我没有回头看她,毅然离去,不敢想,不敢辩解。
心麻木够久了,所有忧伤也不过刹那,我的日子并没有因为杨叶这一幕而有多少波动,至少表面上,除了那晚的大哭,再没有任何不快乐的征兆。快十年了……
再见朱攀是个很尴尬的日子,日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快,只在杨叶找我的几天之后。大堂哥的儿子,洛伟在五中上高二,因为与另一个男生争夺一个女孩的爱情,而动了刀子,将那男生刺进了医院,生命垂危。大堂哥常年在国外,家里只有大嫂和儿子洛伟,母亲带孩子总是宠溺过多,所以洛伟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一个有家不归,在学校在县城称王称霸的小混混。
当大嫂哭着找到我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又深深地袭来。
所以当我站在五中那陌生大门前时,不得不苦笑。大嫂说,要我找朱攀不要开除洛伟,大嫂说朱攀跟那个男生的堂哥关系很好,那个堂哥是政府机关某部长,大嫂说我们家有钱会出很多钱个那个男生家,只要他们不告洛伟,大嫂说或洛心我知道你当年跟朱攀好过,他会听你的,……
我不知道这是赞誉还是什么,但是我依旧站在了坐在校长办公室里的朱攀的面前。
朱攀听我说完事,脸上冷峻的就跟上课时一样,良久却问了一句无关的话,“如果不是为了这事,你会来找我吗?”
我不想骗他,“不会。”
简单的两个字将我们刚才的造作都打破,他突然笑起来,半响才说:“我正想去找你呢,最近中考比较忙。”朱攀走到我面前站定,低头看我,“洛心,记得那天晚上我说的话吗?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后悔的。”
我见他的脸色并没有那晚那样开玩笑的意思,不禁有些焦急,“朱攀,你别这样,我们的事跟洛伟没有关系。洛伟,他还那样小,是个孩子……”我骤然住口,想起那次他说的,“孩子做的事就可以原谅吗?”
“那时你也是个孩子,所以你应该受到谅解,洛心,你是这个意思吗?”朱攀闲闲地把手插在裤兜里,“洛伟犯的可是刑事案件,他早满十四岁了,早过了孩子的年纪,洛心,你们洛家的人就喜欢拿孩子两个字做文章吗?”
“朱攀,我在跟你说洛伟的事,请不要含沙射影!”我真有几分恼怒了,“以前我有什么对不起过你,你冲我来就好,不必这样。”
“洛心我刚说你长大了来着,转眼你就又幼稚起来了。”朱攀冷笑,跟那天晚上的嘴脸完全两样,我一阵恍惚,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他?“你是来求我的,求人有这种态度吗?胡克的家长已经要起诉洛伟了,洛伟这学当然也上不了了,所以事情已经定案了,你即使是真心来求我,我也无能为力。”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我还有事要忙,再见吧。”
我顿时无语,“……那你要我怎么样?”
他抬头看我,眼底有一股令人生寒的气流,“你说呢?洛心?”
一句淡淡的反问,如外面的冷风,刀子般刮破人心,我咬唇,“那再见。”
我出门,苦笑,他到底要什么?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
我回到大嫂的家,大嫂一听没有结果,就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干脆走出门外,看着冷冬清冷的天空发呆,爸爸的电话也打了过来,说起来无非也是洛伟那几句话,他说他也在找他以前那些老同学,老朋友,可是似乎胡克的家不管怎么都不肯松手,一口咬定要起诉洛伟,要我也找找认识的朋友。我哪里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作为刑事案件,洛伟的一生的确成了定局。
可是,我唯一能求的只有朱攀,唯一能认识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冰冷的冬天,即使在家这个温暖的地方,也是冷得让人发狂。
电话又仓促地响起,我不耐烦地接起,“爸,你……”
“是我。”简短深沉的声音是朱攀,我顿时打住了话头,“明天晚上,你带着你大嫂和洛伟到阳光酒店来。”
“啊?”我诧异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
“我约了胡克家人,谈谈价钱吧。”他冷淡的口吻,跟下午时没什么两样,听在耳里却如仙乐一般。
“朱攀……”
“什么也别说了。”朱攀打住我的话,“明天再见。”电话很快挂断,我茫然地看了手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下午才那样冷淡地打发了我,晚上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忽然觉得自己变傻了。
第二天的晚宴,自然不是什么好宴,但是大嫂却是高兴的很,毕竟事情有了转机,就是洛伟的希望,她第一百次地问我,“心心,你说带多少钱?”
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请客吃饭的钱就够了,大嫂你别那样紧张,见事说事,胡克已经醒过来,没什么危险,修养一段时间就行了。只要他们不起诉小伟,多少钱不都行?”
“那是那是,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不能让伟伟去坐牢啊!”大嫂又拿衣角擦眼泪,洛伟从屋里冲出来,不耐烦地吼:“哭什么呢哭,大不了坐牢拉倒!”
我瞪洛伟,“你还吼什么啊?都这样了,还不悔改?”
洛伟脸憋红,不敢跟我顶嘴,低低说了声,“姑……”我出门,洛伟跟着我出来,“姑,昨天我看见你去学校了。”
“小伟,父母都不容易,以后好好学习,别惹事了。”我嘴里发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这个年龄的孩子,我看着洛伟倔强的眉眼,一阵恍惚,洛心,当年你是不是也这样倔强无悔的?
“姑,我是想跟你说,要是为难就不要去找人了,随便他们怎么就怎么吧。你、你别却求朱攀,他不是个好东西。”
我皱眉,“你怎么这样说话,他可是你们校长。”
“因为你是我姑我才说的,你回来那次他送你回去的,我也看见过,所以才提醒你。朱攀才不是个普通的酸腐老师,他在这个地方可是个人物,黑白两道都吃的人,你别跟他多纠缠。”
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少年,真的长大了,“小伟,你在说什么?”
“这样说吧,他名义上是一校之长,道貌岸然,也是个商人,跟X集团的蔡英一起开发地产,赚大把的钱,又与这个城市的那些领导哪个不是称兄道弟?暗地里,这城市每天有多少打架斗殴的事?你知道一般出事了都找谁调解吗?是朱攀!所以,姑,他不是个好人,你可别跟他纠缠深了,别听我妈的,让你去找朱攀你就去找,回头谁知道他打你什么主意!”
我只觉得头有些晕,“小伟,这些话你哪里听来的?”
“我当然知道!女孩子总是当心些好。不知道的人都是说他老婆抛弃了他,实际上谁知道,是不是他将自己老婆逼走的?”
我彻底哑然,这就是我印象中那个流鼻涕的一路追着叫姑的小男孩吗?那种口吻几乎跟我长大的弟弟一样,把我当成了女孩子保护吗?可是,我想朱攀再变成什么样子,于我他还有什么可求的?于是我拍了拍洛伟的肩膀,“走吧,晚上别多说话,装也给我装乖点,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还要去?”洛伟皱眉,“姑,跟你说半天了,怎么就不懂?”
“别说了,我和朱攀的事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我打断他,喊大嫂一起去饭店。
阳光酒店,本城最豪华的四星级酒店,最豪华的包间里,坐着十几个人,胡克的大哥胡成组织部长,张副县长,X集团我现在公司的大老板何俊霈,公安局局长李富和两个同事,法院院长朱尚清,检察院的两个干部,城里最大的某房地产公司大老板蔡英,还有两个也是开什么公司的老总,朱攀一个个介绍下来,我只觉得脑门上的汗都多了一层。这些人除了李富和一个叫戴学理的老板四十多岁,其他也不过都三十多岁,大不了朱攀几岁的样子。
显然这里胡成是关键人物,但是我们一进来到介绍,到吃饭,大家都在谈天说地,一句话都不提胡克的事,洛伟一直表现很好,低头不吭声,大嫂几次拉我的袖子,我用手拍拍她示意她不要激动。朱攀既然能将这些人叫来,事情很明显没有那么严重了。
我端起酒杯对胡成敬酒,“胡部长,今天是特意带侄子洛伟来赔罪的,所以先敬您一杯。”
胡成笑着摆手,“别那么客气啦,今天看在老朱的面子上,大家都来喝喝酒,酒既然来喝了,就别说那么多见外的话。孩子嘛,年纪轻做事未免冲动,伤害别人其实也伤害自己,这酒我就喝了。一切都好说。”
我不料胡成这么爽快,稍愣眼睛扫到坐在我旁边一直抽烟不多说话的朱攀脸上,心中百般滋味,赶紧举了酒杯喝了,“那我敬胡部长。”
张德好副县长戴着一副跟朱攀差不多的黑框眼镜,坐在朱攀旁边,偶尔跟朱攀说几句话,见我敬胡成,忽然看向我说:“这孩子嘛,年纪小做错事能改倒是不错,就怕伤了人还死不悔改。有些人有些事啊,不是用年纪小就能敷衍而过的。是不是,老朱?”
话里别有深意,朱攀笑了笑深深吸了口烟,“张哥,喝酒吧,话那么多?”
“可惜没人敬酒啊,哪里喝得下?”张德好笑得愈发古怪。
我赶紧端了酒杯给他敬酒,“张县长我敬你!”说完也不等他客气就干了杯子里的酒。我已经想起,这些人应该都是朱攀以前的同学和现在的朋友吧?特别是张德好、胡成、何俊霈和蔡英,记忆一点点拉开,他们以前不经常去一中找朱攀?看来这场鸿门宴不仅是对洛伟的宣判,也是这些人要发泄对我的不满吧?
我举杯一个个敬酒,酒喝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多,眼睛却越来越亮,脑子也越来越清醒,大嫂更焦急了,洛伟一个愣头猛地站起来,极大声地喊了声,“姑,别喝了,我们回家。”
我忙一把拉住了他,生怕他发横,“没什么,都是朱校长的朋友,喝几杯也没事,你跟你妈先回去,这里有我就行了。”
“姑,他们不安好心,故意灌你,不知道啊?”洛伟倔强地大嚷,满屋子嬉笑的人都不做声了,我一把扯起洛伟就推到了门外。
关上门,“今天的事姑都明白,不关你的事。胡克那边的事算是解决了,就连你上学的问题也包在我身上。你这么大人,既然能看清楚那些人的目的,就不要在这里给我添乱了,有所求总要有所失,姑啊,也没什么东西给人图谋的,你跟你妈先回去吧。以后如果觉得对姑愧疚,就好好学习。”大嫂也推门出来,我推了他们俩走,“别跟我嚷,我现在心情也不好!”我狠狠地盯着洛伟不让他再犯浑,“洛伟,如果你真觉得自己长大了,就立即走。姑这么大人,知道分寸。起码……有朱攀在,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就是因为他,姑才会吃亏!”洛伟终于压下愤怒,恼怒地捶了一下楼梯,“所以,姑我们一起走吧,那个胡克爱怎么就怎么,起诉我好了,大不了坐牢!”
“还挺有骨气的嘛!”朱攀推开门走了出来,手上的烟一闪一灭地,皱眉冷冷地盯着洛伟,“早有这么骨气就好了,何须你姑跟人家陪酒赔笑的?”
这种尖锐的话不是洛伟这种年少冲动的孩子能接受的,我看着他的脸色顿时憋红,眉头都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推,“洛伟,你给我犯什么混?真以为你长大了,我不敢揍你?跟你校长这是什么态度?”我回头对朱攀尴尬地笑了笑,说实话我现在很害怕朱攀,真不知道下一步他会做什么,就连洛伟还能不能继续上学,我心里都没有底,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变得这样阴沉可怕?
朱攀脸上的肃色淡了许多,继续抽烟,“算了,我跟个学生生什么气?洛心,你怎么样,没事就别喝了,跟里面说一声,我送你回去吧。”语气渐温柔,跟刚才的莫测判若两人,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却一笑,对大嫂说:“大嫂,也别太担心了,以我跟洛心的关系,怎么会让她吃亏呢?洛伟的事你也放心回去吧,明天继续去上课吧。”他似随意地将手往我肩膀上一搭,将我一扯就跌到他怀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嫂。
大嫂听着朱攀暧昧的话,又见我们如此模样,脸上闪出了然的笑,洛伟则叫了声“姑”,朱攀的手臂一紧,我仰头看见朱攀茶色镜片后墨色的眼眸里冷峻的颜色,没有动身由着他搂着,只对洛伟和大嫂说:“回去吧,我跟朱攀还有些事呢。”
大嫂有些尴尬避开相拥的我们,拉着不情愿的洛伟就下楼去了,洛伟拐弯时还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我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人都已经走了,包间里的笑声依稀听见,我推开朱攀的手,“戏演完了,进去吧。”
朱攀固执地将手依旧放到我的肩膀上,低头沉沉地说:“你觉得我是在演戏吗?”
我顿时哑然,“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没要什么。”朱攀浅笑,“不过我那些朋友就难说了,他们可都是听说我跟你重修旧好,才赏脸给我朱攀的女人几分面子,解决了洛伟的事的。洛心,明白吗?”他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喝了这么多酒,脑子真喝傻了吗?”
我只觉得他的手指冰凉如冰般,割碎了我心中所有的温暖,良久艰涩地问出那句难以启齿的话:“朱攀,你是在要我吗?”
朱攀的手落在我的脖颈间,用力一捏,勾笑,“你说呢?”
章节61
酒散人尽,我忘记自己怎么被朱攀搂着走出酒店的,也忘记了他那些朋友怎样暧昧地与我们道别,只浑浑噩噩的被他扔到车上,甚至被他打横地抱回家。
城边的别墅区,三层的花园小楼,我头疼欲裂,没有什么心情欣赏这一切,只机械地冲进厕所吐尽了胃里所有的东西,昏沉地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看着依旧年轻貌美,皮肤依旧光洁,眼角依旧圆润连一丝鱼尾纹都没有,腰肢依旧纤细如当年,头发依旧乌黑柔软,容貌跟年少时改不了多少,可是眼底那藏不住的疲惫和哀伤,却是那样的明显。摸摸胸口,洛心,你伤心了吗?曾经那样对你真心,那样爱你的男人,也有这样对你的一天。
爱已消失,却需要用□的交换来得到一些东西,朱攀,是你变了还是我依旧单纯?以为没有爱还有情,以为可以依赖,可以求助你,可是,你那样□裸地看着我,那样勾着无谓的笑,说:“我只是最近比较寂寞。”
我对着镜子里的女人也无谓地一笑,朱攀,这样看着依旧美好却已经是千苍百孔的身体,如果你要,那就要吧,洛心,你还有尊严和信仰吗?多年的流浪,多那的打滚,与男人在酒桌拼酒,与人睁眼睛说瞎话,跟不爱的男人同居,甚至怀孕流产,哪一样你又纯洁了?
我出卫生间,这是二楼他的卧室,刚想开门出去,门却突然被推开,我看着他走近,不由后退了两步,以前的朱攀是冷峻的却也是温柔的,可以任由我欺负,任由我趴在他身后揉乱他的头发,在他睡着了的时候扒开他的眼皮,赖在他身上不肯走路让他背着,可如今,陌生的连眼神都让人害怕。
朱攀走过我身边从柜子里拿出套淡蓝色睡衣,脸色很平静,丢给我,“热水现成的,洗个澡吧。没有女人衣服,我的,你将就。”说完转身就出了房间,我抱着他的睡衣,打量着房间,很大很空旷的卧室,床上淡蓝格子被子床单,门窗都是褐色的,窗帘也是淡蓝色的,宽屏的液晶电视对着床,组合的褐色衣柜,一张椅子上随意地扔着几件衣服。整个房间空旷简单,但又单调的有些压抑,唯独靠阳台处两盆绿植让这个房间温暖了一些。这里一丝女性的气息都没有,这应该是他一直一个人住的房子吧?
洗澡就洗澡吧,我再次无谓地笑笑。我没有用热水,而是打开了冷水,冰凉刺骨的水滑过肌肤,激起一片片小疙瘩,我闭着眼睛任由冰冷的水从上到下将我浑身上下浇透,我要让自己彻底清醒,酒精也好,梦幻也罢,冰凉的不仅是身体,跟要是心。穿上他宽大的睡衣,我缓缓系上扣子,记忆里曾经不穿胸衣就那样穿着他的衬衫,只穿着小小的内裤,露着两条光洁的腿,在他面前到处乱转,每次都急得他内伤,然后我便笑着跑开。那时我那得意的笑声里都充满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情愫,可是那时年轻。
敲门声将我惊醒,我赶紧系上最后两颗扣子,拉开卫生间的门,朱攀凝眉站在门口,“怎么这么久?”
“哦,我洗澡慢。”仓促的低头,从他身边经过,不知道该去哪里,干脆就坐在床沿上。
朱攀靠在卫生间门框上远远地看我,“大冬天洗冷水澡,刚又喝了那么多酒,别把自己折腾病了。”
他怎么知道我洗冷水澡了?但是我还是礼貌地说:“没事,我经常洗冷水澡。”刚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南方的阴冷冬天其实比北方更难过,房间里虽然开着空调,我依旧觉得浑身都冰凉,我讪讪笑了一下,“说嘴了。”
“冷的话就躺进被窝吧。”
“哦,好。”我答应着,却不动,又打了两个喷嚏,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向我走来,我不由向后缩了一下,低头了头,看着他的两条腿在我面前站定,突然俯下身子,我眼睛一闭。
没有想象中的扑倒或者拥抱什么的,他只是躬身到床上拽开了被子往我一裹,“性子怎么还这么犟?总不让人放心!”他坐到我身边,将我牢牢地用被子裹住,突然笑了,“洛心,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啊,没有!”我赶紧摇头,故作轻松地笑笑,“又不是第一次,紧张什么?”
一句话又将我们两人都扔进了尴尬,朱攀半响才伸手拍了拍我的脸,“第一次,还记得吗?”
我扭头不看他,“朱攀,别绕圈子了,我知道我们回不到过去。我不是当年那个纯洁倔强的女学生,你也不是个爱上女学生的老师,我们都成年了,经历过了许多,提前情旧爱也没什么意思了。还是面对面,男人女人的说话比较实在。如果……你真的觉得寂寞,觉得无偿帮助我解决洛伟的事不甘心,那就来吧。我反正无所谓了。”我扔下身上的被子,翻身爬到床上,“很晚了,睡吧!”
朱攀静静地看着我,如墨似潭的眸子里有我看不清的火焰在慢慢燃烧,他突然欺身,一把捏住我的下巴,脸上慢慢变得狰狞,“洛心,这些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有所求的男人吗?”
我的脸被他捏的生疼,对他这样刺心的话觉得委屈,但我却不想表现出来,故作轻松地一挑眉,“现实不就如此吗?我只是一个女人,除了这幅躯体,还有什么?朱攀,你不也是想要这个吗?”
“你……”朱攀眼底的火焰瞬间从火苗缭绕成火海,冷笑,细白的牙齿几乎咬碎,“好,很好!”他将我往床上狠狠一推,翻身就压到我的身上,“我要的不过就是这个依旧充满诱惑男人的□,就是如此,各取所需,不是吗?”
我倔强地迎视着他的目光,慢慢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可是良久他却突然翻身坐起,懊恼地坐在床边,抱住头,我默默地坐起来,寂静的夜,寂静的房间只有我和他微微的呼吸声。
很久他转身,将我身上的被子拉好包住了我,然后紧紧地包住,“洛心,盖好被子睡吧,别感冒了。”他温柔的眼神让我恍惚,朱攀,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看着我傻了似地看着他,苦笑一声,“认识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吗?臭丫头!”他揉了揉我的头发,那样的柔情,那样的亲密,一如当年,“洛心,你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意味深长的话将我筑起的心墙瞬间打碎,我只觉得眼睛一酸,一种不明的液体涌了上来,一个晚上的委屈都冒了出来。
“洛心,别哭,乖,别哭。”朱攀用手擦去我的眼泪,“今天晚上是我不好,不该故意气你的。洛心……”他拉起我的手放到他跳动的胸膛上,“这里的声音你能感受到吗?多少年,一直在为你跳动着,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到吗?”
我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朱攀,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他将我拥到怀里,任由汹涌的泪水将他的肩头湿透,就像当年那个雨夜一样,我就这样窝在他的肩头,将所有的委屈用泪水撒尽。
哭够了,也累了,我顺从地由着他按着躺好,他在我额头亲了一口,起身。
我拉住他的手,“朱攀,你去哪里?”
“我去客房睡吧。”朱攀温柔地松开我的手,摸了摸的手背,又摸我的额头,“别感冒了,这么傻,大冬天冲什么冷水澡?”
我脸一热,嗫嚅,“我、我以为……所以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以为什么,又清醒什么?”他戏谑地笑,眼底亮晶晶的,我的脸更红了,拍开他的手,钻进被窝,哼了一声,听着他又闷笑了几声,便没了声息。但是我知道他离开了,他的脚步永远那么轻,跟猫一样,可是我记得他身上的味道,那种味道似乎已深入骨髓,稍一靠近我便能感觉,离开也不需要声音,凭着记忆中的味道,我就能分辨,他是否依旧在我身边。
那个夜晚,我睡得很沉,也很累,梦魇般沉浸在漆黑的梦里,醒不来也不愿意醒,被子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那是我不曾熟悉的朱攀的味道,可是我依然酣然入梦,仿若依旧躺在他的怀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头浑浑噩噩的疼的我无法呼吸,艰难地睁开眼睛,窗外依旧漆黑一片,我爬起来,捂着头呻吟了一声,喝了那么多酒,又冲了冷水澡,不生病才怪。口渴的难受,起床觉得头有些晕,昏暗的房间开着昏黄的壁灯,我晃悠悠地开门,顺着楼梯向楼下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那边房间的门留着一条小缝,灯还亮着,朱攀他还没睡?
我轻轻走过去,从那条缝里往里看去,原来是间很大的书房,四周都是书架,中间有张宽大的桌子,椅子远远地在桌子后,并没有人,我推开门,走进去,环顾着这两间房子大的书房,满壁的书,又勾起记忆中朱攀那一间半的小房子,那里也曾经有过一个小小的书房,我曾经多少次一个人窝在那里,贪婪地翻遍那里所有的书。桌子上那本黄色的略旧的书格外显眼,我走过去,拿起那本的书,赫然是高中历史,翻开扉页,熟悉的字跃入眼底,“洛心”,我的心一颤,那是我曾经用过的书!名字的后面还有两个更飞扬的字,“吾爱”。
“洛心,你在干什么?”
朱攀的声音突然出现,我的手一抖书掉到了地上,扭头便看见朱攀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他将杯子放到桌子上,俯身拾起地上的书,很珍惜地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轻轻地放到桌子上,温柔地问我,“怎么起来了?”
我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舔了舔干燥的唇,还没开口,就见朱攀将刚倒的水拿起递给我,“是渴了吧?我刚倒的水,喝一点,再去睡。”
他说话那么自然,做的事也那么随意,就如同我们没有相隔这许多年,依旧是过去窝在他家里时的模样,“脸怎么这么红?真感冒了吧,我给你找药去。”
眼底的焦急和疼惜,没有丝毫的造作,一如多年,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了他转过身去的腰,再一次泪流满面,“朱攀……朱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咀嚼着他的名字,是愧疚吗?是感动吗?我不知道,当年分手之时,我倔强的不肯落一滴眼泪,甚至固执地说“我永远不会对你说抱歉”,那时是那样决绝,那样的倔强,可是我能想到今日吗?我游转多年,依旧回到他的视线之内,看见的依旧是他眼底的疼惜和爱?
朱攀的脊背顿时僵了,良久突然转身抱住了我,疯狂的吻雨点般落下,我的泪我的眼我的脸我的唇,全部被他侵占,宽大的睡衣挡不住激情的手,我们的身边在贴近,唇齿被他轻巧地用舌撬开,淡淡的烟草味道从舌尖钻到心口,蔓延开来,成为水底顽强的水草,缠绕着脆弱的心。
他将我抱起向卧室而去,狠狠地将我甩到床上,厚实的身子压了过来,我清晰地听着他咚咚的心跳,粗重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压迫着我跃动的神经。他抬头,眼底满是浓浓的□,手指已伸向我的胸前,一颗颗解开那本就松垮的纽扣,“洛心……”熟悉的呼唤,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眸。
我望进他的眼底,穿透那□的背后看到的却是深深的哀伤,脑子里骤然出现最后一次见面,我送他去车站时他的眼神,就那样哀伤那样绝望,孤独的影子刻到我的心口,压抑着我很久无法呼吸。“朱攀,我永远不会对你说抱歉”,是的,那时我是这样对他说的,这样逼着他带着绝望和愤怒离开的。
我猛地推开他,仓惶地在他身下逃开,远远地坐在床头,蜷缩起自己,摇头,“朱攀,不要这样!”已经伤害过一次,洛心,你又何须残忍,再伤害一次?
“为什么?”朱攀眼底野兽般的火焰慢慢熄灭,他慢慢坐起来,凝望着我,“还是不可以吗?依旧不爱是吗?”
我只会摇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不是不爱,只是不可以。可是这句话我能说出口么,爱,这个词,洛心你早已没有资格再提起。在撕毁与程海云美好的初恋后,在与朱攀莫名的纠缠又将他抛弃的岁月里,爱情早已消失,早已被你自己摧毁,洛心,你是个不配提爱的女人!
朱攀慢慢靠近,没有刚才的疯狂,只是将我慢慢圈进他的怀里,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可是,洛心,我爱你啊!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一句怎么办将我彻底击碎,我僵硬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艰涩地开口,“可是,我不爱你!”错过就是错过,洛心,你永远不能回头!
重重的叹息敲打在我的胸口,我只觉得浑身都发凉,头爆炸般了的疼,额头却开始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我好难受,眼皮越来越重,或许就这样睡去不再醒来,也不错。这是我在朱攀的怀抱里睡去时最后的想法。
章节62
我真的病了,这一次病的很重,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沉中有人叫有人吵有温暖的怀抱有尖锐的刺痛,仿若淌过了千山万水,我终于疲惫地睁眼,好不容易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眼前一片白色晃动着,有根肉色的东西在眼前晃动。
“洛心,这是几?”
我不由笑了,顾念虹那胖乎乎的手指每每看见我都有咬一口的冲动,“念虹,我饿,想啃鸡爪子了。”
顾念虹长舒了口气,“还能开玩笑,说明没死透!”
我艰难地挪动了下几乎麻木的身子,“我在医院?”顾念虹帮我摇起病床,又给我后背塞了个枕头,虽然还是一阵阵头晕,可是我觉得自己精神的确好了许多。
“可不是!”顾念虹开始削苹果,“你可是躺三天了,再不醒来,我就打算把你拉屠宰场了。”
我刚想笑,突然想起貌似我是在朱攀家里生病的,“我怎么到这里来的?”环顾下这间单独病房,只有顾念虹。
“别看了,人家白天要上班,晚上才能来。守了你好几天了,再不醒来,明天要给你送武汉去了。”
我听她说起这些明显有调笑的意思,脸色一红,“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怎样?”顾念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都住人家里了,你还要我怎么想?”
“我们没有!”我板了脸,“念虹,连你都不相信我,我可怎么办?”
顾念虹将苹果切成小块递给我吃,“真的没有?奇怪了,我还以为你们和好了呢!”
我咬着苹果慢慢嚼,“我们又不是情侣,又没吵架,说什么和好不和好?那天去他那里也不是没有缘由,还不是洛伟的事?”
“我知道,洛伟的事也只有朱攀能帮得了你。”顾念虹自己也咬了口苹果,“那天朱攀告诉我你住院了,我看他那紧张的样子,跟那年真像,还以为你们……算了,你这个固执的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非等自己哪天真的吃亏了,才会哭!朱攀那么好的人,被你整成这样,你还不放过人家!”
“念虹,你说什么呢?”我咬唇,“你不会也认为朱攀和杨叶的婚姻是我这个从来不出现的人做了第三者吧?”
“是不是自己心里有数。”顾念虹也不喂我苹果了,自己喀嚓地吃,指了指肚子,“我还是喂饱我们这两只比较重要,懒得理你这个铁石心肠是非不分的女人!”
我顺着她的手看向她的肚子,依旧平平,高烧后的脑子有点不够用,半响才反应过来,“啊,你有了?”
顾念虹点头,满脸都是甜蜜的笑,“才一个多月,刚知道。”
“真好,恭喜恭喜。”我也顾不上刚才说起朱攀时的不愉快了,真心替她高兴,“说好了,生出来给我做干闺女!”
“是干儿子!”顾念虹纠正我,“还是生个儿子好,省得生个闺女,长大成了祸害,到处害好男人,我这做父母的也没法安生!”
我懒得理会她的挖苦,“随你便,反正给我一半就行!”
“有本事自己生去,要别人的算什么!”顾念虹嘻嘻顶我。
我脸色一变,自己生?如果我想要,现在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以那句流行的话说,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不,是都上好几年小学了!
顾念虹也发现自己太过兴奋,牵了我的手,“洛心,别那么心重了,好好过现在吧,以前的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再想了。说实话好好考虑下朱攀吧,就算你们没有过去那一段,他也绝对是个值得考虑的男人,工作性格前途都没得说。至于他是再婚,我想这个没那么重要吧,连杨叶都能看透这些,把女儿托付给你,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我摇头,“不是他不好,而是我不配。”
顾念虹捏了一把我的手,“胡说什么呢!看看朱攀现在对你那样儿,你觉得他会计较你这些年的过去吗?你有过去,他不也是一样?你们俩没谁不配的问题。”
我的身子往被子里下沉,“念虹,别说了,头疼。”
“又逃避了,逃避就行了?逃了十年,到头来,不是人家受苦,自己也没过好一天?”
顾念虹的话就跟钉子般将我死死地盯在墙上,动弹不得,我何尝不是害着别人也祸害自己?可是,洛心,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我躺在床上,再没有睡意,听着顾念虹离开的声音,也没吭声,心真的乱成一团了。筑着厚厚城墙的心一点点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被剥开,面对朱攀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我似乎都记得那么清楚。混混沉沉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的身子一震,熟悉的味道伴随着些淡淡的烟草味道钻入我的鼻息,我只觉眼眶又是一热,真的是年纪大了吗?感情变得这么丰富,动不动就想落泪。
“咦,顾念虹不说醒来了么?”朱攀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烧的确退了。”起身刚移动了两步。
我将被子一掀,露出了头,“朱攀!”
朱攀转身,脸上的喜悦涌了上来,坐到我的床边,“洛心,好点了吗?我正想去找医生呢。”他见我撑着要起来,干脆坐到床头,将我抱起靠到他怀里,“洛心,你吓死我了。”那担忧的声音,就如那年高考时的大病时他的担忧一样,浓浓的重重地钻进我心底,早在无声中抹上最重的一笔,只是我很久都没发觉。
“让你见笑了,不过感冒居然昏迷了几天。”我强自镇定着声音,靠在他怀里,眷恋着那种舒适,可是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不能后悔,我和他注定还是无缘,“朱攀……”
“嗯?”他把下巴靠在我的头上,半闭着眼睛,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从声音里听出他此时脸上肯定满是温柔。
“以后……不要再继续了。”我还是说出那句话,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很快将我轻轻放到床上,让我靠在枕头上,起身,淡淡地说:“我去给你买点粥喝吧。”
我看着他往外走,“朱攀,你听懂我的话吗?”他站定却不回头也不说话,我继续说:“我们不可能了,错过了就是错过。我回来,不是找你的,只想安静地过几年,你懂吗?”
“不懂!”他回头,眸子微眯,豹般危险地眼神,“洛心,有本事你就继续说!”
我却笑了,我永远不怕他的威胁,从前是,现在依旧是,我吃吃地笑了好几声,才满不在乎地说:“朱攀,说爱情太可笑,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那么就这样说吧,你结过婚也离过婚,还有个拖油瓶女儿。我嘛,洛心,今年也不过二十八岁,长得也还有几分姿色,还没老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即使要嫁人找个男人,为什么不找个身家清白的?这下明白了吧,我可不想给人做后妈!”
朱攀的脸色这次是真的变了,暴风雨前的寂静,他如墨的眼底有翻滚的波浪,拳头也攥起,良久他咬牙,“真心话吗?洛心,你就这样狠心?”
“那天晚上我就说了,我不爱你,朱攀。所以没必要纠缠。”我早已冷静下来,“还是那句话,桥归桥路归路,自己过自己的吧。洛伟的事真诚谢谢你,我大嫂会有报答的,以后……能做朋友就做吧。”我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冷寂的眼。
“很好。”他阴沉着脸半响甩出两个字,走了出去。
我看着门轻轻关上,颓然倒在床上,又想哭了,洛心你到底在干什么?干什么啊!看着他伤心绝望,你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捂着绞痛的胸口,我艰难地呼吸着,倔强地没有掉下眼泪。不知什么时候熟悉的味道又出现在房间,我猛然抬头,门口赫然站着朱攀,拿着一个饭盒,“你、你不是走了吗?”
朱攀走近,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放下饭盒,脸上没有了刚才愤怒绝望的表情,淡淡地说:“我是个男人,还没随便将女人扔到医院不管的习惯。”
我顿时哑然,只能任由着他将粥一点点搅拌温了,一口口送到我嘴里,几次想说自己来,却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只任由他一口口地喂我。
“不吃了。”我真的吃不下去了,委屈地看他,他不再坚持,放了饭盒,翻出一本书,依旧淡淡的口吻:“你睡觉,我看书。”
我窝进被窝里,看着他安静看书的侧影,悲伤不减反而一点点的上升,朱攀,那年你为什么不这样坚持?如果你再多坚持一分钟,再多看我一眼,一切一定会不一样的。我们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晚上他便在病房里另一张床睡下,我怎么说让他回家,他却总是淡淡地看着我,不亲近也离开,就跟初时见面一样。这样的他,让我更害怕,难以捉摸的感觉时刻让我不知所措。
第二天早上我去学校,我便自己办了出院手续,给陈耕升打了个电话,原来朱攀已给我请一个星期的假,我想起公司的大老板何俊霈,苦笑,原来那个大BOSS的招呼是他打的,其实我应该早想到的,这个城市除了朱攀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于是我便坐了车还是回家呆两天吧,以前生病的时候只有自己,现在有了家,有了父母,我便可以安心地回到小时候被照顾时的娇贵,只躺在床上,什么都有父母打理好,那种感觉真好。虽然爸妈很是担心,但是看着他们忙碌的影子,我还是觉得很温暖。虽然回老家,有难过却是温馨居多。
妈妈在我房间彷徨了几次,我闲闲地拿着本宋词看,最好还是我放下书,拍了拍床,“妈,来坐,有什么话就直说啊,你老有事没事在这里转的我头晕。”
妈妈坐下,不好意思地笑笑,“心心啊。”她拉起我的手,看着我的脸,“这才几天瘦了一圈了,妈看着心疼呢。”
“妈,有话直说啊,你拐弯干什么?”
妈叹了口气,“那我就直说了,我听说那天晚上吃饭,你喝了好多酒,还听你大嫂说……说……”
我见妈妈吞吞吐吐便了解了几分,皱眉,“别听她说,我没事,真的。跟朱攀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会还有事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妈妈瞪我,再叹口气,“没事那人家找上门来干嘛了?”
“啊?”我惊讶地叫起来,“什么叫找上门来了?”
妈妈嘴往外一努,“来了半天了,跟你爸在前厅聊天呢。我说你睡着了,所以就一直没跟你说。”
我掀开被子就要爬起来,妈妈就一边看着我不说话,我把衣服穿了一半,又颓然脱下,“算了,还是说我睡着了吧,没事别留人家在家呆久了,没得说闲话!”
妈妈站起来,担忧地看我,“心心,爸妈不是反对你跟他交往,只是觉得他离过婚。算了,你知道爸妈的意思,什么事还是自己拿主意吧,要是真的有意,也别太负担,毕竟我看着人也不错,有个孩子也没什么。”
“妈,你说什么呢!”我皱眉不耐烦钻进被窝,“我说过跟他不可能的啦!”
妈妈出门,嘟囔的声音不大我去听得清楚,“还说不在意,这么气急败坏干什么?”我听着不由气噎,是啊,洛心,为什么一听见他的消息就不能冷静?
那天我到底没出去见朱攀,他坐了一会也就走了,给我带来一大堆好吃的甚至还有给我父母的补品,我看着那大堆的东西,抱出一只大熊,不由笑了,他把我当他家猪猪了吗?还玩毛毛熊呢!不过抱在怀里还真挺舒服的。
后来去上班,我犹豫了再三,还是将那只大熊带回了城里公寓,几天抱着睡觉习惯了,一旦怀里没有个东西,还真不习惯。
不过习惯这个东西实在可怕,从那天起,每天下班我都能看见朱攀站在公司门口,第一次我还装作看不见,装作他不是等我,可是等我几次挡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就真的无法忽略了,身后那些同事异样的目光让我不得不赶紧跟着他钻进车里,以后的每天我都能看见他,一次次屈服在他的固执里,跟着他走了。我自然是恼怒地让他不要来找我,可是他依旧如初次见面时候一样,不冷不淡,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礼貌周到,带我去吃城里各种美食,晚上去玩,开车在城乡车辆不多的路上狂飙,除了玩乐也不多说什么,我被他弄得很没办法。
章节63
这一天我终于抓狂了,一脚踢上他的腿,也不管公司有多少人在看着,“你真的这么闲吗?”绕开,他依旧挡住,仿若我刚才踢的不是他。
“朱攀,你没事多管管你那些学生不行吗?”我闭目头疼,“还有,你女儿才三岁,没有了妈妈,你难道要让他连父爱都得不到吗?你每天缠着我,看过你女儿吗?”这句话我憋了好久,我不想拿人最脆弱的地方作为攻击的利剑,可是他在逼我。
朱攀的脸色果然变了,“猪猪在我妈那里,有人照顾的。”
“可是那是奶奶不是爸爸!”我依旧尖锐地刺激他,“我又不想给人当后妈,你缠着我也没用,与其这样费心思,不如回家陪女儿或者找个肯给你闺女当后妈的女人!”
朱攀的脸色铁青,“洛心,你说话永远这么尖锐吗?一点情面都不讲?”
我扭头便看见陈耕升走了出来,便对陈耕升招手,“老陈过来。”又对朱攀说,“今晚有约了,不好意思。”对走过来的陈耕升眨了眨眼,陈耕升会意,走过来对朱攀说:“呀,朱老师这大忙人,来一趟真不容易啊。”
睁眼睛说白话的家伙,他这两个星期每天都站在这里,他能没看见吗?不过我扯了扯他,白了一眼,“行了,走吧,不说好去吃饭的吗,我们跟朱老师再见吧。”
陈耕升趁机将手往我肩膀一搭,“行,走!朱老师,我们走了啊。”刚走几步,又回头对朱攀说:“对了,朱老师,忘记了,过几天我要跟洛心订婚了,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
我错愕扭头看见陈耕升带着恶作剧的笑脸,“洛心,魅力不减当年啊,老朱是再次为你疯了!你没看见他刚才的脸上,猪肝一样!真的成八戒了!”
“得得!”我们已经走出好远,我甩开他的手臂,“少开这种恶作剧玩笑,谁跟订婚了?”我又白了他一眼,“还有,人家三十几岁的男人了,有名有姓的,你别像学生时乱开玩笑,什么猪肝八戒的?”
陈耕升叹气,“洛心,放不下就不要装,何必呢?我看着你这样都累。”我们俩人招手叫了三轮车坐上,半响陈耕升却闷闷地笑了,“洛心,说真的,要不咱俩好了得了。我那个女朋友谈了三四年,还是把我甩了,现在我们俩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公司,又这么熟,你说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别贫了!”我心情其实极为不好,“正正经经再找一个,别老在公司见面了就拿那眼神瞅我,害得我好几次被李姐万姐他们追着问,是不是跟你好上了!”
“跟我好上了有什么不好?”陈耕升挑眉,秀气的眉,柔和的五官,大眼睛长睫毛跟女孩子似的,说实话他长得挺好看,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他是一个男人,从来打闹惯了的人,谈婚论嫁那种感觉特别诡异,我搓了搓手背,“得得,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别害得我一会吃不下饭。”
陈耕升脸色阴沉,扭头看着外面不看我,在生闷气。我看着他半边冷脸,不由好笑,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咦,小姑娘真的生气了?”
陈耕升反手打了我的手一巴掌,“洛心,我只比你小一岁,早已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别再动手动脚!”他严肃的眼神吓了我一跳,他的身体突然向我逼来,我突然有种害怕,大家真的都变了,就连当年那个可爱小巧只会跟我打闹秀气的小男生早已长成个成熟的大男人。我猛地推开他将我逼着靠窗的身体,恼怒,“滚开!”
“我滚开,程海云滚开,洛心你到底想要谁留在你身边?”
我从来都没看见过陈耕升如此严肃的表情,错愕半响,“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可惜我心理承受能力够强,所以现在活得好好的。”这句话是很久后陈耕升喝下一瓶后说的,他说这句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口吻却是恶狠狠的。我也恶狠狠地瞪他,半响两个人都笑了。我和他,注定从认识那天起,就是一起打闹的朋友,一切都无关爱情。
我们都喝了些酒,出了饭店,饭店旁边是城里最大的超市,依旧是营业时间,灯火辉煌的,人流却少了许多,我一眼便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被一个女子挎着臂膀走进了超市。陈耕升也看见了,“看也没用,这城里就你是个傻子,不知道朱攀和蔡蔡的关系。当年杨叶没走时,就风闻他们俩有事,杨叶走了,人家早堂而皇之在出双入对了。”
蔡蔡,我哪里会不记得,那个皮肤特好说话犀利爽快的女子,我拉陈耕升,“废话怎么那么多,走吧。”
我们沿着街边慢慢地走着,冷寂的风吹在脸上割着有些疼,这一年又快过去了,马上就元旦了吧?突然身后一片哭喊,我和陈耕升骤然回头,刚才还灯火通明的超市烟雾四起,巨大的火焰伴随着噼啪的炮声冲天而起,呼呼地北风将那火焰一吹,起火的地方迅速蔓延,转眼整个超市便吞入一大片火海中。
我刚开始还是呆呆地看着那火蔓延着,听着有人哭喊着从超市冲出来,各方店铺里的人涌出来,有人喊救火,有人报警,有人哭叫,有人推攘……我的心瞬间被掏空,忘记自己要干什么。直到陈耕升拉住我的手,急急说:“洛心快走,这里是风口,火马上到这里来了。”我才骤然惊醒,疯了般挣脱陈耕升的手就向火里跑去,朱攀!
陈耕升被我推得一个踉跄,一眨眼我便冲到了火焰冲天噼啪炮响的超市前,熊熊的火焰就如同朱攀眼里那团怒火,烧得我心肺全无,我此时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不能死!程海云年轻的生命就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消失,我怎么能看着朱攀活生生地再次消失?我呼喊着那个名字,依旧向前冲去。
身体被一个人紧紧抱住,我顾不得那个人是谁,疯狂地挣扎着,厮打着身后那个人,直到嘴被紧紧封住,柔软的唇熟悉的味道,从我唇齿间蔓延,我终于不挣扎了,狠狠地抱住那个人,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我拼命捶打着那个人,将鼻涕眼泪都抹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不反抗,只抱着我任由我蹂躏着。朱攀,是他,脆弱的生命面前我终于肯承认自己的心。那颗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人占满,可是从来不肯承认。
我们疯狂地接吻,狠狠地拥抱着,不管身边的人,不管那熊熊的火,此刻我只有他,他只有我。直到警察强行将我们拉出了警戒线外,我才清醒了几分。
依旧不肯离开他的怀抱,我抱着他的脸,泪依旧一颗颗地掉,“朱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笨死了,我哪里会那么笨,等着被烧死啊!”
我闻到他身上有糊焦的味道,头发衣服几处都被烧了,“可是我没看见你逃出来。”
“其实是你救了我。”朱攀任由我抚摸着他的脸,“我看见你走过去,所以又出来了,刚到超市门口,里面就发生了爆炸,第一声炸起来我就出来了。”
我想起刚才自己的举动,脸不由红了起来,松开他,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你都看见了?”
他点头,“我看见了一个疯子,人家都往火外面跑,她偏偏往里面冲。”
我的脸更红了,一眼就看见后面站着的一脸铁青的陈耕升和一脸愤怒的蔡蔡,往后退一步,“我、我不是故意的!”
朱攀跟着我走两步,固执地将我搂进怀里,“洛心,我真高兴。”
现在完全清醒了,我想起自己刚才的蠢样,脸更红了,推他,“别这样,很多人看着呢。”
他搂着我转身,“那行,我们回家说。”我欲挣扎他却搂得更紧了,“洛心你再不听话,我就抱着你了。”我果然不敢挣扎了,这个疯狂的时刻,人都还没从灾难的慌乱前彻底安静,神经都是疯狂的,我低头不敢看陈耕升和蔡蔡的脸,由着朱攀搂着我向前走去。低着的头只看见水泥的地面,却没有看见朱攀对蔡蔡留下那略有深意的一眼。
坐到朱攀的车上,我的头一直埋着,不敢看他得意幸福的笑脸,不时地听他闷懈声,我终于恼怒地抬头瞪他,“你笑什么?”
朱攀侧头看我,黑色的眼眸星辰般的光芒耀得我移不开眼,我只觉得脸更红了,就像初恋的少女,心居然也慌乱起来,第一次如此动情面对,原来是这种甜蜜的感觉。“看什么看,我脸上又没有花!”我故作恼怒,可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撒娇的娇嗔,不由又笑了。
“洛心,我想吻你。”说完这句话朱攀真的停下了车,一把拽住我,疯狂地吻起我来,那吻似乎带着一种霸道的占有,甚至是□裸的欲望,高调的□将我们的呼吸都挑拨的紊乱起来。我眯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朱攀艰难地推开我,“该死!”发动车子飞快地向家的方向而去。
车子停在院子里,朱攀拉着我就跑,就像遇到劫匪似的,仓促地开门,狠狠地甩上,我们就像一对初恋的男女,疯了般接吻,互相撕裂着对方的衣服,不等上楼他就狠狠地将我推到在客厅的沙发上。
欲望的潮水汹涌而来,将我们瞬间湮没,他疯狂地噬咬着我的肌肤,手紧紧地从我身上一寸寸捏过,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几乎窒息了也不肯松开对方半寸,裸露的肌肤碰到一起,瞬间便燃起大片花海,我们坠入其中,是被花香迷惑还是被彼此的身体勾引?
分不清谁更主动,我们疯狂地纠缠在一起,亲吻抚摸呢喃,最后是无尽的相互占有,仿若要耗尽所有,要将彼此揉碎,将这么多年压抑的情感就如同那薄薄的衣服般撕碎,再也不肯受到半分束缚。
毁灭吧,就这样吧!我闭着眼睛,窝在那梦中早已渴望的臂弯里熟熟睡去,这一梦只不愿醒。
章节64
早上是被朱攀的胡子扎醒的,我已经醒来,却不愿睁开眼睛,任由他用长出的胡子茬在我脸上一点点的蹭,终于忍不住痒,我呵一声笑了出来,却依旧闭着眼睛不肯看他,他继续吻我的脸到眼睛,“心……”被子里的腿也不规矩地压到我的身上,我推开他,睁开眼睛,“别闹了。”
朱攀带笑的眼就这样近距离地映在我眼底,我依旧有些羞涩,不好意思避开他的眼睛,感觉到紧贴着的身体变化,我的脸更红了,推他,“别……昨晚好几次了……”
“好几次什么?”他嘴角的戏谑深了起来,眼眸更深了,像极了那时初情时的俏皮男人,有点无赖有点温柔,他整个身子都压了下来,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的吻在我脸上一点点移动,我不由也紧紧抱住了他。
这样温馨的早晨是多么的让人幸福,我心中疑惑,洛心,你真的找回幸福了吗?一切是不是太容易,太戏剧性?游走多年,还是回到这个男人的怀抱,既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我恍惚着,朱攀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停了下来,手指滑在我的脸上,“想什么呢?”
我勉强一笑,“没什么,该起床了,还要上班呢!”我推他。
他不动,就那样看着我,那种眼神柔的让人心碎,眼眸也深得不见底,除了柔情我真的看不到任何其他情绪,“洛心,你说你一直爱我的,是不是?”
我想起昨夜缠绵时疯狂的表白,我一直呼唤着他的名字,一遍遍说着“我爱你”,可是疯狂过后,我又彷徨起来,爱吗?如果是爱,当初你为什么那么狠狠拒绝着他,给他那么深的伤害?我避开他的眼睛,不敢回答。
他固执地将我的脸掰平,让我的眼睛与他直视,“洛心,还在犹豫吗?”
我看着他的脸,那样的熟悉,熟悉到梦里都不敢出现,我突然平静了,也勇敢了,“朱攀,我爱你!”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我活了几十年,直到昨夜才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说出口,是太迟了吗?我和朱攀错过了将近十年,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我自己愚蠢的自我保护?
朱攀笑了,那笑容除了愉悦,还有一股我看不懂的松懈,我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只知道这一刻我是真诚在付出,不管以前我怎样的固执,怎样的折磨着他也在折磨自己,这一刻我是宁静的,我能清楚地告诉全世界,我的世界里从来都只爱过一个男人。
那时年轻,沉浸在与程海云的少年青涩初恋中不可自拔,曾经以为那就是爱,曾经以为那种爱是对程海云的伤害。多少年对程海云的愧疚,后悔,噬咬着我的心,因为早已明白,曾经那样美好的初恋中,我其实早就背叛了那个羞涩的爱脸红的男生。我用学习,逃避,嫉妒等各种借口拒绝与他继续那美好的初恋故事的同时,内心却疯狂生长着另一份情愫,我依赖朱攀,仰慕朱攀,喜欢在他家窝着,喜欢看他对我生气,喜欢看他被我气得一点办法没有,喜欢看他偶尔生动俏皮的表情……可是那时我不肯承认,也不想去懂,什么是真正的爱。
我彷徨在与程海云的恋情中,不肯给那个男孩决绝的感情归宿,又沉浸在那种被爱的感觉中,我抓着他不肯放手,却又不肯付出真心去爱。所以到最后程海云学习起伏不定,到最后愤而休学不参加高考,最后那一刻我是后悔了的。我后悔的心痛,后悔不该那样对待那样纯情的男生,所以高考那一晚我在愧疚中脱水,生病,只考了一个三流的大学。
年轻的心继续萌发着种子,各种指责,朋友的愤怒,父母的无奈,朱攀忧郁的眼神,程海云羞涩的脸并没有因为我上了大学而消失。我是如此的骄傲,如此的不肯承认过去的失败,固执地不肯去想以前的任何人任何事,我固执地说服自己依旧喜欢那个爱脸红的男生,固执地不肯承认自己初恋的变心,我一直为自己维护为自己辩解。不肯回到过去,却将自己禁锢在曾经的那份感情中不可自拔。
直到程海云的那封信出现,他轻易地说出了分手,轻易地结束了我们这段说不清的爱恋。那一刻我有释然,也有心痛,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真的再也得不到那个曾经为我打架为我与最尊重的老师闹翻的人的保护了吗?真的见不到那羞涩的笑容吗?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最后分手的那一刻,我依旧怀念程海云的好。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该笑,那一刻我只眷恋朱攀那温温的笑,于是我顺着自己的感觉跑回了老家,在那个雨夜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了一场。哭尽了我所有的爱,所有的情,理不乱说不清。我闻着朱攀身上的味道,那种安心坦然让我很快酣然入睡。梦里,已经有个声音在清楚地告诉我,洛心,你的心到底在哪里。可是醒来我依旧不肯承认。
我知道,与朱攀发生关系其实一直都是我在勾引他,我缠着他,抱着他,不肯让他离开不停梦魇的我,我需要他的怀抱,我眷恋那种味道。我们□,在那几天里疯狂地占有彼此,我知道他的爱,也享受着那种被爱的感觉。他对我就像公主一样,在那几天里,将我捧在手心,放在心口,甚至连路都不肯让我多走一步,在那一间半的小屋里,我几乎都是抱着我的。喂我吃饭,抱着我任由我折磨他,傻傻地看着我笑……就那样的朱攀,永远地留在我心底深处。
如果我懂,如果我不那样固执,如果我肯承认自己的情感,就那样与他相拥,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他,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感继续下去,是不是对程海云最大的嘲讽,毕竟那个男生是我为之心动的第一个男人,我不用去想不用去问,就知道那样一封分手信,绝对不是他的本意。所以,我不能就这样残忍地对他。所以我断然离开了朱攀,也离开了程海云。即使我知道程海云是在顾念虹的教唆下写的分手信,即使我知道他从来没跟任何女人相亲,即使他后来疯狂地给我写了上百封的信,即使我知道他到死都没有女朋友,我依旧固执,不肯再走近半步。
而对朱攀,我更是斩断的一分不留。那个冬天,我跟在马维彦的身后,走近那白惨惨的医院,冰冷的器械钻进身体,剧烈的绞痛中我没有吭过一声,血淋淋一团搅烂的东西放到我面前,医生冰冷的话就跟那铁器一般,“看清楚了,都打下来了。”那时候那种小医院还没有无痛人流,所以那一次的痛足够我记住一辈子。
即使如此,我依旧固执,躺在宿舍听着朱攀一遍遍打来的电话,任由自己泪流满面,却不肯面对。我知道他迟早会找来的。可是我的心已经飘离,自己都找不到了方向,我又如何再回到他的怀抱?
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是苍白的,因为整个身体还沉浸在那股疼痛中没有恢复,我赶走了马维彦,单独面对着朱攀,冷淡地送他回车站,不肯有一句温柔的话,我对他说“我永远不会对你说抱歉”,不管他怎样的绝望怎样的哀伤,我都用刚从医院那里得到的冰冷还给了他,固执地连再见都不肯说一句。
看着火车的影子消失,我依旧站在站台,往来的人群,轰隆的火车声,我仰头不让那滴泪滑落。支撑了太久的身体终于在车站外见到马维彦那一刻倒了下去,朱攀,那一刻,如果你肯回头,如果你再多坚持一分钟,我就撑不下去了,可惜,我们注定错过。
我是如此高傲固执的人。不肯面对过去的人,因为高考失败,因为程海云的恋情失败,因为与朱攀的流言纠缠,因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所以我逃避了,我用逃避带维持着最后的自尊和骄傲。我不肯对任何人低头,甚至朱攀,甚至那份真诚的爱。
之后我每天跟马维彦呆在一起,跟所有人说我爱上马维彦了,我哭我闹我笑,所有大学的朋友都说,洛心你怎么这么痴心,怎么爱老马?每每说起我都哈哈大笑,而马维彦每每只有苦笑,只有他懂得,我是那样的寂寞,那样的害怕孤独,那样的失落。所以他拒绝了我,却又给了我最真诚的友谊,我们相伴度过那段最艰难的岁月,甚至他有了女朋友,依旧对我如故,任何活动任何节日都不会单独撇下我,甚至夏颜都曾经开玩笑地说嫉妒我和老马的友谊。
后来我们都大学毕业,我们如一群惊飞的鸟,四散开去。我一个人去了北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但我却固执如此。一个人游走在城市间,看霓虹灯火,听淡淡的曲子,学会与人笑,学会周旋,学会喝酒,学会做饭,学会忍受孤独,学会在网上一夜夜晃荡……后来顾念虹也到了北京,我总算又有了朋友,我们相伴相知,那样快乐无法言说,但内心依旧忧伤。
再后来我遇到了江知痕,他第一次见我,就对我表示了特别的意思,我们一个事务所,一起出差,一起工作,可是我对他的种种示好能躲则躲,能装就装,这一去就是三年。直到那天江知痕拿出那本画册,我看着画册里的女子忧伤的眼,寂寞空洞的灵魂似要从画中游荡而出,终于落泪,接受了江知痕。以后的一年多时间,我们就那样简单相处着,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一对相伴的朋友,偶尔拉拉手逛街已是极致,内心深处依旧抗拒着这个不曾爱却无奈相伴的男人。后来,江知痕的父母找到了我,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
江知痕跟家里大闹,离家出走,搬到了我租住的房子。男女一室之下,我再没有拒绝的理由,有些事就那样自然地发生了,慢慢地我也习惯,半夜醒来身边有个男人,慢慢地我以为我会忘记过去那些伤那些痛那些人。我以为我会有新的开始。
再后来的故事再简单不过,相伴,厌烦,怀疑,吵架,再到分手,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却似乎过了半辈子。看透了顾念虹无爱婚姻的悲剧,看清了自己无望的期待,我终于迈出重要一步,走回了老家,直面着这个逃离多年的城市。毫无悬念地再次与过去交接,与过去的人相会。我以为再遇到朱攀,会风淡云清,会无动于衷,会跟这些年一样冷漠面对。
是的,如果不是这场误会的大火,我想我的确做到了,如果不是这次误会,我想我们终究会就这样一辈子错过。既然相逢,既然说出了那三个字,就不要再后悔,不要再犹豫。即使前路是荆棘,是可笑,是疯狂,那又如何?洛心,你终究要真诚面对自己一次的。
我抱着朱攀滚烫的身体,再一次肯地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
朱攀狠狠地抱住我,什么都没说,只用他的动作回答了我,我们又纠缠到一起,直到阳光洒满阳台,我们才艰难起身。
我看着他有些虚晃的身体,不由笑了,“朱攀,我要你抱我。”
朱攀跌坐回床上,苦笑,“你这个坏女人!”
我们相视一笑,这种难言的幸福,是如此的温馨,我们十指交错,相伴着起床,一起出门走向阳光的世界。
章节65
这些天我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每天迫不及待地等着下班,等着见到那个人,等着看到他的笑容,听见他的声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瞅着时间,真巴不得时间早点过去,李姐走了进来,伸了个懒腰说:“哎呀,又要下班啦,终于周末啦!”转眼却似无意地扫了我一眼说:“知道吧,五中那个校长要再婚了,前天我还看见他在商场买家具呢!”
万姐的八卦精神马上就来了,“真的啊?才离婚没多久吧,动作这么快?”
“啧啧,别说那那男人人长得好,又有本事,虽说有个拖油瓶,再结婚也没什么难事,大把的人想把闺女嫁给他!”说着装作无事地问我,“咦,洛心,你应该跟朱攀很熟吧?前段日子老看他来找你,最近怎么不来了?”
我心中暗笑,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来了,不然我每天不被你们八卦死,不过要结婚采购家具,我怎么一点不知道?一会得问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于是装作不在乎地说:“说过啦,我跟杨叶是好朋友,他来打听杨叶的事。”撒完谎又觉得无奈,等谎话拆穿的那天,该怎么圆啊?我和朱攀的事大家迟早得知道的。
“都离婚了,还打听个什么!”李姐不屑,“不过现在应该不会再打听了,听说啊那个朱攀和那叫什么蔡的,都好好几年了,那个女人可真修成正果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怎么扯到了蔡蔡?我骤然想起,这些日子我与朱攀一起,还真的从来没说过蔡蔡的事,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手机短信响起,我打开一看,“接猪猪去,不来接你了。”
我心中一叹,刚开始的几天热乎劲过去,就平静了,他就开始忙自己的事,不是学校有事走不开,就是要去接女儿,再不要去应酬,倒是跟我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眼看就要过年了,他也该放假了吧?我想着,是不是该叫他去我家里一趟,正式跟我父母摊牌?
“下班了!”外面已经有滴滴的打卡声,我忙拿了包站起来,跟同事打着招呼往外走,又跟陈耕升走到一起,他依旧阴沉着脸不大肯理我。
出了楼梯,我跟紧几步跟着他,“喂,还生气呢?”
“哼!”他哼了一声,“懒得跟你生气。”
我听着他明显是缓和了的口吻,不由笑了起来,“你这人跟跟以前一样,爱记仇,多大的事啊,就这么些天不理我。”
陈耕升和我一起往公寓小区走,“洛心。”他突然加重语气,“我们是好朋友吧?”
我点头,“当然啊!”
“那好吧,既然你主动跟我说话呢,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跟你说几句真心话!”
他严肃的表情让我很不以为然,“行了行了,说话就说,别那么一副办公室公事公办的模样。”
“我不跟你笑!”陈耕升的脸依旧严肃,“现在你还笑得出,一会你就笑不出来了。你知道朱攀要结婚的事吗?”
我脸略一红,跟朱攀在一起正是我跟陈耕升闹别扭的原因,从那晚开始他就不理我,“他没跟我说过。”
“他当然不会跟你说!”陈耕升摇头,“洛心,在外面这么些年我以为你变聪明了呢,怎么还会这么笨?”
我的脸色顿时变了,脑子转了一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朱攀真的要结婚了,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而是蔡华!”陈耕升冷笑,“洛心,你以为朱攀还是当年那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穷教书的吗?人家是全省优秀教育工作者,省大人代表,全市生学率最高的私人办学学校校长,X城两个房地产商之一,在X城,黑白两道通吃的人!你以为他还像当年一样,那个傻傻的爱上女学生的笨蛋吗?杨叶为什么会离开他?你真的天真到以为是因为你?他和蔡蔡早几年就有关系了,知道吗?知道蔡华是谁吗?蔡英的妹妹,蔡英你听说过吧?X城最大的地产商,X城最有钱的人!”
一句句犀利地割破我全身的血管,我退步再退步,一直摇头,不敢相信,“陈耕升,你别说了!”
“我不说,我不说就任由你这样傻下去啊?真是看不下去了。”陈耕升一把扯住我,“你跟我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忽然很害怕,我宁愿不看不听,却不愿意承认这些事实,那些呢喃的情语,那些真实的情愫,绝对不是骗人的!但是真的没有假吗?在真相面前我真的害怕了,我退后,“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陈耕升粗鲁地扯住我就走,“我实在忍无可忍,你这种笨女人了!”
我挣扎着,却没有陈耕升的力气大,他拉扯着我将我塞进三轮车,车子轰隆地向市中心跑去,陈耕升拉着我在城市中心公园停下,他指着公园边的小区说:“城里很多人都知道,朱攀的爸妈住在这个小区。有时候朱攀接了女儿便在这公园陪女儿玩,也很多人都知道,经常不是朱攀一个人陪着猪猪,还有另一个女人。”
我依旧退缩,“陈耕升,你真无聊,我的事不要你管。”我转身欲走,如果这是梦,就让我自己将梦打碎就好,何必由别人血淋淋地戳破?
可是陈耕升依旧拽住了我的,捏着我的手腕生疼,“还做梦呢?我问你,这段时间,你们如漆似胶地粘在一起,他可有带你见过他的女儿?如果他真心跟你交往,跟你结婚,会不让你接触他的女儿吗?”
我摇头,机械地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曾经说过不喜欢他有个女儿。”那句话我真的说过,内心我也是害怕见到猪猪的,看着那么可爱的女儿,朱攀的女儿,我就不由想起过去那冰冷的器械。如果那时候我珍惜,那个孩子现在都多大了?七八岁了吧?
“行了,别狡辩,眼见为实。”陈耕升拽着我的手拉进公园,我的脚步依旧凝滞,可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没再挣扎,任由陈耕升拉着我绕过一片假山石,沿着鹅卵小道向那硕大光洁的中心广场走去。其实已经不用再走了,我们已经清楚地看见,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牵着个小姑娘,小姑娘踩着滑冰鞋。身子晃荡着跟个小风筝,左右的男女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中间那个小公主,不时地教导着安慰着。
朱攀的笑声很大,很爽朗,那是我不曾熟悉的,小姑娘是猪猪,猪猪突然身子一扭,朱攀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抱起,重重地在脸上亲了一口,蔡蔡也站起来,低头与猪猪说话,朱攀注视着蔡蔡和猪猪,那神态说不出的安详温柔。
心痛过后便不觉得痛了,我觉得自己的心麻木了,机械地看着那三个人,我拉了陈耕升就走,“天都快黑透了,我说好要去顾念虹家吃晚饭的,你去不去?”
或许是我的平静让陈耕升也冷静下来,他跟着我向公园外走去,“洛心,你没事吧?”
我对他一笑,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头发长了真是讨厌,要不,你陪我去剪头发吧!”
陈耕升这会倒沉默了,默默地跟着我进理发店,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理发师第三次询问:“真的要剪了,你这头发发质这么好,又黑有直又滑,剪了真可惜!”我一下子便变了脸,几乎是吼:“废什么话!叫你剪就剪,又不是不给你钱?”
发断情逝,朱攀我伤过你一次,这就是你所谓的迟早会让我后悔吗?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我们彼此拉平,真好?我闭上眼睛,听着喀嚓的剪子声,他曾经不止一次摸着我的头发说,“洛心,你的头发真好,我最爱你发间的香味了。”
最爱吗?真好吗?一剪刀的事!长大这么多年,漂泊这么多年,我的确没有变聪明,可是心却坚硬了许多,朱攀,你真的能伤害到我吗?
手机一直响一直的响,我不耐烦地掏了出来,是顾念虹,接通电话就听见顾念虹的大嗓门,“说来吃饭,怎么又不来了?”
“我剪头发呢。”我很佩服自己现在说话一点异样都没有,“剪完了就来,别先吃啊,不然我打你家的娃!”
顾念虹愣了下,突然说:“你快点来吧,我有些事要告诉你,有关那个……”她迟疑着。
“朱攀的事是吧?”我淡淡地说,“我们已分了,没事。”
“啊?你都知道了?”顾念虹叹了口气,“来我家吧,别在外游荡了。”
“知道了,一会就好了。”我挂了电话,对陈耕升说:“我一会就好了,之后去顾念虹家里吃饭,你有事就先走吧。”
“我没事。”陈耕升固执地不走。
我突然就火起了,大叫起来,“你没事我有事!我看着你心烦,总可以吧?”
陈耕升脸色变了,站起来,恶狠狠地回瞪我,“狗咬吕洞宾,让你一个人哭去!懒得管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闭上眼睛不理他,过了一会他又气呼呼地推门进来,咚地做回椅子上,也不看我,我睁开眼睛在镜子里看他,“喂,又回来干什么?”
“我才不是管你,我是等你一起去顾念虹家吃饭。”
我望着他气呼呼的脸,突然又笑了起来,他也不自然地笑了笑。
顾念虹家的饭真是好吃,我疯了似的吃光了她家所有的饭,桌子上每盘菜,甚至吃了余俊为他们母子准备明天早上的爱心早餐,他们三个人怪物一般看着我,我一边喝牛奶一边不在乎地说:“我八辈子没吃饱饭,你们看着我干什么?现在喝牛奶这叫灌缝,灌缝懂不懂?”
顾念虹起身夺走了我手里的牛奶,“第四代牛奶了,洛心你的缝灌够了吧?”将牛奶递给余俊,鄙视地看我,“早知道你会遭到报应,过不其然了吧?”余俊拉顾念虹不让她继续说,顾念虹不理,继续嘲讽地看着我,“洛心,被人抛弃的滋味怎么样?”
“挺好!”我大笑,跌到沙发上,捂着涨疼的肚子喘气,“你没看见我现在快乐的跟一只百灵鸟似的吗?”
“行行,你快乐,那滚回自己家里快乐去吧。”顾念虹拉我,将我的包丢到我怀里,“我家宝宝和我都要休息了,你要发疯要当百灵鸟爱哪里去哪里去,别在我家!”
“顾念虹,没想到你这么狠!”我甩了包在肩,“行,我滚蛋,不耽误你们一家三口恩爱。”余俊已急白了脸拉顾念虹,“念虹,你今天怎么了?”
顾念虹冷冷地看着我,推余俊,“让她走,让她发疯,她不真正吃亏,不真正吃苦一辈子都不懂什么叫爱!”我甩门而出,不想听那刺耳的声音,但顾念虹的大嗓门依旧灌进我的耳里,“陈耕升你给我站住,不准跟着他,我就要看看他今晚能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一个人活到这份上,对爱自私到如此地步,凭什么要别人同情?”
是啊,一直都是我的错,一直都是我在为自己辩解,一直都是我在毁灭我的爱情,是我伤害平朱攀,是我玩弄了他的感情,是我伤害了程海云,是我欺骗了他的感情……我跌撞地走到马路上,城市的灯火迷离摇曳,可是何处是我的归宿?
我的脚步向着一个方向机械地走着,走了很久很久,我终于站定,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朱攀家门口。我伸出手没有犹豫按响了门铃,如果要宣判,如果要责骂,我想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我要亲耳听见他说!
轻盈的脚步猫一般,朱攀开门,看见我,吃惊地打量着我,“洛心,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拉着我进去,“今天哪里去了,电话怎么都不接?”他伸手摸我短短的头发,“怎么把头发剪了?”
我推开他的手,径直走进屋里,坐到沙发上,朱攀给我倒水,蹲到我面前,“喝水,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头,“我不喝。可能吃的太多了,有点撑。”
“吃什么了,撑了?”他突然笑了,伸手欲捏我的脸,“真是个傻瓜。”我躲开他的手,我的手伸在半空,尴尬地放下,这是我今晚第二次躲开他的手。
他的脸色微变,“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笑,“知道我今晚吃了什么吗?”
他对我突然改变话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问:“吃什么了?”
“三碗米饭,三盘菜,一个鸡蛋,四块面包,四袋牛奶,一个苹果,一盘圣女果。”我的胃撑得真是很难受,可是这点难受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哪里的痛都比不上心伤。“知道我为什么吃这么多吗?”
朱攀的脸色更变了,起身,拿茶几上的烟点燃,他已经在我面前不抽烟了,现在又开始抽烟,想来也猜到了几分,“我知道,你向来生气或伤心的时候就吃的特别多,以前就这样。这一次是生气还是伤心?”
“你说呢?”我挂着脸上的笑容,其实我很想哭,被他的烟一呛,我不由咳嗽了几声,泪水趁机就钻了出来,我胡乱抹了一把,“烟味真呛人!”
“说吧,到底什么事?”他掐了烟,黑黑的眸子里再没有那脉脉温情,有几分冷,“或者听说了什么?”
“没有,我只是……”我想着措辞,“我知道想问一问,结婚的时候会给我发请柬吗?”
他的脸彻底冷掉了,如掉进冰窟般可怕,冰冷的眼神从我脸上凉凉地划过,“原来这事啊,放心,谁的请柬忘了,也不会忘了你的。”
他真的就说出来了,就这样毫无感情地说出来,就如同我是个跟他一点关系的人都没有。胃真的好难受,我觉得疼得全身都开始发抖,我艰难地站起来,继续笑:“那好,我也没事。再见吧。”
“再见。”他没起身,就那样冷冷地看着我,我晃荡着向门口走去,仰着头不让自己流泪,心痛吗,伤心吗?
手放到门把柄上,冰冷的钢制把手冷彻心扉,我突然转身,奔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站起来与我平视,忽而笑起来,“还需要说吗?”
“不,我要你说,你亲口说!”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发抖,“因为我有权知道,不是吗?”
“可是当年你给过我原因吗?你告诉过我为什么吗?”朱攀冷笑,“洛心,你还真是天真可爱的就跟从前一样。”
一句话将我打倒地狱,是啊,我有资格质问他吗,当年我不也是这样简单地将他推入地狱,而一句解释的理由都不肯给?其实,如果他再等几天,我一定会告诉他的,告诉他那个被我杀死的孩子,告诉我他那时的困惑,告诉他我有多么的爱他,可如今那些话也都成了笑话,不需要说了,也幸亏我没说,不然更成了他嘲弄的理由。
“不过,我不是你,会告诉你的。”朱攀话一转,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看你很冷的样子,坐下说话吧。”我机械地坐下,眼睛不敢离开他的脸,生怕自己一离开,就会伤心地哭出声来。
“为什么,理由很简单,我根本就不爱你了,洛心。”朱攀又开始点烟,狠狠地抽,眼底的嘲讽如刀子般将我的尊严割碎,“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你也不爱我,好吧,那时候我本来想放弃了的,既然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即使追求到你,也不过是给自己找点快感罢了。洛心,我本来放弃了的,这些年我一直想,如果有一天我再碰见你,一定让你后悔死,让你哭死,让你懂得被人抛弃的滋味,所以我见到你后便开始着手这一切。我追求你,跟着你,让你笑,不过为了报复,可是那时你拒绝了我,狠狠地拒绝了我,当时我看着你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对一个从来没有爱过自己的女人报复,有什么意思呢?”
朱攀的脸在烟雾后朦朦胧胧,眼睛里的色彩也看不清楚,他继续说:“可是那天超市门口,你居然那样疯狂,那样缠上了我,我本来想罢了的心就这样被你勾起。洛心,你是对的,记得自己在医院说过的话吗,你现在还年轻,有漂亮的脸,依旧完美的身材,所以我依旧拒绝不了你的诱惑。所以我顺水推舟就重新跟你好上了,可是洛心,我没有骗你,一直都是你自己在骗自己不是吗?这些日子,我跟你说过我爱你吗?跟你说过要跟你结婚吗?”
我摇头,的确没有,的确很荒唐。
“说不爱的是你,说爱的是你,说不肯跟我这个有着拖油瓶结婚的也是你,现在哭着找我问为什么的还是你,洛心,你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烟雾散开,我看清的是他满是戏谑和嘲讽的脸,已经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猜到是这样的结局,可是心为什么还这么痛这么伤?
我站起来,捂着绞痛的肚子,强忍着哭泣的冲动,“我想,我懂了。谢谢你能为我解答,而没有不负责任地弃之不管,你的确是个君子,是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谢谢谬赞。”朱攀也站起来,“要走了?脸色不好,要我送你吗?”
我摇头,这一次真的走了,再不能回头,“谢谢!”
机械地走向门口,拉开门,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冷颤,肚子好痛,翻滚的胃一阵阵痉挛,我真的吃多了!撑饱了吧?
沿着来时的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让自己停留,眼角的泪水早已翻飞,在北风中很快被吹走,洒落在这个寒冷的夜晚。
章节66
顾念虹说:“洛心你活该遭到报应。”
陈耕升冷笑着说:“你还是这样傻!”
朱攀说:“我从来没有骗你!”
他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我自己。我知道,只有我自己。
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我才回到自己的小公寓,肚子的绞痛已经麻木了,我依然忘记去卫生间,直到再一波的疼痛袭来,我才冲进卫生间,一通上泻下吐,肚子里的绞痛终于缓解了,我虚弱地爬回床上,把头捂进被子里,不去想不去想了,所有的事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吧。又一次的腹痛将我从不安的梦魇中惊醒,再一次的吐泄,一个晚上如此反复着,到最后我都能听见自己身体飘着飞向天空的声音。
身体一会冷一会热,一会疼一会酸,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这一次我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很重,意识模糊前我最后的想法却是,这一次不会再醒来了吧?
我昏迷着,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更不知道一路上那个猫一样轻的脚步一直跟在身后。一枝枝的烟头踩到脚下,朱攀看着朦胧的天色,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窗户,转身离开了。
我依旧昏迷着,醒来依旧是医院,这一次依旧是顾念虹坐在我的面前,见我醒来,她没有那次的雀跃和俏皮,而是寒着脸,“怎么,想自杀,也该买包老鼠药或者买瓶敌敌畏喝下去啊,别这样折腾!折腾来折腾去的又死不了,多没劲!”
我依旧虚弱,没有力气跟她辩解,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几个字,“我没自杀。”
“没自杀,跟自杀也差不多!”顾念虹狠狠拍了我一巴掌,“要不是我不放心你,叫人撬开锁,这会我看我得去你家拜灵堂了吧?”
我想对她笑笑,可挤了半天脸上硬是挤不出笑容,我努力着,可是心底的悲伤那么浓,浓到我真的没法挤出那个笑容,最后还是顾念虹看不下去,一把用被子盖住我的脸,“罢了罢了,别做那样子了,我看着难受。”
我的头很疼,身上依旧滚烫,醒来不过这么一会,至于顾念虹后面的唠叨我根本就么听清,再一次坠入黑暗的梦中,那里没有阳光,没有希望,没有尽头,无论我怎样奔跑,都走不出那种荒凉。我觉得自己累了,真的累了,就想坐下来,不肯走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几天发生的事,那一次再次昏迷又是两天,无论医生如何整治,我都没有醒来,顾念虹这时候才真的焦急了。她就那样闯进了五中朱攀开会的会议室,当着全校老师的面狠狠给了朱攀一个巴掌。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几天发生的事,那一次再次昏迷又是两天,无论医生如何整治,我都没有醒来,顾念虹这时候才真的焦急了。她就那样闯进了五中朱攀开会的会议室,将他拉了出来。
“洛心要死了,你高兴了吧?”顾念虹逼视着朱攀,会议室安静了下来。
顾念虹转身便走出了会议室,朱攀跟了出来,他们一直走出校园,顾念虹站定,“朱攀,洛心欠你的已经还了,可你欠她的,这一生该拿什么还?”
朱攀生硬地回答,“什么叫她快死了?”
“已经昏迷五天了,医生说是她自己拒绝清醒,她在以生命做赌注啊。”顾念虹的眼角开始涌上泪花,“你难道不知道吗,她那人就那样倔强,那样固执,有了苦永远自己一个人抗,永远倔强的跟一头牛一般,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都不肯回头的。”
“我知道。”朱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天晚上,如果她对我说一句软话,就不会这样了,我一定……一定舍不得伤害她的,可是她一句软话都不肯说,甚至就那么走回去,我跟在她的身后,她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顾念虹,你不要怪我狠心,洛心,那样的女人,值得人爱吗?她的心就跟石头一样硬,当年那样对我,那样将我从山顶推下悬崖,却还对我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会对你说抱歉,一辈子都不会”,她那样的绝情,那样的狠心,你说她是女人吗?”
“所以,你要以同样的方法对她?也将她带上山顶,然后狠狠地推下去?”顾念虹摇头笑,“可是,朱老师,你高兴吗?你快乐了吗?”
朱攀闭上眼睛,敛去眼底的痛苦,“高兴又如何?不高兴又如何呢?我们已经彼此伤害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以为我们能回到过去吗?”
“好吧,就算不能,我也要把话说清楚。”顾念虹逼视着朱攀,“我真想给你一巴掌让你清醒的,明明相爱,为什么要彼此伤害?如果洛心醒来,我也想要给她一巴掌,她跟你一样,是个傻瓜!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样两个人为什么要相遇,相遇了为什么要相爱?”
朱攀摇头,“如果一巴掌能解决问题,你早些年就该给我一巴掌。”
顾念虹苦笑,“如果我早点给你们各自一巴掌,也许你们就不会错过这许多年,可惜我毕竟是事外之人,能做的不多。有些事,当我知道的时候或许已经晚了。”顾念虹苦笑更深了,“当年你去学校找洛心的时候,她刚在医院做完堕胎手术。如果你还记得,应该记得她当时一副病怏怏脆弱的样子吧?”
朱攀脸色大变,一把扯住顾念虹的手腕,“你说什么?堕胎?”
顾念虹扯开朱攀的手,点头,“是的,她曾经打掉过你们的孩子,所以至今她对孩子都有一种恐惧,所以她不愿见到你那个长得酷似你的猪猪。当然,这件事我也是毕业后在北京见到她很久后,她才说过的,那时候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就在她接受那个男人的那天晚上她抱着我大哭了一场,说起那时候的事,我也是从那一天起,才知道她一直爱的都是你。可是那个傻丫头,却就这样错过了,固执的用自己的年轻毁灭了自己的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朱攀喃喃自语,脸上渐有痴狂之色,“她怎么可以那样做?”他痛苦地捏紧拳头,是的,他怎么会不记得当时是看见她时,她那样的苍白,那样的虚弱?就连眼神都充满了悲伤,她那样看着她,甚至是绝望的,当时他自作聪明的以为那是因为她不爱他,是因为她跟他发生了那种关系,是因为那个叫程海云的男生……原来一切都不是这样,自己真笨,为什么那么简单的就被她几句话打发走了?当时她一定很绝望吧?那忧伤和绝望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原来是自己!
“前两年我自己的婚姻也不幸,所以也就忽略掉了洛心的内心。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离婚了,洛心和那男人也没办法再继续,她又失去了工作,我便极力劝她回来。本来我没想那么多,想着你们彼此都分开这么多年,即使洛心心底还有什么,以她的性子也绝不会轻易回头。可是我还是抱着等等看的心里。后来你们俩别别扭扭,居然还真在一起了,我还以为自己能松口气。可是,转眼却又是这样。当时我知道你要跟蔡蔡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就想洛心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所以那天晚上在我家,我讽刺她,刺激她,就是想让她鼓起勇气,勇敢一次找到你,跟你剖开心思,好好谈谈。可是终究我高估了那丫头,她还是那样倔强,不肯轻易认输,不肯低头。如今,闹到自己躺进医院,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现在除了找你,你说还怎么办?”
朱攀依旧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真的是这样吗?她真的爱过我吗?”
“不信,你回家翻翻,你曾经有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你打开包着的封皮,好好看看,那里有一句当年洛心离开你家时留给你的话。”
“什么话?”
“自己回家看去。”
朱攀看着顾念虹,半响,突然笑了起来,转身就跑,顾念虹急得在后追着问,“喂,你去哪里?”
“医院!”
其实他不需要看了,就算知道那个女人曾经没有爱过自己,就算从一开始就是欺骗,他朱攀又能如何?早就深陷其中,早无法从那女人的一颦一笑中解脱。那天晚上跟着她踉跄的脚步,看着她窗口的灯一明一灭,他的心就跟那灯一样,一会光明一会黑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当顾念虹那一巴掌打到他脸上时,他似乎有了解脱。当听见那个人要死了的时候,他几乎想自己一头撞死。洛心,这两个字就如同雕塑般早树立在他心中多年,他又怎么能忽略?这些日子的柔情蜜意,是他一生最快乐的。
可是他不得不残忍地结束这段柔情,因为他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身边那个女人又莫名其妙消失,害的他到处疯了似的寻找。找到后得到的却是一句句冰凉的分手的话,将他所有的情感都践踏成泥,让他一辈子都无法顺畅呼吸。所以,如果要毁灭,如果要结束,就让他来吧,这一次他要主动,这一次他来做刽子手,让那个女人也尝到被凌迟的滋味。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舍不得?这么心痛?洛心,这个名字就跟吸铁石般再次将他吸走,他一分钟都不能呆了,他要看到她醒来,看到她倔强的笑脸,甚至无理的胡闹,哪怕不肯原谅他,踢他几脚也好。
朱攀的两个字,顾念虹顿时停下追赶的脚步,舒了口气,摸摸自己已经开始凸起的小腹,“唉,丫头,你总算有了个干爹了,不然出来只有干妈没有干爹多寒碜啊!”
睡梦中,有人不停敲打着我的脸,耳边也有人在鸹噪不停说话,我真的烦透了。依稀记得那年,跟朱攀几天的缠绵,我那样幸福,所以在离开的时候是那样忧伤,就跟现在一样忧伤地想一觉不再醒来。我翻开他的抽屉发现了那个密密麻麻每页都记着一个名字的笔记本,我不敢看,怕看了之后自己会离不开。所以我打开了那黑色封皮,在那硬皮纸上写了五个字,“朱攀我爱你”,然后又将封皮包好,我不知道这一生他会不会发现那句话,可是我想我已经用的爱弥补了那慢慢一本子的思念,我用我一生的爱回报了他。即使给了他伤害,我也不曾后悔,也不想对他说抱歉,因为我所有的爱都只给了他,所以我不必抱歉,如果要说抱歉,只能说抱歉我爱上了你。
睡梦中我仿佛听见朱攀喜悦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洛心我找到了,我知道你的爱藏在哪里了,你快点醒来,我也告诉你我的爱藏在哪里。”
我觉得他说的话特别好笑,他知道我的爱藏在哪里吗?我藏在我的心里,我不说,以他那样的笨永远看不到的,当年不是吗?他为什么那么轻易放弃,为什么在我流产对人生绝望的时候轻易离开了我?
可是洛心,那时候是你自己选择的,是你先抛弃他的吧?
我终于受不了他一遍遍的重复,睁开了眼睛,手一把被抓住,脸上嘴上被一片的胡子茬扎得难受,这个该死的男人,难道不知道我大病初醒吗?为什么还一直压着我不让我呼吸?
朱攀终于松开我,快乐的跟个孩子一般,难掩脸上的喜悦,几乎是喜极而泣,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对不对,对不起,洛心。你终于醒了,真好!”
“不好……”我虚弱地吐出两个字。
朱攀的脸色顿时变了,“你不肯原谅我是吗?我跟蔡蔡不会结婚的,真的,我跟她也一直没有过什么关系。你不相信?天啊,真的是这样,那时候我跟杨叶没离婚,不可能有别的女人,后来离婚了,可是你也回来了,我怎么可能跟她有染?说结婚的事……”他突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其实,不怕你生气,我是故意放风声出去的,我只是……只是以为你不爱我,所以犯了个小错误。蔡蔡是真的要结婚了,买家具什么的也是真的,只是新郎不是我。我跟蔡蔡吧,从小就认识,是我妈妈的干闺女,她呢从小很粘我,我呢就是她哥,未免宠她一些,可能外面就有些传言,不过我向来不在乎那些,所以也从来不解释。”
我听着他一连串的解释,头有点疼,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却依旧木着脸,不吭声。
“还生气?”朱攀俯身看我的脸,“这些还不够吗?罚我一生陪着你还不行吗?”
“可是我不喜欢跟人当后妈!”我终于开口,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其实我从来没有讨厌过猪猪,我知道害怕见到猪猪和朱攀在一起时的父女情深,因为那样的亲昵会勾起我最深的心痛。
朱攀伸手摸着我的脸,“不会当后妈的,因为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但是上天对我们很眷顾,让我们再有了一个。”
我听着他的话奇怪,“你在说什么?”
他板脸,“你真是个粗心的女人,我的第一个孩子就那样被你给抹杀了,直到今天我才从别人嘴里听来,这第二个孩子又差点被你给杀了。你昏迷这么多天不愿醒来,想饿死我们的孩子吗?”
我艰难转动着脑子,终于想通了,“我怀孕了?”
“粗心的女人!”朱攀抱起我吻我,“对不起。”
我推开他的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要说抱歉,永远都不要说。”
“就像你这个古怪的女人一样,因为爱所以永远不说抱歉?”
我将手放到依旧平平的小腹上,笑了,“顾念虹都跟你说了吗?可是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你依旧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在哪里。”
“我的秘密就在这里。”朱攀牵起我的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就在这里,你听见了吗?他在说我爱你,一千遍一万遍,从第一天见到你起,就一直默默地为你跳动,每跳动一次就呼喊一次,洛心,我爱你!”朱攀温柔的眼眸几乎将我融化,“可是那时候你听不见,也不肯听,现在洛心,你终于肯停下来倾听这个声音了吗?”
我的脑子依旧有些昏,为什么突然转变这么大?“可是……”
“我爱你,没有可是!”他俯身轻柔地吻我,我的呼吸又短了起来,可恶的男人,难道不知道我在生病吗?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想起朱攀这些天的温情,那些真心的倾诉,那些剖心的保证,那些爱的宣言,我有些恍惚,真的就这样完成了吗?摊开掌心,密麻的纹路,人家说如此细密错杂的感情线,注定一生感情复杂,如果这就是完整,这就是完结,那么以前的挣扎和别扭,是不是太过可笑?洛心,你还配得到幸福吗?得到他的爱吗?
这些年他一直封闭着心,一直在等你这样一个无情的女人,即使无奈结婚有了孩子,却依然封闭着自己的情感,导致与妻子越走越远,家庭破裂。可是,自己都做了什么?又为他做过什么?除了享受他的爱,得到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何曾为他做过什么?学生时代是依赖,现在依然是一样。
是该回报他的爱了吗?或许,爱就是如此自私和固执,自己的那一份就握在你的手心,就看能不能抓住。我突然笑了,或许,就当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吧。
“想什么呢?”门被轻轻推开,朱攀探进来半个头望着我。
我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放下手,看他,“你在干什么?”
朱攀一笑,门被推开,钻进来一个鹅黄色羽绒服的小姑娘,翘着两个小辫子,粉团的小脸可能因为冷而红扑扑的,大眼睛如漆似墨,五官跟朱攀很像,站在朱攀前面,咬着食指,偏着头看了我一眼,大眼睛一扑扇,突然往朱攀身后一躲。躲了后又悄悄地伸出头来偷偷看我,见我看着她,又羞涩地躲了回去,我看着有趣,嘴角不由勾出了笑容。
朱攀将小姑娘从身后拉出来,伸手将她咬着的手指拉开,板脸说:“不许咬手指,说过多少次了?”才抬头看我,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是猪猪,我带她来接你。”
我走近他们,俯身看着被朱攀呵斥后委屈地噘着嘴巴的猪猪,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小辫子真好看,谁给扎的?”
猪猪侧头打量着我,羞涩地又笑了起来,嘴角勾起,眼睛弯着,真是跟朱攀一个模子,“奶奶。”
朱攀也低头,推她,“刚教你的话呢?嗯?”
猪猪听见朱攀说话,更害羞了,反身抱住朱攀的腿,咯咯地笑起来,笑了一会扭头偷偷看我一眼,又将头躲在朱攀腿上叫了声“爸爸”,再也不回头,声音软软甜甜的。
孩子的欢笑,孩子童稚的声音很容易勾起女人心底最深处的母爱,我听着猪猪的叫声,心也软了许多,看着朱攀依旧有些紧张的表情,笑得更深了,用手碰他,“不是来接我出院的吗?手续办好了吗?”
朱攀脸上的表情勉强放松了些,“洛心……猪猪有时候很淘气,现在看着乖巧,有时候气死人了。”
他说了这么几句,将猪猪抱起来,猪猪依旧不停偷看我,朱攀则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接猪猪,“我抱着她吧,你去办手续啦。”
“真的可以?”朱攀迟疑着,声音里的紧张让我觉得很想笑。
我从他怀里抱过猪猪,“猪猪,跟阿姨玩好不好?”
猪猪点头,依旧有些羞涩地笑,又咬手指,朱攀皱眉刚要说话,猪猪赶紧放下了手指,我瞪了朱攀一眼,“你别对孩子像对你学生那样,老板着脸呵斥个什么啊,刚才就吓到她了。”
朱攀摸了摸猪猪的头,对我笑笑,“别闹,爸爸一会回来。”
“知道了,爸爸再见。”猪猪猛点头,又笑,回身几乎趴在我肩膀上,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爱笑。
朱攀出去,我抱着猪猪坐到椅子上,三岁的孩子还真挺沉的,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不由伸出手轻轻捏了一把,猪猪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突然从我怀里挣脱了下来,自己站到地上,又要咬手指,我赶紧捏住了她的小手,“猪猪,以后别咬手指啊,手上可脏呢。过来,阿姨抱。”
时间长了,她似乎没有那么害羞了,大眼睛转着,突然问:“爸爸说,你会给我生弟弟。”
我的脸腾地红了,这个朱攀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不过一想,他也是为难,没有哪个父母不疼孩子的,我几次看见他与猪猪在一起,都特别的温柔,可如今我要与他在一起,就必须面对这个已经三岁的孩子。我将猪猪拉到身边,靠在我身上。说实话,以前我对朱攀和杨叶这个女儿是怀着害怕的,我害怕看见那张酷似朱攀的小脸,害怕勾起心中压抑多年的秘密。可如今,我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这里又有了一个新的生命,或许是那个孩子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吧?
我牵着猪猪的小手,“猪猪,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嗯。”猪猪皱眉,认真思考,那样子跟朱攀真像,“弟弟。”
“为什么是弟弟?”
“因为弟弟喜欢车车,不会跟我抢我的芭比啊!”猪猪回答的很认真,“小丫老抢我的芭比,我不喜欢她!”
“小丫又是谁呀?”我的声音不由的轻柔起来,面对这样一个天真未泯的小女孩,长得又粉可爱的,任谁都由心底疼爱起来。
“小丫就是小丫啊,也三岁!”猪猪伸出三根粉嫩的手指,“可是老抢我的娃娃。”嘟嘴,“她有妈妈。”大眼睛垂下眼帘,嘴也瘪了瘪,可最终也没哭出来。
我的心一疼,这样可爱的孩子,杨叶怎么忍心抛下?也难怪当时她非拉着我,让我照顾猪猪,如果杨叶听见今天猪猪的话,一定会嚎啕大哭吧?我都觉得自己眼眶有些红了。
眼前出现一双长腿,缓缓蹲下,伸手揩去我眼角的泪珠,“怎么跟猪猪一样爱哭?”
我含泪笑了,推他,“谁哭了!”
猪猪又咯咯地笑起来,躲进朱攀怀里,咬着手指飞快看了我一眼,“妈妈!”
我的笑容骤然凝结,看朱攀,朱攀很无辜地笑,却一把抱起猪猪,亲了她一口,“这才乖嘛!”
我有点不知所措看着朱攀,他却已经抱着猪猪笑着走向门口,“猪猪叫妈妈走啦。”猪猪果然很听话地趴在朱攀肩膀上叫我,“妈妈走哦。”
“喂!”我跟着他们父女出门,拿眼睛瞪朱攀笑得很得意的脸,“朱攀,你不能这样教孩子。”
“没事。”朱攀依旧笑得很开心,扯猪猪的小辫子,“告诉妈妈,爸爸怎么教你的?”
猪猪跟我有些熟了,羞涩减了许多,咯咯笑了半天说软软地说:“爸爸说,猪猪有两个妈妈,一个妈妈住在别的地方,一个妈妈以后永远跟我们住在一起。”她伸着两根白嫩胖乎乎的小手指,说的很认真,“爸爸还说,妈妈要给猪猪生个弟弟了。”
我的脸又有些红了,朱攀的手垂下,轻轻牵起我的手,“走吧,洛心,我们回家。”
我感受着他的手心的温暖,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连太阳都懒洋洋的,“朱攀,你这算是跟我求婚吗?”
朱攀勾唇笑,“你说呢?”
“算了,就算不是,又能怎么样?”我与他们并肩向前走去,“反正我啊,兜了一圈,还是发现你最好,这一次不会再轻易放手了。”我握紧他的手指,晃着,“不会放的。”
“我也不会放。”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目光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转身,我依然爱你。我望着微波的河水,其实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
后来,我们办了简单的婚礼。爸妈虽然不太赞同我和朱攀的婚事,可终究什么都没说,而是积极地为我们准备了所有的事宜。过年后,北京的房子下来,我以低价转了出去,再也不想继续漂泊的日子了。
朱攀的父母都是教养很好的老人,他爸爸以前是一中的校长,退休也也经常去学校,所以那时我就认识他。他妈妈是个比较心地很好却爱唠叨的婆婆,有时候我听着她的碎嘴,看着朱攀无奈的笑脸,却觉得格外温馨,这样的家,这样的相处才是真正的温暖和现实啊!
其实,朱攀也是个爱吃醋的男人,粗鲁地撕了江知痕给我打的借条,将我以前的手机号码扔进垃圾桶,新号码里面从前的人都给删掉了,我看着他坦然地干着这一切,有些无奈,却也有些欣慰。
我和他,都不是纯真少年,也都不是清白的人,都有过去,都有沧桑,可是那毕竟是我们生命的一小段,未来依旧很长很长。我们坦然地将过去剖析清楚,没有波澜,只有几分的遗憾。他说,不在乎过去,却在乎未来,所以他霸道地将我过去所有的人删除。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就笑了,我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朱攀坐过来,与我对视着,不说话。
我板脸,“那你说你在医院是不是隐瞒了你跟蔡蔡的事?”
朱攀的脸顿时不自然起来,“那时嘛,哄你自然那样说了。其实,我跟蔡蔡真的没什么。你也知道,我跟他哥哥是好朋友好哥们,从小就认识,她呢,一直都很喜欢我。后来杨叶走了,那段时间,我心情很不好,她又追得紧,所以就试着交往了几天。你别瞪我啊,说实话才刚打算交往,你就回来了,那天一起吃饭后,她就跟我大吵了一架。之后我就懒得理她了,她哭闹过几次,你也看的出来,蔡蔡那种女人,是特有主见的,又被他哥哥劝了些,就放弃我了,答应了跟一个追了她很多年的人结婚。事情就这样啊。”
“我不信,那她要结婚了,天天拉着你看家具看房子看东西干什么?”我故意逗他,我们都是有过去的人,不管他以前有什么,其实我们都必要计较吗?
朱攀叹气,“我说她就是粘我,跟我没有关系,你信不信?”
我摇头,“不信!”
他突然就扑过来将我抱住,“你再说!”
我们对视着,突然都笑了起来,其实过去怎么样,又如何呢?重要的是将来会怎么样!
他的唇慢慢俯过来,我也闭上了眼睛,我们的唇还没碰到一处,猪猪甜甜的声音突然钻了进来,“爸爸妈妈!”
我们骤然分开,我看着猪猪瞪着大眼睛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我们,脸腾地红了,推开还抱着我的朱攀,“猪猪,过来。”朱攀懒洋洋地起身,则对猪猪说:“猪猪,明天让你妈妈去接你。”
“朱攀,我……”我觉得还是不太好意思,接猪猪?幼儿园门口那些家长如果记性好,一定能记住我这张脸的。
猪猪已经跑了过来,趴在我肚子上,笑眯眯地说:“妈妈接我哦,小丫再不用笑我没有妈妈接了,是不是弟弟?”她将小脑袋趴在我已隆起的肚子上,又开始每天与“弟弟”的对话。
她的话将我的迟疑打消,我摸着她的头,“好,妈妈以后天天去接你。”
朱攀伸手将我往怀里一揽,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洛心,我们在一起真好。”
是的,我们在一起真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