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红中:四月深呼吸

(2009-03-02 16:05:01) 下一个
  前言
  在1990年的夏天,空气里满是干热的味道。夏日午后特有的静谧象一只肉肉的大手把我不松不紧地扣在十指中。我和胡小铃百无聊奈地窝在用青草铺出来的土坑里,闭上眼,我能感觉到阳光不屈不挠地穿过密密地梧桐叶疏懒地点叩着我柔嫩的眼皮,河水静静地在我们的身边移动着。
  “李好,你长大了做什么?”胡小铃突然问我,我想她大约有些无聊。不过在那个没有”帝国时代”,也没有F4的年代里,关于未来的想象总是能让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们最兴奋的话题。未来的世界仿佛一只汁水饱满的蜜桃,对我们这些自许未来的征服者充满了诱惑。
  用了大约五秒钟的时间,一个念头象这夏天被压在我们身下的青草一般突然疯狂地滋长出来,继而铺天盖地了我整个的世界:
  “我要做个有钱人!”我很肯定地说,就象预言自己在十八岁的生日那天会拥有1.7米的身高一样。
  胡小铃好象被吓了一跳,“咯咯”地傻笑了几声便沉默了。但是过没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憋不住:“做有钱人吗?你不觉得这个念头很可耻吗?再说,做了有钱人你会怎样?天天吃艽黄炒肉丝吗?”
  “为什么可耻?做了有钱人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艽黄炒肉丝算什么!到时候我只吃上海话梅和白色的奶油巧克力。还有,你记得《流浪者》里面的丽达吗?做了有钱人以后,我会有一个漂亮的花园,花园里面有一架秋千,我爸在自己的暗房里洗照片,我妈在有单独卫生间和阳台的房间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手衣,我会把新华书店里那本精装版的安徒生童话买回家,可以天天坐在自己家的秋千上看书。……”
  “那我呢?”胡小铃显然被我的描述打动得忘了羞耻感,迫不急待地跳出来。
  “你嘛,如果以后每次大扫除的时候你帮我带面盆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你每天进来我的花园玩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还有话梅和巧克力,我连抹布都帮你带。”胡小铃从她妈那儿遗传来的精明在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成交。”我也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不过同时,我暗暗告诫自己,到时候一定要把花园和秋千建在一个胡小铃找不到的地方。

  第一部 第一章
  广州酷炎而漫长的夏天对我根本不算什么考验,但是近半个月的回南天却几乎把我逼疯——每一寸皮肤上随时随刻都是一种脏脏粘粘的感觉。不管你住得有多高,只要没有空调湿气都能找到你,连刷了ICI的墙面上都是一层冷冷的水珠。更别提家具和玻璃窗上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水雾。整个世界就象被一个湿冷的大塑料布罩住了,让你除了祈祷时间快点消失之外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每到这种非常时期,我的生存目标只剩下一个——努力不让自己霉掉。
  时值中午,我找了一个路边小店,买了一个三块钱的盒饭,象个民工一样猫在油腻腻的矮凳子上,把盒子里糊状的东西一勺勺往嘴里送。我自己也不清楚吃进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道,因为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店主两口子加一个小帮工手不停脚不住地收钱、卖饭。我一边数着他们卖饭的盒数,一边计算着开这么一片店一天的成本。粗粗算来,一个中午正常大约能净赚个150来块钱,一个月按22天算能挣个3000块左右。我暗自摇了一下头,这么做下去,做一辈子也发不了财,修不起我的花园,勉强能混个肚儿饱,还得让老天爷保佑身体健康,否则割个盲肠就不见了一半身家。
  “滴滴哒哒……”我的手机忽然高声歌唱。人人都还在低头找手机的时候,我已经扒干净了饭盒里最后几粒米,抓起背包对着耳机“喂喂”着重新走进雾气蒸腾的街道。
  “好姑娘,你今天去恒威收到钱了没有?”我们业务部黄头儿的大嗓门儿不带一点儿失真的响彻我的耳朵,连我的脚后跟儿都在共震。
  “我现在就在恒威的楼下,已经在这儿盯了一早上了,说是他们的太子爷没到,没签名盖不了支票章。放心好了,黄总,我出马没有收不回来的钱。”
  “那是那是。要不你怎么能当我们业务部最TOP的业务员呢。好好干,只要这次恒威的钱能收回来,我就打报告提你当业务主管。”黄头儿毫不含糊地塞了一根胡萝卜给我。我立刻在心里算了笔帐:当了业务主管,每个月有15%的职务津贴,手机补贴每个月也增加到500块,提成也从10%升到13%,这样一来我每个月的实际收入最少可少增加1000块,到年底,我最少可以固定存上5万块,这可真是根大个儿胡萝卜。马上乐开了花:
  “说话可得算话,黄总。”
  “没问题,只要带钱回来见我就成。”
  “势力!”我在心头一边暗暗骂着,一边在手机计时报警前关上电话,刚刚好58秒。看看手表,1点28了,恒威1:30上班,现在上去时间差不多,免得他们财务部又借口“猫走狗不在”的,拖延付款。
  我也不管淑女从不当街化妆的古训,站在人行道上掏出唇膏抹起来。没办法,出来办事,特别是去恒威这样的外资公司连唇膏都不搽点儿的话,连前台你都到不了,而天生丽质这样的话在这儿是用来骂人的。刚抹到上嘴唇,我就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影阴向我高速接近,我知道已经没时间反应了,只能听天由命地站在那儿等待撞击——“砰”!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与人行地砖做着最亲密的全方位接触,手里的东西四散着,一个身材高大,不,对我来说是巨大的年轻男人正从我身上爬起来。
  “我的包儿呢?”我着急起来。因为包里装着的可是我的信用卡和储蓄卡和身份证,那可是我的全副身家。
  那男人本来正想伸手拉我起来,给我惊慌失措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忙把手一缩,学我一样拿眼睛着急地寻巡,
  “在这儿,在这儿。”他兴高采烈地举着包儿跑回来,在我面前扬了扬就想来扶我。
  “笨蛋!先把包儿给我!”这人的超低智商和超慢反应让我怒不可遏。
  “哦,给你!”那男人终于懂得把背包递过来了,我这才自己爬了起来。一低头,我发现西裙的边儿都撕裂了,完了,刚才那样子趴在地上肯定走光了。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对不起,小姐,我刚刚赶时间上班跑得太快,加上你太矮了,等我看见你想慢也来不……哎哟!”158的身高是我心里永远的痛,这人撞倒我不单止,而且居然到我面前来讲我太矮,根本是在找死,踢他一脚只能算是薄示惩戒。
  看见一个起码有一米八高的大男人抱着左脚在马路上做单脚跳实在是让我乐透了。
  “对不起哦,先生,我也不晓得你长这么高也象人一样知道痛哦。”
  他突然倒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团。
  本来我怀疑他是装的,可是看他身上雪白的衬衫在地上毫不犹豫地来回摩擦,我的信心开始动摇,因为我自己也知道一怒之下那一脚力道绝对不轻。
  “你没事吧?”我有点儿心虚地蹲在他的旁边。
  “我也不晓得,天呀,痛死我了。”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或者在这儿打120?”我几乎快哭出来了。
  “不要,今天我第一天上班,我可不想迟到。算了,你试试扶我起来。”他终于停止了在地上让我心惊的动作,把左手伸给了我。我忙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扶他一块儿站了起来,忍不住小声嘀咕:“长这么高干什么?!真是的没点环保意识。又费粮食又费布,体积大,份量沉,扶起来费劲,担架也难找。”
  “你叽哩咕噜地讲什么?哎呀!”
  “别叫了,别叫了,我保证把你送到公司还不成吗?”我就怕听他哎哟,好象自己犯了很大错一样。好在他说不用去医院,我已经觉得阿弥托福了。现今社会没事都屈你一大餐的人多了去,这位给我踢成这样都不追究,做做他的拐杖算是捡了大便宜了。
  “喂,你把头转过来一下。”
  “干嘛?”我转过头去问他。
  他不理我,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块儿手绢,径直往我脸上抹过来。
  “你干嘛?”我两只手都没空,又不敢真把他往地上推只能左右晃着脑袋来躲,却给他一把按住:
  “别动,我帮你把脸上划花的唇膏印给擦掉。我就在这幢楼上的恒威上班,给同事看到我跟你这样的女生走在一起会很没面子。”
  我气得想连他的另外一只脚也给废了,只是当拐杖已经这么辛苦了,我可不想因为一时冲动晋级当他的轮椅。
  “你是不是真的确认不用送你去医院?那先说好哦,你之后有什么毛病可别来找我,谁敢担保你没给先天不孕不育的,到时候都算在我头上我可不认。”
  “喂,你是不是女生哎,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不过,你这人可真是奇怪,摔在地上这么难看,不第一时间爬起来整理一下,倒是只管惦记着包包。”
  “废话,我来广州几年的全副身家都在这里,这包儿要是丢了我也不活了。”
  “你很财迷哎。”
  “那又怎么样,财迷是我追求的最高理想境界。对了,你说话的调调很怪,外地人吧?外地哪儿的?外地人在这儿找份工作不容易”
  “我是台北人。你呢?”
  “台湾的?在恒威做什么?哦我知道了,台湾这几年不景气,下岗了跑内地来抢饭碗了?恒威这种台资企业中层很多你这种人。”
  “什么叫下岗?你还没答我你是哪儿人呢。”
  “大陆的。”
  “什么叫大陆的?难道我就是大海的?你这人怎么这么可以这样子?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不理他冲我翻着大白眼,几乎是把他拖进了电梯:
  “几楼?”
  “33楼。”
  “自己按!”我没好气地说。
  “大陆的女生都这么凶吗?”
  “凶?大陆的女生是不是都这么凶我就不太清楚,不过你要是试试今天迟到的话,你就知道台湾女生凶起来比我可怕多少---你们公司人事部的黄小姐,完全台湾1966版,第N期更年期病理标本,现在的时间是1点32分,你等着领教吧。”
  他很诡密地笑了起来:“你也是恒威的?那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见‘教导主任’?”
  “别傻了,”我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笑得多么灿烂:“我是正东广告公司的,你们恒威是我们的大客户,我的任务是过来收钱,不包括陪训。不过放心好了,你们MISS黄对帅哥总是留些情面的。不过你的样子嘛,”我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叹了口气:“如果一定要我说你帅呢,那得需要相当的毅力和想象力,不过没关系,咱胜在年轻。”
  用脚底板我都能看到他气得五官错位。
  “黄小姐真的那么可怕?”他一边着急地看表,一边有些可怜地问我。这一来,我有些心软了,从台湾来这边找份工作也真是不容易,忙安慰他:“也不是的,反正你记着,不管风吹雨打,你只管低头认错就对了,千万别跟她顶嘴,最多让她教训个把钟头,也就过去了。你连隔断40多年的海峡都跨过来了,这点儿小风小浪翻不了船。”做为精英业务员,我连恒威老板几个姨太太的生日都能背出来,人事部黄小姐那点儿小资料对我更加是小CASE。
  “你能给我一张名片吗?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干嘛?”我立刻警惕起来。
  “我想赔你那条裙子呀。”
  “不用了,不用了,我的名片刚好用完了。”心想,谁敢担保你不是想留着以后心情不好来敲诈勒索的。
  “哎哟,我的腿好象越来越疼了,我还是请病假去医院检查一下可能好点。”他装模作样地弯下腰,压得我一个踉跄几乎再摔一次。
  “哦,我想起来了,好象还剩了一张。”我急着去财务部收钱,实再是不想再跟这个来历不名的台湾人在电梯里纠缠下去,赶紧从包里翻了一张名片给他。
  看他一脸得色地接过名片,还很不放心地核对一次公司名字,我恨不得一拳挥过去,打他个星光灿烂,也深悔自己刚才讲漏了嘴。
  电梯终于升到33楼,我咬着牙挤出一脸假笑把他推出去说:“快走吧,小心点哦,别把剩下的手手脚脚也摔坏了哦。”
  他居然很敏捷地往外一跳,一脸坏笑地说:“好的,我会小心的。你也要小心哦,财务部的姑奶奶们今天心情可不太好哦,小心拿不到支票。”
  电梯门在我破口大骂之前恰好合上。
  不过想想给他的是我们公司最二百五的夏萌萌的名片,气也就消了大半了。
  在坐了两个小时冷板凳,加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死磨烂缠,从恒威财务部出来的时候,那张400万的支票终于乖乖地躺进了我的背包里。临时的时候,那个长着一张马脸的财务部经理居然亲自把我送到门口说:“你真走运,我们太子东今天就签了三张支票,居然其中就有你们这张。你的专业精神让我尊敬,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下次我不想再见到你来催款。”
  “行行,没问题,谁来都可以,只要你们直接打款到我们帐上,我们谁都不来都行。”

  第一部 第二章
  为了省一块钱的车费,我挤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无空调公共汽车回到公司,大厦的中央空调立刻迎面把我包裹进一个清凉的天堂。去财务部交割完支票以后我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来了。我一边掏出纸巾小心地擦着额头已经变凉的汗,一边尽量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放到椅子上。
  “唔,一股汗味儿,拜托你了,李好,女孩子家还是要注重一下仪态,即然收了那么大一张支票,就算为了自身安全也该打的士呀。反正公司也会报销。”坐在旁边的秘书阿MAY皱着修得极精致的眉毛说。
  “废话,报销一次一个月100块的勤俭奖就泡汤了,能吃两个月的中午饭了。”
  “你要不要这么省呀,一个月基本工资加上提成你也奔七千块啦。省这么多钱下来贴埋大床找人嫁吗,呵呵呵……”
  “我的床买不买事小,我只怕你再这么笑下去脸上的褶子用电熨斗都烫不平了,呵呵呵。”我很憨厚地笑着离开椅子,也没顾上帮衬一眼阿MAY那对大得吓人的卫生球。
  在去茶水间的路上迎面撞上黄头儿
  “正好,李好,你跟我上趟总公司,人事部召见。”
  我立刻在心里打了个机灵,最近经济不景气,香港总部早有意思要减员,不是这么快就动手了吧?!
  “就叫了我一个去?”
  “可不,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总公司新来了总经理,是香港总公司董事长的大公子,大概新人事,新作风,唉,也不知道天下要怎么大乱了。”
  我用了大概三十秒的时间开始盘算手头上的钱加上两个月赔偿金,扣除这个月的房租水电以及一日三餐以后能够支持我最长用多久的时间找到第二份工,于是立刻镇定下来,跟着显得比我还要惆怅的黄头儿进了电梯。
  这是我第二次见人事部的美女经理joyes。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虽然她依然地一脸冷漠,但我以为那是大公司人事部经理所特有的专业气质,所以倒也不是太觉打击,可是这次刚坐下,她小姐只望了我一眼,我立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刚坐下时候的镇定开始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李小姐在我们公司服务快一年了吧?”她不再看我,只管专注地盯着自己桌面上的一迭天知道是什么的纸说话,好象我也只不过是一堆A4纸上的油渍,也许是略微大滴一点。
  “差半个月一年。”我说着废话,想排解一下房间里越来越大的压力。
  “唔,”她不置可否地支唔了一声,就不再出声。我望了望坐在一边的黄头儿,他居然很无聊地玩着手机看也不看我一眼,显然他对这位港籍美女一样无计可施。
  “叮咛……”JOYES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叫了起来,我借机大大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同时也开始有些愤怒起来,要炒我鱿鱼就炒嘛,这算怎么回事?!打工也有尊严的!我等JOYES一讲完电话马上站了起来,刚想起身喊两句口号就走人,谁知道她也跟着我站了起来,依然看也不看我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走吧,总经理刚有空。”
  不是吧,炒我这样一个小员工也要见总经理?要知道我来公司快一年了也没见过所谓的总经理一面,对于这位新到任的总经理更是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不对,难道他们连两个月的赔偿金也想省下来?我开始起疑。不行,别说见总经理了,就算是见总理他们出不能昧了我的工资!一想到有人在打我的血汗钱的主意,我立刻感觉自己的心理战斗系数一路飒升,不再虚虚恍恍。我知道,今天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推开总经理室门的一刹那,我发现黄头儿一贯的漫不经心和JOYES脸上招牌的冷漠忽然全都消失得无踪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恭顺的微笑和礼貌。两个焕然一新的人看起来是那么的让人舒服和顺眼,让我惊叹原来奴性有时候也有光辉的瞬间。
  我跟在黄头儿与JOYES的后面,从两个人之间的空隙往里张望,阳光从迎面一溜儿的落地玻璃窗射进来,与我的眼睛碰撞以后让我看对面那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的人时只能模糊感觉他宽宽的肩膀。我突然对对面这个人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直觉告诉我,他应该不是会打我那两个月工资的主意的人。
  “啊,你们来了,请坐。”老天,他的声音也很好听!
  黄头儿和JOYES都签着身子坐在会客沙发上。我也赶紧着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挨着一个沙发坐下去。
  他终于也走了过来,我一个劲儿在心里祈祷就算他长得不象金城武,他也千万别长得跟九孔一样,不过倒也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刻居然还在惦计一些三不着五的事。趁着他询问黄头儿业务部情况的当儿我迅速地抬起眼把他看了一轮,并且迅速被他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给迷住了:他的样子相当年轻,大约二十八九的模样,皮肤有些偏黑,但是泛着健康的阳光色泽,衬着一口也是闪闪发光的雪白牙齿,只是眼神显得有些阴郁,但这对他来说不但无损反而有种特别的神秘气质。我忍不住对老天爷的这一杰作暗暗喝彩。
  “李好?业务部最TOP的SALES?”
  “对,对,她可是我们业务部精英里面的精英,只要是经她的手的CASE没有一单走得掉,关键是追款成功率达100%,不管是成功率还是收款额,在我们业务部的历史里都是前所未有的!”黄头用一种十分可疑的兴奋语调非常投入地开始对我胡吹乱捧,也不管我在旁边被吓得呆若木鸡。特别是他编造出来的100%追款率更是厚颜无耻到前所未有,连JOYES都忍不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好在这位总经理大人终于在我被吓傻之前打断了黄头儿的个人演讲,“我打算调一个前线人员做我的助理。人事部研究过资料以后推荐了李好小姐。我看过李好小姐的资料以后认为可以试用一段时间。所以今天叫你们来,一个是见见本人,另外也是通知大家一声,做好工作交接和安排,调动即时生效。”
  “慢着,我想在同意调动之前搞清楚一件事,我的待遇会怎么样?”
  JOYES显然对我们业务组这干人等的珠玑必究没有太充分的思想准备,以为我除了第一时间应下这个攀高枝儿的调动哪还顾得上其他东西,目下一看我这副市侩的架势愣了足足有六秒钟,才露出厌恶的表情撇着嘴说:“从调动生效开始,你的工资系数上调三个点。你还满意吗?”
  “那我还是在业务组待着好了。”我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
  “为什么?”总经理终于出声来问我了。
  “我现在做业务有提成,可是工作调动以后提成是不可能的事了,那按我最差那个月的业绩,我一个月都要损失至少2000元的收入,我可奉陪不起。”
  我看见总经理眼睛里倾刻间精光暴涨,但是随即又很快引退下去了。只是我能感觉到我的不识抬举让他的情绪产生了变化。我知道这下完了,为着2000块钱我可能真的会被炒掉了。但是如果让我从头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争取这每个月2000元的利益,因为我坚持认为我值这个数。
  “好,我签应你,每个月从我的工资里补贴你三千元做为特别津贴,但是如果一个月下来我发现你并不称职的话,你必须无条件辞职,公司方面不会做出任何赔偿。”
  “行,成交。”我完全没有犹豫张口就答应了下来。一个月多三千块,拼了老命也值得一搏,管它是从总经理的工资里出还是公司人事部出。
  临出门时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忙回过头问了一句:“总经理您贵姓?”
  “嘭!”走在我前面的黄头儿整个儿摔在地上,我奇怪地上铺了这么厚的地毯他也可以摔出这么大动静来。
  “我姓林,中文名叫林英硕,你可以叫我WILLSON。”讲完以后,他的嘴角极不自然地抽了抽。
  “那明天见,WILLSON总经理。”我还是很懂规矩,知道什么客气不能当真。
  总经理室的大门刚刚在身后合上,JOYES就立刻脸色一沉,对黄头儿说:“黄经理,麻烦你跟我回办公室拿一张公司架构图回去,每个业务员复印一张,业务做得好是一回事,可是如果跟自己的老板面对面都不晓得打招呼那也真是太失礼了。”
  “是,是,是。”黄头儿连答了三个是字。
  我赶紧低头,免得一抬眼被黄头儿怨毒的眼神给活活烧死。

  第一部 第三章
  已经是北京时间晚上23:33分,我还在电脑面前码字儿。这是我在总公司开始新工作的第五天了,也是我在这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渡过的第五个晚上了。从我正式开始接手助理工作第一分钟开始,工作就象农历八月的钱塘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涌过来,完全看不到希望。但是,我必须在明天早上九点钟之前把手头的资料整理成华东地区快速消费品市场调查报告,用电子文件交给“瘟神”林总。
  我考中级统计师时候学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大显神通,我用了四天时间成功地用各种统计公式把以吨计的数据变成了条理清晰的表格和文字,现在只剩下整理成文工作了。虽然困得要死,可是一想到“瘟神”那张胳肢都不笑的臭脸和每月三千块的津贴,我咬着牙死撑着。终于把最后两个字都敲到电脑上了,我赶紧存盘,再检查一次没错,把文件MAIL到授权给“瘟神”的工作站,OK,完事大吉。
  我象快脱水一样瘫在椅子上,连一句“PK资本家”都没有力气骂出来了。环顾四周,才发现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静悄悄的,让你一点都想象不出来白天紧张忙乱的景象。我本想合上眼稍稍缓解一下被隐形眼镜折磨得筋疲力尽的眼珠子,谁知道一闭上眼就听到“叮……”桌上的电话突然想起来,吓得我差点儿把抓在手里的杯子扔出去。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是谁还猜到我在办公室。我拿起电话还没开口,里面就传来夏萌萌的大嗓门儿:“你还没下班呀,大小姐。用不用这么搏命呀。”
  我叹了口气:“这么晚打电话上来你肯定不是来关心我的出勤率的。讲吧,又八到什么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位总经理可是超级钻石王老五啊,他是董事长的小儿子,麻省理工大学毕业硕士生,本来董事长是让他待在香港总部负责投资部,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自已非要申请到广州这边的广告公司当总经理,不仅人长得帅,而且又有钱,最关键的是,他—未—婚—哦!真是千载难逢的旷世佳婿啊!”
  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是不是旷世佳婿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是旷世花痴。”
  夏萌萌在电话那头一通中英文国骂声在我的耳朵里逐渐变得模糊,只是隐约听到她说什么最近有一个台湾帅哥对她痴缠不休,唉,我看她是雌性荷尔蒙长期寂寞分泌过盛,想男人快想出臆症了。朦胧中,我看见我妈正把我最爱吃的竹孙烧香菇往我面前递,我流着口水正要接过来,却发现不知道怎么佳肴变资料了,全是数字,我吓得扭头儿就跑,可是怎么跑也跑不动,低头一看,自己踩在一大堆人民币里,动弹不得。这下可把我乐疯了,我还就想抱着人民币睡觉呢,往前一扑,只觉得身子一空,失重的感觉让我立刻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梦中只一刻,世上已千年--窗外已是阳光灿烂。我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恍惚间以为自己睡在租来的那间小房子里,一翻身,却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坐在地上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努力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我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回忆起来自己是在办公椅上睡着的,可是自己怎么爬到会客用的沙发上的我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管他的,反正报告也交了,今天应该可以松一松了,心情开始变好。正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下压着一件男式西装,怪眼熟的。是谁的?等我醒过来这件西装是“瘟神”的时候,把自己吓了一跳。同时不用意识操控,第一时间蹦起来,一把拎起压得皱巴巴的西服,我只觉得悲喜交加,悲的是有钱人怎么就不会买好一点的布料拿来做衣服?喜的是好在神不知鬼不觉。看看表,已经八点五十了,保洁员张姨已经在开门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把皱得可怜兮兮的名牌西服团成一团扔回“瘟神”的办公室,然后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极亲切地跟张姨打了一个招呼。
  “昨天又开了一个通宵呀?年轻女孩子老这样子捱夜很容易残的。你看看,你那两个黑眼圈,多难看呀。”张姨很好心地告诫我。
  我一边陪笑着说:“是呀,是呀。”一边往洗手间走,心想有头发谁想做癞痢呀。
  在洗手间里洗了一个冷水脸以后,脸上的皮肤感觉有些紧绷绷的了,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走出来的时候,我几乎就觉得自己已经焕然一新了。谁知道我怎么那么倒霉,迎头碰到了JOYES,一闻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KENZO冰海藻香水味已经让我自形惭愧得无地自容了,偏她小姐还用锐利地眼光上下一扫我冷冷地说:“李好小姐,身为董事总经理的助理,我虽然不要求你穿得多么名贵,但是一天换一套衫是起码的办公室礼貌。”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可是美女根本就不在乎我的解释,不再多看我一眼,转身进了洗手间。
  我无趣地闭上嘴离开,安慰自己~SO WHAT。
  回到办公桌边刚坐下,桌面的“瘟神”专用呼叫器就响了:RUBY,请你进来一下。
  三秒钟以后,我反应过来RUBY是JOYES小姐帮我改的英文名,说是这样方便在公司里与人沟通。可我始终觉得这名字象是给狗用的。
  我跳起来快步向总经理室走过去,想着那件西装,还是有些心虚。
  “你的报告写得不错。”我刚在他面前坐定,他劈头就是一句。虽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都没有看我,可是我却觉得特别特别快乐。
  “不过有的地方太重复了。虽然例比很重要,但有时候太多就画蛇添足了。有空找这么多资料,不如把报告写得更专业一些。十分钟后到会议室等我,参加拓展部的会议。”
  “没问题。”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做为”瘟神”的助理出席会议,不过我没太把这当会事。
  他又拎出那件让我蹂躏成咸菜状的西服给我说:“麻烦叫COLLY拿去干洗一下,这个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强压下窃笑的冲动,点点头拎着西服走了出去,只觉得忍得好辛苦。
  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大堆人了。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大部门人只是随意瞟了我一眼就该干嘛干嘛。我全场扫了一眼,发现桌子边刚好只剩下两张椅子,便找了一个比较靠门的位置坐下。
  “你就是新来的assistant吧?”坐在旁边的一个长头发的男生突然问我。
  “对。我叫李好,哦,不对,我叫RUBY。”
  “肯定是JOEYCES帮你改的吧英文名吧?她这两年没什么长进。你好,我叫阿策,策马狂奔的策,拓展部主管。我叫你阿好吧。”
  “我比较习惯别人连名带姓地叫我李好。”我老老实实地说。
  “好吧,李好。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他递给我一张名片。这是我来到这层办公室工作第一个认认真真地应酬我的人,人人对于我这个坐直升机上来的小业务员都不太看得上眼,即使是总经理助理,那不还是在试用期嘛,所以所有的人对我都是挨搭不理的。好在我也多活干,并不是太在意,但心里总是有些别扭,并且想念那个热闹的业务大厅。此刻阿策的的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客气,还是让我感到一丝温暖。
  ”瘟神”推开会议室门走了进来。他一进来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掉根针都能听见。
  这次会议讨论的是关于如何拓展西部广告业务。开始我还全副精力地在电脑上做着笔录,但是三分钟后我发现再做笔录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一一所有人的态度很鲜明:拓展部总共两位主管,一个是阿策,另外一个是叫TK的”海归”,两个人在拓展部形成两股力量,而且势均力敌。TK认为根据统计资料显示沿海地区广告营业额占全国广告营业额的72.12%,营业额位居前十名的省、直辖市广告营业额占总额的81.4%,北京、上海、广东三地广告营业额占总额的50.67%,西部地区十省、自治区、直辖市广告营业额占总额的8.43%,虽比去年的7.93%有增长,但增长幅度不明显。西部地区广告经营状况和沿海地区仍存在较大差距,简而言之就是没什么肉。而且打入内地市场人际交际将是工作重点,公关费用将是一项最大的压力,投入太长,回报无期,风险太高。而以阿策为首的一方则认为西部巨大的消费力市场是未来获利的保证,而且正是因为其不完善的现状所以在现阶段切入市场才能够做到少投入并且依靠东正在京广沪的行业优势一举占领西部市场不但饮头啖汤而且可以保证东正在广告业界的龙头老大位置。
  我看得出来阿策的是真的认为西部市场大有所为,而TK却有些借题发挥,只是为了打压阿策,故意在唱对台戏。我望了一眼”瘟神”,他一脸的波澜不惊,单手支着下巴,好象对越来越激烈的争论无动于衷,却突然对我说:”给我三年来全国房地产销售统计。”
  我楞了一下,才说”是。”对他的用意实再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在电脑上忙活了两分钟,在他第三次看表之前终于把资料调出来,然后发到各人面前的服务器上,这才舒了一口气。
  “你们从这份资料上看出什么了没有?”他扫了众人一圈。
  “今年商品房比去年空置率上升了10个PERCET。”
  “房地产板块向市郊转移。”
  “房地产发展态势开始偏软。”
  “……”众人争先恐后地发言,但都不明白”瘟神”为什么这个时候提这样的问题。
  “中低价房的比率开始增加,高档住宅开发速度放缓。”阿策想了想最后补充。
  我突然有点明白”瘟神”的意思了,不禁微微笑了一下,望向”瘟神”,谁知迎面正碰上”瘟神”的眼神,他居然对我说,”RUBY,你也讲讲。”
  “我?”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心想,我不是只负责准备资料吗?全世界的人都望向我,但眼光里都写满了不屑,连阿策的眼睛里也尽是怀疑。
  我被会议室里轻篾的沉默搞得有些发毛,心想管他的,说就说,反正讲错了也不会扣工资:“进入西部市场宜早不宜迟。问题的关键是进入的契口。全国家庭数与三年来新建商品房的总数之间的比率是357:1,沿海地区要小一些,是96:1,而西部十省市是521:1,需求决定市场,也就是说,未来房地产市场将是西部经济开发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以往的历史证明,只要是政府花大力气扶持的项目其回报率几乎为200%。这次中央提出开发西部,必将吸引大量外资入主西部。西部的房地产发展商其资金组成比例中,外资企业的比例每年平均按270%的速度增长。回报期较短,风险低的房地产业将是众人抢夺的主力板块。我们不妨将与广告业唇齿相依的房地产业的广告做为我们进入西部广告业的切入点,做为我们拓展内地市场的第一步。”
  我一口气讲完,会议室里还是静悄悄的,我偷偷地望了一眼”瘟神”,一点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酷着一张脸对阿策说:”三天内交一份西部业务拓展的可行性报告给我。散会。RUBBY你到我OFFICE来。”
  我收起电脑往外走的时候阿策走了过来,冲我竖起大姆指说:”CLEVER GIRL,我没看错人。有没有兴趣来拓展部发展?”
  “别了,我来肯定叻过你,做为拓展部的主管到时你情何以堪?”我不懂客气,只晓得顺杆子往上爬。
  “那我给你做ASSISTANT好啦。”阿策很豪气地拍胸脯,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
  我敲了敲”瘟神”的办公室门,推门进去。
  “瘟神”正对着电脑通话,见我进来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下,便又对着电脑的摄像镜头用我从不曾听过的温柔的语调说着话。我惊讶地发现他讲的居然是韩语:”好了,我还有事,下次记得不要这个时间给我电话,有事我会CALL你的。BYE.。”
  哦,不记得自我介绍了,本小姐大学时主修工商管理,另外选修了两门外语,一门是法语,另外一门是韩语。学法语是因为我高中三年英语修得很烂,让我焦头烂额,全靠死记硬背才勉强没在高考的时候拖我后腿,上大学以后干脆另起炉灶选修了法语。谁知道一学之下却因为法语优雅的语调而爱上了她,竟然以全年级法语第一的分数拿了两年的奖学金。至于韩语嘛,是因为上了一堂国际贸易,当时那个秃顶矮教授言之凿凿的预言,韩国将在五年内对中国进行大规模的资产入侵,这让我对韩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讲清楚哦,我可不是专门偷听来的,谁让他不问问我懂不懂韩语呢。
  “瘟神”摘下耳机对我说:”我对你一星期以来的表现还算满意,所以你的试用期到今天为止,现在开始,你将正式做为我的助理。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上海开会,大概五天时间。现在给你两个小时时间准备行装和资料,有没有问题?”他依然面无表情。
  我除了说好之外还能讲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坐商务舱,但是来不及如何欣赏,我在美丽的空姐还在柔声解说救生衣的用法的时候就已经酣然入眠了,在办公室沙发上的两个小时睡眠根本帮助不了我劳累过度的脑细胞。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飞机大概遇上气流了,有些颠簸,难怪耳朵这么难受。我借着打哈欠的机会疏通了耳朵里的气流。直起脖子,我发现原来我一直不知死活地靠在“瘟神”的肩膀睡着呢。而瘟神也闭着眼象是睡着的样子,好在,没给他发现。我悄悄把脑袋从他肩上移开,才暗暗地舒了口气。为了证实他确实睡着,我又偷偷斜着眼望了他一眼,原来他睡着的样子比平时更漂亮。把“漂亮”这个词用在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身上是很罪过的,可是一时间我只觉得是如此的贴切,特别是他的眼睫毛又密又长地微微上扬,让他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啧啧啧,瞧瞧人家的爹妈多会生。
  “还没有看够?”他突然睁开眼睛说话,我被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空中小姐以为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故,小跑着过来一迭声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借机要了一杯咖啡,IT’S FREE。
  一路上“瘟神”不再理我。不过我也不太在意,因为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商务舱不限量供应的特别食品吸引,也就没有再顾上去研究他的双眼皮了。只是在临下飞机前,他大概实再是看不下去了,递了一条手绢给我说:“吃饱了吗?”老天,我快晕倒了——这个男人用手绢呢?!实再是太完美了。
  这次开会是为了并购上海最大的媒体购买公司—传奇,它是一间由瑞士人控股的广告公司,所以他们的谈判班底几乎全是老外。我们这边除了“瘟神”和我之外,还有上海分公司派了几个人来做助手,其中一个叫PETER的男孩子做我们的翻译。不过第一天会议下来,这个叫PETER的男孩子几乎成了我的专用翻译,因为在谈判的时候“瘟神”的英语对付那群比利时人已经绰绰有余。谈判进行得很艰难,比利时人不开窍的原则性让我们头痛异常,但是“瘟神”却始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本来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我心里直发毛,刚开始递资料给“瘟神”的时候,手居然有点可耻地发着抖。“瘟神”在接资料的时候无意中握到了我的手,他抬起头,望我一眼,点了点头。我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眼睛居然可以在这一瞬间传递这么多情绪。说也奇怪,与他对视之后,心头忽然变得清亮起来,也可能是谈判的节奏突然紧张起来让我忙着传递资料而忘了害怕,,藏在桌子下的小腿肚了不再抽痉。虽然出发的时候资料准备得已是相当的齐备了,可是到了谈判桌上,很多情况却不是趴在办公桌上可以找得到的,只有在业务一线实际操作过的人才知道痼中巧妙。我平时每单业务记卡片的习惯在这个时候大显神威,基本上用得到的材料我都能及时交给“瘟神”。
  比利时人仍然质疑我们的并购后的公司策略,认为中国的广告市场只能做低端服务,像中国电信、中国移动、中国银行这样最大的企业客户,一年的广告投放量也就是4~6亿,由此支撑本土广告公司的最大营业额不过15亿元。可是“瘟神”完全不在意他们的质疑,一上来就抛出一连串的统计数据和资料证明2001年,因为受全球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广告增长速度放缓。但是2000年中国人均广告消费额才6.07美元,而美国是540美元左右。根据一些调查机构的预测,如果中国以每年7%的速度发展,到2020年,中国将会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广告市场。而且很多国际广告公司的服务并未到位,他们并不专心把本土客户的品牌发展起来,本土客户付出更贵的费用,并未得到更大的价值。并购后,可以利用我们公司本土子公司低廉的成本以及在贴身服务上的优势,以及帮客户从小做大的经验联手打造广告航母。“瘟神”的脑子就象一片超级芯片,他根本不看面前的电脑,可是所有的资料好象全印在脑子里。从头到尾他一句废话都没有,简直帅呆了。PETER的同声翻译就成了我为WILSON准备和提交各种资料的帮助。大家虽然都是第一次合作,总算还是配合默契,第一个回合的谈判,在我看来我们只是勉强掌握了一些主动,比利时人不开窍的原则性将是接下来几天让我们头痛非常的问题。我把这话讲出来时,忍不住叹了口气,谁知道”瘟神”只是微微一笑,扬了扬嘴角说:”最多只用三天时间,他们会来求我们在并购协议书上签字的。”我不可置信地抬头望住他,他拍了了拍我的肩头便走了出去。
  我和PETER互做一个鬼脸,忙捧起台上的东西,屁癫儿屁癫儿地跟上去。
  回到酒店,瘟神吩咐我们回房稍事休息然后与上海分公司的同事一起吃饭。高度紧张的神经总算是松弛下来,我把自己放进大大的按摩浴缸,泡在热热的水里,下巴下面堆满雪白的泡泡,我舒服得呻呤出来,心想:等发达以后,我的浴室里还得增加一只日式的大木桶,再常年备一支好年份的波尔多红酒,这才叫享受人生。
  等我被尖锐的电话铃声吵醒时,浴缸里的水在高强的中央空调下早已变得冰凉,我被激得打了个冷战。电话铃还在响。我忙爬起来穿上浴袍,伸手摘下洗手间的电话:“RUBY,你在干嘛,我们一班人都在餐厅里等你,老板的脸色好难看,你怎么还不下来!”电话里的PETER虽然显然很着急,可是音量仍然控制得很得体,非常标准的普通话,不过已经足以让我清醒过来。
  “哦,我马上下来。”我使劲摇了摇睡得昏沉沉的头,努力让自己尽量麻利一些。
  下到餐厅的时候,我的头发还在滴水。我看了一眼桌子,菜已经上得七七八八了。我道了声歉忙在PETER身边的空位子旁坐下,看也不敢看一眼“瘟神”那张臭脸。
  上海分公司的经理好心地想调节一下越来越沉重的空气,对“瘟神”说:“老板,今天晚上要不要去上海最有名的俱乐部名人之都放松一下……”
  “不用了,我有其他安排。”虽然“瘟神”的回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我还是偷偷地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我呼气的动作太大了,引得PETER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大惊小怪地说:“RUBY,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给他这么一叫,一桌子的人全往我脸上看过来,我的脸要是再不发烧一定是血循环系统坏死掉了。我恨恨地挥了挥手说:“美女应该经常脸红一下,促进新陈代谢。”
  鼻子忽然痒痒,我急忙扭过头,“呵欠!”虽然我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可是喷嚏冲鼻而出的声音在这间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还是足够可以用“轰鸣”两个字来形容了。
  “EXCUSE ME!”我急忙轻声说了一句,勉强显示出一些淑女的样子来,不过眼角余光还是心虚地瞟到旁边食态文雅的上海分公司的女同事脸上毫不掩饰地不耻。大概刚才我的大言不惭已经把一桌子的上海美女全给得罪了。“瘟神”尽管面无表情,但他这个样子更让我觉得无地自容。我想,大概这次回去以后,我就可以告别与美女JOYES共用洗手间的荣幸,回到业务部的大厅里与其他业务员一起继续享受战场友情了,这样倒也不错,只是好象有些隐隐约约的遗憾。遗憾些什么,我也还不是太清楚。
  “你没事吧?该不会是感冒了吧?”感觉出了饭桌上的气氛,PETER好心肠地想帮我下台阶,偏过头来问我。
  “没事,没事,可能是因为刚才洗澡睡着了。”我一边说一边往旁边闪。没办法,不管是不是帅哥都好了啦,我实再是接受不来与男人之间的距离小过30公分。
  这顿饭吃得我辛苦得要命:中间几次涌起强烈的喷嚏欲望,但一想到“瘟神”板起的脸我只得挤眉弄眼地忍住。可这种忍法太不人道,我只觉得双眼发涩,涕泪交流,另一边,我还得拼命把PETER殷勤夹来进碗里的菜给吃掉,尽管心底里我非常抗拒这种没有卫生常识的礼貌。一顿饭下来,我只觉得胃发胀,头发晕,刚一站起来就只见杯杯碟碟在眼前八字形转圈,脚下一个踉跄。我知道如果给PETER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坚持护送我回房间已便将他的绅士风度进行彻底,忙自己扶住桌子,向正欲离开桌子的人们在脸上绽放出极有教养的微笑。不过我好象还是慢了一步,还没等我把微笑百分百展开,我的左臂就被人一把给抓住了。想不到娘娘腔的PETER的手掌这么大,这么有劲,让我几乎动弹不得。但是我还是不想给他这么抓住我直到二十五楼的房间,免得一路上给人怀疑我的性取向。我一边用右手去拂左臂一边说:“不用扶我,我没事。”
  “跟我走!”不对,声音怎么这么凶巴巴的?我一抬头,这才发现抓着我的原来是“瘟神”。“呼一,好在不是PETER”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放弃了挣扎,不过嘴还是不肯闲着:“走就走,这么凶干嘛,朗朗乾坤,我不信你还能吃了我?!”只是给“瘟神”一瞪我,我马上乖乖地闭了嘴,并且很自然地把餐桌上的用剩的纸巾顺进了袋子里。虽然脑子已经开始有点儿迷糊了,不过我还知道米饭班主得罪不得,只得听天由命地任他把我夹在胳肢窝下面往大堂方向走。唉,他实再是太高了,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不过临走,我还是强作镇定地向目瞪口呆的众人挥了挥手。明天会怎么样,等明天再去想吧。
  接下去,我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全情感受某人宽阔的胸膛。说实话,真正挨上去比想象中还要舒服得多。
  “唔一”我舒服得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开始心猿意马起来,“瘟神”硬梆梆的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了温柔的味道。
  “哦,头好痛哦。”我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心里直骂自己色狼。不过骂归骂,我可不舍得把着离开他的胸前,甚至在走进电梯的那一刻,我还在想,其实如果可以变成他胸口的一粒痣侄不失为一种理想境界,因为我真的很好奇此刻脸颊下的那颗心脏究竟在遇到什么样的女人的时候才会有奔马跳,呐,就是小说里说的心如鹿撞那种呢。心里忽然不期然地想起他对着电脑讲韩语时的样子。
  真正躺倒在床上的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感觉到全身的骨头都在痛。“瘟神”很专业地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说:“你在发烧。”
  “哦,发烧呀,长个子呢。”我也扮到很专业的样子答道。
  他好奇怪地定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有一天,你要是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一定为你的嘴巴设立一个基金。”
  “做好事不用等到我死翘翘,你可以把它交给爱护动物协会监管的。”说完这句话,我只觉得从胃底涌上一股激流,只来得及坐起身就“哇”地一声吐出来了,污物四溅,最可怕的是,很不幸,大部分脏东西喷到了“瘟神”的身上!我吓得呆若木鸡,望着“瘟神”脏得一塌糊涂的鞋子直发呆。“瘟神”反倒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甚至看到没看一眼身上,只顾着走来走去地帮我找毛巾,倒热水。见我只管盯着他鞋上的脏东西发蒙,他只好在我面前蹲下来望着我的眼睛说:“好了,没关系了,我知道我鞋子上的鲍鱼味道很好,可是吐了就是吐了,你再盯着它看也没办法吃回去了。最多这样,从此以后你吃的第二只鲍鱼由我包下来,我们第二次吃比这次的再大个儿一点儿,OK?”他的声音里有前所未有的温和,跟之前硬梆梆的形象简直是判若两人,而他的话也简直说到我心里头去了,一边由他扶着我重新躺了下来,我一边补充:“还有你袜子上的椰子雪蛤膏和裤角上的香煎鲈鱼。”
  “行行行,一餐不够就吃两餐,两餐不够你就到我家开饭去好不好?”
  “我可不洗碗。”尽管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我还记得是清楚交待完这句话才躺下。
  我从半夜开始发起烧来,身上一会冷一会热,模模糊糊感觉有人往我嘴里灌药,有人往我身上压被子。我想说谢谢,可是好象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样子,除了想睡还是想睡,可是睡又睡不踏实,老是突然惊醒,以为够钟起来开会了。就这样翻来覆去,大概快天亮的时候终于捂出一声臭汗,感觉身上松爽了许多,人也开始清醒起来。闻着自己身上一股馊味儿,我只想去洗个热水澡。等我从一堆被子里爬起来,这才看见有个人趴在床边睡着了。
  难道是“瘟神”?是他照顾了我一晚上?回想起昨天晚上他是我睡着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不是他还有谁?!想到这儿,我的心跳突然莫名其妙的狂跳起来。
  怕把他惊醒,我尽量轻地往床边移动,眼看到床边了,谁知道左肘压了一个空,身体一侧失了平衡,“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下,虽然地下铺了厚厚的地毯没摔着我,却把他给惊醒了一一“怎么了?”他很机敏地刷一下站了起来。噫,不对,“瘟神”怎么矮了这么多的?怎么还梳了个髻?唉,我这才看清楚,哪来的什么“瘟神”,是个穿制服的酒店护士。原来“瘟神”看我越烧越厉害,就从酒店医务部请来了医生,医生看了以后说没什么大碍,开了退烧药。可是“瘟神”不放心,又专门请了个护士来看护我。
  “这一晚上得多少钱?”我忍不住问那个秀气漂亮的小护士。等她报了一个价以后,我几乎重新晕倒,早知道我把这个护士退了,直接让公司把这笔费用的二分之一补贴进我的工资里也好呀!!!慢着,不知道“瘟神”会不会把这笔钱算在我的差旅开支上,一个个月从我的薪水里扣呢?不是吧!!!我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一个决定,从现在起,用自己兢兢业业的工作表现打动他,把扣粮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最终让他彻底放弃秋后算帐的计划!
  我不理那个叫林亦柔的小护士的抗议,在浴室里享受了半个小时的热水浴,换上一套干净衣服,除了脸色略微发青、脚略微发软以外,我实在看不出来我有哪一点象个病人。走出浴室,看见林亦柔一脸为难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起来。虽然我也知道她不过是“瘟神”高价买回来的一项服务而已,但是想起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一晚上,我感动得要命。于上在我少得可怜的行李里找了半天,居然给我找到一条没开封的真丝围巾!那是我从夏萌萌那儿连哄带骗剪了她四期时尚杂志的印花换来的,本想这次拿来充充场面,现在送给面前这个可人儿倒也算是明珠正投。我把丝巾一把塞给她说:“别嫌弃,我只想谢谢你。”
  “不行的,不行的,酒店有规定,拿了你的东西给饭店知道会炒我的。”林亦柔甩手兼拧头不肯收。
  “你要不收我就去客户部POINT你,说你服务态度不佳、专业技术低劣!”
  林亦柔显然没见过我这么野蛮的人,给我吓得差点没哭出来,只得把丝巾小心折好放进制服兜里。
  “好了,你先在那张床上睡睡,我也要看点资料,你早上九点钟再出去,反正也算在护理钟点里了。”我指了指房间里面另外一张没人睡过的床。
  她刚想重申酒店的规矩,给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推倒在床上,外加几句威胁,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睡下。而且她也确实累坏了,没等我数到五就睡熟了。
  上海的早晨,八点正,我按响了“瘟神”房间的门铃,看见他看到我时一脸愕然,我得意极了:“MORRNING CALL SERVES, SIR。”
  “你在干什么?”
  “请您起床早餐,顺便准备谈判资料。”
  “胡闹!”“嘭”房间门在我面前被大力关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怎么了,房门又被打开,露出他强压怒火的脸:“今天不用你参加谈判了。什么也别做,回房间睡觉!被你闹了一晚上了,还没烦够呀。”“嘭”那门比我还倒霉地被他摔上了。
  我几乎可以绝望地断定,他不但会从我的血汗钱里扣昨晚上的护理费,而且还可能连今天的工资都给扣掉!看来我这趟发烧是没什么机会给算作工伤了。那可怎么行!昨晚上的五星级护理费已经足以让我这个月的存钱计划化为泡影,再扣工资我就不要活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明知惹毛了他我会死得很难看,可是我决不能眼睁睁让他找到扣我工资的理由。“叮咚,叮咚。”我一边拼命压制心里越来越重的不祥预感,一边按门铃。
  “你到底想干嘛?”看他的样子,如果手上有把指甲刀也足以帮助他杀掉我了。
  “我一想一工一作一。”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可是你今天身体和精神状况不适宜高强压力的工作。”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里的诚意开始有一点点感动到他了,他的语气开始软化。
  “谁说我不行?现在就算没吃早餐我也能做四十五个仰卧起坐,跑60米只用九秒二。秦观的《鹊桥仙》我可以顺着背一次,倒着背两次,不行你听着: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
  “算了,算了,”他大概怕我下一步真的一家伙躺倒在酒店的过道上做仰卧起坐,忙举手投降,“算我怕了你了,十分钟后餐厅见,记得带上内地中产阶级消费方向分析。”
  那天的谈判节奏进行得很慢,“瘟神”似乎故意在很多关键问题上一点而过,并不与对方进行深入纠缠,话题来来回回只在宏观市场分析上,谈判似乎变成了中国未来手机市场展望研讨会,所以几乎不用我做什么工作,连着PETER也觉得好轻松。我自作多情地觉得他这是有意不让我太累,有几次“瘟神”望过来的眼神碰巧与我撞上,总让我的心里暖一暖。
  接下去几天的谈判竟然真的象”瘟神”预言的那样进行得颇顺利,我和PETER,与“瘟神”之间也越来越默契,特别是“瘟神”不再让我觉得遥远而冷酷,虽然他依然不多话,但在我眼里有些东西已经改变。唯一让我不太释然的事是PETER的态度从我发烧第二天起来了一个大转变一一除了工作以外再不跟我如何废话,拉凳子,开车门这些小细节一样照做,却能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他刻意营造的距离。虽然相较之下他之前的嘘寒问暖更让我受不了,不过那种待遇的突降还是让我很是调整了一下心态,谁说的一一男人的殷勤是女人的深海鱼油。
  到第四天,骄傲的比利时人主动向“瘟神”伸出了手说,希望明年合作愉快。
  坐进车里,我和PETER同时呼出一口气,步调之一致连司机都被我们逗笑了,烦绕了好几天的古怪气氛也好象一扫而空。“瘟神”提出晚上带我们出去轻松一下,我一听马上提出要带多一个朋友,“瘟神”大约心情良好,也没表示反对。
  刚刚下班的林亦柔赶到延安路的这间叫做“天上人间”的酒吧的时候,脸红朴朴的,脖子上系着我送给她的丝巾。我就喜欢上海女孩子的这点好,特别注意这些小心意。看到我张牙舞爪跟她示意的样子,她一下子笑出来了。但是一眼望到我身旁的这些多人的时候,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娇羞的神情看得我都呆了。她好象不太常来这类地方,做在桌子边便低着头不再言语。“瘟神”除了我跟他们做介绍的时候很礼貌地点了点头之后,就一直酷酷地喝着酒,偶而问几句关于上海风土人情什么的,便没有再多说话。倒是PETER和其他几个上海男同事显然对林亦柔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眼睛不停地往旁边瞟,想搭话,但“瘟神”威风凛凛地坐在那儿,哪还敢放肆。我可不想把在上海的最后一夜变成数木头人的游戏,而且,灵光一闪,觉得PETER与林亦柔的配搭倒是很好玩的想法,于是转向“瘟神”:“总经理,能请您跳支舞吗?”我冲着“瘟神”发出邀请。
  “有些事情是应该交给男人来做的。”“瘟神”说着站起来,向我微微一鞠躬,伸出右手。这样的动作如果放在第二个男人身上,在人头汹涌的酒吧里做来,铁定让人倒足三天胃口。可是“瘟神”却做得那么自信流畅,顺眼之极。
  在舞池里我跟着音乐胡乱扭着,眼光却如黑夜中的探照灯般直向舞池边PTER与林亦柔的方向扫来扫去。“瘟神”跟我说什么的时候我也没听清。“喂,小姐,专心点好不好?”“瘟神”有些不高兴。
  “音乐声这么大我怎么听得清。”我乱找着借口,眼睛却忍不住很三八地出卖了我的注意力。
  “别瞎打主意了。”他淡淡地戳爆我的阴谋。
  “我打什么主意了?”我虽然有点儿心虚,却继续嘴硬。
  “他们两个不合适。”他还是闲闲的样子。
  “为什么?”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这世界上有你这么迟钝的天才做我的助理,上帝真的很厚爱我。”
  “我迟钝?你才是猪头呢。自以为是的猪头!”基于对自己饭碗的责任感,我只能恨恨地在心里骂,表面上不再出一句声。
  这时候,音乐突然转成了布鲁斯,我转身想溜,一定是有人在玩我一一除了会跟着音乐快节奏地扭扭腰部以下的肢体外,我对跳舞是一窍不通。而且从小到大被人讥笑我的无节奏至今是我心头永远的痛,跳交际舞只会让我出洋相。
  还没想好溜走的借口,左手已经被“瘟神”捉住,面对面站定才第一次发现,可怜的我才到他的胸口。我头皮发麻地扶着他的肩,开始笨拙地随他在舞池里操练开来。我已经尽量在配合他的脚步,但是好象永远踩不到拍子上。他跳得好否我已无从知晓,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怎么才可以踩少他两脚。可是事与愿违,他的皮鞋总是神出鬼没地频频出现在我的脚底,而且想踩轻点儿都不行。没用一分钟,不但我自己的手心已经湿透,连带他的右手和左肩也变得热气腾腾。
  我难堪得无地自容,不停地讲“对不起”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李好!”他一声断喝,让我本已绷紧的神经几乎即刻崩溃。
  “对不起!”我的声音跟他一样响亮,搞得旁边的人个个向我们看过来。
  “从现在起,你再踩我一脚我就叫人事部扣你十块钱工资!”他看上去不象开玩笑的样子。
  “那我们不要跳了。”我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扯住,豪不留情地说:“半途而废违返公司员工手册第二条第四款,连续三个月按50%发放工资!”
  这次我提起脚后跟,以减少地心吸引力对我移动时候的影响,妄想自己可以就此轻盈一些,可是事实很快就证明我对物理常识的实践失败得惨不忍睹。只不过,这次再听不到我说对不起,全变成:“10块,20块…50块,老天,”我几乎快哭出来了,不为他的皮鞋,是为了我的工资。
  奇怪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好象很快乐与享受。我发狠道:“见鬼,再扣我10块钱我辞职好了!”
  他好笑地停下来:“你真是超级没节奏感啊。不行,今天晚上我非根治你这毛病不可。”不由分说他示意我把两只脚踩到他的皮鞋上。虽然我只有四十公斤,但是踩到他的脚上的份量不会太轻,而且他的皮鞋虽然已经被我踩了N脚,但是一看就知道不便宜。可是他的样子不象开玩笑,我只顾低着头打量着他的鞋子,看可以怎么下脚,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伸手就圈住我的腰,我站不稳整个人就被他揽在怀里,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挨近他,但是因为这次没有生病做借口,任我脸皮老厚终于脸上还是拼命发起烧来。这种前所未有的舞法让我只能将自己无所保留地全部托付给他,由他在舞池里将我这里那里的掌控着来去。我的脑子变得晕乎乎的什么想法都通通消失无踪,我只知道我信任他的这种控制,而且喜欢这种让自己白痴的感觉。这一刻,全世界对我而言只剩下目下挨着的这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我终于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自己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扔进了对他的眷恋里了。这个想法让我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早已超过了安全线,从第一眼对他的欣赏开始我在自己亲手掘出的感情陷阱里已深可没顶。不行,必须停止。我的身体随着我的想法变得僵硬得足以让他发现不妥:
  “怎么了?”他停下来问我。
  我没办法再维持之前的嬉皮笑脸,也不管他是不是看得出来,低下头推开他说:“累了。”
  “那回去休息了吧。”说完他以一贯的风格带头往外走,甚至不再看我一眼。而我竟然感觉到心向一个没底的深度潜下去。
  回到坐位上时虽然心乱如麻,可是我还是很八卦地发现PETER一脸的红光满面,而林亦柔脸上的表情却是很奇怪。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而且也没有心思去想他们,我只想知道如何让自己从可怕的单相思中抽身离开。
  后来男士们纷纷轮流请了亦柔跳舞,我借口身体未恢复在一旁做壁花。出人意料的是那个怕羞的小女孩亦柔,不管是BLUS还是劲舞居然都很在行的样子,青春的身体与美丽的舞姿在昏暗的舞池中那么耀眼,尤其是与WILISON跳劲舞的时候仿佛很合拍,随着音乐节奏兴之所致地舞出各种花式,让舞池里的其他人到最后干脆围着他们舞起来,气氛热烈得让人心摇神驰,人群里的WILSON是漂亮的,亦柔也是漂亮的。我心里虽然有些难过,可是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画面是经典而美丽的。命运仿佛在跟我过不去,我越是想抽身而出却越发现他是那么值得一个女人倾心相许。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让平凡如我的女子拥有,想到这里心脏象是给人狠狠地捏了一下,痛得有些抽搐,这种疼痛如此陌生,我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先送亦柔回家。PETER喋喋不休地与亦柔说着什么,不过亦柔好象有意与他保持距离,这让人有些想不明白。而我则努力在沉默里淡化着自己的存在,想让willson离开视线远一些,但是眼睛又随时随地下意识地搜寻他的身影,不管是正面、侧面还是仅仅只是灯光下的一片倒影也足以让我的心安定下来,但同时更升起对自己的愤懑。我这是怎么了?拖泥带水得让自己都讨厌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勇者而是白痴。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第一部 第四章
  坐上回广州的飞机因为实再无法入睡,我半是刻意半是真心地将自己淹没在随叫随有的飞机餐里。美丽的空中小姐对我这样的土包子客人大概见多了,耐心而有礼地不断为我添饮料送食物。本来WISLON怕我晕机让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但是殷勤的商务舱服务和因我而至的川流不息的空中食品服务很快把他本来就不多的绅士风度折磨殆尽,对着端着一盘沙爹牛肉的空姐问:“小姐,还有没有其他空位?”
  “哦,刚好还有一个商务舱位,就在您这排的通道左边,这边请。”
  哇塞,国内的空勤服务什么时候这么上档次了?
  他倒是很受落,马上站起来跟着小姐往对面走。
  “WILSON!真的是你!”一把台湾国语腔的男声在旁边响起。不是吧,他在飞机上都能碰到熟人?!我跟着声音望过去,我的老板在通道对面与另一个差不多身材的年轻男人用很奇怪的手式打着招呼。我却觉得那把声音好象有点熟,但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管他的,做为一个专业的白领“少管老板私事”是保住饭碗的首要条件,更何况现在我正蓄意要让自己离他远点。我放开怀抱继续对付面前的美食,可旁边的动静却不住地传进耳朵:
  “干嘛,到上海公干还是渡假?”
  “渡假?哪那么好福气,我跟同事一起过来的,刚跟完一单PROJECT。”
  “同事?肯定是美女。”那个台湾男人似乎对人性的期望不高。
  “臭小子,你以为是你呀。呶,’美女’坐在对面的,别说我没警告你,得罪了她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混帐,难道我就那么不堪?!本想转过头向对面礼节性地打个招呼的,听到这儿,我决定装聋做哑继续我的飞机餐之旅。所以明知旁边有人望过来打量着我,我照叉起一块咖喱土豆往嘴里送。飞机突然失重地往下一沉又升起来,我一个没妨到,快到嘴的土豆正好杵到鼻子上,涂了一脸的咖喱汁。
  “夏萌萌?哦,不对,李好!”那个男人这时候正好大叫一声。
  这一声终于让我认出他,也让我知道什么叫冤家路窄了一一他就是恒威楼下被我恨恨踹了一脚的那个台湾小男人!
  我恨恨地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喂,小姐,怎么每次见面你的样子都这么让人惊喜呀?”那小子依旧一脸坏笑。
  我这才记起那一鼻子咖喱汁还没擦呢。我抓起纸巾一边擦脸一边回敬他:“因为每次见到你就好象踩到了狗巴巴!”
  “小菁,拿多点纸巾过来。”那家伙忍着笑冲旁边一个高挑白皙的空姐扬声吩咐,自在得他跟在自己家似的。那个空姐居然也真的很听话地跑去拿了一迭纸巾过来,还很高兴的样子,一边为我收拾桌子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刚才遇到气流,有点颠簸。”
  “你干嘛那么听他的?”我强压下不满接过纸巾,还是忍不住出声责备她。
  “首先因为他是我们航空公司的客人,其次嘛,”她焉然一笑,“因为他是我哥。”
  “什么?你哥?不是吧?你们家的遗传肯定出了问题。”我瞪大了眼睛。
  “不是啦,不是亲哥哥,是好朋友好种。”她很骄傲的样子。
  我很愕然地望向那个台湾无赖,不是吧,现在还有人用这么老土的方法追女孩子的?台湾的言情作家们好集体烧碳自杀了!!!
  他在我的盯视下若无其事,WILLSON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
  “哦,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是尹天与,你呢,我应该叫你夏小姐呢还是叫你李小姐呢。”他完全无视我的鄙视,热情如火。
  “慢着,慢着,”虽然刚才有点奇怪他跟WILLSON非同一般的关系,可是我还是没疑到别处,此刻一听他的名字我终于想通了:“你就是那个永远不知道正经上班,成日遛狗斗鸡全世界跑只为了拍美女照片,害我为了一张支票在恒威财务部泡了三个月的那个混帐恒威太子爷?!”
  “哇,WILLSON,你手下的业务专员很PoRFATIONAL耶,不过我也不差,”尹与天一点没觉得受打击,反而一副找到了对手似的,显得很兴奋,干脆跨过通道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来:“你叫李好,23岁,身高158,体重40公斤,O型血,双子座,”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WILLSON,他一点不在意的打开报纸看起来,对这边的动静完全无动于衷。我不禁有些惆怅。
  这边尹天与见我对他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更来劲了:“对了,对了,我连你的三围数字都晓得哦,让我想想,好象是3……”我没等他3完抓起一个餐包一把塞进他的嘴里,噎得他直翻白眼,WILLSON也同一时间丢下报纸冲过来一把把他抓起来扔回过道对面的位置,自己在我旁边坐下来。
  尹天与一边咳嗽着一边从嘴里把餐包抠出来。小菁捧了一杯水过去递到他的手上,一脸心痛。尹天与接过杯子喝下一口水刚顺了顺嗓子就冲WILLSON叫了起来:“干嘛,WILLSON,你知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多过份,第一次见面差点儿废了我这台北篮坛第一腿不说,还留了张假名片给我,害我拿着名片找上去被个牙套姑婆纠缠了半个多月。最后还是我让财务经理亲自出马找到你们老黄才套到这么多资料。好容易拿到联络电话又说调部门了。搞半天原来是给你把人给征去了,早知道我直接找JOYCES好过了。”
  “你少打我的人的主意。”WILSON闲闲地拿起报纸继续看起来。
  “什么你的人?上班时间归你下班时间归我。”尹天与一副吃定我了的模样。
  我在旁边越听越火大:“你神经啊,我踹你一脚,你撞我一跟头、你骗我扶你上楼,我给张假名片你,大家一人两局,刚好打平,互不相欠,跟我算帐你还嫩着呢。”
  “可是我欠你呀,我还欠你一条裙子呢。”
  “不用了,我裙子大把,大都是地摊货,不值两个钱,算我饶给你了。”
  “那不行,亲兄弟明算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然,莫非你想让我一辈子都欠着你?难道你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我的好感吗?你放心好了,就算无论怎样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你的。”他做深情状。
  我忍不信打了个寒禁,这飞机空调干嘛开这么大。
  哼,他以为我的便宜是好占的吗?!就算是WILLSON的割颈之交我卖面子给他也到此为止了:“你一定要还是不是?那好吧,你就还一条跟破掉之前一模一样的裙子给我吧,记住了,那条裙子的牌子是PINKLUDY,记住,不是LADY,而是LUDY,西湖路夜市买的。那本来是条长裙,不过给我不小心在下摆烧了一个大洞,被我改成了A字裙,两边开气儿。裙子本来是白色的,我一次洗衣服不小心把它给染了,后来索性自己DIY给染成咖啡色了。裙子的链扣有一点点脱漆,裙子裙边脱过线,我用灰色晴纶线挑过裙脚,裙子穿了两年了,洗过N次,有一点点不太显眼的褪色。”我一口气说完,一看,WILLSON和尹天与都听傻了。我得意得笑了笑问尹天与:“记住了没有,要不要我讲多一次?”
  “不用,全记在这儿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看我一脸的不相信,他居然一字不拉地把我刚才的话背了一次出来,这次换我目瞪口呆了。
  “WILLSON,你们公司待遇是不是这么差吧,干嘛搞到自己的员工这么寒酸了啦?”尹天与有些愤怒地质问WILLSON。
  WILLSON没出声,只是很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就明白他那一眼的内容了,忙声明:“别乱想了啦,我上有温暖双亲,下无孤苦私生子,我只是喜欢存钱而已。”
  这次换两个人都象看外星人一样瞪着我了:“干嘛?”我实再是没有什么被两个以上大男人盯着看的经验,不禁有些心虚,忙进一步解释:“钱呀,人民币或者港币,美元都可以的。”
  “你要这么多钱干嘛?”尹天与不死心地追问。
  “换成大米坐在家里数大米玩儿!”我白了他一眼,心想干嘛要告诉你。
  “你这么存钱得存到何年何月呀?诶,不如这样,你可以嫁给我,我有很多钱,嫁给我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别说买大米数着玩,就算是买钻石数着玩都可以呀。”
  “我喜欢钱自然有挣钱的法子,干嘛要嫁你?!有钱了不起吗?庸俗!”
  尹天与没想到会被张口闭口喜欢钱的我骂他“庸俗”,有点哭笑不得。WILLSON脸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虽然已经很累了,可是睡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的时候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乱乱的,一时回忆和WILLSON跳舞被他抱住的感觉,一时又想起他的眼光掠过我时一如平常的冷淡。想到明天是星期一,我是没有资格把明早的时间预支到今晚的胡思乱想。我爬起来,抓出一本《商务英语》看起来。还真灵,没用一刻钟我就睡得人事不醒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是比平常迟了一些。我勿勿忙忙地喂过痞子吃早餐就往公司赶。痞子是我养的一只五个月大的白色公猫,是我去年冬天在街上捡回来的。在我出差的时候托付给邻屋的小姑娘代养了几天,结果这家伙见我在不在居然不好好吃饭,瘦了一大圈。我可不想让它变成长毛钟丽缇,所以回来以后拼命催谷它的饭量。
  跑进办公室的时候,公司的人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了。奇怪的是,平时大家对我不冷不热的,可是今天一回来,所有的人一见到我都满热情地招呼:“回来啦?”“辛苦啦?”搞得我有点受宠若惊,连眼睛下面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都放出光来。
  在距离办公桌五公尺开外,我突然有一丝不祥之感。有点忐忑地转过弯,一大捧红色的香水百合蓦地出现在眼前,足有三四十枝,静静地躺在我的办公桌上怒放,香气四溢。我吓得大惊失色,转头想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对花粉极度过敏的鼻子只觉一阵酸痒,第一个喷嚏冲鼻而出。我知道我这一天就让这扎可恶的香水百合可毁了。
  保洁员张姨乐癫癫儿地捧着那堆花走开了五六分钟我才敢捂着又红又肿的鼻子走回座位。桌子上还躺着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我打开一看,一个盒子里各有一条裙子,只是一条是半旧的咖啡色A字裙,另一条是全新的“香奈儿”西裙。让我大吃一惊的不是因为知道“香奈儿”不便宜,而是那条半旧的A字裙上钉着的牌子居然真的写着“PINKLUDY”!
  手机突然响起来,我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手机号码,于是按了OFF,然后再用桌面的固定电话按那个号码打过去,还没等我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面那人说:“喂,你有没有再笨一点,知道你省钱,我已经打的是主叫付费的电话,不用你给电话费你还挂我电话?怎么样,喜欢我送的花吗?”
  “尹天与,你这个混蛋……啊嚏一一”我第一次觉得骂人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这倒霉的鼻敏感。
  “干嘛,大小姐,送花还给人骂,我还是第一次哎。”
  “还敢说,大清早你就放一大堆植物尸体在我桌上,啊嚏一一,害我鼻敏感发作,啊嚏一一”我没办法讲不下去了。
  “什么,你花粉过敏呀?对不起了啦,我不晓得,你有没有带药?”
  “药你个头,有药我第一个毒死你!阿嚏一一”我气急败坏地挂上电话。
  “大清早,干嘛这么燥呀?”阿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一边问。
  “啊,早。”我勉强冲他笑笑,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住那个无聊的花花公子怎么总是这么火大。
  “恭喜你,第一次参与谈判就这么掂。”
  “哪里,全是总经理在谈,我只管找资料而已,跟我没什么关系,阿嚏一一”我这可不是谦虚。
  “那也很不简单了。我们总经理是出了名的魔鬼记忆器,很少有人能够配合到他的思维速度,为这个他已经换了十几个助理了,你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做够了一个星期没被调走的。大家现在对你全都刮目相看了。”阿策的样子不象在开玩笑。
  我吐了吐舌头:“难怪我觉得今天大家对我这么好呢。”
  “也不全是的这个原因的。”阿策有些莫测高深地说。
  “那还有什么?”我揉了揉鼻子勉强把一个喷嚏忍回喉咙去。
  “总之,公司是非多,你自己要多个心眼。”阿策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就走开了。
  我不是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也没太在意,说来说去不就是办公室政治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路吗。
  桌面呼叫器响:“RUBBY,进来一下。”是WILLSON,我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从昨天晚上八点钟下飞机开始算起,我已经有13个小时没见到他了。我跟自己说,自然一点,要当什么都没改变过。
  敲门进去,他从桌上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我命令自己的眼光迎上去,结果只一秒钟,我的意志力就在他的眼神里败得溃不成军。我假借鼻子发痒,挤眉弄眼地打了一个喷嚏,悄悄将眼光躲了开去。
  “怎么又感冒了?”我在他的声音里面努力寻找关心的猪丝马迹,但是一无所获。
  “不是,鼻敏感而已。”我不敢多话,怕泄漏出失望的情绪。
  “你帮我准备一下A0731号调查报告,然后帮我联络A&D的BOTTEN CHEN,告诉他我今天下午3点钟以后有三十分钟时间,还有……”我快速地记录着,怕有一点儿遗漏。等我记完,他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我诧异地问:“不用我再复述一次吗?JOYCE交待我……”
  “不要去管JOYCE,记住你现在只需要听我一个人的。”他霸道地说。
  “哦。我知道了。”
  我往门口走过去,突然听到他在背后说:“那扎花很漂亮。”
  我吃了一惊,望回头,见他坐在那儿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脸绷得紧紧的,一点看不出他在夸花的意思。
  “我花粉过敏,已经把花送给做清洁的张姨了。”我不晓得自己干嘛要解释,但是看到他听完以后,脸上的表情有了一点点放松,却觉得好高兴,快步退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正在整理报告,前台呼我,说有人找。
  我奇怪谁会找到这儿来。等我看到正跟前台小姐聊得眉飞色舞的尹天与时,气得我转身就想走,却被又一个冲鼻而出的喷嚏出卖,暴露了行长。手长脚长的尹天与两步冲上来一把把我抓住,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一个纸袋,“记住了,这里面的药有的是饭前吃,有的是饭后吃的,一定要看说明书吃药,不要吃错了,也不要漏吃了,我到钟点就会打电话上来检查你吃没吃药的,乖哦。”
  最后那句话让我差点没吐出来。他老兄讲完也不等我破口大骂,转身冲着前台小姐挥挥手说:“说好了,下次我带巧克力来给你们哦。”然后按开电梯就走人,剩下抱着纸袋的我,望着关上的电梯门,气得发蒙。
  “RUBBY,你男朋友呀?好靓仔好体贴哦。本来我们都让他进去直接进去找你的了,他却偏要在这等,说是怕我们难做。真是难得。”“就是,就是嘛。你可要看牢一点哦,这么高大威猛很容易给人抢走的。”前台两个小姐偏还不识趣地一唱一合。我咧一咧嘴算是答复她们了就往回走。
  纸袋子里林林种种有十几瓶药,一看说明书全是让人头大的英文。这个神经病,真的想毒死我呀。再翻翻,里面还有一张便条纸,用中文写着各种药的用药时间。原来,这十几瓶药是专治过敏性鼻焱的系列用药,有的是敏感发作的时候吃的,有的是平时调养的时候吃的,而且调养的时间分得相当细,不但分早中晚不同药,而且还要分疗程用药。我一把把这袋子药扔到垃圾桶里,谁希罕,哼。
  可是一个接一个的喷嚏打得我头晕脑胀,而且好象我的身体对平时吃开的那只防过敏药有了抗药性,吃下去一点没见好。等到连TK都来问候过我的健康以后,望着满垃圾桶的纸巾,我怕自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从垃圾桶里翻出那包纸袋,按说明书服了一粒标住“DAY1’的药,半个多小时以后,情况居然好转了许多,我不由得对这袋有些来历不明的药刮目相看。
  “嘀哒。”手机有短信进。我打开一看,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尹天与
  “现在该吃标住’DAY2’的药了。另外,你每天带这么多药来来去去的不方便,我帮你整理了一个药盒,纸袋的最低下。还有,我警告你,那两条裙子你可不准再送给任何人了,特别是那个搞清洁的阿巴桑,不然我每天放一把花在你的桌子上!”我象被火烫了一下,跳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边问人:”见没见到张姨?”
  我好说歹说才从张姨手里拿回了那两条裙子。回到座位上,我随手把那条倒楣的裙子扔进抽屉里,粗粗地出了口气,从纸袋子里掏出个淡蓝色的扁扁的方盒,打开一看,盒子分了十几格,正好一种药一格,然后每个格子下面有人用笔写明了药名,很精致的样子。心里有些恍然,难怪这么多女孩子被他骗了,也就他这样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每天不用上班,只管想想怎么逗女孩子开心便是一日,真是奢侈的人生。我现在只希望他还了裙子给我以后大家两清了,再也不要给他来烦我了。每次见他我总没好事发生。

  第一部 第五章
  为了跟进那个西部开发的计划,整整一个星期,我每天和阿策他们泡在拓展部、财务部、计划合同部,虽然在高强度的压力下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每天回到家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干,要不是怕给WILLSON闻到身上的汗味,我几乎连每天洗澡的程序都想省掉。好不容易等WILLSON对着我们那份计划书不再摇头的时候,我知道,别说是一个星期的辛苦,就算是这么不吃不喝下去,只要能让他皱着的眉头有一点点松开我也是愿意的。
  和阿策刚走出WILLSON的办公室,阿策手下那帮家伙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那本计划书的命运。见阿策只管沉默地低着头,大家好象都明白怎么回事了,便也不出声了,正打算难过地离开,阿策突然抬起头说:“干嘛,我还没跟你们说这个PROJECT通过了呢,你们干嘛走啊?”看见阿策几乎被那群人踩死,我只觉得他是活该。
  “OK,辛苦这么久了,今天晚上老规矩,去竹家庄,AA。”阿策这一呼众人齐应,我可不乐意了,这个孤寒香港佬,吃顿几百块的饭还要AA,叫我出份子钱我情愿回家泡面吃。
  “对不起,我可是累坏了,今天晚上我要回家补觉,你们自便吧,不用预我了。”说完,我还很慎重其事地打了个呵欠。我这一个呵欠马上传染得大家一个接一个地打起来,人人都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阿策一见大家要散,不死心地说:“那今天晚上大家回家睡个好觉,正好明天是星期六,我们再出来饮酒吃饭直落,晚上唱K,我请,一个都不许少。”众人一听又兴奋起来,讨论哪家夜总会的小姐穿得比较少,这帮臭男人,好象没当眼前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孩子。
  我见实再跑不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与其在外面吃那些味精菜,不如每个人交50块钱给我,让我来采办一桌菜来犒劳大家,保证大家吃得饱,吃得好。地点,就在我那出租屋,如何?来来,马上交钱。”
  虽然大家纷纷质疑这我办的这桌菜的可吃性,但是好在众人只求个热闹,无意深究我的厨艺,倒也挺爽快地把钱交给了我。我粗粗算了一下,这些钱不但可以办得体体面面,而且可以保证省下我那份份子钱,不禁心花怒放。
  手机“嘀哒”一声响,有短信。我打开一看,又是尹天与,提醒我该吃药了,这才发觉,他真的整整一个星期没露过面了。
  星期六早上,我一觉睡到十二点才慢悠悠地起起了床,随便吃了个早午饭,套上件T恤遛遛哒哒地上了菜市场。在菜市场花了一个多小时,我才拎着大包小包的肉菜和一只活鸡回到家。跟着该摘的摘,该洗的洗,该泡的泡,我心情愉快地收拾着这些东西,小小的厨房顿时显得拥挤而有生气了。从小,我最喜欢的就是吃,因此,我的童年有大半的光阴是在厨房里找着一切可吃的东西时渡过的。找不到可吃的东西的时候我就自己摸着做一些能吃的东西出来。开始我妈生怕小小的我切了手或是把家给点着了,可是久禁无用,便只得放任我在厨房里用有限的资源倒腾出各种古灵精怪的食物,结果不到十三岁,我就全面接掌了家里年夜饭的掌勺之责。所以一直到现在,无论工作怎么忙,每年的春节我是一定坐飞机回家过的,因为我知道几千公里外,一家人的年夜饭在等着我做呢。
  炉灶上的菜干猪肺汤也煲了有一个半钟头了,看看表,他们也差不多快来了,我这才围上围裙打算动手杀鸡。我先把烧得滚烫的开水倒在个大盆里,这才提起磨好的菜刀走到门外水池边,捉起那只大肥阉鸡,把鸡脖子附近的毛拔得干干净净的,在一旁放好一只空碗,打算拿来接鸡血,跟着手起刀落,刀法纯熟地一刀下去,给了它一个痛快,一边在嘴里念叨:“今天碰上我吃你是我们两个有缘份,你就别想不开了。再说,老挤在那又脏又臭的鸡笼子里荀且偷生一个不小心染上禽流感不明不白地还是让人人道毁灭了的结果还不如让我帮你早点解脱了,让你成就为一只优秀的白切鸡进了这帮人的肚子也算是功德一件。最多这样了,你记住了是谁吃了你,下辈子再找回他们,一个一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就结了……
  “李好!”有人在我身好大叫一声,我左手抓鸡,右手拎刀,正聚精会神地接鸡血,给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手一抖,没死断气的鸡在我手里一挣,溅了我一脸的鸡血。没顾上抓鸡,我一脸晦气地转过身,才发现身后五步开外站着三个人:叫那一嗓子的是阿策,旁边两个人居然是,居然是尹天与和WILLSON!最好笑的是三个人三副表情:阿策是一脸受惊过度的样子,WILLSON则皱着眉头,好象我借钱没还一样,尹天与打量着我左手的半死鸡,右手的大菜刀以及血淋淋的脸却是一脸坏笑。
  “广州的市场不是有杀好的鸡卖吗?”阿策站在距离地上那只死鸡半米远的地方惊魂未定地问我。
  “白切鸡要在吃之前半个小时杀肉才最鲜。”我随口答他。
  “是啊,难不成你还怀疑她是为了省那杀鸡的钱才自已费那么大劲吗?”尹天与毫不留情地在旁边玩踢爆。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别站得离我太近,今天杀鸡杀得手顺了,见到不顺眼地就想一刀下去,而且剁哪儿是哪儿,别剁完了你才来怨我剁得不是地儿了。”
  尹天与很合作地一手捂住嘴一手捂住肚子,往后大退了两步。
  可我火还没撒完,于是转身对着阿策:
  “不是说好拓展部的同事聚餐吗?怎么你招呼也不打就把些个不相干的人往这儿领呀?”
  “不是的,今天早上跟WILLSON和天与打网球一时高兴说漏了嘴,天与吵着要来,还非拉着WILLSON。再说,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嘛,何况还能让他们也AA一大份对不对?嘿嘿嘿。”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想到刚才我在如血残阳里满脸鸡血的样子给WILLSON看了个清清楚楚我就不由得恶向胆边生。爱得无望是一回事,可是我也不想在守望着他的时候让他看到我是如此的狼狈。再望一眼站在阳台上打电话的WILLSON,此刻心里的气恼与绝望象潮汐般向我披头盖脑地掩来,因此也把所有这一切的祸首恨个半死。一边切着菜,一边拿眼睛去横站在一旁的尹天与。谁知道心神散乱之下“哎呀”一声竟一刀切中自己的食指,刚磨好的刀口很利,先是被切的地方变成长长一道皮肉分离的白道,只一瞬间鲜红的血象是开了闸一样一涌而出,连菜板都给染红了。
  可能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一眨眼那么快,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去是长长的一段细节:我看见本来站在阳台上打着电话的WILLSON听到动静扭过头,楞了一下,扔下正讲着的电话,三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放到饮水机下面,按下开关,让温温的室温水把伤口附近的鲜血冲掉,然后掐住离伤口最近的血管,把我的手举起来仔细地看了遍才轻轻吐出口气说:“还好,没有割到大血管。”
  尹天与正好捧着药箱跑过来,WILLSON很熟练地打开药箱找出纱布和碘酒,见我手上的伤口又有血涌出来,他很自然地把我的手拿起来放进口里,轻轻的抿了抿一一我象是蓦地被电击中了一般,整个左半边身体都麻木了,眼前的人和事都蹴地飞离崩熄了,只有脑子里把手指被他含在嘴里的片刻来来回回的复习。
  “好了,没事了。”WILLSON的声音重新把我拉回现实。我定了定神,才看见左手食指不但清洗干净,包好纱布,而且包扎用的一小截纱布还在结尾处绑了个精致的蝴蝶结。我不由在心底太息,这个事事追求完美的男人,连包个伤口都这么与众不同。
  “好了,好了,没事了。”尹天与拍了拍阿策的肩膀,安慰这位脸色依旧苍白的仁兄,不知道的人铁定会以为被菜刀切到了的人是他不是我。
  好在该洗的全洗完了,而且WILLSON包伤口的手法实现是很专业,虽然包着纱布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其他手指的运作。所以我不理阿策的劝说继续在厨房里忙活开了,WILLSON在旁边欲言又止,倒是尹天与很理智地说了一句:“由她吧,反正她把那瓶碘酒全倒汤里也毒不死我们的。”
  拓展部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我把几个声称想打下手的人全赶走,免得把我的独传家学偷了去。半个多小时以后,菜就全做好了,一盘接一盘地往桌上摆的时候所有的人全楞住了,没想到我会来真的做出一桌子货真价实的住家饭来,等见到第一个伸筷子夹起一小块麻婆头腐的人马上向第二盘菜伸出筷子时,这群人终于等不下去了,一拥而上,上下其筷,无所不用其极地大快朵颐。尹天与拿着筷子一盘盘菜数过去,突然乐起来,望着吃得一嘴油光四溢却一脸晦气的阿策说:“认赌服输,你那部’小波仔’从明天起两个月内归我糟蹋。”
  “干嘛了?”我见阿策脸色越来越难看便问他。
  “还不都是你,自己兄弟,会做菜也不让人知道,害我今天跟天与打赌,今天晚上这围饭至少一半以上是外面买回来的卤水鹅翼之类的熟食成品,唉,结果我输了我的靓靓老婆。”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一见面就挥舞着锅铲诚恳地跟你们表白:我回锅肉炒得火热油光;泡菜赛过韩国进口,绿豆海带糖水煮得消暑解渴……恨不得立即把你们拉进厨房,就地喂饱。”
  “少罗嗦啦,车钥匙,车钥匙。”尹天与不依不饶。
  “干嘛欺负老实人?”我看不下去了。
  “我欺负他?老实人?你晓不晓得如果我输了的下场是什么?我得负担他和他女朋友欧洲一月游的全部费用哎。他女朋友是出名的’大花洒’,你以为他对我会客气吗?只不过他输了,输在没有事前做好功课,而我赢了,赢在对你有信心。当然你也有功劳,所以从明天起我负责每天拿他的车子接送你上下班。”
  “我才不要!”见WILLSON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我马上条件反射地叫出来。大家都看了我一眼奇怪我反应这么大
  “我才不要这边刚下车,进到公司就被阿策斩到我十八块。”我自认这个借口不错。
  “他敢,他要是敢动你一条寒毛我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尹天与一边说一边作势勒住阿策的脖子。可怜阿策虽有防备,可是一下就被高他一大截的尹天与夹住,一点动弹不得,筷子还拼命往那盘榄角蒸排骨伸过去。
  “嘀嘀嘀……”很特别的铃声,一听就知道是WILLSON的电话响。他望了一眼来电显示马上站起来往外走,一边用很温柔的韩语接听:“喂,是我,五月呀……”
  五月,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凭着女人的直觉,我敢肯定电话对面是个女子。我突然觉得胃口全无,不知道是不是久未操练,厨艺退步了呢。
  “咦,林总讲的这是日本话吗?”一个小子好奇地问。阿策终于找到了做大哥大的感觉,一筷子拍过去:
  “连自己的老板有一半韩国学统都不知道,是不是不想混了?!”
  大伙全笑起来了,我也笑起来,只是觉得笑得很累。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了。阿策晚上的节目入我的数。”WILLSON勿勿走进来交待了一句就要走。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有一丝丝不同寻常的神气。尹天与站起说:“我送送你。”便与他一起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尹天与独自走了回来,虽然明知是这样的了,可是我心里还是很生气,何苦来呢,即然来了又干嘛这么早走呢?好象专门来折磨我一样。
  尹天与一点没发觉我突然变坏的情绪,径自走到我身边坐下:
  “你倒是真的很乖,我数过了,那些药你基本上都有按时吃。”
  “你干嘛乱翻我的东西?”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房子这么小,又这么乱,哪还用我来乱翻呀。再说了,要不是我翻到你的药箱怎么帮你止血呀?”
  “你管我多乱都好,我这也是未婚女孩子的房间,这要放在以前就叫闺房,闺房,你知道吗?不过算了,象你这种只懂得享受当下的人历史是肯定不会及格的。”
  “干嘛每次都小看我?我的历史可是年年拿全校第一的。服兵役的时候,我还给我们排的阿兵哥们讲解《满江红》呢。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奇怪呢,不爱干净的女生我见多了,可是没见过哪个会把厨房收拾得象闺房,睡房却乱得象狗窝的。”
  “我乐意,我还就爱抱着高压锅睡觉呢。要你管。”我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块蒸鱼头往嘴里送。跟尹天与斗斗嘴令我食欲大振。
  晚上,我们十几个人在“共鸣”夜总会包了间大房唱K劈酒。我才唱了两首歌,结果他们全体拿着指南针也没帮我找到调,于是一致通过禁止我再碰麦克风,气得我直后悔没在菜里下点儿巴豆粉好拉死他们几个。
  被阿策叫过去玩骰盅,我说我不会,尹天与在旁边说:“没关系,我是名震江湖的骰魔,名师出高徒,我教你,最多输了我帮你喝酒。”
  我白了他一眼:“我跟你非亲非故的,干嘛要你帮我喝!”
  “就是,李好,别理他。让他在旁边待着,看我们玩。”阿策大概已经被尹天与灌了不少酒了,加上想到心爱的跑车就要被尹天与拿去糟蹋,新仇旧恨加一块儿除了过嘴瘾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发泄的方法了。
  房间里很吵,尹天与只得伏在我的耳朵边讲解玩法我才听得清他的话。也许是气氛使然,我发现他越过了“两性安全警戒线”也没有躲开。我知道今天晚上自己的情绪有些怪异,下意识里很希望自己做点什么出格的事。不过很快我就明白自己想做的出格的事是什么了。
  骰盅的玩法很简单,我很快就明白怎么玩了。刚开始的时候多是阿策赢,我连喝几杯酒,尹天与想帮我挡着,我不让,没用几局我明白了固中玄机,于是很快就开始反败为胜了。尹天与在一边冲着阿策直摇头:“你不要出去跟人说平时是跟我出来混的,不然连我也不用出夜店了。”
  又再玩了几局,平时不太能喝酒的我一口气喝下几杯Tequila开始有了反应:酒精在我的血管里疯狂地作用起来,血管里的流的好象也不再是血液,而是汽油,一遇上诡异的酒精,象着了火一般一寸寸地烘烤着我的肌肤,全身的关节都烧得发疼,而身体则生出对酒精更多的渴望。脑子有点不太听使唤地兴奋起来,我开始故意输给阿策好骗酒喝。等尹天与唱完一首歌回来发现我不妥的时候我已经喝掉整整一瓶Tequila了,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嚷着让服务生倒酒。其实我的脑子还是蛮清醒的,可是所有的行动和语言都不太受控制,心灵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的快感。看起来喝醉的感觉不算太坏。晕晕乎乎地我被尹天与连拖带抱地拉出了包间,也不知道怎么就上了他的车。
  “干嘛你,我还要喝酒!”被他塞进车里以后我试图打开车门下车,却被他不由分说地用完全带绑在了椅子上。
  “绑架呀!非礼呀!救命呀!”我扯着喉咙大喊起来。
  尹天与完全不吃我这一套,升起车窗,把汽车音响开得震天响。我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尹天与坏笑着调低音量说:“我对付醉鬼有的是办法,你别借酒装疯了。说吧,为什么不开心?”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我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不肯作声,尹天与也不再出声,只管把汽车发动起来,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音响里传来动力火车在唱着“再没有人能真正到达我心底,你早已寄生我心里,不吃不喝不睡不呼吸,不会因为我们感伤的结局。放纵自己,恣意狂乱我的身体,你早已寄生我心里。附着心中无形的胎记,直到没有能让我的爱继续。”
  “你是不是在追我?”我随口问,问完我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喝醉了。
  “是呀,你居然现在才来问我,我还以为我已经做得够明显了呢。”尹天与的声音一样的没正经。
  “为什么?”
  “因为你很有趣呀,你这样子的女生我之前闻所没闻。现在不但给我闻到、见到而且差点抓到了如果就这么放过会天诛地灭的。好了,你的问题我很诚实地回答了,现在论到你了,你喜欢WILLSON?对不对?”
  “我干嘛要回答你?”我故做平静,可是心脏跳得好象要喷血。
  “死鸭子嘴硬,干嘛,坦白一点你会死呀。”
  “要你管我。
  “了啦,你就慢慢当你的鸵鸟吧,搞不清楚状况,等WILLSON请你喝满月酒的时候你还把自己埋在地底下暗恋人家。”
  “讲不讲又有什么区别?象我这样的满大街都是: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嘴巴坏,气质差,粗鲁又没女人味,全身上下没有什么男人欣赏的优点……”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尹天与不管车正开在快车道上,“吱一一”的一声把车停了下来,很生气地望着我说。
  好在路上车不多,没有发生交通事故,可是我却被吓出一身冷汗来,酒也醒了一半,这个神经病居然拿我的生命来耍酷,气得我几乎想拿刀来砍他,但是方向盘还在他手上抓住,我也不敢真这么干,于是决定不再理他。
  等他重新发动了车子,我觉得头好昏,但是神经却越来越兴奋,于是开始放声朗诵魏尔伦的《瓦上长天》:“Qu’as-tu fait,o toi que voila pleurant sans cesse, Dis,qu’as-tu fait,toi que voila, De ta jeunesse ? ”(你来何事泪飘零,如何消尽 好青春?)。我在毕业前迷恋魏尔伦到了疯魔的程度。
  “Sous le Dont Mirabeau coule la Seine et nos amours Faut-il qu’il m’en souvienne La joie venait toujours apres peine Vienne la nuit sonne l’heure Les jours s’en vont je demeure ”(桥下塞纳水悠悠剪不断 旧时欢爱 何苦萦萦记心怀 苦尽毕竟有甘来 一任它日落暮钟残年华虽逝身尚在)这是阿波里奈的《米拉博桥》,从尹天与的嘴巴里冒出这么纯正的巴黎腔,让我大吃一惊,也对这个花花公子有小小的另眼相看。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以后有的是机会让我给你惊喜不断。”尹天与象我肚子里的蛔虫。
  “到了,下车吧。你不是打算还要请我进去喝一杯吧?我可是不懂客气的人。”尹天与好笑地看着还在发呆的我。
  “喂,有点风度好不好,电影里这时候你应该在这边帮我打开车门的。”我是标准的“死剩把口”那种人。
  “哦,我以为你愿意在车里坐多会儿呢。”尹天与作势要下车。我一把推开门钻了出去,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在跟谁生气。
  尹天与也跟着出来,看我脚步浮浮地样子冲过来扶住我,我想推开他,谁知道被他捉得实实的,根本推不动。
  “放心吧,我虽然意志力比较薄弱,不过对醉鬼没兴趣一一就算我十分钟之前才说过要追她。”尹天与一边扶住我往里走一边说。
  这让我有点内疚:“对不起。”我有点期期艾艾地说。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进去睡觉,还有星期一记得穿我送的裙子。”
  “你这是坐地起价啊!不行,条件只能有一个。”我才不要穿那条那么贵的裙子呢,搞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道是裙子穿我还是我穿裙子。
  “你要是不穿那条裙子我马上打电话告诉WILLSON你暗恋他。”
  “卑鄙小人。亏我刚刚把你归到好人堆里,这么快就露出狼尾巴了!”
  “我不要你把我当好人,我只想你把我当作爱人。”这是今天晚上第二次在尹天与的声音里听到这种苦涩了,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
  虽然明知道他不过是逢场作戏,我的心还是猛地酸了一下,好象被人在某个最柔软的地方戳了一下。只是嘴里还是满不在乎地说:“你是不是天生就会对女孩子甜言蜜语?”
  “如果下次心情不好想喝酒的时候记得一定叫上我,好等你喝醉了的时候送你回家。”
  “我才不要,免得给你机会趁人之危。”我继续嘻皮笑脸的。
  尹天与停下来,举手抓住我的下巴逼视着我的眼睛绷着脸说:“你给我听清楚,我不是在讲玩笑!”
  被他那种恶狠狠的样子吓住,我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Mr.人狼。

  第一部 第六章
  星期一早上,犹豫了半天,我终于还是穿上了那条抵我几个月工资的裙子,找一件相配的上衣和鞋子却花了我半个多小时。心里忍不住把尹天与从头骂到脚指甲,尽拿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开涮。
  回到公司,我马上就被上海和北京分公司传回来的报告给淹没了。我必须赶在早上十点半前把这些报表整理出头绪拟成报告交给WILLSON。十点十分的时候我终于整出了一些眉目,只等打印了。我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这么长时间还没去过洗手间。我站起来往外走,谁知道张姨正捧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往这边走,两个人都没注意,撞了个正着。
  “哎哟!”我们同时叫了起来。我一看咖啡全洒了,倒得张姨一手都是。我第一个反应是张姨这回肯定给烫坏了。我忙不迭地捧起张姨的手一边吹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烫坏?有没有烫坏?”
  张姨却只顾指着我的新裙子说:“坏了坏了,你的裙子给泼上咖啡了,天呀,这可怎么洗得掉呀?”
  我低头一看,可不,白色的裙子上染了一大片咖啡渍,已经完全看不出它不菲的价格了,原来名牌倒了霉跟地摊货也差不到哪儿去。
  “由它了,一条裙子而已,夜市上买的。你没事吧?” 张姨听这我说这裙子不贵这才有些如释重负。
  “我没事,咖啡不是太烫。”
  “你们两个,上班时间在这边大呼小叫的干什么?”JOYCES突然在我们身后出现,喝斥着。我冲张姨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一转身,这才看见WILLSON也站在那儿,旁边还站着一个个子高高五官极其精致的女孩子,穿着裁剪得相当合身的白色连衣裙,细细长长的脖子上随意地绕着一条纱质围巾,如果不是脸色白得少了些光泽外,我几乎想给她打100分了。美女----这是我唯一的结论。
  那个女孩子很有兴趣地望着我,甚至牵着WILLSON的手就走了过来,willson的动作也很轻柔,象是恨不能把她捧住似的。
  “这是RUBBY,这是崔五月。”WILLSON并不看我,眼睛只是望着五月说。
  崔五月!?我象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脑子嗡嗡直响。
  “你好,叫我五月就可以了。希望可以同你做朋友。”她的白话说得有点别扭,但是声音柔柔的,很合她的气质。
  “您客气,我哪高攀得起。”我苦笑着说。
  “高攀?怎么会是高攀呢?我很喜欢你呢。”
  “走吧,五月,别阻住大家工作了。”WILLSON扶住五月的肩头,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五月一边走一边转过身冲我招招手说:“下次见啦,RUBBY。”
  我望着他们走出去的背景发了一会儿呆,JOYCE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现实点吧,有些东西根本就不配你所有,勉强得到也只是让大家都别扭,最后两败俱伤而已。”
  见我惊异地望住她,她马上板起脸横我一眼:“我说的是你的裙子了啦,一万多一条的香奈尔是你穿的吗?你看让你穿了第一天就搞成这个样子。我以后都不要买这个牌子了,CHEAP晒!”说完扭头走了。
  我在洗手间收拾裙子,果然给张姨说中了,那些咖啡清根本就洗不掉。我叹了口气,想:明明一早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可能属于我的,可还是忍不住想试试,再试试,结果真的象JOYCES讲的那样。
  镜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从我身后晃过去,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仔细一认,天呀,居然看到林亦柔站在身后冲着镜子里的我安安静静地笑着。
  “啊一一,怎么会的?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吃惊不已。
  “通过曹锐的介绍我应聘来了这边公司做文员。”
  “曹锐?”
  “就是PETER呀。”
  “哦。”我口里应着,脑子里却有点反应不过来,PETER不是喜欢林亦柔的吗?怎么会亲手把她送到这儿来,难度潮流兴两地相思吗?
  “干嘛来广州做文员?你学的不是护理专业吗?”我同着亦柔一边向外走一边问。
  “我想转转环境。而且护理专业我不是太喜欢。”她的脸突然有些红。
  我又想起发烧的那个晚上亦柔是如何熬夜照顾我,不禁深表同意:虽然每天体面地出入五星级宾馆,但是这样辛苦的工作实再是不如找一份朝九晚五的文员工作。只是干嘛老天拔地跑到广州来呢?见她不欲深谈的样子,我也不好问下去。
  “那你住哪儿呢?”我还是忍不住不去关心这个文弱的女子。
  “我在员村租了房子住,可是好象周围的人蛮复杂的。”她皱了皱眉毛。
  我听了也担心:“你怎么租那儿呀,一个单身女孩子,多不安全。”
  “那有什么办法,我刚来,连广州话都不懂听,那处房子还是曹锐托他在广州的同学帮我找的呢。”
  “不如这样吧,”我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你要是不嫌弃干脆搬来跟我一块儿住,正好房东那儿刚空了一间房出来,客厅厨房厕所你就跟我共用,这样子房租会便宜一些。”
  “真的可以吗?”林亦柔听了也很高兴。
  想到亦柔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一天也不想耽误,正好WILLSON第二天要去香港出差,我跟JOYCES请了一天假帮林亦柔搬家。林亦柔也没什么行李,除了五大箱衣服外,就没什么东西了。只不过我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多衣服,以前我一个人用老显得空荡荡的衣柜现在根本放不下两个人的衣服。想想反正我的衣服少,干脆把整个衣柜都给了亦柔,自己另外找了几个塑料箱子把衣服扔进去了事。
  然后又陪林亦柔上街去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什么的,这一天就这么忙忙乱乱地过去了。晚上我专门做了几样唇红齿白的海派小菜,摆上桌之后实再是很满意,于是拿出数码相机对着饭桌一通猛拍。亦柔奇怪地问我在干嘛,我一边把照片倒上电脑一边跟她解释如何用电脑和数码相机帮助我把自己的厨艺通过一个叫做“DIY与你同行”的网页变成支票的生产过程。不过她似乎对于这样的赚钱方式不太认同,好在对我的厨艺她还是抱着开放的态度,吃得眉开眼笑的赞不绝口,不肯再连名带姓地叫我李好,一定要叫我好姐姐。我向来对这些细节的东西不太在意,便由得她叫去了。吃完饭,她抢着去洗碗,我乐得有人帮着做做家事,于是心安理得地翘起脚看电视。痞子也很不要脸地跟着我趴在客厅的布沙发上扯着呼噜睡得四脚朝天。
  亦柔在厨房里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不用看我也知道本来就不脏的厨房肯定被她洗得光可鉴人。
  令人惊喜的是她居然端出一盘切得很可爱的苹果出来,上面还细心地插着牙签!
  “真是五星级。谁要是娶了你可真是家山有福了。”我笑着叉起一块儿苹果往嘴里送。
  “哪有,好姐姐你不要笑话我啦。”她的脸又红了,那个样子真的很好看。
  “我讲真的,不是开玩笑。有男朋友了没有?”我的八卦神经马上兴奋起来。
  “没有,谁会喜欢我,又蠢又笨的。你呢,好姐姐,你跟林总拍拖得怎样了?”
  “咳咳咳……”我被苹果汁呛到,差点连肺都咳出来了。
  林亦柔忙上来轻轻扫我的背部。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我回了回气才说:“谁说我在跟林总拍拖的?”
  “曹锐,就是PETER呀。”
  “你听他胡说八道,下次去上海我不撕了他的嘴才怪。”
  “可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们两个很亲热地抱在一起跳舞呀。”
  “嘿,不要那么保守了,现代社会,男女之间哪还有那么多的君子之礼呀。再说跳舞你们两个也跳过呀。”我违心地说。
  “那么说,你们两个不是男女朋友咯?”
  “当然不是啦。我们两个甚至连朋友都不是,在他眼里我也只是小职员而已。”想起他与五月站在一起金童玉女的感觉,我讲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中肯。
  “那林总有没有女朋友呀?”
  “当然有啦,还很漂亮呢。”我苦涩地说。
  “那他还没有结婚吗?”小妮子好象对WILLSON有点不同寻常的兴趣。
  “小姐,你问话的顺序是不是有点儿反了?你好象应该先问他有没有结婚,再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吧?”我继续叉着苹果说。
  “不会呀,如果喜欢,就算他结了婚也可以追他的。”亦柔一脸认真地说。
  我听完大吃一惊,这话一点也不象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她说的:“你不是为了WILLSON才来广州的吧?”虽然情商偏低好在有八卦搭够,我再没想象力也有点儿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的脸居然又红了,自顾低头笑了笑,却不搭话。
  我摇摇头苦笑,对于好男人总是不乏识货之美女的,我的那点儿小心思实在不足为人道也。
  “好姐姐,你也算是我和林总的介绍人,好不好送佛送到西一一在明天上班的时候安排我见到他?我来上班一个星期了,可是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过一次。”
  “不是吧大小姐,你不是真想在公司拍拖吧?”我真的被这个小女生吓到了,这跟她之前给我的印象相去太远。
  “当然,我喜欢他,但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如果我不试过了解他的心意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那如果他说NO呢?”
  “他不会对我说NO的。”林亦柔轻声然而坚定地说。
  我几乎是逃回房间的。我从来不晓得外表这么柔弱的女子居然可以比我还难缠。心里忽然没着没落的起来。我锁上房门,从床垫下的隐密处翻出我的存折,来来回回将上面的记录看了五六回,将那些零数了又数,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
  这天早上回到办公室才坐下,阿策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喂,听行政部的人说他们那儿新来了个上海美女跟你住一块儿的?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好不好?我快被手下那几条光棍的口水淹死了。你要是不帮我,我那边的那个西部计划只好交给TK跟了。”
  “别傻了,那样的美女他们是无福消受的。”我叹了口气说。
  “什么意思?”阿策问。
  “没什么意思。”经过一晚上的自我心理按摩,我已经心平气和好多了。看见阿策一脸孤疑的表情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说:“这样吧,找天有空叫上大家一块儿出来玩吧,不过得你埋单。”阿策这才肯放我开始一天的工作。唉,我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不是踩了狗屎,碰到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这么难缠。
  趁着WILLSON还没回来我忙进去他的办公室帮他整理这两天的文件,同时动脑筋怎么完成亦柔布置下来的任务,一时心不在焉的把放在右手边的一大迭文件全碰到地上去了。算算WILLSON差不多要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又闯祸了。我忙蹲在地上心急火撩地收拾文件,可是没等我收拾到一半,就发现面前停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抬起头正正是WILLSON直直地站在面前。
  “对不起,马上好,马上就好。”我只恨自己不是蜈蚣,不然一只手抓一份文件我早就收拾完了。
  “有你在办公室倒是很有生机。”他不咸不淡地说。我不明白他这是夸我呢我是骂我,不过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我决定乘此机会把亦柔的事情讲出来,免得影响我一天的工作。
  “对了,总经理,你还记得林亦柔吗?”
  看他一脸的困惑,我不由得替亦柔担心起来,“就是在上海最后那晚我带来跟你一起跳舞的那个女孩子呢?酒店里的那个护士小姐呢?”我进一步启发他。
  “哦,那个女孩子。”看他终于想起来,我这才舒出一口气,“对呀,就是她,她来我们公司上班了,你要不要见见她?”
  “公司没有规定新来的员工都要给我见。”他回绝得一点余地都没有。我不禁着急起来:“可是,她不是一般的新员工呀,你们之前就认识的。”
  “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他丝毫不为所动。
  “当是我求你可不可以?”我冲口而出,看到他眯起眼睛看住我,我意识到自己哪有资格要求他,于是加上一句自认还有说服力的解释:“看在我到现在还没跟你拿过加班费的份上。”
  他好笑地问:“干嘛非要我见她?”
  “因为,因为……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想你见见我的朋友。”这个借口烂到我自己想抽自己一嘴巴。
  他突然微微一笑:“这样吧,反正我还欠你一只鲍鱼,今天晚上你叫她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吧。下班在车场出口等我。”
  “真的?”我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我,有些高兴,却又有些失落。我开始怀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一件蠢事。
  我把消息告诉亦柔的时候她高兴坏了,只是听到说我要同行的时候有些不乐意了,拉住我的手说:“好姐姐,这是我跟他的第一次,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呀?人家求你了嘛,不然很没气氛。你的大恩大德我会一辈子记住的,好不好嘛?好姐姐---”
  我也实再是觉得自己夹在里面很难堪,巴不得眼不见为净,于是答应她到时借口身体不适自动消失。
  看看表,差五分钟到六点下班时间,我马上收拾了桌面的东西,装作已经走掉的样子,然后闪到资料室去查资料,一直待到六点半才出来。走到WILLSON的办公室门口,看到房门紧锁,知道他已经走了。想必他已经载上亦柔在迷离的夜色里去向某个灯火辉煌的餐厅了吧。心里酸酸的,一时又想到那个叫五月的韩国女孩子,不由自主地替亦柔担心。亦柔美则美矣,但是和五月比起来,在气质上明显差了一大截。那个五月身上有种世家子弟才有的风范与一尘不染的干净味道。最要命的是WILLSON对住五月的时候的态度,这足以击退任何对他想入非非的女人。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开始自责,或者把情况对亦柔讲得更坏一些,让她不要抱那样大的希望,万一结果不好她也不会太受伤。一时又猜测,或者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上次他们两个跳舞跳得这么合拍,说不定合适他的正是这个从几千里外赶来的小女生呢。
  我不愿意再正视自己的心情,但是也不想就回家对住一屋子的寂寞想象他们今天晚上的菜谱,于是拎着背包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遛达着。橱窗里的模特身上或长或短地已经换上了各式清凉的夏装,提醒着我原来糜霉的春季已经快要结束了,白云路上紫荆树用葱郁的树叶替代短暂但极绚烂过的紫色花瓣,热烈归于平静,只有个别的木棉树还在不依不饶地在一片树叶也没有的枯枝上血红地点缀着。
  街上的人或是结群或是成双地走着,偶尔有一个人的经过也是步履匆匆、目的地很明确的样子,这让我有些惭愧,感觉自己的百无聊奈是如此可耻。街上也待不住了,我只能坐上巴士回家。
  下了车,才转过弯,我一眼望见家门口停着WILLSON那部熟得不得了的现代汽车,不由楞住了,看看表,才八点半,他们两个不是那么快就吃完饭回家了吧?不过,看来WILLSON是送亦柔回家的,那两个人应该还谈得不错吧。可是奇怪的是吉普车停在那里,车里黑黑的,而我们的出租屋也黑黑的,不象有人在家的样子。这两个人在搞什么?我走到家门前,心里开始打鼓,不知道自己贸贸然开门进去会不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东西,可是这是不是也太快了?我正犹豫着,忽然听到车门响,扭头一看,WILLSON从车里一步跨了出来。不由自主,我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亦柔会不会跟在后面下来。
  “你看什么?”WILLSON的声音冷冷的。
  “我看亦柔在不在?”我仍是自顾自地张望,完全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不良讯息。等我发觉不妥时,已经被他一把扯住拉开车门扔进了车里,然后他从另一边上了车“砰”地一声关上门,一言不发把车发动了就走。我没见过他这么怒气冲天的样子,吓得一声不敢出,只是坐在座位上,明知可能性很低,可我还是忍不住扭头往车后座看了一眼,结果还是见不到亦柔。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开始担心亦柔,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和WILLSON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吱—”WILLSON终于把车停下来了。车窗外黑乎乎的,路灯也没有一盏,我不知道这是哪儿,不过并不担心,只是猜不到亦柔现在的情况很忐忑。
  “林总,你不是和林亦柔一起吃饭的吗?她在哪儿?”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你以为你是谁呀?笨蛋!我要女人我自己不会找?要你来帮我安排吗?自以为是的蠢女人!你是白痴呀!”他突然爆发,骂得我莫名其妙。这一辈子我还没有被人这么被人指着鼻子喷口水的,我哪受得了这份气:“鬼才要帮你安排女人呢!我更不要知道你有多少女人,吃顿饭而已,你那么凶干嘛?至于吗?我只是想帮我的朋友完成一个心愿而已。”
  “什么心愿?!”
  “她喜欢你,她是为了你才千里迢迢地跑到广州来的。她想单独见见你,就是这么简单的心愿!”
  “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而且,” 他的声音重又变得冷冷的“这也不等于表示你有权替我做出任何安排和决定。我的生命中需要什么样的女人我早有自己的PLANE。”
  “那是我多事了,对不起林总。”五月的影子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突然觉得很好难过,一口气直冲上头:“如果您是为了这件事教训我的,我已经很明白了。我只能再说一句对不起,再不会有下次了。我走了。”说完我打开车门就下了车。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不能够再在车上与WILLSON坐在一起了,因为打开车门的瞬间,我已是泪流满面。
  我关上车门就想走,谁知道却被人一把抓住,我刚来得及看清楚抓住我的人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WILLSON时就被他扯了过去,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低下头一下子吻住我的嘴。我本能地想挣扎,却被他一只手把我圈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按住我的头动也动不了。我的心象在暴风雨中的树枝—只能脆弱地随着他狂乱的呼吸疯狂地摇摆。他的眼神显得很野兽,那么陌生,让我不愿意再看下去,于是我听天由命地闭上眼,放弃了挣扎。他感觉到了我的反应,手略松开了一些,嘴却不肯放松,温柔但是坚决地入侵着。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他的唇舌慢慢变得好轻好轻,轻得可以飞上去云端,闭上眼却觉得眼前是一片眩目的光斑。我不知道此时何时,此地何地,我只知道上帝正指引着我走向天堂,而去天堂的路是这么长,这么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我的唇,我有了再世为人的感觉。可是我不知道通常人家在吻完了以后应该怎么做,而且我也没有想好被他吻了以后应该怎么面对他,于是索性依旧把眼睛紧紧闭着不愿意张开。
  耳边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原来这是你的初吻。”
  所有的幸福感觉被他的这句嘲笑顿时击得灰飞烟灭,我一厢情愿的爱情把自己出卖成了一个笑话。我受不了这种忽尔天上忽尔地狱过山车般的刺激,心象被人一撕为二。我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跑,可是没跑出两步却被他从后面抓住。我象疯了一样对他又撕又咬,拼命挣扎,可是他只是紧紧抱住我不肯松手。倒是我自己很快就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了,只剩下嘴巴还有气力说:“干嘛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发神经喜欢上了你而已,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又不要你怎么样,我只要每天上班看到你就已经很开心了,可是干嘛要这样子折磨我?我上辈子欠你吗?”
  他把我紧紧地按在胸前说:“你这个笨蛋,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蛋。我当然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所以就算是天与说要跟我争你我也没着急过,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喜欢我干嘛还要介绍女孩子给我?”
  “我是在帮朋友。”
  “帮朋友就可以把喜欢的人让出去?”
  “我是喜欢你,可是你喜欢的人又不是我。所以对于我来讲无论你跟哪个姑娘在一起对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而且既然是肥水,流进自己人的田里总好过漏进别人家的地里。”我自然有我的小算盘,讲来颇有心得。
  “啪!”他轻轻但却是毫不含糊地在我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为了你点自以为是的小算计却害我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什么计划?”我一边问一边趁他不注意在他身上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我本打算把一些事情安排好了才正正式式地要求你做我的女朋友。可是现在我却被你的超笨脑袋搞得心惊肉跳,只怕不赶紧跟你讲清楚你不知道还有什么吓死人的事情发生。”
  “要我你的女朋友?”我才不要管他的什么计划不计划、安不安排的,对我来讲,重点只有一个,“为什么要我做你的女朋友?”
  “因为,”他扶我的头离开少少,让我的眼睛可以与他对视,“第一次把你抱在胸前的那一刻,我发现心脏漏跳半拍,而且双手居然不由自主地发抖,这在我是从不曾有过的。然后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确定我的生命因为你而发生了自己无法掌握的改变,从懂事起我从来没有试过这种失控的局面,但是偏偏这种感觉让我沉迷得无法自拔。所以我跟自己说,我不可以再让这个女人走出我的视线,因为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笨女人。”
  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妙不可言的声音,这个声音只想让我象《青蛇传》里的王祖贤那样捏着喉咙、吊起嗓子,用京腔来上一串“这个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可是这一切是真的吗?我真的有点怕这只是某个微凉的长夜我因为垫高了枕头而发的一场美梦。我伸手使劲儿一拧,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绝望地说:“完了完了,一点都不痛,我这肯定是在发梦。”
  “你当然不会痛了,笨蛋,你拧的是我耶。”WILLSON恨恨地骂我。我吃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还两个手指使劲地掐着他的腰,忙松开手,心痛得要命。他重新捉住我的手,“你没发梦,我刚刚说的,做的都是真的。”
  “这种感觉真的好奇妙哦。”我沉醉地说。
  “什么感觉?”
  “你喜欢的人刚刚好也喜欢你,想想看。”我忍不住又闭上眼,嘴角鼻尖却都是无法掩饰的笑。他乘机迅速在我的眼皮上轻轻啄了一下,我还是不太习惯我们之间这种全新的零距离,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一晚,在那个不知道是哪里的没有路灯的河边,我不停地说着各种傻话、废话,讲的什么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只是好象不把一辈子的话一次过全部讲光就会死掉一样。而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居然可以对着他那么自然地讲那么多肉麻的话,却一点不觉得不自在,仿佛很天经地义地样子。他也一样傻傻地笑着听着我乱七八糟地讲着各种笨话,很享受的样子。直到黑鸦鸦的天边开始泛出鱼肚白我们两个才想起我们已经这个样子坐在那儿讲了整整一个晚上了。奇怪的是两个人一点都不困,我想,我们两个大概都疯了。
  坐上车,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望住我问:“终于困了?”我还死撑着坚定地摇着头:“没有!”
  他替我拉好安全带:“不困也挨一会儿吧,今天早上放你半天假。”
  “不要!”我一听马上就精神了,“我已经请了一天假帮亦柔搬家了,今天再请假我这个月的勤工奖就没了,我才不要呢。而且,我不要那么长时间看不到你。”我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撒娇,这个发现让我红了脸。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讲起亦柔,我才想起直到昨天晚上之前我的角色还是超级媒婆,只是几个小时之后,我怎么变成女主角了?!我回去怎么跟亦柔交待呢?
  “willson,可不可以答应我,我们的事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我就那么见不得人?”willson明显地不高兴了。
  “不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亦柔解释。”
  “吓我一跳,就这事。你要不好说让我来讲好了。”他松了一口气。
  “不要不要,还是我自己讲,免得你讲了让事情更糟。”我一下子变得心事重重起来。我不想因为爱情而失掉友谊,我知道自己很贪心。
  “那你要我做多久黑市爱人?”他又把脸沉下来。
  “不会太久,我保证。而且,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安排吗?等我跟亦柔沟通好了,你的事不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吗?”必要的时候我也是谈判高手。
  他好象楞了一下,沉默了一小会才说:“好吧,不过不要让我等太久。”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而亦柔的房间门关得紧紧的,看来她昨天晚上回来以后还为我等了门。我轻轻关掉灯,闪进自己的房间,心里觉得好愧疚。虽然答应了willson尽快跟亦柔讲,可是怎么跟她开口我却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我把自己放倒在那张单人床上,期望可以睡上一会儿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可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抓起《专业英语》看了五六页也找不回一丝睡意。我干脆翻身跟一直蹲在一边的痞子疯玩了起来。
  “好姐姐,你起来了吗?”亦柔在门外的声音让我抱着痞子的动作僵硬了三秒钟才懂得答她:“啊,刚刚醒。”
  我打开房门,刚刚睡醒的亦柔站在门外,显得尤其单纯而无助,令我对自己随口就撒谎的行为异常痛恨。
  “好姐姐,你昨天好晚回来吗?我等你等到十一点呢。”
  “我,其实,昨天晚上……”我咬咬牙打算讲实话实说,我可不想为了一个谎话再去编一百个谎话,否则我就算不会负疚得内伤致死也会因为劳累而挂掉的。
  “昨天晚上我过得好幸福喔。”亦柔眉飞色舞地打断我,“昨天晚上WILLSON带我去了嘉城小馆吃饭,点了好多菜,你说这是不是他很疼我的意思呢?我跟他说我吃不了这么多,他还讲我太瘦了,要吃多点东西。后来,我觉得气氛很好呀,所以忍不住跟他表白了,还特别跟他讲了是你做的大媒。可惜他突然说有事要离开,结果饭都没吃完就走了,不过却留下足够埋单的钱,连我的的士费都预足。他虽然没有什么表示,可是至少没有反对我喜欢他,所以恭喜我向目标迈进了一大步吧。”说完,亦柔很激动地抱了抱我就转身旋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说:“我得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因为他随时有可能出现呢。”把目瞪口呆的我扔在原地傻得不知道出声。
  走进公司的时候刚刚好九点,我在打卡钟报时之前把出勤卡塞进了卡机口,听到“喀嚓”一声我才放下心来,不用担心给人扣钱了。转身迎面遇到张姨,我笑着跟她打招呼,张姨大着嗓门儿说:
  “唉呀,李小姐,今天好漂亮啊。”
  我也就厚着脸皮答她:“我每天都这么漂亮呀。”
  “那是,那是,整间公司你是唯一一个每天都跟我这个做清洁工的打招呼的人,所以在我眼睛里,你每天都这么漂亮的。”张姨高高兴兴地说。
  我还以为自己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呢,搞了半天,原来拿的不过是人情分,真是让人丧气。
  我走到座位上,一边按开电脑POWER,一边坐下。在等电脑开机的时间里,我打开抽屉想找一迭post-it出来,忽然从我背后飞过来一道金光,正正落在我打开的抽屉里。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包心型金莎朱古力,虽然是路边七十一便利店随处可以买到的样子,可是金色的半透明包装纸下朱古力色看在我的眼里显得异样的诱人。我抬起头望向身后,却见到WILLSON一脸正经地慢慢走过,却又乘着无人注意冲我扮了个好笑的鬼脸,又向电脑显示屏努努嘴。我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望向显示屏时,奇迹出现了:彩屏上是一片玫瑰的海洋,而且那些玫瑰红得来霸道而张扬,让整个屏幕多少显得有些诡异。最奇妙的是玫瑰们不是就那么安静地在那儿,而是一朵接一朵地次第地开放着,每一朵开到最后就会开出一个字来,开到最后,满屏的玫瑰淡化成了背景,屏幕上写着:恭喜你中了我的LOVE病毒了,唯一能解此骇世剧毒的解药就在我的嘴里,只要每天吻我一下,定可保你一直平安无忧。但切记不可有一日而废,否则必会毒发,届时非我不嫁。
  一瞄四周,好在没人注意到,我急忙把这个独一无二的屏保切换掉,但是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无法切换掉,于是干脆趴在桌上,把整个脸埋进胳膊里任自己笑得管他脸会不会烂掉。
  桌面电话骤响,我只得尽量敛起笑容,拿起电话,没等我开口就听到里面传来willson的声音:“什么时候进来拿你今天的解药?”
  “BOSS,我不得不提醒您,你这是滥用公司资源,并且在上班时间进行性骚挠,小心我告到劳动局去,”
  “别骗我,大陆的劳动局也不会受理耍花枪的case的。快进来吧,我的笨女人。”
  “你好肉麻哦。”我继续口是心非。
  “对呀,我就是要麻到你完全失掉抵抗力好把你扛回家做我的黄脸婆。”
  “你是不是打算从今天起出粮给我只是要我陪你打情骂俏?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不起,我马上就辞职。”虽然这种感觉让我很沉迷,可是我有我的原则,而且这也违背了我喜欢上他的本意。
  “笨女人,你又不准我公布我们的关系出来,连正大光明地拍拖也不可以,那每天早上给我二十分钟讲讲情话总可以吧?”他的声音着急起来。
  想想,自己好象是有一点理亏,于是我压低声音说:“二十分钟太长了,每天上班,只有早上开工前十分钟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其余时间,你是老板,我还是你的ASSISTANT。”
  “十五分钟。”他还真会讨价还价。
  放下电话我忍住笑,第一次发现这个貌似强狂的男人这么孩子气。
  “叮……”桌面的电话又响起,我直摇头,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之前的镇定风度跑哪去了,
  “又怎么了?林大总经理?”
  “不是林大总经理,是尹大总经理。”电话里是尹天与懒懒的声音。
  我想如果此刻有个地洞,我一定谢天谢地地钻进去躲个十七八年的再说。
  “今天一早就被willson的电话吵醒,只是为了很嚣张地煊耀一垒打全胜的战绩,现在我想打个电话来恭喜你,却被你连我是谁都忘掉了,你们两个还真是登对,全是见色忘义的狠角色。算啦,其实我是想来跟你讲,好好享受你们的恋爱世界,不要管周围有什么声音,或者是发生什么事,记得坚信自己最初的感觉和信念。如果,我是说万一如果有什么不快乐,记得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stand by。”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这一刻不管真假,他的一句二十四小讲出来让我有种从未有过的窝心,第一次从心底对他生出一些依赖。我猜想,在他的生命中过往的这么多女孩子必定没有一个是会带着怨恨离开的。
  一忙起来,脑子里就什么也装不下了。虽然一整天跟WILLSON待在一起,可是一切跟这之前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两样,崭新的爱情在面对工作的时候没有立身之地,即使与他偶尔眼神交汇也只是公事的交流,看不到一丝因为荷尔蒙分泌溅起的火花。忙起来时连所谓的十五分钟的爱情特别时段也只是一厢情愿的镜中花水中月,最后变成留待睡着之前为今天少少地遗憾一把的理由罢了。
  今天晚上又跟创作部的人为了一个手机广告的创意开会开到差不多十一点钟。因为这个广告的成败关系到明年我们能否拿到这个品牌亚洲地区的总代理权,所以无论是创意还是媒介计划都慎之以慎,WILLSON由头跟到尾,一点细节也不肯放过。经过几轮碰撞,最后由willson定下了的PP创意方案以后大家才总算松了口气。我收拾完材料,跟着WILLSON走出会议室,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我正打算拐回自己的办公台谁知被他转身一把扯进他的办公室。
  “干嘛?吓我一跳,给人看见了怎么办?”我直冲他翻白眼,这人好象天生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他老兄却只顾把我圈进势力范围以内很享受地闭上眼说:“什么干嘛,我们明明是正大光明地拍拖却被你搞得鬼鬼崇崇的,还问我干嘛。”
  “对不起,其实今天早上我已经打算跟亦柔讲的了,可是话到嘴边了又……”
  “又怎么样?反正你又没讲就对了。既然你讲不出来,那我去讲好了。”
  “你不要逼我嘛,”我有点不高兴了,“能讲我自然就讲了。”
  “那你要是觉得一辈子都不能讲那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子好了!”他的脾气反而比我还大,而且居然还吼我?!我一时楞在原地:这是怎么了?我们刚刚拍拖还不够二十四个小时呢,却已经用人家结婚了多年人的方式在进行交流了?!
  两个人互相僵持了几分钟,但在我的感觉里却象几千年这么长,空气象一堵厚厚地墙压在心口上,到最后我几乎想出声讲对不起了,却听到他粗粗地出了口气,软化下来:“好了,好了,对不起了,是我不对,别不出声好不好?”
  两个人都不出声的时候,我想来想去,只是觉得自己没有一处做错,他凭什么对我大吼大叫。可是等到他说对不起的时候,我终于想明白,在两个相爱的人之间,谁对谁错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两个人是否都还想为对方付出。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低下头说。
  他捧起我的脸:“对后我们都不要对大家讲对不起好不好?生气的时候也不要不理我,你不理我我觉得好难过,好象全世界的大门都对我关起来了,世界未日一样的感觉,情愿死掉。”
  我不敢相信这样软弱的话会从他的嘴里讲出来,心里突然难受得要命,眼前他的脸变得模糊,是眼泪涌了出来。我知道自己哭起来的样子有多难看,想把头别开,却被他用嘴覆在我的眼睑上,轻轻地把我的眼泪吸掉。
  “甜的。”他说。
  “瞎说,眼泪都是咸的,哪会是甜的。”
  “为别人流的眼泪是咸的,为我流的,就是甜的。”他认真地说。
  我用手环住他的腰,把自已紧紧贴在他的胸前,不由想起那次发烧挨着他时听到他心跳后的问题,忍不住轻声说:“从现在起,我哪儿也不去了,我要住进去。”我指了指他心脏的位置。
  他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项链,替我戴上说:“这是钥匙,我用了二十八年了,而且全世界仅此一条,今天起交给你了,别搞不见了,不然只有找锁匠来爆锁我们才能回家了。”
  我把项链上的锁牌转开,上面写着几个韩文字“英硕爱儿,XXXX年X月X日。”
  “这条链是你一直戴着的?”
  “唔,三岁起戴到现在,就象我身体的一部分。”
  “放心我不会搞不见的,因为我没有闲钱也舍不得请锁匠。从今天起,它在我在……”我举起右手很慎重地发誓。
  “不许说后半句。”他抢住我的话头。
  “那我住进去了你可不许赶我走。”我趁机耍赖。
  “你就算是走到火星我也要把你追回来。”他狠狠地吻了我一下说。
  “明天晚上的公司周年纪念酒会你不会忘记吧?”坐上willson的车时,他突然想起来问我。
  “哦,对哦,你不讲我还真的忘掉了。”问题的实质是我对这类活动压根儿没什么兴趣,所以对前一个星期行政部发下来的通知一点没留意。
  “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给你。”他从车后座拿过来一个纸盒。
  “你不是那么老土吧,别告诉我这是你帮我买的酒会礼服,电视剧里的小开总会在舞会前替灰姑娘买好整套变成公主的装备。你也来这一套?”我未卜先知地打趣他。
  “你不用这么刻薄吧?你知道不知道我帮你订这套衣服的时候有多狼狈?人家问我你的size,我只好在自己身上比划,指着心口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告诉别人说你是这么高,然后两只手合拢说你的腰是这么粗,要不是那家店跟我们家很熟,我肯定被别人当成专骗未成年少女的变态金鱼佬了。”
  “你要不要拐那么大个弯来笑话我身材不够好啊?”我气得一掌拍在他的右手臂上。
  “哎哟!”他呲牙咧嘴,好象真的很痛似的。我一点没心软,把纸盒子扔回给他:“我不要穿这么隆重的衣服,怪怪的。去年参加周年酒会的时候我也是穿的牛仔裤白衬衫,也不见有人把我赶出来。”
  “笨女人,你要是不穿我就去找林亦柔摊牌去。”
  “不用你去,我今天晚上就跟亦柔讲清楚。”其实他跟我道歉的那一刻我已经决定不让这件事拖下去了。
  “真的?”他一脸惊喜地望住我。
  “干嘛?”我很警惕地往后一缩:“让你这么一问我真得好好考虑一下我是不是决定得太草率了。”
  “你敢!”他很无耻地恐吓我。
  “其实你干嘛不选择亦柔呢?各方面条件她都比我好。”
  “说实话,这世界上比你条件好的人的确很多,不过要找差过你的还真不容易。”
  “嘿,我发现你今天晚上还真的很幽默啊。”
  “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优点呢,不如你干脆嫁给我,好让你有充足的时间来发掘。”
  “慢着,这么快就要我嫁给你?你不是看上我的钱了吧?我可告诉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好吧,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那你就收下这条裙子,权当是打狗的肉包子,当是对我想入非非的惩罚吧。”
  “喂,你有完没完?刚才笑话我没身材,这会儿又骂我是狗,鬼才要你的裙子呢。”
  见我来真的了,willson不再开玩笑,诚恳地说:“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你怎么可以拒绝我。”
  “好吧,念在你今天第一次跟我道歉的份上,我就收下了吧。”我不忍心再跟他玩下去,找了个台阶让两个人都下了台。
  他明显地松了口气,但是还是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你记得明天晚上七点头钟,在白天鹅宾馆喔。我明天很多事情做,不能来接你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的?小心老人院都不收你了。”

  第一部 第七章
  终于一口气把该讲的都对亦柔讲了出来,我松了松有些发紧的喉咙,低下头,打算接受亦柔的发作,谁知道等了半天没反应。我抬起头来,看见亦柔虽然脸有点发白,但是表情却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好姐姐,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干嘛要瞒着我嘛?”她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一丝异样。
  “对不起,亦柔,我没想到事情会成这个样子。”她的笃定更让我无措。眼下除了道歉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干嘛要道歉,好姐姐?你们互相喜欢这是多好的一件事。一切都没有变,你依然是我的好姐姐,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亦柔的善解人意让我感动极了,我暗自庆幸自己认识的人都是这么出色。
  “噫,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亦柔看到我放在一旁的纸盒子。
  “哦,WILLSON送我的明天参加公司周年酒会穿的裙子。”我不以为意。
  “可以看看吗?”
  “当然,你看吧。”我赶紧着把盒子递了过去,但是却发觉自己的动作里有些讨好的样子,好丑。
  “哇,居然是prada今季的设计,好漂亮!”亦柔打开盒子惊呼了一声,有点迫不及待把衣服取出来抖开,往自己身比划。我看出来她眼睛里的渴望,于是说:“要不要试试看?”
  “可以吗?”她的表情快乐得象是得到了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我把她连人带衣服推进房间,关上门让她换衣服。看见她这么高兴我更快乐。可是不明白她怎么会对漂亮衣服有这么高涨的热情。对于我来说,眼看着存折一天天往上加数更让人兴奋。
  我跟痞子在客厅里玩了好一会儿,她才姗姗摇了出来。说她是摇出来一点不为过。因为这条裙子的下摆微收,裹住下身,收得比较窄,而且,裙子穿在亦柔的身上略显得紧了一些,短了一些。所以她只能一摇一摆地走出来,不过倒也可以用“摇曳生姿”来形容她。
  “好漂亮!”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她这么热衷华服美衫了,因为不同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实再是各有味道。就好象眼下这件礼服,让她陡然有了一种华丽与高雅的气质,很是耀眼。
  她脸上又浮起让我熟悉的羞涩笑容:“衣服有点紧。”
  亦柔用了半个多小时帮我出主意应该梳什么样的发型,又用了半个小时来劝我放弃在我那堆旧皮鞋里随便找一对出来衬这条裙子的念头,逼着我明天去重新买过一双。最后临睡前又很慷慨地拿出自己的首饰盒,找出一套几可乱真的假钻石的耳环与项链,非让我明天戴齐整套行头。我被逼无奈只得答应。可是一想到明天扮得漂漂亮亮的,见到willson,让他知道原来我也可以很淑女,一定让他大吃一惊,便又觉得或者穿成那样子也不算一件糟糕得来太难想象的事了。
  然而事实证明,为了准备参加晚上的酒会,我的这个本可以在床上赖到中午的星期六被热心的亦柔彻底毁了:我早上八点钟被她吵起来早饭都没吃就被她抓住做面膜。她把私家珍藏的膏啊霜啊的往我脸上抹了又擦,擦了又抹,足足搞了两个多小时才放我起来,我几次躺在那儿睡着又被她搞醒,只觉得头痛欲裂。本以为做完面膜她可以放我回去睡觉了,谁知道她又拖着我出去买鞋。她对各种名牌的熟识程度让我望尘莫及,对皮鞋不贵不买的消费理念让我心惊肉跳,死拉活拽地把她扯出友谊商店,足足在上下九走了三四个来回才买到一双她反对得不是太强烈而我心痛得不至于晕倒的鞋子。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因为只在上下九吃了一碗姜撞奶,我饿得手脚发软,只想去亲爱的厨房搞点儿东西填肚子,却被亦柔拉住说不够时间做头发了。
  “我吃完东西洗洗头发就好了,哪那么多东西好搞的。而且你也只是吃了一碗红豆沙,该饿了吧。”我想尽量说服她。
  “不行,头发是整体形象的点晴之笔,怎么可以随便。而且我一点都不饿。”说着,她不理我的抗议,把我按在凳子上就开始忙活了。
  看到她这么激情高涨地收拾,我也不好意思再反对,只好由得她在我头上脸上尽情发挥。等到收拾完我,她再把自己打扮好,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再不走就该迟到了。我们慌慌张张地各自回房换好衣服,我甚至连镜子都来不及多照一下就冲了出来。面前的亦柔让我眼前一亮:粉蓝色的露肩裙,把她的如雪肌肤衬得晶莹剔透,而且恰如其份地把她完美的身材展露得性感而不失分寸。
  “干嘛还看,来不及啦!”亦柔拉起我就往外走。
  “慢点,慢点,大小姐,新鞋夹脚,我还没穿惯这么高的高跟鞋。”我大叫,一边高高地拎起裙摆免得自己被自己踩到。我估计如果这裙子有感觉的话,一定会觉得穿在亦柔身上比穿在我身上要自在得多。
  上了出租车,亦柔一路上不停口地提醒我待会儿不可以再把裙摆提这么高,尽管脚痛也不可以跛着走路,还埋怨我买这么便宜的鞋子穿,脚痛是自找的。我没理她,坐在旁边只是不停地啄磨期望今天的酒会和去年一样是吃自助餐,这样子我可以尽快安慰一下轰然作鸣的肚皮。差不多快到了的时候亦柔突然不再说话了,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奇怪。我以为她是紧张了,拍拍她的手说:“没关系,公司的酒会只是有头有脸的人才会被人注意,象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去到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吃好,喝好。”
  亦柔笑了笑,但是笑容有些莫测高深,说:“当然,我知道了。”
  门童帮我们打开车门,站在这间紧挨着珠江的唯一一间五星级酒店门口,尽管已经来过几次了,可是它的华丽与气派还是让我有些不太舒服的距离感。亦柔跟住我后面往里走。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向我们望过来,这让我很不习惯。这身讨厌的衣服!!!搞到我好象去BALL一样。远远地看到我们公司的酒会花牌,我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走近一点,我看到willson站在门口跟人涵喧,心定了一点。他好象感应到什么一样,马上转过头来,见到我们,脸上立刻展开一个惊喜而温暖的笑容。我向他报去一个微笑,好象皮鞋夹得我的脚也不是太痛了。见到跟在我后面的亦柔,他的眼神略迟疑了一下,转向我,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略略点了点头,他释然地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在灯光下仿佛闪出光来。他正想走过来,却走到面前的PHONE TONE HK的CEO JACKY SUN拦住,聊起来。他悄悄给了我一个无可何的表情,我点点头深表同情,便自己走开了。这边阿策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哎呀,这是谁呀?老天,日日对住你,却居然给我忽略了原来你也是美女呀。不过说老实话,李好,你平时也太不打扮自己了。我还从没见过女孩子象你样放弃自己的。”
  “那是你自己有眼无珠。”突然出现的尹天与硬是把阿策从我身边挤了开去。
  我好笑地看着阿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突然想起旁边的亦柔,忙把亦柔拉过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林亦柔小姐,才来行政部工作。这位是拓展部的经理,阿策,这是恒威的总经理尹天与”。
  “如果说美丽是一种罪过,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可就是罪上加罪了。”尹天与微笑着说。明明是很肉麻的赞美,可是如果说起来没有什么侵略性的话原来也是很受用的。
  而阿策的眼睛已经毫无顾忌地显得贼亮,以超级的热情对着亦柔说:“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可以与林小姐一同进入会场呢?”
  亦柔得体地笑说:“那是我的荣幸。”跟我点点头便跟着阿策走了。
  我突然想起听尹天与讲过阿策是有女朋友的,这怎么可以?!
  “亦柔!回来,他是有女朋友的,小心点。”我提起裙摆就想追过去,却被尹天与一把抓住,“放心吧,阿策是在帮他的手下谋福利呢。那个人,你给他一百个胆子能被他女朋友打烂101个。”
  “真的?”见到他点头保证,我还是不太放心,“我们也进去了吧。”说着带头往里就走。
  尹天与好笑地摇了摇了头,从后面跟上来。突然他一把搂住我的肩。我吓了一跳,往旁边就闪:“你干嘛?!”
  “别动。”他抓住我的肩头,轻声说:“你的裙子拉链坏了。”我闻言一惊,伸手摸过去,老天,拉链从中间裂开,露出整整半个背部,我马上脸红到了耳根。
  想到刚刚那么多人望住我走进为原来是因为我正在出这么大的洋相,我羞到快哭出来:“怎么办?我要回家。”
  “你别着急,我们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再帮你想办法。”
  我依言,让他把手搭在肩上,用身体遮住我的背,好在他的身型够高大。我们慢慢走到一个偏僻的洗手间门口。
  “这条路怎么这么短呀?”他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来开这样的玩笑,我气得七窍生烟:“我不要你帮我,我自己回家。”
  “我才不信你敢就这么走出去?”他很笃定地说。
  我用背抵住墙壁,只觉得羞愤难当,长那么大,我从来没在人前这么丢脸过,而我最爱的人就在不远处等我,我却在这里无能为力—眼泪无声无息地在我的眼眶里转圈,我使劲眨着眼睛不让它们掉下来。
  尹天与看见我这个样子,一脸的坏笑消失得干干净净:“别这个样子好不好?妆哭花了你怎么见willson?我保证五分钟内让帮你搞掂好不好?”
  “可是我不可以让你再见到我那里。”我指了指身后。
  “好,好,我不看,你在这儿等等我。”说完他转身就走。站在那里,周遭一个人影也没有,耳朵里却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喧哗声和音乐声,我感觉好象被一堵厚厚的墙隔离在世界之外,这种被遗弃的感觉让我好象突然回到了大约五岁的时候,有一天在幼儿园午睡起来,我发现自己居然在睡梦中把床给尿湿了,也是这样的又羞愧又害怕,躺在床上听到旁边小朋友纷纷起床分饼干吃、玩游戏的声音,自己却一动不敢动地躺在床上装做没睡醒,就这样在又冷又湿的床上整整睡了四个小时,直到我妈下了班来接我。这段故事曾经被我妈开玩笑地讲起过,但是我自己一丁点这样的记忆也没有,便怀疑是我妈编出来取笑我的。可是这一刻,我如此清晰地见到了幼儿园天花顶上的随风飘动的破碎蜘蛛网和被我想象成孙悟空驾着的七彩云形状的受潮水垢。而可怕的孤独和无助感让此时的我跟当时躺在婴儿床那个小小的可怜女孩子还原到了一起,环顾寂静的周遭和远远传来的音乐声,我突然开始怀疑尹与天会不会没品到抛下我不理我,由得我自己傻傻地等个够,而这种怀疑随着时间一点点消失变得越来越强烈,以至我因为以为怀疑变成了事实而害怕得发起抖来。等我终于看到气喘嘘嘘跑过来的尹天与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尹天与完全不明白我怎么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但他什么都不问,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头:“好了,乖啦,不哭了,有我在这儿,没事了,啊,没事了。”
  见我情绪渐渐平静,他才把手上拿着的一件标签都没撕掉的裙子递给我:“先换上这件,把身上那件脱下来给我,我帮你修修拉链。”
  我进到洗手间,换好衣服出来,把换下的裙子给他,见他用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钳子在拉链上夹了夹,敲了敲,然后再把拉链上下下下地拉了几次,那条拉链就好象从来没有坏过的样子,咬合完好。他却一脸迷惑:“奇怪,这是prada的出品耶,拉链怎么会掉了一个齿呢?”
  “管他的,只要修好了还能穿就行啦。”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买回来的衣服没穿几次就坏的多了去了,特别是拉链,坏掉的机率就更高了。
  换好衣服估计酒会快开始了。我只想赶紧回去大厅,我怕willson见不到我会不高兴了。
  “等等,你自己照照镜子,眼影全让你哭花掉了,怎么见人?也难怪阿策笑话你不象女孩子。”尹天与毫无办法地提醒我。我照了照镜子,可不,整个一个花脸猫。
  尹天与掏出手绢递给我,我把雪白浆过的手绢用水彻底打湿,干脆把糊糊的眼阴抹得一干二净。尹天与站在后面点点头说:“唔,这样子比刚刚还好,干净多了。淡妆比较适合你。”
  让他这么一说,我糟糕透了的情绪才觉得舒缓多了,有些自信重新回到身上。
  他把胳膊递给我:“来吧,美女,从现在起,我们要出发去征服外面的世界了。”我感觉自己象是第一次偷偷穿上妈妈的高跟鞋去参加舞会的高中生一样,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地把手穿过他的胳膊,怀着小女孩一样烂漫的期望跟他走了出去。走出来以后我才想起,原来他刚才一直跟我待在标着“LADY”的五星级酒店洗手间里面,也就只有他这种人才可以在那样的地方还待得那么自在。
  果不其然,远远地就已经看见willson站在大厅门口张望,看到我和尹天与走过来的时候他略楞了一下,就心无介缔地迎了这来。尹天与把我交给willson以后松了口气说:“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别再把你的女朋友弄丢了,给别人捡了去小心不还你。”
  “就算我弄丢了全世界也不会弄丢她的。”willson很有把握地说,然后紧了紧握住我的手。我抬起头,望住他笑了笑,此刻,我的心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
  “哎,真受不了你们两个,肉麻得要命。我要赶着坐飞机去马德里寻找安慰,不陪你们了。”尹天与摇摇手转身就走,背影潇酒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走进大厅的时候,酒会已经开始了。不过刚走进去willson就又被人拉走去应酬了,我则被旁边一溜的自助餐食吸引得无法再把脚移开。我才不管跟那一身衣服有没有冲突,只管抄起桌子上最大的一个盘子就开始往里头装食物,直到堆得小山一样才找了张桌子坐下就吃。刚吃没两口,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差点把手上的叉子给拍掉。我愤怒地转过头,却听到一个高八度的女声:“唉呀,真的是你呀李好,山鸡变凤凰了耶!”
  唉,这种调调除了那个夏萌萌以外不用再作第二人想了。不过这么久没听到她这把装嫩的湖南伪台湾腔,真得让人很怀念。
  “真的是我耶,傻大姐。”明知道她最讨厌别人叫她傻大姐,不为了那个傻字,而是为了一个姐字显得年纪大,不过我却很想念被她戳额头纠正的情景。
  果然,她伸出涂得鲜红的手指头直向我的额头戳过来。我没料到短短几个月她的手指甲留长了这么多,真给她戳到还得了,情急之下吓得一缩脖子伸手用叉子柄架住了她的手指,留心一看,忍不住摇头:“跟你说多少次了,别以为涂了指甲就可以不用洗手了,瞧瞧这指甲里藏的脏东西,恶心得我快吃不下东西了。”
  “那么久不见,一见面就没好话,你好讨厌哦。”夏萌萌眼角扫到周围有几个合同部的小帅哥,马上声音不小地继续发姣。
  “省省吧,帅哥全走光了。”见到那几个小男生避之不及地逃走的样子倒也挺有趣的。
  夏萌萌这才终于把一直绷着的淑女款抛开,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从我的盘子里叉起一块猪排就往嘴里送,一边嚼得油水四溅一边说:“哼,好你个李好,升了职连饭都没请妹妹我吃一顿,真不够意思。你这叫忘本,知道吗?忘本会给天打雷霹的。”
  我忙着把盘子转移到安全地带一边毫不留情地说:“也不知道谁的身份证上写着生于1962年,管你叫妹妹我还真怕会被雷霹呢。”
  “嘘,小声点。讨厌吧你,嘴巴这么不积德,等着嫁不出去做老姑婆吧。”
  对她来说做人最大的惩罚就是孤独终老,可是对我来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我不怕没人送终只怕没钱过世。所以没理她,继续埋头苦干。
  “喂,今天怎么舍得花钱买新衣服了?看起来不便宜呢,让我看看是什么牌子的。”说着她大小姐也不管众目睦睦之下就趴在我脖子上翻出商标来看。我忙着填肚子,懒得理她,却听到她在那儿惊呼:“天呀,是仿prada耶,现在的盗版衣服也有这么好的质量,老实说,在老鼠街哪个档口买的?你拿到几折?你要是敢藏私不说我今天跟你回家睡。还有,这套钻石手饰是哪个水鱼送的?有多少克?”
  “哼,明明是一堆仿石还要扮真货,真是笑死人,大陆人。”joyes不知道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对着我们两个乡巴佬一样嘲笑。
  夏萌萌一下子被她的气势镇住了,楞在那儿不敢出声。
  我被她轻蔑的“大陆人”三个字激怒,刚要张嘴反击却被走过来的亦柔一把拉住,扯开了。
  “干嘛,我的盘子还在那儿,我还没吃完呢。”我没好气地说。
  “好啦,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嘛,她一直暗恋着林总却没结果,就见不得哪个女人跟林总走得近。刚才看到你跟林总一起走进来,她的眼睛都快喷火了。”亦柔开解我。
  “什么,不是吧?”我奇怪怎么自己一点腥味儿都没闻出来。
  “你有没有那么聋呀,这件事全公司都知道的。”夏萌萌在一边插口说。
  夏萌萌一直这么八婆,所以她这么说我一点不奇怪,只是不明白亦柔才来公司几天怎么可以打听到这么些消息来。
  我发了一会儿楞,这才想起还没有给她们两个做介绍,谁知道却发现她们两个已经打得火热了。平时夏萌萌是最不待见任何美女的,只是不知道亦柔用了什么小花招,居然把夏萌萌逗得高兴得不得了,跟她大聊特聊公司的八卦通史,下至门口保安的绯闻女友,上至董事长的三代以内的血亲,不一而足。此时正聊到willson的妈妈怎样学习制作韩国泡菜以争取在家族里的地位,我听得头都大了,只想闪。可是没等我闪亦柔就被拓展部的几个闻色而来的哥们儿前呼后拥着呼啸而去,夏萌萌只好继续对着我大讲特讲起来。我也不知道她在那儿罗罗嗦嗦地唠叨什么,我只觉得双眼加上一管鼻子也不够对付那张铺着红绒布摆满美食的长条餐台。好不容易我一眼瞄到放刺生的盘子里还剩下几块鲜艳的三文鱼。我一个箭步冲将过去,抄起叉子就想动手,谁知道斜刺里冲出一个身手比我敏捷得多的人影一夹子将盘子里的所有三文鱼一网打尽。打扫开净盘子他还扭头冲我咧嘴一笑—黄头儿!
  唉,我早该想到纵览公司上下,在饭桌上比我还狠的除了黄头儿之外还有谁呢!
  “怎么到了总公司几个月你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冲我大摇其头。我趁他摇头的当儿眼疾手快在他的盘子里叉起一块最肥的三文鱼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夹到自己的盘子里还不算自己的,得吃进肚子里了才可以放松警惕,这可是您教的。”
  黄头儿无限惆怅地眼巴巴看着我把最后一口三文鱼咽下去才憋出一句话来:“这才象我们业务部出来的人嘛。”
  夏萌萌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李好,你能不能介绍我认识恒威的太子爷尹少?我听他们说刚才你们在一块儿的,怎么这么会儿就找不到人了?记不记得老打电话来缠着我的那个台湾人呢?就是他耶,太帅了,又有钱又靓仔!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真正薄待我这样的绝世红颜的。”
  我和黄头儿相视苦笑,黄头拍拍我的肩膀:“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哦。”我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到旁边一个不太吵的角落。黄头一改平时嘻皮笑脸的样子,一脸凝重地说:“丫头,你是我亲手招进公司来的,你非池中之鱼,这个,我一早就知道,也明白做业务员实再是委屈你了,可是在总公司待着,你根本就应付不来。”他挥挥手不让我打断他,继续说:“你做事容易冲动,感情用事这在人事复杂的地方都是致命伤。我不想看到你最后落下惨淡收场的结局,所以丫头,凡事自己一定要克制,知道吗?不是老黄我薄情,而事实是如果有一天你在上面待不住了想回来的时候只怕大祸到我也帮你不到了。”
  我迷惑地看着黄头儿:“您能不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您想跟我说什么?”
  隐隐约约我觉得黄头儿想跟我讲的东西应该是跟我有莫大关系的,以黄头儿这么没义气的德性能讲到这份儿上应该已经是很难的了。可惜我就是没办法明白。
  黄头儿沉吟了一下,终于象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丫头,你听我说,其实……”音乐声音突然响彻大厅,除了看到黄头儿陡劳地张合着嘴之外,我根本一个字也听不到,只听到做MC的joyce在扩音器里高声宣布:“舞会正式开始。请林总经理与他的舞伴为我们带出第一支舞。”
  一束聚光灯打向willson,突然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焦点看不出他有一点局促,只是微微笑着向周围现场环视一周,点头示意。躲在人群后的我与他目光相遇心蓦地开始狂跳起来,腿有点发软,想到他会在众目睦睦下,由聚光灯追逐着走到我面前向我邀舞的情形我只想逃跑。不容我多想Willson已经直直地向着这边走过来,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着四处张望,想看看今年的女主角是如何惊艳,这让我愈加惊惶起来,优雅的舞曲听在耳朵里不逊追魂曲,眼睛里只看到willson越走越近的笔直高大身影突然向左一转停在一个白裙的女子身边,微微躬身,然后伸出手。那个女孩子很大方地将手递给willson两人随即很默契地一旋身进了舞场,动作优雅尤如水晶杯中的轻柔涤荡的红酒,我一眼认出那个白裙的女子就是那个韩国女孩—崔五月。周围的人随即爆出雷鸣般的掌声,真是奇怪,看老板跳交际舞而已,至于献媚成这样吗?!
  我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但又忍不住地想:都怪自己太舞痴,总不成在这样的场合被拉出来出丑吧?试想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是我和willson在舞池里该是怎样骇人的情景?!。
  “林总第一支舞怎么是和别的女孩子跳的?”亦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旁边小声但是生气地说。
  我正想解释我跳舞很烂,谁知道被夏萌萌抢住话头:“什么别的女孩子?你知不知道那个可是我们林总的正牌未婚妻,韩国正宇集团社长的独生女儿崔五月。听说两个人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订婚仪式还是去年在香港凯悦酒店举行的,足足三百多围呢。新鲜滚热辣我刚刚打听到的,猛料吧?!啧啧,瞧瞧,人家才叫那个郎才女貌,也只有这样的美女才配得上我们林总这样的青年才俊。”
  “你听谁讲的?”亦柔抢在我的头里问。
  “就是拓展部的TK啊,听说他就是踩这条线进的公司直到现在还能跟欧阳策斗得不亦乐乎。”
  那个小男人,我顿时放下心来,可信度为-100。虽然见到过WILLSON跟崔五月手拖着手的样子,虽然听过WILLSON跟崔五月柔声讲电话的声音,虽然此刻WILLSON正与崔五月相拥而舞,但是我只相信那个在无名的小河边陪我讲傻话的他,那个偷偷往我抽屉里扔金莎朱古力的他,那个不容分说左右我喜怒的他。于是乱纷纷的心绪蓦地清明下来。
  可是亦柔好象并不这么认为,不断地追问夏萌萌有关崔五月的其他情况,怪肉紧的。恰有人过来向我和亦柔邀舞,我赶紧把那个来找我的男同事推给夏萌萌。看见那个同事痛心疾首地被兴奋的夏萌萌几乎是绑架而去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得跌脚。看样子他的噩梦会从今天晚上开始。
  舞池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到最后完全看不到亦柔和夏萌萌,也找不到WILLSON。大厅里的音乐实再是太吵了,而且不会跳舞的我站在那里一味当看客也很无聊,于是决定溜去江边透透气,等转劲舞的时候再回来跳个够本。
  只是那双倒霉的高跟鞋让我的脚苦不堪言,我干脆脱掉鞋子拎在手上,赤脚穿过花园。
  “哥!”前面的树下有人用韩语在唤人。因为听出来是崔五月的声音,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今天晚上跟你耗上了?怎么躲也躲不开?”我正打算绕开,却听到WILLSON的声音在答她:”我在这儿。”
  每次听到WILLSON讲韩语总会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因为他讲韩语太难听,恰恰相反,是因为他讲韩语的时候声音会显得很沉厚,很MAN,又有点神秘,让人觉得,觉得很性感,对了,就是性感。我终于明白自己有点迈不开腿的原因了。
  “哥,你跳舞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
  “我有吗?”
  “瞧,就是你现在这副表情。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除了要我跟你跳第一支舞以外你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小公主。”
  “我要哥每天都哄我睡觉。”
  “我现在不是每天哄你睡觉吗?”
  “可是前几天有一晚你没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睡在床上有多难过?还以为哥不再管我了。”
  “怎么会,我第二天不是订了你最喜欢的夏洛德熊给你道歉了吗?小女孩这样记仇很快会变老的。”
  “那哥再陪我跳舞去,待会儿我还想小小的喝上两杯呢。”
  “不行,身体会吃不消的,再跳一支舞我就叫司机送你回去了。”
  “那哥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这是公司舞会,我怎么可以这么早离开呢?”
  “那我在这儿等你。”
  “听话啦,睡眠不够明天脸上会有黑眼圈,我最不喜欢女孩子脸上有黑眼圈的了。”
  “那,好吧,不过我要哥背着我走一段路。你快一年没有背过我了,很想念哥宽阔的肩膀呢。”
  “好吧,来吧,臭丫头。”
  透过丛丛的花影,可以看到崔五月伏在WILLSON的身后,月光下崔五月飘飘的裙袂白得耀眼而刺目。
  觉得掌心有点痛,低下头,才发觉两只手不由自主地自纂成了拳头,但是纂得太大力,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在掌心留下三个深得发紫的指甲印。一种很陌生的力量随着这三个指甲印从心底滋生出来,象火一样烧烤着我的理智,我有一种冲上去破坏一切能破坏的冲动---包括把他狂殴一顿。可是心底里面又有另外一个声音跟我说:“没事的,吃得饱过头了,幻觉来的。”
  我鼓起勇气再次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偶尔有风经过,带着花枝轻轻摇头,一点不象有什么事发生过的样子。我打从心眼儿里开始诚心诚意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象力丰富得过了头。
  一个人影猛地从暗处跑了出来,离我只有五步远,吓得我差点大叫起来,搞了半天,在这边玩偷窥的不止我一个哦。
  “崔五月,我恨你!我发誓,今天你给我的我要你日后百倍千倍的还给我!”声音里刻骨的恨意让我打了个机伶,同时那身粉蓝色让我立刻认出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孔的主人是谁。可是亦柔不是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已经解开心结了吗?
  我有些困惑,回去得查查黄历,今天是什么日子?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情都不是我可怜的智商能够理解的,在这个种满奇花异草的花园里,所有的人都不是我平时了解的模样,尤其的是我的爱人,老天,我直到此刻才发觉,我对他的一切知道得是那么少那么少:我不知道他最喜欢吃咸的还是甜的,我不知道他讨厌黄色还是紫色,我不知道他用哪个牌子的剃须膏,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血型是什么,他的生日是哪一天……更何况他每天晚上跟谁睡在一起?!
  “我的爱人”,我突然发现自己用的这个加上定语的词有些可笑,我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自己想入非非得来走火入魔了,什么小河,什么金莎朱古力,全是自己想象出来自己骗自己的。
  可是心脏的位置分明被人凿穿了一个洞,有风嗖嗖地呼啸面过,有点冷痛。
  我不知道亦柔是什么时候怎样离开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潮湿的草地上坐了多久,等我想起应该离开的时候,裙子下摆已经被露水浸得不象样子了。但是就算离开我也必须穿过舞厅才能走得掉。不过好在舞厅里够暗,我想我应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的。
  走进舞厅的时候,人们正在随歌狂舞,强劲的音乐声和迷幻的灯光让这个夜晚显得愈加诡异。
  我低着头,顺着墙边努力在黑暗里辨别出各种障碍物然后绕开它们完全地往门外快步地走。眼看快到门边了,我松了口气,不料却一头撞在一个宽宽的人体上。我忙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过,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不耐烦的声--WILLSON,唉,我就知道从穿上那双让我痛不欲生的鞋子开始,就已经注定今天我是没有好日子过的了。
  “你干嘛去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轮。
  低下头,我看见自己赤着的一双脚脏兮兮地站在地毯上,裙子皱皱湿湿地贴着屁股完全变了形,一缕头发好象还嫌我不够丢人,凑热闹一样掉下来,正正搭在我光光的脑门儿上。WILLSON看不过去,伸手过来就想帮我把头发别上去,我想都没想往后就闪。WILLSON的手扑了个空,僵在半空中,我们之间的空气开始变得有点稀薄。我自己把那缕头发随便地撸上去,它又掉下来,我索性把头上的发钗一拔,让头发全都散下来,我估计我的样子更象个女鬼了。可是扮了一晚上的淑女,让我实再是很不爽。
  “闹了一晚上,我累了,现在只想回家。有什么明天再说吧。”我努力压下心底那股做泼妇的冲动,冷冷地说。事实上我也真的没有把握可以在现在的心情下跟他冷静地讨论任何问题。
  他一把抓住试图绕开的我,“跟我走。”不由分手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走。
  从以往的经验里我清楚地知道反抗于我对他不过是白白浪费自己的体力,只得暗暗叹口气任命地由他抓住走,心里浮起他对崔五月呵护倍至温柔多情的现场直播镜头,只觉得血压骤然升高。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言闲语了?还是怪我没有跟你跳第一支舞?”停在江边他用难得耐心的语气问我。
  “我还没有无聊到跟别人抢舞伴,更没兴趣跟人争夫婚夫,林总。”我从来没试过用这种语气跟任何人说过这么负气的话,哪怕是面对把支票扔到我脸上的客户。可是,我控制不来,就象现在我无法控制让自己不要发抖。
  他楞了一下,“SHIT!”他恶狠狠地也不知道在骂谁。
  “可是你为什么不亲口来问我?不相信我呢?”他转向我吼道。
  我几乎要笑出来:“你要我相信你?用眼睛?鼻子?还是耳朵?”真不幸,今天晚上它们全都告诉我OUT OF YOU。
  “我要你用心来相信!”他暴喝。
  “心?你的还是我的?你的心在人家那儿,我没权利看,我的心迷路了,丢在不知道的哪国。”我扭过脸,紧紧咬住嘴唇,成功阻击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我才不要哭呢,陡显自己的无聊可笑。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有一点点不快乐,或者让我们之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本来我是想等自己把事情处理完了以后再告诉你的,而你不是首先从我的嘴里听到事实真相,这让我很难过。”
  如果换成第二个男人这样讲,我铁定会忠告我的女友,他是在找借口。可是从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嘴里讲出来,听在我的耳朵里却让我冰冷的心开始有一点点融化。所以对他握住我的手的举动我没有太激烈地反对。自己这么容易心软是我始料未及的。他象什么也没察觉到一样自顾自地讲:
  “我的妈妈去世后,我爸爸就娶了五月的母亲,记得五月第一次进家门的时候,她五岁,我七岁。可能是缘份吧,她从小就很喜欢跟着我,依赖我,象我的一条小尾巴,而我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也很喜欢这个比我还小的可爱妹妹。五月身体一直不好,偏又最怕吃药,每次必要我哄着才肯乖乖地把药吃下去。开始父母是开玩笑说只能把她嫁给我才放心的话,后来等我们都大了,感情仍然很好,笑话就不再是笑话了。而我一直也不觉得有反对的理由,而且我也习惯了疼她照顾她的的生活,所以去年我们顺理成章地订了婚。”听到这儿,虽然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可是我的心还是不由地彻底一沉,心底最后的那一星希望也终于被他一句话掐灭了,半边身子都凉了。我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抢先一步紧紧握住,继续说,“可是你的出现让我第一次清楚意识到极少出错的我竟然对自己的人生犯了这么大一个错误:我对五月有的只是兄妹之情而不是男女之爱。不管我如何疼爱她,我只会抱抱她,亲亲她的脸颊,但从没有意识到做为未婚夫我应该吻她,见到她跟别的男孩子在一起我感觉不到一点不开心,如果分开,有空的时候我会想到她,给她挂个电话,但是却不会被思念得痛苦不堪,只剩下抛开一切去见她的冲动。只有你,我的女人,只有你才让我有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一辈子锁定在我身边的疯狂念头。我承认对你,我时时有很强的占有欲,因为一想到任何一个失去你的可能性都会让我失去理智。我说过,从此以后,你由我来照顾,任何意外也不能改变。这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他将我抱在胸前,把脸深深地埋进我的头发里,我感觉到他的呼吸有点儿乱,但是被他这样抱在怀里的确很舒服。我不清楚被他征服算不算是从他的胸膛开始,但是我知道为了这一刻延续下去,哪怕是一分钟,最好是一年,如果一辈子那更完美—我愿意用我一切的东西去换,包括我的压在床垫下头的存折。不知道我这算不算贪心?会不会给雷霹呢?
  “和五月之间的婚约,你放心,我会去解决,父母亲那里我总有把握说服他们,再过一个星期时间左右我会自己去汉城领罪。反而是五月这边我不太担心,从小她就很听我的话,跟她讲清楚就没问题了但是也不能拖了,走之前我会先跟她讲。”坐在车上,他拍拍我的手说,讲得那么有把握,就好象在安排一单小PROJECT,每一件事都会按照他的计划表进行,解决只是时间问题。虽然我比他还急切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可是没来由的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但在那一刻,我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第一部 第八章
  今天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而我也可以少有地准时下班了。因为WILLSON有个饭局,所以跟他约好吃完饭以后出去,至于去哪儿他却揽神秘地不肯讲,我也不信他敢把我给卖了,由他把孩子气进行到底。
  问过亦柔也回家吃饭,我在路上买好了菜回家,在小厨房里很过了一把瘾。等亦柔洗完澡出来饭也做好了。
  见到一桌的红肥绿瘦,亦柔忍不住一顿大呼小叫,说是好久没吃过住家饭了。这让我有些内疚,本来让亦柔跟我一起住是想多点照顾她,但是因为下班没准时过,搬来这么久,我真正能够煮到东西给她吃的次数数起来不够一只手。
  “好姐姐,今天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吧?有美国大片,放心好了,我请客。”亦柔的兴致很高。
  我有点为难地说:“明天吧,今天晚上,我,我有点事要出去。”
  亦柔夹菜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你有约会?跟谁?林总?”
  见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亦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可是林总有未婚妻了,你不介意吗?”
  自从那天晚上见过亦柔在花园里的样子以后,下意识地我开始回避在她面前讲到WILLSON,所以她并不知道我跟WILLSON后来在江边的谈话的事。虽然WILLSON讲过他会处理这件事,但是这始终是我努力忽视的横亘在我和WILLSON之间的一块阴影,现在亦柔那么轻易地把这件事提出来,让我无法籍口的第三者身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是不是跟你说一切只是美丽的误会?是不是跟你讲他跟他的未婚妻之前的关系与爱情无关?是不是讲给他时间他会处理好一所有问题,让你暂时忍耐?”亦柔连珠炮地发问,仿如当晚随影在侧。
  我第一次发现亦柔讲话这么不留情面,每句话都象一根针往我心上插。
  “你怎么就那么傻?全世界偷情的男人都会讲各种漂亮的谎话,而这几句是其中最烂的借口,你是没给人骗过呀?这都相信他?”
  物极必反,被打得鲜血淋淋的心猛得变得坚硬起来,我深吸一口气说:“因为相信他我会比较快乐。”
  亦柔大概没想到我会讲出这样理屈词穷的理由,望着我发呆。我的脑子里则闪过那个总是白衣白裙的韩国女孩,只要相信他我就真的会快乐吗?我不愿意再想下去。
  换上T恤牛仔裤,时间也差不多了。想到马上可以见到他,我再想不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小跑着出了门,正好看到他那辆现代车正往这边开。我们两个都有守时的美德,这让我很开心。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刚一上车他就皱着眉头说。
  “怎么了?我又没穿背心热裤和拖鞋。”我这才注意到他穿得西装革履,“我们这是去哪儿?要不要我下去换件衣服?”
  “算了,来不及了。反正你总有把礼服穿成嬉皮装的本事。”我还没扣好安全带,他就踩着油门冲了出去。
  他的车终于在音乐厅的《巴哈之夜》巨幅海报下面停了下来,看见衣冠楚楚的男女们一脸从容地走向门厅,我感觉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了。
  “你不是要告诉我这是我们今天晚上的节目吧?”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他耸耸肩,示意我下车。我有种趴在地上找下巴的冲动。在我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中,除了参加过在学校操场上听那个叫“魔音”的校际摇滚乐队力不从心地向高音部一次次冲击的撕声力竭的表演称得上音乐会之外,我就再未参加过一场称得上是音乐会的活动,更簧论阳春白雪的严肃音乐了,我连应该在什么时候鼓掌都不了了。
  “我睡着了不会打呼噜,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吵到你。只是你要记得散场的时候叫醒我。”我慎重地叮嘱WILLSON。他以为我在讲笑话,没好气地拍拍我的头说:“别捣蛋,这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演出,本来以为要去伦敦才能听到的,我们有耳福了。”
  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跟我讲什么,听场音乐会也要出国,那些机票可以买多少张正版VCD呀,至于吗?
  我还注意到音乐厅里象电影院一样有卖爆谷可乐的,不由奇怪这样高尚的场所也有这么市井的享受,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帮衬。不过看到眼里,我还真觉得有点嘴痒痒了。WILLSON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马上坚决地说:“NO WAY。”
  “WILLSON!”一个穿着紧身衬衫翻出夸张的大尖领,胸口吊着个闪存盘晃来晃去的男人扬声向这边招呼,很兴奋地蹦着过来。看他年纪也是二十到头了,可是却一点不象WILLSON,没个稳重劲儿,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比尹天与还要不堪,明明长着亚洲人的五官,却配了一双蓝眼睛。我轻声问WILLSON:“他怎么长得象个妖精?”被WILLSON悄悄拍了一下后脑勺:“不许瞎说,他是天域门户网站的CEO,人家是混血儿,少见多怪。”我吐了吐舌头—赶情,我在家SOHU一晚做的网页就是跟这位长得象八佰伴的发型师似的仁兄拿的薪水,失敬失敬。
  “HI, WILLSON, I know maby see you here. 这位是……”
  “哦,这是BUBBY, 这是S.C。”WILLSON简单地帮我们做了介绍。谁知道S.C马上打断他说:“COOL, I LIKE YOUR LOOK,你的T恤好棒。我的中文名姓李名连英。”
  “什么,李连英?”我失笑“这是哪位高人替你取的名字?”
  “不是哪位高人,是我DADY。”
  “老天,你有没有想过跟你‘DADY’验过DNA?”WILLSON一把捂住我的嘴,一边跟S.C点头一边把我夹在胳膊下面不由分说把我拖走。
  WILLSON脸绷得紧紧的迈着两条长腿快步走在前面,我忐忑不安地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以前在业务组对着客户,因为深谙对方是衣食父母的真理,所以我可以殷勤体贴到极点,不达目的誓不摆休。可是只要对方不会跟我的存折发生正比增长的关系,我的情商是负200,把人得罪死了我还以为人家躺在地上跟我那儿开涮呢。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期期艾艾地问。
  WILLSON没理我。
  “干嘛?别不说话呀,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他一夸我,我一高兴,神经就放松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我再接再厉,他还是不出声。
  “最多以后你让我说我才说,你不让我说我决不张嘴,行了吧?”
  他终于停下来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以后要是再逗得我在不能笑的时候拼命忍笑的话,我就毒哑你。”
  我知道台风警告解除了,接下来的工作是尽快转移话题,于是赶上两步,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温暖宽大的掌心里,然后扮到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那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脸上浮起一个洞悉一切的笑容,仿佛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我嘘了一口气—彻底安全了。
  演奏会没我想象中那么闷,因为我全程被那个波兰帅哥指挥给迷住了:指挥棒在他的手中翻飞,空气被他搅成一串串激越的音符,不光是乐队,连我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从头到尾双眼炯炯地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连掠头发的小瞬间也没放过。我一直都相信每个人都有在人群中焕发异彩的时刻,而这些时刻通常会让我感动非常、着迷不已。而今天晚上这个波兰指挥的光芒太过耀眼,让我迷恋到无法自拔。
  WILLSON对我没有在音乐会里睡着非常满意,以为我尚有改造的希望,于是兴致勃勃地问我:“怎么样,没骗你吧?一流的乐队,一流的音乐,很棒吧?”
  “嗯,”我的兴致也不低,“那个指挥长得真的很靓仔。”
  “什么?”WILLSON受打击后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我忙挽住他的胳膊说:“其实那个女钢琴师也不错呀,只是稍微胖了一点。”
  WILLSON举起双手:“OK, 我知道了,我们从今以后都不要再讨论今天晚上的这场音乐会了,我们去宵夜吧。”
  “哦。”我悻悻地答他。其实我还想跟他分享一下关于在音乐厅门口租个摊档卖萤光棒的预计利润分析。不过见他意兴阑珊的,只得作罢。
  “我们去粥城吧,我知道有一款生滚粥做得很地道,你一定会喜欢。”WILLSON一边绑安全带一边说。
  “好啊!”从来不懂《深蓝午夜绽放的颓废美丽花朵》的小资情调的我很少在外面待到这么晚,而且还是跟他在一起,所以很雀跃。
  车刚刚驶上环市路,WILLSON的手机开始唱歌。见他按耳机接听,我不想听他讲电话,于是把头转向车窗外数路边的电灯柱赌单双数。虽然如此,我还是听出来他这通韩语电话语气有些激动。
  “对不起,我没办法陪你去宵夜了,我在前面放下你,你自己打的士回去,好吗?”这是WILLSON挂掉电话后讲的第一句话。
  “嗯。”我除了说这个字外还能讲什么。其实我很希望他可以跟我解释些什么,可是他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我只觉得自己被他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那一刻,我觉得他离得我几亿光年那么远,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安。
  互道一声晚安,推开车门我打算下车,突然听到他叫我:“笨女人!”
  “干嘛?”我回过头,正正被他用唇封住,身体变得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动也动不了。他的唇软软暖暖的,象熨斗把刚刚毛燥起来的情绪抚得服服贴贴,连最后一丝不快也被连根拔起。
  直到他的汽车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我才把挥动着的手放下,一看表,坏了,快9:45了,不知道赶不赶得及最后一班巴士。好在是穿波鞋出门,我开始了我的午夜狂奔。

  第一部 第九章
  这已经是我第N次拔WILLSON的电话了,可是语音提示他还是关机。坐在对面那个圆脸警察看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孤疑,自小培养的对制服的敬畏心理加上永远打不通的电话让我愈发心虚。刚才把那个被我揍得半死的倒霉流氓拖进派出所时候的理直气壮正在一丝丝游离我。要不是那个缺心眼儿的家伙一进来就鼻青脸肿地地全招了的话,我估计现在抱着头蹲地上那位肯定是我了。唉,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谁更倒霉,跟WILLSON的宵夜没吃成不说,走半道儿还碰上一个想占我便宜的臭流氓,本想海K完他一走了之免得麻烦的,谁知道旁边有好事的报了警,我要一走就好象理亏了一样,只好等110来现场。谁知道到了派出所里录口供的时候才发现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居然身份证和暂住证统统没带出来,打电话回家,这么晚了亦柔也不在,不晓得这丫头最近在疯忙什么。打夏萌萌和WILLSON的电话全都关机,剩下我再也找不到一个跟我的交情深到我可以这么晚还厚着脸皮打电话给人家的。一时之间我好象连找个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人都没有。
  那个警察又在看表,我急得脑门沁出一排细细的汗来,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那个24小时STANDY BY的承诺,居然真的一打就通,刚响了一声就听到尹天与在里面:“喂!”
  我立刻如蒙大赫地对着电话叫起来:“尹天与,快来救我!带上护照!”
  尹天与真的很上道,来到之后只一会儿,就跟刚刚还一脸公文的警察叔叔伯伯们拍肩抱膊地称兄道地了。听说那个小流氓想告我伤人,他又去了一趟单独关着那个混蛋的小房间做了一通安抚工作,直到把所有手续搞掂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到。那些治安精英们不但热情地把我们送出门,还直夸我为民除害,是时装版的花木兰。
  尹天与一出门就憋不住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我:“那个小子真是瞎了眼了,居然去触你的霉头。你是碰巧还是真的有这么好身手?”
  我忍不住有些得意:“你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连续三届的少儿武术冠军吗?”
  “失敬失敬。不过刚刚听阿SIR讲,这家伙很变态,之前已经对至少三个女孩子下过手了,有一个还不满16岁。”
  我听得血脉贲涨,咬牙切齿地说:“早知道我刚才就一刀剪了他!”
  “放心,他现在跟被剪了也差不多了。”尹天与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脸上有的冷峭之气一掠而过,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仍然看得我打了个机伶,我立刻联想到他在那个小房间里待的那几分钟:“你对他干了什么?”
  尹天与向我一鞠躬抱拳道:“不才跆拳道一级,也就是通常说的红带加黑杠。干得不多,不过那个人渣或许从此不举而已。”
  我们两个相视大笑,尹天与搂着我的肩膀说:“走吧女侠,陪我祭祭五脏菩萨吧,好久没这么爽过了。”
  “你这么干会不会有什么麻烦?”我有点担心。
  “放心好了,那些伤全入了你的数了。”尹天与说得心安理得。
  在一片刀光剑影里听到尹天与的惨叫:“别以为我真的不打女人,你再来我真的还手啦!”
  好象是转了无数个弯,直到我被搞到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尹天与才停下车,我这才发现被带到一间大排档:“小器鬼,你最近很不掂吗?居然请我到这种地方吃东西。”
  “你试过这里的铁板烧青口再批评吧。”尹天与一边坐下一边很熟络地拿起桌上的茶壶把滚烫地茶水倒进我面前的碗里,把碗筷杯碟全洗了一次,然后再洗自己的。
  三十多岁的老板娘扭着大屁股走过来热情地招呼:“帅哥,来啦。”
  尹天与快活地笑着说:“今天的青口新鲜的话来一份,还有话梅猪手,另外……”
  “好了啦,吃不完浪费!就来这么多好了。”我打断他,跟老板娘说,正好接到老板娘抛剩下的半个媚眼。
  “干嘛,我请客,又不用你埋单地。”尹天与不甘心。
  “这与钱包无关,我最见不得浪费厨师心血的事,就算是给了钱买下来也不可以。”我据理力争。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吃不完可以打包回去的嘛。”老板娘眼见这只水鱼手到擒来却被我临门搅局,气得干打嗝。
  “算了,再给我两瓶啤酒吧。”尹天与让步。
  “可是你要开车还喝什么酒?对不起,啤酒不要了。”我冲老板娘直摆手。
  “天呀!你是什么女人呀?!也就只有WILLSON才受得了你。真的谢谢老天爷抬爱让WILLSON那个闷骚倒霉蛋把你追走了,要不然我落你手里还有全尸的?!”
  “落我手里?哼,你哪有那么好福气,酸葡萄!不过我警告你,不许在WILLSON面前这样讲我的坏话,不然我生劈了你!”
  “好了好了,我看见你的肩上停着一只幸福的青鸟了。不过讲良心话,我真的开始有点同情WILLSON了。”大排档的桌子差点被我们给踢翻了。
  “真是不知道感恩。我可是刚下飞机回到家不够一个小时就飞奔出来拯救你了。”
  “刚下飞机?你又跑哪儿涂毒无知少女去了?”
  “喂!你好了喔,什么涂毒无知少女?我是去柬埔寨的吴哥窟了。”
  “喂,你一直这样不知疲倦地全世界来去,不会累啊?”我忍不住长期以来的好奇问他。
  “不会啊,很简单,对你们而言工作是你们人生的事业,而对我来说,享受生命是我的事业。”
  “不知凡间疾苦,等你三餐无以为继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人生的事业了。”我嗤之以鼻。
  “干嘛总是小看我?我周游世界用的全是自己的血汗钱,你以为我随时揣着公司的支票簿去猎艳吗?”
  “你休想以此让我对你肃然起敬,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喂,你这叫偏见耶。做人公平一点好不好?在你眼里就只有WILLSON才是男人吗?”
  “那当然,而且还是很完美的男人呢。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什么叫做POWER。”
  “你死了!你死了!中毒这么深,要是有一天WILLSON跟你分手你不会泼他澦?桑俊?br />  “当然会泼,不过不是泼他而是泼你,谁叫你这么乌鸦!”我气得牙痒痒,端起面前的啤酒又是一口。
  “而且还是只很色情的乌鸦,”我吞下酒补充:“我怀疑象你这种人连母蚊子都不会放过。”
  “干嘛,我哪有这么没品。只不过我喜欢生命中所有美丽的东西,象1978年的TAITTINGER香槟酒标、cream cheese,或者三月富士山下的烂漫樱花、热纳亚的街砖……包括美女。所有这些美丽的东西可以让我切实地体验到活着是实在和快乐的。”
  “那做人总有身不由已的时候吧?那你怎么办?”
  “所以呀,我会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做牛做马,三分之二的时间拼命享受生活。”
  “那你工作的时间不是很少?难怪一张支票让我跑了那么多次。”
  “拜托,干嘛那么记仇啊?是你自己背运,那段时间正好台湾那边公司有状况才耽误了过来的时间的好不好。”
  “我不管,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没有责任感。”我端起酒杯又是一口,“不过,唉,我哪有喝资格说你,我比你要糟糕多了,还撬人墙脚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第一次拍拖怎么就变成第三者了!”
  “乱讲了啦。你哪有撬什么墙脚,这个事情你情我愿,只要你们两个是认真的,别的人才是真正的第三者呢。”
  “跟WILLSON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点想不起来别的什么事,可是一个人的时候,我没有办法不想起那个叫崔五月的,其实我很心虚,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怀疑我有没有做错事。可是想到跟WILLSON分手的话,我这里,”我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这里会很痛。”
  “大小姐,你想太多了啦,事情没那么严重。看来你真是没拍过拖。我告诉你,我曾经试过跟有男朋友的女生交往,还在西门町跟她男朋友打了一架,打得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
  “哈?什么?你不是告诉我你是跆拳道一级吗?”我想象他被个打成变形金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是对方是台北散打王啊。不过他也好我不到哪儿去,比我在医院还多待了五、六天呢。”
  “I服了YOU,为了泡MM连住院的时间比人家短都可以拿出来斗一斗。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跟散打王成了朋友,那个女生跟那间医院的一个外科医生结了婚。”
  “吹牛,我才不信呢!”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信,下次有机会我介绍你认识他。”尹天与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干杯。”我拿起啤酒杯跟他的酒瓶一碰,仰头又喝下一口。等我省起喝高了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是谁叫的啤酒了,只有脚下东倒西歪着三、四个空瓶子。
  至于怎么回到家的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第二天早上一万个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电话吵醒,宿醉以后的头痛还真不是讲笑的。捧着头坐起来,从枕头下把手机翻出来的时候它还在唱歌,这个打电话的人还真的很有耐心。
  “喂,哪位?”
  “你昨天打我电话了吗?什么事?”WILLSON的声音从好远的地方飘过来。
  “啊,昨天晚上,对昨天晚上……”
  “算了,我等会儿过来接你上班,有什么你到时候再跟我说吧。”WILLSON打断我的话讲了时间就把电话挂断了,剩下我自己拿着电话发呆。
  急急忙忙地洗涮一通,换好衣服出来,见到亦柔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饭厅里咬着面包看报纸。
  “你昨天晚上跑哪儿去了,亦柔?我好晚打电话回来都没人听。”
  “你呢?几点回来的?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你还没回来。”亦柔的不答反问,让我有些不舒服。
  “我昨天发生了点事。”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应该从何讲起。
  “算了,是火坑也是你自己要跳的。”亦柔闲闲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开始,我觉得和亦柔之间的关系变得有点怪怪的,这让我很不适应。下意识里我觉得应该检讨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认为改善的工作也应该由我一力承担:“等会WILLSON过来接我上班,一起走吧。”
  我很怕亦柔会一口回绝我的努力。好在她只稍停了一停就说:“好吧。”这让我略微好过了一点。
  WILLSON见到我和亦柔一起走出来的时候楞了一下,但一个字也没说。
  坐在车里大家都不出声,让我别扭得要死,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下次打死我再不做这种蠢事了。
  “对了,昨天晚上……”我开口想打破难堪地沉默。
  “回公司再说吧。”WILLSON毫不留情地打断我,我只得紧紧地闭上嘴。在继续地沉默里,我才发现如果放在过去我何曾会这样?我的样子变得越来越陌生、古怪。不过,也许象广告里说的那样,改变未必是坏事呢,我安慰自己。
  跟着WILLSON走进办公室,他抬手看了一下表说:“还好,有十分钟讲私事。五月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我和你走了样的故事,从昨天晚上开始到今天早上都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我怎么劝也没有用。”
  我吓了跳:“怎么可能?会是谁告诉她的?”
  “这不是重点,麻烦的是她不是从我那儿听到的,这让整件事都变了性质,她一味地钻牛角尖不肯接受我的说法,特别是我跟她说我喜欢的是你的时候,她的反应大到我完全没办法想象。”
  “那怎么办?”
  “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唉。不过我已经叫人看住她,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我看事情要尽快解决才行。我明天就去汉城跟我父母亲认真地谈谈。”
  “可是,”我有点动摇:“你真的确定我们要这么做吗?”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原来那么大,那么多,那么难搞。
  “笨女人,你不是想落跑吧?过来。”我乖乖地走过去,让他抱住,感觉他抱住我的双臂在不断加力,箍到我的身体好象要断掉。虽然很难受,但我闭上眼忍着,听到他用韩语在我头顶耳语着:“我的爱,给我力量,如果因为你需要我要做个罪人,就让我们在地狱里永生。”
  我突然觉得好心疼,我的出现带给他的快乐跟痛苦比起来就如沧海一粟,我到底有没有做错?这真的是我想得到的爱情吗?
  “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了,想结束的话,就发条短信给我吧,没有关系,我可以接受,毕竟这之前的二十几年没有你,我也活得挺好。只是请你千万不要当面跟我说分手。”我轻轻说。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会跟你分手,这辈子不会,下辈子也不会,永远都不会。你也不许跟我分手,连这样的念头也不许有,听到没有?”
  我点点头,可是他还不放心,一定要我起个誓。
  “好吧,如果我有跟林英硕分手的念头的话,就让我下辈子变棵菠菜,风吹日晒被粪淋,最后还要被人掐头去尾油滚火烧。”
  “你发的这个誓毒是够毒,可是我怎么听着这么不踏实?”WILLSON有点疑惑地问我。
  “怎么会呢?”我嘴上答着心里却在偷笑,下辈子?下辈子就算变只猪又怎么样?与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何干?
  快下班的时候天空突然变得漆黑一片,连马路上的汽车都不得不在下午五点钟就亮起了大灯,倾刻间大雨如注,这鬼天气,说翻脸就翻脸,连招呼都不打。WILLSON有应酬,一早就走了,他是开车来去的,不带伞应该没问题吧?对着雾蒙蒙的窗外,我皱了皱眉毛,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写交回香港总公司的预算报告。
  “好姐姐!”亦柔突然跳到面前,把我吓了一大跳。
  “臭丫头,吓死我了。”我抚胸骂她。
  “下班了,一块儿走吧?”
  “我还有活要干呢,你先走吧。”我急于接上刚才被亦柔吓断的思维,挥挥手让她先走。
  “那我在这儿等你好了,反正我也没带伞。”
  “我不知道要到几点呢,饿坏你的。”
  “没关系,今天正好拓展部的人请喝下午茶,我吃了两个葡挞,到现在还饱着呢。”
  “喂你跟喂猫一样。那好吧,你自己在那边玩儿电脑吧。”说完我就不再管她,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
  等我把报告写完,重新回到现实中来,一抬头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这才想起亦柔还在等我,四下里一望,发现小姑娘已经在旁边的办公桌上趴着睡着了,脸蛋红红的。这丫头,还真能睡。我走过去拍醒她,“乖,起来了,我们回家了。”
  亦柔慵雅地伸了一个懒腰:“呵--,居然睡着了也会肚子饿。好姐姐,几点了?”
  “九点了。”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走吧,我们吃饭去。”
  “可是我肚子好饿,饿得走不动了,有没有泡面吃呀?让我先解决一下问题嘛。”
  看着她一脸的赖皮样儿,我无可奈何地说:“活该,谁让你非等我不可。算你运气好,我预着加班吃的炒面还有几盒,我这就给你弄去。”
  我在茶水间忙了一通,把炒面泡好,滤了水,调好酱料,想想这样太干了也不好吃。东找西找,居然给我在橱柜里发现一包紫菜虾米汤料。正好冲出来给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半。
  “开饭啦。”我大呼小叫地端着热气腾腾地汤、面走进办公室,亦柔勿勿忙忙地跑过来接手:“怎么那么久呀?”
  “饿坏了吧?材料有限,将就着先填填肚子吧。”我也饿坏了,三下五除二就把炒面吃得干干净净的,再把汤倒进肚子里,这才觉得还过魂儿来了。再看看亦柔,刚才拼命叫嚷着肚子饿的,现在只吃了半碗炒面就喊饱了,倒是把汤喝得一滴不剩。
  “唉,我要是农民伯伯,看到你这么浪费,饿死也不会把粮食卖给你。”我很觉心疼。
  “那人家吃不下嘛。你非要我吃完我会呕的。”亦柔一跟我撒娇我就没折了,我这人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
  回到家,洗完澡出来,我翻出最喜欢的动漫《城市猎人》来看,亦柔嫌闷回房玩电脑去了。我正看到孟被香拿着大锤追打得全世界飞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原来是有客户看到我在网上商店寄售的个性拖鞋要跟我拿货。在电话里一通讨价还价,最后比我心目中的底价高出五个点的价位成交。因为交易信用由网站负全责,所以对方很爽快地问我拿了银行帐号,说是明天就汇钱过来,款到发货。一放下电话,我几乎快乐翻了。这是我开设这间网上商店一个月以来的头一笔生意,而且可以算是大生意。虽然当时跟那个北京的同学死乞白咧地买下这个品牌的个性拖鞋在华南地区的代理权的时候我就有信心这种货在广州有市场,可是静寂了这么长时间几乎让我想打退堂鼓了。没想到今天终于有人买我的帐了。我抓起痞子就是一通狂吻,搞得一脸口水的痞子在半空中就手脚并用地开始给自己洗脸了。
  电话又响,不是吧,又有生意来?今天晚上莫不是我的黄道吉日?我一把抓起电话:“你好,请问您需要多少双拖鞋?”
  “什么拖鞋?”WILLSON莫名其妙地在电话里问我。
  “呵呵呵,知道就是你,跟你开玩笑呢。你在哪儿呢?”我干笑两声急急引开话题,免得给他知道我在炒更。
  “我刚到家,看看你在干嘛。”
  “我?我在跟你讲电话呀。”我发现我们两个真是有够无聊的,拿着电话尽讲废话。
  “五月怎么样了?”我想起这个话题就头痛,可是偏没办法装聋作哑。
  “肯吃点东西了,只是还是不肯见我。也许这样也好,我打算等这趟从汉城回来就搬出去住。”我从他的声音里只听出惆怅一片,“也好”的情绪却是一滴不见。
  “机票买好了吗?”
  “嗯。”
  “你自己要小心一点,如果你爸妈不答应你就先回来再想法子,千万别硬来。”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太担心他,因为在我的认识里的WILLSON是聪明、冷静、骄傲的,因此也是无所不能的。
  “我知道。”
  讲完这句话,两个人就突然都不作声了,过了好久,WILLSON在电话那头轻声问:“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因为,我想听你呼吸的声音。”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
  “我想你,笨女人,我好想抱抱你。”WILLSON低沉的声音有些滞滞湿湿的:“出来吧,现在,我想马上看到你。”
  站在路边等WILLSON的时候,我心如鹿撞、双颊潮红,期盼的心情从未试过如此急切,心里惴惴不安地担心他会半路上坏车,又担心他违反交通规则给阿SIR扣人扣车,担心……总之就是好怕有任何的意外会破坏我们的约会。好不容易望到他的车灯向这边射过来,我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
  打开车门刚刚坐上去就被WILLSON一把抱住,紧得让差点我窒息。但是我忍住不敢咳嗽,生怕轻轻的一声会让他放开双手,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就这么死在他手上该是多幸福的事。等我到阎王殿的时候,生死薄的死因上写着“抱死”,阎王爷该不会把我油炸了吧。
  “你身上好香。”WILLSON说。
  “有吗?”我闻闻自己,果然有股皇室香皂的味道:“哦,我刚冼完澡,是这样的。”
  “不是的,这种香味很特别。”
  “既然是这样,闻一次十块,只收cash不收支票,款到再闻。”我伸大手板。
  WILLSON真的掏出一张一百块钱的美元给我说:“我买月票,包场。”
  我接过钱对着光亮的地方照了照,“没水印的,假钞没收,取消交易资格。”
  WILLSON仗着身高很顺手地拍我脑袋:“也没见过你这么不专业的财迷,美元是没水印的。”
  “呵呵呵。”我傻笑着把钱很慎重地放进钱包里。
  “你出来见我干嘛还带钱包?”WILLSON奇怪地问我。
  “干嘛跟你出来不带钱包?万一你在路上跟我吵架了把我踢下车我总得有钱做巴士回家吧?”我更奇怪他会问这么没智商的问题。
  “你总是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要伤到你还真是很难。”WILLSON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当然,能对自己负责就是对周围的人负责了。对了,你们家有没有1米5的箱子?”
  “干嘛?”
  “我不想明天看不到你,不如你拿个箱子把我装进去,我跟你一道去韩国好不好?反正我还没有出过国呢。”
  “别傻了。别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偷懒了,这几天的JOB我已经安排好了,放在TINA那里,你明天看到别晕菜。”
  “你的中国话现在越来越地道了哦,还知道讲’晕菜’呢。”
  “什么话,我本来就是中国人。”
  “那你又开现代车?”
  “因为我是韩国人呀。”
  “那哪个是你的祖国呢?”
  “我很幸福,祖国这一栏可以写两个地方。”
  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耍赖要他陪我在车里坐一晚,却被他理智告知明天是早机,而且“我们拥有大把待在一起的未来。”
  恋恋不舍地目送他的车消失在拐弯处,我的心突然没理由地慌乱起来,下意识地朝着他的方向紧追了两步。
  第二天,回到公司,我才知道WILLSON不是讲笑的,工作果然多得让我喘不过气来。刚去财务部拿了报表,又要参加拓展的西拓会议。我趁着开会前的时间回到办公桌前喝口水,谁知道桌面的电话又响了。
  “我是李好,请问哪位?”我拿起电话。
  “你好,我是崔五月。”对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却让我猝不及防。
  “哦,你……你好,有什么事吗?”我心虚地问,心脏开始横七竖八地乱跳。
  “见个面,可以吗?我在名都酒店2713房等你。”
  “现在吗?可是现在我在上班。”我可不想请假。
  “那我等你到12点半。”崔五月好象吃了秤铊。
  “好吧,我一定准时到。”我叹了口气,知道躲不是办法。
  我准时到了27楼的这间套房门口,真是搞不懂这些有钱人在想什么,不就是找情敌谈判嘛,还要到五星级酒店开间套房,一天的租金可以买部250万像数的顶级数码相机了。
  我刚想按门铃,却发现门没锁。我敲敲门,没声音。我试着推开门冲里面喊:“有人吗?”
  “进来吧,我在这儿。”崔五月的声音听起来好象穿过了几个房间的样子。
  我走进去,我的妈呀,这间套房大到居然连厨房都有,厅里好几个门,我站在那儿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往哪儿去。
  崔五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个门旁边,依然一身白裙,干净漂亮得让挤巴士挤得一身臭汗的我自形惭愧。
  “过来这边吧。”崔五月向我招了招手,就转身领头往里走。我跟着她转出两道门,眼前然一亮,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套房还带一个大大的露台,下面是车水马龙的马路。
  “我来了,有什么事你就讲吧?”我防备地说。
  崔五月背对着我站在露台边,看不到表情地说:“你和英硕哥是真的吗?”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正面对面地当第三者我还是觉得底气不足:“崔小姐……”
  “叫我五月吧。”
  “五月小姐,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不过,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和WLLSON之间我们……”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一个明明有关但又完全无关的人告白。
  “你离开他好不好?你离开我们好不好?你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肯离开英硕哥,我可以拿任何东西跟你换!”
  “对不起,我没办法答应你,我走不掉。除非WILLSON告诉我他不要我了,我一定走。”
  崔五月的肩膀不经意地一抖,突然她一步跨出了露台栏杆站在那里,风好大,吹得她的白色衣衫象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五月,你快回来!”
  她涩涩地笑了笑,指着我说“难道你不知道从英硕哥告诉我他爱的那个人是你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回不来了吗?”
  “不要,五月小姐,我可以离开,我真的可以离开,我马上离开好不好?该走的人不是你,是我,对不对?”我着急地喊着,生怕因为我耽误了五月的哪怕是一线生机。
  崔五月闭上美丽的眼睛摇了摇头:“没用的,你走得出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国家,但是走不出英硕哥的心。”
  我无言以对。
  站在楼边的五月摇摇摆摆,好象被狂风撕扯着的百合花。她微微睁开眼轻声说:“再见了,英硕哥,我不会祝福你们的。”
  我预感不对,再不管什么后果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眼前的五月伸开手仰身向楼边跳下去。我冲到楼边探出大半个身体刚刚好够抓住五月的一只手。对于只有四十公斤的我来说,170公分的五月虽然很瘦但也相当沉重,更何况她一心想死,被我抓住了手还想挣开。我拼尽全力用两只手抓住她不肯放,大声冲她喊:“我不爱林英硕的!你听清楚,我不爱林英硕!”
  还是这句话比较有效,五月停止了挣扎,从下面抬起望住我有些愤怒地质问我:
  “为什么?我英硕哥那么优秀的人,你怎么可以不爱他?!”
  我被她搞得哭笑不得,眼下这位比我还难搞:“其实我另外有喜欢的人,你知道吗?这个秘密我一直没有说,就是怕说出来伤了WILLSON的自尊心。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是知道的。”
  “你不是骗我的吧?”
  “骗你干嘛,他的照片就在我的钱包里,你上来我给你看呀?”
  “那是真的吗?那可怎么好?英硕哥该多伤心呀?”
  “所以呀,”我咬着牙死撑着说:“你千万不能就这么死掉呀,要不然到时候谁来照顾他,安慰他呢?你是知道的,一向他就只听得进你的话的。”
  “可是现在怎么办?你能不能大力点把我拉上去?”我一听,知道她终于暂时不肯死了,不由松了口气,然后试着往上拉她,这时才知道大事不好:为了拉住她那只手我已经将自己的力量用到尽了,最倒楣的是我大半个身子都在楼外面,别说眼下没力了,就算有力一使只会让我们两个同时掉出去!我不竟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这么赔给她,我那藏得严严实实的存款可就算是捐给中国人民建设银行了,我终于有点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了。我一边跟自己说别慌,一边稳住手,尽量让越用越少的力量集中在右手上。这幢楼是在市中心的繁华路段,只要能引起下面人的注意我们就有救了。“五月,你那只手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手表、戒指什么的都可以。”
  “没有。我从来不喜欢戴这些东西。。”她大小姐倒是答得理直气壮得很,却把我恨得牙痒痒—什么都不戴你还跳什么楼嘛。眼睛一转,我看到她穿的做工精致的平底软布鞋:“五月,你听着,现在你轻轻地拿右脚把左脚的鞋子蹬掉,对,一定要轻轻的,不然我们两个都没命了。”尽量让越用越少的力量集中在右手上。这幢楼是在市中心的繁华路段,只要能引起下面人的注意我们就有救了。“五月,你那只手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手表、戒指什么的都可以。”“没有。我从来不喜欢戴这些东西。。”她大小姐倒是答得理直气壮得很,却把我恨得牙痒痒—什么都不戴你还跳什么楼嘛。眼睛一转,我看到她穿的做工精致的平底软布鞋:“五月,你听着,现在你轻轻地拿右脚把左脚的鞋子蹬掉,对,一定要轻轻的,不然我们两个都没命了。”“要是实再抓不住的话,你就放开我好了。”五月的手抖了一下说。“不行,”我答得很干脆:”我们两个谁放手谁就不能再见WILLSON了。你听好,在你从那个地方离开之前,我是不会松手的,如果你还要往下跳的话,我只有跟着你一块儿跳了。反正你们家有钱,去阴曹地府一路上的费用就由你负责打点好了。”
  五月很顺利地扔下了一只鞋,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没有人上来,我感觉自己的右手都快要断掉了。我估计鞋没砸中什么人。于是叫五月又脱掉了另一只鞋,这次鞋掉下去片刻就听到下面传来一片人声,“有人抬头在看我们了。”五月的话让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知道再坚持一会儿我们两个就都有救了。可是我身上的力气已经消耗怠尽,开始还有冷汗冒出来,这儿会只觉得全身冰凉,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知道我这是虚脱的前兆。而在下面的五月却完全感觉不到危险的逼进,还在天真地说:“待会儿等他们救了我们出去我带你去吃日本菜好不好?你爱不爱吃紫海胆刺身?”
  我不敢开口说话,怕连最后一点点力气都被浪费掉,只能用意志不停地命令自己:抓紧那只手,抓紧那只手。不知道是过了一千年还是一万年,终于有人声从我背后传过来,我已经不知道我们是被谁怎么拉回来的了,只是耳朵边不停地有人跟我说:“把手松开,把手松工。”然后有人使劲地掰着我的手指,我只是奇怪:我明明已经松手了,他们怎么还要我松手,然后我的世界就此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中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陌生的灰白色天花板。
  “你醒了?”尹天与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超大、超变形,把我吓了一跳。
  “干嘛你?这是哪儿?”
  “医院。”
  “崔大小姐怎么样了?”
  “她除了被你抓住的地方有点红肿之外没什么事了,我想送她回家她不肯,非在外面等着,说要看什么照片然后跟你去吃刺身,喂,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我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天呀!这是个什么女人呀!!!好歹我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吧!怎么倒象我的催命鬼呀。”
  “要什么照片?”
  “在海拔三十层的地方,半悬空的我对住完全悬空的她说另有爱人,照片就在钱包里。”
  “你怎么可以骗她?从来没有人忍心对她说谎话的!!!”尹天与很吃惊地说。
  “怎么可能?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谎话?难怪那么好骗了。”我恍然大悟。开始我还以为我真的有点骗人的潜质呢,原来是对手没有作战经验。
  “那你现在怎么办?骗了她第一次然后再继续骗她第二次第三次?”
  “那不然怎么样?难道你愿意到天信下面捡我和她的手手脚脚?”
  “不行,这样子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烦得想把被单扯上来盖住脸,谁知道右手一动痛得我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尹天与按住我的右手:“别乱动,医生说你这只手拉扯过度,短时间内不能用力。”
  我用左手盖住脸:“天呀,这件事不是已经街知巷闻了吧?公司里热闹坏了吧?大新闻喔,总经理跟助理通奸,未婚妻不堪受辱,跳楼雪耻。难怪有那么多前辈忠告我们不要在公司谈恋爱呢。”
  “你不做黄色小报的编辑还真是埋没了你耶。”
  “这种时候你还拿我开涮?!”我怒目相向。
  “好了啦,幸亏五月第一时间打了我的电话,所以除了我们三个以外没有人知道真相,都以为那是个意外。”
  “那还好。”我放心地说。
  “那你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跟五月说实话?”尹天与问。
  “那怎么行?医院的楼层可不低,而且我现在手一点儿力也使不上,难不成这次换你拉住她?管她的,骗住了再说,免得再生意外。可是哪儿去找个男人出来呢?”我头疼地说。尹天与看我眼睛在他身上瞟来瞟去的吓得五官错位地大叫:“别打我的主意!”
  等崔五月走进来的时候我感觉到尹天与被我紧紧握住的右手往外狂涌着冷汗。我顾不上答理他,冲五月扮出非常到位的羞涩说:“呶,你也不用看我荷包里的照片了,真人都在这儿了。”
  说实话,崔五月受惊过度的表情让人挺不落忍的。可是事情到了这各地步我也没办法半途而废了。
  “怎么会是天与哥的?天啊,你怎么对得住英硕哥?!还有你!”她指住我:“英硕哥那么喜欢你,你却背着他做出这种事情?!他哪一点比得上英硕哥?你们,你们……可耻!”这时候,崔五月的中文水平已经完全无法让她淋漓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了,所以有点儿语无伦次起来:“你们让我恶心!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了!永远也不要!我要告诉英硕哥!让英硕哥也永远不要再见你们了!”大小姐讲完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剩下我和尹天与面面相觑,傻了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我发现尹天与的脸上居然有点潮红,瞧把他吓成那个样子,我忍不住咧嘴想笑。尹天与醒过来一把甩开我的手:“我得马上买飞机票走人,免和等WILLSON回来砍我!”
  “崔五月真的很好骗啊!”我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真的从来没有人骗过她吗?”
  “那你刚才对着她讲话的时候有没有一种犯罪感啊?”
  “有啊!我差点就讲不下去了。”
  “你这个女人真的很可怕耶!”
  “还好啊。你真的要走?”
  “废话,而且有那么远走那么远!”
  “那你这个奸夫是当定了。”我笃定地说。
  尹天与不愧有320的智商,马上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气得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先杀人灭口好了!”

  第一部 第十章
  WILLSON当天晚上打电话给我,声音里有丝气急败坏,他刚一听我讲到崔五月跳楼的惊险瞬间,隔着那么远我却立刻敏感到连他的呼吸乱了。我还没来得及讲到下一个字,只听到对面他突然地咆哮:“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咔嚓!”一声,听筒里就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声了。
  我不知所措地挂掉电话,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望向窗外,城市的轮廊很磨糊,只剩下一片光晕在黑暗里象中国画一样被研开。本来身体有些困倦想睡了,可是又担心睡着了会错过WILLSON打回来的电话,于是似睡非睡地半挨着床头,却终于还是理智敌不过身体地睡着了,不停地做梦,等第二天我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害我转动脖子都得小心翼翼地,怕太大力会把脑汁儿给荡出来。我刚打开房门想去洗手间,迎面碰上亦柔。只见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直直盯住我吊着绑带的右手上,我赶紧解释说:“习惯性脱臼,习惯性脱臼。没事的。”
  “好姐姐,你没注意到自己一讲谎话就会用左手摸鼻子的习惯吗?”亦柔一点不留面子给我。
  我下意识地把左手从鼻子上拿下来时,才意识到自己被这丫头给耍了,真是败给她。
  “唉,好吧,我坦白,我被人捉奸在床,给人家明媒正娶的那一个一顿暴打成这样。”我嘴上毫不在意地调侃着,可是一遇上亦柔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舌根却蓦地泛起一阵苦味。
  从在办公桌前,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提醒自己现在开始专心做事。阿策打了个电话过来告诉我WILLSON回来了,不过要在家办公,让我把今天要处理的文件全部MAIL到他的邮箱里。
  他回来了?那他昨天晚上是连夜赶回来的了?可是他在电话里却没有告诉我一个字?!心里的不安愈来愈浓重。但是我的手并没有停下来。直到下午差不多要下班了的时候也没有接到WILLSON的电话,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拉扯成了细细的一条随时会断掉。
  “叮………”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吓了我一跳,想着可能是他,略迟疑了一下我迅速抓起话筒:“喂…………”“喂你个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沉得住气?”话筒里夏萌萌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三度。
  “怎么了你?”我莫名其妙,心脏却因为巨大的失望还在狂跳。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什么都别说了,你马上到五羊新城的绿茵阁,我在这儿等你。”
  我叹了一口气,打了电话给林亦柔说不回去吃饭了,这才往五羊新城赶。下班的高峰期,等我赶到的时候夏萌萌已经将一块五成熟的牛扒大卸成N块了。
  我饿得头晕眼花,忙着叫了一客星洲炒饭——土包子如我,离了米饭一顿饭等于没吃。
  “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姐妹?跟太子爷搞上了居然连我也瞒着?我不管哦,这顿饭你埋单。”
  “你怎么知道的?”我大吃一惊。
  “你偷吃不抹嘴,全世界都知道这回事了。你还真有办法哦。”临了她还朝我挤了挤那对金鱼眼。
  全世界都知道了?怎么会这样的?我几乎晕倒。
  可是夏萌萌没有一点打算放过我的意思,一个劲儿地刨根究底我们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我这儿正烦着呢,她还跟着瞎起哄,我忍不住发脾气:“大小姐,你是扮纯情还是装糊涂呀,人家家里现摆着个正室呢,我这最多算是个插足不遂的狐狸精。”
  “你少来,别埋汰人家狐狸精了,狐狸精都你这寒碜样儿还用良家妇女们操心?!当然如果换成是我那就叫恃靓行凶了呢。””
  我干脆闭上嘴免得自取其辱。
  “我告诉你,即然做了第三者一定要把奸情进行到底,这是一场战争,对你而言赢得起输不起,最后要是当不了老板娘,那你在这间公司甚至是这个圈子算是彻底完蛋的了,你有没有心理准备?”夏萌萌忽然换了一副嘴脸,一本正经地跟我说。
  “没有。我要的根本不是一场战争。”在心里闷了一天一夜,我终于忍不住想要倾述的欲望,“跟他在一起了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嫉妒,这种感觉很不好。我突然间发现,怎么有这么多女人喜欢他?我没试这样抢一个除了钱以外的东西,我虽然暂时还没有泼妇的行为,但是已经有了做泼妇的欲望。我真的很怕会给我和身边的人带来伤害。再然后是猜疑,特别是我认定了的人,这样倾心相许,可是他回了广州连电话都不给个我的时候我对他的的信任跌得粉碎。我最难过的是我总在他的生活之外猜度他的需要,这让我痛不欲生……”讲到这里,我哽住了喉咙,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如泉涌。
  “别哭,别哭,”夏萌萌好象是第一次见到我梨花带泪的模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给我张纸巾!”我吸着鼻涕说。
  “给!”夏萌萌缓过神来一边递纸巾一边说,“瞧你,傻了不是?看不开了不是?我告诉你,没什么大不了,虽然说硬件可能你比韩国美女差了点,可是只要你脱光光了往总经理面前一躺,那就只剩下两个字‘拿下’!”
  “卟!”我一口橙汁全吐在了地上。
  “怎么着,让我猜着了不是?你们还没互通款曲吧?”夏萌萌一脸得色,声音响彻餐厅。
  “你几时学来了如此文雅的潜词?”我差点就要对她肃然起敬了。
  “哦,最近有个野鸡大学中文系的教授在追我,一天到晚对着我叽叽啾啾的,我也不懂他想跟我说什么,只是以前一直以为现在人讲一句话比以前的人至少多十个字,从他那儿倒学会了原来古人也有比我们啰嗦的时候,硬管做爱叫互通款曲,你说好笑不好笑?”她一边讲一边自顾自咯咯地笑弯了腰。
  我发现我真是有病找了这么个二百五来抒情。
  “听你这么说开始觉得自己还不错了。”我摇头叹叹息。
  “为什么?”
  “自从跟你做同事开始,我就不断地反省自己在人品方面有什么缺失以致上帝要派你来跟我做同事来惩罚我?”
  “死鸭子嘴硬,还有心情不带脏字地骂人说明你的心情还不算太坏。”
  我咧嘴想笑,忽然想到他可能就这样连再见也不讲就走出我的未来,一阵苦味从嘴角泛出来。

  第一部 第十一章
  第二天,WILLSON依然没有来上班也没给我电话。我已经没办法保持好象昨天那样从容的态度,但还能克制住自己不主动打电话给他——我怕打电话给他会让他不方便。我已经很自然地将自己放到了一个阴暗见不得光的角落,看来做一个称职的第三者我还是有些潜质的。我有拔过电话给尹天与,但是秘书台留言他不在国内。
  下午正是最忙的时候,桌上的电话暴响,我拿起来一听,JOYES冷冰冰的声音直穿耳底:“RUBY,你现在立刻、马上过来一趟。”我把文件锁好,这才向行政部走过去。推开门,很意外地看到横在那里的办公桌后面坐了五个人,JOYES坐在最左边,其余的全是男人,没有一个认识。
  “坐下吧。”JOYES用下巴指了指正对着他们的一张椅子,一点介绍的意思都没有。我刚一坐下,就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对面扑面而至,让我不自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李小姐,”坐在正中一个头发微秃的中年男人终于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沉默,“请问你在公司担任什么职位?”
  “总经理助理。”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我感觉自己象被猫在爪下玩弄着的老鼠,虽然预感到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
  “在正常处理程序下公司三粒星以上的机密文件除了你和总经理之外有没有可能让第三个人经手或者看到?”
  “在公司里除了我和总经理以外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看到,因为连打印、复印和寄出全部由我一个人经手。”
  “那你可不可以向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做为A7126号投标项目投标对手的盛域公司居然在投标前拿到了我们的这份四星机密度的标的?”
  他讲话的声音不是很大,甚至还可以算相当柔和,但是听在我的耳朵里却好象一串串炸雷!不可能,这些文件我在处理的时候是十万分的小心的,即使是去洗手间也会先屏保才离开。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解释不了。”
  “OK,那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在盛域公司中标的当天为什么你的银行帐户里多了二十万元?”
  “嗡!”我的脑袋一下子大了,开标那天是几号?我想回忆,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我连今天是几号都想不起来了!
  “那天是8月14号,李小姐不应该没有印象吧。”对方象是洞悉了我的思想。8月14号,我脑子里一下子清明起来,二十万没错,那是我代理的那批拖鞋的货款呀。
  “那是我的自己的私人业务款。”
  “私人业务款?可是这笔私人业务款却是从盛域公司子公司盛达的帐号上划出来的。”
  我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冰凉,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可怕的巧合。只是嘴巴还机械地张合着说:“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没有做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带出来的,我也看不到周围往夕的同事们眼中的惊诧与鄙视,我的世界轰然做响的只有JOYCE最后讲的几句话:“因为总经理亲自出向总公司翰旋所以我们决定暂时不向你提起刑事诉讼,请你在十分钟内收拾好你的私人物品离开我们公司的法定经营范围,也希望我们的这次宽大处理能令你自醒、自重!”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出面恳求公司不追究我?难道连他也认为我会这么做?为了区区二十万向人兜售公司的利益和他的信任?我们两个之间一切的一切到最后只值他这样施舍的宽大处理?愤怒令我无法自持地发着抖。
  站在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手指突然触到一个凉凉的盒子,原来是他送我的那盒巧克力,我的心脏毫无防备地痉挛了一下,一直麻木着的感觉觉醒过来,这才发现两个高大的保安站在我的身后紧紧盯着我整理桌子,一边不耐烦地看表暗示着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所有的人都站得远远的,仿佛我突然之间有了麻风病会传染给他们一样。
  我不能走!起码不能现在象这样子走出这间公司!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抬起头来了!好象十几年前决定做个有钱人时的决绝,我做了这个决定:我转过身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面对两个保安说:“告诉人事部的JOYCE小姐,我现在决定就这件事报警,公司不追究我,我自己追究自己!”
  从拘留室走出来的时候,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从毕业出来做事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这一次我为自己的决定付出的代价是第一次的监仓之夜,而且我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广州九月的阳光毒辣而剌眼。走出检察院的大门,眯着眼,我看见夏萌萌远远地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拿了一迭文件猛扇,可是满脑门子闪闪发亮的汗让她依然象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我咬了咬嘴唇把突然涌上来的眼泪憋回去,然后才向她走过去。
  “干嘛保我出来?在里头待着免费食宿,能省不少银子。”我装出没心没肺的样子。
  “拉倒吧你,就你算盘精?这保费里头早就把你的食宿费用算进去了,*,比住院还贵呢。”夏萌萌骂骂咧咧的德性,让我一直崩得紧紧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真正松驰下来。
  “保费多少?”
  “我就知道你最关心的还是个钱字!也不问问我在这儿等了你多久。”夏萌萌痛心疾首地说,然后报了一个数字,吓得我差点一跟头!
  “怎么这么贵?你哪有那么多钱?你不是去做那个……”我狐疑地上下瞄住她。不怪我这么想,夏萌萌跟我是两个极端,通常是挣两个花三个的,手头从来攒不下钱,银行存折从来没超过三位数过,这我是知道的。
  “去你的,每天晚上我依然只是以诱惑男人的姿态诱惑着蚊子。”
  “那这钱是哪来的?”
  “听说你把自己给弄这儿来之后我就赶过来了,可是一打听保费这么高,我只好回去想办法。直到昨天晚上我才联络到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有可能借到钱的有钱人‘尹小开’,这不,律师也是他请的。”
  “回去我就还他钱。”此刻所有与WILLSON有关的人事于我都是血淋淋的刺激,何况与他如此老友的尹天与,在我的感觉上仿佛这钱不是尹天与借的而是从WILLSON的钱包里掏出来的一般。
  “你拿什么还?你所有的银行户口全部被冻结了。”夏萌萌毫不费力的一句话让我立刻闭了嘴。是呀,连钱都没有的时候还谈什么清白与自尊。我不算一个聪明的人,但至少我很明白事理。
  “走吧,先海吃一顿再说,以后的事待会儿再想。”
  “我没钱了,这顿吃你的。”
  夏萌萌很义气地拍着胸脯表示吃鲍鱼都没有问题。我发现原来没钱的时候碰上一两个朋友做做无赖也不是太难,当然最好只是偶尔没钱,不然到最后只剩下无赖没了朋友。
  刚在酒楼坐下,夏萌萌的电话就响了,我顾着看菜牌没理她,反正她左一个“啦”右一个“耶”的,不过又是在跟哪个丧偶的糟老头子打情骂俏。
  谁知没一会儿,就看见尹天与带着一个衣着整齐的年青男人走了进来。
  哎,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必定会有这么一场见面的,只是没料到这么快。我努力了半天也无法调整出一个稍微象样一点的感激的笑容出来,只好听天由命地叹了一口气,准备好怎么回答他的为什么——我相信他肯定第一时间已经知道WILLSON对我免于起诉的“宽大”处理决定的了。
  谁知道他坐下第一句话向我们介绍了年青男人是姓唐的律师之后,从休闲裤里掏出几张收据来对我扬了扬说:“这是我帮你垫支的保费和律师费,记得官司一完就得还我。”
  “可是我没钱了。”一想到我那些血汗换来的存折我心痛得难以自持。
  “谁说你没钱?官司完了以后你帐户上的那些钱一解冻你不还我钱想怎么?”
  “你就知道我一定会赢?你不怕那件事真的是我做的?”我眼睛一下子变得贼亮紧紧盯住尹天与。
  尹天与毫不退让地与我对视着说:“我知道你不可能做这种事——以你的智商和胆商操作不了这么高难度的CASE,虽然你想钱想得发疯。”
  虽然听得出来他又在揄喏我,可是三十几个小时以来,面对一大堆铁一般的事实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干过的时候居然听到有人说他相信我,我恨不能抱着他痛哭一场。
  我慌忙低下头抓起茶杯就往嘴巴里灌,免得别人发现我的失态。
  尹天与一脸得色地把脸凑上来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有没有冲动以身相话呀?”
  “卟!”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一口含在嘴里的茶直喷过去。说是迟那是快,只见尹天与敏捷地往侧后一仰,堪堪躲过,却不放心,依然拿眼在身上一轮检查,掸掸身上雪白的T恤连说:“好在好在,没搞脏。这可是我新加坡女友送的。”
  这厮还满有台型的——我禁不住暗暗喝彩,一边用手背把嘴边的茶水抹掉,抬头一看,那边厢夏萌萌一副恨不能把尹天与吞进肚子里去的馋样儿。只有唐律师表现得很得体,仿佛对着我们这群活宝视而不见,竟自摊开文件对我说:“李小姐,如果想赢得这场官司,您必须百分百地信任我,配合我。所以对于下面的几个问题我希望您能直言相告。”见我点头,他接着说:“目前这件案子检察院已经立案了,做为被告能赢得主审的好感是很重要的一环。根据我的资料显示,李小姐你长年在寿缘养老院做义工是吗?”
  “是。”
  “很好,到时候我们会提交这一背景资料以让主审认同你是极具爱心与善心,以及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人。”
  “可是,”我吞了吞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之所以做义工是因为我舍不得向他们捐钱呀。”
  “白痴哦你!”尹天与哭笑不得,“现在不是要你讲假话,只是有些话你不必句句都说!”
  唐律师点点头说:“尹先生说的没错。那么第二点我们必须弄清楚在检察院还没有立案之前,您所服务的正东公司是通过何种渠道取得了属于您个人的存款明细的。如果他们在这一环节中存在任何违法行为的话,那么这将直接影响到作为原告的诚信度。而据我所知整件事是有人复印了您的存折向正东公司检举你的。”
  “真是奇怪哦,你的存折藏得那么机密,怎么会让人家复印到的?我试过几次在你房间找过都没找到耶。”夏萌萌忍不住插嘴自爆。
  我只瞪了她一眼,也无瑕追究她的无聊与八卦,只对唐律师说:“对不起,我想这个问题不用去深究了,我不想让我们公司遇到什么尴尬,我只希望还我一个清白。”
  “可是我反而觉得这是整件事情的突破口。”尹天与在旁边突然说,“我也不觉得这次的事件是正东公司针对你个人的行为,更象是某人策动的一个阴谋,而正东也只不过是一个这个人手里的一个工具。你再好好想想,你放存折的地方有谁可能知道?”
  我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一个想法让我毛骨耸然:“不可能,不可能。”我摇头否定。
  我的动作没能逃过尹天与的眼睛紧紧追不放地问我:“快讲,你想到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尹天与的口气有些阴森森的,我本来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被他这么一逼,我知道一讲出来不论真假兹事体大,于是只是摇头,更不肯讲一个字了。
  唐律师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很遗憾,这本来是极好的一个线索。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第二个方案。我看了你的口供,你说那二十万是你代理的拖鞋的货款。你的这笔交易是通过网站进行的。因为你们是通过电话交易的,所以在网站上查不到你们的交易记录。你说对方向你的帐号汇注了二十万货款的第二天你就把货发过去了,是通过铁路发送的,你还提供了发货单,可是经查证,这张发货单是假的!”
  我手里的杯子“砰”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收到货款第二天我正好要参加定标会没办法请假,所以麻烦亦柔帮我办的货运呀,而且上门收货的电话还是我亲自打的!那张货运单也是亦柔亲手交给我的!”
  “啊!林亦柔……”夏萌萌如梦初醒地大叫起来。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截住她的话头不让她再讲下去。
  “为什么不可能?”夏萌萌不服气。
  “如果我知道自己没做过的话,我就敢担保亦柔不会做!”我毫不迟疑地说。
  “每个人只对自己负责就很好了。”一直不肯多言的唐律师忍不住说。
  我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讲什么。人家毕竟是在帮我,我实再没理由向他撒野。
  “如果我没估计错误的话,你这会儿回去是见不到你的林小MM了。”尹天与轻轻地说,眼睛有些心痛地望住我。
  我跳起来就往外跑,也不管夏萌萌直着喉咙地叫我。尹天与好象知道我会做什么似的,同一时间站起来跟住我往外走说,“我的车在路边,快点。”
  站在家门口,我闭上眼深呼吸了三口才有勇气掏出钥匙去开门,手有点抖。
  客厅里一切都如常,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而且显得非常整洁,很明显,今天早上才有人搞过卫生。我有些生气地瞪了尹天与一眼,他却看也不看我,自顾自走到亦柔的房间门口:“这是她的房间吗?”
  “对,可是那是女孩子的房间,你不要……”我话没说完,房门已经被尹天与推开了。我气极了,冲过去一把推开他:“你有没有搞错!”我一边说一边关门,手却停在了空中:亦柔的房间里除了我送给她的衣柜外,已是空无一物,只有一条淡蓝色的丝巾很精致地绑在窗台上,在夏风里微微地摇动,是我在上海送她的那条。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傻了似地走进去,打开衣柜,心蓦地往下一沉:里面也空了,只留了一张纸,上面是林亦柔的笔迹,也只是一句话而已“好姐姐,你一直不知道我最讨厌蓝色吗?”
  我冲着尹天与苦笑着说:“你这个神棍,既然什么都知道不如你告诉我这期的福利彩票46选7的中奖号码算了,咱也不必费工夫打什么官司等那二十万解冻了。”
  “只有你这个笨蛋看不出来她跟你跟本就不是一国的。咦,你不打算抱住我痛哭一场吗?”尹天与很不甘心地问。
  “我没有力气哭,我得开始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第一部 第十二章
  其实从私底下我还是很服气林亦柔,因为一个人不是为了钱可以这么处心积虑的地做一件事,这在我是难以想象的,即使致爱如WILLSON我也不会想到今时今日应当做些什么可以千方百计地挽回他。想到他,心里一紧,旋即强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开始一边找工作一边奔波在取证的路上。盛域公司的投标负责人也因为行贿被拘留了,他承认了所有的控罪,但他一口咬定是我指派林亦柔做中间人代为联络与传递投标资料,我的帐号也是林亦柔给他的。唐律师是个负责而很严谨的人,经他启发,我回忆起来有一次加班林亦柔在办公室等我的时候,因为她说饿了,我急着帮她去泡面所以离开的时候没有屏保电脑,很有可能就是那一次疏忽令到资料泄密。虽然各种证据很多,但是所有零零散散的线索都指向已经沓无踪影的林亦柔身上,就象被掐断了的线头一样让人一筹莫展。找新工作的事也进行得很不顺利,十几封求职信发出去全如石沉大海。夏萌萌指着鼻子骂我:“你还真的当自己没事儿了呀?万一要是官司打输了,你怎么办?连给你往里头送衣服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还找工作?!你到底在想什么呀?当初公司都不追究了你还自己送上门去,你是嫌自己身上虱少呀?”
  其实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在等着着自己,很大可能性是我已经搬起了一块大石头正对着自己的脚,一等到力气不济的时候石头掉下来正好把自己砸得去开残疾人三轮儿!我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要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后悔过。对于林亦柔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前途的行为让我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至今想起这个人我倒不是太恨她,可是我认为她欠我一个解释,她至少应该告诉我她要的是什么?为了WILLSON?那她的爱情实现是太高尚了。
  手机收短信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可能是阿策他们那班人。从出事那天开始他们每天有空就狂发短信给我,全是笑话,个别还很三级。我一直忙着跑来跑去,连“谢谢”两个字也没跟他们讲过。
  “美女,这次麻烦大了,公司电脑中毒,正在做资料恢复。你能不能回来帮手复核一下我们部的资料?阿策”
  我忙抓起手袋就往东正公司跑,还没到公司楼下,远远已经看阿策迎了过来。
  “快点美女,明天要出差的资料全靠你了。”看来他是真急了,脖子上青筋暴涨。
  但是因为始终我现在对公司而言仍是不受欢迎的可疑人物,所以由阿策掩护打开防火门我悄悄从天台的防火梯溜了进去。
  一个下午,阿策他们小组固定两个人在门口守着,我则躲在房间里面和其他几个人一块儿整理恢复资料。这还真不是人干的活,好不容易忙到下班时间,资料终于恢复了80%,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忙起来倒不觉得怎么样,稍一松懈下来才想起一个下午没有去过厕所了。好在已经下班了,公司里的人走得也差不多了。阿策先帮我在前面探路,转一个弯见前面没人,招手,我再一路小跑过去。一路小心奕奕终于进了洗手间,那种松快前所未有。整理好衣服,我悄悄推开门深吸一口气撒腿就往外跑。刚刚跑过转弯位,我忙张着眼睛睃阿策在哪儿,谁知道正好有人也往这边转过来,撞了个满怀。我心叫:“完了完了,这次该连累阿策了!”
  “李小姐!哎哟,怎么是你!”
  一听这个声音,我的心定了一点,是保洁员张阿姨。
  “嘘!”我竖起食指,“小声点!我回来帮他们一个忙,就快走了!”
  “嗯。你自己要小心身体呀!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放宽心,一定会没事的。瞧瞧,才几天不见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张阿姨压低声音说。
  不知道怎么的,给她的手在肩上拍拍,让我想起了那个几千公里外的家,眼睛忍不住有点发酸,想到自己回公司都要这么鬼鬼崇崇的,真是把我爸妈的脸都丢光了。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笑笑说,“我会的。”
  扶张姨站起来,我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心情恶劣到了极点,阿策也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男人全是这么没责任感!我愤愤不平地想。走到办公室门口,我刚想伸手去推门,一个不妨,里面的人正好猛地一推门,我只隐隐约约看到阿策惊慌失措的脸在玻璃后面一晃,我的脑袋就被至少8毫米厚的玻璃门迎面拍过来。我捂着脑袋蹲到地上,痛得眼泪花花地往下流也腾不出手去擦。天呀,今天是什么日子?撞完活人又撞玻璃,好在这是脑袋,要是西瓜还不早见瓤了!?
  有人在我面前站住,然后慢慢蹲了下来。
  “王八蛋阿策!快赔医药费!!!”我怒气冲冲地捂着脑袋咆哮如雷,一边抬起眼,一看之下,仿佛被人毒哑了一样怔在那里——蹲在面前的是WILLSON。
  几天没见,他的样子一点没有改变,干净,整洁,依然英俊得让我无法对住他从容地呼吸。他也不出声,只是望住我。望住他的眼睛的时候,我好象被烧红的鞭子一鞭抽在身上,痛得全身一缩。我慌忙掩饰着站了起来,一眼瞥见阿策站在旁边象死了老子娘一样的表情,我省起自己的身份,赶紧说:“对不起,总经理,我有些私人物品让阿策给我,他要加班,我等不及就自己跑上来了,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我这就走。”说完我转身就走,阿策突然大声说什么我也顾不上理,逃跑一般,连电梯也来不及等,沿着走火梯就跑。直到跑出办公大楼,直到跑到华灯初上的大街上,感觉终于逃出他的注视以外了,我才停下来喘口气,却感觉好象有人一拳打在我的胃上,一股热流从胃底猛蹿上来,我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本就没吐无可吐,吐到后来吐出来的全是苦苦的胆汁。
  “李好!”身后传来WILLSON的声音。
  难道是幻觉?我有些不相信地转过身,WILLSON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地看住我。
  “我就快跟五月结婚了。”我刚刚蕴酿起来的满腔柔情被他这一句话打得灰飞烟灭。
  “恭喜你了。”我咧开嘴傻笑着说。
  “我想你。”
  我的心打了一个哆嗦,连心跳也无以为继。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我只知道所有的怨恨和自尊在那一句话里灰飞烟灭,我只记得在这一刻,是我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抓住他,不管时间有多长或是多短,我不要失去他。
  这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到了我的出租屋。这是一间没有花烛的洞房,只是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这么失败:一开始他显得很激动,我却紧张万分,于是他变得有些犹豫不决起来,我却冷静下来坚持要完成——于是我的初夜于我的全部回忆只剩下疼痛与沮丧,但是我还是认为自己很幸福。精疲力竭的我蜷在身心俱疲的他的胸前睡着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眼皮上忽然有种被炙的痛感,我睁开眼,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的他支着头,正定定地看着我。
  “干嘛?什么时候醒的?”我还不太习惯在男人面前不穿衣服,忍不住往毛巾被下面缩了缩。
  “对不起。”他很难过地说。
  我恨不能向他抱以老拳!我倒没有希翼能够听到什么甜言蜜语,只是想不到一睁开眼却听到枕边人跟我说报歉!
  “别再羞辱我了!”我冷冷地说完,一把扯起毛巾被裹在身上打算下床穿衣服,一瞥之下我才发现他早已穿好裤子了。我在心里冷笑,看来这个世界上不穿衣服的人只是我自己而已。我真的需要深刻地检讨一下自己的无知和自作多情了。
  他一把跳起来抓住我的手臂:“你去哪儿?”
  “太脏了,我得把自己洗洗干净。”我想甩开他的手。
  “你给了我这么多,可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要我怎么办,怎么办?”他从后面紧紧抱住我。
  他的软弱让我更加怒火中烧,这哪里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果决、干脆的男子?我真是瞎了眼了!?
  “今天开始你该干嘛干嘛,该结婚自去结你的婚。要是实再是过意不去您也可以放下个千儿八百的……”
  “啪!”我话没讲完就被他一巴掌扇在脸上。
  我们两个都被这个巴掌给吓呆了,互相楞楞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感觉到嘴角有些咸咸辣辣的感觉。下意识我拿手背拭了一下嘴角,他突然醒过来,小心地捧住我的脸,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轻轻地吻我裂开的嘴角,我闭上眼,不想再看到他脸上的愧疚和眼角的泪光,它们让我那么心痛。仿佛一夜之间,他变了一个人似的,这让我如此难过。
  洗完澡出来,我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过了。他犹自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和痦子眼对眼互望着发呆。
  我轻轻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把头埋在他的双膝上。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做了很多尝试,可是不管是睁着眼睛还是闭上,只是见到你高兴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你笑我的样子、挨骂以后笨笨的样子,前后左右、无时无刻……。可是现在我不能不跟五月结婚,她,她非常需要我,而且其中还牵涉其他许多人,原因我不能解释,只是我不能太自私。”
  我心头一震,不由苦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渺小,但是至少于他来说我是他的。
  “但是你要相信我,无保留地相信我。”他抚着我的头发说,“我以为,不用当面讲分手的话,我不会那么难受,可是我错了,只要是跟你分手,不管是什么方式,那种感觉都让我窒息。我从来没发现过,广州的天空是这么灰暗,没有你,连呼吸都无以以为继。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交待。我从不承诺别人任何事,但是现在我要许你一个未来。
  “嗯。”我闭了闭眼,乖乖地答应。他的世界总是在我的想象之外,但是奇怪我总是信任他的引领。
  “我另外给你买房子,你住进去。”他按住我的嘴不让我打断他:“我跟你之间不是那种关系,你和我都明白,只是于我不管上班还是回家我只是想让你离我更近一些,这样我才安心,而且我想要给我们一个家。”
  “那么除此之外,你再不能干涉我的生活方式。”我想了一下,决定先让一步。
  “只要你不是红杏出墙,我断不会干涉。”
  “可是红杏出墙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人可以反省一下不一定错在红杏,而是罪在院子太小、围墙太矮?”
  “好的,我明白,我会对你这棵红杏严加看管的。”
  我们两个煞有介事地讲笑着,可是我知道刚才我已经亲口把自己承诺到一个阴暗可耻的角色上了,从此以后,我将没有再在阳光下行走的权力。而且一旦开始,不管结局怎么,我将一辈子都带着这道让人鄙视的铬印,直到死那天。也许我现在还是一棵红杏,只是哪有肯圈住我的院墙?只怕一转眼变成黄杏,想出墙也无力了。但是现在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想要跟他在一起,哪怕多一分钟也好。我就象一个吸毒上瘾的人一样,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但为了此时的快感,我情愿粉身碎骨。
  “官司的事情不要再管,我来解决。”
  “你到现在也认为是我做的?”我猛地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
  他倒很诚实:“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把个人感情带到公事上去。感情上我不希望是你做的,但是理智上我只相信证据。”
  “可是尹天与从头到尾都相信我!”我在心里呐喊,但是嘴巴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我知道他讲得确实没错,可是心里依然有些泛苦。
  打算送他出门上班,我本来想象别的妻子照顾丈夫一样帮他打领带,可是结来结去,除了把那条领带搞得更象一条麻绳之外,我别无建树,只好气馁地看着他自己麻利地打好一个漂亮的小三角。
  “明天我一定会学会帮你打领带的。”我恨恨地说。
  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从明天开始我的领带只准你一个人打好不好?”
  “说话算话。”听他这样讲,仿佛未来都是我和他的,我也开心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拉开门,很意外,竟然看到尹天与满脸笑意地站在门口。
  尹天与看到我和WILLSON一起走出来的时候明显地楞住了,但是立刻笑意又回到他的脸上:“今天看来真是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我有点忸怩,回头一看WILLSON也是一脸的不自在。
  “胡说什么,有什么好事?”我红着脸问他。
  “我找到林亦柔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一把抓住尹天与忘形地跳了起来。
  尹天与一副料到我会这样的表情,满眼俱是笑意。
  “你怎么找到她的?”WILLSON走过来好象是很随意地把我拖开夹在了自己的胳肢窝下。
  尹天与无所谓的笑笑:“我自然有我的人脉。重要的是现在人找到了,她刚才在检查院也承认了所有的事情全是她一手做的,跟李好没有关系。”
  “这个小姑娘这么有心机她会这么容易就承认?”WILLSON皱着眉头的样子很有型。
  “要她承认当然不容易,只是她也有死穴,而你也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尹天与好象有点难过地叹了口气。
  “我能去看看她吗?”我逮住个空问尹天与。
  “我要是你就不会去了。”尹天与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
  “为什么?”
  “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太稳定。可能需要心理医生帮她做一些鉴定。”
  我突然有些难过,那样一个清丽的女孩子,但是想起自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什么资格去同情人家。虽然有很多的疑问想要当她的面问个清楚,但是好在我对钱以外的东西都并不是太执着,可能糊糊涂涂地做人会比较长寿一些。

  第一部 第十三章
  新房子那边的事全是WILLSON在跑,没搞好之前他死活就是不让我去看,说是要让我惊喜一下。我则乐得忙着找新工作。东正补发了我三个月的薪水,存款也解冻了,除了那二十万以外,多年心血一分没少,基本上来说,我觉得我是幸福的了。只是除了跟夏萌萌的那一次谈话以外。
  “你疯了!!!”刚听我讲完跟WILLSON之间的关系夏萌萌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还以为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你跟他之间完了呢。你神经病呀?我发现有时候我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我只是想要他。”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们家的关系有多复杂?听说WILLSON要解除婚约他的后妈崔五月的亲娘大发雷霆,说是要这样的话她也和WILLSON的老爸离婚,林家一个重要的资金伙伴是崔五月的舅舅,也闹着撤资,而且好象还牵涉到他们家老太爷的什么遗嘱变更什么的,唉反正就是一锅粥就对了。就算让你们过了他们家的那关,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崔五月,我听说她是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前段时间为了你的事已经发过病了,你就不怕遭到报应?”
  “我不会妨碍到他们的婚姻。”我掩饰住内心的震惊抵死硬撑。
  “可是你现在已经妨碍到了!”
  “不要用所谓的社会道德观来要求我!”我有点恼羞成怒,“我能把自己照顾好就已经是对社会贡献良多了,干嘛还要我对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喜怒哀乐做负上责任?”
  “好吧,抛开崔五月不谈,难道你一辈子就这么偷偷摸摸下去?天下男人多了去了,你干嘛非趟这淌混水找个不能娶你的?远的不说,我看尹天与就不错。”
  “他跟WILLSON不同。”
  “有什么不同?这两个人的共同点就是都很有钱,都长得很帅,都是女人的梦中情人……而且都看不上我。我看尹天与对你对你就挺有意思的,为了找到林亦柔这个小XX,他自己在东莞厚街蹲了三天三夜没合眼……”
  “你说什么?他自己去的?”
  “可不是他自己。找到林亦柔再送去检察院,直等到事情有了结果他第一时间就跑去找你了。你个没良心的,难道就没发现他那天两个眼袋差不多吊到心口上了?想想看这才是最完美的老公人选,”夏萌萌吞了一口水才能继续讲下去:“现放着这么好的人不要你要谁?”
  “我就要WILLSON。”我狠狠地说,掩饰着一丝飘遥而起的心虚。
  “那个死男人给你下药了?”
  “没有,是我自己感情饥渴。”
  “咱们总经理大人下个月八号在汉城结婚,六号在广州摆酒,你有没有收到请柬?”夏萌萌无奈使出最后招杀手锏终于让我闭嘴了。原来有些事情要事到临头才知道斤两。我双手环胸,怕冷似地耸起双肩。尹天与说得没错,每个人都有死穴。
  两天以后,WILLSON一脸兴奋地把我带到市中心的一个花园小区。满园亚热带地区的植物,肥绿肥绿得倒也可爱。他买的公寓在三楼,因为是顶层,所以楼顶天台也是我们的。房子大约有一百多平方,南北对流,家私全是黑胡桃木色和白色布质的,显得干净简洁。最让我开心的是厨房,简直就是我梦想的天堂:一水儿银色的橱柜和灶具,从铲子到漏勺一样不少,齐全得可以开餐馆了。最棒的是这里居然有我发梦都想要的焗炉!我开心得抱着WILLSON直跳。
  “觉得怎么样?”他很得意地等着我夸他。
  “跟我的出租屋比较起来傻大傻大的。”我笑呵呵地说。气得他一把扛起我冲进睡房,一家伙把我扔到了床上,我则吓得尖叫不已。跟住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首饰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只戒指,看上去寒光闪闪的。不由分说他拿起来就套在我的无名指上:“戴上,免得你以后再出去拈花惹草的,让我坐卧不宁。”
  “说我?你自己呢?哼!乌鸦落在猪身上。”我不想戴那个劳什子。
  他一把按住我的手,然后很得意地伸出自己的左手,也是无名指上一个跟我手上这只一个款的戒指。他摘下来给我看指环内圈,刻着一个日期和一个“好”字,不用问,我的那只一定是刻着一个“硕”字的了,那个日期只有我们两个明白。
  “对不起,暂时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没有婚礼也没有祝福,但是我要你知道,我爱你,我只爱你。”
  从那天起,我搬进了这个新家。这里虽然跟我的出租屋比起来有天壤之别,但是我却老觉得自己象个客人一样。即使待在我最爱的厨房里我也兴奋不起来。WILLSON说房子写的是我的名字,但是他又交待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住在这里,所以我甚至不能请夏萌萌来这里。WILLSON每天下班很晚,又有应酬,根本没什么机会跟我一起吃晚饭,我只需要每天把自己草率地喂饱,然后坐在电脑前心不在焉地开牌算算他今天晚上会不会过来。他一般隔一、两天左右能来一次,待上三、四十分钟就走。只有每天早上,不管风吹雨打,他总是会先来这里,让我替他结好领带再去上班。我的每个早晨因此变得妩媚而值得期待,新居的生活总算还稍令人安慰.
  不管我想不想,后天就是十一月六号——我爱人大喜的日子。尽管我们两个有默契,互相间从不提崔五月,也不提这场即将举行的盛大婚礼以及所有与此有关的话题,但是这天早上,一边帮他系领带我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已经学会怎么打褓呔了,记得后天早点过来,免得误了吉时接新娘。”
  他扶在我肩上的手抖了一下。我好象完全没有感觉一样退开半步,仰起头欣赏了一下笑着点点头:“瞧,多漂亮!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七号开始我会出去七天,你一个人在家要锁好门窗再睡。”他轻声地说,打算近量减低对我的刺激。
  “啊,出去渡蜜月呀?去哪里?”我忍住心口一阵阵痉挛一样的疼痛继续笑着。
  “济州岛。”我毫无反应的样子让他略略放心,声音也恢复了正常。
  “蜜月盛地,不错呀,只是时间稍微迟了一点,九月份去的话应该可以看到红叶。”
  “不要怪我好吗?我身不由已。”他终于被我的无动于衷打败,举手投降。
  “我没有怪你。我又不是小孩子,是我自己要选这条路来走的。你大概也得身不由已地与她行夫妻之实吧?”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他被我激怒,“你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觉得痛苦吗?你以为我就好过吗?!”
  我只觉得一股浊气由脚底腾地升起来直冲脑门,烧得我全身发疼,顺手抓起放在餐桌上的碟子朝着地上使劲地摔过去,只听“砰”的一声,那只反边新骨瓷的盘子摔得粉碎。而我失去理智地高声尖叫比瓷器粉碎的声音还要尖锐,听在自己的耳朵里我难以想象那种象受伤的野兽嚎出来的声音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
  WILLSON被我吓坏了,冲过来一把抱住我一个劲儿地搓揉我的背部,一迭声的说:“STOP,STOP,好了,我不结婚了好不好?我不结婚了,这里没有人要结婚,我只跟你过一辈子,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乖,不要哭了。”我有哭吗?待我稍稍平静下来,发现我们两个都坐在地上,满地碎片,痞子蹲在厨房门口傻傻地看着我们。我为自己刚刚的失态很是汗颜:“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于是稍稍推开他,想站起来收拾那一地狼籍,却被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有人说伟大的爱情应该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放手,可是我做不到,对不起,我没办法放开你的手。看到你这么难过我觉得好心痛,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说了,刚才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个样子的。你看,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不会改变。起来吧,我的男人,你应该去上班了,后天高高兴兴地去娶崔五月做老婆,起码我们三个人中间还有一个是快乐的人——崔五月。我们的责任是让她一直快乐下去,否则我们的罪孽会更深。”
  “有一天你会恨我吗?”出门前WILLSON突然回过头问我,眼睛里有些惶恐。
  “不会!”我决绝地说。看他终于心安地走下楼,我的天空有了些晴朗的颜色。

  第一部 第十四章
  六号这天,我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到他们举行婚礼的酒店去了。
  在我的坚持下,那天早上九点过,WILLSON如约来到我们的“家”,我高高兴兴地帮他打好呔。他穿上礼服的样子很帅,帅得我恨不能把他锁起来自己用不再让任何别的女人染指。看得出来他有点紧张,第一次做新郎的人大约都是这样吧?我想。临出门的时候他照旧亲了亲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我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
  “七天以后,我一到广州就会过来。”他还是很在意我的情绪。只是我发现他说“过来”,而不是“回来”。
  “好,我等你。”我向他展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眼睁睁看他消失在电梯里,我依然象木头一样傻傻地站在门口,笑容仍然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突然,听到楼梯口有脚步声,我拧转头,正好看到WILLSON从楼梯下跑上来,冲过来一把抱住我,有点气喘地在我耳边呻吟:“傻女人,我的傻女人,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的眼热热的,心里虽然是千般不舍,只得狠下心推开他,撮着牙花子笑着说:“你再这样子我真的要后悔不让你去结婚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语气太逼真,我看到WILLSON的眼里闪过一丝无措。
  “快走吧,新娘子在等你呢。”我把他推进电梯,“我警告你哦,你要是再敢跑回来我就亲自押着你去结婚!”
  见他再一次被电梯带走,我觉得身心俱疲,几乎站都站不住。可是私下却把个眼睛去望楼梯口,暗自希望他可以又一次奇迹般地出现。只是这一次,我知道自己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整整一天,我象得了热病一样在房间里坐也不站也不是,身上一阵儿热,打开冷气又冷得发抖。到了晚上六点过,我决定出发,去观看这场我的爱人的婚礼。我只要偷偷地看上一眼就可以放心地离开。我跟自己说:“整整一天了,我得去看看他的呔有没有被搞乱。”
  我破例打了部的士,因为老天知道我的腿一直发软。到了酒店,走出电梯,我躲在巨大的花坛后面,远远便见到心形的花牌旁的一对璧人——WILLSON看起来比早上稍显疲惫,不过他的手很体贴地挽住了新娘纤柔的腰,崔五月的礼服比我想象的要简洁,衬得她纯洁如安琪儿。她的笑容是由衷的,她的幸福象阳光一样辐射向每一个角落,任一女子见到都会忍不住地想:啊,结婚多好——包括我。只是她身上礼服白得让我无法直视。
  反观穿着旧T恤短裤的我缩在角落里,只有“委琐”两个字好形容。夏萌萌不知道哪里收回来的流料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我看我比她更象先知性五脏六腑中风。自作自受的结果是我一分钟也没有办法再在那一个喜气盛开的地方待下去了。
  一口气冲到街上我才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那个新“家”,我现在想也不要想它,尹天与从我拒听他的电话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没有立场在去找他了,夏萌萌此刻正在这酒店里参加总经理的婚宴,阿策他们更是忙着帮WILLSON做兄弟……
  拿出手机,我拔了一个电话回家,是我妈接的电话,听她在电话那边开心地抱怨我好长时间没打电话回家了,絮絮地讲说老爸怎么不听话,不肯按时吃药,嫂子昨天给她买了一件毛衣,红色的,让她如何穿得出街……我的脸不知不觉地湿了,飘飘荡荡了几日的心此刻忽然有了着陆的感觉。
  在街边的士多买了瓶啤酒,我在珠江边的石条凳上坐下来对嘴灌了一口,一股洗脚水的味道直冲我的喉咙,要不是想到是五块五一瓶买回来的我几乎就想马上吐掉了。天上星星也没有一颗。对着黑沉沉带着腥味儿的珠江,我把最近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细细地梳理了一遍,问自己如果知道今天这样的结果再让我再选择一次的话,我会怎么样?我的答案立刻坚定地跳了出来:我还是会选择今天一个人在这里喝全世界最难喝的啤酒。既然是这样我决定放纵自己一把,就算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任性吧——干掉酒瓶里最后一口酒,我这样告诉自己。
  第二天,我找到了一份做地产中介的工作,底薪很少,主要靠提成。但对于我来说只要是跟赚钱有关的压力,我是很乐于去承受的。跟着我重新开了一张手机卡,把旧卡注销了。新的号码我除了留言在了WILLSON的秘书台里之外就只告诉了家里人。我不想也没有心理建设面对任何一个朋友。我知道我欠了他们,特别是夏萌萌,还有尹天与,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他们——我想,但是具体是什么时候,怎样还给他们,我自己也很朦胧。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起早贪黑地的中介生涯。做过业务员再做中介对我来说比预计的要轻松得多。两个月以后,我的业绩就冲上了公司前三位。我从不跟任何同事多讲一句公事以外的话,我知道他们在背后地叫我“扫银精”,我这种大小单通杀,而且每单都穷追死跟直至完单的钱疯子作风让他们跟本无法理解。
  七天以后,终于等到WILLSON从韩国回来的日子了。我本想做一桌丰盛至极的饭菜等他回来,可是转念一想,我做得这么迫不及待怕是会让他产生心理压力——毕竟现在他的生活由两个女人组成,他需要尽量维持一种平衡。何况,现在他比之以前更加身不由已,今天晚上能不能来还在未知。
  WILLSON是晚上六点来钟来的,他看见我只做了一个人吃的饭菜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我强压下心底窃窃地快乐,做恍然状,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今天回来。我这就再做过。”
  他一把扯住我:“算了,随便下个面就可以了。”抑着不快。
  “没关系很快的。”我做了个鬼脸。他眼睁睁看我变魔术一样从冰箱里拿出一盘盘只需热热就可以吃的菜时气哼哼地揽住我说:“咦,什么时候变得对自己那么好了?一个人要不要吃这么多菜呀?”
  “我养着大把奸夫,预多点菜,不管谁来都可以就地喂饱……”
  “你说什么?小妖精!你敢再说一次?!”他一只手夹住我,另一只手直袭我的各大痒穴。我实再躲无可躲只得边笑边求饶。
  他把我的头按在胸前:“这七天好象比七年还要长。要不是知道到七天后就可以在我们家见到你,我真的会疯掉了。”
  我没吭声,只把耳朵贴住他的心口,听他的心脏隔着衬衫咚咚地跳,这就是传说中的奔马跳吗?长夜晚漫漫,今晚我们有的是时间做爱做的事。
  WILLSON并不喜欢我的新工作,但是他答应过不干涉我的生活方式,此刻也不便开口反对,我就是欣赏他这样对每句话都很认真的样子。临走,他放下一张信用卡,告诉我里面是这个月的家用。我小心翼翼地把卡收好,对于钱,我总是很尊敬的。只是总有一些自命清的人口口声声说钱是万恶之源,其实钱有什么错,万恶的是把钱花错了地方的人。
  拼命赚钱拼命拼命挥霍幸福的日子快得很快,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还有十五天就该过春节了,小区里红的对联、黄的大桔树已经摆出一副过节的架势。我早早打了电话回家告诉家里今年我不回去了。其实留在广州我也没事情做,WILLSON会带崔五月回韩国过新年,只是我知道我回去根本没有办法面对那一双双亲情横溢的眼睛。这天早上,我一边刷牙一边随手翻翻挂在镜子旁的日历,心脏突然怦怦地狂跳起来:我惊恐万状地发现老友该来的日子已经过去十来天了!,我闭上眼,猛叫自己镇静,想想或许是这段日子太累了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必须自己去找答案。扔下牙刷随便擦了把脸,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打了个电话请假,拎着包就坐车去了医院。
  想来任何生命都无法逃脱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的自然法则。当我拿到写着“+”号的化验单的时候,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想。从医院出来我还是马不停蹄地回去公司上班了,我只是想忙一点或许会让我好过一些。可是我错了,整整一天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最后不得已还是请了假回家。我拿起电话想打给WILLSON,拔了几个号码,又放下,又拿起电话,又放下,我从来没有这样无措过。咬着手指,我望着电话机直发呆。谁知道电话机突然自己响了起来,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没上班?”一听到WILLSON在电话里急切地声音,我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回了回气,正想着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情,却听他压低声音说:“我今天晚上不能过来了,五月在医院,我得陪住她。”这么久以来,这是WILLSON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崔五月。在这之前他从不在我面前谈及崔五月的任何事,这让我很欣慰他有这样的操守,否则我要怎样想象有朝一日他会在第二个女人面前怎样地论及我?所以我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
  “怎么了?她生什么病了?”
  “她,”WILLSON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才说,“她怀孕了,可是身体状况不太好。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有任何事瞒着你。告诉我,你没有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木然地重复,我怎么可以生气?我凭什么生气?连心底最后一丝的侥幸也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好了我不跟你讲了,我明天就过来,在家等我,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
  拿着电话我呆在沙发上,四围的墙齐齐向我挤压过来,压得我连呼吸都没有了空间。我猛地扔下电话冲过去把所有的门窗全部通通大打开,然后跑到阳台上象只狗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我跌坐在阳台冰冷的地上,想籍此让自己有一些还活着的感觉。我真希望这几个小时不过是我发的一场恶梦而已。我的报应来了,我知道,我的报应来了。
  我把浴缸里注满了滚热的水,把自己浸进去,直泡到全身的皮肤红得象要烂掉了,我才爬出来,因为我已经为自己做好决定了。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医院,妇科医生司空见惯地劝我:“还是做药物流产好一点,虽然时间慢了一点,但是人没那么辛苦。”
  “我要人工流产。我不怕痛,只要快。”我冷静地说。
  “我们医院有最新的全麻无痛流产……”
  “我说过我不怕痛!”我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那好吧,我这就你开单,但是你必须要有家属陪同,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要有人在旁边才行了。”做不到生意的医生态度有些不快。
  “可是我家人都在外地。”我有点不自在。
  “那就叫孩子他爸来呀,早干什么去了。”我觉她的样子万分恶毒。可是让人捏在手里的那个人是我,不是她,我只得服软:“没有家人一定不行吗?孩子他爸出差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呀,不是告诉你了,一定要有人在旁边吗?!没有家人叫朋友过来也行。”
  毫无办法之下,我只得死皮赖脸地打电话给夏萌萌。一听到我的声音她就在那边叫了起来:“你还活着呀!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我就等着哪天接个公安局的电话叫我帮你收尸呢!”她边哭边骂,抑扬顿挫中气十足。
  “你能来趟XX医院吗?我要做流产手术,可是医院规定一定要有人在旁边陪着。除了你,我想不出其他人了。”我一口气说完,生怕半路让她打断了再没有勇气讲下去。
  “什么?流产?!你疯了!这么大件事儿你怎么就不商量一下?孩子是谁的?”
  “你说呢?”我苦笑。
  “那他呢?死了还是操刀自宫了?!你可别告诉我你一人在医院。”
  “好了,别再刺激我了,你只说来不来吧。”我有点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可是我现在南宁,我现在就买机票回来,你等等我行吗?”我差点立马晕倒,“算了,不用了,我自己搞定吧。”挂上电话,我直接去交了手术费,用的是WILLSON给我的那张信用卡,里面到底有多少钱我一直没去查过,怕自己忍不住想占为已有的诱惑,但是我想支付手术费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医生一边接过我的交费单一边问:“家里人来了吗?”
  我胡乱往手术室外坐了一大票人的长椅那儿一指,“来了,来了两个。”
  “那行吧,十分钟以后手术。”
  我被吩咐脱掉一只裤管,然后七仰八叉地躺倒在手术床上。天气已经很寒冷了,虽然手术室里比室外暖和多了,可是我的肌肉开始僵硬,耳朵边传来“乒乒乓乓”的机械撞击声,让我觉得凉意更甚。医生护士在我面前神态自若地来去着做准备工作,那本是我做为女人最神密与骄傲的部分此刻毫无廉耻地被人们脸上熟视无睹的表情消灭得干干净净。我告诫自己不能在这一刻变得脆弱,否则剩下的部分我根本没有能量完成。当冰冷的窥阴器伸进我的身体的时候,我打了一个寒战,咬住牙挺住了,可是当不知形状的寒气森森的器械真正伸进我温暖的子宫时,那种血淋淋地撕扯将我全身的力量击得粉碎!
  “不要!”我大叫,眼泪恣意地奔涌而出,我已经不想再去担心别人的嘲笑和鄙夷的眼神。虽然是我故意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虽然我知道只有这种痛才足够让我彻底回不了头,可是此时此刻,我彻底崩溃了。
  “没关系,是比较痛,但是忍一忍就过去了。”旁边一个年纪够做我妈的老护士抓住我的手拍着安慰我,“就快好了,是女人都得受这种苦。”我绝望地望住头顶的无影灯,在心底大喊:“谁来救救我!”
  那种非人的疼痛和被扔进床下的血污将存在我的记忆中一辈子,成为我的人生里最深刻的一处伤疤。
  我慢慢地坐起身,头有些发晕,却是一眼也不敢看床下。我试着下床,脚下一软,差点摔地上。那个老护士抢过来扶住我:“先在外头的椅子上坐一下才能走。来我扶你。”她一手夹住我的病历一边扶着我走到外面走廊上:“李好的家属,李好的家属在哪儿?”
  我忍住一阵阵向上涌的恶心从她摆摆手:“行了,您把我放这儿吧,我朋友……”
  “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一个声音边说一边把我从护士手里接了过去。
  “虽然年轻,也得注意一点,这段时间别让你爱人碰冷水,先别吃当归、人参之类的补品,等血收住了再慢慢补不迟。”
  “好的好的,我记得了。”
  看到面前从天而降的尹天与我一下子觉得很软弱,刚刚干了的眼睛又湿了。
  “为什么每次我最狼狈的时候都会碰到你?”我叹了口气。
  “因为你太混帐!”他的口气突然变得极度恶劣。我以为他又在开玩笑可是看到他被愤怒扭曲的脸时,我知道他来真的了——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是笑嘻嘻吊儿郎当的样子,从来连认真的表情都欠奉——他好象是真的真的很生气。
  “你白痴呀?!那是条生命耶!你晓不晓得你刚刚是在杀人耶?!”他的声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响。一走廊的人尽数望向我们,我好象真的变成了一个背着老公来偷偷流产的坏婆娘。不过,他的样子突然跟WILLSON变得有些相象。
  老护士跑过来:“嘘,小声点,这儿是医院,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不过也真是的,象你老公这么喜欢小孩子的男人越来越少了,有什么事两公婆要有商有量。不过没关系,你们两个还年轻,以后大把时间有得你们生,也不要急在一时。”
  “是,是,阿姨您讲得很对。”尹天与马上换了一副表情可劲儿地点头。
  我被他们两个的搞得哭笑不得,真想腿一蹬眼一闭死了干净。
  尹天与好象终于注意到了面如死灰的我,握住我的手:“你现在觉得怎样?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我摇摇头,“让我先坐会儿。”
  “你晓不晓得你刚刚真的做错了?生育是上帝付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任何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即使你是妈妈也没有权利剥夺他生存的权力!人是生而平等的!你的脸色很不好耶,想不想喝点什么?”他的脸色铁青,却又满眼担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是他的“妈妈”两个字却把我刚刚愈合的伤口又给撕开。十几个小时以来我一直回避着刚才从我身体里剥落的那一部份不敢正视,“妈妈”,这是个让足以让我愧疚一世的奢侈品。
  “能不能帮我买杯热水?”我有气无力的请求。
  “你口渴吗?”见我点头尹天与忙忙地说,“我去帮你买杯鲫鱼汤回来,喝水哪有营养。你在这儿坐着等等我,很快就好。”
  眼见尹天与走下楼梯,我马上硬撑着站了起来:我得马上回去,今天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且我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面对尹天与。
  打的士回到家的时候,我已是满身冷汗。我的手有些哆嗦,但是很冷静。我把家里的钥匙,手机卡,他的信用卡还有手术费帐单放在茶几上,用电视机遥控器压住,然后拎起昨晚收拾好的一包衣服,抱上关在笼子里的痞子带上门走了出来。我没有再回头望一眼,“My party has ended.”我努力不让自己摔倒,在这一天,我亲手打烂了上帝给我的第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在这一天,我把我的爱情连根撅掉,在这一天,我把所有与昨天有关的东西统统扔进了那间豪华的房子里,我唯一带走的只有那张压在行李包下面我至今也没有胆量看一眼的早孕B超单。

  第二部 第一章
  在一间小旅馆里不分晨昏地睡了两天,第三天,我背上简单的行李,把痞子寄托到了一间宠物店里之后独自坐上了去汕头的长途车——我决定放纵一下自己,到临牙岛去放自己一个月的长假,我只是想离开。至少对着大海我应该不必担心这个触目皆惊的城市里灯红酒绿的男女会让我发疯。
  时近春节年关,长途车上人满为患,全是回乡心切的潮汕人,讲话跟吵架似的,搅得我头晕脑胀,只想快点开车。我旁边坐着一个小伙子,带了一大堆行李,每个包里都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架上放不下了,他自己的座位下也塞满了,手里还抱着个旅行袋不知道所措。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是看到他张惶的眼神让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声:“把你的包放我的座位下面吧。”
  “谢谢,谢谢。”他热切地道着谢,一边把旅行包小心地塞了进去。可是他的包实再是太大了,塞了半天还留了一小半在外面,也就是说,我必须为了我一时冲动的心软而付出屈着腿在车上渡过五个小时的代价。看到他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也不好意思叫他另想办法,只能暗骂自己混帐。
  “你是外地人吧?去汕头不象是探亲呀?”小伙子大约是想证明自己是见了一些事面的人,于是热情地跟我搭讪,好象天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隐私这回事。
  “哦,是呀,旅游。”我应付地笑笑说。
  “这时节旅游?去海边玩呀?可是很少人这个时间去海边的哦,又不能玩水。”小伙子毫不气馁地想继续我们之间的话题。
  “是呀是呀。”我模棱两可地打了个哈哈,把头转向车窗外,把“我不想再说话”写了一脸,终于让小伙子知趣地闭上了嘴。
  车终于开动了,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我的旅行终于开始了。谁知道车开出广州不够四十分钟,后车厢突然一阵喧哗。我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乡下人打扮的老头举着一支矿泉水又笑又叫,两眼贼亮,其他三四个人围着老头儿热切地说着什么,不过讲的全是潮洲话,我根本听不懂。管他的,只要不是遇上车匪路霸了就跟我没关系。于是我转过脸,闭上眼养神。
  可是车厢里却越来越吵闹,连旁边的小伙子也加入到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中,终于让我没办法不睁开眼了。
  车厢里的气氛已经变很高涨,但是我却隐隐闻到一丝异样的不安,坐在我旁边的小伙子脸都涨红了,激动的趴在椅背上挥动着拳头跟后座的一个中年人争论不休。
  “怎么了?”我拍拍他的背问。小伙子无法抑制自己亢奋的情绪,讲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那个举着矿泉水瓶子的老头儿开瓶盖儿的时候发现自己中了十万元的大奖了,但是必须得回广州兑奖才能拿到钱,可他这次出来打工没挣下两个钱,所以想在车上把这个中奖瓶盖低价就地卖掉,换回现金好回家过年。现在一车的人都在争着买这个十万块的瓶盖,现在已经竞价竞到5000千块了。
  我一听就发觉这事漏洞太多。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自称中奖的老头儿,果不其然发现他周围起哄最利害的那几个人时不时地互相递个眼色,根本就是认识的。
  我悄悄跟那个小伙子说:“别跟着瞎凑热闹了,这帮人全是一伙的,都是骗子。”
  “什么?!”小伙子不能置信地瞪住我
  “国家有规定,任何商业活动除了福利抽奖以外奖金金额最高不得超过5000,你要是怕我骗你好自己低价买那个烂鬼瓶盖的话你就只管跟那帮傻子一块儿把自己的血汗钱往水里砸吧。”我闲闲地说,只觉得他们蠢得不可救药。我也想发财,却不会失去起码的判断力。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相信你,大姐。”小伙子眼光炯炯地说。
  “什么?大姐!?”我悲哀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同时努力压抑下将他连同他那堆行李一齐扔出车窗的冲动。
  小伙子一点没发现自己已经开罪了我,只管热心地通知邻近的老乡不要上当,也不管与别人认不认识。一些人本就半信半疑,而且潮汕人与生俱来的精明在迷失在一时的羊群效应之后立刻习惯性地主宰了他们的判断力,于是刚刚还很火爆的场面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那个老头叫了几声也没人再应他,于是把眼睛往身边的人一扫。那帮人一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小伙子了,一看他还在不住嘴地劝前座的一个老太太,几个家伙一使眼色就围了上来,指住那个小伙子就嚷嚷。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可是看得出来小伙子在据理力争,但那帮人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动手动脚起来,一掌一掌地直推在小伙子身上。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却没人出声阻止,所有的人只是看着。小伙子白皙的脸又涨得通红,他的眼光四下里扫了一圈,但是眼光所及,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几乎所有的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回避开了。于是那几个家伙更加猖狂,其中一个干脆一拳挥了过来,另外的人则从行李架上把属于小伙子的行李拽下来胡乱翻拣起来。
  我本来抱定主意决不出声给自己找麻烦,我的目的只是一次旅行而已,可不是当什么侠女。可是小伙子给那一拳打得立足不稳,一下了倒在了我身上,其中一个人讲了一句什么,其他人立刻不怀好意地一齐大笑起来了。
  我回了一回气,想忍,却发现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一团火直烧脑门儿,于是“噌”一下站了起来,也不说话把站在最前面一拳打倒那个小伙子的留胡子的家伙一脚踢了出去。出脚的时候我使了点儿阴力,踢得不是太大力,免得他撞到对面位子的人,却正正踢在他的下三路上,痛得他一声哀号就跪在那儿了。其他四个人先是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呼啦”一声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
  “呀,他们有刀!”一个女人小声叫了起来。
  那一脚一出我就后悔了,我就知道迟早被冲动害死自己,四个大老爷们儿已经够得上一桌菜了,没想到他们会来狠的,真的拿刀也出来。这一刻我只感觉手心里满是冷汗。

  第二部 第二章
  “别动!”我一手指住他们张口喝道。灵机一动,我想起放在衣兜里的驾驶证是红皮儿的,于是拿出来以飞快地一扬赶紧又揣了回去,趁众人眼花缭乱之际把嗓子捏成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标准腔大声说:“谁都不许动!我是公安三处的,你们谁敢动谁就别想过这个年了!”
  之所以自称公安三处的是因为我想这比说自己是公安三十三处的会可信一些,舌头也利索一些。这几个家伙瘟头瘟脑的,居然一时真的被我吓住了。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指住小伙子和另外几个年轻的汉子说:“脱下他们的皮带,把他们的手绑起来!”刚才还直噪噪的小伙子现在却不知道是给吓傻了还是看得太投入了,居然动也不动地呆楞在那儿傻看,大冬天的我楞是急出了一背的汗,我只是凭一时的气势震住了他们而已,只要他们反应过来我只有一个人,最多再加上旁边这个只能算半个的笨蛋,别说是公安三处了,你就算是国家安全局的也能让他们把我给熔了。我一掌推在小伙子背上:“快去!”他这才象是反应过来,扎着手冲了过去。其他几个汉子见到有人带头,也呼啦啦地站了起来。那帮人本就让我一嗓子压得低了气焰,眼见目下群情激动,不同自主地往车头退了过去。
  不过没看出来,这帮人的头居然是那个乡味十足的老头。只见他象是突然醒了过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拿刀对住司机只用五秒钟就逼得司机停了汽车开了车门,一摆手,其余的人如梦初醒“哗”地一下就冲下了车。而此刻车上的好汉们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们的衣裳边。
  “落去,追!打死几个死XX”好汉们象是突然恢复了雄性荷尔蒙分泌,在小伙子的领头下振臂高呼着就要追下去。我忙一把拉住小伙子,急急地冲吓得木口木脸的司机说:“快关门!开车!”
  直到车子重新发动奔跑起来,我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几乎瘫倒。
  “干嘛不把他们抓起来?!你是警察呢!”小伙子很悲愤地质问我。
  “就是就是!”
  “哼,自己都吓成这样了还要他们来保护我们,我们交税养了一帮什么东西呀!”车厢里立刻间人声鼎沸,对我群起而攻之。奇怪这次大家都晓得用不咸不淡却恰好我能听懂的普通话讲,不能不佩服我们国家纳税人的素质真的是越来越高。
  我懒得理这堆正义的声音,只觉得脑袋发晕。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情绪太紧张,下身的血突然象块堤似地涌出一大股来,眼前的东西变得有点模糊,我赶紧把头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呼吸。
  那些人见我不出声更来劲了:“不出声就行啦?抄下她的警号去东方时空爆她的光!”
  “对,让全国人民看看所谓公安的真实嘴脸!”
  “难怪老听人说警匪一窝呢!”
  小伙子还算有点良心,拦住几个愤怒得要过来抢我“警官证”的后生仔,难过地说:“算了算了,让她自己拿出来好了,刚才她的确是帮了我们啊!”
  “帮我们?明知道是个骗局她干嘛不早站出来讲话呀?害我差点就上当了,还是你讲我才知道那是帮骗子!连一点起码的正义感都没有!不能这样放过她!”
  我的心里连最后一点点悲哀的感觉也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只有麻木和冷漠。我不知道在这群人嘴里所谓的正义究竟是方的还是扁的,也不知道良心究竟是在前胸还是在后背,我只觉得疲倦极了,冷极了。
  我没有力气再跟他们分辩什么,慢慢掏出驾驶证向人群说:“这就是我的‘警官证’。”
  有人一把抢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叫了起来:“不是警官证,是驾驶证!你骗我们不识字呀!”就扔到了地上,众人哗然。
  我地把驾驶证从地上捡起来冷冷地说:“我不是警察,当然没有警官证。”说完把驾驶证放进口袋,闭上眼,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了。我的腰酸得快要断掉了,现在就算他们冲上来把我给撕了我也打算听天由命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所有人象是蓄了半天力打算一拳打出来却不料发现还没开打对手就挂掉了,比赛结束。人人都觉得很没瘾,各自回到座位上,终于耳朵里只剩下汽车开动的声音,我的脑袋感觉清醒了一些,人也略觉得舒服了一些。
  “对不起!哦,应该说,谢谢你,我……。”旁边的小伙子有些嚅嚅地说。
  “嘘——”我打断他,示意自己只想睡觉。我打迭不起精神来接受任何人的歉意或是谢意,不管是这其中的哪一种都只是他们的感情需要,与我无关。我也不觉得有多愤怒或是委屈,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到海边,找一张足够大足够软的床妥当地安放我每一块累极了酸极了的肌肉和我那颗失血过多钙化得没有了痛感的心。

  第二部 第三章
  好不容易捱到汕头,再换中巴车到码头等去岛上的船。车上很挤,本来坐满人就不应该再上人了,可是中巴车主依然拼命地拉客:“到码头去不去?有位子!有位子!”等乘客上来了发现没座位时已经买了票了,想下车也下不了只能干挺着。说话又上来了三四个人,中间还有一个老太太,抖抖嗦嗦的,被车主赶着往里轰,好不容易在我座位旁边找了个下脚地儿,颤颤微微地扶住我的椅背跟着车子一块儿癫儿。要是换在以前我一早站起来让位给她了。可是现在,我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便不再感觉到她的存在了,她无助的眼神和沉重的呼吸唤不醒我任何情绪的波动或是不安。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变了,心脏的位置只有一块铁一样的金属又冷又硬地跳动。
  到了码头,买了最近的船票还要等一个小时。风很大,天色有些阴暗,乌云厚厚地堆在天边。我想大概除了我这种神经病真的不会有什么人会在这个天气来海边吧。把大衣紧了紧,希望尽量守护住身上不多的热气,嘴冻得有点哆嗦,实再是想不到这里会这么冷。一扭头,却居然发现长途车上那个小伙子随在我身后一两米远的地方守着满地行李。看我见到他,他的脸上涌起一丝红晕,有些报涩地冲我笑了笑。这小子想干嘛?!玩跟踪吗?!没什么理由呀!
  略一迟疑我向着他走过去,一张脸板得象收租的黄始仁似的:“你跟着我干嘛?!”我气势汹汹地指着他的鼻子骂,憋了一肚子的气象是找到了地方发泄。
  “我,我,我其实……”小伙子被我吓了一跳,心虚得讲不出话来。
  “你你你什么你!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说!你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跟着我打什么主意?!你要敢说半句假话就试试看!”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我,我叫周德忠,在广州电脑城打工,我没跟着你,真的没跟着你,我家住在岛上!我发誓!我这是回家呢!”
  “早说嘛!”我一听泄气地松开他的衣领,有点鄙视地想:这男人怎么一点胆色都没有。
  “大姐你的脸色不太好喔,要不要去码头餐厅叫点热东西吃一下?”
  “你听着,首先我不是你大姐!其次,从现在开始不许靠近我三米以内,否则我打到你变猪头!”我只觉得他象只苍蝇,赶来赶去也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烦厌之极。
  我的表情也许认真过了头,周德忠拖着几个大包逃似地退得远远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看看表,渡轮还要等四十多分钟。我裹紧衣服在就近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半路上的中午饭本就没怎么吃,这会儿早就消化光光了,给那个笨小子一提,好象真的有点饿呢。可是小肚子凉嗖嗖的,血一直没停过地流着,搞得我舌头一点味觉也没有,可能喝点热东西会好一些。想着去叫杯东西喝,刚一站起来,眼前一花我就摔到了地上。
  “大姐,大姐!”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那个阴魂不散的周德忠着急地摇着我叫着,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我忙一把推开他自己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大姐?”这个笨蛋依然固执地用这刺耳的称呼,要是还有力气我一定抽刀劈过去,刀刀都奔下三路,非把他砍成司马迁。
  “没事没事,我去喝点热东西就好了。”我知道自己只是失血过多,有点低血糖。
  “我扶你!”周德忠一把抓住我的手肘,另一手利索地挽上他那堆包和我的一个旅行袋不由分说就往餐厅走。我实再是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只能由得他去。
  到了餐厅我叫了一杯热奶茶,周德忠叫了一盘叉烧饭。见我奇怪地望住他,他脸又红了,磨磨叽叽地解释因为要看着行李,所以中途没敢下去车吃饭,说完立刻很豪爽地抢着埋了单。我有点后悔,早知道他请客叫多一份西多士好了。
  等到叫的东西来了,他象被饿了几百年刚放出来似的整个人俯在上面,倾刻间只听到食物在他的嘴里发出叽叽叭叭的声音,并且粉碎了我所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努力,我全部的意志力变成一种冲动:把他的嘴巴跟桌子钉在一块儿!偏他还不识趣,一里吃一里家长里短地跟我讲话。我身上感觉暖和多了,力气也恢复了不少,正想随便找个理由就走掉,忽然听他说:“我二姐在岛上最大的渡假村做部长,你要是去到我能让她帮你的房租打折哦!”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把我的屁股稳稳钉在了椅子上:“能打多少折?”
  “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他被我贼亮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口吃起来。见我马上变得意兴阑珊他飞快地补充:“不过至少都能打到五折。”
  “五折!”我开始觉得这一路走来也不算是太过倒霉了。
  终于到岛上了。不用深呼吸,那股腥咸的海风已经把我深深地裹挟住,清咧的空气让我从头到脚清爽下来。公路边就是海,很天然的礁石林立,只是海水不象夏天那样碧蓝而是浊浊黄黄的颜色。风依然很大,吹在脸上象刀子一样,这里的温度真的觉得比在市区低很多。
  周德忠真的很够意思,家也没回,直接陪我去“岛上最大的渡假村”找他二姐了。开始我对这个“岛上最大的度假村”真的不报任何幻想,想着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乡村旅馆。没想到这样的岛上居然有一个很成规模的别墅群,而且还配得有网球场、游泳池!这也太厉害了吧。
  而且我们的运气不错,他二姐正好在。这个季节真的没什么客人,明亮的大堂显得有些冷清。只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极干练的女孩子穿着合体的工作服目标明确地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有些不能置信地问周德忠:“这就是你二姐?”
  “对啊,亲生的二姐。”大约很多次遭遇同样的疑问,周德忠很快接口说,面露得意之色。
  想着还要靠周德忠跟她二姐拿折头,我忍了忍终于没再讲难听的话。
  “你好!我叫周如莲,叫我阿莲就好了。”这女子的笑容很特别,不象日本料理橱窗里摆着的那种刷着清漆的假菜的那种职业微笑,却更象冬日里穿透了云层的阳光,有种厚厚暧暧的感觉。戴军的那首成名曲《阿莲》立刻象背景音乐一样适时响起在我的脑子里。我喜欢她——即使她帮我打不到折也喜欢她。
  “啊,你好,我叫李好,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阿忠很少带朋友来。而且现在也是淡季,我们求之不得有客人来呢。我们现在就去前台办入住手续吧。”阿莲的态度亦公亦私,非常得体,根本不象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渔家女。
  周德忠没骗我,阿莲出面的结果是居然帮我打到了三折,比预算的费用低出了许多!而且拿的是靠在海滩边的房间,也就是说我可以听着海浪声睡觉!
  见我如此意外,周德忠更是得意得连头皮都绯红了,要不是阿莲拉住他回家可能我得花上一番唇舌才能让他住嘴放我去房间休息。
  房间很干净漂亮,完全是四星级的单间标准,让我意外极了。放下行李,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一望之下,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一张脸腊黄腊黄的,两个青青的眼袋上面眼珠子死鱼一样地黯淡,再加上一头干干黄黄乱草一样的头发,足以吓哭五岁以下的小朋友了。
  我拿起梳子梳了两把,又颓然地放下了——即便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又什么关系呢?我不是不知不觉间早在私下里将自己放逐了。
  从这天起,我每天晨昏癫倒地睡,醒了随便吃点东西就跑到海边呆着,看浪花喘着气口吐白沫地冲上沙滩,看附近渔民出海、回航,看太阳有气没力地挣扎在黯淡的地平线上……没人认识我,更没人来打扰我,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过这样靡烂的生活让我感觉爽极了。虽然有一种钻心的疼痛依然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毫无预兆地袭来,痛得我面无人色,但是我能够感觉到神经在痛楚中一丝丝地说钝化、坚硬。管它是真的荃愈还暂时结痂,于我而言只要不痛了就好。
  只是从离开WILLSON那天起就纠缠着我的失眠依然没有放过我,我依然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每次我当我捕捉到哪怕一丝睡意马上倒在床上,可是总是浅睡即醒,其余的时间只能无比清醒却疲惫无助地瞪着天花板咽口水、数绵羊。看来我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象被人打晕了似的睡得天地为之色变了。
  然而这种唯一可以安慰一下我日渐失血的荷包的做陌生人的自由却在我爽到第三天的时候被人毫不客气地夺走了。

  第二部 第四章
  这天我好不容易少有地跟周公讨来了十来分钟的美梦,正在梦里浓情蜜意地数着美元,就被远远近近的鞭炮声吵醒了。听到第一声鞭炮响的时候我还存了一丝侥幸,想着兴许哪家娶媳妇,放一串,忍上十来秒也就好了,谁知道全世界象是约好了一起娶媳妇似的,这炮仗响起来没完没了,忍无可忍,我把枕头盖在头上,谁知道手机却象专门来凑热闹似的在枕头边响得震耳欲聋。这个电话号码只有家里人知道,我只得认输地爬起来,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立刻听到电话那头老妈愤怒地嚣叫声:“李好,还在睡呢?今天是年三十,你不回家只有老妈我亲自下厨了!一大家子的年夜饭,累死我了,我不管,明年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滚回来做饭!大不了加班工资我给!”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头电话就给哥抢去了:“老妹,我可没老妈那么好骗,说实话是不是在那边有男朋友了舍不得回来了?”这是老哥的看家玩笑,只是这一次我却象被人当胸插了一刀似的,好在电话又被嫂子拿走了:“妹,别听你哥胡说八道。不过前几天有几个广州长途电话找过你,说是你以前的同事,有男的有女的,我记得那个女的好象是姓夏的,说让你有空记得联络她。那几个男的只说是你旧同事,但是没讲自己姓什么。”
  “哦。”我有些木然地答了一句,心想家里的电话应该换号码了。
  电话很明显又被老妈抢过去了:“不过我们都照你说的,没告诉他们你的新号码。闺女,老实告诉妈,你是不是在外头欠了人家钱了?”哦,我的天才老妈!
  “没有,你别瞎猜,我要是欠他们钱他们还会跟你那么客气讲电话?早上我们家淋红油漆啦!”
  “倒也是哦。要不,是他们欠你钱?”老妈在电话里的呼吸明显变得有些急促——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发誓,从此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怀疑我到底是不是老妈亲生的了——即使小时候每次问她我是从哪儿来的时候她都跟我说我是她在厕所里捡回来的。
  “瞎说什么呀,有这么多人找是因为你女儿我做人成功,即使离开了还有一大票人象怀念周总理一样怀念着你女儿的音容笑貌,谁象你呀,只有没人做饭的时候才想起还生了个女儿在外头,哼!”
  “呸!吐过口水重新说过,大过年的拿个死人来比,也不知道避讳。加班是加班,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要不赚那么多钱也没命享。”
  “呸!”电话两头我跟老妈同时吐口口水!
  刚放下电话,就听到有人敲门,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不是挂着不用打扫的牌子吗?!”我面色不善地开了门,却看到阿莲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倒搞得我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不知道是你,请进来吧。”
  “我说对不起才是,打扰你休息了吧?”
  “没有没有,早醒了。”
  原来阿莲是来邀请我去她们家吃年夜饭守岁的。我一听脑袋摇得跟拔浪鼓一般。我还没有不识趣到年三十晚上去人家一年一度的年夜饭上搅局呢。
  “来吧,我父母是想感谢你在车上救了阿忠,他回家都跟我们说了。本来我们一早想请你吃顿饭表示感谢,但是听说你身体不太好,想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正好今天年三十,你也是一个人,我父母本来说他们来请你才够诚意,是我打了包票说一定可以请到你去所以才没让他们兴师动众地来,免得太唐突了。所以千万要给我这个面子,不然我没办法交差只怕他们两老会再来烦过。而且你不会是看不上我们渔家的乡下饭菜吧?”
  我一张脸立刻皱成一个苦瓜干,除了举手投降好象无路可走。
  不知道买什么上门,有点肉痛地买了一罐曲奇饼和两袋利是糖,就跟着阿莲去了。
  阿莲家离渡假村不算太远,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一幢三层的小楼房,家境不错的样子。她的父母一看便是极朴实的人,就象杂志上常见到的渔家人,有点羞涩但是极厚道。周德忠正在收拾一条我从没见过的形状古怪的大鱼,见到我来,高兴得张着手就要往里让。闻到那股腥味儿我吓得忙说:“自已来,自已来。”
  这顿饭吃得很让人怀念,如果桌子上没有周德忠的话那就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了——我敏感地感觉到他的眼睛一直往我这边瞟来瞟去——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在阿莲善解人意的周旋下,我很快就跟这一家人熟络了,这一大家子还包括阿莲的大姐,大姐夫。久违了的家的感觉在焦香的熏鱼、鲜嫩的赖尿虾与味蕾间激情汹涌的全面拥抱中,在大家由衷的微笑与祝福中迎面扑来,我甚至微熏着喝了两杯他们家自酿的米酒,一直待到十二点新年到来的那一刻,整个渔村立刻被鞭炮和烟花攻陷,到处都是火石电光、香烟缭绕。我被这样的气氛点燃,神经HIGHT到最高点,跳着脚冲着对面的阿莲使劲儿地喊:“新年好!恭喜发财!早生贵子!生意兴隆!大展鸿图!”阿莲也笑着对我喊着什么,可是完全被爆竹声淹没了,只看到她嘴一张一合的,却根本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不过管他的,只要高兴就好!我象傻子一样一边大笑一边继续大声喊叫:“WILLSON是个大混蛋!林英硕是个大笨蛋!哈哈哈……我爱大笨蛋!”这种感觉愉快,脸有些湿湿的,下雨了吗?没有啊,是眼泪吗?难怪人家说幸福都是沉甸甸的,原来快乐也是有水份的。
  之后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后来阿莲告诉我是她和阿忠送我回的宾馆,我一路上嘟囔着不知道哪国话,总之听不懂就对了,于是我知道那天晚上我是喝醉了。

  第二部 第五章
  我一直睡到大年初一下午才慢慢醒过来,居然没有觉得太过头痛。鞭炮声零星地响着,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想不起昨天晚上做过什么梦,这是很久没的事了,说明昨天晚上睡得熟透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详,这让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笃笃笃。”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阿莲,手捧着个一盒子笑盈盈地站在那里:“新年好!恭喜发财!”
  真合我意,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此刻我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
  打开盒子一看,是刚刚煎好的双拼手制年糕和马蹄糕。睡了一天,早饿傻了,我用手抓起一块年糕就往嘴里塞。阿莲见我饿成这样子,忙起身倒了杯水给我。
  “谢谢。”我口齿不清地说。
  狼吞虎咽虎咽了约十分钟,我终于抽空喘了口气:“帮我谢谢伯母,这年糕和马蹄糕都做得很好吃。”
  “干嘛叫我伯母?”阿莲好笑地说。
  “什么?这些是你做的?”我难以置信。
  “不要看不起人嘛。”
  这个女孩子太让人吃惊了。
  “阿莲,别怪我说话直,你真的不象这岛上土生土长的女孩子。你没生气吧?”我一边吃一边紧紧抓住食盒,免得被她一气之下拿走。
  “怎么,你觉得我们岛上的女孩子就应该个个都傻里傻气只会织网晒咸鱼吗?”好在,她不象真的生气的样子。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的气质跟你姐姐和你弟弟都不一样。”我急忙解释,就差补多一句“跟你爸妈也不一样”。
  “可能因为我在上海读了几年酒店管理吧。”
  “哦?什么学校?”我猜想大约是什么中专职高之类的成人教育。
  谁知阿莲讲了一个招牌亮得耀眼的名牌大学的名字出来,我吓了一跳:“我说呢,哪儿这么容易可以找到一个跟我一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优绩股嘛,原来是高材生。”
  “阿忠也不错呀,他也是自动化专业本科毕业生,在电脑城自己开了一间商铺呢。”
  “不是吧,我还以为他在电脑城卖盗版碟的呢。”我冲口而出,话一出口我方想起就算看在那盒子年糕上这么讲也太失礼了,但又不知道怎么把话兜回来,于是只好咧着嘴嘿嘿干笑。
  好在阿莲一笑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坦白。”
  我忙忙地把话题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你学历这么高干嘛还回岛上来工作?外面的机会不会多一些吗?”
  “你别小看我们这个渡假村,完全按照国际标准兴建的宾馆,现在正在申请升星级呢,所以所有工作人员全部经过集团严格筛选过的。”
  “星不星的我才不管呢,如果可以免费让我住下去我倒真愿意在这儿待一辈子呢。”我伸了个懒腰。
  “你想待在岛上?你不会觉得无聊吗?在这儿生活和在这儿渡假可不一样呀”
  “不会呀,在这里待着心里觉得很心平气和,人不会象在外面一样那么浮燥。”这是我的心里话。
  “也不一定的,有人的地方一定有人事,这里也不一定如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宁静。”阿莲皱着眉头讲完甩了甩头,象是真要把什么给甩掉一样,“在这儿住下来那你原来的工作怎么办?”
  “我失业一段时间了。”一想起这个问题我有点头痛,休息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再战江湖了。
  阿莲忽然眼睛一亮,问我有没有兴趣在渡假村工作,这里正在招人。
  “好呀!”我想哪怕是在这儿过渡一段时间也行,职位高低到在其次,至少不用坐吃山崩,而且一个星期的假期让我意犹未尽。
  好在广州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我的毕业证什么的通通带在身边,于是写履历,交三证复印……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进行起来。居然在正月初一吃着年糕找到工作,我想不出这辈子还会有什么古怪的事情遇不上了。
  到最后定下来我进了渡假村公关部做宣传助理,正月十五上班,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租了一间房,也是靠海边的,然后再回广州接了痞子过来。痞子这次是到了天堂了——这里最多最便宜的就是鱼,每天换一种鱼吃,吃了一个星期没重样儿过,乐得它睡觉都跟人一个姿势了——四肢大摊——撑坏了。
  我的身体也复原得差不多了,到了正式上班这天,我起了个大早去海边跑了半个小时,回家冲完澡,想要在衣柜里找件行政一点的衣服来穿,突然翻到条染了咖啡渍的PRADA白裙子,心悚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在上面抚了抚,不知道怎的竟然有种暖暖的感觉。穿着它撞倒张姨染上咖啡的情景好象是已经发生在几百年前一样了。我不由自主把脸埋在裙子里,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香水百合的味道!我吓了一跳,再仔细闻了闻,那股味道依然若隐若现。我是从来不用香水的,我的衣服怎么会有这种味道?我百思不得其解。
  报了到,由行政部的郭小姐带我去公关部。先是拜见部门经理于丽水。于丽水是广州人,三十来岁,极深刻的五官,大大的眼睛黑眼仁比白眼仁儿多了许多,眼角只管往眉边翘上去、翘上去,显得极精神,讲话又快又响,我努力让自己跟上她的思路,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了。于丽水又把我介绍给副经理任小琪,她是我的直接上司。让我吃惊的是任小琪也很漂亮!但是那种漂亮跟于丽水的漂亮又不一样,年轻一些,也显得妩媚得多,但是奇怪我反而觉得于丽水比较有女人味。面对这两大美女我只能黯然神伤:混迹在公关部这个美人窝里实再是令长相平平如我之流意气消沉!
  按捺住心头的波动我很懂事地点头哈腰:“任经理好,我新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请您多多关照。”任小琪用不太标准的广州话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说:“不要客气,大家拍档做事而已。”她笑得非常热情到位,可是却选了一个双手抱臂的居高临下的姿势,上半身很舒适地靠在门框上,于丽水仿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任经理和我们总经理一样,都是客家人。”
  “客家?是梅县那边吗?”我搜肠挖肚才憋出这么一句来。
  任小琪象是被人踢了一脚似的高声说:“不是梅县,是梅州市!”
  “哦,对,是梅州市,梅州市,人杰地灵呀。”我一顶高帽子送出去,任小琪好象被人挠中了痒痒一样笑逐颜开:“对呀,我们梅州市是客家人聚居的中心,从这个中心再向外辐射……”
  “让小琪给你介绍一下梅州的风土人情吧。”于丽水扔下这句向我微点了点头便一脸庄重地走掉了。而我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听任小琪大讲特讲梅州的过去与将来以及客家人在广东地区的血泪史。一站就是一个小时,要不是有电话通知说开会我不知道我还要在那儿站多久。
  公关部另外还有四、五个同事,除了一个叫陶最的小男孩负责美工以外,其余的都是女孩子,一个叫周宇红一个叫胡赛凤的女孩子加我三个负责做策划宣传。
  周宇红不太爱出声,点头打过招呼之后就低头做自己的事去了,胡赛凤却一边告诉我我的座位,一边很热情地跟我介绍渡假村里的人事。我发现不管哪里总有这样人的生存空间,不过我谨记住“论是非者必是非之人”这句话,所以除非必需,绝不搭嘴。
  “你知道吗?咱们于经理和任副经理跟总经理都有一腿的!我们公关部可是新欢旧爱共冶一炉哦。”胡赛凤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跟我讲,我被吓得眼皮一跳,忙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说:“啊,不知道中午去饭堂有几菜一汤呢?”转过头,却听见胡赛凤走到经理室玩儿命地夸任小琪的丝袜颜色很有品味——“您真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我只想抱头鼠蹿,没想到今时今日的我还会在这里被不是鬼的东西吓到!!!
  中午刚打到饭就遇到了阿莲一个人坐在管理层小饭堂里吃饭。她一见我,忙叫我坐过去,压低声音问我:“怎样?第一天上班还习惯吧?”
  我苦笑了一下:“还是渡假比较好!”
  阿莲也笑了笑:“反正记住只管低头干活就是了,别太去理会周围的人。”
  “要不是想着中午这顿免费工作餐我今天早上都撑不下去了。”我没好气地说。
  “公关部是比较复杂一些,有没有后悔留下来?”阿莲一脸担心。
  “我交房子定金的时候讲好租一年的,我怎么都不能亏了那两个月的房订吧。我想一年时间我应该能够忍下来的。”
  听我这么一讲,阿莲松了一口气:“我真怕会吓跑你!”
  “干嘛不舍得我吗?你不是爱上我了吧?”我嘻皮笑脸地说。
  “关于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也很困挠。”阿莲皱着眉头很认真地说。
  “去你的!”
  下午上班的时候一不小心又被胡赛凤扯住:“你跟客房部的周如莲很熟吗?”
  “怎么了?”我莫名其妙。
  “你还不知道吧,周如莲跟总公司的太子爷有一腿,你算是找到大靠山了!”胡赛凤一脸艳羡。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你这也有两条腿呀,长得还不错呢,就是毛多了点。”胡赛凤气咻咻而去,我总算落了个耳根清净。

  第二部 第六章
  我接到的第一单任务就是策划春季旅游项目。众所周知夏天才是海滨旅游的旺季,春天是惯性淡季,不过公司方面希望我们能够把这个淡季都利用起来,以减少资源空置。于丽水让我们三个一人做一套方案出来一个星期之后开会讨论,选择一个最佳方案执行。
  我跟阿莲拿了一些资料,用了四天时间完成了工作。周宇红一直趴在案头写方案,下了班也不肯走,资料摞起来有半人高,看得我暗暗咋舌,忍不住有点疑心自己的工作态度是不是不够认真。不过看到胡赛凤一天到晚东蹿西逛比我更无所事事的样子让我好过了一些。
  到了开会那天先讨论周宇红的方案。周宇红的方案果不出所料,长篇累牍,旁征博引,不过主题只有一个:利用渡假村自身的资源,例如保龄球馆、健身室、桑拿贵宾房等,主力开发集团、会议消费群。
  “胡一腿”——胡赛凤的方案让我五体投地:她不知道哪里抄了一份方案回来,居然打算在渡假村里面搞春季FASHING SHOW和宫庭服饰展!我不知道她凭什么相信有人会发疯到千里迢迢又车又船地跑到岛上来看一场任何城市广场都可以看到的扭屁股小妞儿!
  于丽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唔,很有想象力。下面看看李好的方案吧。”
  “我觉得很不错呀!”任小琪却突然插嘴说:“想想,在碧海蓝天之下,穿着各式春装的姑娘们,充满了诗情画意和时代感,而且还显得别致高雅,很特别的企案呢。”
  我没办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很吃惊地看了任小琪经理一眼,她的表情很认真,不象是在开玩笑。我再看看周围的人:于丽水的头晃了晃,看不出来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周宇虹低着着很认真地在纸上做着记录,而“胡一腿”则一脸得色,顾盼自如。其他人则各自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事儿还是在发呆。
  轮到我了,本来我对自己的方案还是很有把握的,但是此刻,我忽然希望最后不要被选中。
  我的方案的关键点在于搞一个“渔人节”,主要利用都市人渴望回归自然和新鲜猎奇心理,将整个渡假村装饰成渔村模样,在海边举办新奇的渔民宗教祭祀活动邀请客人共同参与,同时与周围的渔村联系,租用一些小型渔船让客人可以与地地道道的渔民一起出海捕渔,享受渔获等等。活动我们可以与镇政府联手举办,这就意味着很多资源我们可以共享,公司方面也可以省下一些投入费用。
  我刚讲解完自己的方案于丽水马上接口问:“那宣传渠道怎样安排?”
  “我想活动广告主要在深圳与广州这两个新移民较多、素质较高、并且旅游市场巨大的城市集中投放。最好可以利用与我们挂钩的旅行社与媒介的长期关系,在平面主力媒体上以软性新闻的形式出现,并且标榜这是今年旅游新时尚。”
  “唔,这个提议不错!”于丽水难得的没有含含糊糊和稀泥,很肯定地表态。周宇虹也终于降尊把眼睛从本子上抬了起来:“跟镇政府联手这个提议不错,至少在征用渔船的时候我们有镇政府做后盾一定可以控制到一个合理的价钱,一说是镇政府出面各方面的工作都好做了。”
  大家都有些兴奋起来:“对呀,我们的主题可以就叫‘自渔自乐’。”
  “跟我们关系好的旅行社象青春旅行社跟《广州日报》关系很好,逢周五都要在那里投放广告的。我去跟他们联系。”
  “我跟镇长的小舅子关系不错,镇政府的工作我可以做。”
  “我们渡假村搞活动跟镇政府有什么关系?”任小琪突然问我,我楞了一下:“我们只是想与镇政府联手的话可以让活动影响力更大,执行更方便。”
  “哦,你是说活动由镇政府来出钱做吗?这不可能的。”任小琪很轻蔑地撇了撇嘴,似乎很为我的无知所难过。
  “不是让镇政府出钱,是出他们的资源。”我有点怀疑刚才在讲述方案的时候我的表达能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出资源?什么意思?怎么出?”任小琪经理继续不耻下问,我的知道我的脸一定红了。好在于丽水抢过了话头把我刚才的方案又重新讲解了一次,这次任小琪终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说:“啊,我明白了,就是利用镇政府的影响力嘛。其实我觉得这个方案可以跟胡赛凤的方案放在一起来做嘛,既有渔家风味又有都市活力!”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没吃早餐,我觉得脑子有点发晕!难道这就是江湖上传说已久的“大智若愚”?
  中午吃完饭跟阿莲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阿莲一直静静地听我发牢骚,然后笑着说:“我觉得你的方案很好呀,可执行性也挺高的。周宇虹的方案于丽水一定不会放弃,而任小琪也肯定要力挺胡赛凤的,我倒很好奇于丽水这次怎么可以做到面面俱到。”
  “还说呢,我算是终于见识到她的高明了,难怪公司出这么高人工请她呢:整个方案的基调用‘渔人节’,然后在客源方面由周宇虹负责,主力开发集团消费,方案执行负责是‘胡一腿’,我负责协助‘一腿’工作,也就是说所有力气活儿全是我的!我现在只想大哭一场!”
  “那我借个肩膀给你吧。”阿莲仿佛很有义气地说。
  “拉倒吧,我情愿在街上随便抓个民工出钱把他洗干净了来靠!”
  “那你不如找我们家阿忠,他还没舍得回广州呢。你叫到他一定千肯万愿的。”阿莲突然说。我一下子不出声了,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还没调校好自己的神经继续无所谓地玩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怎么会看上阿忠呢?只不过对着自己唯一的弟弟我还是有些私心的,所以想试试,好了,我明白了。阿忠那边我会去处理的,我们都很在意你这样的朋友。”阿莲实再是个聪明的女子,一碰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态度干脆自己把话挑明,这样以后不管是见她或是见周德忠我也不会觉得尴尬了。
  我忍不住破颜一笑:“你还真是八面玲珑呀,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上辈子积了什么样的德才有福气娶到你。”
  “别拍我马屁,你想当胡赛凤,我还不想做任小琪呢。”第一次听到聪慧理智的阿莲这么无所顾忌地调笑别人让我很开心,觉得跟她亲近了许多,忍不住好奇:“别打岔,我早听说你跟哪个公子哥好象有什么事儿来着,还不老实交待!”
  “你别听胡赛凤在那儿瞎传。他其实是我们家的恩人:那年夏天我们岛上遇到了几十年没见过的台风,我爸爸在台风刚起的时候想把家里的渔船泊到港里,结果没来得及,船给打烂了不说,我爸爸被倒下来的船桅杆打到了腰椎骨折,在医院治到一半家里的钱就用光了只好回家自己养着。姐姐、姐夫到处借钱修渔船好近快出海挣钱。我刚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我是我们这个岛上第一个大学生,但是我却清楚知道我没有机会去报到了。不过我连哭的心情都没有,整理好行李打算去广州打工挣钱。”阿莲的语气虽然是淡淡的,我却象亲眼目睹着当时他们一大家人走投无路的绝望情形。
  “他当时正好跟公司的人来小岛上评估修建渡假村的计划,阴差阳错听说了这件事,然后就象许多廉价庸俗小说里的情节一样他不但出钱把我爸爸重新送回医院,修好了我们家的船,还资助了我读大学的全部费用。到今天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情形,门打开了,他逆光站在阳光里,全身象被镀上了一层闪闪的金光。当他向着我微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勇气百倍。你不要笑嘛!我不说了!”阿莲双颊绯红,艳如桃李。
  “我不是笑话你,不过你刚才讲的好象是个神,不是个人。”我第一次听人家这么夸张地形容一个活生生的人,实再觉得匪夷所思。被我再三又求又哄阿莲才肯继续讲下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够报答他,所以在选专业的时候我放弃了其他热门专业选了酒店管理,能够在这儿为他工作一辈子是我最大的理想。”阿莲的眼光炙热,表情真诚,让我不敢再出口轻薄。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阿莲讲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于他这只是偶然的善心大发,但是我早已认定他是照亮了我整个生命的阳光。大学四年我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怕会烦到他,只敢在每学期结束寄成绩单的时候给他写一封信,他有时会很及时回信,有时则会迟一两个月才有信。我们通信的内容不外乎谈学校,谈学习,从来没超越过资助人与被资助人的界限,毕业以后在他的担保下我进了渡假村,从领班干起,到了现在的位置。但是随着年纪增大我越来越认定我再不会这样信任与依赖除家人以外的任何一个别的男人了。”
  “那他知道吗?”
  阿莲摇了摇头。
  “万一他要是有了女朋友或是结了婚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也许会做一辈子老姑婆吧。”看得出来这个问题阿莲已经想过很多遍了,不过好象还没有答案。笑容依然灿烂,但是我却看到苍茫的黯然。做为过来人我明白所谓的感恩不过是一只让情感摆渡的小船,真正刻骨铭心的是阿莲日积月累的爱情。能让阿莲如此情迷意乱,我不禁对那个素未蒙面的神秘男人有些好奇了。
  “你的理想是什么?”阿莲问我。
  “我的理想?”我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好遥远的事情了,我的花园,我的秋千,我的安徒生童话……但是我却从头到尾忘了给自己在理想里面安排一个肯承诺我一个未来的的王子。

  第二部 第七章
  没想到我的好奇心这么快就可以被满足——大概半个月以后,我就有幸见到了阿莲的这位“恩人”——集团高层下来巡察各地业务。
  不知道是“胡一腿”的消息不准还是她有意误导我,阿莲的这个他哪是什么太子爷,而是集团副总,职业经理人,大约三十二、三岁的样子,叫程景辉,极普通的名字,跟他的人一样普通:中等身材,有点偏瘦,白白净净的,两腮刮得很干净,但依然透出些青青的胡茬印。本来以为会见到一个青葱少年,这样普通的外形让被偶像剧涂毒多年的我不多不少有些失望,好在他的气质很沉稳,镜片后面闪着坚定的光芒的双眼看来还算正直,这不多不少为他挽回了不少分数。
  不过说来惭愧,当渡假村总经理黄永顺领着他们一群人涌进公关部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另外一个年轻人,他的气质跟尹天与仿佛,很阳光,但眼神很有些肆无忌惮的模样。当他看到于丽水时眼睛一亮,再见到任小琪时,初进来时心不在焉立刻一扫而空。见到他这个样子,我不由大失所望,阿莲怎会看上一个花花公子?!幸好胡赛凤及时用手捅了捅我指了程景辉给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搞错了。但是程景辉衬衫领子雪白,皮鞋锃亮,经过身边时甚至能闻到田园味的柔顺剂味道,我敏感地嗅到一股住家良男身上才有的味道,这种味道对我来说太熟悉太熟悉了,只有被女人精心伺养的男人身上才会有这股味道,忍不住一颗心为阿莲悬得老高。只恨阿莲刚好这个星期去了广州,而且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才好。
  所有人排成一排一一被介绍给高层们,大家脸上都挂着受宠若惊的微笑,动作僵硬,听说这样见到集团高层的机会正常一年只有一次,我也老老实实地排在队尾等着被接见。可是看到那个花花公子跟任小琪握手的时候食指轻弹的小动作时,我还是忍不住想放声大笑,忙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闷着声音咳嗽了好几声才算压住。任小琪却不是太沉得住气,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飞了一个媚眼也用手指回弹了那个家伙一下,只是技术掌握得不好,回弹变成了回抠,下手也重了一些,让那位痛得手也缩了一下。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只是这下我再也忍不住了,说了声:“报歉,内急。”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跑到厕所里大笑了三分钟。
  算着贵人们应该都走了,我才回到办公室,正遇上“胡一腿”风疾火燎地到处找我:“你到哪儿去了?!正跟高层开会讨论‘渔人节’的方案呢!到处找你!”
  “你是负责人呀,你介绍情况不就行了。”我莫名其妙地说。
  “可是具体进度是你在跟嘛。我只知道大致的情况,细节还要你自己负责嘛!”“胡一腿”大言不惭。
  “我又不是负责人有什么资格去?不去。”谁让她平时除了拍马屁什么都不管,事到临头一问三不知,活该,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帮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可是,你要不去的话这次公司给公关部的企划奖金可能就没你份了!”“胡一腿”的死鱼眼睛突然之间变得深邃而感性,我象被扎了一针似的立马跳了起来:“走走,这就走。”
  会议室里黑鸦鸦地坐满了人,我悄没声儿地在周宇虹旁边坐了下来。贵人们好象对“渔人节”的企划很感兴趣,特别是程景辉一个一个细节地问,而且问到的都是执行过程中最容易出错的环节,思维十分敏捷,我不得不打迭起十足的精神来应付,难怪“胡一腿”死都要抓住我了。心里对程景辉也多了几分敬重,只有真正做实事的人才有水平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好在我的回答似乎让他暂时解了渴,他终于向旁边的人点了点头,我轻轻吐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不防程景辉突然开口问我。
  我楞了一下,任小琪马上接口说:“哦,她叫李好,在公关部跟我。”
  我恨不能马上“汪汪”狂吠两声来报达她老人家对我的“携犬之恩”。
  程景辉脸上的表情让我立刻知道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
  “请问,是不是有奖金发?”看到会议快结束了,可是没有一个人一个字提到奖金,我忍不住内心的煎熬终于大声问了出来。
  会议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全世界的目光射向我,剑一般极具穿透力。我奇怪大家的反应,于是向着程景辉又加多了一句:“就是企划奖呀?”
  不知道谁“咕”地偷笑了一声,有人把头扭到了一边。就算再迟钝,到了这一刻我也终于知道我被“胡一腿”给涮了!我恶狠狠地拿眼睛满会议室找“胡一腿”,一眼瞥到她坐在任小琪身边的。她可能没料到随随便便一句话会让我这么认真,此刻有些慌乱地把头低着,以为这样会让她安全地凭空遁去。我强自镇定地坐在座位上,心里捉摸着会议室里有什么凶器最就手。
  “很好!目标明确,意志坚定,我们需要这样的员工!”坐在对面的那个花花大少突然开口说,并领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拍起手来。
  程景辉待大家安静下来说:“高非说得很对,而且李好小姐的建议也很好,我们会考虑设立这样的专项奖金,并且从这次这个‘渔人节’企划开始实施。”
  掌声再次响起,明显比刚才热烈了许多,我是最卖力的那个。
  最后各位高层决定程景辉将直接过问这次企划,并且派一个人在渡假村长驻两个月进行全程评估,最让任小琪雀跃不已的是,留下来的是那个花花大少——高非。
  程景辉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恰好经过我的身边,专门停了下来说:“怎么样?在这里工作还习惯吧?阿莲介绍你进来很有眼光呀。”
  我诧异地望住他:“阿莲有为我的事找过你吗?”
  “唔,阿莲为公司介绍了一个好帮手,可惜她今天正好不在,不然应该请她吃顿饭谢谢她。”程景辉说完点点头走了出去。
  想了半天我还是看不清楚他对阿莲的态度。这几句话不咸不淡,不轻不重,似乎很公事,但是似乎又不是完全无情。唉,这样下去阿莲真要暗恋到死吗?男人这狗东西!
  从这天起,高非真的开始每天在公关部出没,所有的报告全部要交他一份,我的工作量大了许多。于丽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是任小琪上班的时间变得非常准时,每天花枝招展着来去,而我最服她的就是居然有本事把高级香水喷出杀虫水的效果来。其他的女同事也暗暗地较着劲,连周宇虹也放了支防水唇膏在抽屉里,办公室里每天春意昂,倒也让人在头晕脑胀之际偶尔有些赏心悦目的错觉。
  只有我依旧蓬头垢面,整日埋头苦干。最后还是小美工陶最忍不住对我说:“李姐,你们家停水很久了吗?”
  我闻了闻身上,奇怪道:“怎么了?没味儿呀?”
  “可是你这件衣服这个星期已经穿了三天了!”
  “是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晚上开夜车,早上起床,随便抓件衣服套上就走人,哪有注意忘了换衣服。
  “你一天到晚不认真工作尽看女同事有没有穿新衣服,有没有搞错!”我声色俱厉训斥他。
  “冤枉啊,”陶最一脸无辜,“我可从来没当你是女的呀!哎哟!”
  拿了设计稿我想去楼下找工程部的人商量施工,电梯却停在一楼迟迟没上来,因为赶时间,我干脆从走火梯走。推开第一道防火门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讲话,我没有在意,估计是那些清洁工在这儿偷懒,可是推开第二道门的时候讲话的声音就很清晰了,声音是从上面一层拐弯处传过来的,声音很大,可能是讲话的人情绪有些激动,也没防到这时候有人从这儿经过,我却吓得呆在那儿一动不敢动了。因为我听出来讲话的人是于丽水和一个男人!

  第二部 第八章
  “谢谢你的花,很漂亮。”于丽水的声音甜得能带出糖丝儿,连我眼前的空气也浮上一层暧昧的轻雾。
  “干嘛要谢我?美丽的女人生来就是给男人宠的,我不过是在尽一个男人的义务。”老熟人——是高非高助理!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预感自己踏进了一个是非之地。
  “唔,口甜舌滑,你对任小琪也是这样讲吗?”于丽水整个人象掉到了水里,连声音也湿湿的,沉沉的。
  “连赞美都这么缺乏想象力的男人根本不配得到美女的青睐。”我感觉早上吃的东西在喉头蠢蠢欲涌。
  “那象你这么有想象力的男人希望得到怎样的青睐呢?”
  我慌忙轻手轻脚地往后面退,一头又要防着关门的声音会惊动到那一对渐入佳境的男女,只是还是没来得及屏蔽那一连串唇舌交战的旖逦之声。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啊,春天真的来了。
  半个小时后交传媒安排表给高非的时候,他英俊的脸宁静得象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看不出一丝淫靡之气,可是在我眼里他依然象标记着“AIDS”的大病菌。我急急将报表扔到他的桌上掉头就走。
  “李小姐,你等等,我有些地方不是太明白得问问你。”高非抬头叫住我。
  我千不肯万不愿地回了头,在他面前半米的位置停下来,伸个头问:“请问有什么不明白?”
  高非奇怪地问:“你躲那么远干嘛?”
  “我感冒,怕传染人。”我随口说,顺便名正言顺地拿手掩住自己的口鼻。
  “哦,我还以为你怕我呢。星期天就是传媒接待日了,很多工作要做,你要注意身体啊。”高非带着万人迷的笑容望着我说,我低下头为被中途电死的蚊子默念了三遍往生咒,心里腻味得要死。一扭头,迎面碰上任小琪刀子一般的目光,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阿莲赶在星期五回到了渡假村,我松了口气,客房部那边有她在我就放心了。晚上炒了几个菜,叫了阿莲来吃饭。阿莲酒量本就不错,而且也知道我从春节后渐渐养成了每晚不拘什么酒总要喝上几杯才能睡得着的习惯,所以她专门从家里带了自家酿的米酒来,两个人便这么边吃边喝起来。
  “我见到你的那个他了。”我挟了一粒海瓜子开门见山地说。
  “他也来了?”她浑身一震,把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
  “你真的确认他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或是要好的女朋友?”
  “他虽然有很多女朋友,可是还没有结婚对象。”阿莲很肯定地说,我不由松了一口气,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几天来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可以轻轻放下了。
  “他的样子还好吧?有没有说什么?”阿莲的呼吸有些急促,脸上有些懊丧,大约是后悔自己这个时候出了差。
  “他说可惜你不在,不然要请你吃饭。”我没问她替我向程景辉打招呼的事,既然她自己不讲,我也懒得问。
  “他真的有那样说?”阿莲的脸颊绯红了。
  “跟他直说吧,不管好坏,问个清楚,至少不用再猜。你也好计划一下自己的人生。”
  “不要!”阿莲的口气很坚决,“守着现在这样的关系已经很让我满足了。不知足的人不值得上天眷顾。”
  “万一他心里有跟你一样的想法呢?”我不甘心。
  “机率太低,风险太高了。用你的话说,这专卖做不过。”阿莲苦笑。
  “傻瓜!”我一口喝掉面前的酒,酒精在喉咙里呛了一下,我使劲地咳了起来,连眼泪都咳出来了。我终于知道原来是我太贪心,所以才被上天唾弃。
  “等人家妻妾成群拖住一堆孩子管你叫阿姨的时候我看你怎样后悔。”我悄悄弹掉眼角的眼泪恨恨地说。
  “那我就天天来找你,一边骂臭男人,一边喝闷酒,直到把你喝成酒精肝。”阿莲很是憧憬的模样。
  “难怪人家都说天下最毒妇人心啊,你要是把这份心思用来勾引那个谁谁多好,托你的福我至少也能混个公关部经理干干呀,没事儿还能听‘胡一腿’扯淡,唉。”我无限唏嘘。
  这是我和阿莲之间最后一次谈到程景辉。
  星期天的新闻发布会搞得很成功,于丽水本来跟传媒关系就不错,加上我们每一个项目都安排得很紧凑、新奇,记者和旅行社负责人不停地向工作人员询问各种细节。任小琪本来很有兴趣跟记者套近乎,于丽水也毫不介意地把她介绍给众人,但是试过几次被别人问得哑口无言之后,任小琪就显得意兴澜珊,干脆跟住了高非,只一会儿就两个人干脆齐齐消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企划奖金呢,所有的同事表现得异常团结而敬业,各司其责,人人一脸油汗,连“胡一腿”也毫无怨言地跑上跑下,只是趁空告诉我“癫儿得肺都歪了”。好在十几间旅行社当场跟我们签下了协议,一时闪光灯、摄影机齐出,场面热烈而火爆,大家暗暗地松了口气。
  “高助理呢?”于丽水兴奋地左顾右盼。
  “跟任副经理去客房部安排来宾住宿了。”有人在旁边说。于丽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嘴张了张终于忍住了什么也没讲。
  我的衣角被人扯了扯,扭过头,“胡一腿”直冲我挤眉弄眼。
  “你的眼睛怎么了?”我问她。
  “你的眼睛才有问题呢,你刚才没看见任副经理脖子上的‘草莓’旁边签着高助理的名字吗?”
  “哗,这么高难度?!”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笨蛋,你以为真有人拿笔签自己的名字吗?少根筋!”“胡一腿”白了我一眼。
  我识相地闭上了嘴,心底不由得有点替于丽水不值。女人是否过了三十还没人嫁就真的会变白内障?随便一只阿猫阿狗会讲人话就以为可以托付终身?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早早透过蓝色的窗帘照到了小小的房间里,木色的家具浓浓地涂上了一层蜜色。痞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的头顶上占了个位置,两只爪子抱着我的脑袋,下巴搁在我的脑门儿上睡得象只死猪,被我惊醒以后,才万分不情愿地跟着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了床。
  换了衣服我开门去海滩边晨跑。要发达身体是最珍贵的本钱,为了让这副本钱能够最大限度地顺利运作下去,我对它一直相当理智地养护着。
  站在沙滩边,我已经习惯了空气中无时不在的腥咸味道,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新鲜清新,工资虽然比以前低了一些,但是光是冲着这口海鲜般的空气我已经觉得赚死了,而且我在网上做的小买卖越做越大,帮补了我不少,现在的总体收入反而不比以前差,不久之后我的存折上就会添多一个零了。
  “你怎么一个人跑步还会偷偷发笑的?”高非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旁边,把我吓得差点心脏抽筋。
  “你怎么在这儿?”我瞪住他。
  “我早就发现你天天在这儿跑步了,我也有晨跑的习惯,但是一个人跑挺闷的,所以干脆在这儿等你一起跑了。”要不是他最后打的那个涕泪交流的哈欠我差点就相信了他的鬼话。
  “对不起,我没习惯跟人一起跑步。”
  “怎么会,两个人一边跑一边聊,精神比较放松,细胞含血氧量会增加,运动的时候会更加……”
  我懒得再听他废话,自顾自跑了起来。高非自持脚长,很快追了上来。但是沙滩上跑步要比在其他地方跑步费劲得多,我一听他的呼吸声就更加确定他所谓“也有晨跑的习惯”云云是胡编乱造。有他跟在旁边就算不被“胡一腿”之流见到造出公关部“新腿传奇”,于我也实再是颇郁闷的一件事,就象手指头上沾着一块被人嚼过的香口胶。但想马上摆脱他一时也做不到。眼睛一转,我偏过头冲他做出一个自认最嫣然的微笑说:“高助理我听说你唱歌的声音很象林志炫,是真的吗?唉,可惜你不能一边跑步一边唱歌,不然跟你一起晨练真是让人神清气爽。”
  果然高非一听就来劲了,“你想听什么歌?”
  “你什么歌都会吗?”
  “那当然了。”
  “你好历害哦!”我做努力做仰媚状,“可是我怕你边跑边唱吃不消呢。”眉尖轻簇,PASS,表情非常到位。
  “对别人可能不行,在我没有问题。你只管点歌。”高非不堪一激,奋勇跳进陷阱。
  “那就唱《认错》吧。”哼,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就算慢节奏拖不垮你,唱高音也累死你!
  凭良心讲,高非唱歌的声音还是挺过得去的,只是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在一个错误的地点对住一个错误的对象用一种错误的方式……来逞强。果然,开始高大情种还能苦苦支撑着跟上我越来越快的步子,第二次唱到“叫我如何才能告诉你我还愿意”的时候,哪还有什么林志炫,只剩下一只七窍走音的破风琴在沙滩上迎风狂拉,他的肺活量好大呀!我惊羡地而怜悯地看了虾着腰只顾倒气儿的高助理最后一眼,毫不犹豫地一溜烟跑掉了,将这如此狂野的一幕很生猛地留在了身后。这时候我才发现,海面金光闪闪,白色的波浪泛着碎玉般的泡沫柔柔地向橙黄色的海滩依偎过来……用琼瑶阿姨的话讲“真是好美丽好美丽哦!”

  第二部 第九章
  哼着歌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听到高非在办公门口唤我的名字。
  “什么事?”我很警惕地看住他。
  “没什么,不过从后天开始渡假村的‘渔人节’项目正式开始接团,我想你跟我去检查一下各部门的准备情况。”高非若无其事地说。
  “我?于经理、任经理去合适一点吧?”
  “可是具体是你在负责嘛,走吧。”
  “还是叫上胡赛凤吧,她是负责人。”我不理高非拉长的脸,硬拖“胡一腿”一道出了门。
  我无可奈何地跟在高非后面,一脸晦气。我还有两份合同没做,装修公司那边的款也要帮人家追,最是忙得上吊都没空的时候却被高某人扯出来溜弯儿,太扯了!
  “胡一腿”抽空又在脸上抹了两次粉以后悄悄问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今天生理期!”我没好气地说。
  “你上星期才请过生理假啊?”
  “我月经失调!”
  “既然不舒服那你要不要回去休息呀?”胡赛凤突然提高嗓门儿说,把我吓了一跳。
  “你不舒服吗?”高非立刻转过身来直问到我脸上。
  我向后闪了闪,瞥了一眼目光闪烁的一脸期待的胡赛凤立刻明白这个“司马一腿”的心思了,心里一乐,忙扮出一脸难过:“我肚子痛,可能吃坏了。你们先去吧,我得回办公室休息一下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高非说着又挨近了一些。我急急向后退了一步,“不用不用,我得去去洗手间,你们继续吧。”
  “胡一腿”很地适时走过来帮拖:“这是她的老毛病了,没事的,女孩子嘛,总有一些日子有些不舒服的。”高非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我尴尬得恨不能拿大粪糊住“胡一腿”那张涂得血红的大嘴。
  我生龙活虎地闪回办公室,接着干活,这才是我的舞台,上帝保佑失调的人们。正等着打印,忽见西装革履的高助理居然抱着一只充得鼓鼓囊囊的老式热水袋进了办公室。一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住他,却见他径直地走到我面前把热水袋递过来:“用这个吧,很有效的。”
  我被他突然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有几秒钟失神,脑子里闪过尹天与送药来时有些内疚的一脸狡笑。
  “拿住呀!”高非一把将热水袋塞到我怀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就走掉了。我抱着滚烫的热水袋站在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觉得脸红筋涨无地自容。
  接着我迎来了到渡假村后最黑暗的一天:先是去于丽水那儿请她签名报销新闻发布会的装饰费用,结果被她象审犯人一样审了整整半个小时,连装饰公司法人代表他爷爷的政治面貌都问清楚了,最后却告诉我“公司方面认为台布的颜色不够鲜艳,所以决定暂时不予支付最后一期的装饰费用。”前脚刚出了于丽水的办公室又被任小琪叫进了房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文化,因为我的报告上用错了一个“的”字。一个小时后,等我灰头土脸地坐回自己的椅子,暗自庆幸幸免于难的时候,周宇虹把高高一摞资料扔到我的桌面黑着一张脸说:“这些客户资料麻烦你下班前整理出来给我!”“哼哼哼!”远远传来“胡一腿”从牙齿逢里挤出来的冷笑,我咬住自己的嘴,一个字都不说,翻开文件就开始干活,只把愤怒在心里烧成一片废墟,火光里高非那张漂亮的脸蛋被熔得稀烂,还有那个早被我不知一脚踢到哪个国家去了的热水袋。抽空去了趟洗手间,迎面遇到陶最,那小子更离谱,居然看见我掉头就走。我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子:“小子,你算怎么回事?是帮那堆女人吃飞醋还是你……”看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他,陶最吓得直摇手:“好姐,我下个月就结婚了,那些话不好乱说!是胡赛凤来警告我不许跟你走太近,不然高助理会不高兴!”我的刀在哪儿?!
  手机响起的时候,我才发现天早就黑透了,装饰商那边我已经打电话安抚好了,反正这笔钱无论如何最后都会支付的。台面的客户资料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工作量我就全部整理完成了,“真是美貌与智慧并重!”我忍不住摇着头夸自己,也有些遗憾那帮女人出的题目这么小儿科了,分明是看我不起,适当的时候应该提醒她们下次想刁难我的时候需要尊重一下我的专业能力。我心情很愉快地接通电话:“你好,哪位?”
  “李好,是我,高非。怎么样了?舒服点儿了吗?”这辈子会的所有脏话已经在心里跑了三遍字幕我才镇静下来,“喂?喂?哪位?信号不好,听不到呀,麻烦你打多一次啊!”挂掉电话,我不假思索以最快的速度把手机呼叫转移到了“608XXX”那个让全世界猥琐男人心驰神往的自慰“交友”电话上,“呼——”轻轻舒出一口气,那个电话每分钟收费是多少来着?管他的,电信局会帮他算的。
  收拾好东西沿着海边往家走,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比白天响亮得多,带着“空空”的回音,天上的星星也显得有些寂廖。忽然没来由得觉得一阵心慌,猛一回头,在电筒的光柱下,身后除了一串孤单单的35码脚印外什么也没有。我不由暗笑自己有些疑神疑鬼。
  第二天早上被阿莲从被窝里拎起来的时候,可怜的我一脸眼屎,元神都还没有归位。为了防备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见了钥匙回不了家,我放了一把备匙在阿莲那儿,谁知道她大小姐居然据此理直气壮地不请自入,还一脸凛然,仿佛我偷了她的床去睡。
  “干什么嘛,你不知道搅人美梦情节恶劣等同入室抢劫、强奸幼女!”我恶声恶气,阿莲面不改色,完全不为所动,于是“惨被强奸的幼女”只得放软声音:“我求你了,大小姐,我昨天晚上加班到三点钟才上床,你看,老人斑都快出来了,放过我吧,再让我睡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行吗?”阿莲脸上恻隐之情一闪而过,快得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但最后还是坚持抱住我的被子不还,因为她“有话要和我谈”。
  “说吧,什么事?”我没精打采地坐在小木桌旁揉着太阳穴。
  “你小心点那个高非!”阿莲一脸慎重地说。
  “你慢慢坐,我回去睡了。”我没好气地站起来就往床边走,却被阿莲眼疾手快一把捞住。
  “我跟那个自慰狂一点关系都没有,公关部大把美女敝开了盼着他临幸呢,他眼睛就算长在脚底板上也看不见我。”我认命地坐下。
  “可是现在外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他对你下手了,我快急死了。虽然说你长得不怎么样,可是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心!”
  “喂!没睡醒的人也有自尊心的!”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你记住,千万不能跟他扯上关系,他只是玩玩而已,一时好奇想换换口味,他不会真看上你的,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不是没有,但是童话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我昨天有人打电话告诉我让我提醒你小心一点,因为高非自己跟那个人说从来没有女孩子能够在他的魅力下生还,整个渡假村只有你老躲着他,让他很伤自尊心,所以如果不让你拜服在他脚下他就不离开渡假村。”
  那个“人”大概是程景辉吧,我暗想,叹了口气,双手扶住阿莲的肩膀,用有记忆以来最真诚的眼神望住她:“第一,我现在没打算跟哪个男人搞到一块儿,就算是William Arthur Philip Louis Windsor我也没兴趣。第二,高某人就好象一只有着把漂亮尾羽的公孔雀,但很不幸,开屏的时候他站错了地方,把个乌糟糟的屁股对住了我,让我连跟他调调情的胃口也全失。第三、我非常在意个人卫生,最怕染上公众类污染病。所以,你放心,套用那个最老套的假设,如果这个世界有一天只剩下高非和你老弟两个男人,而我不幸误服了‘金风玉露散’一类的春药兽性大发的话,我就算强奸你老弟也不会让那个变态染指的。呵——被子可以还我了吧?”
  “喂,你这是在踩高非还是在诋毁我们家阿忠啊?”
  看来有时就算清醒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第二部 第十章
  在第N次(N>10)下班的时候于不同的地点与高非“不期而遇”之后,我决定与他谈谈。按响高非房间的门铃的时候正是星期六早上八点,想象着高大助理火冒三丈地被从美梦中硬生生拽醒的愤怒,我心里很有些恶意的快感。
  让我惊讶的是他开门的时间比我想象中早了很多,虽然睡衣皱巴巴的,眼睛血红、精神萎顿,但不象刚睡醒的样子,倒象是一夜没睡。
  看到是我,他有些意外的样子,但还是做了个手势请我入内。
  我忽然有点后悔这么早来了,怕进去看到一些过于香艳的画面会七窍流血。但我是来发烂渣的,此时不进去骂人都大声不了。咬咬牙,我硬着头皮往里走。一走进客厅,我不禁张大了嘴,傻在那里:只见诺大的一个房间里摆满了各种游戏机和一台IBM原装电脑,最夸张的是房间正中居然摆着两部占地大约一平方的驾驶仓!墙上的显示屏上显示游戏被暂停。
  高非见我傻盯着那堆古灵精怪的玩意儿,立刻很有感情地跟我介绍它们的功能和长处,以及他花了昨天一晚的时间在网络游戏里一刀一枪拼回来的全套装备,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股柔情让人感动到以为他在形容他的初恋情人。
  “这个能玩疯狂赛车吗?”这是我唯一在电脑上除了接龙之外玩过的游戏,问出来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
  “太小CASE了,你试试用这个来操控。”他领我上了那个驾驶仓,一番摆弄,哇塞,虽然都是接电脑,但是跟我用键盘玩起来简直不能同日而语,特别是掟弯的时候,那种驾驶感真切到好象真的在玩地下赛车一样刺激,我忍不住尖叫起来。
  “你为什么不选马自达?”高非忍不住问。
  “我觉得这款黑色思域好操控一些。”
  “可是起步马力不够呀!”
  “你管我,我喜欢!耶!好棒!”我跑了个第一,2分11秒。高非很不屑:“才2分11秒,而且驾驶风格才七十三分。”
  我斜着眼睛望向他:“有本事下来比划比划呀,光说不练算什么。”
  高非耸耸肩在另外一台驾驶仓里坐下来:“虽然说一年多没玩过了,不过,好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高手!”
  “高手?就你?!哼,界女界到脚都软了,老老实实了,要不要帮你把脚绑到油门上呀?我知道你没力了。”我大热赢出,大出一口恶气。
  高非的脸都涨红了,“我一年多没玩过了,输给你不算什么,再来过。”
  “来就来,谁怕谁。为公平起鉴,玩一盘换一张地图,输一盘100块!”每一幅地图都被我玩了不下一百遍,哪里有弯,哪里有雪糕筒早印在我心中,可是高非既然有一年多没玩过,我只要不让他有熟悉地图的机会那赢面就大多了。
  “你赢我也就一个鼻位,侥幸而已。别说100,就算1000本少爷也奉陪到底!”
  我们两个都不算太有品的玩家,一边互相恶毒地谩骂一边开车,不出所料,高非的驾驶熟练程度比我高一手,但是一来因为有奖金的刺激,我的状态好得出奇,另外就是对地图的熟悉程度让我占了不少便宜,所以把所有地图玩了个遍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而我已经把高大少钱包里的现金给赢光光了。这个星期六还真是阳光那个有点明媚呀。
  “对不起,我还有事,不玩了。”我举起手表做恍然状,想见好就收,因为再玩下去我已经没什么把握了。
  “不行!不赢你一把你别想出这道门!”高非血红的双眼凶光暴露。我被唬了一下,“那就玩一盘,这盘不玩钱,你要不干拉倒。”
  “行!”
  没有了100块,我的注意力打了个八折,跑最后一圈的时候迎头跟一辆救护车撞了两个跟斗,终于输给了高非。
  高非一蹦三丈高,又唱又叫,象中了500万。我急着回去数钱,趁机起身告辞。高非好象突然醒过味来:“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不是就为了跟我玩赛车吧?”
  对哦!我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半天下来正经事还没谈呢。转过身已经换了一副恶狠狠的嘴脸:“你,以后别再没事老来烦我,虽然我是下属,你是上司,但这不代表你有骚扰我的权利!”
  “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没嫁,我没娶,这就代表我有追求你的权利。”
  “但是我也有拒绝你的权利!现在我就正式拒绝你,你听好,我的回答英文是:N、O,NO!看我嘴型,NO,对了,翻译成中文是‘不’,明白了?”看在赢回来的那堆钱份上,我拿出十分的耐性了。
  “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好?”
  “那我有什么好?干嘛跟我没完没了?”
  “因为在这儿只有你连正眼也不看我。”
  “这是什么企业居然你这样的人做高层?你真应该挂住安抚奶嘴、包着‘尿不湿’才出街!”我出离地愤怒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这个企业里凭着什么做到这个位置的,我为自己要为这样的企业服务感到无比羞耻!你当于丽水、任小琪她们是什么?你当女人是什么?H GAME?只要按一下ESC键就可以退出?你是不是男人?你有没有一点责任感?就你这德性凭什么要全天下的女人都为你心醉神迷?你以为她们真的是喜欢你这个人?真的迷乱于你那些蹩脚的胡言乱语和超CHEAP的界女小花招?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公司高层’这层光环罩着,如果没有有钱有闲的背景养着,就凭你这张脸?最好的结局就是只等卷了某个富婆的细软跑到沿海城市当寓公去!”我说得激薄停浇、唾沫星子四溅,“你给我记住,你如果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象只发情的种猪似的蹿来蹿去我要就生阉了你,要就把你跟饿了十几天的老母猪绑在一块儿,让你从此对着所有的母性生物丧失全部功能!”说完我就摔门而出。走出五十米开外了,我才发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颤。
  这件事过后我没跟任何人说,即使是阿莲,只是自己做好了走人的准备,唯一可惜的是可能错过了那笔奖金。奇怪的是整整一个星期,什么动静也没有,高非好象从此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出现过,我也没心情去打听,既然如此我就继续很坦然地在办公室里被当做午夜巴士里的一只鬼—透明。
  “渔人节”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渡假村比往年提早了两个月进行了旺季,顺利过渡进入“五、一”长假之后的夏季。公关部的工作反而不再那么紧张,倒是阿莲她们客房部忙得脚不沾地的,我们也好长时间没凑在一起喝杯小酒了。
  这天难得可以准时下班,我们约好一起去码头阿日的大排档吃顿饭,回为我终于拿到奖金了。
  天有些阴沉沉的,港口里停满了渔船。阿莲一边帮我添酒一边说:“气象台说明天有台风,所有的船全部回港口了。我正想跟你说这两天你先住我家吧,你的房子离海边太近了,不安全。”
  “今年台风来得好早啊。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没在海边见识过真正的台风呢,是不是很壮观?”这酒有点辣,我被呛得直眨眼。
  “乱有情调,我只知道台风很可怕,包你见识过后不想跟它说‘再见’。”
  “有情调?你说我啊,讲笑呀,我是属于一看小说里讲情男痴女一齐私奔荒野孤山会第一时间担心那女的来月经了上哪儿买卫生巾的人。你看过《失乐园》吗?里面有一段台词是这样的:
  ‘凛子说:7岁时,在莲花田里迷了路,日落了,心里很害怕。
  久木说:9岁时,让爸爸给我买了一副拳击手套,我高兴得戴着它睡着了。
  凛子说:14岁时,第一次穿丝袜,脚在低腰皮鞋里感觉滑滑的。
  久木说:17岁时,肯尼迪总统被暗杀,我在电视机旁呆住了。
  凛子说:25岁相亲结婚。婚礼当日刚好遇上台风。
  久木说:27岁长女出生。工作很忙,连医院也没有去。
  凛子说:38岁那年夏天,我遇到了你,我们相爱了。
  久木说:50岁,第一次为女人着迷。
  凛子说:38岁的冬天……和你永远在一起,永远……
  久木说:永远……’
  莲花田我没见过,孩子我没生过,愿意跟我说永远的男人我没遇过,今年我也25岁,虽然没有婚礼,但是如果有机会见识一下台风倒也可以聊解一些遗憾。”
  “啊,绕了那大一个弯原来是想嫁了。”阿莲很幸灾乐祸。
  “是呀,”我直认,“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呢?每次回家自己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感觉让人有些难过了。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晚上我一个人都不太敢自己到海边去散步了,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跟住我一样。”说完,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噤。

  第二部 第十一章
  “喂,别忘了你好歹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好心你别在这儿宣扬鬼神论好不好?我都替你脸红呢。”
  “你没上过生理卫生课,不知道什么叫孤阴不生,独阴不长吗?”我借着酒劲儿厚着脸皮继续胡说。
  “嘘,小声点!”阿莲涨红了脸左张右望一番败下阵,我吃吃地笑出了声,桌上的碗也凑趣地“滴溜溜”转起来。阿莲却一下子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怎么了?你开颜料铺呢?脸上变色儿变得那么快?”我好笑地问她。
  阿莲却不答我,自顾自向空中伸出手,小脸绷得紧紧的,再四顾周遭,忽见刚才还有条不紊的码头上突然人人都好象阿莲一样一脸紧张、脚步勿勿,空气里突然弥漫开一种紧张神秘的气氛。
  “怎么了?”我问阿莲。
  “台风提前来了。”阿莲的脸上有些难以置信的恐惧。
  “至于这么紧张吗?”我有些好笑。阿莲没答我,只是急急地叫过阿日来埋单,一边用从未有过的命令口吻对我说:“你赶快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搬去我家暂时住下,我要回去渡假村安排防风的事情。”看来台风对小岛上的人们来说真的不是什么浪漫风暴。我也只好收拾起不太善良的好奇心回去搬东西。
  其实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东西并不多,除了手提电脑就是我的存折了,衣服就那几件,等我把所有东西搬到阿莲家时,大颗大颗的雨才施施地开始撒下来。我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整理衣服,心里好象有点不安。我扔下折了一半的衣服走到窗前,推开窗门,阿莲的母亲正和她大姐在楼下赶着收咸鱼,一股水腥味和着咸鱼的香味扑面而来。“‘痞子’闻到这味儿该抓狂了。”我忍不住好笑地想。
  “痞子!”电光火石般一道闪电在天边辟下一道让人心碎的裂隙,雨“哗”的一声象从砸破的水缸里一冲而出。我居然忘了把“痞子”带出来了!刚才急急忙忙地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它一定还躲在床底下睡觉!匆忙间我却把它独自给留在那间小房子里了!来不及多想,我抓起一把伞就往雨里冲了进去,阿莲大姐一把没扯住我,冲我着急地喊:“台风起了,你这去哪儿呀?”
  “我回去接猫,马上回来!”我急急地边说边跑。
  走在雨地里头才发现风比想象中大得多,那把可怜的雨伞只支撑了不到五分钟我手里就只剩下一堆伞骨了。我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只要一想到“痞子”被吓得缩成一团的样子我就没办法停下来了。在风中狂舞的的头发很快就淋得透湿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雨水打在脸上、头上、心口上生痛,风越来越大,我被打压得呼吸一次也很困难。天变得黑沉沉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所有高于路面的东西全都被吹打得左摇右晃。海浪的声音在不远处轰然作响,浪花象失去控制的野兽眦牙咧嘴地扑向海岸,隔得那么远也能看见混浊的浪花被高高地抛起再狠狠地摔下,大地也被激得微微颤栗。
  我开始感到一丝恐惧,脚下一点不敢迟疑,只是拼命地顶着风往小屋走。平时从阿莲家到我住的小屋大约只需要半个小时,但是这一次,我却用了至少两倍的时间才走到小屋近前。海水已经淹到离小屋四五米远了,而且还在强风的推动下往前拓展着它们的领地。我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楼梯在我的脚下“吱吱”做响。
  打开门开了灯,我着急地蹲下身来只轻轻地唤了两声,“痞子”就不知道从哪儿“喵”地一声蹿了出来,一头扑进我的怀里,也不管我全身又湿又冻,只把头藏在我的胳肢窝下全身可怜地发着抖。看来它也给吓坏了。我又心慌又内疚,只想赶快把它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站起来正想把它的笼子给找出来,忽然一声炸雷好象正正砸在屋顶,“哐”的一声巨响,灯一下全灭了,“痞子”好象被吓坏了,一蹬腿就想逃。我忙紧紧地抱住它,谁知它象失了性了一样完全不理我的安抚回身咬在我的左手上,我吃痛一松手,它后腿一使劲在我手上留下三道淋漓的血口子之后夭夭然了。无论我再怎么唤它,就是不出来,黑暗中我根本没办法找到他。风越来越烈,屋顶突然被掀起一块,“忽”地一声就吹走不见了,这下小小的木屋变成了一个走风口袋,雨水毫不客气地倾盆而入,屋里的东西立刻开始走街串巷地乾坤大挪移。
  “痞子!”我带着哭腔绝望地叫了最后一声。
  “这时候还叫‘痞子’,你脑子进水秀斗啦!”一个男人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旁边一把抓住了我。
  “谁?!”我虽然吃了一惊,但这时候能够听到人的声音总不算是最糟的事。
  “你说呢?!你还真是有够笨耶!”
  “尹天与!”我惊叫了出来。
  “还好,你总算还没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一号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你怎么进来的?”我感觉我的脑子真的进水了,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大小姐你现在是不是应该首先了了我们要怎么逃命?你看不出来这所破房子就快垮掉了!”尹天与没好气。
  我这才发现小已经淹到上小腿了:“可是‘痞子’还没找到。”我忽然觉得好累,眼泪涮涮地流了下来。
  “唉,能让你这么难过这只猫还真是好命耶。放心,猫有九条命,它有它的逃生之道,连你都比不上。我们现在得赶紧离开这儿,太危险了!”尹天与的话很有效地镇定了我的情绪,只可惜这种镇定在我们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便彻底崩溃了——那是怎样一幅可怕的情景,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掉:小屋变成了诺亚方舟,周围是一片汪洋,狂风暴雨正以可怕的速度和力量打击着我们脚下这块已经摇摇欲坠的小孤岛。
  “完了!”脚一软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脚下一块木板应声而落,吓得我马上跳了起来。
  “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不会游水吧?”尹天与带着最后一线希望问我。

  第二部 第十二章
  明知有些残忍,但是我决定实话实说:“我从小怕水!”
  “叶公!”尹天与悲愤地对天哀鸣,“怕水你还挑这种地方来住!”
  “要不你自己走吧。”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风雨,我感到越来越冷,牙齿不争气地格格互撞。
  “笨,我要能够一个人走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进去找你了!”尹天与说着把身上的雨衣给扒了下来。我忍不住感叹:“你怎么那么聪明知道这种天应该穿雨衣不是打雨伞的?”
  “你那脑子除了对住银子什么时候聪明过?”尹天与很难过地摇了摇头。
  “我警告你,你……哎呀!救命!”没等我发完飒一个浪头打过来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向水中,我不由自主地向空中胡乱地舞着手臂,想抓住什么。慌乱中我的手臂被人一把抓住,虽然身体依然往水里卷进去,但是速度已经大大减弱。可是海水还是很快淹到我的喉咙位置,我脑子一片空白,手脚竟然吓得僵在那里动也不动,感觉自己的身体象块生铁咕咕地往水下沉,水压立刻从四面八方挤过来。
  “吾命休矣!”我哀哀默叹。
  忽地一声,我的脑袋不知道怎么又冒出了海面,我猛吸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一条手臂不松不紧地箍在我的脖子上拖着我在大浪里困难地移动,尹天与的声音在旁边说:“你做得很好,继续这样不要乱动,我们必须尽快游远一点,这所房子就快塌了。”
  果不其然,我们刚刚游开一点,一个浪打过来小木屋象个玩具一样倾刻间碎开,“小心!”尹天与一声惊叫,箍紧我的手忽然一松,我一点没料到复又“咕咚咚”沉下水去,连吞两口海水之后又被尹天与的大手捞起来。
  “咦,你还真听话耶,居然真的一动也不动!”尹天与的声音听起来依然不紧不慢的,只是有些气喘。
  “混蛋!我要是能动我先掐死你再自杀!你试试再把我扔进水里!”我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奇怪,我今天眼泪还真多。
  “不会了,你放心,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放手的了。”尹天与说着,喘气声越来越粗。
  其实与其说我们在水里游不如说我们在水里飘,因为浪又大又急,纵然泳术高明赛索普也是妄然,何况还要拖住一个完全不会游泳不会在水里借力的我。
  我的头抵在尹天与的心口上,感觉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虽然他暖暖的体温让我觉得安心了很多,可是仅存的一点良心还是让我大大不安起来:“这样下去不行,两个人都走不掉,你还是放开我吧。你只要帮我一件事就可以了,记住我的存折密码,然后把它们交给我老妈,我的存折放在行李箱的夹层里,行李箱在渡假村客房部经理周如莲家。但是你要对天发誓,绝对不能私吞了我的钱!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才不要发誓呢,因为我根本就不要听你的存折密码。你只有两个选择,要就推开我把自己淹死,带着密码去见上帝,要就相信我可以活着带着你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告诉你妈你银行里那十七万三千五百四拾柒元六角存款的密码。”
  我的身体象被电击一般猛地一抽搐,大叫起来:“你是人还是鬼?!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偷看过我的存折?!”
  “上帝告诉我的。”
  “上帝也是台湾侉子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放心吧,我用国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希伯莱语跟上帝报备过了,虽然我们两个总有一天都会挂掉,但不是今天,也不是这里。”
  “丑话讲在前面哦,不是我求你救我的啊,是你死拉住我不肯松手的,是你求我让我给你救的哦。如果这次可以没事,你以后也不许在我面前摆救命恩人的嘴脸出来!”
  “老天!难怪高非那个可怜的孩子一听到个‘李’字都会抱住我痛哭流涕,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呐,每次见到你都这么鲜。”
  “高非?你怎么认识高非的?”我在水里冷得直打哆嗦,脑子越来越沉,特别想睡,不过他的话让我好奇心顿起。
  “高非是我表弟,前段时间被我在新闻发部会的照片上发现你躲在这儿,所以拜托他罩住你,不过他的方式可能比较特别吧,结果被你臭骂了一顿,差点羞愤自绝。”
  尹天与的话让我想起那天打机赢钱的情形,忍不住咧嘴想笑,刚好一口海水涌过来,又咸又腥,呛得我又喘又咳,虽然难过,倒是让脑了清醒了一些。
  “啊,是这样,我还以为我真的脱胎骨成了朵夜来香呢。”笑过之后,真相还是让我颇有些受打击,不管是不是美女,骨头发轻是每个女人与生俱来的特质。
  “夜来香?!”仰脸在海水里沉浮着完全看不到尹天与的表情,但是他的笑声听起来很不怀好意,果然:“我们那儿管便便叫‘夜香’,旧时收马桶的人叫‘夜来香’。你还真是很有报负。哎,啊!我踩到沙地了!”尹天与突然兴奋地大叫。
  我从不知道我如此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当我全身无力地趴在沙地上时,只想含着热泪亲吻每一寸陆地。好容易把气儿给倒匀了,我爬起来一看,尹天与还象条咸鱼一样瘫在一边,看来他真的是累坏了。
  “喂,你没事吧?”我蹒跚着走过去,在他身边跪下,却被吓了一跳,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头发没精打采地贴在脑门儿上血乎乎的一片,了无生趣。
  “你怎么了!你不是死了吧?!你不要吓我!”我惊叫,跟住做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动作——一把将他的头抱在胸前,拿手颤微微地去找伤口。
  “唔,好舒服。”尹天与微微笑着说,死人一样苍白的脸上忽现生机。
  我想也不想一掌把他推开:“人渣!”。
  “哎哟!”他皱着眉头大叫,脑袋重重跌在沙滩上。
  “活该。”我骂他,但是一见他额头上又有鲜血涌出来,不禁心又慌成一团,有些埋怨自己下手重了一些,复又扶住他的头:“现在怎么办呀?”
  “你认识路吗?我们要尽快回渡假村,那儿有医疗室,而且我在那儿有房间。”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唉,一世英名瞬间丧呀,我堂堂‘自由式之王’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水里这么不灵光,房子垮掉的时候给我们游得不够远,一块木板正好砸在我头上。你别告诉别人啊,不然我真是面子、里子全毁了。”尹天与沮丧得要死。
  “好在你会游水,不然我们两个都完蛋了。”我回望了一眼身后仍然愤愤不平的大海,心有余悸不由打了个哆嗦。一眼看到尹天与头上还有血往外流,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撕了一块布下来缚住他的头让血流的速度减慢了一些,便伸手去扶他。
  “我会游水可能是因为有人不会游水吧。”尹天与扶住我的肩头站了起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很不满地皱着鼻子,好象发现他们家交给长工养的猪减了产。
  “让资本家给压迫的。”想起渡假村乌七八糟的人事,我很是不满,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别告诉我这个渡假村跟你们恒威没关系。”
  “这是我们跟当地政府合作投资的项目,为了在税收和贷款政策各方面拿到优惠所以做为投资方我们比较低调,主要由当地政府组织架构进行运作。”
  “这样的鬼主意肯定是你想出来的了?奸商!”我很不耻。
  “虽然刚刚共过患难你也别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有夸你吗?我刚刚在规劝一只秃毛狗多啃骨头少咬人免得下辈子投胎连狗都没得做。”
  “我真的一点也不后悔每次见到你都这么倒霉了,因为你实再是太善良了,夜来香。”

  第二部 第十三章
  一路上见到无数垮塌的房子和被拦腰切断的大树,我这才知道“满目仓夷”四个字是这样用的,也才知道刚才我有多好彩才捡回了这条小命,至此方生出后悔的心来,扶住尹天与的手冷汗岑岑。好在医生检查过尹天与的伤以后说不算太严重,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脑震荡,只是有点失血,我偷偷松了口气。但是渡假村里业已乱成一团,一大帮人闻知尹大少在渡假村的消息,于是不顾微微势弱的风雨成群结队地涌来表达与各自位份相称的情感,结果最后被尽职的医生统统赶了出去,又派了两名保安守在门口这才清静下来。
  一回来我先被尹天与逼着让医生从头皮检查到脚板底,医生再三保证我除了脑门儿上长了个暗疮,左脚掌上有一个鸡眼外全身上下都很健康,然后我就被扔进洗手间洗热水澡,说是免得受了寒。想想阿莲家未必有这么舒服的卫生间,我选择乖乖听话,倒也恰恰地躲过了热情的人流。洗完换上尹天与的睡衣,刚走出卫生间,我就被刚挽起就滑下来的长长裤脚绊了一跟斗,“砰”一声摔进了客厅。
  “咦,这个亮相很有新意耶!”尹天与冲了过来,发现我没摔得要开残疾人三轮儿之后很开心地说。
  “要不要学呀?三百块钱一学时,包学包会,随到随学。”我没好气地揉了揉膝盖。
  “唔,不错,没摔傻。”他拍拍我的脑袋,不由分说一把抱起我往客厅里走。
  尹天与虽然与我从来不拘行迹,但这样亲密的接触却还是第一次。于我,除了WILLSON之外如此挨近一个成年男人的胸膛,他是第一人。我呆了呆,两三步之后,从他身上隐隐传来一阵体味,跟WILLSON身上的味道不同,我忍不住想。我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好象对这样躺在尹天与的怀里并不排斥,甚至有种隐隐的渴望时,吓坏了,同时对自己的身体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我掩饰地想推开尹天与自己跳下来:“干嘛,你自己还是病人呢。我又没摔断腿,我能自己走。”
  尹天与不理我,走到沙发面前才轻轻把我放下。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发现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感觉空气变得有些稀薄,掩饰地拔了拔头发。
  “你脸红的样子很好看呐。”尹天与好笑地说。
  “今天从你出现到现在都好象心情很愉快的样子,捡到钱包啦?!”我不想让刚才那种暧昧的气氛继续下去,一下子跳下了沙发:“你也没事了,我要走了。”
  “我就那么让人讨厌吗?”尹天与没做任何阻止我的动作,只是很难过地低下头。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犹豫着停了下来。
  “你走吧,我不想勉强你任何事情。”看不到尹天与的脸,只见到绑在头上的绷带白得炫目,象被人一枪打中心脏,我的腿迈不动了。叹了口气,我走了回去,“你先躺下吧,医生说你失血过多,要好好休息。”
  尹天与没理我,依旧难过地垂着头。
  “好了,对不起了(才怪),我怕我在这儿你休息得不好(活该),只要你肯乖乖上床休息,我就帮你做东西吃好不好(敢吃我就毒死你!)?”
  “你说的?!”尹天与猛地抬起头,笑得象朵牵牛花似的,哪肯一点点难过的影子,“我想喝瑶柱白粥!”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好象自已又被某人给算计了。
  “我讲讲而已,干嘛这么认真?而且这儿也没有厨房呀。”我象只挣扎在老鼠夹上的耗子。
  尹天与得意地推开客厅的一扇门,我悲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每次败给他的都是我?!
  等我滚好粥,顺便凉拦了几样小菜端进客厅的时候,却不见了尹天与。推开睡房的门,只见这位仁兄已经在床上很憨甜地睡着了,他的睡相完全象个孩子:被子胡乱地压在身下,一米八的大床被他张手张脚地睡得象一米二的单人床。
  房间里的中央空调开得很大,我把调节器向下拔了拔,又走过去帮他把被子抽出来盖在身上。我的动作不算轻柔,可他居然没醒,从没见过谁睡觉都如此投入的,除了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以外,连他的呼吸都象在舒服地呻吟“睡觉好幸福啊。”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替他再掖了掖被头转身往外走,关上门的那一刻,忽然生出一些不舍,难道是刚才生死攸关的经历让我对我们的关系有了一种特权的错觉?这场台风真是可怕,我缩了缩脖子走了出去。
  看到桌上香喷喷的瑶柱粥我的肚子山响起来,我这才发现夜已半深,窗外雨势稍小,但仍然风大雨大。即来之则安之,我干脆据案海嚼起来,吃饱了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你吃了我的粥!”这是我大难不死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映入眼睑的是尹天与愤怒的面孔,太近了,有点变形。我抻手把他推远一点,眼睛才舒服了一些。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你下次要是再这么变形地恐吓我刚刚睡醒的神经的话,我发誓一定一拳打爆离我最近的鼻子。”
  “谁让你吃了我的粥!”尹天与不依不挠。
  “锅里不是还有嘛?!谁叫你昨天晚外睡得跟头猪一样!”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嘛,我是……病人耶!”看到尹天与生生把“我是你恩人”吞进肚子里差点被噎死的表情让我乐透了:“病人?拉倒吧,瞧你那脸红朴朴得象水晶富士苹果似的,从认识你第一天你就开始装病,没进步!”睁眼说瞎话是我的强项,不过基于我尚存的不多的良知,趁着尹天与揽镜自赏的当我还是往厨房走过去。
  一边热粥,我一边打开冰箱,发现还有一些材料,顺手做多了一个炒面,厨房里顿时油烟四起。
  “你干嘛?”一转身看到尹天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把我吓了一跳。
  “监视你,免得你偷吃或是下毒。”尹天与很自在地搬了张凳子很安逸地坐下来。
  “你不怕油烟吗?”我站住奇怪地问。因为WILLSON是从来不进厨房的,甚至连我身上的油烟味都不能接受,所以每次我做完饭总要换身衣服洗干净手脸才会坐下来跟他一块吃饭。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一种人。
  “好香啊?”尹天与看来是饿坏了,皱着鼻子猛嗅,双眼饥火灼灼,“我最喜欢待在厨房里看我妈做饭了,而且这不叫油烟味,这叫人间烟火,最亲切的味道了。”
  “你们家还要你妈做饭?台湾的有钱人都这么省吗?”
  “这不是省,是我妈觉得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孩要吃人家做的饭长大。所以,我一直觉得女人最美的时候是在厨房里帮喜欢的人做饭的时候。”
  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WILLSON不是总是错过我最美的时候?我怎么回事,从见到尹天与开始,那个让我心脏顿失温暖的人总是频频横空而现,而实际上我已经成功地把他排除在我世界之外很久了。

  第二部 第十四章
  “你跑渡假村来干嘛?”
  “我要说我是来视察业务的你肯定不信。”等到看见我的白眼仁儿尹天与才说:“我在这儿等我女朋友。”
  “谁是你女朋友!”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到处吃豆腐的习惯给改掉?
  “她叫DIDO,我们约好了一起来这边渡假,说起来应该今天到的了,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我这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所谓女朋友也不是说我,心头不由不松,从昨天见到他那一刻开始一直绷着的戒心顿时去得干干净净。
  “对哦,差点忘了你是可以不要氧气不要水,就是不能没恋爱了。”我笑着说,只是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到现在生死未卜的“痞子”,心情立刻变得烦燥起来:“够钟上班,我要走了。”换完衣服出来,我任性地连再见也不想说。
  尹天与好象完全没有察觉我突然变坏的情绪,还一把扯住我:“晚上一块儿吃饭吧?”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吃你个头!我现在连张床都没有了还吃什么饭呢!”
  尹天与顿了一顿:“你不是在想‘痞子’吧?”
  我仔细地看了他两眼,终于搞清楚我肚子里的蛔虫长的原是这副模样,停了两秒,我没出声转身走了出去,因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眼角迸出的晶莹。
  我第一时间打了电话给阿莲,告诉她我没穿没烂一切无恙,阿莲的长长地舒了口气疲倦地说:“我终于可以睡会儿了。”只这一句话,穿过冷冰冰的电话线却让我差点热泪盈眶。
  乘着午休的时间我又回了一趟小屋,明知是徒劳的,但是心下还是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哪怕找到的是“痞子”的尸体对我而言总算是知道了它的下落,晓得它去了天堂,而不用想象离开我的它将怎么流浪被人赶斥,周围讨人家的剩菜剩饭,甚或被人宰了吃掉……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海水已经褪了回去,小屋只剩下了地基的部分极尽所能夸张着难得一见的丑陋,其他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地即将被晒化的海蜇无助地趴在那里。
  “痞子!”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回答我的只有近旁的大海处子般沉静的呼吸。我又叫了一声,忽然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眼前掠过——谁说这个世界没有奇迹!我惊喜地冲过去,却从头凉到脚——哪是“痞子”,只是一团被海风吹得周围跑的皱巴巴的废纸。
  我怎么会那么笨,居然把它独自一个留在了小屋里?对一个对我百分之百依赖的生命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无情无义的事来?不理地下又湿又脏,我一屁股坐下放声大哭起来。反正周围也没人,我只管使劲儿哭,仿佛把心肝脾肺统统拿出来浸湿、漂洗、甩干了一通,但是压在心头的重负好象并没有变轻一些儿。突然想起那个驴耳朵国王的童话故事,我心中一动,用旁边的一块木头在地上挖了一个洞,然后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对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大声说:“‘痞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说完,我用手把那个洞连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负疚密密实实地封了起来,心里这才稍微好过了一些。对于“痞子”直至此时我才第一次知道它不仅是我的朋友,原来更是我背负的责任。而当这种责任以生命为代价的时候会是这么重这么重。
  下意识看了看手表,我惊叫了一声——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半个多小时了。我来不及拍拍沾在身上的泥,拔脚往渡假村方向飞奔。冲进办公室的时候,我不由暗暗叫苦:诺大的办公室里坐满了人,正在开每周例会。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眼光中,我连说了几声“对不起”,便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把让自己消失在大家的注意力之外。但是于丽水好象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李小姐,迟到不是不可原谅,但是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可以原谅你的理由吧?”她说得滋油淡定,不愠不火。
  我张口结舌,讲不出话来。我总不能红光满面营养过剩地大声宣布自己刚刚好跑肚拉稀吧?说塞车?我可不想被人群殴致残。老老实实说我用上班时间去找猫吗,我还没有IQ还没有沦落到那种地步:“对不起,我找不到理由。”我无可奈何地承认。
  “你这是什么态度?!带着金属的锐音,任小琪的声音直刺耳膜。虽然我知道她憋了好多天想骂人的了,但是此时此刻如此天地色变的突然发作还是让我措手不及,不由傻乎乎地呆在那儿:“我什么态度了?”
  “你以为你是谁呀?你要搞清楚这里谁是上司,是我!”激愤之下任小琪的脸孔也扭到了一处,但是她的理智并未丧失,因为她也意识到自己的粤语水平不足以支持她发作我的需要,于是立刻转用普通话发表了一篇让我终身都记忆犹新的即兴演讲:
  “你别以为躲到我们这儿来就没人知道你之前的那些丑事了,还一天到晚装出一付贞节的模样,你不过是一双被别人穿完又扔的破鞋!你以为你骗得了高助理就行了?但是你骗不了我!骗不了我们!你瞪住我干什么?!你以为我会凭白无故乱说你吗?你知道我表姐是谁吗?她就是正东公司的财务经理!怎么样?没话说了吧?你以前在正东公司收受贿赂出卖公司机密被抓起来坐过牢,有没有?你还利用职务之便勾引正东的总经理,不管人家已经有了未婚妻还要贴上去,最后被人玩儿厌了扫地出门,臭了街,你敢说你没做过?躲到小岛上来还惦记着卖弄风骚勾搭人家高助理,吓得高助理到现在都不敢回渡假村,贱性不改!哼,我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prastitute!真不明白就凭你这副尊荣就算脱光了站在那儿也不会有男人看多两眼,怎么会让那么些优秀的人上当?!”任小琪终于用一串冷笑结束了她这篇集中华上下五千年街八传统文化精髓之大成的演讲,我惊叹于她居然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如此简洁明快地勾勒出我一生中如此重要的一个阶段,虽然在她嘴里的我是完全陌生的,但也足以让我在心下叹为观止,说声“P服,P服了!”
  办公室里人人面面相觑,继而叽喳一片。于丽水到这个时候才出声维持场面:“小琪,说话注意点,这里毕竟是办公室。”只是她嘴角微微上扬,眼角闪烁着无法掩饰的快意。
  “办公室又怎样?有人这么丑的事都做得出来,我难道还要怕臭了自己的嘴讲出来?你问她我刚才讲的话里面有没有一句话是说错了的?”
  “有!如果你刚才想说的是‘婊子’的话,正确的英文发音是prostitute而不是prastitute,知道吗?记得下次不要了哦,会给人笑话的。”虽然我讲得很认真,可是还是有人“吃吃”地笑出了声。
  阿莲把我从美工室里拖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我不想占东家的便宜,所以自己主动加班补回中午迟到的那半个小时。
  “你干嘛要迟职?”阿莲是真急了,小脸红朴朴的。
  “因为在这儿呆得够久了,我又有了新的赚钱大计,所以辞职了。”
  “你说谎!你是因为任小琪今天讲的那些话才不想再做下去的。”
  “你相信那些话吗?”我不答反问。
  “不!”阿莲想也不想。
  “那就是了,我在意的人不受那些话的影响,所以这些东西对我没有杀伤力。其实我今天中午在小木屋里儿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她只不过碰巧在这个时候讲了那一堆笑话而已。”
  “可是你在这个时候走,而且完全不帮自己辩解,那其他人都会以为你真是那种……那种……人了。”可怜的阿莲张了几次嘴也讲不出那几个字,只得跳过。
  “唉,亲爱的,你怎么就不明白,那些人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呢?有时候语言是苍白的,沉默是才是高贵的。”
  “那你会对渡假失望,对小岛失望吗?”
  我挽住阿莲的手臂:“对任何一个停留的地方,我只享受我喜欢的那一部分,所以一路走来留下来的只有莺歌燕舞和NO WAR的拥抱,当然小岛于我永远是刚来时的宁静和美好。”
  阿莲终于破颜而笑:“本来想好了一大堆话要来安慰你的,可是到头来却成了你在安慰我了,真不象话。”
  “是不象话,所以今天晚上罚你请我喝酒。”

  第二部 第十五章
  虽然说是不在乎,可是那些关于我的精彩故事还是象腥红热病毒一样随着空气迅速地周遭传播开了,不仅是渡假村,而是整个小岛上的人个个都象现场第一目击人一样,讲得绘声绘色,脑酣耳热。阿莲的父母自然也听说了,而且我敢肯定还是Nn的版本。但是两个善良的老人一点不在乎左邻右舍的指指点点,神色安然地向往常一样招呼我吃住,晚饭后,阿莲他爸还难得地留在院子里陪我和阿莲喝了两杯。不过这种详和的气氛却被尹天与四、五个催命的电话破坏掉,他非让我出来,不然就上门踢馆了。这种敏感的时候,我不想帮阿莲家添什么麻烦,于是只好出门。
  尹天与在渡假村的酒吧等我,灯光很昏暗,这让我略略放心。尹天与旁边坐了一个女孩子,眉眼很是清秀、细致,一眼看去并不张扬讨厌。
  “你好,我是DIDO。”女孩子很大方地率先向我点头招呼,并自报家门,很有家教的样子。
  “你好,我是李好。”一肚子不耐烦,而且感觉这情形实再有点象江湖上拜码头,所以我笑得有些勉强。
  “喝点什么?DIDO很会调酒,要不要试试那款‘Sangria’,味道有点酸酸的,很容易上口,不过容易醉。”尹天与虽然说得语气平和,我却觉得他象故意在DIDO面前挑战我。
  “没关系,想灌醉我小心你自己先阵亡。”
  DIDO于是很听话的往吧台去调酒了。
  “你又打算躲去哪里?”尹天与喝了一口面前大杯里的不知道什么东东的液体,又喝了一口冰水。
  “什么话,什么叫躲,这叫战略转移。”
  “其实你们开会的时候我刚好在门口。”尹天与说。一想到那刻的羞辱我的血压有点飒升。
  “任经理的演讲很精彩哦?”我喝了一口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嘻笑。
  “不,你的沉默更精彩。至于那个任经理嘛,她会比你更早离开渡假村。”
  我吃了一惊,继而出离地愤怒:“你这是干嘛?帮我报仇吗?你怎么能这么做?如果说今天任小琪做的是当众打了我一耳光的话,那你这种做法就是在我脑袋上画了个乌龟!你怎么能这么幼稚?这是你经营的事业,而我们是私下的朋友,你怎么可以把两样东西混为一谈公报私仇呢?你太让我失望了,如果是WILLSON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气坏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是最后一个字讲完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了。
  果然,尹天与象被人抽了一鞭子,脸也痉挛了一下。我想说对不起,但嘴动了动,却出不了声。
  “至少谢谢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但是这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尹天与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如果当时我只是当自己是你的朋友的话,那个叫任什么的已经是我这辈子出手教训的第一个女人了。实际上年初的时候阿辉,就是程景辉回来报告我渡假村的人事存在很大问题,而且这里面的关系又很错综,他们都不敢放手去做,所以我才会自己下来,谁也没告诉在这里观察了半个多月了,确定了人事变动的方案,并且涉及到中层以上的干部已经一早通报了合资各方了。在那个任什么出口伤你之前她已经进了大名单。不知道这样的解释能不能让你脑袋上的那只乌龟不见呢?”
  “那是谁一开始就告诉我说来渡假村就是为了等女朋友的?”我勉强想找回一些不让自己太过内疚的理由,“谁让你在我面前老是扮出一副老奸巨滑的样子来?”
  “是呀,在你眼里我总是这么不堪,看来我真的要检讨一下自己了。”尹天与微微笑着,我却在他脸上见到一味中年人才有的苍凉。
  在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自己远远去法估量对他的伤害到底有多大,我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于是一把抓过尹天与的酒瓶猛灌一口说:“反正我欠你的东西多了,就当我再欠多你一次吧,反正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自己罚自己自己好了……哇,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难喝呀?”
  尹天与一把抢回酒瓶,“你懂什么,这可是荷式金酒,你别糟蹋了我的好酒还扮出一付很有义气的模样,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很贵吗?”我的口头禅不知不觉弹了出来,顺便咂了咂嘴,回味一下这“好酒”的滋味,可惜感觉还不如阿莲她爸自己泡的枸杞酒。
  尹天与报了一个数,我不由撇嘴,“不算太贵嘛,还以为我浪费了你多少。”
  “好酒就象好古董,不在乎有多贵,而在乎你是不是喜欢,知道吗?”尹天与难得有机会教训我,脸上的表情很爽:“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感觉很是亏欠了他,所以这次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要回去广州实施我的全新的赚钱大计。”
  “什么赚钱大计?”
  “我想做一个鲜花订送网络,到时候我所有的网络会员每天订鲜花就象订牛奶和报纸一样,新鲜又便宜,而且保证每天更新。”
  “啊,订鲜花象订牛奶和报纸一样?这个念头听起来好新鲜哦。”DIDO端着一杯颜色怪异的饮品走过来,正好听到我讲的最后一句话,不由接了一句。
  “这个就是那个什么什么?”望了一眼DIDO手上的那杯形迹可疑的东西我皱着眉头拿眼睛问尹天与。
  “Sangria。”DIDO帮尹天与答我:“这是一种红酒饮料,由白兰地,澄汁,红酒,奇异果什么的混合在一起,里面还有一些其他水果的果肉,你试试。”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示弱,于是强做镇定地喝了一口,咦,味道不错哦,忍不住又喝一大口,叹道:“有点酸酸的,但是味道很特别,刚到舌尖的感觉很美妙,喝到中段的时候有些奇峰突起的意外,但是最后却有些涩。”
  DIDO好高兴,仿佛找到知音一样:“你很会喝耶,因为我觉得这支饮料就象在爱情里起起伏伏的男女,所以才给它取名字叫‘Sangria’。”
  爱情里起伏的男女?我偷偷扫了一眼坐在一排的DIDO和尹天与,就是这般模样的吗?
  “喂,等等,你没发觉你的大计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吗?”尹天与将我的思绪从Sangria扯了回来:“你是有严重花粉过敏症的,你居然跑去做这一行,你找死呀?!”
  “你知不知道对于住在高原的西藏人来说,在转经的路上走了是件幸福的事,而对于我来说,能在赚钱的路上去了是一件同样幸福的事。”
  “啊!”DIDO吓了一跳,尹天与见惯不怪了我的胡说八道一点不以为异,只管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除此之外这还涉及到很多具体的东西,比如联系花场,派送系统,管理系统,废花处理,更别说成本合算,费用控制什么的,而最关键的是这个计划要实施的话需要一个庞大的资金支持,你找到了吗?”

  第二部 第十六章
  短短时间内他能一下子理出这么多问题,我也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他生出一些佩服。其实在网上我已经联络好了一班人一块儿做这件事,他提到的各方面问题我们都已经核算计划好了,连花场都联系好了,但是现在唯一遇到的真正问题就是资金问题。其中一个搭档一直在申请美国的风险投资基金,但是目前情况还不是太明朗。
  我连比带划地讲解了一通,很庆幸尹天与对数字的敏锐程度并不输给我,所以那些烂熟于心的数字一讲出来他只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时候甚至比我还要先讲出计算公式和换算结果,这就是跟聪明人相处的好处。
  听完以后,尹天与一直皱在一处的眉头舒展开来,点头说:“这个计划行得通,不过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如果一直找不到‘水喉’(投资)的话,你不如把这个计划卖给我吧。”
  “休想!我的第一桶金就指望着它呢,你休想打我的主意。”我很警觉地望住尹天与。
  尹天与喝得不少,终于忍不住往洗手间狂奔而去。我这才发现DIDO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却一直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我有些报歉:“不好意思,闷坏你了吧?”
  “不会呀。”DIDO微微笑,“不过我对你们的这个鲜花派送计划跟天与哥一样倒是有些兴趣,想拿点钱出来玩玩。你认为首期投资100万够不够呢?”
  刚喝到喉咙口的啤酒突然岔了道儿,生生被憋进肺里,我差点没被呛死。DIDO忙帮我搓背揉心口:“你没事吧?”
  我一边憋红了脸咳嗽一边摇手,好容易倒出一口气说:“你说的100万是日元还是越南盾?”
  “当然是美元。”DIDO的表情很认真,一点看不出开玩笑的样子来。
  “这些钱的来路没有问题吧?”我想我是真的给吓倒了。
  “当然,我们家和天与哥家一样,都是正经商人。”
  啊,门当户对呀,看来不光是女朋友这么简单,应该是结婚对象了吧?
  “这个,因为涉及到股权事宜,所以我要和我的搭档商量一下才行。”我努力平息激越的心跳,调匀呼吸,一边厢还假模斯样儿地扮矜持。做了这些年的业务,我深知吊起来卖为自己在交易中能带来怎样的优势,当然如何适可而止则是更加高深的艺术了,但是,老天做证,闻到钱腥味儿的时候我总是最热爱艺术的那个。
  “好呀,商量好了给电话我吧?”DIDO一边说一边在酒水纸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给我。
  “对了,你知道这个岛上哪里有宠物店吗?”DIDO突然问。
  “啊?”做为千金小姐,不谙世事是一件理直气壮的事,只是辛苦了我要怎样顾及她的自尊,我尽量委婉地说:“在这种地方据我所知只有兽医站。”
  “那就麻烦了。今天天与哥一直在找一只白色的杂种猫,直到吃完晚饭才有空陪我到这儿来坐坐。所以我想如果有宠物店随便买一只回来不就行了,又不是什么贵种猫,应该到处都有卖的。不过我这个表哥就是这样,古怪花样层出不穷,有一次我们一大帮表兄妹约好了去欧洲旅行,他偏要打赌说他可以一个人只带一百美元游遍欧洲五国,结果真的……”
  “等等,等等,尹天与是你表哥?他不是你男朋友吗?”我突然发现有些事情不太对头。
  “什么呀,乱哈啦。他是我表哥,至于他的女朋友嘛,以前见不少,但最近一年倒是好象没怎么见过了。不过还是很高兴能被你当成天与哥的女朋友,至少说明我给人的印象不算太坏。”
  “那高非呢?”
  “你也认识非表哥吗?他排行比天与哥小。”
  尹天与!真不明白我怎么又让这个狗东西给骗了!
  偏DIDO一点没察觉出来我已经周身充满了杀气还自顾自地说:“不过说实话,虽然天与哥从来就不乏惊人之举,但是这么看重一件东西却并不多见。今天他自己就已经沿着海边走了四、五个小时去找那只那发瘟猫了。所以我想要是有宠物店的话干脆买一只回来充数算了。”
  “他在找‘痞子’!”一想到这儿,我的心猛地缩了一下,继而被一股暖暖的水样的物质包裹住。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都如此醉心于扮演小女人的角色了,偶尔试试被人这样事无巨细地看顾着的感觉的确享受得来很容易让人坠落。而这种享受于我却是陌生极了的。
  尹天与回来的时候,我和DIDO正聊得火热,他象一只嗅觉敏锐的狼狗:“是不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啊,没什么大事,只不过除了高非外我又认识多了一个你的亲戚而已。”我皮笑肉不笑地望住他说。
  尹天与的脸皮构造一定异于常人,他居然连一点面孔略微泛红的意思也没有,神定气闲地坐下说:“如果你对我们家的亲戚这么有兴趣改天我一个一个介绍你认识他们。特别是我妈,她一直要我不管好丑至少带一个女孩子回去给她看看就好,而且我想同样超爱厨房的你们一定会合得来。”
  换在半个小时以前我或者会请他洗冰水浴清醒下头脑,但是此时,我却鬼使神差地叹了口气说:“试试拿钱收买我吧,说不定我财迷心窍会跟你去也不一定。”
  “真的?”我的回答不但出乎我自己的预料看来也让尹天与吃惊小少:“你是说真的?”他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也不管DIDO在一旁怎样一脸恍然大悟地看笑话。
  “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我赶紧转口风。
  “欸,你这人知不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
  “开玩笑,从我坐下到现在我有讲过一个‘诺’字吗?”耍无赖可是我的强项。
  “天与哥,看来我这一趟过来回去有不少东西要向大伯、大伯妈他们汇报哦,唉,你得想想办法让我的记忆力出点状况才行了。”DIDO一脸的不怀好意,看来他们表兄妹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啊,不早了,我明天还得上班呢,我要走了。”我今天晚上的作为让自己内心很不安,而且我也不想再趟他们表兄妹的混水。
  “还早呢,十二点还不到呢。”DIDO哪肯轻易放过看好戏的机会。
  “不行呀,我12点前不走的话法拉力会变南瓜,我会变青蛙。”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等等,我送你。”尹天与不理DIDO在旁边怎样地挤眉弄眼硬是追了出来。
  “不用了,阿莲家离这儿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路。”我觉得很尴尬。
  “为什么老是拒绝我?我有什么不好?我改?”尹天与站定了问我。
  “我有什么好?我也改!”我依然嘻皮笑脸想打马虎眼过去。
  “你总是这样,我要怎样才可以让你懈下所有的战衣?”
  “你这流氓,什么时候都只知道惦记着脱人家姑娘的衣裳。”我太极耍得烂熟,死不接招。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尹天与话锋突转,然后自顾自往前走过去,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了后面。
  “有一则佛教故事,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只见茫茫大海,一名遇害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下。路过一人,看了一眼,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挖个坑,小心翼翼地把尸体埋了。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是她现在的丈夫。”
  我象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立在了原地,这样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有点怀疑会不会又是尹天与这家伙自己编出来骗我的。但是无可否认,这种说法的确让我很是释怀——好象为自己之前的种种不齿与荒唐找到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就好比是抢了银行而且不用被人绳之以法。
  “这不是我自己编出来的,你自己上网查一下就可以查到这个佛教故事。”尹天与好象背后长了眼睛。
  “其实这次来渡假村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我比你更害怕让你触及那些你极力躲避的东西,而我明白我的出现必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于是我告诉自己只要能够远远地看着你就好,直到那天突然刮台风,可能是天意吧,我倒是真的很感谢这次的天意,于是我又告诉自己只要做你身边一个朋友就好。可是今天晚上,我却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以为的要多得多。我知道这样贪心迟早会被上天惩办,但是我不想再迟疑下去了,我已经错过了一次,同样的错误我绝不允许自己犯两次。”尹天与说着突然转过身正正俯视住我:“让我证明,我就是上辈子那个为你挖坑的人。”
  被一个男人如此感动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可是我的理智终于在最后关头成功阻截了我点头的冲动:“可是那个给了我一件衣服的人已经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太多疮疤,而且今生今世都不会消失,而这些不是你应份承担的,这样对你不公平。”讲完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而已。

  第二部 第十七章
  “你错了,留给你这些疮疤的不是他,是我,目的只是为了让你一步步向我走近。”尹天与扶住我的肩膀用坚定无比地语气告诉我,就象在宣布国共第一次合作。我抬起头,望向他,只见他眼里清澄无比,反烁着天上的点点繁星,周围的空气静宻,只有海浪声哗哗地响着仿佛是恒古以来未变过的节奏。我的脑子有些混乱起来,这一幕好象跟我曾经反复出现的一个梦境如此相似,但是对面这个男人的脸孔在梦境里却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清晰过。是不是真的象尹天与说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呢?算了,我真的觉得很累了,累得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不确定我现在的决定会不会导致另一次的错误,但是我想在我还有勇气的时候再试一次。”我费力地闭了闭眼,敏感到尹天与扶住我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我就整个人被拥进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一直忐忑着上下的心象是忽然找到了一个安放的处所,平静下来,安稳地跳动着。冒着被郭老先生从棺材里跳起来痛殴的危险,我的脑子里反反履履只有一句话来回癫倒念着“与其独自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怀里昏倒一晚。”
  因为递了辞职信后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正式离开,所以我只能暂时厚着脸皮借住在阿莲家,这样一来,不单每天有早餐吃而且还能和阿莲一起走着去上班,日子倒也过得颇幸福。因为广州那边出了点事,尹天与第二天就赶回广州了。本来走之前他要帮我另外再找地方住的,不过被我一口回绝。从过往的经验里我太知道从精神到物质上拥有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对两个人相处而言是多么重要。
  好在尹天与对我的固执早就不以为意了,在他看来,只要我自己觉得好就行。只是每天几个电话报告他当天的行踪,搞到我很不习惯:“你不用每一件事都告诉我呀,我又不担心你在广州会乱来。”
  “可是我希望你每天都能清楚知道我在做什么,并且在任何时候都知道能在哪里找到我。”尹天与固执起来并不比我好多少。
  阿莲很快察觉到我的变化,我也没打算瞒着她,只是真的不知道怎样用语言去形容尹天与,所以答应下次等他再过来的时候直接介绍他们自己认识好了。在阿莲看来最高兴的是我终于有了着落,留在渡假村这段时间总算有了一个交待。虽然她表面上已经释然了,但是我知道她一直认为我是因了任小琪被迫离开这里的,而且一直梗梗于怀,总认为这一切是她的错。但在离开之际我却忽然收获了一段感情,这才最终慰藉了她那深刻的内疚。
  任小琪被通知离开的那天风和日丽,但是她的歇斯底里却令办公室几乎狼籍成一片废墟。所有的人都躲得远远的,于丽水大约一早收到风,干脆请假一天,彻底消失。任小琪发了疯一样不停地打电话,或者对着电话大骂。我坐在外面干活,实再受不了这种噪音,于是走过去替她把门关上,却被她冲过来一把把门拉开冲我喝斥:“你凭什么敢关我的门?这是我的办公室,连你也够胆来落井下石、踩上一脚?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对不起,关于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如果你实再想知道你爸是谁的话或者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妈。”我面无表情地冷冷地说。我不是没有同情心,但从春节时在长途车那一幕以后我发誓我绝不滥用它。
  人们偷偷从背后注视我的目光依然是暧昧而鄙视的,我照旧熟视无睹地直挺着腰板来去。鲜花派送项目进行得很顺利,风险基金也申请到了,下个月就可以到广州的帐户上,DIDO的投资已经可以不用考虑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自从答应了尹天与之后我就一直对要不要跟他的亲戚扯上经济关系头痛不已,现在终于一切都迎忍而解了。我手头的移交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只剩下一个星期时间我就要跟这里彻底说BYEBYE了。
  桌面上电话响,果然是尹天与:“离开你二十五天零十七个小时十三分钟了,很想念你,比想念岛上的碳烧生蚝加铁板青口还要多出一份薄荷叶炒海瓜子。”
  “在老六的摊子上吃加多一窝潮州粥总共还不够五十块钱!”我很为自己不值。
  “今天下班我来接你呀。”
  “你到岛上了?”我吃了一惊。
  “对呀。”
  虽然早知这家伙神出鬼没的,但是这个样子跳出来还是怪吓人的:“你每次都这么鬼鬼崇崇的!”
  “你就不能装出惊喜一些的样子吗?做人家女朋友也应该有些起码的责任感耶。”
  扪心自问,好象只见有惊不见有喜,于是觉得有些心虚起来:“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呀。”我终于从厨房方向遥遥地捕获到一丝我那若隐若现的为人女友应有的责任感。
  “虽然这个提议很让人心动,可是我今天晚上有更特别的安排。”
  “听起来你没打算告诉我你的安排是什么。”
  “怎么,你怕我会卖了你吗。”
  “放心,你不用激将法我也会去,只是到时候不知道是谁把谁给卖了。”
  “知道吗?如果说我这辈子只做对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终于捉到你做我的爱人。”尹天与又开始对住电话开始抒情,可惜我的胃部终于无力消化如此反酸的文字,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尹天与很知情识趣地没在渡假村出现,而是约了我在码头。为了准时到达,下了班告诉了阿莲一声,我甚至连工装都来不及换,就赶了过去。远远地看见尹天与逆风站在大堤尽头,一身白衫白裤,在风中猎猎地飞着,心神有一丝儿的恍惚:“是他吗?命中注定的就是这个男人吗?”
  “干嘛?发什么呆?”尹天与迎过来握住我的手。
  “没有,只是替你们家工人辛苦而已,最不爱干净的人还老爱穿着白衣服。”
  “撒谎。”尹天与神情轻松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却没有追问下去。唉,在他面前我好象总是一览无遗。
  他牵着我的手上了泊在近旁的一艘快艇:“要出岛吗?”我奇怪地问。
  “对,不光是出岛,还是回广州。”尹天与狡黠地一笑,做了个手势,快艇马上发动起来。
  “回广州?!”我的眼皮热热地一跳,“可是我什么都没带呢,而且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工衣呢。”
  “你那些便装还不如工衣呢。”尹天与很不留情面。
  “我专门空出衣柜好给很有责任感的人一个表现的机会。”我大言不惭。
  “好,那就说定了,以后不是我买的衣服你就不许穿!”尹天与说这句话的时候让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踩到粑粑了,于是立刻反口:“才不要呢,万一要是哪天你不肯给我买衣服或者把钱全拿去贴狐狸精了的话,那我还不得光脱脱出门呀!”

  第二部 第十八章
  尹天与叹了口气:“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被你下了毒手了,除了把你留起来自己用以外再找不到其他出路了,所以狐狸精们我是无福消受,只好全部留给我儿子了。至于给你买衣服的钱,你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在我破产之前把天底下所有男人的眼睛给挖掉的,让你光脱脱给别的男人看了去,哼哼,那我不亏大了。”
  “喂,被人家看的是我,你亏什么呀?!”
  尹天与圈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脑袋按在他的下巴下面很忧伤地说:“你想想看,要是全世界的男人都知道尹太的三围数字了,身为尹先生的我还不亏吗?”
  我不管是不是讲笑,都不喜欢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抓住尹天与的白衬衫一阵猛搓,然后故做惊讶:“哇,是麻质的哦,很舒服啊。”
  “你也喜欢麻质的衣服吗?太巧了,我买的是情侣装哦,这套是你的。”尹天与咧着大嘴高兴坏了,从身后变出几个纸袋。
  “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很阴险?”
  “不会啊,女孩子们喜欢我通常是从我的笑容开始的。”
  我为之气结,被人算计的滋味叫我无法接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在一起令我在人前趾高气扬的IQ为什么总是输他一头!于是坚决不肯接过那堆衣服鞋子。
  “就猜着你会这样,你要真不肯要一定会后悔,因为说实话,置这套行头的钱本来是你这个季度的工衣换装费,不过刚把费用批下来你就递辞职信了,与其做了浪费我干脆就替你换了这一身……”
  “什么!”我几乎跳起来弄翻了小艇,“你凭什么拿我的钱干这种事!”
  “镇定,镇定,你要搞清楚,这笔钱就算省下来也不能发到你手上呀,而且天地良心,买衣服鞋子我还自己贴了不少进起呢。”
  没等尹天与唠叨完,我一把抢过了衣袋子。
  真不知道尹妖人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非要连夜赶回广州,所以在吃了一顿颇具潮州街头风味的溪口滷鹅、彩塘落汤钱、凤凰炸豆腐之后,我们又连夜上路了。尹天与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直搓肚皮,这顿吃得太狠了,可是也不能全怪我不节制,实再是这些东西太好吃了。尹妖人真是长了个狗鼻子,哪个旮角里有什么好吃的全能给他找到。
  俗话说得好“饱暖思床褥”,等肚子胀得不那么难受以后,我很快有些昏昏然了,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对尹天与的车技太信任,无奈理智战不赢困意,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两句,我便彻底进入了良好的深层睡眠状态。只是朦朦胧胧中仿佛看到到尹天与探过半边身子在用嘴在我脸上轻轻印了一下,感觉脸上那个地方久久都是暖暖的。我在心里大叫了一声:“狗东西,小心开车!”
  我是被一阵狗吠声给吵醒的。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床薄毯,椅背虽然调底到象张张床的高度,可是我还是觉得腰酸背痛。发现尹天与不在车上,我忙坐了起来。下了车我四下环顾,天已经微微亮了,周围有一圈黛色的山影。车子停在一个大院子里,不过院外和院内一样都是杂驳的野草,区别院子的唯一标志就是一顺儿的铁丝网。院子里整齐地彻了好多白色、蓝色和粉色的房子,大部分都矮矮地坐在地上,不大象预备给正常人住的样子,空气里有丝怪怪的味道。
  “汪汪!”那阵吵醒我的狗叫就从一排蓝色的栅栏后面传过来的。我循着声音转过一片房子,原来后面还有一片大大的空旷的草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象个孩子似的逗着几只黑黄色的土狗正玩儿得起劲呢——唉,除了尹妖人以外还可能是谁呢。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要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明明开了一晚上车了,他老兄还可以这么精神地在这儿逗狗!
  “嗨,你的神经是铁打的?真不困呀?”
  尹天与这才看到我,眼睛一亮,忙朝这边跑过来。我这才发现他跑步的姿势很专业,几乎可以说是漂亮,阳光从他身后逆着照过来,给他身上镀了一圈金色的边,随着运动的改变,他整个人仿佛闪闪发光起来。
  “这厮台型不错。”我忍不住暗暗地赞了一句,继而奇怪,这为什么这家伙最近出现的时候总是这么梦幻,给人很不真实的感觉?到底是我之前没发现还是最近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我摇了摇头,努力想抛开心底隐约升起的一丝不安。
  “你以为我象你呀?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属猪的。你还真能睡呢。看你睡成那样子,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昏过去了,可惜正想帮你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就听到你说梦话了。”
  “梦话?”一想到自己不雅的睡姿,我不由脸皮微微地发烫:“我说什么了?”
  “你说啊‘天与,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愿意把我的存款都给你’。”尹天与一脸坏笑,我一听就知道他又在瞎掰。
  羞愤之下我一拳挥过去:“去死吧!”
  尹天与一把捉住我的手:“不许这么说,这么感性的话是我的专利。”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使出全身本事直袭他身上的大小穴位,那几只小狗也跟着起哄,又跳又叫地跟着我们在草地上左扑右闪。
  “对了,这儿是谁家的院子呀?”玩闹了好一通之后我才想起这个要命的问题。
  尹天与神秘地笑了笑,领着我往大院门口走,在一个半人高的胖胖的树墩子前面停了下来。我孤疑地看过去,见到树墩子被斜着削掉了一头,写着“好与舍”三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好’,加上我的‘与’,自然是天作之合,天下无敌,传世奇葩……”
  “你是不是还想再打过?”我没什么耐性了。
  “哎,你还真是笨呐,到现在还看不出来,这里是我们的宠物收容所,收容所的名字就叫‘好与舍’,怎么样,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棒?我可是只用了三十秒钟就想出来这个名字。”
  “什么?!宠物收容所?我们的?”一定是睡眠不够,我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你跟我来。”尹天与领我往一排白色的房子走过去,还没进门,“喵——”一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竟然打了一个哆嗦:“不要!”我抗拒着不肯再往前一步。尹天与一把拖住我的手,温柔但是坚定地拖着我往里进,完全无视我的手心怎样疾速地失温。
  这是一间猫舍,大约有十几只猫,老的、嫩的,白的、黑的,什么都有。有两个工作人员正把它们从各自的笼中放进一个更大的,布满各种猫玩具的网房里。尹天与把我拖进网房,蹲下来,小心奕奕地捧起一只大约四、五个月大的小猫扯住一直往后退的我,往我怀里一墩:“你不接住会摔坏它的。”
  我当然知道我一撒手会怎么,只得托住这只倒霉猫。天啊,它的身体暖暖的,毛毛软得要命,记得“痞子”刚刚抱回家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一身的胎毛尚未褪尽。这只小猫大概没试过被人抱得这么高,很紧张,四只爪子死死地扣在我的手上,瞪着一对褐色的眼珠子望住我直叫唤。我习惯性地把小猫靠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手来轻轻揉揉它的鼻梁骨,再顺着它的大奔头用手一路抚下去:“乖乖,不怕呵。”我一边安抚它一边蹲下来,想把它放回地下。谁知道它倒不肯了,手脚并用地往我身上爬,又用爪子钩住我的衣服前襟,死活不下来。我只好亲亲它的大脑门儿,它也奶声奶气地“喵——”一声来回应我,我感觉象是被一粒冰做的子弹击中了一样,有液体温柔地漫过我的喉咙,一口气没缓上来,我的脸怎么湿了?讨厌!我又哭了!怕给人发现,我飞快地把脸在袖子上蹭了一下。不曾想尹天在我身边蹲了下来,轻轻把我揽在怀里,柔声地说:“想哭就哭吧,反正你哭不哭的样子都不算漂亮。不过别在我身上擦鼻涕就行了……喂,说着你呢,怎么又这样!”

  第二部 第十九章
  在“好与舍”待到下午三、四点我也舍不得走。跟着工作人员一起给那些猫猫狗狗洗澡、喂食、打扫宿舍……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得飞一样快。可能在旁人眼里它们都不是漂亮的宝贝,有的甚至有皮炎或是有残疾,但是正因为这样却更让我觉得心疼。
  这儿的工作人员有的是节假日过来帮忙的义工,有的是全职人员。虽然大家各自的背景各不相同,但是在接触那些小东西的时候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那么温柔和幸福,我跟大家因此也很快很自然地熟络起来了。
  正帮着那个华农毕业做兽医的小姑娘——小邝给一只松鼠狗上药的时候,小邝突然说:“尹太,你这次可要好好给尹先生煲点靓汤让他补补,为了在这么短时间里面搞起‘好与舍’尹先生跑上跑下的可是真的累坏了!”
  我楞了一下,“尹太”?一天之内两次听到这个字眼,让我心惊肉跳:“我们只是男女朋友。”我笑得一定很勉强,因为小邝的表情变得很窘:“啊,对不起,因为在定猫舍设计样式的时候尹先生老是说‘我老婆会喜欢这样,我老婆会喜欢那样’,我们都很羡慕,以为你们结婚很多年了感情还这么好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又是尹天与!那种臭扁他一顿的冲动让我热血澎湃,这时才想起好象已经不见“尹先生”很久了,我象是从猫舍出来就把他给忘在那儿了。
  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那么无摭无拦一个“大”字形地睡在草地上,完全没有顾忌身上那一身白衣白裤,我忍不住为这套明珠暗投的亚麻衣服默默衰悼。他睡得好幸福,嘴角微微地上翘,好象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开心的东西,即使是一腔怒火这时我也不忍心吵醒他了,于是干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看着他孩子一样任性地睡相我忍不住奇怪他身上的少爷脾气和平民气质怎么可以如此高质量地共存共荣。
  有一只蜻蜓飞了过来停在他的心口位置,也不知道是怕他惊了蜻蜓还是怕蜻蜓挠了他的好梦,我很自觉地伸出手在他心口轻轻一拂,蜻蜓一下子飞了起来,掠过尹天与的脸,将一串碎玻璃样的投影水波一样在他脸上散开。这时我才发现这段日子不见他真的瘦了好多。我的心神不由一激:这个狡黠得象只黄鼠狼的男人犯起痰气来怎么象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为了这样的我值得吗?即使他明知我的过去伤痕累累,即使他明知直到今时今日我的心仍然居无定所,即使他明知……我突然觉得好怕,因为我对自己除了赚钱之外的其他方面的自控殊无把握。但是如果说就这样离开他我已经开始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望住他的脸,我的手不由垂了下来,轻轻抚过尹天与的脸颊,忽然原本睡着的尹天与突然歪过脸,在我手心飞快地吻了一下。我吓了一跳,正想缩手,却被他敏捷地一翻身捉住压在了身下。
  “干嘛你?这里可是公众场所!”我被这个情形搞得尴尬得要死,狼狈地挣扎。
  “你也知道这是公众场合,那你干嘛光天化日之下非礼我?”尹天与理直气壮。
  “有没有搞错,你是男人,我一个弱小女子怎么非礼你呀?”
  “还嘴硬!你先摸了我的胸,然后又死盯着我的脸看了有两分钟之久,害我眼皮都不敢眨,你知不知道这有多辛苦?!更离谱的是最后居然拿手来摸我的脸!”
  “你一直在装睡!”我为之气结。
  “好了,it’s my turn,到我非礼你了。”
  一看他神色有异,我已经知道大事不妙,无奈身体被他死死压住完全动弹不得,心下大急,只剩下一张嘴可以自由活动,于是出言恫吓:“你敢!你要干什么?我……”尹天与的嘴狠狠地压了上来,生生把我的反对压回了肚子里去,我的反抗不久就在一片坚定而温柔地海洋里举手投诚了。
  我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觉得象在这片海洋里荡漾得斗志全无、意识朦胧。直到有人拿手拍我的脸颊才惊醒过来,只见尹天与愤怒的脸上眼睛仿佛都气得要脱窗了:“喂!你有没有搞错!我们是在亲亲耶,你居然差点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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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冷汗顺着脊梁往下偷偷地渗下来,我好象真的有些夸张。我忙忙地坐起来,“谁让你亲我来着?再说了,人家觉得很舒服,自然就睡着了。”
  “真的舒服吗?”尹天与马上变出一脸坏笑凑上来:“那再来一次好不好?”
  “不要!”我弹跳起来,“等我下次失眠的时候再说吧。”
  “几点了?”尹天与随口问。
  “六点了,你自己不戴表的吗?”
  “什么六点了?完了完了,挂点了!要给人锤杀的。”尹天与跳起来一边念叨一边拖住我开始往外头狂奔,连招呼都来不及跟其他人打,把我扔上车,自己也跳上来一阵烟似地呼啸而去。
  到了他的公寓被他一迭声地催着去洗澡换衣服,又出门时,发现他自己也洗过澡新换了一声衣裤。
  看来他对我的出门速度还算满意,所以这次开起车来不象之前那么毛燥了。我这才匀顺了气问他:“这次又是去哪儿?”我以为这次神秘之旅已然真相大白了。
  “见我爸我妈,还有一大票亲戚。”
  “什么?!”要不是给保险带箍着,我一定会创造一个车厢里的高难度动作。难为尹天与讲得这么神定气闲仿佛只是问候了一句伯母身体健康否。
  “为什么我要见你爸妈?还有一帮不相干的人?”我有些生气了。
  “干嘛,难道你是怪我没有先去见你爸妈?其实我有去过耶,不过因为你不在,所以不是正式拜见,只是由夏萌萌领着以朋友的身份去过府上。“
  “你还背着我干了些什么?”我实再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不敢干不想干的事。
  “也不算太多了啦。不过我好象很合未来丈母娘的眼缘哦!她对我很好耶。”
  “她是不是又拿出所谓珍藏十几年的乌龙茶给冲给你喝,又帮你剥桔子皮,最后还拼死留你吃饭,做了一大桌子鸡鸭鱼肉往你碗里堆得山高还一直念叨‘不好意思让你吃顿没菜饭’什么的?”
  “咦?你怎么知道?”
  “这是我妈招呼所有以我同学、同事、朋友身份到我们家来的雄性生物的接待标准。”我难过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真的觉得林妈对我另眼相看耶。”无论我怎么打击尹天与自我感觉依然良好。
  “我爸妈结婚几十年了,虽然偶有争执,但感情绝对良好,你少打我妈的主意!”
  尹天与眦牙想咬死我的样子让我大乐。可是一想到等会儿的场面我开始觉得头皮发麻。这种情形太让人难堪了。
  “今天是我爸妈结婚纪念日,不是专为见你搞的PARTY,所以你不用太介意。”尹天与良心发现,终于肯帮我舒缓一下神经。
  “可是我什么都没买呢。两手空空地总不太好吧。”我开始考虑身为别人女友应尽的责任了,真是有进步。
  “放心,我买了。”尹天与也查觉到我的进步,脸上的表情很快乐。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那么慌张,反正似乎真没打过嫁给他的主意,见见他的家人又怎样?索性他们嫌弃我没气质不淑女身份地位悬殊什么的,反对我和尹天与在一起,那我再也有用为跟尹天与之间不合正常的情侣规范的相处方式而烦恼下去了。
  这么一想,居然真的坦然起来,尹天与狐疑地看了我好几眼,心有芥惕很没信心地问:“你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没有呀,怎么会。我在想等会儿怎么讨好你老爸老妈和你那一票亲戚呢!”我露出天真无邪地笑容。

  第二部 第二十章
  这是麓湖旁边的一幢别墅,外表看起来并不怎样的张扬。跟着尹天与走进去的时候聚会已经开始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玄关的地砖,一个身影就箭一样冲过来面前,“李好姐!”
  原来是DIDO,就她眼尖:“哟,还真是道德伦丧呢,居然穿情侣装——天与哥这回真的给人破功了。李好姐你要小心哦,跟天与哥在一起难免会怀孕的。大伯妈,你快来看呀,天与哥真的带女朋友来啦!”
  我开始脑袋发晕,别过头去看尹天与,这位老兄一脸的幸灾乐祸,偏还要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走上来压低声音说:“酒菜炒大葱,乖乖里个隆,这个女人一鸡婆起来,十架F16也架不住。”
  “大伯妈,天与哥说我鸡婆!”DIDO毫不气馁。
  这一来,我只感觉到周围人影重重,全世界的人都围拢了过来。尹天与很及时地伸出手搭在我的肩上,“妈,爸,这是李好,这是我老爸老妈。”让我无望地打消了想逃跑的念头,勉强出一个笑容一边鞠躬一边说:“伯父好,伯母好。”一边还在感叹要是我妈在旁边一定会泪眼婆娑地跟人讲:“瞧瞧我们家小孩的家教多好!”
  还没等我联想完,就感觉尹天与生生把我的身体转了45度角,然后小声地对我说:“我爸妈在这边呢。”
  我真希望这个时候可以象韩剧女主角一样适时地晕倒!
  攥得冷汗直冒的手忽然被另一双手暖暖地抓住,“李小姐,你好,真的好高兴可以在这里见到你。”
  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极慈善地看着我,虽然个子很高大,起码有一米七,但是大约是因为眉眼处依稀能辩的某人的影子,所以并不让我觉得多么压抑,这一定是“伯母”了。站在旁边的“伯父”同样的高大,穿了一身“踢死免”,还打煲呔!我实再不太接受除了在电视剧和拍婚纱照的时候见到男人做这样的打扮,脑子里忍不住很罪过地冒出“土老鳖”三个字。如果说在“伯母”脸上看到的某人只是依稀,那在“伯父”身上你就知道什么是显性基因了,这让我对他们从第一眼开始就有了好感。
  “直接叫我李好就行了,早听尹天与说伯母做得一手好菜,真希望有机会可以试试。”“伯母”脸上爽透了的表情让我对自己做马屁塞子的前途极其看好。
  “天与,让我跟李小姐单独谈一下好吗?”“伯父”微笑着用无庸质疑地语气跟尹天与“商量”了一句之后就带头往旁边走了。
  干嘛刚来就要跟我单独谈谈?我望过去尹天与,在这里他是唯一让我觉得可以依靠的人。他很安心地对我笑了笑,说:“去吧,可能我爸要给你个什么烂鬼石头然后慎重其事地告诉你那是家传之宝什么的做见面礼。记住给什么你都接住了,不拿的是傻子。”
  “伯母”“啪!”地一声一巴掌拍在尹天与的后脑勺上,我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该!”
  这房子还真大呀,我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感叹,又忍不住想象如果有朝一日、机缘巧合真的给我做了这里的女主人的话,万一上厕所发现没厕纸了的话,那还不得用对讲机叫尹天与帮我拿草纸?“神经病!”我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忙将注意力转回前面的“伯父”身上。
  早在做业务员的时候我已经对尹董的情况了解甚多:此人在商场上人称“尹狐”,从二十四岁接手家族生意以来以让人惊服的商业智慧把一家中型生产企业发展壮大到如今的规模,被称为台湾经济传奇中的传奇。跟他交过手的人都骂他狡猾得象只狐狸,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商场上少有的重信履诺的人。我一直很好奇他是怎样拥有这么矛盾的两样特质的人,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真的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跟他接触,所以说人只要活着,就拥有了无限的可能。咦,我怎么好象又跑题了?
  “请进。”尹董很客气地招呼我进了通道尽头的一间房。
  “其实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答应跟天与分手。”尹董没等我坐稳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分手?”
  “是的。”尹董脸上的表情淡淡地,仿佛只是在跟我讨论这间房子的装修颜色太重了。
  “为什么?”这个话题跟之前问温馨溶溶的气氛落差太大了,我觉得脑子有点缺氧。
  “我想原因李小姐比我更清楚吧?”
  “也对,尹大少的对象应该是豪门千金的,我能理解。”我的脑子一开始清醒,就忍不住地尖酸刻薄起来。
  “你错了,李小姐,我们家从来对门第没有偏见,我太太也不是你所说的豪门千金。我们只是希望做为我们家的儿媳至少应该身家清白。”说着,尹董把一份病历复印件轻轻地放到了我的面前,我的脑袋“嗡”地一声,身体不由轻轻地晃了晃——那是我的流产记录——我这个脑缺血的当时用的是自己的真名去做的手术。
  “关于这件事尹天与一早就知道了。”我咬着牙说。
  “当然,我想天与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想你应该能够想象到我和天与就这个事情曾经怎样争论过。”
  “尹天与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我忽然笑了,虽然艰难,但是这个人的名字让我感到一丝温暖,“其实如果你不愿意见到我们在一起大可以找个亲信私下来找我,再带上一张有很多零的支票就可以打发我了,何必要到今天这样的场合来让大家难堪。”
  “没错,你的确很了解他。因为天与用尽了手段来说服我,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甚至出动了我太太,所以我才答应见见你。之所以选择今天这样的场合,我是希望用这种方式尊重天与如此认真的一次恋爱。”
  “可惜尹天与高兴得太早了,你只是改变了策反对象,并没有放弃策反计划。好吧,是时候让我见识一下您的策反条件了吧?”那一纸病历让我的心脏不堪重荷,我突然没有力气再跟这只老狐狸斗下去了,而且这只老狐狸代表的还不仅仅只是一个父亲的身份。
  尹董突然大笑起来:“我开始了解天与为什么不肯放手了,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说实话,事情差一点就给他算对了,只可惜我的底线是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谁都不能例外。要天与放弃你,我是真的觉得很可惜。”说着,他拿了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你们正在申请的那笔风险基金的全部审批文件。如果我们之间交易成功的话,这笔钱一个星期之内会到你们的帐上。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尹氏是这个基金评估委员会的常务。”
  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也多少个可惜,只知道接过那迭文件的时候我的手抖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就走,连“再见”二次也懒奉。尹董没再多说一个字,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浪费时间在不必要的事情上的。
  我把尹天与给卖了!我突然有种大笑的冲动,我居然把尹天与给卖了!
  “李小姐,这边请。”一个西装男人早已候在门口,见我一出来,立刻帮我做引导,七转八弯也不知道怎么地我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别墅外面了,有部车停在那儿,有人帮我打开车门,我想也没想就坐了上去,车门一关,立刻就发动起来。我没问司机这是去哪儿,我知道目的地一定是我应该去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没有尹天与。

  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的日子留在记忆里的只有疯狂忙碌和体力超常的透支。资金果然很快到位了,匆匆告别了阿莲,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广州,和合作伙伴们为了在尽快在三个月内让我们的企划得以实施,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我为这个企划取了一个艳俗极了名字“怒放”。
  我们这一帮人的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七岁,参与这个项目的原因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但是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那就是实现这个计划是基于理想而不是生存。当然,我的理想是挣钱,于是相较之下,我的意见总是最不华丽也是最可行的。几次教训下来,不知觉中,“问李好吧。”成了这帮人的口头禅。我不介意做老大,但一定要名正言顺,而且我深知制度对于公司的运作来说才是根本,如果单靠哪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谁我们都走不远的。于是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来统一经营理念和制度规章制度,我的桌面上堂堂正正地写上了“执行总经理”几个字。也幸好是这样,我们这艘刚刚下水的小船才不致被年轻的理想主义给弄沉了,每每有念及此,我都忍不住要擦擦脑门儿上的冷汗。
  终于离正式面市还有四天了。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一双双因为极度缺觉而贼亮得异常的眼睛里满是无法掩藏对成功的极度渴望。
  我正忙着核查物流公司提供的线路配给图,突然听到负责策划宣传的Fiona大叫了起来:“糟啦,完蛋了,这次完蛋了。”
  “怎么了?”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望住她。
  “我们所有的广告全部忘记写订购电话了!”
  “什么?”合作人之一的单杰象被人一枪打中了屁股一般忽地跳了起来:“发网站的广告稿是谁检查的?”
  “是我。”Fiona懦懦地说。
  “***?!”单杰非常流利地爆出一串粗口。他的性子比较急燥,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急了,Fiona自然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也急,可是我知道这个时候着急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的广告代理和制作是谁?”我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打着主意。
  “都是盛世公司。”
  “首先打电话通知他们更改从明天起的所有广告内容,然后今天之内新出两份广告稿,一份是悬念广告,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热线电话还没有登出来,挑起所有人的好奇心,另一份是大幅刊印我们热线电话的广告稿,这份稿一直到第四天也就是正式对外接单那天才出,而且受众率必须是前几天的两倍……”我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也越说越快。
  “有意思!”负责物流的柳一鸣一下子打断我,兴奋地说:“这叫将错就错,索性到了那一天再雇一帮人,穿上印有热线电话号码的统一服装上街派送鲜花!”
  “服装不能太CHEAP,别搞得象卖春药的似的——弄件儿黄T恤也敢周街走!要那种围上格子布的围裙和戴头巾。”
  “对,派送地点也要选择,最好是白领较集中的地铁站口。”
  ……
  你一言我一语,我眼看着这帮热血青年又要跑题了,忙拉住缰绳,“FIONA你先去打电话,看看广告公司的制作跟不跟得上。”
  FIONA一溜烟地跑去打电话了,我想如果可以她一定希望能够消失得更早一些,再早一些。
  过了一会儿FIONA又垂头丧气地走进我的办公室:“盛世说稿件来不及做了,不肯帮我们。”
  “把联络电话给我。”我尽量压住火气,不想让这个美女太过难堪。FIONA给了我一张名片,我一看,是盛世的客户经理,名片上面写着“Nicole.Lee”。对于名片上印英文名的贵人们我一律没办法说服自己对他们产生好感。果不其然,打电话上去被秘书小姐告知“NICOLE小姐正在开会”。看看手表,时间无多,我干脆告诉对方我十五分钟后到贵司办公室恭候Nicole小姐大驾,放下电话我扯上FIONA就往盛世去了,我不想告诉她应该怎么干活,而是让她自己亲身去体验怎么去做事。
  在会客室里坐了有十几分钟,nicole小姐终于露面了,不过在我们双方的眼光接触上的那一刻,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什么盛世的客户经理,什么Nicol.Lee,原来是夏萌萌这个二棒子!
  “你耍我呀!Nicole.Lee!”我几乎一个茶杯脱手而出。
  “你个王八蛋李好,你还活着呀!”夏萌萌骂人的声音依然是又高又尖,但我却捉到里面一滑而过的颤抖,心不由猛地一酸,旋又立刻高兴起来:“怎么着,刀削面把头发烫了想冒充方便面呀,还Nicole.Lee呢。连姓都不要了。说,你在外头惹什么事了?要搞到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改头换面扮海归。”
  “去你的,人家嫁人了嘛,自然要从夫姓啦。”一听她又开始“啦”我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但是听她已经结婚了,我不由一楞神儿:“什么人烧坏脑子了居然敢娶你?”
  “喂!有没有搞错,是我烧坏了脑子才肯嫁他的好不好,MICLE .LEE,盛世的总经理。”夏萌萌一眼瞥见秘书跟了进来,声音立刻变得柔软起来。
  “我说呢,居然连我们的广告没写热线电话都没看出来,也就只有你这种烧坏了脑子做经理的公司才干得出来。”我打心底里替夏萌萌高兴,感觉这个几月以来最高兴就是今天了。
  “有这种事情吗?怎么会的?”夏萌萌一迭声地问,一边叫秘书去拿我们的FILE。在正东的时候我们习惯了做事先公后私,在夏萌萌同意了我们的修改方案以后,我就转去了创作部跟广告稿,夏萌萌更是从头跟到尾。大概因为老板娘亲自督阵,稿子出得很快,也让我非常满意,等出了菲林和影视广告用的FLASH文件之后,连夏萌萌也忍不住一副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惊叹:“他奶奶的,原来我们公司效率可以这么高!看来创作部这帮家伙平时没少偷懒!”
  终于连有线台也复电话收到最新的广告带并且落实了新的播出时间后,天已经全黑了。夏萌萌不由分说拉起我说是去吃饭。
  “先说好,你请客我才去。”我一边走出公司大门一边说。
  “没问题,我请客。”夏萌萌不耐烦。
  “不行,先让我得先看一下你的钱包,没的说是你请客,一通海点海吃完了到埋单的时候又出忘记带钱这招。”对夏萌萌的操性我终究不敢太有信心。
  “你还真是罗嗦,给,钱包你拿着。”夏萌萌很豪爽地掏出钱包递过来。我一点不客气正要接,忽然前面闪过一个熟悉的白衫背影,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地我跑上去就追。

  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跑了两步,那人正好停下来侧身往垃圾桶里扔东西,我这才看清楚,搞错了,不是他。唉,这是第几次了?这几个月来我这样神经质地追着别人看已经是第六次了。
  夏萌萌赶上来问我:“怎么了?遇见熟人了?”
  “啊,没有,刚才以为前面有钱拣,谁知道让别人拣走了。”我一笑。
  刚在餐厅里坐定夏萌萌连菜都来不及点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我这一年来的情况。我大致说了一下,但是对于她发达的三八神经来说我的简约实再是太不够营养了。
  “那尹天与这几个月就没来找过你?连电话都没有一个?按他的性格不应该这样的呀。”
  “没有呀。”我吸了一口面前的咖啡极力掩饰眼角的那抹落寞,“你能不能别再提这个了?虽然前提是我把他给卖了,但是他没有再来死缠烂打我也正觉很没面子呢。”
  “你是活该,钱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夏萌萌愤愤不平得几乎想动手打我,“你这个不知足的女人,不知足的人会遭天谴的。”
  “你混淆了一个概念,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钱,而是赚钱。也许吧, 可能吧, 最好是罚我赚好多好多钱, 然后我再被这些钱压死."
  "你就嘴硬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一次你错过了什么的时候别让我借个怀抱给你痛哭说什么长夜漫漫难以入眠."
  "得了,不跟你借,我早就知道跟你借东西比抢银行还难。"
  手机铃声让夏萌萌暂时终止了跟我发作的企图,她看了一眼手机号:“是我老公。”然后立刻风情万种地将上半身斜倚在座椅扶手上:“喂,HENY,你在哪儿呀?”我头皮发麻地抓起菜单就朝她砸了过去。
  “我们家老头儿本来说要过来见见你,我没同意,我还没审完你呢。”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夏萌萌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之后跟我说。
  “你当你老公面也叫他老头儿吗?”
  “拜托,人家可是加拿大籍华人耶,哪能这么老土。”
  “拜托,你再跟我叫床似地耶耶声,我就把今年的广告计划全部从你们公司抽走!”我发狠。
  夏萌萌连忙换话题:“喂,你想想,你要条子没条子,要盘子没盘子,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赚钱,好吧,就算你好命,按你现在的发展速度真的给你赚到钱的时候怎么都七老八十了吧,谁还要你?到时候人人都是儿孙满堂了,就剩你一个孤老太太抱着大把银子冷冷清清,死得臭了连个送终的都没有,更别说平时问个冷热的了。”夏萌萌说极其投入,好象正亲眼看着我一身蛆虫地死硬在了豪华大床上一样,一脸厌惧。
  “没关系,反正我早就习惯了每天躺在床上以诱惑男人的姿势诱惑蚊子。”
  夏萌萌表情生动的脸僵住的样子实再很搞笑。
  “对了,你什么时候离开正东的?”我一边挟菜一边问夏萌萌。
  “你还好说,自已拍拍屁股转过身就玩失踪,留了一屁股风流债给我帮你收拾。我先是陪着尹天与跑了几个地方找你不到最后跑你妈妈家去找你,因为尹天与怕吓着你妈,什么都不让我说,只是装着出差顺路代你送点儿东西回家的样子,看能不能找到条缝儿,有你的现索,结果除了好吃好喝地骗了一顿饭之外一无所获。刚回来广州就被林大总经理抓去问了个底儿掉,还几次屈尊请我吃饭跟我套话,看我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结果让JOYCE小姐知道了,不知道她吃的哪门子醋,处处借口公事为难我,连出勤奖都压着不发,说是有人揭发我的考勤卡是黄头儿代打的,TNND,一气之下姑奶奶就辞职了,再然后阴差阳错地到了盛世应聘,一聘就聘成别人老婆了,哈哈哈。”夏萌萌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我忙埋下头,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当我面提到WILLSON的名字,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一点心动过速的迹象也没有,听到的好象只是很久以前旅游时去过的一个景点一样,坦荡而平静。让我难过的是这么久以来,我总是在深夜对着自己展示鲜血淋漓的伤口,以此炫耀自己是多么的自尊与勇敢,多么的倔强与坚强,而实际上,我的自私与贪得无厌却给周围无辜的人带来了那么深刻与真实的伤害,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对不起。”我终于再也没有办法掩饰下去,泪如雨下。
  夏萌萌响亮的笑声在空气中嘎然而止,每次在她面前放声大哭都会把她吓坏。她一边使劲儿拍我的后背一边急急地说:“别呀,我没怪你,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如果不是你我和我们家老头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上呢。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去找尹天与去,好好儿过日子,别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硬撑下去了……哟,对不住,我拍得稍微大力了点吧?”
  什么鬼话,她哪只是“拍得稍微大力了点”,简直就是收买人命!我的肺几乎给她几巴掌拍出了胸腔!
  我一边猛烈地咳嗽一边摇手,好不容易才在扭在一处的肺里找到一丝缝儿吸进一大口新鲜的O2,这才能重新开口说话:“所以我才更不能扯尹天与下水了。”
  我把尹天与老爹的话向夏萌萌重复了一次,夏萌萌不以为意地说:“管那个老狐狸干嘛,只要尹天与心志坚定就行了,难不成老头儿还真上演一幕脱离父子关系的戏码?尹天与可是独子,如果这样儿都要脱,那可就真连裤衩也脱掉了。”
  “你能不能哪次说话离人体下半身的距离稍微远一点?”我无可奈何地直翻白眼。
  “本来就是嘛。”夏萌萌心不甘情不愿地嘀咕。
  “我不觉得我有能力与一个家族为敌,我更不愿意尹天与为了我众判新亲离,我不希望他的婚姻因为我而不被长辈祝福。”
  “你这个白痴,这么在乎他的得失,其实你已经对尹天与动心了是不是?”夏萌萌不依不饶地追着问。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让我觉得有点混乱,也有点沉重,我不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承担这份重量
  “碰上你这个白痴,尹天与真是命苦。”夏萌萌叹息了一声,难得没有用上她引以为傲慢的台式语气助词,我暗暗念佛。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事实上开业已是迫在眉睫了,不断的有新的状况发生,我连睡觉的时候也是能省则省,精神却是十分亢奋,不过倒省去了胡思乱想的时间了,每天忙到深夜回家倒头便睡,日子过得快,今天是鲜花征订服务正式开通的第一天,我一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天没亮就跑到办公室去坐着把之前的工作又一项项检查了一遍,此刻能闻到一些硝烟味儿我会觉得心定一些。一看表,差二十分钟九点,快到上班时间了,我跑去公司附近吃了一个早餐才又装做刚刚上班的样子走回了公司。我不想让别人看出他们的主心骨其实跟他们一样紧张。
  每个人脸上都绷得紧紧的,所有人全都拥到了接线大厅的大屏幕前等待着,大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一个唾沫星子就能引起泼天洪水。
  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很认真地练着钢笔字。
  9:05~接线大厅里寂静一片。
  9:32~接进第一个电话,问我们中午有没有盒饭外卖。
  10:00~接进第二个电话,问我们需不需要广告发票。
  单杰忍不住冲进我的办公室:“头儿,不行,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对路了,今天早上我一出门就看见一条黑狗,太不吉利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喷笑出来:“你娶老婆要不要先问问狗同不同意?你少给我在那儿胡说八道,不然扣你的红高粮。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别着急,半个小时内立见分晓。”说完我不再理他,自管气定神闲地写我的字。单杰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我,摇摇头正好赶在我手里的笔被汗湿得滑下来之前退了出去。我悄悄地看了一眼手表:10:10分了。
  10:17分,大厅里电话又响起来,单杰抢先说:“如果又是来卖东西的我就从电话这头伸个手过去把他的舌头给摘了。”
  接线小姐没理他,自顾接通了电话。突然,电子屏幕上天河区的位置亮起了一个红点,这是有人落单的显示。所有人楞了半分钟有余,才反应过来,“啊——”地一声,扑到一块儿大叫起来。跟着,接线大厅里电话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单杰他们几个兴冲冲地跑进我的房间又笑又讲吵成一片,一句囫囵话也听不全。好容易才隐约听到他们说的是什么我神了,怎么知道半个小时内能见分晓。
  “去去去!你们以为这就成了?才接了几个订单就好象已经把盖茨给灭了似的。该干嘛干嘛去,特别是柳一鸣,只有客户投诉过了点儿收不到货你就提头来见我。”
  没见过这么贱的,挨了骂还这么乐。目送这帮人嘻嘻哈哈地呼啸而去,我头痛地闭上眼睛:“这帮猪头,怎么就没算过早报送到读者手中最早时间是十点呢。”
  事情进行得似乎很顺利,因为订花的时间越长价格越便宜,算下来一次订下三个月的花的费用比市场买的还要便宜,而且每天保证象鲜奶一样新鲜送达客户,特别是物流控制部分做得非常漂亮,只几个月,业务量比我们预期的还高出了两倍,我终于悄悄松了口气,望向窗外,看到天空清爽湛蓝,原来已经是秋天了。在我空得有点不象话的衣柜里有起码三条长围巾,算是那里最奢侈无用的衣物,因为最喜欢在这样的季节围上长长的围巾,用这种方式去感觉风秋天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大概只有在这个季节里我还有着一些做女人的愿望。
  还没等我出完神,单杰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头儿,我有个想法……”唉,我越来越觉得办公室的那道门实再是一件比较浪费的装饰。
  “在广州很多老太太都迷信,会在家供上牌位或者观音大士什么的,我们可以再争取一下这部份客户,开多一个套餐专门供应剑兰和菊花。”
  我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虽说这些花价格便宜利润会比之前的套餐利润低得多,但是我们还有32%的运输空间,这个主意不错。我拍了拍单杰,坚起了姆指。说干就干,我马上打电话跟供花商联系,可是他们没有这些花品,只能找新的供花商。我不会开车,于是抓了单杰跟我一块儿跑芳村和陈村。一直到下午,我们终于在芳村找到一个价格和花品都满意的供花商,等到谈完也已经六点过,天快黑了。广州一过了夏至天就开始越黑越早了。
  刚走出来,单杰就一个劲儿地看表。
  “干嘛,约了人了吗?”我有些不满地问他。
  “不是,有个网友,从北京过来,说是今天到,让我接接。”单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网友?是女孩儿吧?还挺漂亮吧?”
  看到单杰对于见网友的事仅有的一丝羞愧使我拼命压制大笑的冲动,“那你走吧,不过小心一点,别让人家劫财又劫色呀。”
  “这个你放心,她可以打劫我的身体,但是不能打劫我的钱包。”
  唉,看来这个世界上不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而且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意气相投。
  “那这车,我开走了?你打车吧。”单杰豪无义气地连屁股都不拍就一溜烟地跑掉了,让我连假装客气地表示同意的表演都来不及欣赏。
  好在这里打车也比较方便,我一招手就上了一辆黄的,坐在车里,我才突然省起好与舍也在这附近。自从那次跟尹天与来了一次之后我就一直没再来过了。突然地就这么心血来潮,突然地就这么决定要去看一看了。
  下了车,我好象走进了之前的一个梦境,那天尹天与就在这里一脸坏笑地让我看“好与舍”三个字,让我分不清心里澎湃着的是感动还是爱情。今天站在这里,我心里荡漾的只有遥远的温暖和偷藏了违禁品那种偷偷摸摸的得意。
  “汪汪汪!”几声响这地狗叫唤来此起彼伏地应和声,好与舍显得生机昂然。一路上我一直担着心,生怕来到这里看到一片放弃的破败与凋零,现在看来,好与舍一切无恙,不知道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么多。正想转身走,突然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打在脸上生疼。没办法,我一面抱头就往里面跑,一面后悔刚才没听那个司机关于就快下雨的警告,以为白天晴得那么爽朗没有理由这么快会下雨。跑到留观室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淋得象只落汤鸡了。留观室里灯火通明,显然有人在,但是我不想敲门进去。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给尹天与知道我来过,怪没意思的。
  看那雨势不象会很快停的样子,我百无聊奈地把头往玻璃窗里看过去,心脏突然狂跳了起来,里面那个正在分狗粮的那个人正正是尹天与。
  理智告诉我快点离开,打狗队与李好不得入内,可是我却有种落水的无力,就是迈不开腿。
  再看一眼,只是再看一眼就走——我跟自己保证。于是又悄悄把眼睛放在玻璃上,尹天与对每一分狗粮的份量态度非常严谨,那样严肃的表情在他脸上极其罕见,不象在称狗粮,倒象在称金沙。

  第二部 第二十四章
  全身透湿地回到家几乎已是半夜了。我还是租住在以前住的那个小房子里。
  在某个时刻,我几乎克制不住地想敲敲窗让他看到屋外的我,想象他看了我一会儿,黑色的瞳孔里能看见我的影子,然后沉默着打开门,递给我一把雨伞,我无法拒绝地跟他走进去,只留下屋外雨伞外一圈忧伤的水渍,然后出字幕——订花热线XXXXXXXX……太强了!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了转身而去的勇气。躺在床上我有种超凡脱俗的成就感,我终于学会怎么跟心说“不”了。但是这份成就感显然于我的睡眠毫无帮助,失眠象一条冰冷的蛇死死地缠了上来。虽然头痛欲裂,但是睡意全无,脑子里一遍遍全是尹天与在灯下面分狗粮的样子。
  其实分开几个月,我费尽心力也没在他脸上找到任何消瘦憔悴的蛛丝马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好与舍的那一幕会让我的心象被一把针给扎了进去一样,痛得无处躲藏。时值今日我也没弄明白那一刻究竟是哪一样东西让我清醒地意识到了我对他的荷尔蒙分泌产生了化学变化。
  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在那边让我好好爱你就好了。”可是我最后却连这一点也没有做到。
  终于,我明白了,有一个人对于我来讲,成为了生命中除了钱之外另一个重要的理由,我要留住他。这个念头一旦清晰,我就象得了热病一样兴奋得不能自制,“忽”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确定?”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三遍,在得到都是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开始急切地盼望天亮。
  要找到尹董还真不容易,我留了口信告诉他了四个字“交易取消”,差不多一个星期之后才有机会站在他的面前。
  “李小姐,你不守信用。”尹董严历的模样很有些令人胆寒,“本来我以为你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交易对象。”
  “对不起。”我也对自己的出尔反尔感觉很愧疚,“开始我以为我够资格跟你交易,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没有东西可以卖给你。”
  “什么意思?”尹董面无表情,眼睛却变得非常阴戾。奇怪我居然可以如此坦然地注视着它们。
  “我的意思您明白——我打算毁约。”我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觉得自己象极了无赖。
  “做为一个父亲,我想问你一句:你是真的这么爱尹天与吗?”
  “我不知道。”我很苦恼,怎么人人都问我这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尹董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
  “因为我发现只能在一边旁观他的生活会让我很难过。”
  “你实再是一个贪心的小姑娘,太贪心了。你的作法让我很不高兴。”其实这一点不用他说我也看出来了,“听说那个叫‘怒放’的项目你们经营得很不错,但是我希望你明白,那笔基金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你以为做生意总是这么顺风顺水那你就错了,商场上的大风大浪你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花无百日红呀。而且,对于一人没有商业信用的人来说,后果是更严重的。”
  我立刻就反应过来尹董的言下之意,马上接口说:“这个项目不是我个人的,而是属于一个团队的。您可以对我个人采取任何打击手段,但是请您不要打击这个项目,而且我完全可以离开那里。”
  “你看看,只几句话你就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了,我真的很怀疑你这么沉不住气的人领导的团队的抗打击能力。而且你认为既然我抓住了你的弱点,还会这么轻易地放弃吗?别忘了,我是一个商人。”
  什么意思?这算是威胁吗?虽然明知自己理亏,可是我还是被尹董语气里对“怒放”的轻蔑给激怒了:“我无意向您解释这个项目对于我们的意义,因为对于在商场上已近幕年的您来说这样年轻与充满生机的商业理想是无法想象的。可是如果您因为我个人的问题而一意狐行要在这个项目上给予任何打击的话,我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奉陪到底。”
  “哦——”尹董的眼睛眯了起来,语意不明的哦字尾音拉得长长的,听得我毛孔里全是飕飕的小风儿。
  “你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
  “对。”
  “你以为这就表示了对我的尊重了吗?”
  “当然不。只不过在你祝福我们之前我是不会去见尹天与的。”
  尹董意外地望住我没出声,那眼光活象望着一个擅自离院的精神病人。
  “之前一直是尹天与在不停地努力让我们靠得更近,可是我做的只是一直不停地伤害他。当是报应吧,这次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去牵回他的手,而且不让他再受到伤害——包括你们可能给他的压力。”
  “你就不怕这段时间我们家天与改变心意?”
  “怕,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就当作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因为我太贪心了。”
  回到办公室坐下,我连喝了三杯滚烫的白开水,可是后脊梁还是冷螋螋的。我重新整理了一下刚才跟尹董的谈话,决定马上召急几个高层开会。
  “各位,”我很内疚地说:“我们公司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将会遭遇到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我很报歉因为我给这个项目带来了这样的危机。好在项目前期我们的营运状况还不错,所以,如果在座诸位有谁想离开的话,可以在今天之内去财务部领取十万元,然后办理离职手续。”
  会议室里意外地安静了一下,柳一鸣出声问:“你做的事犯法吗?”
  “不犯法,起码没有挪用公款去赌博,也不会给基地组织开培训班。”
  “这次打击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可能会令项目随时夭折,在座储位血本无归。”我语气很坚定,不希望一丝的迟疑会给这大家带来任何不切实际地幻想余地。
  “我留下。”柳一鸣毫不迟疑地说。
  “我也不走。”单杰坏坏地笑着说,“老大是实力派,跟着你我心里有底。”
  “注:是偶像兼实力派。”我快快地补充。会议室里沉闷的空气有些轻松起来,最后的结果没有一个人要离开,FIONA犹豫了一下也不肯走了。
  “谢谢大家。”我说了这一句话之后起身离开了会议室,没有人看着我眼角晃动的泪,在一个拐弯,它终于摇落了下来。
  虽然有了准备,可是尹董的动作实再是太快,而且又狠又准。就在会议第二天早上,当单杰面色苍白推开我的办公室门的时候,我想起了小学的语文课本上的一句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部 第二十五章
  “头儿,那个客户投诉我们的花用了化学用品导致过敏性中毒的事不知道怎么给捅到媒体了!总机的电话现在快给打爆了!”
  这件事我是知道而且已经解决了的。来投拆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鉴于长期聘用一个法律顾问成本太高,所以我自己用了两个月时间熬夜海K了一大堆《法理学》《公司法》《经济法概论》之类的书就亲自下海了,所以这个男人来投诉的时候也是我接待和处理的。
  “不是已经跟他签了调解同意书了吗?”我问单杰。虽然有足够的把握我们的花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如果把纷争放到台面上再加上一轮鉴定下来费时费事,到最后我们最多告他敲诈,满打满算也就是行政拘留,连刑事罪都够不上,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必然会影响公司业务和声誉,所以虽然有些顾虑,但在征得其他人的同意后,当时我没有将这件事循正规途径解决,只是对那个明显是来敲竹杠的男人在口头恐吓了一番,然后让他签了一张调解同意书之后走人。
  “我刚刚去找了,那份同意书不见了?”
  “什么?”我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档案保管不是FIONA吗?她怎么说?”
  “她正在办公室里掉眼泪呢。”单杰的回答倒是没有让我感觉太意外。
  “有客户退单的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已经有客户打过来问情况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天开始应该会有的了。”
  “你通知各大媒体,我们明天下午两点开记招,地点就在旁边的酒店西餐厅。”单杰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订在西餐厅,我却没功夫跟他解释了,我只感觉到脑子因为高速运转而渐渐发热。
  接下来我一刻不停地布置起来,因为明天下午两点距离现在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充余,而我要做的事真可谓千头万绪,但最急的却是找到那个来投诉的叫罗兆辉的男人并且尽可能地起他的底,我深信这种人干这种事不可能只此一次,他的背景资料一定好看得不得了,只要搞到这样的资料我们就可谓胜券在握了。可是这件事做起来却最让我头大。因为有关这个男人的所有一切资料包括姓名、联络方式仿佛就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全都消失不见了!FIONA把全部的档案柜都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文件都在,唯独不见了我们要找的这一份。我见不得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所以在她扔下手头最后一份文件准备掏纸巾之前拔腿就闪。
  想想,她还能揽着一众兄弟姐妹挨个痛哭,我却连抹眼泪的时间都没有了,这就叫同人不同命吧。虽然对于之前的布置也有极大的信心,但是没有办法力证这个男人的不可信却让我总觉得心里没底,踏实不起来。
  手机突然响了,是短信。打开一看,我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连忙按那个号码回拔过去,却是“用户已关机”,再看那个号码,是大众卡的号码,也就是说,除非该用户开机,否则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是谁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
  记招如期召开,来的媒体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多,搞到我们不得不临时增加了很多料理和酒水。
  我没有做太多的铺垫,因为知道来的这些人没一个是来听我客套的。于是直接开始简单陈述了接受投拆的经过之后,立刻开始出招,第一招,我拿出了由市环保局发的花场绿色环保种植户的证书以及种植过程中使用所有肥料的清单,大部分媒体对此嗤之以鼻,也是,这年头挂着羊头卖兔子肉的多了去了,更何况不管是关系还是钱,只有随便有其中任意一样,这类证书就可以论斤买回来。意料中事。
  第二招,我看了一眼条桌上的自助料理,所剩无几了,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各位,如果大家对我们产品的环保质量还有任何疑虑的话,现在也晚了。因为各位刚刚取食的料理全部是用我们的产品鲜花做的。”
  “轰!”西餐厅里一下子炸了锅。我不理会各人的反应,向工作人员示意,厅里的灯一下子熄了,实景拍摄的花场立刻出现在投影幕上。趁着大家一楞之下短暂地安静,我拿着话筒在一边介绍:“这条短片拍摄了我们的产品鲜花在花场种植、采摘以及运送至酒店进行加工做成料理的全过程。拍摄这条短片的省电视台新闻部的记者也在现场,如果各位对其可信度有任何怀疑的话大可以向他们五位求证。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如果各位进食之后出现任何不适,请保留您的证物,只要一经权威机构化验证明确系今天的食物造成的,我们公司愿意进行任何方式的不限额赔偿!”
  西餐厅里有些让人难堪的沉默,我明白,下面做传媒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现如今却让人给集体算计了,多少有些愤怒需要发泄。意料中事。
  第三招,也是最有说服力的一招,我拿出了罗兆辉此人过往的一些档案,包括特别是某次诈称食物中毒讹诈某酒楼结果被人识破狂殴打110报警求助的新闻报道以及这次他投诉化学用品过敏时出示的诊断说明上所盖公章亦系假冒的证明。西餐厅里再度哗然,我知道此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回头向FIONA做了一个眼色,立刻有工作人员捧了一大堆运输包装的产品花儿挨个派送。我就在台上声情并茂唾沫四溅地介绍了一通我们的鲜花从种植到包装再到回收一条龙的环保理念和做法,台下的媒体大多是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另类的环保知识,个个的新闻G点被点个正着,于是一通猛问猛拍,我仿佛摸到了明天几台订花电话热得烫手的电线,忍不住打了个幸福的冷颤。
  “嘿嘿嘿,头儿,咱们这次赚了,嘿嘿嘿,赚海了。”单杰乐眯了眼睛,仿佛全然忘记了一个小时前拿着酒店帐单拉了一脸阶级仇恨的黄世仁风范。
  “可是头儿,你的话是不是说得太满了?不是我对咱们的产品没信心,只是这里这么多人万一有个过敏性体质的,偏就这两天拉肚子了怎么办?那我们不是连钱带名誉全赔进去了?”散场的时候柳一鸣走近我悄悄说。
  我笑了笑:“放心吧,今天来的全是社会版新闻记者,不是娱乐版狗仔队,第一,他们有一定的职业操守,第二,个个都没事儿就他有问题,你说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我们有问题?第三,我话说得这么满,事儿做得那么出格就是要让他们先入为主地认同我们的鲜花的的确确是没有任何有害化学品的,别说没事儿,就算真有个跑肚拉稀地也不敢往我们身上怀疑。再说了,你没听见我让保留证据吗?那就杜绝了任何妄想做弊的可能,也给我们所谓的‘任何方式的不限额赔偿’留出了足够的后路。”
  “您老要是耗子,惦计过的厨房一定米油全空;您老要是蝗虫,飞过的地方一定只剩一片焦土,您老要是………”单杰在一旁乐得象个破落户。
  “她老要是一把枪,一定首先让你阵亡。”夏萌萌在一边接过话茬,正好一迭文件纸从我手中应声而出,尽数砸在单杰噩运不断的脑袋上。

  第二部 第二十六章
  “谢谢你了。”我由衷地跟夏萌萌说。今天晚上帮我们拍短片的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就是她用自己的私人关系请来的。这可是今天晚上关键的一步棋,我知道“谢谢”两个字在此时是没有什么份量的。
  “拉倒吧,别跟我装大尾巴蛆了,还谢谢呢,真要谢谢我你赶紧着找户好人家把自己嫁了。你瞧瞧你这一脸的暗疮,内分泌失调了不是?”
  “长你脸上才是暗疮,长我脸上那叫‘青春痘’。再说了我妈都没着急你急什么呀?别是你这棵刚刚升级的红杏急了吼地就想出墙了,拉着我好来个集体“辟腿”?明白,明白,墙外鸟语花香,惹无数红杏竞折腰。”
  “我这棵红杏营养不良,长不出墙去,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难得夏萌萌居然有了一些自知之明,望着她变得凹凸有致的S型身材,我这才恍然原来良好的婚姻生活如此营养女人的智力和身型,不由有些心向往之。
  “那你真的就连电话都不给一个尹天与?”夏萌萌捅捅我。
  “已经很没信用了,这次不好意思不按规矩出牌了。”聋子都听得出来我的言不由衷。其实这通电话我想打得要命,可是谁让我在人家老爹面前夸下了海口呢。有时候我恨不能把自己冲动得毫无理智的舌头给生剁了和血吞下去。但是我总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爱情总是清风明月,而我的爱人总在对岸我在这头,链着我们的有条叫做爱情的河,思念却宽阔得无法泅渡。最近总是突然变得如此文艺腔,我有些鄙视自己。
  “哼,要是到时候尹大少不要你了你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我看你到时候抱谁哭去。先说清楚我老公是不会借你的。”
  我连划十字:“上帝保佑,医生说我脂肪肝,不能吃肥肉的。你可说话要算数哦!”
  “我老公哪儿胖了?你看见他哪块儿胖了?”夏萌萌象给人踩到了尾巴一样吼了起来。看她真急了,我那句“每块儿都一样胖”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临到嘴边活活给逼出来了一句:“你老公虽然胖,但是胖得让人肃然起敬。”我知道我的耳朵一定红了,每次一讲谎话就样。
  “说也奇怪,自从认识我老公以后,这个世界上怎么没有胖男人了呢?”夏萌萌厚颜无耻地继续打击我脆弱的听力神经,让我刚松开地拳头又紧紧地摹了起来。感觉有点儿象《大话西游》里面的猪八戒看了半天镜子,突然大喊一声:“猪啊!”
  回去的时候,夏萌萌非要坐我的豪迈250回去,说是想实地考查一下广州市的空气质量有没有得到根本的治理。我只好带上她开着摩托车一路风驰电策地往她公司的方向去了。
  “你真跟那老狐狸干上了?”坐在后座的夏萌萌很大声地问我。
  “是他跟我干上了。”
  “我要跟你说件事儿,你们公司里面有人已经给那个老狐狸搞定了,这次这事儿出手就是那个人,还不是尹老太爷,不然哪儿那么容易让你把事情就这么摆平了。你自己要多个心眼儿。不过到底那个人是谁我也不太清楚。”
  “谁告诉你的?”我的腰下意识地直了一下。
  “那个给你手机发短信告诉你罗兆辉资料的人。”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车往右边一带,引得紧跟在后面的汽车一片刺耳地急刹。等我把车停在路边,一回头,看到夏萌萌脸都吓绿了,呆了半晌才破口大骂:“你有没有搞错呀,我还没跟我老公生BB的,你不要命我还要呢!叫你学开汽车不学,老是开着这部烂摩托到处飞,肉包铁,多危险呀,万一……”
  “好了,是我错行了吧,你快告诉我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高非,你还记得吗?他说你们做过同事。”
  原来真的不是尹天与,也是,我没找过他,尹老狐狸更是不可能告诉他的了。他现在连这场因他而起的较量还不知道呢,而且现在对他而言,可能我再做任何事情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突然觉得一下子好灰心,刚刚在记招上大获全胜的春风得意也变索然无味了。不想让夏萌萌看出我的落魄。我努力掩饰了脸上的失望表情,强打精神问她“你怎么认识高非的?”
  “他本来就是我们公司的客户,真的就是这么巧,也就是遇到你那天,他居然在公司门口看到我跟你在一起,才知道原来你们两个也做过同事,而且他居然是尹天与的表弟,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很小?”
  “那他干嘛要告诉你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说你给他上了极为重要的一课,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观喔。这可是他的原话,我一句都没有打折,不行,不能再说了,我已经在冒冷汗了。”
  “高非跟你们的合作金额大吗?”夏萌萌的话涉及到了我对其他并肩战斗的合作伙伴的信任,我必须搞清楚事情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大。
  “五十万个甜筒。”这厮超级爱吃和路雪甜筒,所以她的脑子里甜筒是唯一的计量单位,“我们公司是三年前认识高非开始合作的。”到底是我肚子里的寄生虫,夏萌萌同学很明白我的潜台词,所以我也识相地闭上嘴不再问任何问题了。因为我知道她告诉我的必是以她的智慧过滤过了认为必须要告诉我的东西了。
  “从高先生闪烁的眼神和稀疏的须根,我看他好象打算对你点燃那堆闻名遐迩的小火呀。要不要考虑一下?”夏萌萌很阴险地试探我。
  “做为身上荷尔蒙赖着不走的代表人物如果把高先生只身扔到除了马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他也有本事在一年后给这个世界上弄出一种叫“人头马”的新物种出来。我顶多在他激情飞溅的性爱生命只能当个群众演员,我大把钱要赚,没时间凑这个热闹。”
  “那你猜出来你们公司谁是无间道了吗?”重新坐好以后夏萌萌问我。
  我苦笑了一下:“我情愿那个人是我。”
  记得所有管理学的书籍都不约而同地告诉我,作为一个领导者被下属看出你的任何真实意图都是失败的。但是回到公司之后“他是谁”这个问题让我如梗在喉,再也没办法象往时一样在这里偃仰啸歌。心里面象是有条小小的蛇在那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咬着,这种感觉象极了那天从检查院回来在出租屋的窗户上看到那丝巾时一样,从舌根那泛出一丝苦味儿来。
  这次的风波之后,如预期的,每天客户部交来的报表上业务指标一路斜斜地倚了上去,这或多或少让我阴冷的心里感到了一点点暖和气儿。
  今天约了花场的陈老板过来谈供花合约。因为之前签的是三个月的临时合同,现在业务基本上了正轨,我对每天的需求量也心中有数了,所以想尽快把这一块儿落实下来。
  看来这次的新闻炒作让陈老板非常满意,红光满面地进了会客室,一见到我立刻裂开大嘴笑着说“多谢”。
  “这份合同是按我们之前谈的条件写的,您先看看吧。”我把几张纸递过去给他。
  “不急,不急,合同的事不急。”陈老板依然呲着牙笑说,却瞟也不瞟一眼桌上的那份合同,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陈老板难道对我们的合作有了什么新想法吗?”我漫不经心地往椅背上一靠,搭下眼皮,不让坐在对面的这个肥腻腻的胖子看到一丝火星。
  陈老板打了一串响亮的哈哈才说:“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啦,不过把合同上的代销改成包销就行了。你知道啦,自从这这次的新闻出来以后,个个知道我们花场的花品靓,都来打主意了,都是来跟我要货的,而且一要就是全包。所以我这一个星期连手机都不敢开,都是因为跟你们有言在先,货要满足你们嘛,我这个人你知啦,很讲信用的。可是讲信用也不能把自己饿死呀,所以我只能让你们包销,而且付款条件要从三、二、五(交货前付三成,交货时付二成,完货后七天内付五成)改成五、三、二(交货前付五成,交货时付三成,完货后七天内付二成)才行,没办法,我一家老小还有花场一班兄弟的生计都靠你们公司了,三、二、五的话风险太高,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有什么事起来,李小姐你们都是高人,这间公司要是有点什么你们大旗一扯,即刻可以另立山头,可是我们除了种花还是种花,如果真要是有那么一天,真是放我们都不生的啦,大家只能齐齐去要饭了,所以,李小姐,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从头再找其他客户的话大家好多东西又要从头谈过,很太辛苦了啦!”
  死胖子简直就是在趁火打劫还要扮出一副江湖儿女的义气嘴脸让我想发疯。早就知道小人之交,甘若醴,可是当小人真的在出现的时候,我只剩下举着拖鞋沿街追打的冲动了。

  第二部 第二十七章
  我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因为新闻出街,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跟这间花场铁一般可靠的供销关系,而且在这个敏感时期换花供花商,别说来不及找新的合作伙伴,就算找得到也会让人质疑我们公司的运作是否不够成熟和稳健,进而引发更大的信任危机。但是如果答应他的条件包销的话,我们的流动资金压力起码要增加两倍,特别是包销这一点,按我们目前的业务消化能力等于每天的接货量是出货量的两倍,货物怎么出是一个问题,这个钱怎么来更是问题。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最终只帮公司争取到了四、三、三的付款优惠,包销则铁板订钉全无转寰的余地,而且整个过程我完全抓不住死胖子的任何穴道,反而自己被迫处处仰人鼻息。这可以算是我的职业生涯里面最丢人的一次谈判,庄子曾曰:“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死胖子由此成功晋身于我记忆里很深刻地一篇,他那一得意起来就炯炯发光的大红牙肉也每每于血雨腥风最烈之际飘然而至,令我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静待反身一击的最佳时刻。
  但这次的打击确也让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修复再战江湖的勇气。
  扯远了,拿着这份让我欲哭无泪的供货合同我马上去翻财务报表。虽然那些数全在我脑子里,可是我还是报着一线希望看能不能从这些表格的旮旯拐角里扫了点银两出来。
  我这儿正拼了老命在那儿凑钱呢,柳一鸣推门而入:“头儿,物流公司那边说从下个月开始因为单太多,不接我们的货了。”
  “什么?”我象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你没跟他们谈谈?那边的营运部经理不是睡在你上铺的兄弟吗?”
  “他也没办法了,说是他们公司刚刚在搞上市,忙得不可开交,嫌我们的单太散了,工作量大价格又低。”
  “合同呢?我们跟他们不是签了合同吗?”
  “合同是一个季度一签的,这个月正好到期。”
  “那就换公司!我就不信离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肉了!”这次是真的压不住火了。
  “新的物流公司我找过了,只有这两家肯插单。这家的价格便宜,可是行内声誉不太好,服务质量不敢保证。另外一家华南物流倒是正规而且上规模可是价格很高,比我们目前的这家的报价要贵一倍,而且合作形式是租用他们物流链,所以要求每个月先付钱后提供货运。”
  “那每个月要增加多少流动资金?”
  “六十万。”柳一鸣不动声色的脸上抽搐了一下。
  “钱呀,这天上要是能下点儿钱该多好呀。”我双手捧住头。
  “头儿,不如我们拿些钱出来买福利彩票吧?这期彩池里有一千多万呢。”单杰小心翼翼地躲在门边说。
  我眼睛一亮:“单杰,你说如果把你弄去夜总会你有把握一天赚多少?”
  “那要看你是让人家卖艺还是卖身啦。”单杰很风骚地拂了拂前额的头发。
  我丧气地捂住脸:“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广州夜总会的老板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可是没有一个是高度近视外加神经有错乱的。”
  不忍心看到单杰受伤的表情,我拿起一张报表盖住自己的眼睛,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柳一鸣面无表情地转身走掉。
  “那个人会是他吗?”这个念头然跳出来,我不由闷住了。比起团队里的其他人柳一呜显得更成熟与稳重,喜怒很少形于色,可是这让他更象一块儿深黑色的绒布,总让我思虑他的沉默后面藏着更多不为我所知的东西。
  实再是耐烦不住公司里抑郁的气氛,我决定离开。下楼的时候与一个男人擦身而过,他身上有跟尹天与一样的味道,突然觉得好累,于是骑着摩托车却到了“好与舍”门口。
  自从那天晚上在这儿见过尹天与以后,这条路上隔三差五总能见到我突突作响地奔驰着的小豪迈。我也学会了先观察一下尹天与的汽车在不在院子里来判断他在不在,然后决定自己与好与舍之间的安全距离。远远看到他的车屁股立刻感觉象给人输入了精纯内力一样,双眼也炯炯起来。不管怎么说,对于我来讲,只要尹天与还有一天会出现在好与舍,那我和他之间的缘分就还在。可是今天看来真是时运不济,隔老远我就发现院子里空空如野,这趟算是白来了。我突然难过得要死。把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出卖公司的那个人是谁?单杰?这家伙意志力比较薄弱,可是他身上有种成年人身上少有的对信仰的忠诚(单杰要是知道我这么评价他一定不会认同我这是在夸他呢),不会是单杰。FIONA?标准的后八十年代一族,连九一八事变是怎么回事也说不上来,做事缺乏责任感和担待,可是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真实意图的技能,如果是她的话,早几百年就被我们识破抬出去火化了。难道真的是柳一鸣?脑袋里面象一团浆糊,越搅都乱。
  不知道尹天与现在在干什么呢?已经连着来了两次都看不到他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现在算是他的空窗期吧?不知道填窗的那个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无论如何一定不会象我对他这么坏吧?一想到这儿我的心象被锥子锥了一下,尖锐地疼痛起来。他老爸只伸出了一个小手指就让我在这儿拼死拼活地斗了个半死,而我最后的结局可能人财两空,我做这一切有意义吗?我是不是真的象夏萌萌说的——有病?第一次,我好象站在半空中看到自己就象一匹一直走在路上的驴子,而目的地开飞机也要两年三个月,彼时可能我早就累死半路。
  “或者试着放弃也不是一件多难过的事?”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身体里蛊惑地劝说。
  远远传来的狗叫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慨。好与舍就在旁边,在那里,尹天与亲手开启给我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但是现在我却回不去那里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我的心脏被这种让人绝望的想象紧紧抓成一团难得得要休克了。
  不行,不可以放放弃!中途离场不是没有试过,结果却差点把自己放逐成世界上最冰冷的女人,一屁股坐下去,方圆十里寸草不生。也许对有些人来说保持着等待的姿势已经足够,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算保持着等待的姿势一百年也不过是一尊等待的石头,只有有了争取的过程生命才是鲜活的。这一次哪怕血本无归,我也要战死沙场。
  恍惚间我看到我的银子搂着尹天与站在远远的山坡上齐齐向我展开妩媚地微笑,我猛地跳了起来,戴上头盔,打着了火,又向好与舍深情地望了一眼,暗暗切齿发誓:“钱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我正在想方设法跟一间农村信用合作社沟通获取贷款支持的时候,单杰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有一间外资公司对我们的项目非常有兴趣,想注资公司换取股份。
  “见!马上见!”扔下电话,我兴奋地在房间里转了三个圈。
  这是间日资公司,跟我们见面的是亚洲区的代表,整个谈判过程异乎寻常地顺利。我们提出的不参与行政管理,不监管日常经营,不改变企业发展方向的条件对方全部无条件答应了,唯一就是要求派驻一个财务经理,这个条件也无可厚非。他们的注资额是我们的投资额的一倍多,所以按比例占有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我们手上还握着一半强的股份,这无疑是一次有百利无一害的合作。
  所有的高层管理人员集中到会议室里辩论了三天,一直到星期四下午,所有的细节才全部商量定,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放了下来,可是好象同时又背上了一些什么在肩上,这种感觉有点怪。
  下午接到了阿莲的电话,说出差到了广州了。
  “好呀,晚上就住我那儿,正好把出差补帖省下来。晚上我给你做饭吃。”我高兴坏了。
  可是电话那头的阿莲却一改往日的清爽,哼哼叽叽的不置可否。
  “出什么事了?”我很警觉地问。
  “也没有什么啦,不过我先给了电话他,正好他也在广州,说好一起吃饭。”
  他?呵呵呵,我当然知道那个他就是程景辉,忍不住地替阿莲高兴:“怎么?他终于跟你通电了?”
  “不是,很普通地吃一顿饭而已,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来请我吃饭的。”阿莲的幸福无法掩饰。只有暗恋中的女人才能对这些多如牛毛的第一次如数家珍
  “那你跟‘他’去吃饭吧,明天我们再约。”
  “可是明天我就要走了,要不今天晚上你也一起来吧?”
  “不要!虽然我的脑子用了二十多年了可密封性一直不错,到现在还没进过水!大小姐,你们两个是约会呐,我跑去坐中间算哪个瓶子上的塞子呀。再说了,你们两个在那儿卿卿我我的,我在旁边看着受不了会抓狂打人的。”
  “来啦,我是真的想你陪我去,我其实紧张得快发抖了。求求你了,好不好嘛?要不然你别想拿到我妈帮你晒的咸鱼!”
  一想到阿莲妈晒出来的香喷喷的咸鱼在一堆半肥瘦的猪肉里滋滋冒着油气,我的舌头上倾刻间仿佛长出一百多只手来,口水在喉咙口一通泛滥。再说对于一脸印刷体的程景辉在恋爱中的样子我也的确有些不怀好意地好奇,于是最后还是答应阿莲列席她的首次拍拖,嘿,这叫什么事儿呀。
  因为怎样这也算是一次比较正式的约会,所以我临出办公室之前还是倾力打造了一下自己外立面的,当然所谓“倾力”云云也就是把头发梳了梳,把鞋上的灰给掸了掸。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走半道儿突然间大雨倾盆,我还没来得穿上雨衣就给淋了个透湿,等我水灵灵地赶到五羊新城的这间意大利菜馆的时候已经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二十几分钟了。
  这是间店面不甚宽敞的二楼临街小店,我听说过这间小店的意大利菜做得非常正宗美味,而且要吃的话必须提前一天预订,不然店家是不肯做你的生意的。由此可见程景辉对阿莲的态度是极认真的,这让我放心不少。象程景辉这样的男人肯拿出这样的态度来,只要没什么大的意外,那阿莲的幸福少奶生活是指日可待了。
  我一眼就看到阿莲跟个男人背向通道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兴高采烈地小跑着过去一拍她的肩膀。阿莲一看到我就楞住了:“怎么湿成这样?会感冒的!”
  “没事,我经常这样儿,开摩托车淋点儿雨是小事。”说着我笑着转向程景辉打算打个招呼,但是只这一眼却让我象给美杜莎捕住了眼光一样,石头人般楞在原地,对面同样楞住了僵在座位上的居然是尹天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脑子里轰轰地响成一团。我知道阿莲在讲话,但是我却什么也听不清楚,眼睛不知道应该望向哪儿,但是我知道一定不可以望对面,所以我不知道此刻对面的尹天与是什么表情,但是偏偏我又想看得要命,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他了,好想看看他歪着嘴巴坏笑的样子是否仍然和梦中一式一样。可是我却连眼角向上瞟瞟的力气也没有了。心里却又深刻地懊恼怎么今天穿得这么随便,早知道会见到他,我至少应该穿上那条白色的裙子……可是现在却一身水一身泥的。
  慢着,我突然从偶遇尹天与的巨大惊喜中清醒过来,怎么程景辉变成尹天与了呢?尹天与是男主角?还是跟我一样来陪主角们吃饭的?不会这么巧吧?不可能的,写小说也没这么合适的事!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峻性的时候,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阿莲,但是心里最后一点点的侥幸地念头在这一眼之下被彻底粉碎:阿莲旁若无要地望住尹天与的表情简直就是硕大的“怀春”两个字!我绝望地发现原来一开始就搞错了的那个人是我!阿莲的那个他居然是尹天与!
  我终于知道自己阴差阳差掉到了一个怎样的泥坑里了,立刻变得如坐针毡。阿莲很快发觉我的不自在,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淋了雨不舒服了?”
  “可能是,刚才不觉得,这会儿觉得浑身都冷了。我看我还是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我从来没发现过半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是这么这么的难过。
  “我送送你吧。”一直坐在那儿没出声的尹天与突然说话,振聋发聩,在我的耳朵里带着回音用了半分钟才完全消失,我的脑子又开始有点发蒙,没法想事儿了,下意识地想点头,突然听到阿莲说:“对呀,让我们送送你吧,你这样骑摩托车回去我也不放心。”
  我可以拍着我可怜的32A的胸脯说无辜的阿莲百分之百是绝对好心想送我,可是此时此刻,这份好心却更象一把沉淀淀的钝刀在我的心头回拉扯,特别是“我们”两个字让我意识到自己今天出现在这个小饭馆里是多么可怕的一个错误,如果现在真的让尹天与送我的话,我将更加罪不可恕。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在脸上过渡出一个波澜不惊的微笑,“不用了,外面雨已经停了。”害怕被眼睛里的绝望出卖我的难过,我依然低着头盯着桌子。
  居然没有人再说一个字,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拿起背包,多此一举地整理了一下包带,低声说了一句:“我走了。”便向门外走去。
  明知道他们两个是背对着门外不可能看得见我离开的背影,可我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背挺得笔直笔直。
  骑上摩托车,四十、五十、六十……我不停地呼油,在车流里左插右闪,但是怎样都找不回平时速度带给我的快感。脑子闪回着他那句“我送送你”,这句话让我刚刚冰冷的心里忽地升起了希望的小太阳,他还是有些在乎的吧?可是临走时尹天与足以绞灭我任何幻想的沉默却又让我冷静下来。之所以沉默应该是因为对他来说,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而且不是得来连一个字吝于给予。不知道他望住阿莲的样子是不是也象WILLSON望住五月一样呢?对我的爱情已经过去了吧,他也只是上辈子从身边经过时给了我一件衣服的那个人吗?可是为什么我对他的爱情却才刚刚开始?我的爱情总是不合适义地迟到,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最后替爱情买单的那个人总是我吧。曾经那样熟悉的心如刀割的感觉突然而致,我突然极度渴望身边的汽车可以在一瞬间把我碾碎,痛苦只需要零点几秒,可是我却可以象塞满了乱七八糟垃圾的硬盘给格式化掉了一样,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关系,好车都去吃饭了,身边跑的都是些奥拓、柳陵一类的面包车,连个马自达六都见不到。这辈子没开过好车我也认了,总不能到死了撞车的时候连部二十万的车也撞不到吧?难怪人家说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打脚后跟。
  在马路上一直荡到油箱的指针跌到红色警示位我才了无生趣地回到家。在家门口,我却意外地看见阿莲坐在台阶上等我。

  第二部 第二十九章
  “你怎么来了?”我一点心理建设也没有,不知道阿莲有没有听出我语气里的不善。
  “我等了你四个小时了,你忘了拿咸鱼。”阿莲举了举手里的东西。
  我不禁对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难当。
  我忙忙地开了门,又给阿莲沏茶,却被阿莲拦住了:“坐坐吧,我其实有话想跟你说。”
  可是我现在其实最不想听阿莲跟我说话,我真的害怕她又跟我讲她和尹天与的爱情故事而我没办法奉上一脸真诚的笑容,我不能忍受自己这样虚情假意地面对这段曾经共患难的友谊。
  “你和尹先生的关系应该不只是在渡假村见过这么简单吧?”阿莲的眼睛在日光灯管下显得很亮,很晶莹。
  我没想到阿莲一开口讲的是这句话,噎在那里,半天也出不了一句声,这叫我从何说起?
  “我说的没错吧?”看来今天晚上阿莲是铁了心一定要一个结果的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不甘心。
  “你望住他的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没有事情可以瞒得住我。”阿莲比我以为的玲珑剔透得多。
  “过去了。”这三个在我心头盘旋了一晚上的字此刻终于被我自己说了出来,每个字都沉重得让我难以启齿,嘴巴里有股腥腥地味道,牙根流血了。我早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地爱上他了,但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爱他却是在失去他的时候。
  好象我的回答完全在阿莲的意料之内,她依然安静地坐在那儿,连头发丝都不曾轻微摇动,“对不起,应该讲对不起的人是我,其实我当时讲送你走讲那句话的时候我是故意的,我知道这样一来你一定会自己一个人走掉的,对不起,我真的很报歉。我是来跟你道歉的。”阿莲的脸色变得苍白,但仍微微笑了笑:“在欲望面前我也露出‘皮袍下面的小了’。”
  阿莲的话让我意外得不知道应该怎样反应。相比阿莲的坦荡荡,我更觉出自己的卑琐。但是我又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向以前一样拿着电话一脸沉醉地面对阿莲去讲述那些我我他他的故事了。
  “我只想知道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我今天才见识到阿莲的牛脾气。
  “我不是说了已经过去了。”我举手投降。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你爱他。不过那会儿我们都不知道你的‘他’就是我的‘他’,两个‘他’都是他。”稍微神经健全一点的人听到这句话一定都会疯掉的。
  “那是我信口雌黄。”
  “你说你这次要坚持到底。”
  “那是我利令智昏。”
  “你说过认定他了。”
  “那是我年少无知”
  “你说这段感情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
  “那是我语无伦次。”
  靠,实再是应该给我的语文老师发终身成就奖。
  阿莲轻轻舒出一口气,“那我走了。”
  临出门,阿莲又回过头问我:“李好,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当然,当然是。”我本能地提高了音量,但是眼睛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阿莲忽然用力抱了抱我,转身走了。剩下呆若木鸡的我站在门口伴着一条傻大傻大的咸鱼,热泪盈眶。这一刻,尹天与一下子离得我好远。
  我不知道别人失恋了会怎样,只是我的典型失恋精神倾斜性失眠症却从这天起又复发了。上班还好,一离开办公室,时间就变成一个黑乎乎的深不见底的怪兽扑面而来,可怕得绝望。晚上睡不着觉,我就通宵地上网,嘴青脸绿地坐在电脑前,除了跟不知姓氏名谁的男人女人疯狂地聊天就是玩游戏看小说。吃饭就是一包即食面,去厕所也给自己规定了线路与步数,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步数不对就重头走过以此来打发漫漫长夜。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上网,失眠,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此发胖,只是很快脸上就长满了闪闪发亮的粉刺。我就这样日新月异地一路臼头深目着下去。
  夏萌萌在打了七次电话都约不到我之后,于某个午后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了我的办公室。只是在看到我的时候她好象吓了一跳:“老天!哦,MY GOD,你的眼睛在哪儿?”
  “有俩黑眼圈圈住的就是我的眼睛。”我没好气。她好象是专门上来气我的。
  “SORRY,可是你怎么一脸都是痘痘,我连你五官都找不到了。”
  “我青春期。”
  突然手机铃响,我神经质地一把抓起二十四小时待在我一指范围内的手机:“喂,喂……”
  “是我的手机响。”夏萌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拿起自己的手机说。
  我有点讪讪地放下电话。
  怕夏萌萌打完电话要继续追问我任何我不想回答的问题,于是悄悄站起来想往外溜。
  谁知道她根本没打算接那个电话,只看了一眼显示屏就关上电话,顺便把我拦住:“哪儿去?”
  “厕所!”我回答得理直气壮,一转身就溜出了办公室,谁知道夏萌萌却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后。
  “你干嘛?”
  “我也去厕所呀。”
  灰溜溜地回到办公室,不出所料夏萌萌开始对我进行毁灭性地刨根问底。但是我左躲右闪就是不接招。
  “李好,你听说过吗?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我们两个这样的交情容易吗?你说就为了这缘份你有什么还应该瞒着我吗?”
  “照你这么说咱俩这样,上辈子似乎没干什么,光回头了!”
  夏萌萌气得几乎要翻脸。临出门前恶狠狠地说:“本来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既然你这么没义气,所以我决定憋死了要不告诉你!”
  含笑目送她离去的背景我轻轻舒了一口气。
  夜里十一点过,我一如继往地又泡在网上同时跟十七个人在聊天,手指头在键盘上飞舞。突然QQ显示有系统信息。我忙里偷闲地双击开,是要求加为好友的,在附加信息栏里写着几个字:“我是WILLSON”。
  我的右手僵在了鼠标上,大脑出现短暂性供血不足。小喇叭又在闪烁,这次我不假思索地按下了同意。
  “你好!”这两个字跳出来的时候还是吓了我一跳。
  “你好”我要深深地向发明网络的人鞠躬。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在这里以外的任何一个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如此从容地百感交集着向这个如此改变我生命轨迹的男人讲出这两个字。
  “你过得好吗?”
  “唔”
  “你的QQ号我是问夏萌萌拿到的。”让人欣赏的光明磊落依然是WILLSON的作风,这大概就是几乎憋死夏萌萌的那件事吧。
  “五月和你们的孩子好吗?”
  等了一会儿,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才见到电脑上出现几个字“挺好。是个小公主,已经会叫爸爸了。”
  “呵呵呵,恭喜你呀。”我想象那个小女孩一定有白嫩的皮肤和一双大大的眼睛,应该是个很招人爱的小家伙。WILLSON这么晚才上网是为了要哄到这个漂亮宝贝把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闭上吧。
  “你呢?还是一个人吗?”
  “呵呵呵。”我不置可否,忽然对WILLSON如此轻挑地问我这个问题有些恼火,感觉就象不相干的人在打听我有多少存款一样不爽。
  “有句话想跟你说。”WILLSON的打字速度不慢。
  “你要是跟我说对不起的话我就穿上铁头靴子踢你的屁股!”我快手快脚地打出这句话,生怕给他抢在前头。
  “你总是这么敏感。”
  “这算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我答应过你永远不跟你说对不起的。”楞了一下,一些好象很久远的事情很艰难地被唤醒,心酸了一下,不是为了网络对面那个人,而是为了自己和那段在四月里狂乱的呼吸。
  突然很庆幸,虽然我总是从爱情的华丽皮草上被虱子一样抖落,但是我还没有愤世疾俗到以为爱情都是用来失去和忘记的。
  “明天可以见个面一起吃饭吗?”WILLSON给出一个忐忑的表情。
  我一下子笑了:“不了,免得你又情不自禁再爱上我。”
  WILLSON也给出一个笑脸:“不会再爱上你了,因为我一直爱着你。”
  轻轻地点击了“关闭”,灵台一片寂静,忽然想起了海子的那句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第二部 第三十章
  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又眯着眼睛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把眼睛睁开。手机低电量报警,拿起来想换电池,居然看到六十四个miss call,全是单杰和柳一鸣的电话号码。又出什么事了?!我急忙拿起家里的电话拔过去。
  单杰大叫:“头儿,你总算回电话了,郁闷死我了。”
  “打住吧,郁闷是帅哥的专利,你最多只能算是内分泌失调。说重点,着急找我干什么?”
  “小泉又去靖国神社了,全世界现在都在抗日、抵制日货,但是今天网上有人在传播我们公司有日资背景。我们的网站今天之内已经给人黑了三十三次了,网上订花系统基本上全天瘫痪……”
  事情的发展速度远远比单杰讲述得要迅猛得多,一切都变得猝不及防:那间日资公司表示在华投资环境不尽如人意所以这次的投资计划将无限期延后。人家没说不干了只说延期,而且合同上对于延期的说法却是乙方免责的!这是什么狗屁合同?!我记得关于这一点第一稿的时候我就修改过了,而且跟住的第三、第四稿我都注意看过没有这条的,可是怎么现在手里的合同正本上这条又正大光明地写在那儿了?有液体延着我的后背往外渗,那种很不好的预感再次让我感觉大祸临头。我忽然很白痴地希望躺下再睡一觉,等我一觉睡醒,所有的麻烦就统统消失不见了。
  焦头烂额之际收到电话,一把极温柔的女声告诉我:“李小姐,尹董让我转告您,如果您的心意有改变的话请您致电给他。”
  奇怪,今时今日尹老狐狸难道以为那件事仍会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吗?看样子尹天与应该加强跟他老爹的沟通了,让尹老爷子这样乱担心下去很容易短寿的。但是说实话他的这种错觉却让我很不名誉地快乐,甚至颇享受让这种错觉继续下去的可能,所以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请你转告尹先生,我期待着他下一次更精彩的手段。”很牛地挂上了电话,感觉自己的作派快赶上温家宝了。只是转眼看到桌面那一大迭请款单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耍帅是要付出代价的。
  钱,哪能马上弄到一大笔钱呢?
  “头儿,我们上头条了!”单杰举着报纸冲了进来,“全是关于我们网站被封杀的内容。”柳一鸣跟在后面也走了时来,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拿过报纸,我无力地扫了一轮,如果有钱的话,请上一堆记者,我很快就能把自己漂白,可是现在哪儿还有钱呀?
  “财务部那边帐上还有多少流动资金?”我问单杰。
  单杰略一迟疑,柳一鸣已经在旁边快速地报出了数。单杰的脸红了一下,我装没看见,依然对住单杰说:“你,立刻去把帐上所有的钱全部提出来给我。”
  “是!”单杰答应一声就往外跑。
  “等等!”柳一鸣拦住了单杰,“李头儿,你把所有的钱提出来做什么?”他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任。
  单杰楞在了原地,有点不知所措的望了望柳一鸣,又望了望我。别说他了,我也没想到平时鲜于表达意见的柳一鸣会跳出来有此一问。
  “我自有用处。”我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非常时期我再不能将所有东西和盘托出了,于是打了一个埋伏。
  “可是现在把所有现金提出来等于是把公司的命脉抓在手上,我认为应该按照合作协议由半数以上的人投票同意你才能动这笔钱。”
  我恶狠狠地盯着柳一鸣的脸,如果这是一块牛肉饼子的话,我一定一口就把他给吃了!柳一鸣面对我凶狠的表情倒是还能保持一贯的镇定。
  “好,依你的,开会,马上!”
  会议室里,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我讲了公司目前的困境以后一个一个看过去,仔细地看了每一个这些日子以来并肩奋斗的战友们,用有史以来最真诚地语气说:“各位,我很感谢这段日子以来大家给了我机会跟你们一起面对挑战和学习成长,跟大家在一起的这段经历将是我最珍贵的记忆之一。然而,今天,我们遇到了开业以来最严峻的挑战,现在,我们还有一个机会,至于这个机会的具体内容,基于操作需要我没有办法向大家解说,我能告诉大家的就是丢掉这个机会,‘怒放’将就此调谢,抓住了这次机会,我们之后将是一马平川。然而对于我来说,你们的信任却比这一次的机会更重要,更珍贵。如果我们之间失去了对彼此的信任,即使渡过了这次的危机,我们‘怒放’的花期也只是一现的昙花。所以,我宣布,如果这次的投票,即使过半数通过也不算通过,哪怕只有一票反对,我也将放弃这次的计划。有结果后请单杰通知我。”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一眼,独自走出了会议室,把战场留给了那一群错愕的灵魂。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马上关上门,拿出一堆数据和图表马不停蹄地演算起来。
  当三十分钟后单杰敲门进来告诉我全票通过那个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的计划的时候,我只是抽空从那堆图表上抬起了头,认真地让他代我向所有人表达我的谢意便又马上低下头去全身心投入那堆繁杂的运算,却不知道单杰有没有听到我心里“卜嗵!”的一声巨响。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步棋兵行险着终于让我搏到了,我没有时间去一个个说服他们,我只能靠他们中大部分人尚存的侥幸心理和对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去打压那一小部分对我不信任的情绪,几个人施压给一个人好过我一个人做几个人的思想工作。我偷偷擦了一把冷汗,整件事我用尽了毕生的机灵也只靠耍无赖得到了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另外的百分之五十真的就要靠老天爷眷顾了,因为我那个伟大的无人知道的变钱计划就是―――以小博大―――买双色球彩票!如果让会议室里的人们知道了整件事的发展方向不知道有多少个会疯掉。
  我用了一堆概率公式算出了几个结果,这总算是有了智力投入和科学含金量了吧?政府也支持彩票事业!我有点心虚地安慰自己,觉得自己这样至少跟别的买彩票下岗职工和退休人员是有区别的。
  被人叫做“无产者”是极丧气的事,但是一旦在前面加上“流氓”两个字之后,这个身份立刻变得极有前途了。所以把那把彩票揣进兜里的同时,我给自己买了一床新被子和枕头。如果这次我输了,我只有一个地方好去了,好在我是光棍一条,心里涌起很复杂的情绪。
  多年以后,再想起这段在记忆里被无限抻长了的等待判决的二十个小时的时候,除了惊诧于自己莫名其妙的胆大妄为之外,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一道美食――碳烧秋刀鱼。因为那种感觉就象被放在干烫干烫的铁锅里枕着一炉熊火无论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心里都是慌慌虚虚的。
  其实除了尽底一搏之外我应该还有其他很多选择的,比如再去找一间银行来说服―――不管结果怎样至少我也是努力了的,又或者干脆―――放弃好了。我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正视过我输掉的是什么,而且输掉的是多么的珍贵?
  实再没有勇气面对公司里那一张张写满期望的纯洁的脸,我只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网。只是一趟趟地去厕所,忽然发现镜子里自己的嘴角竟然烧起了两个大泡。

  第二部 第三十一章
  当夏萌萌打电话来说一起参加她们公司的答谢广告客户晚宴的时候,我忙不迭地应了她。因为我终于知道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过程。而且有夏萌萌在,我至少会有一到两个小时可以暂时忘记包里的那一把定时炸弹。
  “你说什么?”我手上的杯子几乎原只飞出去,因为夏萌萌告诉我崔五月在一年前生女儿的时候就死了。原来这才是她憋得难受想告诉我的事。
  “我还以为……”
  “你以为?你总是自以为是!”夏萌萌很牛地打断我。我识相地闭上嘴,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将累积了差不多半个月的不满倾囊发泄的时候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不应该付以任何晓之以理的努力。
  “孩子呢?”当夏萌萌滔滔不绝了近一个半小时以后我才找到机会问上一句。
  “孩子很漂亮,漂亮得吓人!”在正午耀眼的阳光下夏萌萌的话突然让我冷得打了一个寒颤。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一个人的生和一个人的死如此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以后让我产生一种非常妖异的错觉。
  “干嘛?”夏萌萌很敏感问我。
  “我觉得你象个巫婆。”我老老实实地答她。
  “哼,你很快就会知道这样当面讲我坏话的后果会很严重。”夏萌萌很阴险地撇了撇嘴,然后突然灿烂地笑起来向着我背后妩媚地扬声说:“林总您好!好久不见了!”
  我差点笑背过气去,“如果真的见到‘林总’,按夏氏放电守则第七条第三点,你的肉麻指数差三分才合格。”
  “她结婚以后省电很多了。”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真的以为自己见鬼了-----久违了的willson的声音!
  我只觉得整个脊背都僵硬起来,来不及有任何思考我跳起来就想跑。却被人一把拉住,隔着两层亚麻质地布料,我却一下子感觉出那种熟悉的温度,“我欠你一个解释。”willson的声音象密不透风的水排山倒海地向我涌过来,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去旁边应酬一下,失陪了,你们聊聊先啦。”夏萌萌得意又风骚地拧着屁股往外走,我夹紧双腿,免得控制不住一脚踢过去,脑海里盘旋着三个字-----“搅屎棍”!
  感觉有些燥热,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仍然被willson拉住,我很自然地把手抽了出来。Willson略楞了一下,我也楞了一下,一时大家都不自在起来。
  终于重新坐下来,我发现自己的脚有点发抖。这个一紧张脚就发抖的臭毛病总在关键时刻出卖我。
  “一年多时间没见,你变漂亮了。”willson这句话让我差点笑死,真心希望这句话能让我嘴角的两个大泡自己羞愧自爆。“一年多时间没见,你变得会讲甜言蜜语了,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屑奉承我的。”
  “我讲的是实话,没有奉承你。”willson很不客气地直视着我的眼睛说。
  “你的表情认真过了头,我会当真的。”我波澜不惊地微笑,很顺便地把眼睛躲了开去。
  “我说过,我要跟你一起吃饭,怎样,走不掉吧。”WILLSON的表情有些孩子气的得意。我从来都认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孩子气的时候,那种气质是很让人着迷的,所以我很轻易地原谅了自己十二秒钟的失神。
  “你吃起东西来还是那么全情投入。”willson一直用这么怀旧的语气讲话让我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可是我知道,时光不可能倒流,就好象掉下来的树叶不会重新长回树上,吃掉的鲍鱼不会重新诱奸我的味蕾一样。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willson完全无视我的不自在一意孤行地问我。
  “我情愿不知道。”我有点生气,有些记忆是红酒,而有些是白醋,关于willson提起的这部分则全部是浓硫酸。
  “你终于生气了。”willson松了一口气说,“你刚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样子很陌生。”
  我很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桌面的菜,决定用半个小时把自己喂饱就赶紧逃走,此地危险,不易久留。曾经看到说青蛙在黑夜里一旦被电筒的强光照住,就只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丧失反抗能力,如果我是那只青蛙的话,我的生命里就有这样两束强光,一个是willson,另一个是尹天与,不过一个是过去式,一个是即将过去式,因为想到尹天与的时候,不期然心痛得抽搐了一下。
  可是willson好象没打算放过我,“我说过,我欠你一个解释。”
  “我可以选择性失聪吗?”我苦笑,“你的解释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语重心长到痛心疾首。
  “你为什么这么奇怪?如果真的不重要了你当听小说就好了,干嘛这么害怕听到?还是你对我的解释还有期望?有了期望就更害怕失望?”willson俯身过来咄咄逼人地直视着我的眼睛,我吓得猛地往后一仰,谁知正好有个服务生托着托盘走过,我一脑袋正正撞在盘子上,“哐啷”声响成一片。服务生忙忙地来跟我道歉,willson冲过来拉住问我有没有撞坏,我趴在地上忙着去帮服务生捡掉到地上的碗、叉……..总之就是一团乱。
  “咦willson,现在流行在酒店跟服务生打架吗?你想跟我一样搏上头条啊?”头顶上有人忍着笑说。我撅着屁股一下子僵在地上,就算隔开几千亿光年,我也认得出这是尹天与的声音。
  我这一辈子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哪怕是给任小琪几乎一把掌刮在我脸上的时候我也只是可怜她,可是我今天真的很恨夏萌萌,她居然让在我嘴角带着的两个大泡的日子跟尹天与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即使这又是一次“偶遇”,但是我分明嗅到空气里不怀好意的阴谋味道。
  而我和尹天与每一次的见面似乎都被一个可怕的定律所诅咒着,那就是――不管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样子有多狼狈,但是这一次一定可以比上一次更灾难。
  但是我总不能这么一直地趴在地上,更何况还有毫不怜悯我的willson一把将我拉起来说:“天与!我正打算等会儿去在找你呢。不过,李好小姐好象又出状况了。真是奇怪我当初哪来的勇气请她做助理。”
  一眼瞥见尹天与同身边站着的一个娇小女子,样子堪堪地算得端正,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呼之欲出之际却实再是记不起来。见她很暖昧地只把个眼望住尹天与我就觉得血往头上涌。尹天与大概也没有思想准备会在这儿见到我,也楞了一下,不过只一瞬间就正常起来,时间快得我以为自己眼花,他甚至微微笑着跟我点点头,“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等会儿再聊。”说完挽着身边的女子自顾走了开去。
  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追了过去,尹天与那女子坐在一处说说笑笑的镜头尽数落入眼中,在心底烫起一个个雪雪呼痛的水泡。但是总还是免不了有些不切实际的浮想,曾经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甚至产生他的眼神透过了层层叠叠的衣香鬓影飘向这边的错觉。但是一定神才又看到他的眼睛尽数罩在那个女子的脸上和笑容里。

  第二部 第三十二章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自私的,因为整个过程我完全没有想到阿莲,忘了以朋友的立场替好友不值,我满心的只是为着自己不名的单相思心酸。
  我实再是没有再待下去的智慧和体力了,推开椅子跟willson说:“报歉,我还有事,咱们下次再谈吧。”
  可是willson好象生怕我会跑掉一样越过桌面一把抓住我:“你干嘛?要去哪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我要回家。”
  “可是我的话还没说完。”willson固执起来十头牛也拉不来。
  “我没空听,也不想听,因为我已经变心了,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李好了,我是个坏女人,一个抢人家的老公,专撬朋友墙角,朝三暮四,心怀春秋的坏女人,对着我这样的女人解释来干什么?求求你让我回家好不好?”看来今天晚上我是休想好好跟willson说再见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遇到问题就只会逃跑?你知不知道一年前你的逃跑不仅杀死了我们的孩子而且怎样深刻地伤害了我?!”willson生气地指住了我。
  眼前有点花。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一旦做错了一件事,那在这一辈子当中你将被无数次被各式各样的人用各式各样的方式把你的良心抓出来在阳光下鞭跶一番。而willson从来就不是一个体贴的情人,特别是对他来说划在了“自己人”范围里的生物,他的情绪更加粗粝得来不硌人,所以这句话若是放在平时,用上些力气和时间我自然是有办法消化掉的,可是此时此刻可是我忘了我的神经已经被口袋里的那一把关系着“怒放”生死存亡的彩票折磨得脆弱不堪,这些责诘却变成了那把伊拉克农民用来打下了美国人的“阿帕奇”的神奇AK47,一下就击碎了我凝在神智上最后的一点清明,我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溃了!
  我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细节了,只记得我的左手腕的血象软水管被戳了一下用一种很微妙的弧度细碎地飞洒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精神状态有问题,疼是不觉得怎样疼的,也不觉得怎样后怕,只是觉得心头轻松了一些。
  闻到那股血腥的味道,我的脑子有点清醒起来,看着呆若木鸡的willson,我把右手的玻璃杯碎片一扔笑笑说:“这样够补偿你了吗?”
  说完我转身就往外走。我发誓,我一直珍爱着我的生命如同珍爱着人民币,更没想过这么把自己交待出去,所以清醒过来我马上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走,我需要去看急诊!出去几步一眼看到夏萌萌正往这边走过来,我扭过头去快步地往电梯间走去。对于她的小阴谋我很生气,所以不想跟她道歉搞脏了台布。
  听到willson在后面叫着我的名字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走到门口了。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正好看到电梯门要合上,我一个健步冲了进去,电梯门随即在我背后合上,我用右手掐住左手的血管位置,轻轻呼出一口气,一丝若隐若现的柑苔木香逸进鼻子里,举眼一看,尹天与正拿着个电话站在里面。我“呼”地一下转过身去,听到尹天与对着电话语调如常地说:“好呀,你在looby等等我,我马上就下来了。”挂电话的声音,完了,梯厢里一片沉寂。
  我不相信尹天与从后背认不出我,何况小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然而身后仍然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默。
  可能是最后一次跟他同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独处了,我突然很不甘心起来,因为上次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地跟他说再见,最不济也让我像偶像剧里面一样执着他的手深清对望之下说上一句:“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哦!”也能让我在漫漫长夜里少一些失眠的借口呀。
  我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但是心底却虚得要命。我悄悄地命令自己:“一二三---转身,一二三---转身!”可是身体却好象钉子一样钉在原地动也动不了。看着液晶显示电梯不断地下降,我活活急出一身汗,只得暗暗祈祷---让电梯坏掉,让电梯坏掉。
  世事是上帝专门派来跟我作对的,所以电梯不可能坏掉,所以电梯很快就停在了一楼,所以电梯门也很快就打开了。只是在那一刻,我突然热泪盈眶,既然无法用语言来告别,起码让我默哀三秒吧,便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奇怪的是身后那个影子也没有动,这个发现让我的心底猛地又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也终于让我的勇气重新充满全身。这次准备好了,刚一转身,却从身后掠过一阵凉风,尹天与忽地从我身边走过,一步就跨出了电梯。五星级酒店锃亮的电梯厢里反影着我没来得及收拾的狼狈的微笑苍白地写述说着一个过时女人的一段过时的爱情。
  有的人的爱情是洞穿在心脏上的一个暖昧的小洞,不管怎样地久远,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让人吸着嗖嗖的凉气儿痛着,而有的人的爱情是酒精,只要暴露在空气里,时间久了,自然就挥发了。
  左手的流血还没止住,看来刚才那一下是太狠了一点,我忍不住地心痛起来,这得吃多少白水鸡蛋才补得回来呀,与其这样白白流掉还不如去捐了呢。只能打车去医院了。可是我不想再在酒店门口遇到一些听到名字都会心口痛的人,只好走出了两个街口才站在街边打车。可是没想到这个路段是单行线,站了十几分钟也没打到车。
  不知道是不是掐得太大力了,左手变得冰凉冰凉的,眼睛有点儿发晕,站着站着就觉得腿有点搭不上力。
  我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马路边,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几个小时就公布中奖号码了。我觉得好累,把上半身倚在了电线杆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奇怪怎么这么困呢,然后就这么睡着了。
  好久没有试过如此黑甜的一觉睡到自然醒了,身上每个毛孔都幸福地张牙舞爪着舒展开来深深地呼吸着清晨的空气。
  爬起床,发现自己睡在窄窄的病床上,虽然已经有过一次在医院醒来的经历,但是我还是很丢脸地惊慌失措了,刚跳下床就一脚把床下的塑料便盆给踢飞了。随着便盆落地发出的撞击声夏萌萌蓬头垢面地冲了进来:“你怎么了,李好?!你怎么了?”
  一看到夏萌萌我本来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被她充血的双眼这么上上下下王八看蛋似地盯着我,好象有些发作不起来。
  “你醒啦?!”夏萌萌谄媚地说。
  “那你以为是诈尸呢!”没好气地揉了揉脚,这才看到左手腕上绑了着纱布。
  夏萌萌一看赶着表功:“昨晚是我给你送医院的,怕你情绪不好,听了医生的建议给你打了微量的镇静剂,你就睡得舒服了,我可是一夜没合眼呢,呵呵呵……”
  “什么?镇静剂?你以为我疯了?!”心头的火噌噌地往上蹿。
  “可是林总跟我说你……没有啦,没有啦,嘿嘿嘿,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反正休息一下没坏处吧,医生说你失血太多了,嘿嘿嘿。”夏萌萌紧赶着找台阶让自己往下顺,孰不知越兜越漏,这厮看我脸色不善,只得用干笑来掩饰心虚。
  “昨天那个场面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我咬牙切齿地质问她。
  “我敢以我老公的名义发誓,我绝对是好意。林总,一表人材,沉稳能干。之前是因为有老婆你们两个注定没有前途才分手,现在他老婆死掉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他了。尹天与,对你那个好,简直是人神共愤了,你想这两个男人你随便抓住一个都可以安安生生地坐享下半辈子了,最关键的是,这两个男人都身家丰厚而且都喜欢你,可是你那个狗脾气,我要是不出手帮你创造机会的话你就只能这么满脸暗疮地内分泌失调下去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你更喜欢哪一个,谁让你总不跟我说实话,所以只好一锅烩,把俩都叫上了。我也不知道这么着你就消化不良到要割脉,要是知道会这样,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干这事啦。所以,这事儿说来说去,还得怪你!老是藏着腋着,喜欢就是喜欢,要还是不要,一句话而已,非让人猜来猜去,很好玩吗?!看看,玩出火了不是?”
  我瞪大迷茫了眼睛思索着一个问题----怎么我就这么不识好歹呢?夏萌萌见我终于晕菜,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抹了抹头发说:“成,什么也别说了,咱们先回家吧,我昨天晚上看了你一晚上,也累坏了,你也得躺躺,医生说你得好好补补身体,而且伤口挺深的,缝了十几针呢,这段时间也不能碰水。你知道,到了医院,医生就是老大……”
  “现在几点了?”我突然想起来。
  “快十一点了?怎么,你还想着上班呢?我告诉你今天不行,噢,回家躺……哎,你这人,跑这么快去哪儿呀?哎,慢点儿,李好……”
  在街边看到报纸摊,我把钱一给抓过报纸就那么站在那儿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对下去。先对的蓝球的号码,我的眼皮猛地一跳,但是抓住报纸的手半点儿都没有发抖,只是感觉呼吸有点儿急促,不可能,我闭了闭眼,又拿着报纸对了一次。

  第二部 第三十三章
  这种从身体最深处溯出来的寒气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因为我清醒地知道,这一次,我输了!非常彻底非常利落地输了——只中了一个三等奖,连成本的十分之一都没赢回来。我依然没有逃脱长久以来的诅咒——逢赌必输。
  以后谁要是再跟我说什么“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混帐话,我一定大嘴巴子抽他。情场和赌场就象是名贵的热带鱼和用避孕丸养大的泥蚯,根本就不是一个池子里的,拿来安慰一下自己可以,谁当真谁就是自己找死。
  我注意到有一个穿着艳红的旗袍的女孩子从我旁边走过,一望可知是某个小饭店的谘客,大约昨天晚上下班太晚,所以精神很是委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摇着走。被年轻圆润的身体撑得鼓鼓囊囊旗袍被洗得毛了边,脚上的裤袜也很疲惫地扭在一起。但是我却对她羡慕得要死。她可以那么轻松地走着,打着哈欠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可是我却在正午的太阳下沦落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即使我卷好了被子枕头,但是对于公司里那一班兄弟姐妹来说,我的名字却注定成了一个可耻的污渍,我的所作所为侮辱了“信任”这两个字。
  我真正地害怕了。怕得手心脚心都是冷汗。虽然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当最坏的打算真实地摆在眼前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做的心理准备远远不够。
  脑袋晕晕的,说不清楚是因为昨晚失血太多还是因为受刺激过度。我在街上漫无目地的游荡着。手机响了很多次,我没有勇气接电话,更没有勇气关机,所以由它响着直到完全没电。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知道两条腿又累又酸,一步也迈不出去了。看到路边有间店子,就这么走了进去坐下,才知道原来是间西餐厅。
  看菜牌的时候,我发觉饿得要命,于是呼啦啦点了一大堆东西,又是铁板牛排,又是咖喱鸡,又是海鲜酸辣汤……点菜的部长问了我两次:“小姐一个人吃还是两个人吃?”
  我翻了翻眼皮:“我点的你照写就是了。”
  事实证明,我的胃基本上与圣诞老人的口袋拥有同样神奇的容量。把每个盘子里的食物都扫荡干净以后,我终于从半迷糊状态被活活撑回人间。
  部长拿着帐单过来告诉我这一餐饭一共是二百三十四元,多谢惠顾。我仰起脸很平静地说:“钱?什么钱?我没钱。”
  “小姐讲笑啦。”部长以为我在开玩笑,依然堆起满脸灿烂的职业装笑容。
  “不,我从来不跟不认识的人讲笑。我真的没钱。”我继续面无表情地重申。我的钱还有我认识的人的钱全拿来投资包里的那堆废纸了。
  上帝保佑,这次这个部长终于听懂我的话了,笑容全僵在了一起,拧身就走。找到站在收银旁边一个西装男嘀嘀咕咕了一会儿,然后那个西装男人向我走了过来。我做好准备被人爆K一顿,谁知道那个男人满面笑容地一过来就鞠躬:“您好,小姐,请问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不会,味道不错,你看,我全吃光了。”
  “那还要不要点别的?比如雪糕或是西米糕之类的甜品?”
  “不用了,我很饱了。”这个男人如此客气礼貌让我大失所望。
  “那欢迎您下次再来用餐。”这个男人再次鞠躬。
  “可是我还没埋单。因为我没钱了。”我很耐心地继续启发他。
  “没关系,您能来敝店赏光用餐已经让我们感激不尽。期待您能再次光临。”西装男人必恭必敬。
  “我白吃了你们一顿也不好意思,要不然我留下来帮你们洗碗吧?”
  “您讲笑了。”西装男人马上摇手兼拧头。
  “我说了我不跟不认识的人讲笑的!”这里的人看来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幽默感。
  “对不起,对不起!您自便,欢迎您下次再来。”
  不是吧?!
  我孤疑地望住这个男人,所有的常识教导我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可是这个男人却多谢我白吃了他们一顿,还邀请我下次再来白吃?!我作势呼地一下站了起来,那个男人马上做出请走的姿势。难道那些充当打手的保安都在餐馆外面等着?哼,来就来吧。我豪不犹疑地往外走。西装男一直把我送出门口,推开门。我破罐子破摔地往外就闯,谁知外面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之外,马路上狗都不见多一只,更别说什么杀气腾腾的打手了。在热闹的阳光下,要不是沉淀淀的肚子抗议着我的胡吃海喝的暴行,我几乎以为刚才的一切全是幻觉。
  很久以后,把这家餐馆的经理—就是那个西装男发展成为酒肉之交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之所以对我从头到尾这么客气,缘于我一直以来表情太过镇定,仿佛吃定了他们,遂疑心我有不知道黑色还是白色的背景,故只想着能让我吃饱喝足,平平安安地请走就好,哪敢轻举妄动。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只是在当时,我其实也被他们给吓足了。
  “请问,你是李好李小姐吧?”一个女人在旁边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大约我的表情实再算不得可爱,立刻向我解释:“我在你们公司的新闻发布会上见过你。”从来不知道我竟然这么出名,想到刚才的表演尽数落入这个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却晓得我的人眼底,我的老脸微微有些热度。
  “不如找地方坐下来聊吧?”这个女人剪着短短的头发,高高的个子,极贴身的西装,很干练的样子,关键是能够对我羞愧的模样视而不见,让我好受了一点。
  在旁边的小小coffe shop坐下后她终于想起自我介绍:“我叫朱嘉华……”听她这么一说我立刻想起来她是瑞丰投资有限公司的执行总经理,曾经跟她下面的项目经理见过谈融资的事,不过没谈成。
  不过,现在对于我来说,管你是总经理还是董事长,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我已经输得再没任何本钱投入这场战斗了。所以我依然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点点头,“是,我记得你拒绝了我们的注资申请。”
  “看来我们两个的记性都不太坏。怎么,遇上麻烦了吗?”
  “以我们这样的交情这么问你不觉得有点唐突吗?”我一点没打算客气。
  “对其他人或许会,可是对于白吃人家餐馆一顿还理直气壮的人来说,我想这个问题很小儿科吧?”朱嘉华别说觉得尴尬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不管怎么说刚才那一幕实再算不得什么磊落的行径,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懊愤丧气,却把怒气全撒在人家无辜的人头上确实没什么资格让人家以礼相待。
  所以我点点头:“对,你这么说也没错。”
  “那好,告诉我你的麻烦吧,我对这个比较有兴趣。”
  “也没什么,现在我们公司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而最后一点流动资金被我投……投资失误了。”
  “只是钱的问题吗?”朱嘉华舒了一口气,“我对你们的怒放印象很深刻,很好的项目,可惜当时手头几个项目都很不错,放弃你们我也很无奈。不如这样吧,”说着,她在包里掏了一阵拿出一张名片来,“你试找找这位张总,据我所知他手头有些游资,机会比较高,当然关键是看你有没有可能说服得了他。”
  接过那张名片,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管是太阳、白云还是蓝天都很正常的样子。
  “馅饼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朱嘉华说。我楞了下,突然想起了某人,只有那个人才能如此洞查我蛛丝马迹的心意。
  “能借你的电话用一用吗?”我腆着脸说。我的手机早就响得断了电。
  “当然。”朱嘉华说着把手机递过来。
  接过手机的时候,我本想说点什么,想了一想,还是打住了。谁知朱嘉华自己说:“你别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如果你觉得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算了。”
  我叹了口气,“我现在除了接受之外没有选择余地了。至于你的答案,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吧。”
  朱嘉华很满意地点点头。
  朱嘉华应该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上司,短短几句话已经让我有足够的理由把“性情古怪”的帽子送给她了。不过,平白无故的,因为她,怒放和我都有了一线生机,实再是让我觉得性情古怪也算不得是什么太坏的事。只是整件事显得太过不可思议,当然我知道给我这个机会绝不会是因为她发现我有吃白食的脸皮和经验。但是现在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在我来说这个时候如果把上帝给卖了能换回点儿银子我也绝不犹豫。只是我想朱嘉华女士一定不会看上那个喜欢不剃胡子的糟老头子。只要看到这一线希望,对于我来说都是威力超强的行动力。生机在我身上勃勃重燃。同时,我也想尽快忘记这一天来的打击与丢脸的行径,所以投入的工作于公于私都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第二部 第三十四章
  当大笔资金最终注入公司帐号以后,公司里善良的人们几乎想去打造一座十几个九的全金神台把我供上去,但是我却实再愧对那些倾慕的眼神拷打我的良知,心虚得想逃跑。可是更紧急的是,我必须尽快找出公司里的那黑手来,然而这种情况下我是又想打着耗子又怕碰了满屋的瓷器,除了自己一点点找证据加小心防备之外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最难受的是,这种情况下,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一时间愁肠满结,仿佛任何一个下一分钟都有可能长出长长的胡子来。
  有人敲门的时候我正看资金计划,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奇怪的是却没有听脚步声。我抬起头,却看到单杰站在门口。
  “要进就进,要退就退,你站那儿干嘛?”我有点没好气。
  单杰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终于走了进来,却放了一份辞职报告在我桌面上。我吃了一惊,望住他,他的眼神倒是一点没有要回避我的意思,但是这一来却突然让我明白了,多日来苦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就在眼前。
  我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失态的表现,但是内心的冲击却让我真的有点无法自恃。本以为真相大白以后,可以放下这块心头大石,谁知道事实却更让我难以承受。
  “不光是他,还有我们。”柳一鸣和Fiona结伴而至,桌面上又多了两封辞职信。
  我有点儿头晕,恍惚间感觉叛变的那个人应该是我不是他们吧?三比一,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打击对我而言是如何的沉重。
  “对不起。”我站起来,向他们九十度鞠躬,“我想让大家做出被叛公司的选择一定不是一个快乐的过程。能让大家一起去做这么痛苦的事,做为终极原因的我实再是罪大恶极,所以,再没有资格坐在这儿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应该离开的人也是我。让大家困挠了,很报歉。”
  我站起来想走,却被三双手一齐拉住:“请你听我们说完。”柳一鸣有点激动地说,“没错,我们接受了一份协议,就是这份,”柳一鸣放下几张纸,继续说,“而且是三个人商量以后接受的。因为我们收到的信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唯一可以挽救‘怒放’的机会就是签下这份协议,而且在这份协议里面我们写下了除了让‘怒放’继续营运下去的之外唯一的一个条件就是,你继续担任公司的执行总经理,掌舵公司的营运。而且对方也答应了这个条件。但是最后,因为我们全票支持你做最后一次的资金努力,违反了协议的规定,所以我们也失去了挽救‘怒放’的最后机会,好在,我们终于投资正确了一次,你不旦解决了资金源,而且重组了资金链,‘怒放’开始了良性循环,所以,我们这帮坏人也是时候要谢幕了。应该说报歉的人是我们。”
  我傻子一样看着他们。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最优秀的,但一定是最勤劳的,不是最聪明的,但一定是最坚强的。可是现在,这一切却完全颠覆了!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在保护他们,包括耍小心眼儿,没想到真正被保护的人却是我自己。如果这一次没有朱嘉华近似神迹的帮助,我的最后一搏导致的结果是多么可怕和严重?!
  “我很羞愧。”良久以后,我才艰难地重新开口,“我真诚地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与你们能够继续与怒放一起盛开。”
  在FIONA的眼泪中,几双肥瘦不均的手握在一处,单杰小声嘀咕了一句:“头儿,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印刷体了?俺受不了你突然变得这么肉麻啊。”
  神清气爽了几天之后,朱嘉华女士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虽然很意外,但是我还是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她。对于她的帮助,我除了之前的感激之外,还有了后来的暗自庆幸,因此,我的热情百分之百发自心底。
  谁知道朱女士的第一句话说是:“说实话,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现在还是不喜欢你。”
  我楞了一下,奇怪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倒也是。”朱嘉华点点头表示同意。突然又说:“你最近失恋了吧?”
  “女人失恋不要紧,关键是不要失业。”我心平气和地说。经历了最近的大起大落以后,爱不爱的事对于我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我是个失婚女人。”朱嘉华的口气理所当然。对于这个性情古怪的女人,我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做个处变不惊的好听众。于是朱嘉华女士继续,“我的前一段婚姻经历了一年臭名昭著的家庭暴力以后结束了,当时我的心里怀有一个愿望,这是没有人知道的:我希望每个身体都有一张床,每一个心灵都有温暖,我想擦干每个人的眼泪,不再让任何人拉掉别人的一根头发。就这样,我努力地工作,然后在这儿,在广州,一年前,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男人。我们同病相恋,他在我心目中拥有一切男人应该有的东西:力量,自信,决断……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不爱我。因为他告诉我,他爱的人是一个叫李好的女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你了吧?”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居然可以在别人的办公室里刚刚冷漠地表达了自己对办公室主人的憎恶,马上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用诗一般的语言来阐诉憎恶的理由。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可是这个男人是谁呢?同病相怜?一年时间,也是失婚男人……WILLSON!我恍然,但是旋又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你以为拿钱出来的真的是孙总?”朱嘉华的语气非常不满,“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是他在暗中出力,所以才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至于我,不过是个临时演员。帮你?如果可以,我情愿你被打下十八层地狱。”WILLSON居然为了我肯改变公私绝不混为一谈的原则,说不感动那就是在骗人了。
  “那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对于眼前这个女人我还是吃不透。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的债主不是我,如此而已。被不喜欢的人感恩戴德会让我消化不良。”说完,朱嘉华站起来拍拍衣服:“好了,话说完了,我要走了。”
  “那我就不说谢谢了,免得影响你的好胃口。”我殷勤地为这位捉摸不透的女士拉开办公室的门。
  在位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我才说服自己拿起电话。Willson的是个大人情,我没想好怎么还,但是应该多谢的我不能不说。
  “你好,willson,是我。你在忙吗?如果忙我等会儿再打过来。”我听到那边的背景声音有些复杂,习惯性地赶紧想收线。
  “李好?!不,我不忙!什么事?”
  “哦,我想说,谢谢你。”
  “谢谢我?不,要说谢谢的是我。你不知道能给接到你的电话我有多高兴。”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想当初,打一次电话给他我总要思想斗争半天,生怕打过去的时候他不方便,甚或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如果电话那边的回答尚算温柔,揪着的心方才放下来,如果对面有一丝不耐烦,赶紧自觉收线并且担惊受怕,不知道这个电话是否会给对方造成困挠。这样战战兢兢的心情相信每一个自诩被爱情击中心脏的第三者都是颇有体会的。可是现在心平如镜地打了电话过去,对方的兴奋却从电话线里都听得出来。爱情里的男女关系好象总是翘翘板的关系,平衡是永远无法祈及的理想。
  正说着,手机趁热闹似的,也响起来。一看,是家里的电话,我只好对WILLSON说:“你HOLD住线等等我,我听个电话。”接通手机,是老哥。说了几句话,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楚了,来来去去只有几个词纠缠在一起,却没办法组成一句完整话:老爸,胃癌,晚期……
  我用最快的速度订了机票,跟公司的同事交接了公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把所有的积蓄全部分别转到两张卡上,以防万一其中一张卡失磁还有另外一张可以后备使用。我很清楚当疾病袭来的时候,最有效的治疗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钱。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冷静得象在安排一场商务谈判。这样的时刻我不能混乱,我是老爸嘴里那个让他骄傲的女儿,所以,我只能做让他一直骄傲下去的事。

   第二部 第三十五章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我的心里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在心里谋算着有没有什么关系可以搭到,以便帮老爸询问更详尽的病情或者安排转院,还有,带的钱够用到什么时候。
  所以下飞机,见到嫂子红肿着眼睛在秋风里等我时,不由得心生愧意。但是,仔细想想我真的没有办法难过起来。老爸此刻又没到无药可治的地步,我为什么要悲伤?不如出力去找最佳的治疗方案。
  可是当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才知道嫂子难过的原因,身高一米七三的老爸瘦得皮包骨头,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连脸颊都窝出骨头的形状,头发因为做化疗的原因全部剃光了,样子变得好怪,脸色是一种没见过的灰黄色,只是那对眼睛仍然亮晶晶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居然能够笑着叫了老爸一声,甚至声音里一点些微的不稳都没有。嫂子看了我一眼,眼神颇为复杂。我没管,走了过去,抓住老爸的手,很暖,我放下些心来。
  “妹妹也回来了?好,好,好。”老爸连说了三个好,抓住我的手使劲儿捏了捏,但是只一下,就没有力气再握紧了。
  看床头的输液架上一大袋乳白色的东西,我扭头看了看嫂子,嫂子解释说:“老爸做了胃全切以后,很多营养靠这个营养液。”
  “哟,输上营养液了?您可够腐败的哈。入党的时候一口咬死自己的成分是小职员,人家以前的地主病了也就最多吃两口莲子汤而已,您这小职员一点儿病连营养液都吊上了。”我忿忿不平。
  “滚一边儿去。见不得穷人吃口饱饭。”老爸一边叫我滚,一边全把我的手拉得紧紧的。我赶紧使劲儿望了望窗户外面,法国梧桐的叶子全黄了。
  半小时以后,老妈做好了汤送到了医院,在走廊里一见到我,双肩一耸“依依依——”地就哭了起来。我忙忙抱住老妈的背,轻轻拍着,忽然觉得老妈又瘦又小,忍不住小声埋怨:“都说我长得矮是你遗传的了,你还一直自己号称一米六二,死赖活赖非赖说是我爷爷隔代遗传,现在好比我还低小半个头!”嫂子红着眼睛跑一边搂着腰乐去了。在我刚想动作之前老妈的手掌“啪”一声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脑袋瓜儿上,掌风凌利依旧。
  等哥也到了医院,我们去了见主治医师。据那位传说中的国手大夫介绍,老爸手术中未见转移,但胃底见弥漫性肿瘤,为了保险起鉴,做了胃全切,现在刚刚做了一期的化疗。现在关键是要看病人术后恢复能力和抗化疗情况。如果一切理想的话,五年存活率是百分之八十。
  我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听得非常清楚仔细,生怕漏掉一个字会影响到老爸的生命长度。最后听到百分之八十的存活率的时候,我粗粗地透出一口气----这就好办了。对于我来说,多过百分之五十的机率,那就是百分之百的胜利。
  然后,事实上,真正面对化疗的时候,我才开始知道什么叫力不从心。老爸的化疗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而且一化疗就开始高烧,连手指关节都是黑黑的颜色。偏偏他又是胃全切,饮食上诸多限制,短短十天时间就又瘦了三斤。对于正常人来说体重骤减三斤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已经只剩一把骨头的老爸来讲,这三斤却是让人胆战心惊的。而且,最要命的是,老爸开始表现出对化疗强烈的抵触和厌世的情绪。第三次化疗的时间就快到了,可是不管怎么劝,老爸就是吵着要出院。
  因为公司那边事情很多,我也开始着急起来。如果不能安抚好这头,我根本没办法在那边安心工作。姑无论对公司的责任感,至少一点,如果我不工作根本就没有钱来维持老爸庞大的住院和治疗费用。这天,我坐在病床前,正跟老爸深刻剖析如果他不化疗就活不下去,如果他活不下去,老妈迟早一定会改嫁,如果改嫁我跟老哥就变成拖油瓶了的逻辑因果关系,谁知道老头子精神萎靡地闭着眼听了半天,最后咬牙切齿地抛出一句:“那我这两天就把我小金库里的钱先分给你们兄妹俩,免得你妈以后拿去贴小白脸!”
  “哐!”没法坐稳,我一家伙撞床框上。
  有人敲门,我站起来打开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见WILLSON拎着一大袋子标着“东方红”LOGO的东西走了进来。
  “伯父,您好!”他径直走到老爸床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老爸这一辈子大约没给人这么待遇过,一时之前显得有点儿蒙了,等反应过来,忙支起上半身:“好,好,你是……”
  “我是李好的……好朋友。”WILLSON依然毕恭毕敬地站着回答,印忆中,无论见到怎样的客户他都从不曾这么低声下气过,错愕兼具有些不忍心,我忙递过去一张椅子:“坐下来说吧。”
  谁知道WILLSON看都没看一眼我递过去的椅子,依然那样微微前倾地站着。只是眼睛往我的左手腕上注意地看了一眼,我下意识地把有疤痕的手缩了缩。老爸也说:“不要站着说话,坐着说,坐着说。”WILLSON这才向老爸点点头,欠身浅浅地坐下去。
  我突然发现,老爸讲这几句话的时候,好象很精神的样子,之前要分钱给我们的时候声音也只是比平时嘀咕的音量大一点而已,现在讲了两句话,都能让三米以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嘿,奇了怪了。我孤疑地望了望老爸,居然发现他双目炯炯地看着WILLSON,WILLSON则依然恭敬,用很平和地眼神回视着老爸,约十秒钟,老爸突然点了点头,“很好,很好。”WILLSON则微微笑着,向老爸点头致谢。
  我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人演的是哪一出。
  “你怎么来了?”我憋不住了,问WILLSON。
  “那天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听到了。早就想来了,正好有项目在这里谈,我就趁便过来了。”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小声说:“好在不是专门过来的。”

   第二部 第三十六章
  我还是放心得太早了。老妈驾到,望住WILLSON一副想吞吐进肚子里去的表情让我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你还有公事要忙吧?那就不要妨碍你了,忙你的吧。”我赶紧想把WILLSON拉走。
  “不着急呀!”老爸老妈异口同声。
  都快走到门口了的WILLSON马上很听话地站住,“是,伯父,伯母。”
  “不是的,人家是总经理,很多事的,你们不要烦住人家嘛!”我一边说一边注意到老妈偷偷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老爸老妈很有默契地对望一眼,老妈清了清喉咙:“要不,这个样子吧,是林先生对吧?”
  “您叫我英硕就可以了。”WILLSON很规矩地说,我在旁边猛打了一个激凌。
  “啊,英……英硕,是吧?你要忙就去忙你的,不过不晓得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到寒舍共进晚餐呢?”
  我赶紧抓起床头的矿泉水猛地灌上一大口,定定惊。从来不知道这么不文不白地哈拉惊吓度有这么高。
  有点担心地看过去WILLSON的方向,谁知道WILLSON好象一点感觉都没有,只知道点头说:“好,我一定准时到。不过不知道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伯父还在住院,这个……”咦,他居然还晓得客气?!不过可信度相当不高,明知道我老爸在住院那你还答什么“好”?!
  我顺坡打滚地说:“就是,你看,我爸也在住院,兵荒马乱的……”
  “不会!”老爸老妈再次显示了三十年共同婚姻生活的强大影响力,齐声说。不过老妈对自己的欲望地表现更加赤裸裸,“你伯父现在也吃不了什么,医院都有营养餐配的。难得你山长水远地来了,怎么能不在家吃一顿饭呢!不来吃就是看不起我们。”
  好不容易把WILLSON拉出病房,深秋天气,我硬是急出一头汗。
  “要是那天我没听到电话你是不会打算告诉我这件事的,对不对?”WILLSON低头望住我。
  “告诉你?为什么?”我翻白眼。
  “因为,我觉得我有义务为你做一些事情。而且,我坚持我们之间还有一些该说的话没说完,你一天不听我的解释,我一天都不会放弃。因为,这样对我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
  “可是,你觉得我现在方便现在跟你在这里讨论这类问题吗?”
  “是,不合适。所以晚上,请你晚上给我一些时间。”说完,WILLSON的嘴唇在我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就走开了,剩我傻子一样在那儿呆站了半分钟。
  推开病房门,老妈正一脸诡笑地跟老爸嘀嘀咕咕,一看到我回来,马上笑逐颜开地迎上来:“妹妹,告诉妈妈,英硕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去买。”
  “英硕?你跟他很熟呀?这么熟你自己问他去!”我没好气。说完头一偏,堪堪躲开老妈的巴掌。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英硕跟天与比起来,英硕也高大靓仔,可是就是好象不太喜欢笑的样子,搞得我跟他说话都有点战战兢兢的。天与就比较象自己的儿子,也这么高高帅帅的,却最知道怎么逗人开心,还不时来个电话……”
  “尹天与有给电话你们?”我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哦,哦,我是说之前。说起来,天与也好久没来电话了。”老妈很遗憾地咂咂嘴。
  我一下泄了气。是呀,他怎么可能再来电话呢?我这么兴奋干什么?我这样的反应很让自己讨厌。
  “不过,不管天与也好,英硕也好,对我们来说只要是个男人肯娶你,就是帮你爸和我心里头去了一个祸害……嗨……嗨哟,你不知道,给你结婚用的被子我已经弹好好几年了,看来这次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您甭嗨哟了,我脑子不好使耳朵可还挺好用!”我冷笑。
  等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老爸,刚喂老爸吃了一点橙汁,结果他就大吐起来。瘦瘦的身体缩成一团,吐一下全身就猛烈地抽搐一次,这就是化疗的反应。我着急地在旁边帮他抚着背,想减缓一点儿他的痛苦,可是摸到老爸背上全是硌手骨头,把自己吓了一跳,我吃惊地发现:老爸又瘦了!我忽然动摇了,再让老爸这样化疗下去到底值不值得?一个不小心,胃癌没怎样,反而是化疗要了他的命!让他这样痛苦地活下去到底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在旁边的人在心理上更能够接受还是真的是老爸自己想活下去?想到这里,我的脑袋一下子就又发热了。
  “老爸,咱们要不不做化疗了?”待老爸呕吐稍止,我递上一杯水轻声问。
  本以为一直对化疗抵触得不得了的老爸一听这话必定心花怒放,谁知道老爹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不,化疗不能停!”
  我大吃一惊,这就是那个半个小时之情愿老妈红杏出墙也不愿意继续活受罪的老爹?
  “妹妹,本来我以为这一辈子该做的都做了,该看的也都看到了,再活着,如果质量不高我情愿早点解脱。可是刚才我才突然发现,如果我唯一的女儿出嫁的时候不能由我亲手把你交到那个男人手上,你的幸福一定不会完美。我不能让我亲爱的小女儿在做女人最骄傲的那一天,快乐打一点点折扣,所以,如果现在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拼命活下去,起码活到那一天。”老爸说着,笑容在他的脸上弥漫开来。
  我说过只要老爸活着,在他面前我不会掉一滴眼泪,我很自豪,从头到尾,在这一点上,我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即使,这一刻,我的心里已经滂沱成了一片汪洋。
  对于晚餐期间的气氛既然不是我可以控制的,索性我不再去理会老妈在那里把WILLSON的家世问了一个底儿掉。反正与我有关的一切在他面前怎样出丑也不会再让我介意了。只是看到WILLSON的饭碗里堆成一座小山的时候,我提醒了老妈几次,WILLSON不喜欢人家帮他夹菜,结果只是换来老妈和嫂子很暧昧的探究眼光与WILLSON一迭声地申明:“没关系,没关系。”于是我干脆闭嘴,不过偶尔眼光会停留在WILLSON那边,因为总会不期然地想像当时尹天与在这张桌子上被老妈抓住狂喂的火爆场面。
  饭毕,WILLSON告辞,老妈很露骨地把我拖起来让我“送送人家英硕”。

   第二部 第三十七章
  天黑得比较早,秋风吹在脸上很有些肃杀的味道。有汽车经过,掀起的风裹着一地的落叶飞起来,在一尺来高的地方狼籍地飞舞。
  我把手插在裤袋里,耸着肩膀跟在WILLSON身后往前去。路灯下,一步,两步,三步……我偷偷用脚在地上踩着WILLSON在地上的影子,心里暗暗发笑,不妨WILLSON突然停下来,我一头撞在他身上,不觉得怎样痛,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WILLSON摸了摸我的额头,“总是这样冒失。还有,你的手怎么样了?你那天怎么能够做那样的傻事?”
  “没关系,反正长期以来,我习惯了做傻事。”我无所谓地笑笑,顺便把头移开一点,“到底是做爸爸的人了,你的火气好象收敛了很多哦。”
  “是,我是做了人家的爸爸,但是女儿却不是我的女儿。”WILLSON突然说,我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WILLSON粗重地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什么一起给吐出来一样:“本来这件事,关乎一个已经去了天国的人的名誉,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你坦白。可是,那天看到你在我面前割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如果要以你来作为交换,哪怕叫我变成魔鬼我也愿意。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讲清楚:小小是五月生的,但是不是我的孩子。”
  我可怜的脑袋瓜呀,转数有点跟不上趟了,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念了好几遍我才恍然大悟:哦,崔五月红杏出墙了。
  崔五月红杏出墙?!
  ??????????????
  !!!!!!!!!!!!!!
  我开始猛烈而响亮地打起了嗝——我这次是真的给吓到了。
  WILLSON根本不看我,又或者不敢看我?我不知道,只听到他自顾自地说:“当初,在我为了我们的关系跟家族做着激烈抗争的时候,她绝望之下,就这样把自己随便地交给了另外一个男人,而且,还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怀了孕。其实现在想来,五月始终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她知道不管家族怎样地施压我也不会屈服,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忍受她受到伤害,尤其是因为我而带来的这样的伤害:保有这个秘密才能让五月受的伤害减低到最小程度,除了跟五月结婚之外我实再找不到别的出路了。但是叫我放开你,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也做不到。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一步步走了下来。我一直以为,给我时间总有解决办法的。但是让我一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五月她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不管我和医生怎样地软硬兼施,她一意孤行地要生下小小。可是等我第一眼见到小小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五月要这么做了,你不可能想象得出这样小小的东西会有着这样温暖的生命力。而且,五月知道我的心不在她那里,小小对于她来说,就成了心灵上最深刻的慰藉。但是,我知道得太迟了,因为她的心脏承受不了怀孕过程中超过重地负荷,到上天堂的那天五月都以为自己是用一命换一命的代价送了小小给我。但是她不知道,实际上是两条命换了一条命---还有一条命是我自己的孩子!”
  “啪!”我跳起来狠狠地挥手,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夜色中炸响:
  五月的孩子是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生命”……
  而我的孩子却被我遗弃在医院冰冷的铁桶里……
  因为他要维护她的名誉,结果我付出的代价却是我的爱情和我的孩子!
  为了一个谎言,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把自己流放去学习遗忘!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重新寻找爱情的时候,还是为了这个秘密自己折断了重翔的翅膀
  …………
  “王八蛋!”我的声音从肺里扯出来,嘶哑而粗糙。
  “对,我是王八蛋,你骂得对!”WILLSON一动不动地受了那一耳光之后,一脸痛楚地说。
  “不,我不是骂你,我是骂我自己!”我冷冷地说,转身想走。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于我来说有多么讽刺,之前对爱情的隐忍与付出一直让我隐隐地觉得自己还是有一点骄傲的。可是现在,那一切只让我觉得自己更象一个一本正经的小丑。
  WILLSON赶上来一把扯住我,“你要去哪儿?”
  “别碰我,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不要,我不能再放开,我怕你又会消失不见!”WILLSON固执地说。
  “可是现在才抓住你不觉得也太晚了?”我毫不怜惜。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挽回一切?”WILLSON低声下气地说,完全无视左边脸颊正在快速地红肿起来。
  “不要问我。既然当初你那么果断地自己决定了一切,那么今天的问题请你也自己面对。”
  狠狠甩开WILLSON的手,我往前走,脚踩在地上咚咚地响。第一次感觉秋天是个澎湃的季节,只不过充溢在空气里的没有激情只有失望与愤怒。忘了是谁说的:人生比一斗烟的工夫所长无几,命运就象烟灰一样把我们弹了出去。只是对于WILLSON在紧急关头雪中送碳救了“怒放”我还是心存感激的,所以我选择在还有一丝理智的最后时刻转身离开。
  老爸爽快地答应了继续化疗下去,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且就在第二天,肿瘤科的那个专家找到我们,告诉我们医院进到一种进口替代药,可以有效降低化疗的副作用。
  “那价格是多少?”我和老妈异口同声地问。
  专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比之前使用的药品价格贵一百多。”偷偷地吐了一口气,还真是心想事成呢。余光瞟到老妈,悄悄拍了拍心口。
  眼看着老爸用了这一期的化疗药以后,副作用真的小了很多,做完化疗第二天也没有出现可怕的高烧不退情况,白血球有下降,但仍徘徊在临界点上,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老爸也显得思想负担没那么重了,我这才放下心准备回广州。公司的事情实再不少,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离开的那一天,阴雨绵绵,正好那天老爸出院,全家人都在忙,我自己一个人拎着简简单单的一袋衣服就这么离开了。家门口平时很难打到车,那天居然一出门就有一辆空的士等在那里,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正要上车,忽然觉得脖子后面热热地,象被什么东西炙了一下,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摸摸脖子,皮好肉全,一切无恙。奇怪,我摇了摇头。愕尔,不知怎么的,思绪飞到了临牙岛渡假村的时候,有一双眼睛曾经在暗中注视着我,毫不知情下我的感觉也是这样。想到那双眼睛,想到那双眼睛的主人,痛了一下,心脏的位置,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还是忍不住自作多情地回身望了望,当然是什么也不会有。现在他在做什么呢----突然很想很想知道,想得快掉眼泪了。有些冲动地拿起手机,那十一个号码根本都不用过脑子就一溜烟地被手指按了一个遍。耳机里还是等待的静默声,只听到我的心脏“呯呯嗙嗙”地上下狂跳,时间过得好慢呀,能够感觉我的心脏越跳越快……我猛地按了挂机键,全身脱力了一般地靠在车椅上,我才发觉,后背全湿了。可是我真的还没有勇气面对被尹天与挂机的情形。不,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准备好被他当面拒绝。

   第二部 第三十八章
  回到广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尽快定下这一季度的宣传主题。柳一鸣他们交了几个方案过来,虽然有点创意,但是似乎始终有点不尽如人意。想了一早上都没想到好的点子,唉,如果有钱就请专业公司来做,我只要坐在那里挑毛病就好了,现在没钱,只好自己拍脑袋。钱呀,为什么最爱的你总是跟我保持最远的距离?
  想不通,干脆不想。随手拿起一份《南方都市报》,入屋抢动、跳楼讨薪、电话银行诈骗……怎么全是钱呀。干脆跳过社会新闻版,直接翻到副刊,眼睛里立刻挤满了一堆连载,这真是一个信息四溢的年代。所以,广告越来越难做啊。突然,看到一段文字:
  ……
  无法做到纤细地想念你,与你相处的细节一直困挠我回忆的神经,神经是疼痛的。于是我悄悄站在离你五米远的地方,我算过,去到你身边只需要走七步,大约八秒钟,如果我可以活到七十岁,那就是我的生命里一共会有过两亿七千五百九十四万个八秒,我想用这两亿七千五百九十四万分之一走到你的身边,跟你说“你忘了带上我一起走”,跟你说“从此我就是你的呼吸,让我们彼此形影不离”,跟你说“我们结婚吧,我们要生十个孩子”,跟你说“我不知道跟我结婚你会不会幸福,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会很幸福”……但是最后,我仍然只能以十倍于这八秒的时间,象个笨蛋一样呆望着你的背影消失。承认这一点是令人难堪的,但是我还是得承认,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两亿七千五百九十四万分之一的错过与无数个十倍于它的注视以后,你的背影就一直在那里,在我心脏的寂静之中,令我赞叹不止。这是所有形象中最使我惬意、也是我最熟悉、最为之心荡神驰的一个。
  总体来说,偷窥跟整理裤子拉链、修剪鼻毛以欣赏乔丹的大范围性征一样,是一件较为私密的事情,但仍然不觉得应该给人拿来做道德沦丧的反面教材,我的脑子里仍然在想象,有一天,可以面对面,看着你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离开,临走的时候,告诉你,我的爱与你无关。
  ……
  莫名其妙的,说不上来为什么,这段文字看了居然让我觉得心酸。多愁善感从来不是我的风格,曾经很为这个懊丧过,从小就神经大条,到了知道应该装腔作势的年纪,却又为时已晚,只好一直这么粗糙下去。搞什么搞,我不是这么快就到更年期了吧?按了按鼻子,这才注意到,在标题旁边写着“私奔博客”。
  博客?什么意思?
  不想给那帮小子多一个笑话我的借口,于是打开电脑上网一查,好家伙,把我吓一跟斗:原来博客在网上如火如荼地爆热程度一点不亚于超女的海豚音,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博客充斥着网络所能刺激的所有感观,走马观花地看了一轮,突然,灵光一闪,打电话把FIONA叫了进来:
  “你负责联络这个叫私奔的写博客的家伙,告诉她,我们租用她的博客,要求她从下个月二十号,就是我们新系列花品上市前一个星期他的博客内容全部写我们这个花的主题,形式由她自己定,但是一定是由我们这个系列延伸出来的话题。让她开个价,我们支付稿酬,而且同时,我们的宣传资源,包括平面媒体以及电台广告将全部用来宣传她的博客。但是稿子一定要经过我们审核。”
  FIONA一听,马上说:“我跟‘南都’的副刊主任比较熟,我这就去找她。另外我会通过她在网上的主页联络方式尽量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她。如果找不到我都会尽快复你。”
  “谢谢。”我点点头。不知不觉中FIONA成熟了许多,其实不光是FIONA,单杰和柳一鸣一干人等也都以惊人的速度在成长。每次看到这些我都会觉得很开心,但是忍不住又有点惆怅,随着他们的成长,公司里非要我出面做的事情好象越来越少了,发展到最后会不会有一天,什么事都不用我做了,那是否就意味着我可以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了呢?
  瞎想什么呢!我拍拍自己的脑袋。
  FIONA只用了五个小时就有了回复,告诉我,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那个人不愿意接活,但是南都的主编介绍了另外一个也在报纸上连载的博客写手给我们,网上点击率也是挺高的。
  “那个私奔为什么不愿意?”我不太理解。
  “说是她写东西不是为了赚钱,只为了好玩。”这个世界上还有嫌钱腥的人?我开始把因为她的文章给她加上的好感分往下狠减了。
  看了南都主编推荐给我们的那个博客,感觉不是很对路,“这不是我们要的。”推开键盘我直接跟FIONA说。
  FIONA这次一脸疑惑:“有吗?我不觉得呀,不错呀,点击率挺高的呀,跟贴的人也很多。”
  “你没看到她的主页封面就整了整版的自拍照,打正美少女博客的金漆招牌,能少人捧场吗?不要忘了在网络以外无论如何都要整张羊皮披着做做样子的狼一上了网连羊皮也不用了,直接扑上来,点击率高已经是很含蓄的狼扑第一式的了。你再看看她写的东西: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拿上一堆成语牛头不对马嘴地往那儿一放就以为这是诗一般的语言了,看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知所谓。”我一口气数下来差点儿憋死自己。
  “好象也没那么糟吧?头,”单杰目不转精地看着电脑,“我怎么就觉得你的话里面醋酸浓度颇高呀。”
  “看见没有,只剩半张羊皮了。”我指着正把鼠标按在美女的一张俯身照上不断放大的单杰说。FIONA突然走过去“啪!”地一声关上了电脑。
  “干嘛?”单杰呼地一声站了起来。
  FIONA好象生了很大气的样子:“你们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你们从来都只看到那么表相的东西?你们到底在乎的是女人的什么?”
  没见过FIONA这样的表现,我忙把她扯开,踢了一脚单杰:“就是,这些男人是个个张嘴闭嘴就是美女,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德性。美女,白骨精还是美女呢,你们消受得起吗?!”
  谁知道单杰不识相地站在那儿动也没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而是柳一鸣扯了我一把,悄悄说:“咱们腾地儿,让他们两个吵去吧。”
  可是我看单杰的表情不善,怕FIONA吃亏,还想再劝劝,却被柳一鸣不由分说地拉走了。
  “你还没看出来呢?他们两个在耍花枪呢。”柳一鸣一副觉得我无可救药的表情。
  “耍花枪?耍什么花枪?耍花枪发了大火干什么?再说了,他们两个……耍花枪?!”我目瞪口呆,“什么时候的事?”
  “都两个多月了,公司里就你一个人不知道,唉,头儿,您的智商一直是个让人费解的东西。”
  “有什么费解的,只不过不跟你们一个频道而已。”我不以为意。不过心下略略感慨,年轻多好啊,还有精力而花枪。在我的两段恋爱生涯中,好象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第一次是因为自卑,觉得自己没有耍花枪的资格,第二次则还是还没来得及耍花枪就OVER了,至于第三次……算了吧,一个不少心就已经变成资深少女了,哪还有力气耍花枪哦。但是至少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耍过花枪的一定见识过爱情,见识过爱情的人不一定耍过花枪。把这两句话在电脑上打出来,有点貌似深刻的样子,脑袋一发热,我决定,偷偷拿张天仙妹妹的照片去开博客,因为刚刚走马观灯一轮,发现好象不管是哪个网站的博客,只要点击率高都有钱拿的。

  第二部 第三十九章
  财务那边通知我那个注资的帐号出了点问题的时候我一点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会象受惊小鸟的飞行方向一样难以想象。
  打电话给孙总,告诉他我们到期给付的利息没办法汇进那个帐号,结果孙总告诉我因为审计的原因,这个帐号暂停使用,然后给了另外一个帐号。这次我多了一个心眼,让财务去查了一下,发现这个帐号不是孙总公司的,想起上次朱嘉华说的事情,我打算调查到底,看看WILLSON到底是通过哪间公司给钱我的。于是颇费了一些周张,调查出来的结果意料之外,意外之中----那是个私人帐号,但帐号的主人不是WILLSON,而是姓胡,叫胡卓希。
  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虽然线索也只是到此嘎然而止,但是至少证实了一点,这笔钱的出借一定不是公司行为。我不想再和WILLSON之间再有任何拉扯不清的关系,所以我决定自己找到证据上去跟WILLSON摊牌。我没有理由再接受他这样的好意。不过找朱嘉华肯定不是一个好办法,于是,
  又拔了一个电话给孙总,故意含含胡胡地说:“您好,孙总,我是李好。是这样,关于这笔钱的来龙去脉通过胡卓希先生我刚刚才弄清楚,已经跟那个谁通了电话。虽然钱是他那边出的,我还是要感谢您,谢谢您从中提供的所有帮助。”
  孙总明显有点猝不及防,不过毕竟是生意人,马上打了一个哈哈:“李小姐言重了。这件事在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恒威交待下来的事,我怎么会有二话说呢……”
  恒威?我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于是乍着胆子继续试探:“尹天与说,让我以后直接把钱划到胡先生的帐上,就不麻烦你们公司了。”
  “哦,那行啊。”孙总一点没有怀疑地挂了电话,我也终于想起来胡卓希就是恒威的常务总经理助理。那时候尹天与神出鬼没的,能得到胡卓希先生的接见也是让我激动很久的事件之一。
  原来,又是尹天与!这一刻,我完全没有办法犁清自己的情绪,在和他的交集里,他永远是施的那一个,而我自知不自知地就成了受的那一个。这种感觉有点儿甜,但是更疼,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他,觉得心疼。我心虚地知道自己是不算什么坏人,但是绝对没有好到值得他这样的同情。
  拿起电话,至少让我跟他说句谢谢吧,虽然觉得自己的借口牵强得有点可笑,可是我还是一个个号码地按了下去,谢天谢地,占线!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赶紧放下电话。
  电脑的MSN上面有个叫“秋天来了,让我们一起去放鸽子”的名字在闪烁,脑子里面空格与了大约一分钟才反应过来这个就是那个叫私奔的人。比较了多个博客,我还是钟情于私奔写的东西,虽然觉得她的有些博客风格有时候会突然变一变,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接近我理想中的风格的,所以跟FIONA拿了她的MSN,我想亲自跟她谈谈。
  “可以聊聊吗?”我问
  “泥是……”
  “我同事叫FIONA,之前有跟你联络过。我叫李好,还想再跟你谈谈。”
  “李好?哈哈哈……”莫或其妙地大笑,把我吓了一跳。
  “我的名字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不是,对不起。想聊什么?”
  “还是关于帮我们写博客的事情。我想虽然大部分写东西的人都不喜欢命题作文,但是我绝对认为我们提出的条件对于一个博客写手来说是足够吸引力的。”
  “没错,泥们提出的条件是很优厚,可惜偶用不上。”
  “为什么?”
  “如果偶告诉泥,博客里的文章不是偶原创的泥会不会去告偶?”
  “什么?!”
  “算了吧,李好姐,偶是DIDO。”
  DIDO?!尹天与那个古灵精怪的表妹?
  我,我,我,我要疯掉了。
  “DIDO?臭丫头,你在搞什么?存心玩我呀?”
  “不会呀,姐姐,偶真的没有,别忘了是泥们找到偶的哦,还说很稀饭偶的博客。”
  “我不管,反正你没有一上来就告诉我实话就是你不对!做为回报你必须老实告诉我那个博客是谁写的?”
  “算了,天与哥碰上泥都没办法,偶就更不想跟你斗鸟。表说你们两个木有默契,泥那么契而不舍地要找的写手其实就是天与哥,厚厚,没想到吧。这些日记是偶从他的邮箱里偷出来滴。谁让他那次输密码的时候不小心,被偶拿手机摄了像,进去以后发现有这么多好玩的东东,不贴出来就太对不起偶阴谋一场了。在他不写的时候偶才胡乱接上一两篇来充数,不过木想到越玩越大,事情发展到酱紫,天与哥还一点不晓得,泥千万表告诉他哦,不然会被他打死偶滴,或者是把偶卖掉。3Q。”
  石化。
  “泥为什么不稀饭天与哥了?偶不晓得泥们之间发生了虾米事,表面上看天与哥好象与平时木有不同,可是,偶是跟他一起长大滴,天与哥骗不了偶,偶晓得他不开心,因为泥不开心。”
  “他有吗?你肯定是因为我?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心脏在左胸跳得乱了章法,脑子里一边要费尽地看懂DIDO的Q语,一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ODBC!”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很不耻地下问。
  “噢,大白痴!泥们两个都是。天与哥以为泥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泥又以为天与哥有了别的女人。唉,天知道我哥空窗期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一个虾米也木看出来的小白哦。泥自己不晓得看看表哥的日记吗?”
  “没有吗?他真的没有?”
  “偶还真的希望他有,他要是有就不会顶着姑丈的压力一知道泥公司给人投诉就到处帮泥们找线索,他要是有就不会听说泥爸爸生病就全世界跑帮泥买药,空运过去,还要串通医院小心瞒着表给泥知道……总之,泥们两个简直就是在互相折磨外加折磨偶们一班看热闹滴!”
  “他知道我跟尹董打赌的事了?”
  “泥跟偶姑丈打赌?泥们赌虾米?”DIDO回复的速度奇快,出卖了她的好奇程度。
  “尹天与现在在哪儿?”我不答反问,实在看不出她的好奇心有什么善意。
  “一个小时前上的飞机,大概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到广州了。”
  虽然被DIDO骂我几次白痴,可是偶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感觉紧紧地,紧紧地抓在手里。这种被幸福绑架的感觉实再是太美妙了,简直是妙不可言。还有两个多小时,我要去机场,我要见到尹天与。马上!立刻!
  被这个念头挟持着,我向外飞奔而去。迎面撞到单杰,他吓了一跳:“头儿,你怎么了?嘴咧成那样?面瘫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别挡着我,我要赶着去耍花枪,小子。”一掌推开他,我继续往外跑。是的,我知道的嘴咧成这样不好看,甚至有点儿骇人,可是我忍不住,因为我知道,今后的日子里除了广州潮湿的空气之外,多了一味爱情将义无反故地营养着我的未来。虽然以前我做错了那么多,可是今天我还有机会去重新来过,老天爷实再是太厚待我了。
  跳上的士,跑在去新机场的路上,我没有办法平复自己亢奋的情绪,一年多来郁结在心头的坚持、猜疑、嫉妒、想念倾刻间被瓦解,变成强大的冲击力,我一坐下就开始给尹天与写短信,一条,两条,三条……明知道他在飞机上没开手机看不到,可是我却象得了强迫症一样使劲写,使劲发,一边写一边笑一边掉眼泪,司机不停地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我,看我是不是疯了,直到我把车资加上过高速公路的过路费一分不差地交到他手上,分明看到那个司机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到了机场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尹天与是坐从哪儿始发的什么航班,甚至连他是从A区还是从B区出来都没搞清楚。
  看着身边来回移动着的人群,我无比茫然地站在那儿,傻了。突然手机响,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你在哪儿?”尹天与在电话里大声问。多长时间没在电话里听到过他的声音了?好象快一百年了吧?
  我突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你怎么了?在哪里?别哭,我这就过来找你,你等我。”
  “不要,每次都是你找到我,这次让我来找你。”我不管身边的人来人往,也不管在脸上阡陌纵横的眼泪对着电话大声喊。
  “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我在B17,就在马路边。”尹天与急急地说。
  我这才发现自己是在A区。按道理应该上去二楼过天桥,可是我等不及了,于是转身就往对面跑。远远看到“B”的字样,感觉就象一个胖嘟嘟的天使在那里可爱地微笑。我发了疯一样一边跑一边数着出口的数字,终于看到“17”了,尹天与高高的身影在人群里那么挺拔,干净,他的眼睛在人群里扫来扫去,突然,仿佛受到了感应,他一下把头扭到正面,正正遇上站在马路对面我的眼睛,阳光就这样骤然炽亮在他的脸上,整个人仿佛也闪闪发光起来。没错,这就是尹天与,我的尹天与。我的眼睛再没有办法从他的脸上移开,只知道以最快的速度向他接近。我们都等得太久了。
  突然,尹天与的脸色变了,一边大声叫一边向我冲了过来。还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的我反应变得异常迟钝,等我反应过来一辆汽车正向我高速冲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尖叫了。在汽车刺耳的刹车声中,我的身体被强大的撞击力推开,直直地摔在地上,一时之间,周围是死一样的沉寂,抬起头,就在我前面三四米远的地方,尹天与象个被坏心眼的小孩弄折了的布娃娃一样,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形状趴在地上。在他的身下,鲜红的血象一条恶毒的蛇,缓慢地游离出来。我爬起来,刚走了两步又扑嗵一声摔在地上,又爬起来,又摔,好不容易连爬带滚到了他的身边,有几个人形的物体也跑了上来,帮我一起把他翻过来,捧住他的头。只见他微微地睁了一下眼睛,嘴巴动了动。我忙把耳朵凑上去,只听到他气息微弱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这次罩不住你了。”
  我拼命摇头,“我爱你,尹在与,你听到没有,我爱你。”曾经以为重如千斤的这几个字,原来要说出来是这么容易,只是希望不要太晚了。尹天与咧咧嘴,努力想笑笑,眼光却在渐渐暗淡。
  “谁能帮帮我,请帮帮我!”我大声地叫起来,有人在旁边拍我的肩膀说:“别着急,已经CALL了机场的救护中心了,马上有医生来。”
  我象给人注了强心针,抓住尹天与的手使劲搓,使劲搓:“尹天与,听到没有,医生马上来了,你给我把眼睛睁开,听到没有?你要不睁开我就去找个民工把自己嫁掉!求求你,睁开眼睛,好不好?只要你把眼睛睁开,我就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求求你了好不好?”
  尹天与费了好大力气张了张嘴,却吐出一团血沫。我吓坏了,忙拿手去擦,尹天与吃力地抓住我的手说:“你怎么又瘦了。”说完,突然整个人浑身一震,抓住我的手一松。我一把没抓住,只见到那双曾经在汽车里,在海水中,在好与舍,在睡梦里……紧紧握住我的手,在空中划出一个绝望的弧度跟我的希望与幸福一同坠入深不见低的黑暗中。

  后记
  我偷偷地溜进睡房,打开床头柜,一通狂翻,却完全找不到要找的那盒东西。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炸响:“你在干什么呢?!”
  我一扭头,尹天与在身后得虎视耽耽地盯着我。
  “我在找身份证。”我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地说。眼睛仍不死心地在枕头边扫了一轮。
  “死心吧,那盒东西在这儿呢。”尹天与得意地举着一盒保险套一脸坏笑。
  “你怎么这么卑鄙?!”我恨得牙痒痒。
  “我卑鄙?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尹天与向我努了努嘴。
  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举起手上的大针:“没错,我拿的是针,怎么样?谁让你不肯让我生孩子。你不知道我现在想生儿子想得快发疯了?”
  “我就是知道才不能让你得手了。那家伙现在还没影呢就已经被你一天十三次地挂在嘴边了,真要逐了你的心让你生出来,我们家的这张床上还有我的位置?”
  “怎么会?别忘了,我的钱可全在你手上呢,我就算再怎样也不会跟自己的钱作对呀。”我一脸媚笑。
  “那是当时你自己答应给我的。说只要我不死就把你的钱给我。再说了,那我的钱不还在你那儿嘛?”
  “什么叫你的钱?!那叫我们的钱!”
  “好,行,我们的钱!看看,一提钱就激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就算计着想在TT上戳洞洞。”
  “那能怪我吗?你们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那么多,咱们老是没孩子会给人家质疑我的生育能力的。”
  “没关系,亲爱的,我已经把咱们两个的体检表扫描放大打印了,裱起来挂在客厅里了。这样她们都可以闭嘴了。”尹天与非常阴险地说。
  “那你不是答应我,做完这最后一期理疗,等全面康复了以后就让我生儿子的嘛!都结婚三年了,咱们生一个吧。最多先生个女儿让你先玩儿。”
  “那时候肉体上太痛苦了,所以精神上产生了错觉,说了的不能算。而且,我也信不过你,难保你干不出念完斋不要和尚的事。”尹天与不管我一脸受伤的表情,快乐无比地亲了亲我就走出去了。但是他却不知道在刚才挨过来的那一刻,我已经手到擒来,把拿盒要命的TT偷到手了。可怜我为了学到这手功夫,在英雄广场花了一个多月时间跟那帮小破孩儿套近乎呢。
  我深情地亲了亲手里的大针,分明听到有个可爱甜腻的声音在叫“妈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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