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本台最新报告:中国三大网站之一的‘YI’今日宣告破产。‘YI’得名于公司CEO晋自怿的‘怿’字,在网民心中有个亲切的名字——‘哇’,又被叫做‘哇网’。它始建于八年前,由当时年仅二十岁的晋自怿一手创办。”
“三年前‘YI’进军美国纳斯达克证券市场,不断地吸收资金扩大网络,以期达到‘怿网天下’的局面。”
“自美国‘9·11’事件以后,‘YI’在纳斯达克的股价一路下滑,最终走向破产倒闭的局面,晋自怿盲目扩大网络的方案也成了金融泡沫消失在虚幻的网络时空中……”
遥控器无情地关闭了女主播美丽、干练的形象,晋自怿坐在转椅里狠狠地吸了口烟,象征着中国三大网络公司之一、CEO身份的气势正如他手中的香烟正在慢慢燃尽。
他二十岁主动从大学退学,开始创办这家网站。他做网站,办网络信息公司,他带领着E时代的年轻人追赶网络浪潮。只要跟网络有关的,他都要独领风骚,他被称为“中国的比尔·盖茨”。他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登,登上中国三大网站的尊位,登上美国纳斯达克的滚动牌。他也跟着他的“YI”网占据中国十大首富的排名,变成最有身价的钻石单身汉。
八年了,“YI”网累积了他八年的生命,攀到了最高峰,他被重重地摔了下来,直摔得粉身碎骨。
曾让他自豪,让人羡慕,让无数人魂牵梦绕的“YI"网如今成了一片废墟。放眼满地狼藉的“YI”公司,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银行查封,准备拍卖以抵他所欠款项,就连面前的这台电脑也就快不属于他了。别墅、车……他曾经拥有的东西都被拿去抵债,他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一文不值。
他足足奋斗了八年,三个月以前他还几乎拥有人所想要的一切。然而现在,他——晋自怿却成了个亏欠投资人一千五百万债务的倒霉蛋。
其实从他宣布破产的那一刻起,这一千五百万的债务从法律上来说就已经自动免除。可是他高贵的自林心不允许他背着别人的欠款过一生,这辈子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让这一千五百万成为死账。
回顾这八年的奋斗历程,就像一个无聊至极的网络游戏,前一刻你还生龙活虎地站在高位上当一个人人倾慕的英雄豪杰,后一刻你已被不知名的小卒砍死在黑街的角落中,尸首全无。
这是网络的无情,是游戏的规则,也是之所以能刺激玩家神经的方式。
他是最大的玩家,是最风光的玩家,也是输得最惨的玩家。
没关系,不就是破产了嘛!不就是一文不值还倒欠人家一千五百万嘛!在他最风光的时候区区一千五百万算什么?他还年轻,才二十八岁,他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完全可以重头再来,再缔造一个“YI”网神话。
他是谁?他是晋自怿,网络的主宰者,他怎会就此倒下?总有一天,他会再回到王者的位置上承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他会让所有人看到他的“怿网天下”。会的!他一定会的!
为了早日重回这个位置,晋自怿没有时间继续感伤或是哀怨。他在众文件中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所有的原件都被银行方面取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些复印件。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将它们放在随身携带的包中。
这两份文件一是他所欠投资人的债务名单,另一份是“YI”公司职员名单和联络方式。总有一天他会东山再起,他会还清这些债务,更会招募原来的员工回到他的手下,重新建立“YI”王国。
带上这两份文件,他孑然一身离开了“YI”公司所属大厦。站在大厦的入口处,他抬头望向标有“YI”字样的招牌。这是他的公司,贴着他的名字,总有一天他会再将它推向更高的位置,总有一天……
他是如此的自信,因为他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以王者的姿态站在世界的平台上供众人仰望。
此时的晋自怿只顾着向上望,却没有发现身后正有一双平和的双眼平视着他略显潦倒的背影。
第一章
晋自怿粗鲁地用手指扯开脖子上的领带,再这样被勒下去,他有种快窒息的感觉。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身上的这套西装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更换了。从前他绝不会连续两天穿同一套衣服,可是随着破产,他橱柜里的名牌西装都被拿去抵债,只剩下几套最基本的服饰。他身上穿的这套就是有幸留在他身边的几套服饰之一,还是从前他很不喜欢的“之一”。
拽开衬衫第一、二颗纽扣,他大口大口地将被废气污染的空气吸进肺里,焦躁的情绪依旧没能好转。
这些天,几个大的信息网络公司他都已经去过了,但脑袋中没有任何一点要去那里工作的想法。那些中、小网络公司没一家值得他前去工作的,停在街头,他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好。
哈!他对着街上的陌生人冷笑,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有时间,居然能站在街头欣赏车辆?他可是晋自怿,每分钟需要用“万元”来计算的三大网络公司之一的"YI”网CEO,现在却成了一个被人拒之门外的废物。
原本晋自怿以为随便找一家大型信息网络公司先干上一段时间,积累一些原始资本好在网络天下里重新开战。怎料,从前与他情同手足的朋友一个个给他吃闭门羹,更有人放冷脸,说风凉话。
终于有家没长势利眼的网络公司总裁念在晋自怿从前的名气,愿意提供技术顾问之类的职位给他,年薪才五十万。
他是谁?他是晋自怿啊!他会落魄到这种地步吗?他怎么可能屈就于这种不够体面的身份之下,要想请他入公司,起码也要腾出副总裁的位置,这才算诚心留住他这个人才。
算了!不想这些让人火冒三丈的烦心事,他渴了,想弄点喝的。
已经破产的他口袋里所剩无几,想去高级的咖啡店弄点喝的不大可能,眼见不远处的街心花园有自动贩卖饮品机,他紧赶着几步走了过去。
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的铁箱子,智商远高于一般人的晋自怿表情显得有些呆。以前他想喝东西绝对不会在这种低档次的地方,而且都由秘书弄好后端给他,完全不用他操心。如今,乍将自动贩卖饮品机放在他面前,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像一个刚从乡下进城的菜鸟看着机器上的说明,不耐烦地掏出一元钱硬币塞进了投币口,之后……之后便是在他想喝的饮品标志上拼命地捶着,捶到玻璃都快碎了,那杯饮品还是没能出来。
“该死!该死!该死!”
晋自怿气恼地对机器拳打脚踢,像一个跌倒的小孩将所有怒气发泄给了地面。
“你选的那杯饮品是两元的。”
柔和的女声轻易阻止了他疯狂的举动,晋自怿尴尬地回头望去,看到了一张清秀的鹅蛋脸。算不上漂亮,勉强能入他的眼,还是在不仔细看的情况下。如果与他从前交往的那些女明星或是模特相比起来,只能用一句很刻薄的话来形容——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在他的视线中,女子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什么也没说,投下一枚一元钱的硬币,她在他所选的那杯饮品标志上轻轻按了下去,端起那杯饮品,她又投了两枚一元硬币为自己要了同样的饮品。
“给!这是你的那杯。”
她伸直手臂递给他,晋自怿却不去接。不会使用自动贩卖饮品机已经够丢脸了,再接受一个女人的帮助,他晋自怿的脸面干脆撕下来做足球皮算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手里的饮品再瞧瞧他,心里有了底,“这里面有你投的一元硬币,是你的东西干吗不要?”她将纸杯塞到他手上,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的凉椅上喝起了自己手中的饮品。
她的直率反倒让晋自怿有些羞愧,不愿意给人一种小家子气的感觉,他一手端着饮品,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掏硬币,想要再找出一元钱还给她。可惜天意要他欠她这一元钱,找来找去还就是找不到零钱还她。
“那个……”
“那个就不用还了,我是在还上次欠你的一元钱呢!”她堵下他的话,赶紧呷了一口饮品以挡住平静的表情下暗藏的紧张。能和他这样面对面地说话,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两年。
她的话却给晋自怿带来了巨大的困扰,什么叫还上次欠的一元钱?他们认识吗?怎么他对这张平凡无奇的脸毫无印象?
“你是……”
她站起来,微微向他欠身,“我叫西辞,原来是‘YI’公司的普通文员——你好,晋总裁。”
她竟然是他公司的职员?晋自怿大感丢脸,简单地点了一下头,他的总裁气势依然高高在上,“坐吧!”
目测了距离,西辞在离他一米以外的地方坐下。瞧她刚刚还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怎么报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后反倒拘谨起来了?她如果也像社会上那些人一样忌讳他曾经的身份,完全可以当做不认识他啊!干吗出现这种反应?
难道说像她这种低档次的小文员也想嘲笑他,侮辱他?此刻的晋自怿像一只受到剧烈创伤却又不肯放下万兽之王头衔的老虎,死守着自己最后的骄傲。
“你什么时候欠我一元钱?我怎么不记得?”他的口气属于质问的范畴。
虽然他们现在平起平坐,但在西辞的心目中,在晋自怿所放射出的气质里,她还是被指使的对象。有点挣扎,最终西辞还是坦白了他们惟一有过的瓜葛。
“那是我刚到公司没多久,有一天下雨,我从公司大厦跑到车站,可是翻遍了全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元钱硬币,眼看公车就要到站,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停下车从马路对面跑到我身边,将一枚一元钱硬币放到我的掌心里。你说因为我是你公司的员工,你有义务帮下属的忙。”
就是他的这句话让她决定——无论受多大的委屈,她都会死心塌地待在“YI”网络公司为他奋斗,这两年她真的是这样过来的,却不想公司这么快就破产倒闭了。
偏过头看着他陷入沉思中的侧脸,西辞忽然觉得公司倒闭的感觉也不坏,至少给了她如此近距离凝望他的机会。啊啊,她的心眼真坏,她正在检讨中。
“这就是我欠你一元钱的经过。”
晋自怿大概想了想,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借他已经记不清了。喝了一口饮品,他本想解开心底的烦闷,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懊恼——这是什么饮品?咖啡不像咖啡,可乐不是可乐,黑漆漆的难喝死了。
“晋总裁,你喝不惯是不是?”西辞比他更了解他的舌头。他一向喝的都是高级咖啡,这种低档次的东西怎么可能人他的口?
被曾经的下属看到在喝这种东西的晋自怿只想尽快结束让他厌烦的话题,看她手上拿的履历表什么的,他直接问道:“你在找工作?”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她曾是他公司的员工,因为“YI”的破产倒闭才开始找工作,这样问不是又问回到他最不想提的话题了嘛!
西辞倒是不太介意,慢慢晃着手里的饮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只有大专学历,在这个大城市里实在不太好找工作。你呢?晋总裁想做什么?”
“我想先调整一下心情,之后……之后随便找家网络公司先从副总裁做起,等积累了一定的资本再组建全新的信息网络公司。”他在吹牛,这纯属情非得已。
总不能告诉自己曾经的下属,他从破产到现在一事无成,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一千块钱。更糟糕的是大型网络公司不肯聘请他做副总裁,小的公司他又不愿去,他觉得路……快走到头了。
西辞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他的谎言并不成功。这些天她四处应聘,应征的公司大多跟网络有关,关于晋自怿的谣言她更是听了许多。她知道他的求职之路走得并不顺畅,更知道他高傲的心放不下他的王者之位。
“晋总裁,去江南看看吧!”西辞低头看着杯子里黑褐色的液体,装似不经意地说道,“这个大城市要是没有让你心动的东西,就去江南转转吧!那里的大型网站,网络公司还没有全面开发起来,前景比较广阔,你或许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驻足点。”
江南?晋自意微蹙着眉头,哑然不语。离开这座他奋斗了八年的大都市去江南水乡重新开始?这意味着要割断八年来的一切,他能够割舍得下吗?
望着远方,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焦点。
“爸,你有没有搞错?要我去那些小公司干技术员的工作?这怎么可能?”站在公用电话亭内,晋自意不顾周遭行人的目光,径自对着话筒大喊大叫,“我从八年前就开始做这一行,我是业界的元老级人物,我是,我是……现在要我拿那么点薪水却被那些业界的小辈指手划脚,使唤来使唤去,我还有没有人格,还要不要尊严?”
父母总是让他从低层做起,再一步步稳扎稳打往上爬。他们一点也不顾虑他的心情,还老是拿他跟三大网络公司另外两位CEO相比较,动不动就数落他大学时候怎么怎么不听话,不肯把大学读完,居然中途退学去办网络公司,现在好了吧!比尔·盖茨没做成,却成了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从前他忙着公司的事不大跟父母联络,只是定期给他们二老一笔丰厚的金钱。在亲情关系中,他是淡漠的,没时间交流感情,所以造成今天的代沟不能怪爸妈。如今他有了时间,却更不想跟他们联络,现在的晋自怿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
“下次再说吧!”他不管父母提出要给他钱的意思,径自挂了电话,他的自尊不允许二十八岁的自己再伸手向父母要钱。
口袋里的钱快见底了,他无法再继续住在豪华宾馆中,是该为人生的下一步作出打算。这座大都市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吗?失去了“YI”公司CEO的身份,背着一千五百万的债务,他没有朋友,没有前途,没有任何希望。
江南——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这几年江南的信息产业、网络公司正处于蓬勃发展阶段,或许他可以在那里重新缔造一个晋自铎的网络天下。
打定主意,他决定连夜去江南。到了火车站,他买了一张江南地区的地图,最终选择了一个正在发展中的长江沿岸开放城市,那里将成为他的基点,他走向辉煌的第二个阶梯。
买了火车票,此刻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晋自怿独自坐在候车室里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十年前,他考上名牌大学,当他下了火车,走出候车室第一次踏进这座大都市时,他满怀豪情壮志,立志要开创自己的网络天下。他成功了,他拥有了自己的网络天下,又亲眼看着它被毁灭。从人人钦佩的有为青年成了今天不仅破产,还身负一千五百万债务的过街老鼠。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得由他自己负责,他没有权利责怪任何人。
是他,急于霸占整个网络天下,造成垄断势态,以至于大笔的投入收不回来;是他,试图让中国网络经济走入国际化轨道,而他却高估了“YI”的实力,以至于创造出名副其实的泡沫经济;是他,将发展网络的钱挪到他处投资,过宽过广的经济面让他管理无门,以至于最后不得不走向全面破产。
他是技术人才,却不是优秀的商人——这一点是他用八年奋斗血本无归,负债一千五百万换来的教训。
晋自怿猛地站起来,候车大厅是不准吸烟的,心烦意乱的他突然想到了那张平静又平淡的容颜。
十年前他从候车大厅踏上征途,十年后的今天他灰溜溜地从这里逃走。想起昔日的辉煌,今天的落魄,他的心底莫名涌起几分落寞。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更别说离别相送
人的基本情感在这一刻爆发,走进电话亭,晋自怿握着电话却不知道该打给什么人。朋友?亲人?谁在乎他的去向?谁关心他的死活?没有人!根本没有人会在乎破产以后的晋自怿去什么地方,更没有人会关心身负一千五百万债务的灰老鼠的死活。
无意中看到行李箱中摆放的原“YI”公司员工档案,晋自怿想起了“西辞”这个颇有格调名字。一种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促使他拨下了她的住宅电话号码。
“嘟——嘟——嘟——”
等待的时间让他心情难奈,他竟有种害怕,害怕她不在家,害怕她接不到他的电话,害怕连最后一个可以知道他离开的人都没有。
“喂!请问你找哪位?”
是她!是她的声音,激动涌到了晋自怿的胸口,“是我,晋自怿。”他紧绷的声音竟有些哑哑的。
“是你?”西辞显然有些惊讶他会打电话给她,握着电话她的手在抖,连声音都在抖,“有事?”
“我要走了。”觉得这句话词义不清,他紧赶着补了一句,“我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去江南一座发展中的城市继续我的事业。”他说了那座城市的名字和大致的一些情况,不是为了要她记住,而是为了让这世上有个人知道他的去向,他在为心灵寻找寄托。
西辞紧握着话筒,急切地追问:“你现在在哪儿?在火车站,还是飞机场?”
“我在火车站……”
“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你等着!一定要等着我!”
“嘟嘟嘟嘟……”
电话突然断了线,晋自怿望着话筒发呆,等她?她要过来吗?她过来干什么?为他送别?又不是演电视剧,用得着这样吗?
没将西辞的话当正经,晋自怿拎着行李耐心地等待送他去江南的那列火车。许久之后,火车缓缓进站,他最后望了一眼这座记载着他的成与败的都市,该离开了,该去寻找新的目标了。转身他准备上车,身后却传来了声声呐喊——
“等……等等我!等等我!”
“西辞?”
晋自怿吃惊地看着奔跑的小黑点变成完整、清晰的人形站在他的面前,大概是跑得太急,她以他的身体为支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晋自怿向她的身旁望去,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特大号的行李箱,她真的是特意来为他送别的吗?
“我……我跟你一起去江南,你所选择的那个城市正是……正是我的家乡。”她抓着他前襟的衣衫,死也不肯松手。她怕这一松开,此生再难相见。
天知道,她接到他的电话有多兴奋,多高兴,多……多情不自禁。在他离开这座都市之前他告诉了她,她是惟一知道他去向的人——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就是知道,那是一种感觉。透过电话里晋自怿的声音,她知道自己被需要,就是这种感觉让她毅然放弃了留在大都市的机会,随他回江南发展。
这只是巧合吗?他找了江南一座发展中的城市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而这座城市又恰好是她的家乡,原本就打算回家乡的她正好与他结伴同行——他可以这样理解吗?可以吗?
总觉得有太多的巧合以及此刻他不愿面对的情愫缠绕在他们之间,晋自怿凝视着她的双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因为……”
“从※※开往※※的T63次列车就要出发,请旅客抓紧时间上车,祝您旅途愉快。”
乘务员小姐亲切的话语打断了晋自怿未出口的问题,他沉默地摇了摇头,拿起放在她脚边的特大号行李箱,平静地丢出两个字:“走吧!”
走吧!他说“走吧”!西辞的唇角慢慢上扬,最终弯成了一道弧形,“好!”她应了他一声,拉着他的衣角上了火车。
这是一次只属于他们俩的旅程,终点在何方,现在的他们谁也不知道。
在T63次列车行驶的中途下了车,他们所到达的江南某城的确是西辞的家乡,她将行李送回家,立刻就以主人的身份帮晋自怿找起了住处,初来乍到的他反而显得无所事事。
到底是西辞的家乡,她对这里的人文地理相当熟悉,不消半日的工夫便替他找到了一所住处。那是城南的一片住宅区,考虑到晋自怿的经济状况,西辞介绍他租下了一套一室一厅,实住面积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地方小归小,好在一切设备齐全,家具、电话、洗浴设备该有的全都安!完善,交通便利,安全方面也很可靠。
西辞满意地看着她亲自找到的住处,眼神像在审视自己的家,“怎么样?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吧?租金也很便宜。”
晋自怿沉默地环视一周,再沉默地坐到沙发上。这种又小又破的地方也能称之为“环境不错”?曾几何时,他名下的所有公寓、别墅,其中最小的一套也有三百平米,光是客厅都比这套公寓宽敞。而且他从没见过这么低的屋顶,低得像是要掉下来,暗得让人感觉昏昏沉沉,极不舒服。
当然,现在的他是无法跟从前的晋自怿同日而语,背负着一千五百万的债务,他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创网络天下。被困在这么小的公寓中,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视野、心境都被无形地缩小了,对未来他开始更加感到没有信心。
“西辞,这个城市有什么比较大型的网络公司或是商业网站吗?”
对她的回答,晋自怿不抱太大的希望。从火车站下来依着公车绕了一圈,他觉得这座地处江南的发展中城市跟他待了十年的大都市相比又小又落后,发展规模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对自己的选择,他有些后悔。他该去沿海发达城市的,那里的机会应该比这里多上许多吧!
又或者,他根本就该放弃网络这一行当,寻找事业的新起点。八年前,中国的网络事业才刚刚起步,可以赚钱的余地相对较多,发展前景也非常明朗。想占领市场,主要看你的技术和闯劲。他就是凭着这两点攻陷了中国网络,让“YI”成为三大网站之一。可是如今网络业已经相对完善,各种各样的网站铺天盖地侵占着网络空间,他如何能重新跻身其中?
从破产的剧烈起伏的心情中平静下来,晋自怿开始认真考虑东山再起的途径。做网站似乎已经不能成为很好的手段了,若是放弃网络天下的打算,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正处于自怨自艾中,再回过神面前摆放了各种各样的报纸、杂志,西辞一边整理一边解释给他听:“这座城市是长江沿线的五个开放城市之一,它正在崛起,每年的变化都很大,前景还是不错的。说到信息产业,主要在这个城市的开发区。”她拿出地图指给他看,“如果你想接触信息网络这方面的工作去开发区转转会不错……这些是人才交流市场的联系方式和这一周的招聘信息,你可以随时跟他们保持联系,相信他们会欢迎你这个大人物的加盟。”
晋自怿呆呆地看着面前摆满桌的信息资料,再瞧瞧端坐在他身旁的西辞。她和他同时到达这座城市,就算身为家乡人,熟门熟路,她怎么能保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好这么多事?当初只让她做一介小文员实在是屈才了,该让她做他的贴身助理,省时、省力又省心。
“西辞,你在公司做了多久?”
“专科毕业以后就留在了‘YI’公司,做了快两年的时间。”当初毕业的时候,以她的专科学历能进入“YI"公司担任文员,不知道被多少同学羡慕。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就因为她学历不够高,不管工作干得再好,总是被人瞧不起。尤其在刚进公司的那三个月里,她惟一感受到的温暖就是晋自怿在下雨天给她坐公车的那一元硬币。
就是因为那小小的一元硬币让她决定跟随这个男人,即使只是以文员的身份。今天,身份、关系上的变化都是她从未预料到的,“YI”公司倒闭,晋自怿破产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此刻她真的有些说不清。
不想去考虑摸不着边的东西,西辞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晋总裁可以先找个……”
“我不再是什么总裁了,叫我晋自怿就好。”不是客套,每次听到她喊自己“总裁”,就让他有种被嘲讽的感觉。他现在不是什么总裁,更不是三大网络之一的CEO。如今的晋自怿只是一个欠债一千五百万,灰溜溜逃到江南小城,住在一套不足三十平米小公寓里的过街老鼠。
不知道他的心中有这么大的芥蒂,西辞仍为能直接叫他的名字而开心,“晋……晋自怿,我想说的是,你……你先在开发区找一家网络公司做做,等积累了一些存款,我们可以重新开办网络公司,像‘YI’那种规模,甚至更大的。”不知不觉中她就将他的再创业道路算上了自己这一份,也不管人家是否把她当“战友”。
她的远景规划似乎不错,可惜对现在的晋自怿来说却提不起一点兴趣。他大致上看了一下这个城市信息产业的发展状况,综合网络、商业网站的开发、利用,他觉得这座城市简直还停留在石器时代。对这座江南小城的失望引发了他对再创网络事业的失望,更将破产以来种种的不愉快往事、失败心理、自卑因素全都勾了上来。
即便是再不可一世的人在这种时刻都需要别人的陪伴,晋自怿的陪伴就只有西辞,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其实只是想找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不用出主意,不用表态度,甚至不用开口,只要静静地听着,只要沉沉地待在他的身边就好。
“西辞,我破产了,虽然法律上不予追究,但我还是想将欠投资人的一千五百万全部还清。这是我借他们的钱,现在我破产了,我的良心、自尊、人格告诉我——只要我没死,这笔债就要还上。所以说现在的晋自怿不仅是个穷光蛋,更是匹饿狼。我需要钱,但我不想从事网络这一行,我没有信心能再创造一个‘怿网天下’,我想……或许我该换个行业做做。”
他需要时间恢复自信心,也需要时间沉淀心情重头再来。西辞知道这是个必然的过程,不能硬逼着他如何如何,她也没有那样做的资格。
“你先在这里住下,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有什么事咱们一起商量,这样可以吗?”她怯生生地望着他,很礼貌地征求他的意见。
她的尊敬来自于下属对上级的习惯性反应,晋自怿什么也没说,反倒赶起人来:“你下了火车一直陪我忙,赶紧回家看望你的父母,他们一直盼着等着你的归来呢!”
他的一席话提醒了西辞,她两年没回家,如今回到家后放下行李就又出门奔波,实在有点不孝。拿上自己的包,她一路冲到门口这就准备往家赶,晋自怿却轻易打乱了她的计划。
“谢谢你,我都已经不是你的上司了,你还是这么帮我,实在很感谢你。接下来的问题,我能够独自处理,你忙你自己的事吧!你不是也要四处找工作,一切从头开始嘛!”
他的客套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他为自己构架出登天云梯,再一步一步爬上去。“YI”——他的信息网络事业就是这副云梯,“YI”倒塌,他被困在了天地中央,该如何回到平民现实生活中,他的心灵正面对巨大危机。
西辞不介意为他排除危难,只要他愿意,她愿意做他的云梯。她靠着门扭过头望向他,眼睛里闪烁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恍惚,“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上司。”
“那是因为什么?”现在的他没钱没权,什么都没有。面对落魄、潦倒、负债累累的他,曾经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所谓的好朋友都已离他而去,反倒是这个小文员跟前跟后,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从他锐利的视线中读懂了他封闭的心思,西辞背着包向外跨,在关上房门的瞬间丢下了句话——
“因为一元钱硬币。”
她帮他跟一元钱硬币有什么关系?若说她还他坐公车的那一元钱硬币,她已经用那杯让他想吐的饮品还给他了,她不欠他什么,为什么要对他好?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连晋自怿自己心理都没底……
第二章
晋自怿在这座城市的开发区整整转了大半个月,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开发高效网络或是开办大型商业网站的公司,只有一些小的、零零散散根本不成规模,也成不了气候的小公司在进行着低劣的商业网站开发。
他——晋自怿对如此没有前景的公司完全没有兴趣,他宁可饿死,也不会将自己的才能浪费在这上头。
陆续在资料上的一家家公司上打上叉,晋自怿已经基本放弃继续做商业网站以求东山再起的想法。虽然失望透顶,但起码的温饱问题必须解决。从冰箱里挖出最后一包泡面,这就是他今晚的晚餐了。
打开电视,新闻正在报道新崛起的一家大型网站,晋自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按着遥控器,硬是将所有跟网络、网站有关的东西都赶出了视野。对于像他这种曾经身为三大网络之一的创始人兼负责人,如今身边连台最基本的电脑都没有的失败男人,再度回顾过去是一件沉重又残忍的负担。
“叩叩!”
这么晚了,有谁会来敲他的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不!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没有朋友。当他是“YI”网CEO的时候,即使他飞到南极也有朋友在等着他的归来,但作为一个破产的晋自怿,即便他身处都市中央,也不会有人去找他。
趿着拖鞋,他走向房门。不会是来收物业管理费的吧?他的身上只剩下最后几十块钱,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只能打电话回家伸手向父母要钱——虽然他死也不想。
门露出一条小缝,透着空隙晋自怿看到了西辞的右半边脸,那里扬着他所熟悉的微笑,恬恬的,静静的,很是暖人。
“是你啊?”他早该猜到,在这个城市里会来看他就只有她一个人。门完全敞开,他不经意地抬头间却看到了让他蹙眉的画面。
她的左半边脸有一道红肿的手印,像是被谁用力掴了一耳光。谁打她?谁竟然敢打她?他心情起伏剧烈,像是身边的东西没能保护好,眼睁睁被人破坏了似的。他不是一个保护欲强烈的人,尤其是在落魄潦倒的今天,他早已没有多余的心思照顾他人,可是看到她被人打所带来的冲击却远远超过了他的负荷。
“怎么会这样?!她是怎么了?”
趁着他平复心绪的空档,西辞已经将放在门外的东西都搬进家里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就两件超大行李箱,那里面摆放了她所有家当。
还没弄清自己为什么会为她担心的晋自怿看到她堂而皇之进了“他的”家,又用“她的”行李占据了他大半个客厅,他顿时疑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搬来和你一起住。”西辞回答时的口气听上去像理所当然。天知道为了这么几句台词,她在楼下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多小时,排演了上百遍。要不是巡逻的联防人员老是盯着她,她至今也没有勇气走到他的门口。
晋自怿摸不着头脑地抓起一支烟,点燃后狠狠吸上一口,但愿这支烟的尼古丁够分量,他需要安定神经,“这是你的家乡,你不是一直和父母同住嘛!为什么要搬来我这里?”这里一室一厅,小得像狗屋,他们孤男寡女如何住在一起?
西辞微仰着头看向他深邃的眼,她几乎可以预知一旦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会带给他怎样的震撼,也会破坏他们俩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这种不是亲人,不是朋友,不是情人,不是上下级别的“四不像”关系。然而,若此刻不说,她可以预见他们一辈子都得停留在这种“四不像”关系上。她该怎么办?她该作出怎样的选择?
这是一场风险投资,投资失败她将血本无归。
“我被我爸赶了出来。”
她的第一句开场白就震住了晋自怿的心,“脸上的伤也是他打的?”没有冰块,他拧了一条冷毛巾敷在她红肿的脸颊上,希望可以尽快消肿。他能为她做的竟然只有这么一点点,他算什么男人?
“他为什么打你?”
西辞扶着毛巾偏着脸看他,接下来他的每个表情她都要一点不漏地记在脑中,“爸妈要我去相亲被我拒绝了,他们问原因,我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有一个爱了两年的人。他们自然要问问那个男人的情况,我说:‘他是一个刚刚破产,还坚持要还清一千五百万债务的男人。如果要嫁,这辈子我只会嫁给他。”’
爸妈左劝右说,又是威胁又是用亲情感召,当所有招数用尽,面对她的“一意孤行”,父亲给了她一耳光,还有一句:“滚!你要是坚持跟那种男人在一起,你就永远别回这个家。”她依稀记得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在妈妈的泪眼矇眬中跑了出来。
活了二十三年,她一向是平静、温和的,不爱出风头,就是在青春期也没有过激的反叛行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的心中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在支持着她奔向她所追求的——爱。
只是,她的一意孤行、一往无前真的能追求到他飘在半空中的爱吗?
晋自怿给予的回答是:抽烟。
他身陷在沙发里,整个身体被烟雾包裹,所有的神经也陷入了迷幻的境界。他不是笨蛋,她为他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过了“曾经下属”的身份,他们之间又算不得什么朋友,那她是以什么样的情感陪着他一路走来?答案已经很明显,现在所需要的只是他的回答。他的回答将决定她一生的命运,这比让他作出一项大的投资决策更具风险性,若投资失败,他赔掉的将是她全部的生命。
西辞手撑着毛巾,毛巾贴着脸,不知道是脸的红肿还是冒汗的手心,冷毛巾逐渐升温,那上面的热度烘烤着她焦急的心情。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而她的心中早就有了决定。
抽掉了整整一包烟,晋自怿掐灭最后半支烟,随即沉默地站起身,单手拎起那两只超大号的行李箱,他腾出另一只手来拎她,用脚拨开房门,他用尽力气将她和行李箱丢出门外。
“走!马上回家,去你爸妈的翅膀下躲着,别再到这里来,我不想见到你,不想!你听懂了没有?”
他恶狠狠地用力摔上房门,将她失落的脸和张开的唇关在门外,他的手却捏成拳头紧紧地抵着门。他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女人的求爱,没有哪一次这般艰难。
“晋自怿,你开开门!既然我决定离开家就没打算再回去,就算你现在把我赶出门,我也不会回去的。我是……我是真的……爱你,想和你共同走……这条艰难的道路,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对于内敛的女孩,追求所爱的男人,主动说出这段话,很难。但对于深爱晋自怿的西辞来说,说出这段话,很容易,因为她动的不是嘴唇,而是心啊!
“我有什么值得你爱的?现在的晋自怿一无所有,有的只是一千五百万的债务。我原本还拥有开创网络天下的宏图壮志,现在连这点志向也被残酷的现实给摧毁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还有什么?”
“你还有我。”
她的声音越过门穿透他的耳膜,换来的却只是晋自怿的冷笑,“多么廉价的台词!这个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兑现?我还有你?哈!那么我问你,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是不是很庆幸我破产了,要不然以你一个小小文员的身份很难接触到像我这样生活在高层的人士。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鼓励我继续从事网络事业,创造第二个‘YI’,然后跟着我过上上流社会的生活?”
“说啊!说你不是啊!”晋自怿以额头顶着门,他期盼着自己的话被她激烈地否定,他期盼着自己的身边真的还有一个人在陪着他、他怕背负期待,真的害怕,他要走的是一条最艰辛的道路,他没有自信能背负着他人的期待走到终点。
只是,她要让他失望了。西辞的身体贴着门,在沉默中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有的时候我的确很庆幸你破产了,如果不是你现在所遭遇到的惨烈局面,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你如此靠近,我永远只能站在远处仰望着你。”
“你滚——”他愤怒地大吼。
在经历破产之后他早该看清世间冷暖,为何对她,他仍是抱着无数的幻想,一旦她露出现实的嘴脸,他竟觉得无法忍受。当初与他共同创建“YI”的他最好的朋友背叛他,离开他,他都没有这么激动。
她不滚,她还没有说完话,她怎么能放弃?
“两年前我从学校毕业,因为在校期间各项表现均非常优秀,所以被推荐到了‘YI’担任文员。初入社会,在学校里所学的知识跟社会生活完全脱轨。在‘YI’那种大公司里,没有人看得起我这个专科生,每次吃午饭的时候我都被单独丢在一张桌上。在那段时间里,我所获得的惟一温暖就是那个下雨天你给我的那一元钱硬币。如果我说,就是那不起眼的一元钱让我从此爱上你,你会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晋自怿怔怔地低下了头,全部身体贴在了门上。前些天他问西辞为什么这样帮他——“因为一元钱硬币”。当时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
回想起两年前的那个下雨天,以及后来她所不断投给他的关注,连西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是一个活在激情中的人,但是,她却将毕生的激情都给了这个将她关在门外的男人。
“我的视线常常不知不觉跟着你转动,每次在公司无意中见到你,我都会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急急地想要从你身边逃开,可是离开后我又忍不住想再见到你,再体会那种心动的感觉。等我明白自己所有的反应是因为……因为爱时,这条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世界上最难动的是心,最难收回的是感情。走到这一步,若能回头她早就从他身边离开了,不会给他把她关在门外的机会。
“明知道我们俩在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可我对自己的感情就是束手无策。有段时间我想过辞职,想彻底地离开你,我想若是再也见不到你,或许我就会慢慢地忘记你,抽回我的感情。可是我做不到,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时间停了摆,世上的一切都被蒸发。爱不了又放不下,我开始存一元钱的硬币。将手头所有的一元钱硬币都放进储蓄罐里,这样一天一天累积下来,我已经存满了三个储蓄罐。”
西辞从超大号的行李箱里掏出她的三样宝贝,它们分别是兔形、龙形和蛇形的储蓄罐,里面满满的全是一元钱硬币。她的行李箱里还有其他九个形状的储蓄罐,它们组成了十二生肖,也组成了她所有的爱。
“我想着若有一天我存满了这十二个储蓄罐,而你依然没有爱上我,我就把它们统统砸碎,将我的爱取回来……但就在我将要存满这第三个储蓄罐的时候,你破产了。”
“公司倒闭,我不得不从你的身边走开,那天在公司大楼的对面看到你,我好想冲上去,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多看你一眼也好啊!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只能目送你离开,我以为我们之间所有的瓜葛都将烟消云散,谁知后来竟在自动贩卖饮品机的地方相遇。”
“直到那一刻,我依然不敢有过多的奢求,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点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然而当你在火车站打电话给我,我惊觉自己不能再这样沉寂下去——可以爱的人为什么要放弃?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是想陪着你走这段艰苦的路,怎么样也好……”
西辞的表白换来了晋自怿的苦笑,他早该知道她不是那种城府深又善于利用人的精明女人。她的投资风险太大,她的爱太深,他不想淹死,更不想拖着她一起去死。
“走吧!”
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痛定思痛,他冷静地为她作出了他认为最好的决定:“回到你爸妈的身边,他们就你这一个女儿,他们需要你。别再来这里了,后面的路我一个人会好好地走下去,不需要你为我担心,你还是想着如何找个不会轻易破产倒闭的公司走稳今后的道路。走吧!走吧!”
他催着她,撵着她。他在心中谢谢她付出的爱,如果换作三个月以前那个还是“YI”负责人的他,他愿意给她陪在他身边的机会。然而,身在高层的晋自怿又怎么会注意到如此平凡又单纯的女孩呢?
这么好的女孩需要更好的男人来呵护,一个破产还身负一千五百万债务的晋自怿根本无法背负她的幸福。他心甘情愿地放开她的手,从此一个人走。
“忘记我,放弃这段不切实际的感情吧!”他这样安慰着她,其实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放手的理由,“会有比我好上几百倍的男人来爱你,给你幸福,你只要忘记我就……”
“我不要人来爱我,也不要任何人给我幸福。”西辞用力地捶打着门,急切的语言有种连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哽咽,“我有心去爱,有力量为自己创造幸福,我干吗要别人将爱和幸福施舍给我?我不要!我,我想要你知道,我的爱是储蓄,是投资,我每天存进几个一元钱的硬币,总有一天原本空荡荡的储蓄罐会变得满满的,然后就会装满我想要的幸福。我不需要任何人施舍予我,我只想你陪着我一起来积蓄这份爱。你听懂了没有?晋自怿,你听懂了没有?”
他听懂了,可他没有勇气与她一起完成这项投资。他一个人破产没关系,他没有勇气拉着她一起走进爱的贫穷,他不可以这么自私。
是的,没错!现在的西辞只是被爱冲昏了头脑,等她清醒过来她会乖乖回家,听从父母的话去相亲,找个条件不错的男人把自己嫁了,从此过上平静安详的小日子……
哦不!算了吧,晋自铎,其实你是在怕……怕她清醒后将你丢在一边,独自上路,从此你只能望着她的背影不断地挣扎,却永远找不到出口!
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晋自怿在绝望和希望当中挣扎——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心,不能啊……”
伴随着他的沉思,门外传来了轻柔的哼唱声——是西辞。
“我一点也不感到后悔,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你的身边最靠近你的地方过完我的一生。”
这是艾力克·沙提所作的钢琴曲,配上安利·庞谷所作的诗曾经风靡一时,如今会唱的人已经不多了。而这却是晋自怿最喜欢的几首曲子之一,当年他初办“YI”网的时候就曾经用这首歌做背景音乐。他曾渴望过今生有人能陪在他的身边,为他哼唱这首歌,如今歌声来了,他却逼着自己堵住耳朵。
他不是在拒绝她,他是在跟自己的心挣扎。
晋自怿倚着门滑坐到地上,所有的尼古丁都已被他吸进肺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安定他的神经,他只能凭着所剩无几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拉开门将她抱在怀中。
她一遍一遍地唱着,歌声包围了他的心房,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是因为幸福,还是烦恼,此刻的晋自怿已说不清。
不知道西辞唱了多久,当歌声渐渐停下,晋自怿却出奇地清醒起来。他倏地一下站起身,步伐在门的左右徘徊。
她离开了吗?她终于顺从他的意思回到父母的怀抱,再也不来了吗?好……好啊!这样也不错,紧接着她会做什么?去相亲,对了!她父母要她去相亲。
晋自怿的手指无意识地拨拉着头发,像是想将它们一根根拔下来似的。在这种E时代里居然还有人去相亲,简直是老土之至。他不想这样评价她的作为,可是脑子里,心里偏偏就占满了这种念头。再然后她会……结……结婚,跟一个呆头呆脑,人没到肚子先到的笨蛋结婚,她每天活在家庭主妇的世界里为了自己的男人、孩子忙碌、奔波。
偶尔,偶尔她的眼前会不会浮现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偶尔会不会想到曾经深爱过一个因为一元钱而相识的男子,偶尔会不会惦记这破了产还背负着一千五百万的男人正在何处为了生活努力,偶尔会不会记起她曾为这个男人哼唱过一首歌……
晋自怿的手随着记忆里的歌声放在了门把上,缓缓拉开那扇门,他心里的旋律猛然停止。西辞坐在地上靠着门正睡得香甜,她的怀里紧抱着那三个装满一元钱硬币的储蓄罐,左脸上的红肿依然是那么清晰,简直有点,刺目!
她没有走,她在等他打开这扇门,她在等他亲自走出来将她抱进屋里。
还在犹豫些什么?他心中的防备早在她开始唱这首歌的时候就全部瓦解,他空置的怀抱只是为了拥抱她。
先将她的两个超大号行李箱拎进客厅,接着弯下腰,将她和那三个储蓄罐抱在怀中,他稳健地向房间走去。将她放在床上,他伸出手想将那三个沉甸甸的储蓄罐从她怀里拿出来放到一边。已经睡到如此深沉,西辞却依然执着地抱着她的宝贝,紧紧的就是不肯松手。
好吧!他妥协。拉过被子将她和她的宝贝全都掩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合上门他在客厅坐了一整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卧室,西辞悠悠然醒了过来。睁开双眼,面前的摆设是她所不熟悉的。这是什么地方?她依稀记得昨晚她从家里跑出来,带着所有行李来到了晋自怿的住处,她向他坦诚了这两年来的情感,然后她被他关在了门外。任她怎么敲怎么喊都没有用,她无能为力地哼起了她所喜欢的那首歌,再后来,再后来她就完全没了印象。
挪动身体西辞想从床上下来,她的手在不期然间碰到了一些坚硬的东西。掀起被子看去,原来是她那三个宝贝储蓄罐。它们也跟着她睡在了这里,而这里是……
拉开卧房的门,她探究的眼神向外张望,不看还好,这一看吓了一跳——晋自怿特写的脸部表情正对着她。
“你……你怎么会在……在这儿?”
“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该在哪儿?”他说得冷静,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在视线的对峙中泄露了他的困惑。
他们不能就这样住在一起,他不是没有和女人同居过,可是全都是他出钱供养着她们,像供养情妇一样。她们在必要的时候陪他出席各种宴会、酒会或是其他的社交场合,这是她们惟一的用处。
西辞的长相实在够不上情妇的级别,现在的晋自怿也不需要情妇。他拿什么养她?他连养自己都成问题。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一瓶牛奶,他抬起手正准备喝。
“我们结婚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牛奶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他忙不措地用手背去擦,瞪大的双眼紧瞅着她,他像一只被喂了毒药的死刑犯,“你说什么?”他的耳朵出了毛病,一定是听错了。
“我们结婚吧!”她还是那句话,更清楚更认真更坚持。
晋自怿放下牛奶,围着沙发来回踱着步。他的手在空中晃了又晃,张开的嘴唇又闭上,闭上再张开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疯了吗?结婚?没钱,没事业,连房子都是租的,他拿什么结婚?更重要的是,他只是明白了她的心情,并不代表他用同样的心在爱她。面对这种局面,他们怎么结婚?
“我们结婚吧!”
西辞逼着他去正视她的话,晋自怿猛地刹住脚步,转身凝视着她,“结婚?怎么结婚?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爸妈也绝对不会同意让你嫁给我,我们怎么……”
她倾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唇,顺利堵住他拒绝的理由。他贪恋着她的气息,在彼此的唇齿间流转喘息,她的青涩勾起了他潜意识里的欲望,他不断地加深这个吻,直到自己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他知道,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欲望。
半晌,他从她的甜蜜中抽身,狼狈地别开了眼神,所有不同意结婚的话在这个吻里被融化。
靠在他的肩上,她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她的勇气有限,她没有力气再去面对他的拒绝,“晋自怿,我想陪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走完这段最艰苦的道路。所以,我要和你一起还这一千五百万的债务。我知道,你的自尊不允许你接受一个女孩的帮助,但是,如果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有法律上的关系,我们变成了一家人,你会不会觉得坦然一些?会不会?”
不会!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用女人的钱,更不允许自己把她拉进泥沼中。可是,他接受她的求婚,他愿意娶她为妻,因为他累了。
一个人待在夜灯底下拼命寻找着看不清的未来,不断地接受外界所给予的打击、嘲讽,甚至鄙夷、厌恶,他却只能让寂寞、孤独一点一点啃食着他的心。这种日子他过够了,他想要有个伴,即便在事业上完全帮不上他,只要她肯陪在他身边就好。
他希望在外面拼搏一天,走到楼下能看到一盏为他而闪亮的灯光;他希望掏出钥匙的那一刹那,门从里面打开;他希望在自己最疲惫无助的时候能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
他希望今生,有她相伴。
他是人,在成为王者之前他首先是个有缺陷的人。他自私地想为自己留下点什么,而此时的他惟一能拥有的就只有她了。
“我们结婚吧!”
这一次由他说求婚词,西辞直直地看着他的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他会下地狱的,晋自怿这样想着。他自私地将她绑在了身边,拖着她与他共患难,而他甚至不爱她……不是不爱,是尚未爱上她,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将她装进心中。她的一生也许就此断送在他的手上,上帝绝不会饶恕他,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即便如此他依然想将她留在身边,有她在,他会变得有勇气,他能有足够的力量摆脱孤单、无助的感觉。有的时候他会觉得奇怪,她明明是那么安静、平和的女孩,她的体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勇气,像是永远也消耗不尽似的。
她没有勇气,她有的只是一颗爱他的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投资,付出了爱,她希望得到的利润是与他相携此生的幸福。若是投资失败,她将全面破产,连再起的机会都没有。
在心底,西辞永远不会忘记从家里离开时妈妈说的那段话:“你以为他会爱你,会真心对你好吗?你这孩子太天真了,他现在破产了,变得一无所有,他当然要把你弄在身边,他只是要找个人陪他玩玩罢了。要是他这辈子都这么贫困、潦倒,你就得跟着他受一辈子的苦,捱一生的累。一旦他有机会再度崛起,重新走入上流社会,他绝对会一脚把你踢开,去找年轻、漂亮,和他相匹配的女人。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你算什么?你在他心里自始至终什么也不是。无论他的未来如何,对你而言都是一场悲剧,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安安分分给我去相亲结婚、”
她知道妈妈的分析很有道理,她也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可是她停不下来,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停不下来。这条路她不断地往前走,即便是通往地狱的荆棘之路,她也要走上一遭。
只因她相信,一元钱的硬币一天天地累积,总有一天会铺出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握着他的手,她会找到相携此生的幸福。因为——爱,本来就是一种积蓄。
第三章
“终于办完了。”
走出婚姻登记所的大门,西辞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没想到登记结婚也这么麻烦,又是开介绍信,又是拍特殊照片,还要转户口,光准备结婚的证明就要三四天,累死人了!是不是,老公?”
她偏着头看向一旁的晋自怿,对于新上任的称呼他还有点不太熟悉,困惑地垂着头,他傻笑地看着她,“这样……这样就可以了吗?你……你不想拍婚纱照?也不通知你爸妈?”
他事先有打电话回家跟父母说要结婚的事,他们一听“结婚”两个字立刻一蹦三丈高,说什么现在不是结婚的时候,应该马上把精力投人到事业上,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话说得是没完没了。他们不理解他的心情,他也不想理会他们的苦心。但是西辞父母这边什么也不说,他觉得于情理上不合。
他的神情出卖了他的心思,西辞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她赶紧挽住他的胳膊急急地挥着手,“哎呀!要是现在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带上所有亲戚,痛痛快快地把你揍一顿,说你是拐骗他们宝贝女儿的凶手,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她是怕好不容易让他下定决心娶她为妻,若是爸妈这么一闹他又会丢下她独自走这条艰难道路。只是,作为女人,作为女儿,一生一次的婚礼没有爸妈的出席,这多少让她有些遗憾。
心里空空的,她的手紧攥着他的胳膊,真想就这样抓着他直到永远,明明已经是他的妻,为何她还是感到他是那样的飘忽不定,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丢下她独自离开。她忘了,这段感情是她一个人的,他并不是因为爱才娶她。
不能想,现在的她不能想太多,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她就只能眼睛看着前方,勇往直前地大步走。即使有被尖利的石子割伤双脚的痛楚,有被坑坑洼洼的地面绊得体无完肤的血迹斑斑,所有的苦楚也只能尽快地被遗忘。
西辞告诉自己—人不能太贪心,她已经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感情,不能再要求太多,不知满足会遭天谴的。
“你怎么了?一直呆呆的。”
晋自怿伸出手揉揉她的长发,她有一头美丽、柔顺的长发,这大概是她全身上下最美的外表,他喜欢触摸她的发,有一种让他安心的力量。
她笑笑,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满,“咱们回家吧!我要做上一桌菜,不管怎么说,今天总是我们结婚的大喜日子啊!”
回报她最真诚的笑容,晋自怿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肘关节处抽出来,“你先回去吧!我去处理一些事,你做好饭在家等我,我会早早回来的。”
想问他去什么地方,想知道他去干什么,但终究西辞还是沉默了。她顺从地点了点头,丢下一句:“我等你。”然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自由呼吸的空间,爱他并不能成为束缚他的理由。
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晋自怿好想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悉心呵护。终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离开,在心中他轻声叮嘱着:“路上小心,西辞。”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爱才与她结婚,他会答应娶她只是因为他私心地想要一个陪在他身边、同他患难与共、分享寂寞、孤单和低潮的人。这些她都该有所察觉,可是她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
她的举动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她像一个斗士勇敢地追求她想要的一切,同所有挡在她面前的怪物奋战。相比之下,他却显得懦弱又无能。靠近她,他想从她的身上汲取勇气,这是娶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没有告诉西辞,前不久他曾经试着去开发区一家中型网络公司工作,结果面对老板的颐指气使,没过半天他就甩手而去。坦率地说,现在的晋自怿根本无法东山再起他没有勇气面对任何失败、挫折、嘲讽、冷眼……他将自己裹在了鸡蛋壳里,只要外界一丁点的敲打就会迅速瓦解。他像在坐云霄飞车,从最高峰滑人了低谷,从王者的自傲中清醒过来,他成了真正的可怜虫,如今的晋自怿完全没有从事网络工作的自信心
他需要上帝伸出手来拯救他——于是,西辞出现了。
现在的他是个有家,有老婆的人了,他不能再浑浑噩噩地打发时间,他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然已经从王者的位置上走了下来,但他依然有着身为男人,身为丈夫的自尊。他急需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和西辞,他要证明离开网络,晋自怿绝不是个废人。
可是,他能干什么呢?他没有大学文凭,去公司被别人呼来喝去的工作,他又做不来。站在街边,晋自怿看着来往穿行的车辆心里有了底。
就干这个吧!没有比这个更适合他的职业了。
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西辞一下子从厨房里跳了出来,“你回来啦?”
家里有个人正在等着他,晋自怿第一次尝到这种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味道还不错,“我回来了。”他回答得很熟练,像是预先在心中排演了上万遍似的。看着西辞钻进厨房又钻到客厅,他随便间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布菜。你洗洗手,一会儿就能吃晚饭了。”公寓太小,没有专门的长厅,厨房也就刚好摆下一些灶具,在客厅里支起一张桌子就成了他们吃饭的地方。
看着西辞像变魔术似的从厨房里端出了许多菜,晋自怿吃惊不已,“这些菜都是你做的?看不出来你的厨艺还挺好。”她是家中的独生女,从平时的闲谈中他知道她的爸妈有多宠她,她会做饭已经很让他吃惊,更别说还能做出这么一大桌子的菜。
从洗浴间洗了手出来,没有洗手液又没有干手器的洗手方式,他正在慢慢适应当中。他先向餐桌上看了一圈,怎么每盘菜都是绿绿的,难道说她是吃素的人?
“这些都是什么菜?”在酒店里吃饭,每上一道菜伺候在一旁的服务小姐都会作介绍,晋自怿想知道她做的这都是什么。
西辞很专业地介绍起来:“这盘是清蒸荠菜,这盘是荠菜炒蛋,这是凉拌酸辣荠菜,这是油炸荠菜,最后这道是荠菜豆腐汤——四菜一汤,很丰盛吧!”
是够丰盛的,食材全部都是荠菜,连做菜的方式都是他闻所未闻。什么什么油炸荠菜,她当这是鸡腿呢?
晋自怿好笑地瞅着她,她还在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你都不知道,这荠菜真的很便宜,一元钱买了好多好多,足足做了五样菜。我把剩下的一元钱硬币都投进了第四个储蓄罐里,说不定很快就又能存满一罐。”
从前将一元硬币存进储蓄罐里是为了储存对他的爱,现在她是在累积幸福,希望有一天她能累积起他们相携此生的幸福。
他也开始帮她存一元硬币,每次口袋里有零钱,他不自觉地就放进了客厅里摆了一排的储蓄罐中,这算不算一种最近培养起的习惯之一?对了!他还改掉了抽烟的习惯,为了省钱,为了早日还上那一千五百万的债务。
盛了一碗饭给她,晋自怿再盛自己的。端着饭坐在她的对面,他还未拿起筷子就听见西辞的催促声:“快点快点!快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她像个做好功课等着老师表扬的孩子,晋自怿微笑着伸出筷子,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很清淡,清淡到除了荠菜原本的香味,基本没有任何味道,四菜一汤完全可以倒在一起作为一道菜出锅。
他吞下最后品尝的那道油炸荠菜,迎面而来的就是西辞期待的眼神。看了看桌上一片绿色的菜,再低头俯视碗中的米饭,他冲她露出赞赏的笑容,“还不错,很有特色。”
西辞一下子激动起来,“原来我这么有厨艺天分啊!这是我第一次做菜嗳!以前都只是看朋友或是妈妈做菜,我自己从来都不动手的,可是我看你一直吃盒饭或是泡面,所以才想要做几道菜帮你增加营养。”
第一次做菜能够让食者吞下去,晋自怿不得不叹服她的确很有厨艺天分,只是这种清淡到完全没有味道的菜真的能增加营养吗?他怀疑。
“下次我来做吧!”他拨着碗里的米饭,“以前读大学的时候都是我自己做饭,所以简单的饭菜还难不倒我。”
他的话让西辞的眼中亮起了星星,“你读大学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好厉害啊!”
“还……还好吧!”晋自怿低着头努力吃饭以掩饰脸上的尴尬。总不能告诉她,他读大学的时候第一次和女孩子同居,对方是千金大小姐似的人物,谢绝洗手做汤羹,为了增加浪漫情调,他不得不学会做菜。
“那好,以后我负贵买莱,你负贵煮菜;我负责洗衣服,你负责收拾房间……”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吞下嘴巴里的饭菜,她有点严肃地看着他,“那个……我有事跟你说。”
“我也正有事要跟你说呢!”晋自怿吃着饭菜,满不在乎地说着,“我找到工作了。”不等她追问。他主动报上工作性质,“出租车司机,俗称‘的哥’。幸好我带了驾照在身上,出租车行的老板一下子就答应了,每个月只要交给他一笔固定的使用车辆费,剩下的全归我自己,多劳多得。只要我勤快点每个月能挣不少,扣除咱们俩的花费,还能存上一大笔钱,说不定很快就能还上那一千五百万的债款。”
他的话假得连他自己都抬不起头,他所欠下的是一千五百万,不是一千五百元,哪有那么容易还上?选择出租车司机的工作是他在逃避,逃避必须面对的未来,逃避他没有勇气继续做下去的网络天下。
西辞轻易洞穿了他的心思,她知道现在的他需要时间去积累勇气重新再战,这段当出租车司机的日子就作为他休养生息的屏障吧!她愿意陪着他躲在屏障后面,谁让她是他的妻呢!
“咱们一起努力吧!”这就是她之前要说的话。“我在开发区那边找了一家公司做文员,虽然不能跟从前相比,但是薪水、待遇都还可以。你知道吗?当老板知道我以前在‘YI’网做文员,立刻就答应让我留在他们公司,原来他非常喜欢‘YI’的风格,还说要是‘YI’没有关闭一定是最好的网站,他还跟我说……”
“够了,别说了。”他粗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低垂的脸埋在阴影里。手中的筷子不停地拨着碗里的米饭,他却一口也吃不下,“别提从前的事,我现在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我不想管什么网络,更无法建立任何网络天下。你知道的,西辞!”
他生气了,这一点西辞倒是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她也知道。既然他不想面对过去的失败和不确定的未来,她就暂且不说。用筷子捣着碗里的米饭,她像孩子一样困难地发问:“这样看来咱们俩都得工作了,那谁来做饭呢?我很早就要从家出发,开发区离这里很远嗳!”
“我送你去。”他将碗里的米饭混合着绿莹莹的荠菜送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我用出租车送你到公司,等你快下班的时候再去接你回来。这样可以省下你来回搭公车的钱,也能节省时间,一举两得。”
西辞浅浅地笑了,她知道这是他为自己的无端生气而向她道歉的方式。她每个月买月票搭公车才多少钱,让他腾出那么多的时间用出租车接送她上下班又是多少钱,这哪是省钱,根本是在浪费嘛!
浪费的是时间、金钱,赚到的却是他对她的好。她知道,他只是想让她生活得更好一些。这一点点的好累积在一起,最后能不能积成他对她的爱,现在谁也无法预知答案,一切只能拭目以待。
破天荒地,晋自怿吃了两大碗米饭,将桌上的荠菜大餐一扫而光,他满足地放下了筷子。原来这么简单的菜也能如此开胃,她的手艺果然不简单。
她在厨房洗碗,他收拾好餐桌坐到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他装作很认真地看着电视,眼睛的余光却时不时地向厨房门口瞟去。
虽然婚礼简单了些,但这毕竟是他们的新婚之夜,跟那么多女人相处过,西辞却是第一个让他局促不安的女子。是太尊重她的意见,太重视她的感觉吗?他不确定。
忙完厨房里的事,西辞坐到了他的身边,非常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遥控器,她一遍一遍地选台,找着她想看的电视节目。反倒是晋自怿有些紧张地将手放在了沙发靠背上,只要向前一点他的手就能稳稳地降落在她的背上,可是这“一点”却让他前进了两个小时也没能到达预期目标。
提起勇气,晋自怿张了张嘴,“我们是不是该……”
“今晚你想一直待在这里看电视吗?”她瞪大眼睛看着他,非常坦率地询问着他的意见,“还是你想像前几天晚上一样一个人睡沙发,把我丢在房间里?”
从他们决定结婚那天起,她就一直住在这里,每晚她都会虚掩着房门,不知道是他太过君子,还是她太缺乏女人魅力。他始终监守着渭河,绝不越雷池一步。今晚他们已是正式夫妻,他还打算这样下去吗?她的心里有些不安。
她知道他并不爱她,也知道他答应娶她是因为不想一个人孤单奋斗下去。虽然她成了他的妻,但对于他而言还只是单纯的伙伴,是吗?
西辞失落地站起身向房间走去,坐在床边,她失去焦距的眼神看着床上空荡荡的另一半。别说是爱,她连勾起他欲望的本领都没有,做女人做到她这分上也真是失败得可以。
晋自怿走进房间看到的就是如此失魂落魄的她,他一直以为她很有勇气,像个女超人似的,不管遭遇什么样的逆境始终风吹不倒。原来她也有担心、害怕的时候,这多少让他有种想好好宠她的冲动。
从身后抱住她,他的下巴蹭着她柔软的长发,他喜欢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西辞,嫁给我,你不后悔吗?”现在她说后悔或许还来得及,但过了今夜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舍得放开手。
“为什么要后海?”她反问他,“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过完我这一生,这是我的愿望。嫁给你为妻,这是我的选择,我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即便知道此刻的你并不爱我、即便知道或许这一生都不会赢得你的爱、即便知道有一天飞黄腾达的你很可能会将我无情地抛弃,这一刻我依然不会后悔。我已经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陪你走过这条最艰苦的道路,我无憾,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抬起头迎视他的目光,那样坦诚地将爱放在他的面前。抱紧她,他知道自己再难松手……
“你醒了?快点过来吃早饭。”
西辞带着睡醒后的水肿脸站在晋自怿面前,她有赖床的习惯,还有严重的下床气,所以她才睡醒的时候和她说话要绝对温和,这是婚后一个月以来他总结出的几条规律。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生活已经基本形成规律,早上他准时起床做早饭,连带着将午饭一起做好放在各自的保温瓶里。他带在车上,她的那份给她带去公司,这样他们就能省下两笔午餐钱。
吃完早饭,他开车送她去位于开发区的公司,然后再回市区开始一天的出租车业务。中午他在车上解决午饭,等到下午五点左右再开车去她的公司接她下班。西辞的同事连续几次看到晋自怿从出租车里出来为她打开车门,都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没人想到刚满二十三岁的她已经结婚了
更有趣的是,西辞的女同事中分成两拨。那些年纪比较小,级别、学历都比较低的女同事非常羡慕西辞有个这么有型,又有风度、气质的出租车司机男友,恨不得将晋自怿抢过来。相反的,公司里那些年纪较长,级别、学历都挺高的女同事对晋自怿根本看不上眼,觉得跟一个出租车司机谈恋爱,实在很无趣。
西辞不解释也不刻意提及自己的婚姻生活,她只是默默享受着他对她的好。每天将她送回住宅区附近,他还要继续出车赚钱。西辞去周边的菜场买菜,做好后大约是晚上七点,她带上饭菜站在楼下等他,他们在车里解决晚饭后,他再出几趟夜车,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等着他回来。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简单地给打发了,他们相聚的时间很短暂,但彼此的心中却是平静而满足的。她喜欢叫他“柴可夫司机”,她知道这是她宠他的一种方式。
像每天清晨一样,西辞坐在餐桌边傻愣愣地看着他,“今天是周六,你也要出车吗?”
“周末是赚钱的大好时机,我怎么能放着赚钱的机会不干呢!”晋自怿将盛好的饭放在她面前,“今天你打算在家做些什么?”
西辞猛地凑上前,“你不会是担心我在家做些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说什么傻话?”他笑她,“我担心你在家闲得发慌,找点有趣的事来做吧!”
“哎呀!你就别管我了,赶紧去赚钱吧!”她推他出门,“走啦走啦!晚上七点我在楼下等你吃晚饭。”
“晚上别下楼等我了,我会早点回来。”难得他放下晚上出车的机会,他解释起原因,“今天是拿薪水的日子,除去要交给车行老板的那笔钱,剩下的钱拿回来全部交给你。咱们今晚吃顿好的,我请客,地方你挑。”
西辞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不如把请我吃饭变成送我一件礼物,好不好?”
他慷慨地张开双臂,“你想要什么?说吧!”
她还卖起了关子,“现在不说,等你晚上回来亲自陪我去挑选礼物,这才有诚意。”
“好好好!你说了算。”
晋自怿揉揉她的长发,他不放过任何可以宠她的机会,他所能给她的就只有好好疼她。他也知道,她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只是此时的他还做不到,她也不强求。
送他出门,西辞紧赶着跑到阳台,站在高处她吃力地向下望去,在那里能看到他走向车库的身影,每次周末不能陪他一起上车,她都喜欢站在这里目送他离开。
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并不会感到无聊,先将被子抱到阳台上,让太阳为它们洗礼。这是小城市的好处,你可以在阳台上晒任何你想放在太阳底下的东西,你可以把太阳的味道收藏在松松软软的被子里。
等到晚上将被子收回来的时候,暖和的被子包裹着她,她却缩在他的怀里,这世上没有任何地方比他的怀抱更吸引她,真想待在那里一辈子,如果上天允许的话。
将被子摊开在阳台上,接下来她要去隔壁那栋楼帮一对年轻夫妇照顾两岁的小孩,可以称之为“钟点工”,从前也叫“小保姆”。
那家的男主人是做网页的,他的夫人用广东话说是“师奶”,就是老公有钱,自己升格做全职太太。全职太太也有休息日,每逢周六、周日便由西辞帮忙照顾小孩,至于“师奶”嘛!当然是招呼小区里其他的“师奶”摆桌子玩起了中国的国粹——打麻将。
有时候她们玩到兴头上,会指使西辞去弄些吃的如茶点之类的东西放在旁边,西辞也乐意为之,因为能拿到赢家给的红利。
她照顾小孩是按时收费,当然这“时”绝不能超过见晋自怿的时间,万一让他知道她在别人家当保姆,他会不开心的。不是感到丢脸,是觉得自己没能力给她提供优越的生活环境,这让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多少有点受伤害。她就是太了解他的个性,所以才刻意瞒着他。
她做这活是想偷偷地攒上一笔钱,她想帮他买台电脑,实在不行就买台二手货。只有拥有电脑,他的事业才能够重新起步。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西辞向“师奶”打了声招呼溜回自己家。她前脚刚进门,晋自怿后脚就回来了,真有点惊险。她吐了吐舌头转身迎上他,“先别急着进来,不是说好要选礼物送给我的嘛!咱们现在就去买礼物。”
看着自己的手被她生拉硬拽,晋自怿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她不让他开车,说是买礼物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他也就顺了她的意思。
晚霞铺在他们的身后,两个人像街上许多悠闲的年轻人一样,手牵着手享受着属于情侣间的浪漫与温温馨。
“西辞,咱们到底要去哪儿?”眼看着前方是个脏兮兮的不知名的场所,晋自怿不太想往前走了。
西辞紧拽着他的手就是不肯松开,“就快到了,穿过我平时买菜的这个小菜场,很快就到我要选礼物的地方了。”
这是她平时买菜的菜场?晋自怿震惊的目光环顾四周,傍晚的菜场已经下市了,零零星星有着几个过往的行人,地上全是积水,还有剩余的烂菜叶、鸡粪、鱼血什么的,看起来又脏又乱,根本没办法跟都市里的大型采购市场相媲美。以前他也有过一两次买菜的经验,全都是从超市里选购处理好的盒装蔬菜、肉禽等拿回去食用,根本没来过这种地方。
“西辞,下次去超市选购一些收拾好的菜吧!”他舍不得她来这种地方,舍不得他晋自怿的女人生活在这种脏乱的场所。
懂他的意思,西辞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她是家中的独生女,家里的经济条件也还算不错,大专毕业后她坚持留在大都市发展,在她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何时到过这么脏乱的市场买菜。第一次站在这个菜场的人口,她足足迟钝了十分钟都没敢抬脚踩进去。
然而想要还上一千五百万的欠债,想要累积一些原始资本让晋自怿重新创业,她就必须生活在社会的最低层,他们需要钱,每一块钱都不能被浪费。这里虽然脏点乱点,但是菜价却是全市最便宜的,一天省下几块钱,放进储蓄罐里就是沉甸甸的分量。她愿意这样一点点地积累,总有一天能累起她所期待的幸福。
走过那个脏兮兮的菜场,路边有一些摆地摊的小商贩,西辞兴奋地松开他的手,直冲向一个小摊儿跟前。
“老板,我上次看中的那个东西还有没有?”
“有啊有啊!你说喜欢,我就专门为你留了一个。”小商贩见生意上门立刻积极地招呼起来,“还是上次那个价,你要是买,我就给你包起来。”
“便宜点!再便宜点!我每次来你这里虽然都没买东西,可是为你引来了很多顾客,看在我为你招揽生意的分上就再便宜点吧!”
晋自怿站在她的后面看着西辞像个中年妇女似的跟小商贩讨价还价,他的嘴角不觉向上弯去。要是几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他将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他一定会以为这是网络上新近流行的无聊笑话。可是现在笑话成了现实,他却在心里真正地笑了。想着要和这样的女子相携此生,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好像他的人生原本就该如此。
“你傻笑什么?不是说要买礼物给我的嘛!快点拿一块钱给我。”
西辞向他招着手要钱,晋自怿比较好奇的是她究竟买什么礼物,就要一块钱?从口袋里拿了一块钱硬币放在她的手心,他看见她从自己的兜里也拿出了一枚一元硬币。她将两枚硬币放到小贩的手上,匆匆接过了小贩手中的盒子——说是“接”,还不如用“抢”更合适一些。
“走吧!”西辞拽着晋自怿的胳膊就跑。
小贩依旧在他们的身后嚷着:“我这可成了亏本买卖,你好歹再给一块钱啊!”
跑出了那条街,西辞格格地笑开了,“他哪里会亏本,只是基本没营利罢了。”
“你到底选了什么礼物?”晋自怿的好奇已经燃烧到了极点。
西辞摊开掌心,她的手里有个小而简单的纸盒子。轻柔地打开盒盖,里面装着两枚银色的戒指,一大一小,显然是一对情侣戒。没有任何装饰、雕琢,它们只是一对指环罢了。西辞拿起其中较大的那枚戒指,硬生生地拽过晋自怿的左手无名指,将它套了上去。
“幸好指环的大小是可以调节的,要不然还真戴不上呢!”他的手指很好看,像是尊贵的钢琴师,敲打起计算机键盘来也很优雅吧!可惜她没见过,只能凭空猜测。
“你要的礼物……是戒指?”这种细细的银色指环能称作戒指吗?看上去就像孩子的玩具。
晋自怿看着手指上的男戒,再看看盒子里的女戒。他活了二十八年,送给女伴的戒指没有二十,起码也不少于十五枚。其中最便宜的铂金戒指也要五六千块钱一枚,这一对戒指才两块钱,是他所买的戒指中最廉价、最低俗的。再看西辞,她笑得好开心,像是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的戒指,只是一元钱的礼物,却换回了她这么大的喜悦。
这世上最不公平的事在于无需付出太多,便可以让天真、爱你的人得到快乐和满足——她值得更好的。
是他疏忽了,作为一个女人,不管嫁给什么样的人,不管生活多么的艰难,她总渴望着拥有一枚丈夫赠送的戒指。他该为她买一枚更漂亮的戒指作礼物,想让一个人快乐是要付出许多代价的,他希望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活得更快乐。
“西辞……”
“愣着干什么?赶快为我戴上这枚戒指啊!你不想把我套牢吗?你要是不帮我套上这枚戒指,我可要离你而去喽!”
她晃着盒子里的戒指催促着他,晋自怿在她期待的眼神里拿起那枚一元钱的戒指套在了她左手的无名指上。戒指有些大,他吃力地为她扣紧指环,两个人的身体交叠在一起,他的双臂紧紧地将她套在他的怀抱中。
蓦然相望,他在她如清水般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样痴痴地望着她,连他自己都觉得茫然无措。
“我可以吻你吗?”他想吻她——现在,大街上。
她环顾四周来往的行人,羞涩地点了点头,“吻吧!我是你老婆,不会甩你一耳光,然后大叫着‘色狼’跑开的。”
她是拥有魔法的巫师,在这种时刻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如果她以为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就能让他放弃当街吻她的意念,那她就错了。他是晋自怿,没有他想去做却又裹足不前的事。
戴着戒指的左手将她束缚在怀中,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不断地……不断地……他不断加深这个吻,想将他所有不知名,也道不清的情感都透过这一吻交付给她,这才是他给予她的礼物。
“你是我这一生得到的最好的礼物。”他在她的耳畔印下标有“晋自怿专署”字样的一吻。而你也是我这一生得到的最好的礼物——你知道吗,晋自怿?
第四章
从晋自怿拿第一笔薪水开始,他每个月的收入悉数交给西辞。她将两个人的钱合在一起,扣下基本生活费六百元,剩下的钱全部存进银行。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慢慢增长,他们都有一种收获的喜悦,虽然离一千五百万尚有很长一段距离,但他们毕竟跨出了第一步,而这一步还算不赖。
眼瞅着春节将近,他们俩也像所有家庭一样办起了年货。这一天是周六,晋自怿早早地收了工站在楼下叫着西辞的名字。
“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非得把我叫下来?”好冷啊!她来回搓着手,原本纤细的手指变成了红肿的胡萝卜,那上面全是冻疮。
江南的冷是湿冷,家里没有空调,取暖器太耗电,为了省下一点点电费,除非晋自怿回来,否则西辞是不开暖气的。她喜欢窝在他的怀里,那里最温暖。
将她的双手放到自己的掌心中央,晋自怿捂着她的手想让她暖和起来,“咱们上车再说吧!”他不想冻坏她。
跟着他坐上出租车,西辞正要开门突然看到后座上放着一堆礼品盒,为了多存一点钱早日还上那一千五百万,他们俩很少买这么奢侈的东西,那它们从何而来?
西辞猜测着,“这些东西是你载的哪位顾客将东西忘在你车上了吗?那人家一定很着急,还是打个电话去广播电台,让他们播一则寻物启事,赶紧将这些东西送还给失主吧!”
揉了揉她的长发,晋自怿郑重地告诉她:“这是我买给爸妈的礼物。”
“爸妈?你爸妈来了吗?你不是没告诉他们你在这座城市吗?他们怎么会赶过来?他们现在在哪儿?咱们去接他们好了,把他们安排在什么地方住下呢?家里太小,要不然……”
“这些不是送给我父母,是要送给你爸妈的礼物。”
从她向家里表示爱上他,要跟着他这个公司破产,还倔强地想将一千五百万债款还清的没用男人开始,她的爸妈就将她赶了出来,扬言不再认这个女儿。他们登记结婚事先也没告诉二老,还是后来西辞打电话跟她母亲说的,结果那头听到他们已经结婚的消息气得立刻挂上了电话,惹得西辞坐在电话旁边发呆到半宿。
虽然她从来不在他的面前提起父母的事,但他知道她对父母有愧,身为独生女,她想她的爸妈,想回家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身体状况如何。他自己不够格当西家的女婿,但他希望西辞偶尔回娘家的时候不被她的爸妈赶出来,冲着这一点他想为她做点什么。
他知道江南这边有姑爷送三节的习惯,就是说女儿的男朋友以至日后升格为女婿的人每逢端午节、中秋节和春节都要上女方家送礼物,俗称“送节”。虽然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为了她,为了做个合格的姑爷,他连着跑了几个通宵的车,就为了赚出这份“送节”的钱。他努力做着这一切,哪怕不能得到她爸妈的认可,只要允许她回家就好。
他曾经开车送西辞出门的时候经过她爸妈住的住宅区,她无意中告诉他,她家住在几栋几单元。他也就顺势记了下来,开着车他们很快来到了那片住宅区。
停下车,晋自怿望向身边一路无语的西辞,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西辞,你准备好了吗?咱们要去你家了。”
她想回家,几千几万次地想回家。有好几次她都悄悄来到这附近想远远地看看爸妈过得好不好,可是每一次都没能等到他们。现在真的要上门了,她却全身无力,完全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
“咱们……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她被爸妈骂也就算了,她不想连累晋自怿被骂得狗血淋头,他就是受不了别人的冷嘲热讽才选择出租车司机这一行。
如果细心观察就能发现,每次出车晋自怿都刻意把出租车司机的挂牌倒过来放,他将有他名字的那一面对着玻璃,目的就是不让乘客看到“晋自怿”这三个字。他并没有完全从云端落回地面,即使来到江南这座发展中的小城,即使放弃信息网络事业做一个“的哥”,即使背负着一千五百万的债务,他依然有着身为三大网络之一的“YI”公司CEO的自尊与矜持。
她能理解,但爸妈不能。要是爸妈故意提起他破产、公司倒闭这类事,一定很让他下不来台。他好不容易才从破产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刚积累起的那么点信心不能被爸妈就这么给毁了。她不想带给他不快的记忆,还是不去得好。对!不去,坚决不去。
“回家,咱们还是回自己的家吧!”
西辞扭头就要离开,不给她退缩的机会,晋自怿拉着她的手,提着礼物向楼上走去。如果她不去的理由是因为担心他心理上承受不了,他已经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作这方面的心理建设。他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偶尔回家见见她的爸妈。他想对她好一点,想尽其所能地宠她、给不了她物质上的丰厚,他要给她最好的精神珠宝。
按下门铃,西辞心情复杂地等待着门内所给予的反应防盗门拉开一道小缝,她看到了妈妈的脸,“妈,是我,我……我来给你和爸爸拜个早年。”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破产的没用男人离家出走。你不是不认我们了吗?我们也权当没有你这个女儿。”话说得硬邦邦,打开的门缝却敞得更大了,母亲想看久别的女儿过得好不好。她瘦了,脸上却若有似无地洋溢着幸福的笑,那个男人对她好吗?
那个男人亲自上前报到,“一直没来看望你们,这是我的错,还请您别怪西辞……妈。”
西妈妈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晋自怿,他个子很高,怕有180厘米以上吧!无论是形象,还是气质、风度均比女儿好了太多,难怪西辞为了他竟不要生她养她的爹妈呢!
他越是优秀,西妈妈越不放心,现在他是落魄潦倒、一无所有,万一哪天他重新飞黄腾达,以他的条件即便他不想在外面拈花惹草,也有数不清的野花、蝴蝶往他身上扑。面对送上门的诱惑,有几个男人能顶得住?她只是万千普通母亲中的一个,她的女儿也是平平凡凡的女子,她们要的是平静、祥和的生活,太过激烈的情爱会毁了生活本身
这些话她都跟西辞说过,她不听还硬是跟这个男人结了婚,如今他们老两口也只有眼不见为净,“我说你啊……”
“谁在外面呢?”
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西妈妈还想遮着字。他并没有完全从云端落回地面,即使来到江南这座发展中的小城,即使放弃信息网络事业做一个“的哥”,即使背负着一千五百万的债务,他依然有着身为三大网络之一的“YI”公司CEO的自尊与矜持。
她能理解,但爸妈不能。要是爸妈故意提起他破产、公司倒闭这类事,一定很让他下不来台。他好不容易才从破产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刚积累起的那么点信心不能被爸妈就这么给毁了。她不想带给他不快的记忆,还是不去得好。对!不去,坚决不去。
“回家,咱们还是回自己的家吧!”
西辞扭头就要离开,不给她退缩的机会,晋自怿拉着她的手,提着礼物向楼上走去。如果她不去的理由是因为担心他心理上承受不了,他已经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作这方面的心理建设。他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偶尔回家见见她的爸妈。他想对她好一点,想尽其所能地宠她、给不了她物质上的丰厚,他要给她最好的精神珠宝。
按下门铃,西辞心情复杂地等待着门内所给予的反应防盗门拉开一道小缝,她看到了妈妈的脸,“妈,是我,我……我来给你和爸爸拜个早年。”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破产的没用男人离家出走。你不是不认我们了吗?我们也权当没有你这个女儿。”话说得硬邦邦,打开的门缝却敞得更大了,母亲想看久别的女儿过得好不好。她瘦了,脸上却若有似无地洋溢着幸福的笑,那个男人对她好吗?
那个男人亲自上前报到,“一直没来看望你们,这是我的错,还请您别怪西辞……妈。”
西妈妈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晋自怿,他个子很高,怕有180厘米以上吧!无论是形象,还是气质、风度均比女儿好了太多,难怪西辞为了他竟不要生她养她的爹妈呢!
他越是优秀,西妈妈越不放心,现在他是落魄潦倒、一无所有,万一哪天他重新飞黄腾达,以他的条件即便他不想在外面拈花惹草,也有数不清的野花、蝴蝶往他身上扑。面对送上门的诱惑,有几个男人能顶得住?她只是万千普通母亲中的一个,她的女儿也是平平凡凡的女子,她们要的是平静、祥和的生活,太过激烈的情爱会毁了生活本身
这些话她都跟西辞说过,她不听还硬是跟这个男人结了婚,如今他们老两口也只有眼不见为净,“我说你啊……”
“谁在外面呢?”
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西妈妈还想遮着“爸、妈”的长辈,“我自私地把西辞留在身边,自大地想还清巨额欠款,我没有认真地为她的未来着想,这全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但请你们不要怪西辞。她很惦记你们,常常想回来看望你们。她是孝顺的好女儿,这一点请你们无论如何不要怀疑。如果可以,请你们允许她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你们一声或是过来看看你们。至于我……怎么样都不要紧。”只要她拥有最好的一切,他怎么样都不要紧。
将礼物放在他们面前,晋自怿站起身最后望了他们一眼,这才扶着西辞下了楼。在他们离开之后,西爸爸望着楼梯口方向久久不动,最后西妈妈将礼物提进了门,这才结束这场遥望相对。
西家那头平静了下来,晋自怿的车里却闹了起来。坐在车上,他看着观后镜里的西辞突然开了口:“我不想再还那笔欠款了,咱们不用再过这种紧巴巴的日子。明天从银行里取出一部分钱,咱们换套大些的公寓住吧!”
“这怎么行?你不是说做人要有骨气,你不是说身为男人,作为一个经营者要有信誉可言,你不是说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你就一定要还上那一千五百万吗?”这是他们奋斗的动力,也是激起晋自怿信心的手段。全靠着它,他才一直向前冲,再难也没有放弃,更不会倒下。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西辞拉着他的胳膊,紧张地追问着:“你是不是因为我爸妈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你不要介意他们的话,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愿意跟着你还上那笔欠款,你就不要再担心其他的了。”
“我不想再背负着那笔巨额欠款生活下去了,反正我已经破产,所有的债务早就随着破产一笔勾销,那些投资人将钱交给我,现在投资失败是他们活该倒霉,凭什么让我背负这么大笔欠款?你看看我们现在的经济状况,以我们俩现在的收人即使省吃俭用积攒一辈子也存不了一千五百万。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义,放弃吧!那点可笑的自尊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宁可不要。”
“你到底怎么了?”西辞困窘地看着他,他却将脸对着车窗外,显然是不想让她从他的表情里读到更多的信息。她不死心地爬到他的腿上拨转过他的头,逼着他们的视线相撞在一起,“我们现在积蓄的不仅仅是金钱,更是积蓄迎接下一轮挑战的勇气和再度面对失败的信心。晋自怿,这不是你,你是不会就这样败给你自己的。”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我吗?”他脸色微沉,深邃的眼神盯着她,像盯着一个陌生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我,你又知道多少?我以为我是天生的王者,是怎样都不会被打跨的强者,可你看看现在的我,每天窝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开着这辆肮脏又破烂的出租车。我的人生就这样一天天地被消耗,走到这一步,我还剩下些什么?”
她在他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气,“你还有我。”
“别再说这种无聊的话。”晋自怿挥开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挥开了她的爱,“什么叫我还有你?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是这种施舍关系,我不是叫花子,我不要你不断地为我付出,我想给你一些东西,你知道的!我想让你住在更大的公寓里,我想家里有空调,有浴缸,有微波炉,有消毒柜,有洗碗机,我想让你的手完好无损,我想让你活得更好,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西辞扑在他的胸前,贴着他的身体猛点头。
“我知道你想给我更好的,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想陪在你身边,陪你走这条最难,也是最刻骨铭心的道路。我知道,除非还上这笔欠债,否则你晋自怿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原本的志气高昂。所以不管现在多苦多难,我都甘之如怡,我们正一步一步走向终点,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我什么也不要,只想在你的身边最靠近你的地方过完我的一生。”
晋自怿眼眶一红,不想让她看到这么丢脸的自己,他将她的头抵在自己胸膛上,他的下巴压着她的脑袋,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飘然而出。
“傻瓜!大傻瓜!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大傻瓜就是西辞。”
他的左手拉着她的左手,两枚银色的戒指交叠在一起,它们在微弱的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为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喝彩。
“我才不傻呢!”西辞吸吸鼻子,将冰冷的手穿过他的衣领塞进脖子后面,那里面有她熟悉的体温,“我这是在积累,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赢得相携此生的幸福的。”
因为我相信,那沉重的幸福啊……
出租车司机的春节是最忙碌的日子,这段时间正是赚钱的大好时光,初出茅庐的晋自怿也抓紧时间向一千五百万迈进。
他和西辞的年夜饭是用十五分钟结束的,这一天西辞不知道从哪本食谱上学做了一份鸡肉大餐,所有的菜都是由一只鸡完成的。结果和她第一次做的荠菜大餐处于同一水平,所有的菜都是一种味道,而且吃到一半还能看到鸡肉里的血水滴在碗里。
“这样……这样的鸡肉比较嫩嘛!”
西辞用呵呵的傻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晋自怿只是笑笑便大口吃掉了那滴着血水的鸡肉,他连咀嚼都省了,直接吞进腹中。
吃完年夜饭,在晋自怿的“怂恿”下西辞给爸妈打电话拜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接电话的爸爸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并没有立即挂断电话,甚至还允许晋自怿说了一声:“给您拜年了,爸。”至于接下来晋自怿打给他爸妈的电话就没了下文,好像是老两口赶潮流,出门旅游过春节了。
放下电话,看看时间晋自怿该出去工作了。走到门口,他又折了回来,“西辞……”
“嗯?”她正收拾着碗筷准备一会儿看春节联欢晚会,反正就她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好做的,“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我可能要出去几天。”他试着跟她商量,“是这样的!大年初三有对情侣包车去云南旅游,大概要过了二月十六号才能回来。给的钱挺多的,所以我想向老板申请出这趟车,但放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觉得……”
“去啦!去啦!”西辞不在意地向他挥挥手,像是在赶蚊子,“大好的赚钱机会干吗要放弃?前两年我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是也过来了嘛!我一个人在家不要紧,你就放心地去吧!云南是个不错的地方,你陪他们去,自己也能顺道玩玩,这不是挺好嘛!”
晋自怿不放心地看着她,“真的不要紧吗?”
“我们公司给了七天年假,你又不在家,我一个人正好休息休息。”她将他往外推,“走啦!你快点出去赚钱吧!别浪费我的时间,我要看电视。”
硬将他推出了门外,西辞转身进了厨房。微笑,微笑……即使有一天他离开了这个家,她也要微笑着面对接下来的生活,这是她一直告诉自己的。她要信守诺言,不能用爱的理由束缚住他,否则最后窒息的将会是她自己。
晋自怿离开的那天清晨,西辞闭着眼睛处于熟睡状态,他轻悄悄地掩上门出车。在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她猛地睁开了双眼从现在开始她将独自过完十天的时间,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当钟点工。
从得知晋自怿要离开十天,她就在小区里疯狂寻找钟点工的工作。过年的时候家家都会来客人,客人到来之前需要整理房间,客人走后留下满屋子的脏乱也要打扫,想要省事的主人纷纷请起了钟点工,笑容甜美又安静的西辞成了中老年夫妇的首选。再多挣一些钱就够给晋自怿买台二手电脑了,只要她再多干些活。
晋自怿不在的日子就在西辞恬静的微笑和忙碌的生活中一天天滑过,反倒是身在云南的晋自怿心里涌动着浓浓的思念。有好几次他都想打电话回家听听她的声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每每握起电话,他又放下,觉得自己有点傻,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才明白,西辞对于他已经不仅仅是勇气的象征。
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清晨醒来时看到她丑丑的水肿脸,习惯了当她的“柴可夫司机”,习惯了吃她煮的清淡到根本没有味道的饭菜,习惯了看到她等待的身影,习惯了每次拿着钥匙站在房门前听见她那声“你回来了”,习惯了……
他们之间的情感很复杂,既有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又有患难与共的亲情,更有一种他一直忽略了的情愫回荡在胸口。
云南的美丽景色没能让晋自怿所载的情侣流连忘返,出门在外的人总是觉得家是最美的地方。才玩了几天,这对年轻情侣就吵着要回家了。晋自怿乐意为之,他也想回家,想看到那张一直等待他的脸。
回家的路好远好远,晋自怿一路加快速度终于在二月十四日的晚上回到了这座江南小城。进入市区看到熟悉的景物,车上的情侣不安分起来,缠着晋自怿问这问那,一副好朋友的样子。
“司机,你有女朋友吗?”晋自怿的女客人对他很有好感,觉得他又帅又有型,有一副上镜的身形,当然她的好感只停留在欣赏层面上。无论如何,一个出租车司机也不能跟她那有着几十万家产的男朋友相提并论。
开车太久实在有些无聊,晋自怿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们搭着话:“我没有女朋友,我有个老婆。”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那里有枚银色的指环,是西辞用一元钱硬币买给他的,比这枚略小些的指环此刻正套在她的手上,想到这些他的心中就暖暖的。
看不出这么有型的出租车司机已经有老婆了,女乘客随意问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漂不漂亮?是不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很晃眼的类型?”
会吗?西辞是那种让人一眼就惊艳的类型吗?当然不是!她在“YI”两年他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凭着这一点也知道她绝不是那种会让男人挪不开开光的美女。
她甚至算不上漂亮,五官清雅,笑容中透着一份浑然天成的愉悦,惟一让人羡慕的就是那头柔顺的乌黑长发。她的同事经常请教她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护发素,上什么地方做头发护理。天知道,她用的洗发水都是很廉价的那一种,为了省钱她根本不用护发素,更别说去做头发护理。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喜欢用脸去蹭她的头发,因为舒服,因为她的发丝间透着她独特的香味。
瞧晋自怿迷幻般的眼神,连男乘客也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让你用这种表情想着她?”身为男人,他从未用这种表情想过任何一个女人。
“她……相貌平凡,个性坚强,在爱里是傻瓜,面对生活却很有勇气,很不简单。”简单一句话,她是他晋自怿要的女人,她是他此生的妻。
“你爱她吗?”女生对爱情总是充满了幻想,他的这位女乘客也不例外。听晋自怿的描述,他的老婆不像是那种和他站在一起很登对的伴侣,他会爱上那种不起眼的女子吗?
他爱她吗?离开家的这段时间他常常想起这个问题,结婚的时候他并不爱她,只是自私地想摆脱独自奋斗的艰难,想脱离寂寞的怀抱。
如今婚姻生活已经经历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西辞身上所有的缺点、不足全都暴露在他的面前。没有年轻夫妇的倦怠期,他反而更加贪恋在她的身边。每次早上醒来,他都不想起床,只想睁着眼睛将她那张尚未睡醒的水肿脸刻在脑中,印在心上。
“我想,我正在慢慢爱上她。”
很奇怪的回答,说这话时晋自怿脸上的表情却让车上这对年轻情侣沉默了。总觉得这位有型的出租车司机和他的太太之间有一种一般情侣很难达到的情感境界,那其中所包含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爱”字就能概括的了。
“今天是情人节,打个电话给她吧!”男乘客将手机慷慨地塞给晋自怿,女乘客不断地怂恿他打个电话给老婆。
晋自怿道了谢,却将手机还了回去,“不用打电话给她了,你们有零钱吗?一元钱的硬币——我想跟你们换点零钱。”
年轻的情侣将兜里的零钱全部掏出来,“司机你要那么多一元钱的硬币做什么?我看你一路上只要有机会就跟别人换零钱,你有收集一元钱硬币的嗜好?”
“不!我是在累积相携此生的幸福。”
他淡淡地笑着,他知道在不远的家里有个人正在微笑着等待他的归来。
第五章
天呀!在公司累了一整天,回来后还得去别人家当钟点工,到了深夜西辞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大口地喘着气,希望有多余的氧气能够缓解体内的疲劳因子。
手指无意中触到口袋,里面有三枚一元硬币,西辞开心地拿来第四个储蓄罐,将硬币一枚一枚丢了进去。听着“扑”的一声,她的脸上荡出了点点微笑。说来有趣,日本人管储蓄罐叫“扑满”,她每次听到硬币掉进储蓄罐的声音,幸福像是又被铺出了一小块地方,总有一天她的心中会涨满幸福,这是爱的投资所给予的最大回报。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西辞好奇地走上前想瞧个究竟,晋自怿应该再过几天才从云南间来,这时候会是谁来了呢?让门透出一道小缝,她张着眼瞧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艳红色的玫瑰,堆满了整道门,玫瑰花的主人反倒被艳红的爱遮住了实体。
“这是……”
“云南的玫瑰五块钱一斤,实在很划算,我贪便宜一下子买了二十斤。”
是晋自怿!是他的声音,是他回来了!西辞拨开玫瑰拼命想确认是不是他,玫瑰花的主人顺从了她的心意,艳红如血的玫瑰慢慢下滑,滑出了那张她熟悉的脸。
“我回家了。”
她想扑向他,但玫瑰花隔在了他们中间,晋自怿一手捧着花,另一只手从包里掏出一个大袋子,“从云南给你带回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什么东西这么重?”西辞接过来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全是一元钱的硬币,差不多有上百枚,这全是他跟别人换的零钱。
她兴奋地拿来储蓄罐将它们一枚一枚地投进去,第四个储蓄罐的分量又沉了几分。
只是几枚硬币就让她露出那么心满意足的笑容,看着此刻的她,晋自怿更想给她最好的一切,“嗨嗨!别把我晾在门口啊!这些花可都是买给你的,我一个大男人捧着这么多的玫瑰真的很难看,快点接过去。”
“不要进来,我拿鞋,咱们俩出门。”西辞穿上鞋,顺手带上房门,拉着他的手臂就往外跑。
今天是情人节,走到大街上放眼望去全是情侣在漫步。路上的人看到晋自怿满捧的玫瑰纷纷侧目以待,情人节的玫瑰简直是天价,这一大束要多少钱啊?
从满束的玫瑰中抽出一支,西辞笑眯眯地瞅着他,“晋自怿……”
“什么?”她笑得充满诱惑,他还是小心为好。
“我想把这些玫瑰送给路上我们遇到的每对情侣,你不会生气吧?”
这可是他特意从云南带回来送她的玫瑰,她居然想把这么大束的玫瑰全部送人?好吧!送给她的东西就属于她了,但她起码……“给个理由吧!”
小气男人!西辞挽着他的胳膊,满脸堆上甜腻腻的笑容,“玫瑰放在家里总有一天会枯萎、凋谢,如果我们把它送给全天下的有情人,我们相对地就从他们的身上取得一份幸福,这叫有失必有得。一份份的幸福累积在一起,我们能赚到很多幸福呢!说起来这单生意是只赚不赔,怎么样?你就答应吧!”
他有拒绝的权利吗?“咱们是情人节使者,专门向情侣赠送玫瑰。开始吧!”
西辞开心地将一朵朵玫瑰送给路上的情侣,她还专门拣年纪较长的夫妇送,每送一朵玫瑰她会祝人家一声“相携此生”。相对的,接受她祝福的情侣也会回报一句“祝你们幸福”、“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的话。
随着她将玫瑰赠送给天下有情人,晋自怿在这一过程中也得到了很多他从前忽略的平常人之间的情感。只是,他手中的玫瑰越来越少,最后剩下的两支被他紧攥在手中。
“这最后两支玫瑰不准再送出去了。”他鸭霸地牵住她的手。她的背贴着他的胸口,他的左手紧握着她的右手,无名指上的两枚银色戒指蹭在一起,金属的硬度让他们彼此间觉得安心
“我不送了,这最后两朵玫瑰我要将它们做成干花,永远地收藏起来。”这是他送她的玫瑰啊!所有花语都被他藏在了这两朵玫瑰中。
晋自怿用脸蹭着她的发,有句话在云南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酝酿,眼看这个情人节将要结束,在这浓重的夜晚他想告诉她:“我……”
“爱你。”她偏过脸将头埋在他的颈项中,鼻息不断地磨蹭着他的每个感觉细胞,“我爱你,好爱你,好爱好爱你,好爱好爱好爱你……”
她一遍一遍说着爱他的誓言,在夜的阴影中,晋自怿的脸上涌起不自然的红晕。他的眼中盛满喜悦和感动,原来只是听她诉说爱,他也会涌起幸福的感觉。
“傻瓜。”他收紧双臂将她围在自己的怀抱中。
在心中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要说出那句话……
今天一定要跟西辞说“我爱你”,不就这三个字嘛!哪里就那么难,晋自怿一边开着车一边不断地给自己作心理建设。以前他有过不少同居女友,那些女人要他开口说爱,他很轻易地就说出这三个字,就像说“你好”、“我饿了”一样简单,怎么遇到西辞就变得那么难?
无论如何今晚他一定要向她表白感情,今天是周六,也是她的生日啊!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今天早早收工,开车去家里接她,然后去他事先订好的那家餐厅吃生日大餐,对!就这么安排。
打定主意,他就往家里开。在回家的路上有对男女想“打的”,算算时间还早,他决定一再接一趟生意,他多赚点钱也能让西辞的日子过得好点。
停下车,那对男女坐了上来,男的随手一抬,将背对着乘客的出租车司机证调转过来,斜瞄了一眼,他顿时来劲了。
“你叫晋自怿?你知道吗?原来‘YI’网的CEO就叫晋自泽。这名字可不多见,你们俩不会是一个人吧!”
坐他旁边那女的立刻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堂堂CEO怎么可能变成出租车司机,这档次也差太多了吧?”
晋自怿握紧方向盘,一言不发地专心开着他的车。他就是不想让乘客对“晋自怿”这个名字产生任何的联想和评价,才一直将出租车司机证反着放的,没想到还是让人当场抓个正着。
他的表情更加激起了那对男女的兴奋因子,男的大手一挥,大有指挥雄兵百万冲战沙场的意思,“这事可说不准!晋自怿那小子当年在网络业界多牛啊!简直傲得要死,现在公司倒闭,个人破产,他不傲了,想傲也傲不起来了啊!说不定,他还真就躲在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开着出租车呢!”
女的想这话也有道理,倚着男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只可惜打皱的脸使得涂在脸上的蜜粉纷纷洒出来,就算她是鸟,也是只老得嚼不动的老鸟,与小鸟完全绝缘。
“你说这晋自怿真够贱的啊!好好办网站不就行了嘛!没事干上纳斯达克做什么?还搞什么多项投资,企图完成网络天下的狗熊壮志。现在好了吧!欠下投资人一屁股债自己跑了,真是个败类。”
晋自怿努力克制住想揍人的冲动,他现在是个出租车司机,开好车,照顾好乘客是他的工作职责,他不能做出任何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所有跟“YI”有关的事已经成为过去式,现在的他不想惹事……不想……
“你说这种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别人破产不都去自杀了嘛!这样好歹还留点骨气在身上,他这种背着一屁股债苟活在人世间是不是有点太丢人现眼了?你说呢,司机?”
面对男人的提问,晋自怿始终维持着最高级别的沉默,他怕自己一开口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身为一个出租车司机他好不容易才在这座江南小城安稳地生活下来,他不想这来之不易的平静被轻易地打破——虽然这份工作让他有几千几万个不甘,虽然出租车司机这个身份让他感到难堪,虽然他至今仍无法接受身为CEO的失败。
但是,他能怎么样?没有勇气进军网络界,又背负着一个女人的幸福和一千五百万债务的他……又能怎么样呢?
好不容易捱到了终点,晋自怿收了钱就准备开车回家。西辞正在等着他,此刻的他根本没心情再出车。回家吧!只有那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他刚要给车调头,两个小青年堵了上来,“的哥,载我们一程吧!”
“我下班了。”他要回家。
两个小青年腾地就火了,“你是哪家出租车公司的?服务态度这么差?别看‘3·15’刚过,我照样可以投诉你‘拒载’。拒载——你懂不懂?”
没奈何,晋自怿只有让他们上车,“要去哪儿?”
那两个人报了一个很偏僻的地点,晋自怿开着车顺着他们的意思左弯右绕,最后停在了一条冷清的小巷子里,他感觉不对,再不肯按他们的意思继续朝胡同里开。
“就到这里吧!总共是二十三块钱,请付费。”
“敢叫老子付费?”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横在了晋自怿的脖子旁,另一个小青年大声吆喝着,“把你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听到了没有?”
他这是遇到抢劫了。目测着彼此间的实力差距,晋自怿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钱,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钱从车窗丢了出去。其中一个小青年从车上下去拿钱,拿着匕首顶着他的那个目光有些偏移,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猛抓住对方的手腕,晋自怿一个劈掌让那人痛得放下了匕首,小青年跌跌撞撞地下了车,顺手摸去了晋自怿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
他的命可以不要,那枚戒指绝不能就这样丢掉。他跟着下了车,冲着那两个抢匪喊道:“钱,你们可以拿去。那枚戒指,还给我。”
他越是这样说,那两个人越觉得这枚戒指颇值几个钱,更是紧攥在手里不肯松开了。
“干什么?你想打架啊?不就一个的哥嘛!你以为自己是谁?有本事就跟我们打啊!打赢了这枚戒指就还给你。”这两个小子不识时务地喊着,不像抢匪倒像是拳击场上的选手。
晋自怿上前一步,锐利的眼神逼向他们,“再说一遍,戒指——还我。”他是准,他有什么本事,他能做些什么……这些话他已经听了太多,够了!他不想再听下去。他要证明——抛开“YI”,他晋自怿还是能够为自己而活。
“瞪什么瞪?”被他瞪得心里发毛。两个小子大声地嚷嚷想找回点当劫匪该有的气势,“你不就长着一副被人包养的脸嘛!一看就知道你是吃女人饭的软蛋,像你这种人还不如我们这种靠体力吃饭的抢劫犯呢!”
他们的话触到了晋自怿最不愿意被人提及的地方,原本是他一个人欠下的一千五百万债务,现在却要西辞帮他偿还,他算什么男人?
“呀——”
他一拳头挥掉了一个小子满脸的痞子笑容,三个男人立刻扭打成一团,晋自怿拼命地反击,拼命地捍卫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可惜双拳难抵四掌,没过多久他被那两个抢匪按在了地上。吐了口吐沫在他的头上,那两个小子还说风凉话。
“像你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你活着……你活着只能成为别人的负担。瞧你一副可怜样,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不就完了嘛!一切都结束了,去死啊!”
去死啊!只要他死了,西辞就再也不用背负着一千五百万的债务,她能够心安理得地离开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她会找到比他好上几百几千倍的男人,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只要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大哥,这戒指好像是假的。”一个小子将那枚银色的戒指放到牙齿上一咬,这哪是什么铂金戒指,连银的成分都没有,根本就不值钱。
“该死的,你耍我们!”
那人将戒指往地上一丢,还用力地踩上几脚,似乎嫌这样不够过瘾,他们的脚后跟重重地落在了晋自怿的背上。他毫无反应地任他们又踢又打,就像一缕失去灵魂的躯壳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两个小子又冲晋自怿的出租车跺了几脚,这才兴高采烈地走人。晋自怿默默地倒在地上,他的两只手握得紧紧的,睁开的双眼没有任何焦距。就这样过了许久,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枚亮晶晶的东西,手指慢慢地爬着,他触到了它。触到了那枚只值一元钱的银色戒指。手以最大力度张开,他向它靠去,再狠狠地将它掐在手心中央。
握住了,拥有了,霸占了……
已经快十二点了,晋自怿怎么还没回来。西辞全身紧绷地坐在沙发上,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墙上挂的大钟,一颗心像十二个锤头在敲,完全冷静不下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不会,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市区的安全还不错,不会有什么谋杀出租车司机,抢劫出租车的事件。但如果,如果是交通事故呢?
不!电视上没有报道任何交通事故,他一定是因为什么事耽搁在路上了,没事的!没事的!我不该自己吓自己。
西辞不断地安慰着自己,随着时间的推迟,她的双手却越捏越紧,两只拳头停在膝盖上,她的全身因为紧张不住地颇抖着。
终于,在她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的前一刻门外传来了熟悉的钥匙声。西辞冲到门口,猛地拉开了房门,劈头就问:“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啊?”
晋自怿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一个劲地往房间走。西辞伸手拦住他,想要将事情的因由问个清楚,在不经意间她看到了他脸上淤血的伤痕。“出……出什么事了?你被人打了?谁?谁打了你?你有没有报警?”
“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想掩饰过去,他不希望她再追问下去。他是晋自怿啊!曾经的三大网络之一的CEO居然为了一个一元钱的戒指被两个抢劫犯打得鼻青脸肿,这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他的自尊受不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就不能告诉我吗?”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再添上等待的心惊胆战,西辞的坏脾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我是你的老婆啊!难道说你有什么事都不能跟我说?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你想要我把你当成什么?”他用责问的语气冲着她喊,“你跟我的时候就很清楚了,你现在还想要我把你当成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一时间,死寂般的沉默充斥了空间。没错,因为她不敢强求太多,所以她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自己的位置,苍白着脸她说不出话来。而她的纵容却让他更加觉得自己无能,“你不说是吧?你不说就让我来说,我被人说成是活着多余的废物,我被两个小青年抢劫,我被他们三拳两脚就揍在了地上,我甚至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你说我还能干什么?你说你跟着我还有什么意思?请你从我的身边离开……走开!走开啊!你听到了没有?我要你滚!”
他难以控制地双手挥向她,擦过她的肩膀扫向她身后摆放装饰品的架子,那上面放着一整套十二生肖的储蓄罐,在他的大力扫荡下,瓷制的储蓄罐被无情地摔在了地上。瓷器的破裂声,硬币撞击地面的尖锐声混杂在一起,刺痛着两个人患难与共的每个感觉。
“晋自泽……”
她看着满地的一元钱硬币和破损的储蓄罐,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伴随着受伤的表情对着他。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可以让眼泪掉下来,她不要把身体里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爱和幸福全部哭掉。
她知道他并不是因为爱才娶她为妻,可是她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特别是他从云南带回来送她的玫瑰花,这些都证明他多多少少对她有情,为她动心。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无论过多久,无论付出多少感情,他永远都不会爱上她。不断地给予,不断地给予……她的心快空了。
别用那种饱含着爱和挫败的眼神望着我,你知道我承受不起——晋自怿捏紧拳头,他的眼睛陷在阴影中,目光却停留在满地的一元钱硬币上。硬币将灯光反射进他的眼眸中,刺得他直想闭上眼睛,再也看不到自己亲手毁弃的一切,再也看不到被他伤害了的她。他的心里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在愤怒中说出的话却很是伤人。
“你看看我!看看现在的我!我不但没钱,还背负着一千五百万的债务。你跟着我住在这套不满三十平方米的小公寓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租来的,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跟着我还有什么意思?像我这种人……像我这种人还不如死了好!只要我死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结婚的时候,因为不爱她,所以他可以忽略她的需求,一切从自己出发。在结婚后的这段时间里,正是因为有她陪在他的身边,他才得以支撑着自己往前行。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多停留在她身上一分,他开始想给她最好的一切,他开始凡事以她作为第一准则。可现在看来,他能为她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不再拖累她。
他默默地走进卧室,反手锁上房门。靠着门,他一点一点跌坐在地上,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或许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能结束!”西辞突然从被伤害的意识里惊醒,她用力地敲打着房门,想要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怎么能结束呢?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怎么可以结束?晋自怿,你要是男人,你就给我出来。”
晋自怿握紧双手倚门而坐,他没有走出来的勇气。从破产到现在,从一个大型信息网络公司的CEO到今天的出租车司机,从豪气满天的王者到如今连活着都会给他人带来负担的蠢蛋。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路走到了头。这段路太艰难,他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他想放弃。
“不可以放弃!”西辞先一步读懂了他的心思,她用呐喊将他重新推回到原本的轨道上。他不能从宇宙中游离出去,在太空中有许许多多的黑洞,一旦他走出了她的视线,就再也抓不回来了。
“我们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奋斗着,我们一步一步越来越接近幸福,你怎么能放弃,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逃避?什么叫像你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你不是跪下来跟我爸妈说,只要我好,你怎么样都没关系吗?现在你所做的一切是为我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晋自怿的心中有几千几万个抱歉,却只是说不出口。他不该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以前对她无情,他只想到自己,只想到自己怕孤单,怕寂寞,怕一个人奋斗的艰辛。如今对她有情,他却不愿意看到自己所爱的人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可是却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她陪在他的身边过着最拮据的生活。
她不怕活得辛苦,她只怕被剥夺在他的身边最靠近他的地方过完她这一生的小小愿望。
“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最难动的是心,最难收回的是情感。我的心完完整整地在你身上,如果你不在了,你要我怎么办?你以为随便找个男人,我都能和他相携此生吗?怎么可能?我是人,不是动物,不是换了什么样的伴侣都无所谓的机器,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待我晋自怿,你开门啊!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没种的男人,你出来啊——”
任凭她怎么叫,门里的人都毫无反应。西辞全身心的力气都被用尽了,她跌坐在地上,跌进满地的一元钱硬币中。颤抖的掌心触及那一枚枚闪光的硬币,她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让泪水流出来。
那是她好不容易积累起的爱啊!这么轻易就被摔得粉身碎骨,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她的幸福投资永远都迫不回来。
她该怎么办?她还能做些什么?她还剩下些什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笔爱情投资全面破产、血本无归吗?还是……还是活在等待中,等待着有一天爱情走出调整市态,全面上扬?
她要等上多久才能等到这一天,在等待的岁月里她该怎么去呼吸?氧气已经不够了,她只能用心呼吸啊!
门外渐渐平静下来,倒在门内的晋自怿不自觉地将手伸进了口袋里。他不断地摸索,终于找到了那枚变了形的银色戒指。他用手指费力地捏着,一点一点将它捏回原来的形状。重新戴回左手的无名指上,那种被束缚的感觉让他的心总算找到了依托。
鼓起全部勇气,他轻轻拉开房门。目光环绕一周,最后在沙发上找到了西辞的身影,她睡着了。睡梦中的她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被谁?被他!
这是她的本命年生日,这是一个糟糕的生日,最糟糕的就是他。
看着她蹙紧的眉头,他伸出手想要抚平,手指才刚触到她的眉心,她就发出了吃语:“不能放弃……不可以死……不要从我身边走开……你……还有我……”
晋自怿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算什么男人?他算什么老公?让一个女人,让自己的老婆不断地为他付出,他到底要退缩、软弱、沮丧到什么时候?
“我不会从你身边走开的,因为我还有你,因为你需要我。”
他发誓——向地上躺着的那些一元钱硬币。
第六章
西辞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天色已经透亮。她模糊了几秒钟,目光看到地上那些一元钱的硬币和摔碎的储蓄罐,她猛然间想起昨夜和晋自怿的争吵。
她的身下是沙发,她整夜都睡在沙发上的吗?那她身上的被子是谁为她盖上的?晋自怿……
她跳下沙发满屋子寻找晋自怿的身影,不在!他不在卧室,洗浴间是空的,厨房也没有人,阳台上什么也没有,他根本就不在家。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西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去哪儿了?这么早还没到出车的时间呢!他会去哪儿?以前他们也有过几次小的争吵,不管吵成什么样,他都会当好她的“柴可夫司机”。将她送到公司,她下车的时候说上一声“路上注意安全”,他们之间所有的矛盾、隔阂都不存在了。
现在他一个人离开,将她独自丢在家中,难道说他再也不想同她和好了吗?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对爱情的投资已经全面破产?
西辞神情恍惚地坐上公车去了公司,有些心细的同事没看到她的“柴可夫司机”送她来,纷纷问东问西的,她微笑着找了个借口,心里却更是紧张。
就这样捱过了一整天,临到下班的时候西辞的手心里直冒冷汗。他到了吗?他在公司的楼下等着接她回家吗?还是……还是他根本没到,此后也再不打算来接她?
工作结束时间一到,西辞怀着万般挣扎的心情冲出了公司大楼。楼前的停车场空荡荡的,他没来,他不在,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腿一软,西辞差点跌倒在地上。她失去他了吗?她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离她而去,只是没想到这离别的一天竟然这么早,他甚至尚未飞黄腾达就已经离开了她。她对爱情的投资失败了,连心都赔了出去,她成了真正一无所有的人。
西辞不死心地想再等等,她总盼望着下一秒钟,他会开着车驶向她,然后一边刹车一边满脸抱歉地冲她点头——
“对不起,我来晚了,真是抱歉啊!”
她等了又等,他却始终没有出现。夕阳的余辉渐渐被抹去,她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又或许……又或许他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等她回家后做好晚饭抱着饭菜站在楼下等着,很快就能看到他了。
打定主意,她坐上回家的那班公车。车上没有多少乘客,司机无聊地打开了收音机,正在播出的是一档点歌栏目。
西辞哪有心思听广播,身体中的血液随着公车加速度运转,她的脸对着窗户,满心所忧的都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面的晋自怿。
广播节目中导播接进一路电话,主持人亲切的声音随着背景音乐流淌而出:“这位听众您好,您想点歌吗?”
“是。”
那声音低沉却饱含激情,西辞的眼睛一亮,心中涨满了说不出的情愫,是他吗?是他的声音吗?是他打进的电话吗?
司机随手将声音拧大了一些,寥寥几人的公车里很安静,每个人都竖起耳朵聆听这个声音。
“您想为谁点歌,可以在电波里说说吗?”
“西辞——我想为西辞点首歌。”
是他!是晋自怿,他在为她点歌。西辞的手紧握着前面座位的扶手,她怕自己会因为心跳过快而倒下。她不能倒下,就算要倒也要听完他所点的歌,听完他借着电波对她说的话再倒。
面对电话那头的沉默,主持人引导性地说着:“您不想对她说点什么吗?”
“昨天是她的生日,本来想带她出去庆祝的,可是因为一些事耽误了。”电波里的声音很不平静,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能说出这段话,“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我为她点歌,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我下面要说的话,”是激动还是害羞,他的话有点语无伦次。主持人交接了几句对白,让他能有喘息的机会。
只听他深吸一口气,快速而认真地说道:“我想告诉她的是——对不起……老婆……我爱你。”
“哇!”公车里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女生坐在西辞的后面,她们听到广播后纷纷惊叹出声,“做他的老婆一定很幸福。”
幸福?她的确很幸福,一元钱的硬币一天天地储存终于存到了她想要的爱。
西辞的脸依旧对着车窗,上扬的唇角迎接着两行向下流淌的热泪——
爱与幸福同在。
“谢谢您乘坐我的车,请走好。”
送走了乘客,晋自怿挪了挪放在副驾驶座前的出租车司机证,他要让它以最端正的姿态对着每一个接受他服务的乘客。他要告诉全天下的人——他晋自怿能屈能伸,结束了CEO生涯,断送了“怿网天下”的梦想,即便是做出租车司机,他也是最棒的。
“加油啊,晋自怿!”他为自己打气,勇气满位,心头环绕的烟雾却挥之不去。
今天没做西辞的“柴可夫司机”,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下午打了通点歌热线,他也不知道西辞有没有听到。他做这件事,只是因为对她的爱已经积累得太满太满,就快要溢出来了,他需要一个倾泻的窗口。矜持的男人自尊让他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将爱说出口,他只有通过电波传递给她。
眼看着就快七点了,每天的这个时候西辞都会捧着饭菜站在楼下等她,如果他不来,她会一直站在那里等,等到他来为止。无论是打雷下雨,还是风雪交加,即使站到脚都没了感觉,她还是会站在那里等他,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冲着这一点,晋自怿硬着头皮也要回去面对西辞。开着车他向家的方向驶去,远远地就看到了她等待的身影。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是为了有一个人能够这样等着他,才决定娶她,现在他却情愿她不要等他,他是舍不得啊!
他停下车,西辞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将他的饭菜、餐具递过去,她一声不吭地吃着自己手中的那份。
她是故意在报复他的伤害吗?为什么所有的菜完全没有味道?她是不是想让他掌握“食之无味”的标准定义?
一口一口地吃着完全没有味道的莱,晋自怿还时不时地拿眼睛膘她,想揣测她现在的心情,好掌握后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我……”
“我接受你的道歉,还有,”她偏过头紧盯着他那双深邃得有些迷惘的眼,“我也爱你,老公。”
呃?晋自择傻愣愣地瞅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听到广播了?”他的脸迅速烧了起来,比他碗里的番茄还红。他满心以为她绝不可能听到他打进的那个点歌电话,这世上的事怎么会那么巧呢?
你以为你脸红这关就过去了吗?把自己从煽情的边缘拯救回来,西辞冷着脸对着他,“道歉总该有道歉礼物的吧!你以为一声‘对不起’就完事了吗?”
这女人今天有点“恰北北”,他刚说了爱她,她就翘起尾巴来了,都说女人是不能宠的吧!想归想,他做起事来却是完全相反。从一旁内嵌在车中的箱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递给她,“给!这是道歉的礼物。”
她接过来这就要拆开,晋自怿赶忙拦住她,“哪有当着送礼物人的面就把礼物拆开的?这不符合外交礼节,你等我走了以后回家再拆不好吗?”
“不好!我们俩不是外交关系,我偏要当着你的面把礼物拆开,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把你那红彤彤的害羞模样转过去,不让我看到不就行了嘛!”
他咬牙切齿地还她一句:“牙尖嘴利的女人。”
她冲他挤眉弄眼,硬是当着他的面拆开了礼物的包装盒——是储蓄罐,一套十二生肖的储蓄罐,跟她原先拥有的那套一模一样。他跑了一整天,跑遍了全市所有的商场、精品店这才买到的。
“喜欢吗?”小心翼翼的问句。
看在他如此用心的分上,就施舍一句夸奖吧!“还不错。”
她一副老大不满的样子,惹得晋自怿忍不住捏住了她的鼻子,“说你喜欢……说喜欢啊!”
西辞招架不住地扒着手脚,“我喜欢……你。”
手臂一紧,他将她抱在怀中,“对不起,昨天不该说那些话,更不该对你发火。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赶我走,我想待在你身边,在最靠近你的地方过完我的一生还有……别说结束,别说不该活着,别说死了的好……这些这些统统别说。我要你活着,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我。”
她能承受他不爱她,但她无法承受失去他。只要能每天看着他,看着他活在她目光所及的世界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有勇气去面对。所以——
“活着,我们一起走完这条最艰难的道路。没有你,即使我拥有再多的一元钱硬币,依然无法获得相携此生的幸福。你知道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为我好好地活下去。”
没想到自己一时的丧气话会给她带来这么多的恐惧,他发誓再也不会让她担心了。无声的拥抱让彼此的心跳声靠得更近,他用左手托起她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他手上那枚被重新修复的戒指闪动着耀眼的光华。
只要他们俩彼此倚靠,永远在一起,所有的问题都不称之为问题。只要他们在一起!
“晋自怿……”
“嗯?”
“我过生日,你为我准备的礼物呢?”
她倒是挺精明,趁这个含情脉脉的时刻向他讨要生日礼物,存心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说吧!说你想要什么。”
“陪我去游乐场玩上一整天,不!半天就好,这个周末陪我出去玩玩吧!”
索要生日礼物是假,为他着想是真。从当上出租车司机至今,他从未休息过。昨晚经历了被抢劫犯抢劫,她希望他能有半天的时间调整一下工作心态和疲惫的身体。
对她提出的要求他根本无力拒绝,只要是能让她快乐的事,他一向在所不惜,“好吧!这个周六我就当你的专属司机,带着你去游乐场玩玩转转。但是,你总得给我这个司机一点小费吧!就是赠送礼物的人也会得到一些诸如赞扬或是生日蛋糕之类的回馈,你拿什么奖赏我呢?”
看着他色迷迷的表情,西辞就知道他没想好事,抬起脸她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吻,没等她抽回自己的身体,他已经狠狠吻住了她的唇。整整一天没有感受到她的气息,他快被欲望逼疯了。
只要这样抱着她,只要这样抱着她……直到天荒地老就好。
晋自怿很遵守约定,说好了周六带西辞去游乐场玩,他就真腾出半天的时间开着乍带她去了游乐场。
自从大专毕业走上社会以后,西辞就再也没去过游乐场。头两年是为了工作打拼,现在他们的生活又很拮据,根本没有多余的闲钱用在这上头。今天好不容易来到游乐场,西辞发现每个玩的名头都很花钱,她有点后悔选择来这里。早知道应该说想去公园的,只要买了门票,进去后就没什么消费了。
“咱们去玩跷跷板吧!”
晋自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请问小朋友,你今年几岁?”
“比哥哥你小五岁。”她回答得倒是很巧妙。扬着笑奔向有跷跷板、秋千的场所,这种小孩子的玩意是不用花钱的,西辞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拉着晋自怿往那边跑。
等走进去后,他们立刻感到了格格不入的气氛。在玩跷跷板的小朋友全部抬起头来盯着他们,像是看到了两个外星人。
“我觉得咱们是闯入者。”晋自怿不自在地缩起了肩膀。他身高一百八十二厘米,今年二十九岁,眼看都是奔向三十的人了,居然跟四五岁的小孩子抢玩具,真是丢脸啊!
“偶尔当当闯入者也不错啊!有种成就感和征服感。”西辞坐上一架秋千,还愉快地向晋自怿招了招手,“来啊来啊!快来推我啊!”
他无奈地看着被自己宠坏的小妻子,紧赶着几步走上前,慢慢地将她推向高处。秋千越荡越高,她飞在半空中再回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次次飞起,一次次降落,最终她总会回到他的身旁,像她所付出的爱。
她玩得尽兴,喘着气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好久没有这么玩了,真的很过瘾哦!”
他从她的包里拿出面纸为她擦着汗,有时候她像个孩子,需要人照顾。有时候她又像个女斗士,为自己想要的一切战斗,无论是什么样子的西辞都是他所爱的老婆。
“累了吗?我去买瓶饮料回来。”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转身去买饮品。拿着饮料跑回来的时候,他看到西辞正坐在一旁的凉椅上看着玩耍的小孩。她的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那笑中蕴藏着无限的母性色彩。
当他还是“YI”信息网络公司CEO的时候,他就不想要小孩,即使结婚也不想生小孩。总觉得哭哭啼啼的小婴儿烦死了,他一心扑在事业上,身边的女朋友没有任何一个让他有种想让她做他孩子的妈的打算,加之他又年轻,根本没想过要个孩子缠住自己的脚步。
他和西辞结婚以后,她主动提出暂时不要孩子。理由很简单:没钱,没多余的精力、时间去养活宝宝。对她的提议,他没有任何异议。同她结婚是想要个可以陪他走过艰难,摆脱寂寞、孤独的伴侣,他没有信心养小孩,这条路也不需要小家伙的插足。
可是慢慢爱上西辞,她对他的意义已经不再是旅途中的伙伴这么简单,再看到今天她迸发着母性光芒的笑容,他开始觉得生个小孩或许是个不错的打算。
当然,这只是个念头,还没有正式上升到近一年的计划当中,他没有信心担任好父亲的角色,他连儿子都做得不够格。
前几天打电话给父母,听到他们的唠叨声他不自觉地挂断了电话,引来西辞一阵教训。说什么父母养大他不容易,他该学会体谅父母的心情等等。紧接着她打电话给她的爸妈,才被西爸爸骂了两句,她也按捺不住性子挂上了电话。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同时笑了起来,笑容中多多少少夹杂着几许苦涩。或许真的像外界说的那样,只有他们自己当了爸妈才能理解父母的苦心吧!
晋自怿走向西辞,拿着饮料在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没什么!”她挥挥手不想出卖自己的心情。
从包里拿出食盒,里面有她带来的午饭——紫菜饭卷。这是西辞从电视上看来的一道不算莱也不算饭的吃食,为此她还煞费了一番工夫。先拿竹扦子绑成一扇竹帘,取一张紫菜铺好,再将蒸好的大米饭配上调料铺在紫菜上。电视上说要放火腿丝,他们没有多余的钱买这种奢侈的东西,将就着放上煮好的胡萝卜条、黄瓜条,如此用力一卷,再切成一段段的,就成了这道很像日本寿司的东西。
晋自怿依稀记着从前在韩国菜馆吃过这道菜,可能是味道不怎么样,他印象不深。今天看到她做得松松垮垮,都快散掉还没什么味道的紫菜饭卷,他倒是吃着香甜。
吃着饭卷,他还不忘照顾她。将饮料打开,他伸手递了过去,“玩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喝点水吧!”
她的确很口渴,可是没喝两口她又将饮料递给他,“我不想喝了,你喝吧!”只买了这么一瓶饮料,他一定也渴了,还是省下给他喝吧!能省几块钱就省几块钱,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早日卸下一千五百万的债款负担,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找回失去的信心。
晋自怿拿着饮料咕噜咕噜猛灌起来,玩了一上午他的确口渴了。以前无论和他有多么亲密关系的人,他从不喝别人喝过的东西,总觉得沽上口水脏兮兮的。这条原则即使对那些跟他同居的女人也同样适用,可是面对西辞就完全走了样。应该说他所有的原则在她的面前都不起作用,所以他的心才会败给她。
三元钱的饮料两个人分着喝,味道果然与众不同。
“下午要出车吗?”西辞夹起一块紫菜饭卷边吃边问。
“嗯。将你送回家,然后我就出车。”
现在赚钱是他惟一的目的,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忙碌又低层次的工作,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生活所带来的平静。
没有酒宴,没有应酬,没有媒体的干预,没有同行之间的勾心斗角,没有刻意要制造给女伴的浪漫。他不需要在意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够完善,不需要担心得罪了哪些业界的朋友,不需要烦恼自己新换的女朋友是不是又在媒体前给他捅娄子,也不需要考虑自己的信息网络公司怎么样才能永远地立于不败境地。
什么纳斯达克,什么股市兴衰,什么投资人、银行家,所有的一切他都不需要再用心思考。西辞成了他惟一用心的对象,这种小国寡民的思想开始盘踞在他的脑中。他轻易就能被满足,很安逸地活在这种满足之中。虽然这只是经历了破产、倒闭这一系列动荡后的极左极右思潮,可他依然不想扭转个中乾坤。
可惜,他自欺欺人地想一直这样下去,西辞却不允许他不思进取地活着。
“你准备干多久?”
她的口气不太对,他停下进食的动作,皱着眉头看向她,“什么?”
“我是问你,出租车司机的工作你准备干多久?”西辞凝望着他,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到蛛丝马迹。可他轻易避开了她的目光,既然如此,就让她来揭开这层纱雾掩盖的伪装吧!
“你不可能一辈子做个出租车司机,对吗?你是网络界难得一见的天才,你被称作中国的比尔·盖茨。之前做出租车司机,一方面是为了在这座城市先稳住脚步,另一方面也为了累积信心,咱们重新再来。现在你已经做了大半年的出租车司机,无论是信心,还是经济实力咱们都有了一些,该是结束这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了。”
她说得简单,一个身陷泥潭的人好不容易爬出来,才洗尽身上的污泥,你又让他去蹚这片沼泽,谈何容易?
晋自怿大口大口地咀嚼着紫菜饭团,试图掩饰自己逃避的情绪,“我觉得出租车司机这个工作不错,虽然累点,但收入不少,又不用看老板脸色,我打算就这样干下去。”
“你开什么玩笑?”
西辞拿过他手边的食盒,逼着他认真面对她的问题,“你为了‘YI’奋斗了八年,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它倒掉,再也不管了吗?你的愿望不是要建立一个适合中国人的网络天下,让每个人都在网络中找到自己的身份、自己驻足的领地、自己喜欢的家园……不过是经历了公司破产、倒闭这一系列的挫折,难道你要永远地沉寂下去,再也不回归网络界吗?这太不像你晋自怿了。”
“你说什么才像我?”他的声音跟着提了上去,右手不自在地抚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每次他心情起伏不定的时候他都会抚着它,它取代了香烟对他的作用。
今天说好了是为了弥补欠她的生日礼物才出来玩的,他不想闹得不欢而散,还是在争吵之前彼此分开吧!
“我送你回家,这个话题咱们以后再谈。”
他收拾好东西向游乐场外面走去,西辞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回家的路上彼此间沉默无语,都知道此时的开口意味着他们都不想要的战争。
晋自怿适时地收住话音,也将内心的恐惧无意中展现给了西辞。经过这大半年的调整,她以为他已经能够接受当初的“YI”倒闭、他本人破产的打击;她以为他完全可以站起身再战网络界。看来还是她太着急了一些,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每次开车经过路上的网吧,他都会不经意地偏过头,刻意忽略这些跟网络,跟信息产业有关的东西。之所以会这样在意地撤开这些东西,是因为对他的网络天下,对他的信息产业,他还有太多太多的理想和放不下、割舍不了的情感。他的心中有扇因为破损而变形的门,这扇门坏了,打不开了,西辞想帮他推开它。只有找回网络天下的晋自怿才是真正的晋自怿,她爱……就爱全部的他。
第七章
从西辞在游乐场提出重新跨入网络界的事,晋自怿就一直在考虑。他已经逃避了太久,突地把他推到理想的高楼大厦面前,他不敢睁开眼睛。像一只冬眠的乌龟躲在沙子里一整个冬季,当春日的第一缕阳光突然照进它的世界,它会不习惯地将脑袋继续埋进沙砾中。
重新踏入网络界,重新建立他的网络天下。首先需要安定下来,拿出一整套具体的运作方案,他要重新编程序做网站,随后拿着他的方案去找合作伙伴或者投资人,这就意味着他将要再一次地去面对业内人士的冷嘲热讽或是谩骂、侮辱。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的前提在于他得停下现在的出租车司机的工作,完全处于真空状态,以最清醒的头脑,最多的空闲和最大的精力投人到这项前途渺茫的工作中。毕竟,如今的网络已经不是八九年前的了,各种各样的大型网站基本处于饱和状态,小的网站更是数不胜数。现在随便找几个马马虎虎还算懂电脑的人都能做出像模像样的网站来,想要取胜,简直难如上青天。
明知道前途一片黯淡,却还是要停下现在的工作,让老婆拿钱养这个家,自己来做毫无光明可言的网站,他如何也下不了决心。
处在矛盾中的晋自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西辞,这几天他们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彼此之间都很尴尬,往往说不到两句话就呈现僵持局面。彼此都小心冀翼不去谈论任何和未来、前途、事业、网络有关的话题,他突然觉得好累,比任何大剂量的体力劳动都更累人。
他甚至故意开车开到很晚才回家,只是期望西辞已经睡着了。偏偏她习惯了等他回来再睡,不管多晚,客厅的灯始终亮着。还是停止这种折磨人的方式吧!这些天他总觉得西辞明显地消瘦下来,他可不希望她的身体出任何状况。
将车开进小区的车库,晋自怿取下车钥匙准备回家。负责车库清洁工作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妇人总喜欢跟他搭几句闲话,今晚也不例外。
“晋司机,你回来啦?”
“嗯。”以前他不习惯随便跟人说话,尤其是这种档次的大妈级人物。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经慢慢习惯了平民化的生活,这也是西辞带给她的改变之一。
每次和她出门总是看到她不停地跟小区里的邻居打招呼,和他以往交往的那些高贵女朋友完全不同作风,看起来她也很受大家欢迎。有时候他会觉得奇怪,她哪有多余的时间和小区里的大妈、大嫂交往?怎么好像大家都认识她?
正在做晚间清洁的大嫂闲闲地赶上来搭话:“你老婆最近都没去五栋梁老太太家当保姆,把个老太太急得天天在我面前念叨,说要是西辞是她家儿媳妇那就好了。她也不想想,她家儿子长得那副样子哪能跟晋司机比!除了学历比你好点、工作比你好点、收入比你好点、住的房子比你好点、开的车子比你好点,其他再没什么比你好的了。还有啊!十六栋的陈太太家想请个钟点工看小孩,顺便帮她家打扫打扫卫生,时薪给得挺高,你回去问问西辞做不做啦?”
她是说者无心,晋自惮是听者有意。他抓住大嫂茫然地追问道:“你说西辞在做保姆,当钟点工?”
“你老婆很勤快的啦!每个周六、周日都在小区里做钟点工,你家需要人看孩子,我家缺个照顾老人的,他家要人在周末的时候打扫卫生。只要是早上八点以后,晚上六点以前的活,不管多苦多累多脏,她都照干不误,小姑娘家很会赚钱的呢!”
大嫂说着某个地方的方言,虽然晋自怿有个别字音听不懂,大体上还能听得懂。他惟一听清楚的就是西辞一直趁他不在的时候给人家当钟点工,还始终瞒着他,她想干什么?她就那么缺钱吗?不是说好了他欠的一千五百万,他们一点一点地还,她那么想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晋自怿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身为男人,身为曾经三大网络之一的“YI”公司CEO,他竟然让自己的老婆到外面当钟点工。她想要他心痛、自责而死,是不是?
拿钥匙开了门,晋自怿大步走了进去,西辞正靠在沙发上,他劈头就问:“你一直在小区里给人当钟点工是不是?”
“你听谁说的?”他都知道了?看他脸色不好,他不会为了这件事又和她吵吧?她支撑着想从沙发上坐起来却力不从心,肚子好疼,她只想舒舒服服地躺着。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只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小区里给人当钟点工——是?不是?”
在他冷峻的目光中,西辞点了点头,“是。”她不认为这是什么丑事,他犯得着把脸拉下来吗?
“你很缺钱吗?你缺钱可以从银行提款啊!咱们家所有的存款不是都在你那儿吗?你想要多少你就去银行拿多少,你干吗委屈自己去做钟点工?”他的口气很冲,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西辞的脸色愈加苍白起来,她凭劳动赚钱,不偷不抢,不违背社会伦理道德,她什么地方做错了?身体上的不舒服再加上他难看的脸色,她一下子就火了,语带不驯地叫了回去:“我挣我的钱,用不着你管。”
用不着他管?她居然说用不着他管?晋自怿的男人尊严严重受到创伤,他的右手不停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然而一切都是无用的。他停在她的面前,压抑了多日的怒火全面爆发。
“我知道,你不想再过这种清贫的日子,你想过好日子,富裕的日子,想过那种上流社会的生活。就算我不按照你的想法重新投向网络界,你也用不着想出这种自虐的办法来逼我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吧?你好好跟我说,难道我会不听吗?你何必……”
“你以为我去做钟点工是为了让你这个大男人下不了台,转而进军网络界?”西辞简直不敢相信,她所爱的男人竟然会有这么小肚鸡肠的想法。她无意识地用左手蹭着肚子,想让自己好过一些,“当初嫁给你,我就没想过要过上飞黄腾达的好日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鼓励你继续进军网络界是因为我觉得只有浸身于网络天下的晋自怿才是真正的晋自怿,你、你到底明不明白……算了,要是真的那么不想做也就算了,我不勉强,反正那是你的人生。”
说得好听,如果她真的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在小区里做钟点工?还瞒着他偷偷地做,她到底想干什么?他真正介意的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她瞒着他的方式。他不喜欢她骗他,这让晋自怿有一种不被需要的感觉。失去她,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心都是空空如也。
那种空荡荡的压迫感让他言不由衷地说出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如果你想借着我登上富贵之路,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吧!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永远也不可能再走人上流社会,我的老婆只可能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根本不可能跟鱼翅燕窝打交道。你再不用做钟点工来刺激我的神经,我是不会因为这个就盲目地再踏人网络界。不可能的,你听懂了没有?”
西辞垂着脸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更觉得不安。握紧拳头,他不断地克制住想要抱她的冲动,他必须让她放弃做钟点工的活儿。她已经够累、够瘦、够憔悴了,他不要她再有半点的差错。
在心中,他默默地乞求着:西辞,别去做什么钟点工,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健康更重要,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为我保重,为这个家保重。你知道,我舍不得让你再多受煎熬,我想给你最好的生活,只要我能做到的,我想给你全部的美好。
他的心语她听不见,他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她倒是听得一字不差。低垂着头,她有一种被错看的委屈。她对他的爱竟然被看成算计,他竟然以为她想借着他登上富贵之路。他们这一路相互搀扶着走过来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瞟向放在柜子上的那一排十二生肖的储蓄罐,他们已经快要存满第四个储蓄罐了,可是他们的爱呢?
爱不是简单地说一句“我爱你”就好了的事情,是信任、是包容、是……
晋自怿,你到底明不明白!
被失望湮没的西辞猛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激动地冲进了卧室,晋自怿正奇怪她想做些什么。两分钟后她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手上拿着……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那台电脑着上去有点旧,大概是二手货,但是从款式上看却是去年才出产的,如果性能不是特别低的话,应该值一万多吧!
她将笔记本电脑当成垃圾一样往他面前一摔,“这就是我做钟点工的目的,才不是为了逼迫你继续进军网络界呢!你要是以为我送你一台二手电脑也是为了刺激你,你可以将它从楼上摔下去。所有的一切跟我无关!无关——你听懂了没有?”
晋自怿的手抚上那台笔记本电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将它打开,手指敲打着熟悉的键盘,他很快就调出了整台电脑的硬件配置情况。这是一台商用电脑,所有的配置都是一年前最先进的,即使是台二手货,买下来的价钱也不低于一万两千元。她究竟做了多长时间的钟点工,历经多少劳累、困苦才存下这么一大笔钱买下它的啊?
“西辞,你……”
“我什么我?你别叫我的名字。”想到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她就生气,这一气她的肚子更疼了。拿手压着疼痛的地方,她的脸色因为疼痛而变成了死灰色。都到了这种地步,她的嘴巴还是不肯放过他,“对!我是为了飞黄腾达才跟你在一起的,我做梦都想当富太太,你、你说得真对啊,说得真好啊……”
她笑得像电视剧里的反叛女主角,只有晋自怿明白她的笑容中拧出的全是苦涩。坐到她的身边,他想阻止她这些自我厌弃的话,却怎么也阻止不了。
西辞一只手抵着肚子上疼痛的部位,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比划着,纯粹是想把他逼疯,“我就是想你破产,我就是想你一无所有……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否则哪个笨蛋肯嫁给一个一无所有还背负着一千五百万债务的男人为妻?”
“够了,西辞,别再说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他真的错了,她就不能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非要把她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她是在故意惩罚他,她该知道他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些。即使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也不想亲耳听到这些话从她嘴巴里说出来。
西辞才不管那么多,一直以来总是他用话语伤她,这一次她也要逞口舌之快,“虽然我成功地嫁给了你,可是你始终不能顺着我的意进军网络界,东山再起。我非常失望,非常生气,所以想出了如此自虐的方式,在小区里。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当钟点工,靠出卖劳动力激起你这个死要面子的大男人的自尊心,逼着你不得不重新开始创业……哈,哈哈……”
晋自怿沉默地揽住她的肩膀,用男人的力量硬压着她靠在他身上,也用这股力量压住心头蠢蠢欲动的怀疑。如果说这些话能让她心情好过一些,原谅他一些,他不介意被她这种自我厌弃的方式所伤害。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西辞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是真心爱我的,想陪在我的身边支撑着我走过这段、下段、下下段……走过之后的每一段人生,只要我清楚地知道她的真实心意,这就足够了,足够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中仍有一阵阵的不安呢?他的脑海中禁不住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如果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她最本质的想法,那如果我达不到她的要求,不能让她走入上流社会,她是不是就会离开我?不!不能这样,我不能让她离开。
看着他变化莫测的表情,西辞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在心底她几千几万次地恳求他相信她,真心懂她。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该生气,他该气得从她面前消失。被刺得心痛的西辞急着想要他也尝尝她被伤害的感觉,却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和煦与平静。
疼,右边的肚子好疼。她吃痛地拧紧眉头却仍不打算让他发现,一只手抵着肚子,她用另一只手推操着他,“你走啊!我就是那么有心计的女人,我就是利用你!可惜现在你都不能再被我利用,所以我也不想再见你,你太一让我失望了!”
他不走!听着西辞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晋自怿这才发现真正让他感到不安的不是她一直算计着他,而是她或许会离开他的可能性让他心乱如麻。就算被她厌弃,就算她接近他有着一大段和利益有关的理由都没有关系。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哪怕是被利用,他也要和她在一起。
“不管你接近我有多少难听的目的和打算,你是我的妻,我认了。我一点也不感到后悔,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你的身边最靠近你的地方过完我的一生。”这一次轮到他来说这句话了。
西辞傻傻地瞅着他,这个笨蛋,宁可相信她是出于利益才接近他,也不肯相信她是真的爱他。面对他的表白,她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没等西辞弄明白他心里最真实的回答,一阵更猛烈的疼痛卷走了她所剩不多的愈识。
“痛!”她痛叫出声,手紧握着晋自怿的衣角,怕这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她奇怪的举动引来了晋自怿的日光,他拂去垂在她脸上的发丝,她满脸的冷汗伴随着惨白的脸色彻底吓坏了他,
“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西辞——”
她最后的意识是冰冷的身体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暖暖的,像天堂。
不能有事!西辞不能有事,她一定不会有事。
晋自怿趁着夜色开着车以最快的速度向医院冲去,什么闯红灯,什么超速驾驶,什么违反交通安全将威胁到生命,所有的一切他都管不了了。他的脑子里空空一片,惟一的念头就是:只要西辞醒过来,只要西辞醒过来就好!
一只手掌握着方向盘,他用另一只手扶起西辞耷拉的脑袋,“西辞,你醒醒啊,西辞!不要睡了,现在不是在家里,你不可以睡着,你知不知道?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来吓我,我禁不住吓的,你明白吗?抬起头啊!用你的眼睛看着我,不要再睡了!”
他的手始终撑着她的头,想要将她的意识支撑起来,她额头上不断涌出的冷汗顺着脸庞滑落到他的手心,在那里他们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再不可分。
医院渐渐进入晋自怿的视野里,他紧急刹车,抱着西辞就往里冲。一边奔跑他还一边大声地喊着:“来人啊!谁来帮帮我……帮帮我!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嘶吼声引来了一大群医生、护士和病友,他的咆哮让大家分不清是该救他怀里冒着冷汗的女子,还是该救脸色苍白正大呼“救命”的他。
“让开!让开!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做事吗?”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轰开了围观的人群。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碰触到晋自怿怀里的西辞,他立刻大声命令起来:“将她抱进急诊室。”那气势实在有失主任医师的水准。
现在的晋自怿完全失去了主意,他成了一个服从命令而动作的机器人。脚步快速地奔进急诊室,他轻手轻脚地将西辞放在了床位,“西辞,你醒醒,不要再睡了,快点醒醒啊!西辞……”
“出去。”那个戴口罩的医生拿一双锐利的眼神赶着他,这一次晋自怿不服从命令了,紧紧地攥着西辞的手,他的身体紧挨着急救的床位,丝毫不肯挪开,
“不可以赖床……不可以……快点睁开眼睛啊西辞,不要再赖床了。每天都是我做好早餐叫你起床,每天你都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我知道你在向我撒娇,我知道你渴望被爱的感觉。我成全你,我总是顺着你的意思哄你起床。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想迫求的心意,我都会做到、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我不宠你,我不顺着你,我只要你醒过来……起来了,西辞……起来了……”
他的深情感动了旁边的小护士,从他的反应里就能清楚地知道躺在病床上始终不肯睁开眼睛的女子一定是他最爱的人。他没有哭,脸上的表情却比痛哭更伤心;他没有嘶吼,低沉的声音却让人觉得痛心;他反复用这几句话唤着他所深爱的人,那简单的话语却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憎恨上帝的无情。
医生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病人家属,医生更是不想看到他的荒唐耽误了急救的时间。他向旁边的护士使了个眼色,“把他推出去。”
小护士一动不动地继续被晋自怿所感动着,年长些的护士总算被唤醒了理智,几个人走上前七手八脚地拉开了晋自怿,“你先去外面等着,我们会全力救她的,你在这里会妨碍我们实施抢救。”
晋自怿所剩无几的理智将他推出了急诊室,更大的煎熬还在外面等着他。刚才只顾着尽快将西辞送到医院,他脑子里那惟一的念头太过强烈,所以其他的一切他都想不起来。现在西辞正躺在急诊室里抢救,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外面干等着。所有不好的感觉,包括他潜意识里的恐惧、担心、害怕全部觉醒——
西辞她、她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她要是一直这样睡下去该怎么办?医生说要实施抢救……抢救——这是多么严重的词语,如果抢救……抢救失败呢?不,不会的,她会醒过来的,她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她不是说了吗?她今生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我身边最靠近我的地方过完她的一生。她会醒过来的,她一定会醒过来,因为我还在等着她一起走完人生之后的道路呢!她怎么能够这么不负责任地把我丢下,一个人离开?难道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假话?不会的,西辞不会说假话的。她不是经常说吗?失去了一切,我还有她,但是如果失去她,我还有什么?
我们一直在存钱,一元元的硬币一天天地累积,总有一天可以堆积成相携此生的幸福,如果连她都不在了,要此生又有何用?
绝望让晋自怿浑身颤抖,就在这个时候,急诊室的门拉开了,看到那个戴口罩的医生,他急不可奈地冲上前去。
“医生!医生,她怎么样?西辞怎么样?”
医生什么也没说,先抬手给他一拳,晋自怿没料到会有拳头来袭,结结实实地挨了下来,一向帅气的脸被打歪在了一边。
“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医生的吼叫丝毫不亚于他的担心,“她得的是十二指肠炎,这种炎症早就应该发现的。你居然拖到现在才送来。炎症部分已经溃疡出血,只要再晚一点送来,情况会更严重。而且这种部位发炎应该及早治疗,否则等患者年纪增长,抵抗力下降的时候很容易发生癌症病变,这些你都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为了他是否重新从事网络业的事,他们之间一直处于尴尬状态,彼此间见面也是说不到两三句话。他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她有些消瘦,没想到竟然病得这么严重。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等于他生命的另一半完全毁灭,他又该怎么活下去?
医生的这一拳彻底打醒了晋自怿,他颤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现在不是激动、茫然的时刻,西辞还在等着他帮她走过这一关。身为男人、丈夫、爱人,在西辞最艰难的时刻他必须冷静下来,这是他对她的责任、义务和爱。
看到晋自怿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戴着口罩的医生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他只是嘱咐了一句:“等一下要做腹腔镜手术切割溃疡的部分,家属去签字。”他准备离开,这个手术他做不了,但他会委托全院最好的外科医生来为病人开刀。
“手术……有危险吗,爸?”晋自怿站在他的身后问道。
虽然他一直戴着口罩,但晋自怿却早已经认出了他——西辞的父亲,他的岳父大人。
西爸爸摘下口罩,转过身来望着他,“每个手术都有危险。”
不要紧,他不害怕。晋自怿握紧拳头立在急诊室的外面,远远地看着病床上的西辞—西辞,我会陪着你走过每个最危险的时刻,就像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样。
“谢谢你,爸。”
谢谢你让我当西辞的家属,她是我的一切啊!
第八章
利用腹腔镜这种现代手术技术很快就切除了西辞身体中的溃疡部分,没有刀口,也不会流血,一般的病人手术后就可以直接出院回家休养,但因为西辞的身体状况很差,所以她还是住进了医院。
这几天可把晋自怿忙得团团转,他每天早早地起来,先开车去医院看她再出车上路。到了中午他来到医院院陪她一起吃午饭,随即又是出车,到了吃晚饭的钟点他就正式停业,一直都陪着她,直到西辞睡着才独自开车回家。
这样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最重要的是看到西辞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眼前,他的心里就无比的踏实。偶尔在医院的走廊上也能看到西爸爸,作为晚辈,尤其是拐走人家女儿的“没用男人”,晋自怿当然是恭恭敬敬地低头喊声“爸”。如果周围没有其他人,爸会简单地“嗯”一声,若是旁边有其他的医生、护士,爸的头绝对是高高地昂着完全当做没听见,不知道他在喊谁。
晋自怿也不介意,毕竟是他不符合西爸爸挑选女婿的标准,现在又害得西辞生病住院,他活该被甩得远远的,没人理。
无奈地摸摸头,晋自怿下了车往病房走去,快吃晚饭了,西辞还在等着他,不能让她久等。医生说像十二指肠炎这样的慢性病要从生活习惯上加以改善,其中之一就是要定时定点心情愉快地进餐,他现在可是一字不差地遵守医生的每句嘱咐,绝对不能让西辞的身体再有丝毫的闪失。
那种惊吓一生一次就足够了,再多一次他怕自己会倒在手术室的外面,连急救都省了直接被抬进太平间。
刚走进住院部,迎面走来一个男人,他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晋自怿,随即喊了出来:“晋自铎?你真的是晋自怿?你怎么在这儿?”
晋自怿猛一抬头,细细看了两眼随即认出了喊他的人。他是一家中型网络、信息公司的CEO,当年“YI”发展到巅峰状态的时候,晋自怿曾经和他合作过一个小项目,这人好像叫……丘虎落,对!就是这个名字。当时晋自怿在业界的朋友实在太多,哪里能记住这么小的合作者名字,就是因为“虎落平阳”这个词才让晋自怿记住了这个人。
然而如今的晋自怿已经不再是“YI”网的CEO,对他来说再看到业界里的这些算不上朋友,又算不上敌人的同仁,只是自取其辱。他刚破产那会儿所受的冷嘲热讽、漫骂侮辱还少吗?现在他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他不想再和这些人有任何的联系,这也是他一直不肯再进军网络界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怕了,怕了这些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恨不得将你水远踩在脚底下还称作“朋友”的怪物。
“我有事,先走一步。”晋自怿几乎是用逃的,想要逃开这尴尬的一刻。
丘虎落大步上前,硬是将他拦了下来,“我找了你半年多,没想到你竟然在江南这座城市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一直在找我?”晋自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细瞅着他。他找他做什么?千里迢迢找过来就是为了嘲笑他的失败吗?
“当然是和你再度联手合作,完成我们共同的‘网络天下’喽!”丘虎落兴致高昂地拉着他,说来说去,忽又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疑问没解开。
“你这大半年都待在这里做什么呢?办网站吗?怎么都没有你的消息?网络界流传着各种你的谣言,有人说你带着一大笔钱出国逃债了,也有人说你因为破产去自杀,还有人说你疯了。总之什么样的谣言都有,就是没有你身在这座江南小城的消息。”
丘虎落的坦率、直爽让晋自怿放下了戒心,两个人坐在花园里平静地谈了起来:“我没有做网站,我现在是出租车司机。”
从晋自怿将出租车司机证面对着乘客摆放的那一天起,他的心态就逐渐平和下来,什么样的工作都是工作,即使是“的哥”那也是活着的一种方式。
“出租车司机?”丘虎落怎么也想不到当年三大网络之一的“YI”网站及信息公司的CEO居然成了今天的出租车司机,“那你到这里是送病人来医院的吗?”
“不!”晋自怿玩着手里的钥匙,表情淡淡的,“我太太生病住院,我是来陪她的。”提到“太太”这两个字,在淡雅的神情中连眉毛都带着微笑。
丘虎落更吃惊了,向来风流潇洒的晋自怿不仅成了出租车司机,还娶了老婆?到底是怎样的大美人能掳获他的心?不对啊!如果外界所有的谣言都是假的,现在的晋自怿已经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是什么样的女子会同此时的晋自怿患难与共?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女子,“哪天带我见见尊夫人,我很好奇!”
“好。”晋自怿点头算是答应了,“你来这里有事吗?”
“啊!我高中时的老师生病住院,我过来看他。”
两个人各忙各的,就这样准备道别。他们分别确认了自己要走的方向,背对着背这就要分别。走了两步,丘虎落转过身望着晋自怿的背影,他始终记得三年前与“YI”合作时的情景
那时的晋自怿意气风发,有种不可一世的傲气。只要是和他合作的人,不管来头多大,名气多高,实力多雄厚,没有真本事,他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他底下的技术员,别说你是硕上、博士,你就是从国外高薪请回来的,做不出真东西来,他照样骂人家是猪。
无论和人的关系多亲密,走得多近,你总有一种无法接近他的感觉。他太高了,他把自己搁在高高的半空中,让所有人只能昂头仰望,伸手却碰不到他、他是俯视群雄的王者,也是孤独、寂寞的漂泊者。
丘虎落本人并不是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他是学经济管理的,专长全在经济运作和公司管理模式上。怎奈他毕业的时候正好是网络、信息业在中国蓬勃发展的年代,他和几个同学携手创办了现在的网络信息公司。在竞争激烈的网络信息业,他们总是艰难地游走在中层,永远也无法跳到一线。
一次难得的机会,丘虎落联系上了“YI”,和这个三大网站之一的大型网络合作,他充分见识到了晋自怿在网络信息业的非凡才能,他所有的实力就是他对网络信息业的创造力和巨大的掌控力。“YI”之所以能挤进三大网络的行列,靠的完全是晋自怿的头脑,他的网站在科技含量上永远高于其他同类型的大型网站。但是,丘虎落也看到了“YI”的弊端。
或许是太重视其锋芒毕露的先进性,它缺少人性化的情感,点击进入“YI”,四周全是冷冰冰的现实压迫感,缺少人情味的“YI”将网络的虚拟化推向了极至,它的点击率也在不断下滑。
另一方面,精通网络技术的晋自怿显然不是个做生愈的行家,他的投资太为广泛,又极其风险性,这在专攻经济管理的丘虎落眼中无疑提前暴露了破绽。之后,“YI”的破产倒闭完全在他的计算之内,只是时间上更提前一了一些。
从得知晋自怿破产的消息后,丘虎落就想找到他当面谈一谈。当年和丘虎落一起合作办网站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他急需一个网络信息业的高手来帮他撑起手中的事业,晋自怿是当之无愧的人选。只是,无论丘虎落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晋自怿的踪影,就在他完全放弃合作打算的时候,却在江南这座发展中城市的医院见到了蜕变后的晋自怿。
他真的是完全蜕变了,虽然他依然有着他的傲气,但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感觉已被磨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亲和力。特别是他提到太太的时候,眼神柔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那是当年可以拍着桌子骂技术员“你们是猪啊”的晋总裁。如果他再做网站,应该不会是那种冷冰冰的味道了吧!
“晋自怿……”
“嗯?”没想到丘虎落会追上来,晋自怿茫然地转过头,“有事?”
“和我合作吧!咱们一起创造一个真实的网络天下。来吧!我知道晋自怿是不会离开网络界的”。
面对丘虎落真诚的邀请,晋自择原本强烈的拒绝信念在动摇,“让我考虑一段时间。”
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未来,他背负着两个人的人生啊!
西辞坐在病床上吃着她的晚餐,因为手术的关系,她的食物全是流食,几天吃下来,她的胃口全无。这一餐她更是没什么胃口,因为今天晚上的晋自怿时不时地就出现发呆的傻样。
“你在想什么?”她拿手中的勺子敲着他的碗,想引起他的注意。
晋自怿回她一个微笑,以此让她放心,“没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那天晚上我说的那些话?”
从她住院以后,他们那天晚上争吵的内容就没有再被提及。他大概是怕惹她不高兴吧!但西辞心里明白,他依然将她那天晚上说的气话当真,他依然以为她嫁给他只是想借着他飞黄腾达,跻身上流社会。
她也清楚地记得,他那天晚上说的话——“不管你接近我有多少难听的目的和打算,你是我的妻,我认了。我一点也不感到后悔,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你的身边最靠近你的地方过完我的一生。”这个木头脑袋瓜子真的很呆啊!
她还是乖乖解释吧!免得他误会一辈子,到最后她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其实……”
“其实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跟我在一起,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以妻子的身份健健康康地陪在我身边。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无所谓。”
和她相携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再加上她生病这件事,晋自怿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对他来说,西辞是不可或缺的。即便她的爱是有目的、有代价、有条件的,他也会不惜一切力量地达到她的要求,只为了把她留在身边。
从遇到她开始,他自始至终都很自私,先是自私地把她困在身边用来驱走孤独、寂寞,再自私地永远留住她,贪图这份永久—他认了,对心底的自私臣服。只因对她,他是真的放不开手了。
所以,他会向她要求的那样再度进军网络界,他会尽快摆脱一千五百万的债务,他会给她所想要的一切,胜利的一切。
只因,他爱她。
“西辞,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西辞漫不经心地捣着碗里的流食,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他要走了,从她身边走开了。下面的路,他不需要她的陪同,他一个人就能走好走稳,“你是不是想说,你要跟朋友合作开发网站?”
“你怎么知道?”他诧异。
她在病房里等着他,左等不来,右等也不出现。那天晚上他被抢劫犯围堵在小巷子里的情景让她不安,她趴在窗口焦急地四处望着,看到了晋自怿和另一个男人坐在花园里聊天。在这座城市他根本没有朋友,他也不是那种随便跟别人搭话的人。再看那个男人的衣着打扮,应该还是挺有钱的,这样推测下来,她不难猜到他要说的事情。
“什么时候走?”她不看他,低头瞧着碗里的东西。她也不吃,没胃口。
他要去再度进军网络界,她跻身上流社会的梦想很快就能实现了,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高兴?晋自怿紧瞅着她,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跟他商量之后,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吧!不过我一定会安顿好你,确定你的身体没问题再走。”
“不用管我,你快点走吧!”西辞推开面前的碗,倒身躺在病床上,“不是说了,我跟着你只是为了过上富太太的生活嘛!自然是你越快飞黄腾达越好,那还等什么?你最好赶快走,现在……现在就走。”
“西辞……”她的口气怎么酸酸的?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我离开?”
“我怎么可能不想你离开?既然我所有的伪装都被你看穿了,我也不用再隐瞒什么。”她背对着他躺着,说出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她没有力气再伪装刻薄的表情演给他看,“你终于按照我的计划重新开始,说不定很快就会东山再起,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想你走?你在这座城市永远只能是个开着奇瑞的没前途的出租车司机,如果你离开了,很快就能开着宝马来接我,我巴不得你现在就走呢!”
此刻,她的话是真是假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决定让她的话全部成真。一元钱的硬币已经累积得够多,是该拿出去投资的时候了。
“我待会儿去问医生,如果他说你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那么明天我就和丘虎落一同离开。”
他在离开前俯下身吻了她,她的唇湿湿热热的,让他的心跟着酸了起来。走到病房门口,他背对着她说道:“西辞,记住!无论如何我都会回家接你,无论如何你都要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
他自私地用誓言困住她,如果此生会下地狱,他绝不后悔,只要一路上有她做伴。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西辞拿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不哭……不哭……她一遍遍地命令着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所计划的进行下去,晋自怿终于鼓起勇气重新开始他的事业,他甩开了现在这种安逸得有点颓废的生活,他回到了他的网络天下。以他的实力,她有理由相信他一定会东山再起,恢复到往日的晋总裁气势。
然后……然后晋自怿将回到他高贵的人生轨道上,他将渐渐偏离她的航道,这些都是她一手促成的。是她硬将他推出这扇门,推回到他原本的轨道上,她有什么好哭的?
左手握紧,那枚银色的戒指刺痛着她的眼。她惟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她在心中回应着晋自怿:我等你,我一定等着你——因为是你要我等你回家的。
等待也是积蓄爱和幸福的一种方式,投资需要机遇,机遇需要抓住,更需要漫长的等待。为了所爱的人,为了此生的幸福,等待成了煎熬的享受。
又是崭新的一天!
西辞睁开双眼看着枕边空荡荡的床铺,她微笑着告诉自己—不要紧,昨晚晋自怿没有回来,说不定今晚就能听见他拿钥匙开门的声音了。
她坐起身,拿红笔在日历上又打了一个叉,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无名指蹭了蹭自己的脸,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这已经是第一百九十七个叉,这意味着晋自怿已经离开她半年多了。他走的时候除了贴身物品,其他的什么也没带走……也不对!他带走了她送他的商用笔记本电脑。
在这一百九十七天里,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他没有露面,甚至没有一个电话。每次电话铃响或者门外传来钥匙、脚步声,她都会直觉地绷紧神经期待着能够看到那张让她思念的脸庞,可是每一次换来的都是无止境的失望。
爸妈要她回家住,他们说那个没用的男人跑了,他离开了就没打算再回来,他们说……他不要她了。她不相信,或者说她不肯相信,她坚持认为既然晋自怿说了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西辞坚持不肯搬出这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公寓,她怕晋自怿回来后会找不到她。
在等待的日子里,她享受着自己的生活。早上没有人叫她起床,她会赖到快迟到才出门。挤在公车里,她觉得自己像沙丁鱼罐头里的食品。到了公司依然会有人问她:“今天你那位‘柴可夫司机’又没来送你?”
她会微笑着回答:“他出差还没回来呢!恐怕要再过一段时间吧!”
对了!她升职了,薪水也多了许多。不过她依然过得很简朴,晋自怿不在,她还是会拼命地存钱,为了早日存够一千五百万而努力。但她不再做钟点工,因为她要为晋自怿而保护好身体,她不要他回来后看到形容憔悴的她。
当然没有他的日子,她的生活也有很多乐趣。她喜欢晒被子,听钢琴曲,看电视,读书,上网,还有……积蓄一元钱的硬币。现在她已经存满了第五个储蓄罐,眼看着就要开始存第六个了。如果晋自怿帮着她一起来积蓄的话,应该更快一些吧!可惜他不在家。
有时候她也会害怕,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每当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身边放着所有储蓄罐,她所有的信心都会轻易地瓦解。她怕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一纸离婚协议书。她更怕自己要一直这样等下去,等到白发苍苍也等不回那抹身影,怕自己的一生就要在不断的希望和失望中熬尽。
更多的时候她不去思考这些问题,既然无论如何也要等下去,老是想这些不好的事情实在很残忍。像现在,她就甩甩脑袋,甩掉这些没用的思绪。
刷牙、洗脸,虽然晋自怿说早餐很重要,一定要吃好,可是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她的早餐一向是糊弄过去的。要是让他知道,肯定会对她进行思想改造。想到这些,西辞孩子气地吐了吐粉色的舌头,反正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
拎上包她就关门下楼,准备等公车去公司。刚走到楼下,她就看到了一辆很炫的湖蓝色宝马,车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很有型,很面熟——不认识。
西辞目不斜视地走着自己的路,直走出三米远,车旁的男人才惊醒过来,“喂!喂!”
是在叫她吗?西辞猛然间想起那张脸有点熟悉,她以慢动作转过身,脑袋经过几秒钟的停摆,她终于认出了让她等了半年多的人。
晋自怿简直要爆炸了,看到她从楼梯口出来,他就开始笑,满心以为会得到一个扑面而来的激烈拥抱,结果她居然当做没看见,直接走过去了,可怜他笑得嘴巴都快僵了。她什么意思吗?不会是半年不见忘了他吧?
“喂!是我,你老公,我回来了,我回家了,西辞。”
隔着三米远的距离,西辞冷冷地瞅着他,被她冰冷的目光冻住了手脚,晋自怿一动不动地站在车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转身面对面地朝着他,西辞一点一点向他走去。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她仰头望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晋自怿尴尬地笑着,心里被她瞅得直发毛,心想他不在的这半年里西辞不会撞击了脑部或者其他什么神经系统受到伤害,完全失去记忆了吧?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得全身的汗毛孔通通竖了起来,害得他禁不住直打冷颤。
“西辞……”他唤着她的名宇,还伸出戴着银色戒指的左手在她面前招了招,希望能唤回一些些和他有关的记忆,“是我啊!我是晋自怿,我是你丈夫……”
“我当然知道你是晋自怿,你是那个一百九十七天毫无音讯的晋自怿嘛!”西辞劈头截断了他的话,她的表情像从冰库里挖出来的。
再上前一小步,她伸出小小的拳头擂上了他的胸口,让戴着银色戒指的左手磨蹭着他的铁石心肠,“你还知道你是我丈夫啊!整整一百九十七天,完全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甚至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你这个坏蛋!大坏蛋……坏蛋……”
她不停地捶打着他,他不反抗,也不阻止,只是慷慨地提供胸膛让她一下一下地打着、捶着,让她尽情地泄恨、撒气。
一百九十七天,他奋斗了整整一百九十七天。
每一天他都被繁重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脑袋里想着的全都是有关网站、有关事业上的事。可是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空闲,他都会想到在这个江南城市里等着他回家的小妻子,即使是睡梦中也不例外。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她的一言一行,想着她生气、伤心、快乐、满足、害怕、惊吓……想着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甚至想着她那张刚起床时的水肿脸。
他想抱她,想将她紧紧地勒在怀中,好想好想。有好多次他都梦到她睡在他的怀中,可是醒来后怀抱里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有好多次他想回家,他冲动地想要连夜开车回到这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家中只为了看她一眼。可是在最后关头,他还是刹住了迈回家的脚步。
一旦看到她,他就会再也舍不得离开。与其说他了解自己,倒不如说他知道西辞带给他的魔力到底有多强。只要有一次让他听到她的声音或者看到她,他就会忍不住再一次地回到她的身边,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最后他会完全离不开她。
为了建立网络天下,为了回到事业的轨道,为了早日长长久久地待在她的身边,他必须无数次地压抑心中的渴望,哪怕是伤害自己,他也要忍着,一直忍着。
和他共事的新同事每次看到他脾气烦躁,都会一笑了之,“晋总昨晚准是又梦见他老婆了。”
他知道这个样子的晋自怿很没出息,一点也不像个男人,反倒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可是他管不了这么许多,他根本控制不了思念的情绪。说他懦弱也好,说他缺乏男子气概也好,说他沉溺于爱情也好—他回来了,回家了,回到西辞身边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戴着银色戒指的大手将西辞的头按到胸口,用脸蹭着她柔软的长发,那上面依旧是他所喜欢的香味。这样抱着她,他终于觉得心又归到了正常位置。
打累了,也发泄够了,西辞靠在他的胸前微微喘息着,“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回家接你,无论如何你都要等着我。既然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就是爬,我也会爬到你面前的。”
这小丫头居然敢埋怨他,别人要用两年才能完成的项目,他“少眠少休”硬是用半年的时间就了结掉了。跟着他工作的人个个叫苦连天,她还敢抱怨?没看出来才半年的时间,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吗?事先申明:这可不是什么相思之苦,纯粹是累出来的减肥效果。
西辞有眼睛,她当然知道他的消瘦是为了她。只是等待的滋味真的很难熬,她是被宠坏的小妻子,要向他这个大丈夫发泄一通才过瘾。
“你还要再离开吗?”
“要。”感觉怀里的她神经迅速绷紧,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只是出差性质的离开,一个月顶多走上四五天,其他的工作我用网络和那边的总公司沟通,虎落——就是我的合作伙伴,他会定期派人过来的。而且我和虎落都觉得对于当今的信息网络相关经济,江南实在是个很有潜力的地区,我打算将工作重心放在这边,他负责在大都市打拼。所以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很长时间地离开你。我说过,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你的身边最靠近你的地方过完我的一生。”他可不希望英年早逝,这样两地分居的日子会要人命的。
她放心地抱紧他,不准备再松手。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味道一点也没变,“晋自怿……”
“嗯?”
“欢迎回家。”
第九章
任何形式的相思之苦也绝不抵上班时间的紧迫,为了拿到这个月的满勤奖,在西辞的建议下,晋自怿开着宝马飚起了车,重新做起了她的“柴可夫司机”。
在路上的时间两个人可以说说闲话,晋自怿正好准备了礼物送给她,“我有两件礼物要给你,一件在我左手这边的包里,可以伸手过来拿吗?”
“什么东西啊?”坐在他身边的西辞越过他的腿去拿放在他身体左侧的包,他这头大色狼居然趁机偷吻她的脸颊。她羞红了脸瞪了他一眼,赶紧看看周围有没有过往的车辆看到了他放肆的举动,“半年不见,你变坏了。”
晋自怿一本正经地说道:“有报道说,当女人对一个男人说:‘你真坏’、‘你好讨厌’之类的话,其实心里开心得要命。我认为这篇报道相当准确,很令我满意。”
要死了,这家伙半年不见又找回了不可一世的王者风范。西辞从他的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一个大袋子,里面沉甸甸的,全是一元钱的硬币,足足有上千个,
“你……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硬币?不会是回来的路上从银行换的吧?”
“喂!女人,你说话很不中听嗳!我公司的那些同事人人知道我宠老婆宠上了天,因为老婆喜欢收集一元钱硬币,所以我这个老公有事没事就把零钱积攒起来,现在公司里的同事见到我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晋总,我这儿有一元钱的硬币,你要不要换?’弄得我好像是要饭的似的。”
抱怨归抱怨,每次换回零钱,他照样笑逐颜开地跟人道谢‘经过破产这件事,加上和西辞相处,生活在最低层这种种经历,现在的晋自怿能够非常平和地同任何身份的人相处,这算是一种收获和成长吧!
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她存满了第四个储蓄罐,他带回来的这些硬币将存进第五个,甚至第六个储蓄罐,他们的爱越存越多。幸福呢?可以开始投资这段相携此生的幸福了吗?
被感动着的西辞死撑着脸不肯在他面前流露出欣喜,谁让他丢下她那么多天都没有消息。
“第二件礼物呢?不会是这辆宝马车吧?”
这么炫的宝马跑车实在不是晋自怿开车的风格,因为离开她的时候她曾说过要他开宝马来接她。虽然那只是她的一时之言,但他也很认真地遵守了。只不过这辆车是挪用虎落那小子的,本来是要给他配车的,可他没来得及验收就赶着回来了。
“第二件礼物在后车座上,就是那台笔记本电脑。”他用眼神瞟了瞟身后,西辞探起身将笔记本电脑拿到跟前。
他所使用的还是她送他的那台二手商用笔记本电脑,虽然外观有点旧,但保养得很好。她哪里知道,里面所有的硬件都是晋自怿亲自更新的,那笔更新费用比重新买一台同类型的电脑还要贵,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把它丢掉,这是她用做钟点工的钱买来送给他的啊!
“打开它看看。”
在晋自怿的怂恿下,西辞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她的视野中有个庞大的“Universe”字样。点击进入以后,她看到了一个模拟的宇宙空间,这个空间和现实中的场景完全相同,成就了一个真正的网络天下。她好奇地凝视着面前的立体画面,“这是什么?”
“我的网络天下——Universe。”晋自怿自豪地做起了解说员,“这是一个网站,取名为‘U’网,它既是英文‘宇宙’的第一个字母,同时‘U’的形状像一个酒杯乘满了我们的人生。和一般的网站不同的是,从视野上看它和我们平时生活的现实空间完全相同,是一个模拟的网络天下——只要你申请了用户资格,你就可以点击进入你的空间,我已经帮你申请了资格,你可以试试。”
西辞按照他的意思输入了用户名“西辞”和他告诉她的密码——他们家的电话号码,画面上出来一个女生,那长相分明是西辞Q版。她点击了画面上的地球,很快就看到了不同区域、不同国家。
按照路径,画面上的女生进入了中国、江南,她走进了他们俩共同居住的城市,走在街上,按照她熟悉的路牌名,她走进了他们俩那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公寓,门牌显示这个家里住着两个人——西辞和柴可夫,他们的社会关系是——夫妻。
“怎么样?喜不喜欢这个礼物?我所做的这个网站最大的特点就是将所有事物具体化、形象化、人性化。”
这样说有点笼统,晋自怿打起比方:“比如说,每个综合型网站都设有商城,这也是网络商务的方式之一。我的‘U’也有商城,它的图标就是大型商场,作为‘u’网的用户,你想在商城买东西就像现实生活中逛街一样,画面上代表你的小人走到哪里,就逛到哪里,你所看到的商品都是真实陈列在网上的。当然商家在网上租用柜台展示商品,就得像现实生活中一样缴纳租金,这就是‘U’的收入之一。”
“再比如说,”他清了清嗓子,简直想将自己半年来所做的工作一次性跟她汇报完,“在网上你可以有自己的家,家中一定设有你所需要的家电设备,这些家电设备可以跟现实生活中你家里真正使用的电器联网。
“当你在网上控制虚拟空间的家电时,也能通过网络控制家中真实使用的电器这样做有许多好处,简单来说,夏天当你准备回家的时候,可以在办公室远程遥控家中的空调,让它先制冷,等你到家的时候屋子里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总比你热得满头大汗再降温来得舒服,更人性化。当然这些家电都是最先进,本身就带有网络遥控装置的,现在中国只有几家电器公司能达到这种水平”
“还有其他很多项目呢!像电子邮件、游戏城、搜索功能、网上图书馆等等,所有的东西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用户面前,再也不是简单的文字说明,它……”
他说了这么久旁边的人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猛地转过头,他发现坐在他身旁的西辞已经悄然入睡。她的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像是很久都没有睡踏实,这一天终于安睡的样子。她累了,这半年来她太累了,现在终于能安稳地睡上一觉。
将车停在路边,晋自怿从她腿上拿过电脑。他的手指移动着鼠标,画面上代表西辞的小人进了那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她躺在床上呼呼地大睡,她的司机——柴可夫今天也休息,在家陪着她呢!
将电脑放到后坐上,晋自怿搬过西辞的身体,让她的头可以安稳地枕着他的肩膀。
“谢谢你等我,谢谢你相信我一定会回来。谢谢你!”
被他关上的笔记本电脑,最后显示的画面中柴可夫用戴着银色戒指的左手将公寓门缓缓地关上,门牌上写着:正在甜蜜,请勿打扰。
晋自怿回来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可真多。首先他们搬家了,从那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搬了出来,虽然还住在那片住宅区,但房子却换成了占地三百平米的楼中楼。小区里每个人见到她都说她有福气,嫁了个好老公,现在没人喊她“西辞”,全部口径一致地叫她“晋太太”—这个称呼很好听吗?不觉得啊!
再来,晋自怿的爸妈来了。身为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用一种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眼神中很有些不满意,那意思大概是“我儿子那么优秀,怎么娶了你这么一个平庸的小女人?”
针对他们的不满,西辞倒是没说什么,作为儿媳妇该说的、该做的,她都办到了。眼见着公婆还是用鼻孔对着她,晋自怿很干脆地将父母请去宾馆住下。没两天,他们便打道回府了。西辞有些责怪晋自怿的无情,好歹他们是他的父毋,做儿子的不该这么不孝。
“在我最低潮的时候,给我鼓励,陪我一路走过来,设身处地为我着想的人是你,满世界去旅游的人是我的亲生父母。作为儿子该尽的义务我会尽到,其他的……不做他想。”说他无情也好,说他自私也罢,那也是遗传自他父母身上。
再然后,当然是去见西辞的爸妈。岳母没说什么,岳父大人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大概还恼恨着他把西辞抛下半年多的事情吧!不管怎么说,晋自择总算跨进了那道门,好歹还坐下来陪岳父吃了一餐饭,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接着,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晋自怿每天早上做好早饭喊西辞起床,她顶着那张水肿脸出现在餐桌面前,吃完早饭,他这个“柴可夫司机”送她去上班,午饭依然是他做好了放在车上让她带去公司。当然到了西辞的下班时间,他依然会开着新买的保时捷去接她。惟一不同的是以前他的工作是出车,现在他都是待在家里做网站,弄一些最新的信息技术,再用网络方式传到北京那边的总公司,现在更名为“U”。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U”网的出现,全中国的商业网站为之动摇,晋自怿这个名字重新成了网络界的先锋标志,各大媒体开始关注他的东山再起。
与此同时,晋自怿凭着自己的技术含金量占据了“U”网络信息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他是执行总裁,最大的头头依然是丘虎落那小子。商业经营权和投资权全在他那儿,晋自怿坚持不管生意方面的事,只埋头做技术方面的工作。
晋自怿的工作依然很忙,偶尔还要出几趟差,家里太大,他不想让西辞太辛苦,所以请了个钟点工每天定时上门服务,他不在的时候也好照顾西辞。亲自去服务介绍所转了一圈,最后抛下那些年轻的外来妹,他挑选了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级保姆。请这样的钟点工他心里比较踏实,相信西辞也会比较安心。
这样的生活本来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出了点问题。
"U”公司将和美国一家大型信息网络公司合作开发全球化商业网站系统,丘虎落不懂技术方面的问题,就将一部分前来洽谈的人员踢到了他这里。非常不凑巧的是:其中有位特别助理——Lois是此次洽谈的关键人物。
关于Lois,咳咳……咳……她是位女性,她是个将头发染成金色装假洋鬼子的性感尤物,更重要的是:她曾是晋自怿的女朋友,或者用“情妇”这个词更恰当一些。
当Lois洋溢着性感的笑容出现在晋自怿面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遇到任何技术问题,他都没有这么烦恼过。这个Lois还非常不识时务,硬是闯进了他的家,站在了西辞的而前。她热络地回顾着从前的晋自怿如何如何,还时不时地询问西辞感想,要不是考虑到她现在的身份,晋自怿直想将她从楼上丢出去算了。
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西辞的反应,她知道他过去有过荒唐的恋情是一回事,将曾经的情人暴露在她面前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他几次想跟她解释可都被她拿话挡了回去,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是当真不在意Lois的出现,还是不想提及该话题,他想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她,不如就趁着接她回家的路上吧!
今天将成为一个特别的日子,晋自怿订好了餐厅,开车去开发区接西辞下班。等了又等,他终于看到了西辞从公司大门出来的身影。
“西辞……”
“你就是晋自怿吧?真人比电视镜头里的人更帅呢!”
西辞没过来,她的女同事一窝蜂地全都冲了上来。显然,在出门之前她们都画了厚厚的妆,晋自怿简直不敢靠近她们,生怕喘得气大点儿就把她们脸上的妆都弄花了。出于尊重和礼貌,晋自怿向她们点了点头,“平时谢谢你们照顾西辞,以后也要拜托各位。”
赶紧逃吧!他怕身上这套西辞帮他选的西装会被这帮眼冒绿光的女人给撕了,他向老婆大人招招手,“咱们该走了。”
西辞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好像存心要把他丢在狼窝里,以试探他的反应——她是只狡猾的狐狸,生来就是为了勾他的魂。
女主角隆重登场,配角就该下台鞠躬了。女同事渐渐散开,晋自怿有点懊恼地撇了撇嘴,“你的同事……真热情。”瞧他多会选择形容词啊!
“还好吧!”西辞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上了车,西辞在脑子里盘算起来,有几件事她一直很奇怪,趁着这个工夫问问他吧!
“为什么你不让我回家做‘师奶’——就是全职太太?一般事业有成的男人不是都希望自己的老婆待在家里,不出去工作吗?”
“你想留在家里天天对着我这张快三十的老脸吗?”他戏谑地反问她。不让她做全职太太是因为知道她想做个职业女性,他顺从她的想法,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依着她。他这个老公做得实在很没志气,反正他是认了,谁让他这辈子碰到西辞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他没说,但西辞大概算是清楚了。第二个问题:“既然你的公司在北京,为什么咱们不搬去那里住,而要留在江南这座小城?”
“我习惯住在这里了,不想搬来搬去,很麻烦。”他找了个不上道的借口。他现在北京、江南两头跑,麻烦也不少。
之所以不搬去北京自有他的考虑,一方面江南是他事业上新开辟的领地;另一方面,西辞的工作、父母都在这座城市,若是搬去北京,她就得重新换家公司,重新适应环境,他不想给她增添不必要的负担。更重要的是,这边的媒体相对较封闭,住在这里没有什么记者、摄像机会成天对着他们的生活,他也可以借着两地跑不方便为理由减少许多社交应酬,多一些时间陪在她的身边。
他不想对她解释,因为觉得没必要,他哪里知道就是他的沉默成了让西辞不安的重要因素。她无聊地玩着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装作随意地问道:“真的只是不想搬吗?还是……”
她的“还是”没能说完,晋自怿的手机响了——
“喂!我是晋自怿。”
手机那头传来了Lois的声音,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晋自怿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猛地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转过头他让西辞下车,“你站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回来接你。等我,不要走开,我很快就回来!”
西辞刚下车,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保时捷已经飚走了。站在路边,傍晚的凉风扫过她的耳畔,西辞将手伸到半空中,张开左手,她看到银色戒指沾染上了夕阳的余辉——很美,却是一种廉价的美。
一元钱的戒指永远是一元钱的戒指,无论怎样它都成不了价值连城的宝物。
不错,他们搬进了三百平米的楼中楼。可是房子越大,她越感到害怕。以前住的地方很小,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现在房子太大,有时候她要上下不停地寻找,才能找到晋自怿的身影。有时候站在空旷的房子里她会觉得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不错,他们都配了手机,可是她却不敢打电话给他。怕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怕听到他不回家的各种理由或是借口。
不错,他们的生活宽裕了,他会经常买礼物给她。可是她却不觉得高兴,他太懂得如何讨女人的欢心,她怕她收到的礼物只是众多礼物中的一份,她怕还有更多的女人正在因为收到他送的礼物而笑容满面。
别怪她小心眼,别怪她不信任他。和大名鼎鼎的晋自怿相比。她实在是太渺小了,随便找出他从前的情妇,像Lois,人人都比她美丽、博学、优秀、出众。
她曾经说过会陪他走完人生最艰难的一段旅程,如今最难走的道路已经结束,前面是一片广阔的艳阳天,他还要她陪同吗?她经常对他说:“你还有我”,可是如今他什么都有了,还需要她吗?
他还要和她相携此生吗?
如果不要呢?她是该主动从他的舞台上谢幕,还是等着他厌弃她,赶她走?她该怎么办?虽然这一天早已在她的计算之内,她也无数次地设想过这段旅程结束时的情景,可是真要她放弃,她的心中却万般割舍不下。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一元钱的硬币一天天地累积,真的能累积成相携此生的幸福吗?她第一次开始怀疑最终的答案。
蹲在地上,西辞好想回家,回到那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
晋自怿气势汹汹地冲进西餐厅,这是他预订准备和西辞共进晚餐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他和Lois谈判的场所。
他受够了,受够了这个假洋鬼子不停地出现在西辞面前,受够了她来打扰他现在的生活。真奇怪,以前他怎么会觉得她很性感?她丰满的身材跟西辞的比起来是不错,不错得让他想吐。如果他早己知道今生会和西辞相伴左右,他一定会提前杜绝之前所有的荒唐行径,以最干净的人生等待着和西辞的相遇、相守。
他用力地拉开椅子,满脸严肃地坐在Lois面前,“不是说最后一次跟我进行这种私人性质的会面吗?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Lois用涂了大红色指甲油的手去撩拨晋自怿的虎口处,眼色暖昧地瞄着他,“急什么?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我在上面订了房间,咱们上去边喝边谈怎么样?像从前一样。”
“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你知道的,Lois。”这女人是橡皮膏药做的吗?怎么这么缠人?
“怎么和从前不一样?”Lois丝毫没有听懂他话语中的认真,“以前你也同时拥有几个情妇,就算跟谁的关系再亲密,面对我的邀请,你还是不会拒绝的。”
“现在我有老婆——西辞,你已经见到了。”晋自怿竖起了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他希望戒指的光亮能够让Lois清醒一些。
他失算了,她才不在乎这些呢!“就是因为我见到了你的太太,我才更加坚持要和你在一起。她太平凡了,你和她在一起根本不般配,只有我这样的女人才适合陪着你站在镁光灯下你说呢?”
平凡?西辞一点也不平凡,像Lois这样的美人世上可以找出一大堆,而西辞的不平凡却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坚持陪着一个公司破产倒闭,身负一千五百万债务,还爱着她的男人一同走完最艰难的道路?有谁敢去投资这样的爱情?又有谁敢在这样的爱情中去赢得相携此生的幸福?
她平凡吗?她绝对不凡。
晋自怿的沉默中隐隐透着发自内心的笑容,Lois开始觉得需要重新评估西辞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好吧!谁让我拜倒在晋总的魅力之下呢!她依然是你的太太,我愿意退居幕后做你的情人。这个条件你是不是很心动?”
晋自怿直直地看着她那张精心勾勒出的美丽面孔,她所拜倒的不是“晋自怿”本人,而是“晋总”这个身份。
人生的挫折是一种财富,这句话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地领悟到其中的内涵。如果不是经历了破产的阴霾,他永远看不透世间的种种。若是从前听了Lois的这番话,他一定会为自己的魅力而洋洋自得,现在他看清了,也看透了。他更加明白自己该珍惜的、该保护的是什么。
站起身,他不想再继续这次无意义的谈话,他还要去当“柴可夫司机”,他可是很忙的。
Lois不死心地在他身后叫喊着:“难道那个女人就那么有魅力吗?竟然捆住了风流潇洒的晋自怿的脚步?你不是一向只管往上爬,从来不和别人同行,更不会看下面人的表情吗?我就不信她那样的女人竟然能改变你晋自怿。”
“你根本就不知道西辞对我意味着什么。”他背对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天,就算‘U’倒闭,我再度破产,再次背上几千万,甚至几亿的债务都没关系。即使失去了宇宙,我也可以从头再来,一切重新开始。我有这个勇气,也有这个能力。可是,如果失去了西辞,对我来说,人生将提前走到终点,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根本连活下去的力量都没有——这就是西辞对我的意义。”
Lois的确理解不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她从前认识的晋自怿。他是谁?
他是谁,已经用不着她去了解了。
晋自怿出门就给丘虎落打了个电话,要他通知美国那边的公司,如果还想继续合作下去,就把Lois调走。这么大的合作项目,又含有如此高的科技含量,全世界多的是大公司愿意跟他们合作,相信美国那家公司不会笨得为了一个Lois而放弃这个项目。
他是准?
晋自怿是一个为西辞而活的男人。
不知道在原地蹲了多久,西辞只觉得腿都已经没了感觉。她扶着一旁的柱子缓缓地站起来,正要往前走,突然听到了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凶凶的咆哮声:“不是说好要你在原地等我的吗?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儿找你?”
看到从车上走下来的晋自择,西辞不自在地笑了。如果她走了,他还会出来找她吗?她以为他已经和从前的女朋友去了哪个大酒店,今晚不会回家了。
她的眼神怎么这么哀怨?晋自怿不喜欢看到这个样子的她,今晚是他错了,他不该丢下她去见Lois,他该带着她一起去,直接拿榔头将Lois揍晕算了。
“为了道歉,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其实就是他事先订好的那家西餐厅,男人嘛!总要适时地说一些好听的话。
西辞温顺地坐在车上,任由他做主。她的沉闷不似往常,晋自怿担心地看着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十二指肠炎可不能再发作,你自己要多注意,听见没有?”
他真啰嗦,像个老妈子。是不是快要分别了,他才对她格外的好?难道这是最后的晚餐?西辞不自觉地就会往坏的地方想,所以之后他还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
停下车,晋自怿像个标准的绅士为西辞打开车门,“请吧!尊贵的夫人。”
侍应生领着他们走进他事先订好的包厢,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和她好好谈谈。她最近有些沉静,像是在担心着什么。他不要她活在担心里,他晋自怿的老婆该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西辞用刀叉捣着盘子里的食物,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一声不吭。她在静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来了!
晋自怿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手一推,文件被推到了她的面前,“拿去。”
“不要。”她拒绝,孩子气地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分别的时刻无限期地延长。
“你还没看文件的内容就说不要?”她怎么了?好像在跟谁赌气似的,他有得罪她吗?如果丢下她去见Lois不算的话,他好像没什么地方得罪老婆大人吧?
就是他得罪了她,他都要跟她离婚了,还叫没得罪?西辞气势汹汹地把文件向前一推,“不管是多么优越的内容,我都不想看”
从跟他结婚起,西辞就不断地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要分手,绝不会死缠白赖地缠着他。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她却无法干净、利落地了断这场婚姻,说她没志气也无所谓,她就是不想离开他。
晋自怿却一再地坚持:“我都已经弄好了,你说不看就不看?快点打开来看看吧!这可是我送你的礼物嗳!哪有人当面把礼物退回去的?”他急着想看到她打开文件的表情。
他想看是不是?好!她就让他看,大不了把鼻涕、眼泪全都擦在他身上,反正她是豁出去了。西辞粗鲁地拆开文件,眼睛扫过页面,她呆了。
“财产转让证明?”
文件的大致内容是将晋自怿名下的所有股权、固定资产和财产全部转让到西辞的名下,也就是说“U”网络信息公司的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属于西辞,而晋自怿只是为她打工的雇工。只要她在文件的下方签名再拿去公证,晋自怿将重新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你……”
“这份礼物你满不满意?”看着她吃惊的表情晋自怿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她会大笑大叫地冲上来吻他的。对她,金钱攻势果然不大起作用。
“今天早上我已经还清了那一千五百万的债务,顺便还付了人家利息。估计这一消息明天早上你看财经报纸的时候能读到吧!所以你大可放心,你手上拿的这份文件绝对有效。现在你是真的飞黄腾达了,可不要抛弃我啊!要是没了你这个富婆罩着,我将成为一个标准的穷光蛋。”他一脸哀怨的样子,像一个被人抛弃的怨妇。
难道说他还以为她当初之所以嫁给他是为了倚赖他走入上流社会?那只是她的一时气话,之后为了逼他进军网络界她才会坚持这么说的。他回来后,她早已忘了当时的借口,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当真。
“晋自怿,我不是为了……”
“你不是为了成为富婆才嫁给我的,这些我都知道。”他微笑着凝视她,这里的灯光有些幽暗,透过朦胧的光线,她很美,美得让他心动。
“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相信了你说的气话,可是等我冷静下来回顾我们一起走过的每一步,你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我很容易就明白了。如果我再破产一次,再背负着一千五百万的债务,你依然会陪着我走完这条艰难的道路。因为这世上只有你爱的是真正的晋自怿本人,而不是他所象征的金钱、权力、地位或者名气。所以,也请你相信我。无论别人怎么评价你,你都是我的老婆,当之无愧的晋自怿太太,”
他都知道?他知道她心中的不安,所以才将名下所有财产全部转让?西辞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像第一次看到那个拿着一元钱的硬币从雨中向她跑来的晋总裁一样。
他用握成拳的左手去触碰她的右手,两枚银色的戒指撞在了一起,那才是他要的感觉,任何价值连城的珠宝都买不到的感觉。
付出总要有所回报,晋自怿摆出一张嬉皮笑脸来堵住西辞没完没了的感动,他做这些可不是要她感动,而是向她索要一件礼物的,“有来不往非礼也!中国人是最讲究礼仪的,我给了你这么丰厚的礼物,你是不是也该给我点什么。”
“你想要什么?”他也会有想要的东西吗?西辞好奇地瞅着他,他不是什么都有了嘛!他还想要什么?
说到这件礼物,晋自怿兴奋将椅子拉到她的旁边,让那些狗屁西餐礼仪全部见鬼去吧!
“西辞,你看!我今年已经是快三十的老头了,眼看着已经老得快不行了。中国人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你看咱们是不是应该停下手边的闲事,将生小孩放在第一位置上?”看来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惜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手段之狠简直惨不忍睹。
其实他知道,西辞一直很想做母亲,以前经济条件不允许,现在各方面条件都很成熟了,他觉得是时候把这个问题放到计划中来。虽然他没有信心能当个好父亲,可是为了她,他愿意试着扮演好这一角色。最重要的是,随着他在事业上的崛起,站在他身边的西辞变得很没自信。如果有个孩子,或许她会变得勇敢一些,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答应吧!答应吧!”他干脆耍起了无赖,用脸不断地蹭着她柔顺的长发,他爱死了这种感觉,“我在‘U’网上已经做好了一个小婴儿,你不能让我做无用功,对不对?”
西辞安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很亮,像一元钱的硬币,像她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遵命,我的‘柴可夫司机’!”
尾声
“本台最新报道:中国年度十大经济人物颁奖晚会此刻正在中央电视台一号演播大厅进行,请看现场记者为您发回的报道。”
“各位观众晚上好,现在正在为您直播的是‘中国年度十大经济人物颁奖晚会’,待会儿受邀上台发言的是‘U’网络信息公司执行总裁晋自怿。今年‘U’网成为我国第一大网络并且进军全球网络系统,它在纳斯达克的上市也是非常的成功。据说,拥有‘U’公司百分之四十九股份的西辞女士,也就是晋自怿刚满二十七岁的太太跻身全球前百名富豪行列,成为有史以来中国最年轻的女富豪。关于这对夫妇有许多传奇,现在请看大屏幕上的有关报道。”
大屏幕上显现出晋自怿平时在公司的工作情况,说是工作,大部分都是他跟丘虎落打打闹闹的画面,还有他等西辞下班的场景,甚至有他为女儿包纸尿片的情节,最后才有那么两秒钟的镜头终于让摄影师捕捉到了他认真设计网站的样子,真是不容易啊!
短片结束后,主持人开始介绍晋自怿的生平。无外乎二十岁放弃大学生活独自创立后来成为中国三大网站之一的“YI”,二十八岁公司倒闭,全面破产,还欠债一千五百万。接着是沉寂了两年的时间后奋而崛起,与丘虎落携手创立具体化、形象化、人性化的“U”网站。自愿还了当年欠下的一千五百万,撤销破产案例以及现在光环笼罩下的种种。主持人最后的衔接词是这样的——
“从二十八岁的破产,到三十二岁成为中国第一大网络的执行总裁,这就是中国年度十大经济人物之一的晋自怿。”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普自怿昂首阔步地走上台。此时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瞪大眼睛看着他,曾有大学出巨资请他去演讲,希望他将从失败走向辉煌的经验传授给所有莘莘学子。开是都被他给拒绝了,所以今晚的发言尤为被人看重。
在大家的期待中,捧着象征着成就的“十大经济人物”奖杯,晋自怿开始发言:“谢谢评委会对我的肯定,从破产一路走到今天,这四年对我的人生来说是一大考验。”
他实在很不想说这段致辞,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语言说出来的,外界看到的永远是他最光鲜亮丽的一面,没有人会给失败者发奖杯。在他最低潮的时候,又有谁会给他机会,为他鼓劲,支撑他再站起来?只有他最爱的那个人。
“四年前,当‘YI’破产倒闭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完了,那种打击让我失去了再奋斗的信心。我是人,我也有情绪化的一面,新闻媒体把我捧成一个永不会认输的强者,这实在有些夸大其词。当时是我太太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她支持着我……”
随着晋自怿的目光,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坐在第一排的西辞。她却浑然不知,依然低着头寻找着什么,像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掉了。
她究竟在找些什么呢?这是电视机前的观众和晋自怿都很想知道的问题。可惜问题的主人公不能回答他们,她得赶紧找到丢失的物品。着急的西辞简直要匍匐在地上寻找了,这东西要是掉了那还得了?
看她这么着急,晋自怿哪里还说得下去什么致辞,他正准备向诸位道歉,下台帮着一起找,一个东西拉了拉他的裤管。
“嗨!爸……爸爸……”
天啊!他明白西辞要寻找的是什么了——刚满一岁的娃娃是晋自怿和西辞的宝贝,她现在已经能走得很稳了,竟然撇下西辞一个人溜到了台上,差点急坏了她妈妈。晋自怿蹲下身将拉着他的娃娃抱了起来。
“你怎么走到台上来了?”
西辞看到女儿在晋自怿的怀中这才松了一口气,为什么这小家伙总是跟她爸爸特别亲?好歹她也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的啊!
抱着女儿发表致辞实在有些不雅,晋自怿握着女儿的手让她向着镜头挥挥手。他则对着话筒简单地丢下一句:“珍惜你最爱的人和最爱你的人,只有他们才是你永恒的财富。”
他抱着女儿走向西辞,匆匆结束了众人期盼以久的传奇人物精彩演讲。后来,他最后这句精练的发言词曾被载入最精彩的名人语录之中,虽然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经典之处。
晚会结束时已经很晚了,娃娃一早已过了睡觉的时间,她的精神状态不好,人也跟着闹了起来。晋自怿赶紧将她交给西辞,自己则快步跑去开车,准备载她们母女去北京的家先休息。要是等泊车的服务生将车一辆一辆地开过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哪知他刚离开,一大群记者便围住了西辞和娃娃,摄像机对准了她们母女俩,记者们还唧唧呱呱地提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有人说晋先生是在最潦倒的时候娶了您,您当初之所以愿意嫁给他,就是算准了有朝一日他能够飞黄腾达——我们能不能把这称之为一种投资呢?”
“晋先生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转让给你,这是不是四年前你同意嫁给他时的条件?”
“你们之间真的有爱情吗?晋先生是不是因为感恩才一直跟你在一起?我们能不能这样理解,所谓的患难夫妻其实也就是一种念旧之情?”
“您是全球排名前百名的富豪,可是据我们所知,您根本没有什么能力,至今也不过是个小公司的职员,请问你凭什么扮演好晋太太的角色?”
“她不用扮演,她本身就是晋太太的最佳人选,也是惟一人选。”
晋自怿迎面赶上的就是这幅场景,这帮记者平时冲着他造新闻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找上他的老婆、女儿,他绝不能原谅。这些人不服气西辞得到现有的一切是不是?嫉妒也用不着说出这种没水准的话吧?
他拨开人群,正准备发标,再一看,他乐了。根本不用他上场,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娃娃不安分地甩动着手脚,简直可以说是对那帮记者拳打脚踢,虽然力道不大,但也成功地让记者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发问。
他接过西辞怀中的娃娃,在她的小脸蛋上印上一吻,“谢谢你,娃娃。谢谢你在爸爸不在的时候保护妈妈。”
“哪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你会把她教坏的。”西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可不希望娃娃被他宠成一个小霸王。
这两年或许是有娃娃的关系,或许是在与晋自怿的相处中一点一滴看到了他的真心,她不再害怕面对外界的言论。幸福靠自己去守护,一味地担心害怕,到最后只能将到手的爱全部毁弃,她不作这种差劲的投资。
面对现场的记者和镜头,她平和地微笑着,“对不起!娃娃要睡觉了,小孩子心情不好,你们别介意。”
原本尖酸刻薄的记者看到如此婉约的女富豪反而觉得惭愧,晋自怿环视一周,用冷冽的目光将他们一个个瞪下去,西辞的好处是这帮长着势利眼,还喜欢伪造新闻的记者永远也不会懂的。就像丘虎落说的那样,西辞可是全世界最厉害的投资人,她最大的业绩就是对他这个老公进行了爱情投资。
“咱们回家吧!要是没照顾好你们母女俩,岳父又要拿高尔夫球杆揍我了。”在西家,最有人权的是娃娃,接下来是西辞,最倒霉的就是他这个半子。
西辞不好意思撇下众多记者就这样离开,她决定说些什么,虽然她将要说的话可能他们都听不懂。
“对于你们的提问,我惟一可以说的就是:我相信一元钱的硬币一天天地累积,总有一天会积累成相携此生的幸福。”
抱着女儿,晋自怿牵着西辞的手走向自己的车。夜色中,两枚银色的戒指见证着他们彼此的誓言。
爱,本来就是一种积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