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临暗

(2009-03-13 12:48:09) 下一个
  部 序
  “你必须听!”她站在他面前,口气不容置疑。
  她把她的IPOD的耳塞塞到他的耳朵里,他歪了一下头,始终是没能躲开。耳朵里传来的音乐是奇怪的,吉他的前奏,完全听不懂的歌词。她站在他面前,一脸严肃的表情。
  他把耳塞取下来,扔到沙发上。人站起来,走到窗前,点燃一根烟。
  她站在他身后,背对着他,眼泪掉下来。
  一分钟后,她拿起他的烟盒,用他的打火机,也点燃了一根烟。
  她坐到沙发上,盘着腿,一面流泪一面抽烟,样子很有些滑稽。这是这个月来他和她之间的第N次冷战,一个月前,他们互相称对方“宝贝”,用同一双筷子吃同一个碗里的面条。一个月前,他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小爱,我会爱你一万年。
  这就是爱情。
  他终于拉开门走了。她被香烟呛得七荤八素却坚持着没有昏过去。她近乎于倔傲的把香烟再次送到唇边,继续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眼角的余光掠到放在门边的一双大大的拖鞋。一只朝南,一只向北。
  这就是爱情。

  (1)一夜
  二十四小时后,小爱站在了丽江古城的街头。
  这时是黄昏。
  不过丽江是没有黄昏的,不管天是什么样的颜色,这里永远都有来来往往的人群。小爱拿着手里的纸条询问客栈的所在地,客栈是走前在网上查到的,有个奇怪的名字,叫“一夜”。小爱穿了非常招摇的花裙,厚厚的红唇,背着个大大的花包,招摇地走过丽江才下过雨的小街。两边都是小店,卖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过这些对于她都没有兴趣。话又说回来了,对于一个失恋的女子,要让她对什么别的东西感兴趣,是一件比较难的事。
  站在“一夜”门边的时候,小爱看到了她。短发,短裙,乱七八糟的服饰,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正在跟服务员吵架。
  “床上有蚂蚁,怎么不能打折?我还没跟你要医药费呢!”她的声音又脆又响,把胳膊举得高高的,非要让服务员看。
  “红点,红点,都是红点点,你说疼不疼,咬你一下啦。哼哼。”
  女服务员吓得把身子往后仰过去,再仰过去。
  小爱走过去,轻声问:“还有房吗?”
  “有预订吗?”
  “没有。”
  “去别家吧。”服务员说,“这里早满了。”
  小爱背着包往外走,还没到门口,被她一把拉住了:“喂,跟我住啦,房费各一半。”
  小爱回过头,她正冲她眨眼睛。
  “放心,我睡觉不打呼噜。”她说。
  小爱还在犹豫,她已经拉着她往里走:“走啦,我那间房不错的,在二楼,光线又好,可以看到半个丽江城呢。走啦,走啦,有缘千里来相会嘛,晚上我们去泡吧,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哦。”
  小爱就这样被她拖拖拽拽地拖进了房间。一间很小的房,有两张床,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两张床上都摆满了她的东西,她把其中一张床上的衣服一把收起来,抱在怀里,冲着小爱点头说:“你睡这里。”
  小爱把行李放下来,问她:“我应该给你多少钱?”
  她伸出手来:“一天二十,你交我也行,交总台也行。”
  小爱不信:“这么便宜?”
  “你以为这是在巴黎?”她眼睛一瞪。
  “我还是……喜欢一个人住。”小爱把包背起来说,“要不,我去找找别的地方。”
  “不要不要。”她忽然挡住门口,很怕小爱离去的样子。
  “不要。”她说,“这里真的很好的,要不,我可以不收你的钱。这还不行吗?”
  小爱奇怪地盯着她。
  “叫我离离。分离的离。”她咬着下唇说,“我失恋了,我一个人住会害怕。”她看着小爱,眼睛又大又亮,有些湿湿的。
  小爱的心忽然就软了,她把行李放下来,书上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丽江是一个很戏剧的地方。
  除了离离,或许小爱应该还可以偶遇一个帅哥,当然,这是后面的事。

  (2)两个人
  没答案,没答案,真爱在哪儿。
  用力想,用力想,难道是他?
  …………
  进酒吧一小时了,离离一直在唱歌。一开始是跟三个小姑娘唱,她给了她们三十块钱,可以得到三支玫瑰和六首歌。小姑娘们扯着嗓子唱了半天的“阿哥阿妹”,捏着三十块钱心满意足成群结队地走了。离离就开始一个人唱,唱着唱着不过瘾,她就跑到酒吧的台子上去扭着身子跳舞,没有人关心她,在丽江,在丽江的酒吧,没有人会用奇怪的眼光看离离。
  离离冲小爱眨了眨眼,大声说:“来啊,一起跳。”
  小爱喝着一杯啤酒冲离离摆摆手。
  离离笑,声音低下去,但嘴型很夸张,小爱知道她在说:“放不开!”
  离离扭着身子,像蛇一样地从台子上滑下来,趴在小爱的桌上,低下来喝了一口她的啤酒,然后说:“忘了自己,就可以忘掉失恋啦哦。”
  小爱瞪着离离。
  离离说:“你别告诉我你没失恋,好孩子都不许撒谎。”
  说到这儿,离离的手机忽然响了。诺基亚很清脆的铃声,离离眯起眼睛来看了一下号码,把手机忽然伸到小爱面前说:“你替我接!”
  小爱躲开。
  诺基亚不折不挠地响着。
  离离不折不挠地说:“接嘛,替我接嘛,求你啦。”
  手机贴近小爱的耳朵,小爱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特别好听的男声:“离离,你在哪里?”
  “我……”小爱指着离离,“她……”
  离离朝小爱做鬼脸。
  “她……”小爱结结巴巴地说,“她,她上洗手间去了。”
  “噢,你不是她。”对方说,“谢谢你,等离离回来,你转告她,让她来官房大酒店708房间找我,我来丽江了。”
  “哦。”小爱说。
  对方把电话挂了。
  “什么?”离离瞪大了眼睛问,“他说什么?”
  小爱把手机塞回离离手里:“他说他在什么官房大酒店等你,让你去。”
  “官房?”离离尖叫起来,“他在丽江?啊啊啊!”
  “你怎么了?”小爱问。
  “我没什么。”离离说,“亲爱的小爱,你是否愿意陪我去一下官房大酒店呢?我介绍一帅哥给你认识。”
  “不去!”小爱干脆地说。
  “可是你不去,如果他杀了我,谁来救我呢?”离离说。
  “那我更不能去了。”小爱说,“我还要留着一条命去爬玉龙雪山呢。”
  “走嘛,好小爱。”离离说,“你陪我去见他一面,我们今晚还是回客栈住,明天我陪你去爬雪山,还不行吗?”
  “离离。”小爱说,“要知道我们并不熟。我来这里是度假的,希望你不要干扰我,行不行?”
  离离松开小爱。
  她的眼泪忽然从大眼睛里流了出来。
  小爱吓了很大的一跳。
  “喂。”小爱慌里慌张地递过纸巾说,“喂,你不要这样啊。你到底怎么了?”
  离离继续哭,无声的,大滴大滴的眼泪。
  “哭吧。”小爱说,“伤心总是难免的。”
  离离却忽然不哭了,扑上来要抱小爱的样子,小爱躲开了,拿着自己的包往门外匆匆走去。

  (3)初遇
  很累,小爱回到客栈就睡了。
  睡以前,真是有些想他,手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最终没有给他发短消息。就这样捏着手机睡着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个滚烫的东西靠着自己。清醒过来后,发现是离离。离离全身烫得要命,爬到她床上来,抱着她,嘴里在哼哼。
  “你怎么了?”小爱爬起来,开了灯,看到脸色绯红的离离,用力拍她的脸说:“你没事吧,离离,你是不是在发烧。”
  “我要死了。”离离气若游丝地说,“你们都不管我,我要死了。”
  “你得去医院。”小爱穿上衣服,把离离扶起来说,“你先喝点水,我带你去医院。”
  “让我死了算了。”离离说。
  小爱把矿泉水硬灌到离离的嘴里。水流下来,把离离的衣服弄湿了。她没换睡衣,穿一条在丽江才买的花裙,人软软地塌在那里,烧得不行了,脸上却好像在笑。
  喝完水,离离倒到床上。
  “你起来,”小爱说,“我们去医院。”
  离离不理她,好像睡去了。
  小爱急得有些手足无措,又去弄了冷毛巾来替她盖到额头上,再到服务台去找药,睡得蒙蒙眬眬的服务员朝小爱摆手说:“没有,没有。”
  小爱跑回房间,离离的烧依然没退,她开始说胡话,喊一个人的英文名:Tony,Tony.
  小爱忽然想起什么,她在离离的包里找到离离的手机,手机关了,小爱打开来,找到那个“已接电话”,拨过去。
  凌晨四点,那个电话并没有关机。
  还是那个很好听的男声:“离离?”
  “不是。”小爱说,“我是离离的朋友,她发高烧了。”
  “噢。”那边说,“你们在哪里,我这就赶来。”
  小爱报出地址。
  “谢谢你替我照顾她。我带着药,尽快赶到。”
  “没事。”小爱说。
  挂了电话,小爱坐在床头看着离离,她忽然发现离离看上去真的很小,好像就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只是服装和化妆让她显得老气而已。再又想,自己跟离离的命运是不同的,不会有谁为了自己追到天涯海角,不会有谁会为了自己不离不弃。
  这世上肯定是有真正的感情的,只是自己遇不到而已。
  这世上肯定也是有好男人的,只是不属于自己而已。
  不知道他,此时正在做什么?
  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自己?
  …………
  胡思乱想中,有人敲门。
  小爱站起来开门,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个药瓶。
  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透过清晨依稀的光线,看得出他穿得很考究。他肯定很着急,但依然维持着他的礼貌:“请问,离离是不是在这里?”
  “是。”小爱微笑,让开身子,客栈的房间很狭小。他进了门,坐到床头,替离离把额头上的毛巾拿下来,对小爱说:“请给我一点水。”
  小爱打开一瓶新的矿泉水递过去。
  他说:“谢谢。”然后开始给离离喂药。
  他的声音真是好听得没救了,让人感觉温和,踏实。他抱起离离,离离歪到他的胸前,很乖地把药吃了。
  小爱的心上上下下地疼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何。
  于是,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4)束河
  古城的凌晨,美得像个梦。
  小爱在青石板的路上慢慢走。游人并没有散去,只是没有白天那么拥挤,所以小爱并不觉得寂寞。一个人漫步,有些像在梦游,半梦半醒,心头的万千滋味全变得简单,所以,小爱的心情还算是不错的。
  大约两小时后,小爱回到了客栈。
  离离和那个男人都不在,人去楼空。小爱收拾了行李去退房,服务员告诉她账结掉了,连后两天的都一起结掉了,如果要退房,还要退钱给她。
  虽然钱不多,小爱还是站着怔忡了好一会儿。
  长这么大,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的感觉。可惜的是,一直没记下离离的电话。
  夏天的玉龙雪山并没有传说中的景致,小爱玩得有些索然无味,听旁边有人建议说山下不远处的束河古镇不错,小爱决定下山去束河玩。
  束河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安静,一条清得见底的小河绕着小镇盘旋。小爱很远就看见了离离和他,他们坐在一家咖啡馆的外面,离离戴了一顶很夸张的彩色的帽子,在喝一杯鲜艳的果汁,他穿白色麻质的休闲上衣,在吸烟。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并没有交谈。
  这是小爱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他。
  小爱走近了,把一百元放在他们的桌上,轻轻地说了声:“谢谢。这是你们的钱,还给你们。”然后打算转身离开,离离却一把拉住她,欣喜地说:“小爱,是你?”
  小爱笑笑:“你没事了吧?”
  离离说:“挂完水就没事了。昨晚真是谢谢你啊。”
  “是的,”他也说,“谢谢你打电话给我。不如坐下喝杯茶?”
  “对啊对啊,”离离说,“坐下喝杯茶,相逢就是缘,你看我们多有缘。”
  他把烟灭了,起身替小爱把椅子拉开,对小爱做请的手势。
  小爱不好意思推托了,于是就坐了下来。
  他问小爱:“喝什么?”
  小爱说:“随便。”
  他就替小爱点了茶,上等的乌龙,闻起来比喝起来感觉还要好。
  他不再说话。或许是他们之间的冷战还没结束,一向叽叽喳喳的离离也不说话。时光就是这样停住了似的,在陌生的束河,和两个陌生的人一起喝茶,小爱的心忽然变得透明而澄澈。
  小爱想,或许自己已经忘掉他了。
  或者说,自己可以原谅他了。
  忽然想哼一首歌,那首歌里有句歌词真是让人心酸,它唱:最痛的痛是原谅。
  离离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粉红色的裙在束河的黄昏像一盏幽暗的灯。小爱转过头,忽然发现他在看自己,于是小爱把头又转向另一边。
  那眼光,温暖得令小爱害怕。
  当然小爱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种人,他是属于离离这种女孩的。对于在时尚杂志供职了五年的小爱来说,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人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包括他放在桌上的那个小小的打火机。
  “谢谢你的茶。”小爱说完,起身离开。

  (5)再遇
  “小爱,小爱!小爱!!”
  两天后,在昆明的机场,小爱竟又遇到了离离。
  离离嘟着亮亮的红唇,抓着小爱大声地喊:“小爱,我们真是有缘呢。你也回去吗?”
  “是。”小爱说,“回家。”
  “你回哪里?”
  “北京。”
  “我回上海。”离离说,“我男朋友在那边等我。”
  小爱果真没看到她男朋友,原来他已经先行离去。
  “那好啊,”小爱笑笑说,“以后有缘再见。”
  “留个电话。”离离说。
  小爱把号码报给离离,离离小心地记在手机里,不放心,又拨了一次,听到小爱手机响起,这才鬼笑起来。
  “小爱,”离离问,“你做什么的?”
  “杂志。”小爱说。
  “我也是啊。”离离跳起来,“不过我不是编辑,我是替杂志做模特儿的。”
  “我以为你不用工作的。”小爱说。
  “为什么?”离离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过立刻冰雪聪明地答:“他的钱可不是我的钱。我还是花自己的钱心安一些。”
  “是。”小爱低声说。
  “你猜我今年多少岁?”离离忽然问。
  “二十二?”
  “哈哈哈哈哈。”离离笑着跑掉,“不跟你扯了,我的班机要检票啦,下次有缘见面,我再告诉你哦。”
  离离就这样走了。
  小爱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走到属于自己的登机口,只等了一小会儿,也开始通知检票,上机后小爱看见他,他坐的是头等舱,他也看到小爱,冲小爱点点头,微笑。
  小爱也笑,心莫名地咯噔一下。
  原来,他并没有在上海,那么,离离说的男朋友又会是谁?
  当然,这只是别人的故事。
  小爱自身难保,也毫无兴趣去猜测和了解别人的故事。
  飞机飞上了天,小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他和他,以前的那个他和不知道名字的现在这个他面对面地站着,然后,现在这个他一把搂住了她,对她说:“你跟我走吧。”
  以前的那个他脸上竟毫无表情。
  醒来的时候,小爱的脸通红。
  她不知道这个梦代表着什么,一个让自己感觉不踏实的诡异而莫名的梦。小爱真恨不得从飞机上跳下去。
  空中小姐甜美的声音在说: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抵达北京机场……
  小爱用手掌捂住脸,不让自己想任何心事。

  (6)雨一直下
  北京有雨,中雨。
  小爱站在机场出口处,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我有车,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家。”
  小爱猛地回头,发现是他。
  “走吧。”他说,“我们从这边可以到地下车库。可能要淋一点雨,你带伞没有?”
  小爱从包里掏出一把伞来,他接过,带着小爱往外面走。
  不知道为什么,小爱身不由己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就这样上了车,他发动了车子,问小爱:“去哪里?”
  小爱却说:“离离去上海了。”
  “是。”他说。
  “为什么你不跟她去?”
  “她总是这么任性。”他再次问,“你去哪里?”
  小爱报出地址,想了想,又报了另一个地址。
  他笑起来:“到底去哪里?”
  小爱还是又报了前一个。那里是他们合租的房子,也许他不在里面,也许他一直都没有回来,但不管如何,总是要有一个结果的。
  “好。”他说。
  “麻烦你。”小爱说。
  “哪里的话。”他很客气,他开奔驰,也有很好的车技,车子很快驶出机场,在高速路上飞驰。小爱的手机里忽然传来一个彩信,竟是离离的,上面是她和一个男生脸贴脸的大头照。
  离离说:“我们和好啦,希望你也和我一样。”
  小爱赶紧把手机收起来。
  他的脸上并没有好奇的表情,只是开口说:“谢谢你在丽江那么照顾离离。”
  “我只是偶然遇到罢了。”小爱说,“举手之劳的事,您不必这么客气,我还要谢谢您送我回家呢。”
  “举手之劳的事。”他学小爱的口吻。
  小爱忍不住笑起来。
  “小姑娘还是笑起来可爱。”他忽然说,“你好像不太爱笑。”
  小爱把笑收住了。
  他说:“对不起。”
  小爱说:“没什么。”
  两人便一直沉默。
  没过多久,小爱到家了,她在小区门口跳下车来,跟他说“谢谢”。
  他并没有要她的电话。小爱隔着玻璃窗跟他挥手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走过来两个人,很亲热地搂着,男的可能讲什么好笑的了,女的格格笑着,用拳头去打他。男的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袋子,他是来拿东西的,他一定拿走了他所有的东西。
  小爱愣在原地。
  他们走近了。
  他看到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搂着女孩继续往前走。
  “李进。”小爱喊他的名字。
  他并没有回头。
  他身边的女孩在问:“那是谁呀?”
  李进答:“不认识。”
  他们走远了。
  小爱感觉自己的身子一直在发抖。她听得很清楚,他在说,不认识。
  这就是爱情。
  转眼便成天涯,成陌路。
  旁边的车并没有开走。车里的人摇下车窗问:“小爱,你没事吧?”
  他唤她小爱。很好听的声音。
  小爱捏着旅行袋,在雨里,缩着身子,哭起来。
  他并不下车,耐心地等着小爱哭完。
  大约两分钟后,小爱开始折身往外跑,她很快就跟上了他们,一把拉住李进,小爱咬着牙说:“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进的新女朋友化了很浓的妆,像夜总会的小姐,她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看看李进,看看小爱。
  李进想甩开小爱。
  小爱坚持着不松手,说:“分手就分手啦,大大方方地说啦,这样子算什么?”
  李进说:“你把手松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就像个泼妇!”
  旁边的女人也开始插嘴:“就是啊,人家不理你了,你要脸不要脸啊?”
  小爱看着李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到底是不是在骗我?”
  李进把眼睛躲开,厉声说:“你到底放不放开,你再不放开,信不信我抽你!”说罢,手已经扬了起来。
  “住手。”身后一个声音沉稳地响起。
  是他。
  他的手落在小爱的肩头,轻声说:“我们走。”
  李进和她的新女朋友吃惊地看着他和他的奔驰车。
  小爱终于松了手。他带着小爱到车前,替她拉开车门,让她上车。然后,他也上了车,把车开走了。

  (7)梦
  小爱在他的车上,一直在哭。
  他没有劝她,开着车在路上兜风。
  终于,小爱说:“谢谢你,我该下车了,就放我在这里好啦。”
  “那怎么行?”他说。
  小爱用红肿的眼睛看他:“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已经很麻烦你了。”
  “没关系。”他说,“不过,开了这么久的车,我有些饿了,要不,你陪我去吃点东西?”
  小爱这才想起来,下了飞机一直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赶紧说:“好的,我请你吃东西去。”
  他把车开到了附近的一家饭店。饭店不大,但里面装修得非常气派,小小的包厢里飘荡若有若无的音乐。在这之前,小爱并不知道,原来吃饭也可以这么有情调。
  两人坐下,他很礼貌地问小爱的口味,喜辣还是清淡。小爱说无所谓,都能吃。他说好,然后自己点了菜,要了红酒,跟小爱干杯。
  小爱从来没有喝过一杯酒,在外应酬也从来不喝酒,但是那天小爱忽然想喝。喝下一小杯,小爱的脸就红了,他伸手把小爱面前的杯子拿走,让服务员给小爱上橙汁。
  小爱说:“不行,我要再喝。”
  他说:“好的,过会儿。”
  小爱已微醉:“你这是缓兵之计。”
  “也算是。”他笑。然后说:“我姓林,叫林森。”
  小爱说:“我姓叶,叫叶小爱。”
  他笑着说:“你并不能喝酒。”
  “是。”小爱老实地说,“还有,我挺傻。”
  “呵呵。”他笑,“有些事,忘了就好。”
  “我们相识不过两个月,热恋算起来才一个月,半个月前,他借走我十万块,那是我所有的积蓄,我们租的房子是每月一千,这个月的房租还没有交,朋友一直提醒我对他要小心,其实我并不是傻,真的,我的智商很高,高考的时候,我考我们全市第二名,我不喜欢北京,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的家人都认为我该留在这里,我也不喜欢杂志,我做杂志是因为只有做杂志可以挣到比较多的钱,其实我是一个顶无用的人……”
  小爱滔滔不绝,语无伦次。
  往往是这样,当悲伤深入骨髓,人不是多话,就是沉默。
  小爱选择了前者。
  他品着红酒默默地听。
  有汤上来,他盛汤给小爱喝。小爱暂时住嘴,把汤送到嘴边,他轻声地提醒:“小心烫。”
  小爱端着汤碗看他,他是那样细致温和的一个男人,他也在看她,眼光有些像看离离。小爱不自觉地低了眉眼。
  很可口的汤。
  小爱放下碗,说:“没想到会有一个陌生人目睹我的失败。”
  他说:“如果失恋叫失败,那谁没失败过呢?这并没什么。”
  小爱问:“你很爱离离吗?”
  他想了一下说:“是。”
  小爱又问:“你听没听过一首歌,歌里唱‘最黑的黑是背叛,最痛的痛是原谅’。”
  “我这个年纪不听流行歌曲了。”他说。
  小爱说:“我真想快点到你这个年纪。”
  “那也得一天一天慢慢地过。”他说。
  小爱笑,他盯着小爱的笑,忽然有些发呆。
  小爱看着发呆的他,忽然也有些发呆。但她并没有把眼光移开,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小爱拿起自己的包,轻声说:“我要走了。”
  “你的行李还在我车上。”他提醒小爱。
  “啊,是。”小爱说,“不过你不必送我了,我拿了行李打车走。”说完,小爱扬声让服务员过来埋单。服务员看着她,再看着林森,微笑着并不动。
  “再吃点。”林森说,“吃饱了,我送你回去。”
  小爱坚持着把钱包掏出来。
  钱包里的钱不多了,这是小爱最后的钱。
  林森示意服务员出去,服务员出去,把门带上了。林森这才说:“明天你请我吃饭吧,这家餐厅是我的,他们不会收你的钱的。”
  小爱吃惊地看着林森。
  “明天?”林森说,“地点你来定。”
  小爱没有承诺,默默地收起了钱包。
  他们并肩走出餐厅,雨停了。夜的空气里,有让人失眠的味道。小爱把行李从他的车上拿下来,跟他说“再见”。
  他说:“真的不要我送?”
  小爱摇头。
  “那好。”他说,“我等你电话。”
  小爱点头,点完了,又摇头。
  他递过来一张名片。名片很简单,只有他的名字,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小爱拿着行李,名片,上了他替她拦的一辆出租。
  这样的相遇,是一场梦。
  车子开到一半的时候,小爱把车窗摇下来,把名片扔了出去。名片像一只白色的蝶,飞向空中,很快就淹没在夜色里,不见了。

  (8)哭过之后
  人生就是这样,痛过哭过,一切还得从头再来。
  关于丽江的版,小爱和美编一起做了三天,美编点点是个可爱的小女生,人不算漂亮,但很会打扮,走在时尚的最前端。她捏捏小爱的脸说:“女人,工作着是美丽的。”
  小爱歪嘴笑笑。
  社长走过来看她们的电脑,眯着眼睛,把小爱和点点都弄得有些紧张了他才开口:“这是谁通过的选题?”
  “刘老师。”小爱说。
  “又是丽江。”社长说,“好像全中国就一个丽江可以做文章。有没有一点新意可言?”
  “不是的。”点点辩解说,“我们是去年做过一次丽江的专题,这次是小爱亲自去的,写的文章也很棒,社长要不你看看?”
  “我不要看。”社长说,“让刘老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小爱看着社长的背影嘟嘴。
  人不顺利的时候就是这样,喝凉水也塞牙。
  小爱收拾了包往外走。点点问她:“你真不做了?”
  “不做了。”小爱说,“社长不喜欢,做什么做!”
  “读者是喜欢的呀。”点点说,“有时候,你要坚持一下你自己。”
  “我一直坚持我自己,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
  点点把电脑点到游戏上,骂:“你这个活该痛苦的女人。”她并不知道小爱失恋,被骗,口袋里只有最后的五百块钱,还要交一千多块的房租和电费。如果她知道,她肯定不会这么骂小爱。
  小爱真正的痛苦,还是藏得比较成功的。
  她背着包信步走出杂志社。没走多远,就接到刘老师的电话:“你在哪里呢?社长到处找你。”
  “我在外面。”小爱说。
  “我知道你在外面。”刘老师不无好气,“上班时间,你怎么能说走就走。这期杂志时间这么紧,你还有心思到外面去逛!”
  “社长不是不喜欢吗?”小爱说。
  “他不喜欢,你就要做到让他喜欢!”刘老师开始生气,“你不能把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
  “噢。”小爱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说:“对不起。”
  “十分钟内你给我回来。”他在那边下令。
  “如果我不回来呢?”小爱问。
  那边不说话。
  小爱于是说:“我不回来了,我打算辞职了。谢谢你的照顾。”
  “喂!小爱你……”
  小爱挂了电话。
  反正什么都没有了,不如没有得彻彻底底,两手空空,无牵无挂。或许这样,才会有重新再来的勇气。
  很多时候,任性都是一件让人极快活的事。
  深呼吸一口,小爱决定去找李进。李进在一家模特儿经纪公司上班,公司离这里并不是太远,小爱一直冲到他的办公室里,他穿得整整齐齐,正在电脑前和客户说话。见了小爱,他有些吃惊,把小爱拉到会客室,这才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要回我的钱。”小爱说。
  李进深呼吸一下,哄她:“你放心,我会还你的,再过些日子,好吗?”
  “不好。”小爱说。
  “你这就不讲道理了,不要逼我。”李进说,“我先提醒你。”
  “我今天来就是来逼你的。”小爱说,“我没钱了,工作也没有了,你把欠我的钱还我,这是必须的。”
  “你怎么会没工作了?”李进吃惊。
  “我辞职了。”小爱说。
  “你怎么这么冲动!”
  “我一向是个冲动的人,当初决定爱你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
  “好了,好了。”李进说,“我尽快想办法,还不行吗,有了钱我就给你打电话。”
  两人正说着,一张脸忽然贴到会客室的玻璃上来,好夸张的一张脸,好夸张的发型,好夸张的笑。把小爱和李进都吓了一大跳。紧接着,那人跳了进来,把小爱猛地一抱说:“宝贝儿,我们可真是有缘,有缘啊,走哪儿都能见着。”
  是离离。
  有人在外面喊:“离离,走啦。车子等着呢。”
  “哎!”离离拍拍小爱的脸说,“晚上一起吃饭啦,你的电话没变吧。”
  小爱说:“没。”
  “好,我晚上打你电话啊。”离离一面说,一面被人拉着走远了。
  李进问小爱:“你认得她?”
  小爱不吱声。
  “她可是现在最红的平面模特儿。”李进说,“我一直找她谈个项目都没谈下来,你要是替我谈下来了,我立马把钱还你,如何?”
  小爱看着李进:“你真无耻。”
  李进无耻地答:“你还真说对了。”
  他知道小爱会答应他的,他对小爱,一向都是这么有把握。

  (9)有星星的夜
  圣地亚西餐厅。
  快进门的时候,李进搂住小爱的肩。那是小爱曾经依恋的味道,但是现在是那么憎恶。小爱推开他,他又把手放上来,轻声说:“敬业点嘛。”
  小爱怒斥:“你再这样,我现在就走。”
  “OK!”李进把手放开,“小脾气牛牛的嘛。”
  小爱只恨自己瞎了眼,和这么俗气的人竟然谈过恋爱。但那个时候,李进真不是这样子的,他风度翩翩地进杂志社,推荐几个他手下的模特儿上杂志的封面。认识不过三天,他就对小爱说:你是我认得的最独特的女子。
  一句简单的话,俘虏一个二十七岁女子的芳心。
  在这之前,小爱并不是没有恋爱过,甚至,那是一次令她灰心丧气的恋爱。相识三年,见面不超过十次,对方说,这是恋爱,小爱就认定那是恋爱。三年后,这份感情无疾而终。小爱拼命工作了三年,刚进杂志社那会儿,通宵加班是常有的事。就在她刚刚忘记一些伤痛的时候,李进出现了。
  李进出现得恰是时候。小爱正想重新开始,李进最初呵护的爱,怎么看,都不会像是假的。
  小爱想,要怪,就怪自己情商几乎等于零。
  两人别别扭扭地进了圣地亚,离离高举双手唤她的名字:“小爱,小爱,这边来!”
  李进走在小爱的后面,离离看看李进,不相信地问小爱说:“真是你男朋友?”
  小爱的眼睛却定在离离的后面不动了。
  是林森,他正在冲自己微笑。
  李进夸离离说:“今晚真是美得不像话。”
  离离笑:“别当着小爱夸别的女人,我不答应。”
  李进把小爱一搂说:“我媳妇一向宽宏大量,放心吧。”小爱挣脱李进,李进冲林森笑,他并没有认出林森。
  一个忘性如此大的人,你怎么能让他对感情认真。
  离离一把扯过小爱,让她坐到她和林森的中间。李进则自己找把椅子坐下了。
  离离把一杯红酒端到小爱面前,要跟她碰杯,林森伸出手把酒杯拿下了,说:“她不能喝酒。”
  离离奇怪地看着小爱和林森:“看来你挺了解小爱的嘛。”
  林森说:“这还需要了解吗,她一看就不能喝。”
  李进也加上一句:“是的,她是不能喝。”
  小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离离格格格地笑起来。
  喝完酒,小爱的脸又红了,她红着脸吃一块牛排。李进开始和离离搭话,非要离离答应替一家杂志拍组照片。离离对付这样的男人显然非常的有经验,不停地和他耍着太极,李进笑嘻嘻地说:“你和我老婆关系这么好,就给我一个面子啦。”
  离离说:“谁啊,谁是你老婆?”一面说一面朝小爱眨眼睛。
  小爱低着头继续吃牛排。
  李进说:“答应吧,我都答应人家啦。”
  “好吧。”离离爽快地说,“看在小爱的面子上,答应喽,不过我说好,最多给一天时间,拍不好不关我的事。”
  “放心。”李进高兴地说,“我找的是最好的摄影师。”
  “最好的摄影师在这儿呢。”离离的手往后一指,一直指到林森的身上,“除了他,没有更好的摄影师。”
  林森骂离离:“不要胡说八道。”
  离离越过小爱的身子,手一直放到林森的胸前,拍一拍,说:“林总,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只有你能把我拍得最漂亮?”
  小爱尴尬地往后让。
  林森说:“不会摄影的人,拍你也会漂亮。”
  离离笑得天花乱坠,冲小爱眨眼,妩媚到极致。离离真是个美女,小爱竟然到今天才认识到这一点。
  “晚上去K歌吧。”李进说,“我请客。”
  “是吗?”离离说,“这么好?”
  “你们去吧。”小爱说,“我有事要先回去。”
  “不要扫兴!”离离叫起来,“小爱不许扫兴,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吗?”小爱不信。
  林森说:“她天天生日。”
  离离又笑着伸过手来打林森,不知道真还是假。
  但吃完饭一行人还是去卡拉OK厅。李进和小爱坐进林森的奔驰的后座,离离坐前面。李进好像忽然想起些什么,摸摸头,看看小爱,再看看开车的林森。
  小爱把头扭到窗外。
  离离的朋友真是多,在卡拉OK里刚坐下,就被她三三两两地招呼了来。李进忙前忙后,一副极度高兴被宰的白痴样,离离他们又开了红酒来喝,情歌一首接一首。他们终于渐渐忘掉小爱的存在。小爱起身,悄悄离开。外面又下雨了,这真是一个多雨的季节。小爱把外衣脱下,挡在头上,正欲打车离开,忽然有人从后面拉住她说:“我送你吧。”
  小爱莫名地一哆嗦。
  “你还欠我一顿饭。”他说,“或者,夜宵也行。”
  小爱好不容易稳定自己的情绪,转身说:“林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子。”
  “那你是什么样子的?”他饶有兴趣。
  “我要走了。”小爱说。
  “不许。”他一把搂过小爱,语气不容拒绝,“跟我走。”
  小爱吓得轻声尖叫,人却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往前走。到了他的车前,小爱感觉自己人就要虚脱,思想全部处于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把车门打开,让小爱坐进去,替小爱关上车门,这才自己坐上车,发动了车子。
  车往前开去,小爱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不过,去哪里也好,总是有个地方可去,总是有个目的地。这么一想,小爱心里的恐惧全都消失了,甚至冒出一些些探险的喜悦来。这种喜悦让她稍稍感到有些舒服,于是小爱坐直了身子,眼光看着前方,不说话。
  他问小爱:“冷不冷?要不要关掉空调?”
  小爱说:“不必。”
  他说:“你想去哪里?”
  小爱说:“不知道。”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肯定喜欢。”他说。说完,他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接。紧接着,小爱的电话也响了,小爱看了一眼,也没接,怕它再响,索性把电话给关掉了。
  “我也关机。”他说。
  “你不怕吗?”小爱问。
  “怕什么?”他说,“我认为怕的人应该是你。”
  小爱笑:“我早就是自由身,可是离离……”
  他笑着打断小爱说:“这有什么区别吗?”
  “好吧。”小爱说,“好。”
  “什么好?”他问小爱。
  “有胆量就好啊。”小爱说。
  他打哈哈。不再说话了。
  小爱扭头看窗外,雨停了,星星游出夜空,繁华地挂着,一堆,又一堆,堆满天。

  (10)怀抱
  跟他走进那间会所的时候,小爱忽然想起丽江的那家客栈,客栈的名字:一夜。
  小爱第一次对自己有种陌生的感觉。好像不再认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其实小爱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也是小爱玩不起的游戏,但是她对自己没有办法。然而,正是因为这种“没有办法”,又让小爱对接下来的这一夜充满了一种带有恐惧感的幸福期盼。
  这个世界,真是乱了套了。
  可是,事实和小爱想象中的有些不同。这是一个小爱从没来过的地方,也好像没有那些“暧昧”的感觉。他把小爱带到了一个“读书俱乐部”。空间很大,书架是中式的,摆满了各种各样高档的图书,还有电脑,可以供你随时上网,椅子很舒适,坐下去,就不想站起来,甚至还有VIP室,只供你一个人使用。
  小爱摸着那些书,有些爱不释手,并惊异地发现自己办的杂志居然也在其中。
  “你常看这本杂志?”小爱问。
  “不。”他说,“我只是投资商之一。”
  小爱吃惊,默默地把杂志放回原处。社长以上的人,她几乎是不认识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林森这号人物。
  “这杂志不错。”林森说,“你做得很用心。”
  小爱惊讶地回头,他竟然知道她!
  林森却转开话题说:“你看这里也不错吧,我常来这里。”
  小爱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挑挑眉说:“怎么,不信我是爱书之人?”
  “呵呵。”小爱笑,“怎么会?”
  “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喜欢书。”他说,“后来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小爱,你们周社长每次开会都会提到你。”
  “是吗?”小爱说。心里却在拼命地想,第一次?那应该是在夜里,他为了离离而来,那夜月光如倾,他忽然而至,手里握着给离离治病的药。那时的他与她,肯定都没想过会有今天的交集。
  “你在想什么?”他问小爱。
  “没。”小爱抚摸着一本摄影作品集,问他,“你喜欢摄影?”
  “那是离离在胡说。”他说。
  “你和离离认识多久了?”
  “十几年吧。”他说。
  “爱情很累。”
  “是。”他答。
  “所以还是不要爱的好。”小爱把书拿着,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翻看。
  他在她对面坐下,有服务生过来,轻声细语地问要喝什么。他说:“冰咖啡。”小爱从书里面把头抬起来说:“我要橙汁。”
  服务生点头走开。小爱对他说:“喝咖啡对睡眠没好处。”
  他笑:“我要睡觉的时候,一盒咖啡豆倒进我嘴里也没用。”
  小爱环顾四周:“这里真好,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
  “这里是私人会所,只接待一些朋友,基本上不对外开放。”
  小爱豁然开朗:“这里,又是你的地盘?”
  “聪明。”他微笑。
  “林先生。”小爱把书合起来说,“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给我?”
  “那要看你肯给我多少时间。”林森狡猾地答。
  “一夜。”小爱说,“一夜够不够?”
  “哈哈。”他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极富杀伤力,所以小爱只好低下了头去,低着头的小爱听到他在说:“不够。”
  “你知道我想多久吗?”林森继续问。
  小爱不语。
  “我想一辈子。”林森说。
  小爱的心狂跳,她站起身来,有种要仓皇而逃的感觉。他却一把拉住小爱的手臂,命令地说:“坐下!”
  服务生正好端着饮料过来,小爱只好又仓皇地坐下了。
  橙汁有些微苦,小爱皱着眉抿了一口,眼泪忽然就下来了,滴到杯子里,橙汁于是变得更苦。过了一会儿,他坐到小爱的身边来,一只手抱住小爱的肩,另一只手拿纸巾替小爱把眼泪细心地拭掉。他的怀抱温暖,扎实,令小爱不想挣扎。
  小爱对自己说,她只是想找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做一个关乎爱情的奢侈的梦,至于明天,小爱的日子还是小爱自己一个人过。
  “累了,就休息吧。”他拍拍小爱的背。
  “嗯。”小爱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他只是抱着她。
  墙上的钟指向夜里十一点整,整点的时候,那只精致的钟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俱乐部里也再没有第二个客人。四周安静得像是到了天堂。这是小爱寻觅已久的天堂。
  小爱就这样睡着了。

  (11)误会
  醒来的时候,小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小的沙发床上,身上盖着薄被。
  茶几上有张纸条:“公司有急事,我去处理,等我午饭。”
  一夜过去了,居然还有午饭。
  小爱坐起身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睡了一夜的她看上去精神不错,脸色也不错。回想昨夜,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不可思议。
  小爱到卫生间里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拿着自己的包走出了会所。夜里肯定又下过雨了,而且应该是刚刚才停,地面还是湿湿的,天蓝得有些发皱,小爱打了一辆车回到家。
  房东站在门口等她。
  小爱说:“就这两天,我一定交房租给你。”
  “有人要租这房子。”房东说,“每月比你高出两百块的价格,你叫我怎么办?”
  “我们有合约的。”小爱说,“一年,你不要忘了。”
  “你不按时交房租,合约有什么用。”房东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看上去有些傻,脑子还是挺够用的。
  “那好吧。”小爱说,“我今晚就搬走。”
  “搬走也要把这个月房租补齐。”
  “好。”小爱说,“你稍晚些来。”
  小爱回到房间,把门关起来,给李进打电话,李进接了,小爱第一句话就是:“还钱。”
  “黄世仁都没你狠。”李进说,“等离离这事办完,我肯定还你钱。”
  “我要交房租。”小爱说。
  “你不至于吧。”李进说,“这点钱都没了?”
  小爱忍住内心的悲愤:“你到底还不还?”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李进说,“行了,乖,自己想想办法,我约了离离试镜,时间马上就到了。”
  “在哪里试镜?”小爱说,“我来。”
  “你别闹了,”李进说,“你就不怕离离抽你?”
  小爱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
  李进就补充说:“你都有姓林的罩你了,怕什么,别以为我真什么都不知道。”
  小爱气得摔了电话。手机在地上裂成两半,小爱的手抖着,怎么也没办法让它恢复原状。这时又有人敲门,小爱从沙发上站起来,光着脚冲到门口,拉开门大喊一声:“不就是房租吗,你没完没了啦!”
  站在门口的不是房东,是穿得像棵橘子树的夸张的点点。她被小爱吓了一大跳:“小爱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小爱一面说一面把她让进来。
  “社长大人让我来请你回去。”点点说,“他说杂志没你不行。”
  “别忽悠我了,这地球没谁都照转,您替我谢谢他的好意,我不回去了。”
  “你真是个要面子的女人,这是你最大的弱点。”点点把脸靠近小爱说,“告诉我,是不是跟李进翻脸了?”
  小爱点点头。
  “我早说过那小子不是个东西。你非不信。”点点拍拍小爱的头说,“没所谓啦,吃一堑长一智,下回遇到男人的时候当心些。”
  “是。”小爱说。
  “你低调得让我不肯相信。”点点替小爱把手机装好,拉起小爱说,“走吧,上班去,丽江的版也上了,社长大人还说给你加工资。”
  “借我一千块。”小爱说,“我还暂时不想搬家,书太多了,搬起来麻烦。”
  “哦,好。”点点说。
  “我饿了。”小爱说,“煮碗面吃了再上班去。”
  “哦。好。”点点说,“替我也下一碗。”
  吃完面条,点点和小爱一起下楼,为了配合点点,小爱特意穿了一套绿色的裙子,两人花枝招展地走到楼下,看到一辆漂亮的小跑车正好开进来,见到她们,停住了,先跳下车的是李进,然后是离离。
  离离看着小爱,冷冷地说:“我有事问你。”
  “问吧。”小爱说。
  “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我的男人?”离离说,“你胆可真够大的。”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小爱说。
  “得了吧。”点点看着李进说,“就这样的衰男人,你以为我们小爱想要,扔都来不及,你要捡尽管捡了去!”
  不明情况的点点完全会错了意。
  李进耸耸肩,表示这事与他毫无关系。
  小爱制止点点,拉着他往小区外面走。
  离离一把拦住她:“我警告你,不许乱来,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爱他吗?”小爱问。
  “当然。”离离说。
  “那就珍惜他。”小爱说,“至于你担心的事,完全不必担心。”
  “难道你不爱他?”离离问。
  “是的。”小爱说,“不爱。”
  “你敢当着他说这话吗?”离离问。
  “我不会。但不是不敢。”小爱说,“因为这样很无聊。”
  “哈哈哈。”离离笑起来,“你跟他共度良宵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无聊呢?”
  “我不想解释。”小爱说,“随你怎么想。”
  “因为你解释不了。”离离说,“我今天才明白,我们有缘原来是这么回事。或许丽江之行就是个预谋吧,叶小爱,你真是有着十足心计的可怕的女人!”
  “呵。”小爱本来很气,却又觉得可笑之极,实在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离离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小爱,然后她叹口气说:“如果你真的爱他,如果你不嫌他老,你就去爱吧,爱吧,爱吧,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点点捅捅小爱:“她在说谁,谁老?她到底叽里咕噜些啥呀!”
  “走吧。”小爱拖着点点往前走。
  点点一面走一面叽里咕噜地说:“我怎么感觉,这事有些诡异呢。”
  “叶小爱!”离离在她身后喊,“叶小爱你站住!”
  小爱转过身去,离离站在那里,离小爱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声音尖尖的:“叶小爱,我赌你会后悔的,不信你等着瞧!”
  小爱不是怕,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12)要走了
  下午的改版会,差不多开了四个小时。好几次,小爱都忍不住把IPOD拿出来,偷偷放在耳边,点点给她发短消息:不听歌要死人啦。
  小爱喜欢听歌是出了名的。
  很多的时候,歌曲是不变的朋友,疗伤的好药。
  社长忽然点名:“小爱,你来说说。”
  小爱连忙把耳塞收收好:“其实我们杂志在上升趋势,又有稳定的读者群,变来变去不一定是好事。”
  “你这话一讲,我们今天下午的会算是白开了?”社长的脸冷下来。
  小爱说:“我确实是不赞成改版,要改也要等到明年。我们不要怕那些新杂志,他们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气候,我们应该以不变应万变才对。”
  “散会!”社长说。
  小爱起身,社长又说:“叶小爱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点点冲小爱吐吐舌头,小爱倒是一点儿不怕地跟着社长到了办公室,社长大人很客气地到饮水机前替小爱倒了一杯水,之后才说:“你年轻,可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意气用事?”
  “好。”小爱说。
  “我决定升你为编辑部主任。”
  “不会吧。”小爱说,“刘老师不是做得很不错?”
  “他的思想跟不上,你做杂志是个天才,我们早就该升你了,只是你太年轻,必须要等到今天。所以,你不应该放弃,更不要跟我再说辞职的事。”
  “社长!”小爱慌起来,“我辞职真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社长说,“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个,这个决定我早就想宣布了,集团那边也是这个意思,你作好准备,下个月就正式上任。”
  “这……”小爱说,“这……”
  “别犹豫了。”社长说,“我们还等着看你的新举措呢。说句实话,杂志现在难办,竞争又是这么激烈,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够使,我们这帮人,早该退休了。”
  小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去吧。”社长说,“刘老师那边你不必担心,集团会安排好他,以后也不会妨碍你的工作,你就放手去做吧。”
  小爱苦着一张脸出来,点点问:“啥事?”
  “没啥事。”小爱说,“你借我钱,我得过些时日再还你。”
  “早准备好了。”点点递给她两千块说,“楼下银行取的,不急,慢慢还我。”
  小爱的眼眶红了。
  “别哭啊。”点点说,“我们这么好的朋友。”
  “我要辞职了。”小爱对点点说,“这次是真的。”
  “不会吧。”点点说,“被社长批评了?”
  小爱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忍忍就过去了。”点点说,“你今天不该当众顶撞他,人嘛,都是要点面子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真的要走了。”小爱说。
  “你决定去哪里?是不是有更好的杂志要挖你?”
  “不是。”小爱说,“我想回南京老家去。”
  “不是吧!”点点还是不信。
  “这两千块谢谢了。”小爱说,“我会尽快还你的。”
  点点依然不信,茫然地看着小爱。在她忽然相信了的时候,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小爱连忙找纸巾来替她擦拭。点点和小爱一样,都是北漂一族,两人常常一起加班一起购物,要说到分离,感情上肯定是过不去。
  “不要走嘛。”点点呜咽着,“留下我一个人好没劲的。”
  “对不起。”小爱只能这么说。
  两人手挽着手走出杂志社,天已近黄昏,小爱跟点点说自己最近喜欢上的一首歌,歌的名字叫《临暗》,点点说,啥意思啊,听不懂。小爱说歌我也听不懂,但就是好听,不过我知道临暗是什么意思,在客家话里,是黄昏的意思。
  点点说:噢。
  小爱说:其实黄昏比夜晚还要可怕,因为黄昏就意味着黑夜将要来临。
  点点说:噢,有点悬。
  小爱说:每个人的一生,也许都要遇到这种临暗的时候,我总是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不要怕,等真正的黑暗过去,就会天亮了。
  点点把小爱挽紧一点点说:噢,原来你还是一个诗人。
  两人说着,就看到林森的车开了过来,小爱下意识地想躲,但其实根本就无路可躲。
  林森把车停下,摇下车窗,对小爱说:“我送你们。”
  点点识趣地说:“不用了,我还有约会。”说完,附到小爱耳边狠狠地说:“你对我隐瞒军情,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说完,点点哈哈笑着,拦了一辆的士快速离开。
  小爱迟疑了一下,决定去拦下一辆的士,林森已经从车上下来,他握住小爱的手腕说:“走吧。”
  小爱只觉得自己不能够呼吸。刹那间,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还在丽江的那场梦里没有醒来,于是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我们走吧。”林森看穿一切地说,“昨晚不是也没发生什么事吗,你担心什么呢?”
  小爱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挣脱林森说:“我真的要回去了,你不要拦着我。”
  “可是我根本就不打算放你走。”林森说。
  小爱红着脸瞪着眼看着林森,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男人!
  “五年前,我就不应该放你走。”林森说。
  小爱完全陷入迷糊状态。
  “想知道的话,上车我就告诉你。”
  小爱终是上了林森的车,人最可悲的就是这一点,永远也敌不过对自己或是对别人的好奇心。

  (13)表白
  林森的车在夜的都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车上坐着小爱。
  林森问小爱:“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见过我?”
  “不记得。”小爱说。
  林森叹气:“你肯定是不记得。”
  小爱说:“林先生,我想你可能是记错了。在丽江之前,我真的不曾见过你,甚至,我都没有听说过你。”
  “五年前的圣诞节。”林森说,“集团的聚会你参加没?就在华侨大厦。”
  小爱费劲地想,应该是参加了。那一年,她刚刚大学毕业,进入这一行,因为太喜欢做杂志了,所以意气风发,天真可爱,认定世界就在自己的手里。
  “那一夜我心情非常不好,喝醉了。”林森说,“我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吐了,你正好经过。”
  “啊?”小爱真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你扶我去了卫生间,替我找来了服务员。”
  小爱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跟你说谢谢,你冲着我笑,对我说,圣诞节快乐。然后离去,”林森说,“那微笑点亮了我。”
  “林先生,你肯定记错了。”小爱说,“我一丁点儿也不记得有此事。”
  “我虽然老,但记性不坏。”林森说,“丽江那天晚上,我敲开门,你也是这样冲我微笑,当时我还不能确定,后来,你跟我一班飞机回来的时候,我就肯定是你了。”
  小爱说:“林先生,我真怀疑你是编剧。”
  “呵呵。”林森笑,“你可以不用相信,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呢?”小爱虽然被打动,心里的悲伤却远远盖过幸福,“林先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律,即便是玩游戏,也不能超越这些规律的。”
  “那你跟你一个世界的人又得到了什么呢?”林森说,“十万块,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
  小爱涨红了脸:“你调查我?”
  林森笑:“你错了,调查你的不是我,是离离。”
  “林先生。”小爱说,“请你停车,让我下车。”
  “我带你去见离离。”林森说,“你坐好。”
  “我谁也不想见!”小爱大喊大叫,“你停车,我要下车!”
  林森急刹车,车停在路边。
  小爱拉开车门。听见林森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幸福。”
  小爱还是下了车,走得毅然决然。
  和李进认识就是一个错误,小爱不想一错再错,一伤再伤,这简直是肯定的。
  回到家里,小爱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说:“你确定要回来,就回来吧,反正家里的房间一直替你留着。”
  “对不起,妈妈。”小爱说。
  “回来吧。”妈妈说,“你在我身边,我会安心一些,暂时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在家里歇一歇。”
  小爱的泪无声地从脸颊上流下来,无论走到哪里,还是妈妈最好。
  房东又来敲门,小爱隔着防盗门把钱递过去,跟她说:“最迟后天搬,我有一些书要整理一下。”
  “好吧。”这回她挺宽宏大量的,“需要帮忙也跟我说一声。”
  “小爱!”李进忽然出现在门口,“小爱,我来了。”
  一看他就是喝多了。
  小爱赶紧把门关上。
  可是半分钟后,李进就站在了客厅里,他喝多了,却并没有忘记换上自己的拖鞋。
  小爱倒是忘了,他也有这里的钥匙,不然,应该把门反锁才对。
  “小爱。”李进靠近她,在她的面前蹲下来,说:“小爱,我对不起你。”
  小爱厌恶地推开他。
  “我跟人投资公司,没想到被人骗,我也是没办法,所以才会骗你。”
  “是一开始就骗,还是后来才骗?”小爱单刀直入地问。
  “一开始没有。”李进举起手发誓,“我发誓我是爱你的,我只是没办法。”
  “算了。”小爱站起身来,“你走吧,那些钱,我不让你还了。”
  “可是我一定要还。”李进说,“你去跟林森说一声,骗我钱的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要他一出面,钱肯定会还给我。”
  “认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耻辱。”小爱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这句话,指着门外说:“你走,永远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李进扑上来,紧紧地抱住小爱不肯放。
  小爱甩不开他。
  “别离开我。”李进说,“小爱我是最爱你的,你要帮我,你要帮我。离离都说了,你跟林森说,比她跟林森说还要有用。”
  “你滚开!”小爱拼命挣扎。李进却越抱越紧,像是要让小爱窒息,小爱挣扎不动了,内心的绝望像火一样在熊熊地燃烧,却无能为力。
  李进终于松手,他的唇靠近小爱的,在小爱的唇边说:“只要你答应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给你幸福。”
  一天之内,有两个男人承诺要给小爱幸福。
  小爱一句话都不想说,她终于挣脱他,爬到沙发上,把自己抱住,全身无力。
  李进又靠过来:“小爱,你答应我。”
  “走开!”小爱全身发抖地大声喊叫着,“你走开,走开!”
  李进却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再次抱住了小爱。
  小爱顺手抓起茶几上的剪刀,那是刚才整理书时用来剪绳子的剪刀,它锋利地扎进了李进的手臂,鲜血在瞬间冒了出来。
  小爱尖叫,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14)真走了
  当晚,小爱就搭乘火车回到了南京。
  票买晚了,没有卧铺,小爱只好坐在硬座席里。
  火车摇摇晃晃,小爱的耳朵里塞着IPOD,世事皆与自己无关。
  累到极致的时候,人是绝对不知道累的。
  李进这会儿应该在医院里,十万元抵一个伤口,他的智商认定是值的。但小爱知道输的还是自己,手臂的伤和心灵的伤怎么可以同日而语呢。
  敲开家门的时候,妈妈好像并不觉得惊喜,只是说:“噢,回来了。”
  “回来了。”小爱说。
  小爱在家里睡了整整一星期。喝妈妈做的汤。妈妈也是一个人,小爱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总是说,男人不是好东西,所以小爱一直不曾谈恋爱,第一场恋爱开始和结束都莫名其妙,第二场,更是莫名其妙。
  很多年里,小爱都曾觉得妈妈不可理喻,甚至心理上有问题,所以毕业后,死活也要留在北京不肯回家。经过这些事,她却忽然懂得了妈妈。
  自己是妈妈的女儿,看来有逃不脱的和她一样的命运。
  事到如今,妈妈却没什么话可讲,只是变着法儿煨汤给她喝。南京的秋天已经有些微凉。妈妈住的是老房子,窗户不挡风,窗帘还是中学时代的那一幅,只是洗得有些发白。小爱在这里长大,离开后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那是第一次恋爱吧,妈妈跟她说:不行,不可以。小爱从不和妈妈吵架,那一次也没有,她只是对自己说不会再回来。
  但最终还是回来了。
  一个月后,小爱跟妈妈说准备去找工作。她把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接上网线上了网。信箱里全都是信,最多的是点点的,点点在信里说:“你的书我给你全寄回去了,李进也没事了,出院了。亲爱的,我想你,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答应我你要快乐。”
  再有就是一些作者的信,他们并不知道小爱已经离开,还在充满热情地给小爱投稿。
  小爱给点点回信:亲爱的,我没事了。
  回完这封信,小爱对自己说:是真的没事了。
  时间,的确是个好东西。
  没想到点点很快就回了信,她说:上Q.
  小爱上了Q,点点又坚持要视频。
  小爱跑到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涂了一点口红,再用粉饼把腮扑亮一些,这才上线,冲着点点微笑。
  点点说:“哇,越发漂亮年轻。”
  小爱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早说过我会没事的。”
  “哈哈哈。”点点笑,“我也辞职了。”
  “怎么呢?”
  “杂志要停办了。我赶紧换了一家新的,好在我有经验,不需太仰人鼻息。新杂志给我很大的空间。”
  “我还是不太明白,杂志不是办得好好的吗?”
  “上头有上头的想法。”点点说,“我们这些普通人,哪里会弄得明白!”
  “哎。”小爱叹息。
  “还有新闻你要不要听?”点点说。
  “说啊。”
  “李进要结婚了。”点点说,“他娶了现在最红的模特儿,叫离离。”
  厨房里,烧的水开了,壶在尖叫。
  小爱说:“点点,就这样吧,我要装开水去啦。”
  说完,小爱下了线。
  开水壶一直在尖叫。妈妈买了菜正好开门进来,看着发呆的小爱,没说什么,匆匆换了鞋径自走到厨房里去了。
  妈妈关了煤气,周围安静了下来。
  小爱的心,却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掀起了巨浪,排山倒海。她忽然忆起一个温柔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她的身后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幸福。”
  小爱不是不想要幸福,只是小爱要不起那样的幸福。
  幸福的背面,往往是伤痕。
  所以,小爱宁愿选择什么都不要,将心交付于一面平静的湖水。
  至于底下的波澜壮阔,小爱想,与自己无关。
  可是有一些明明跟自己无关的结局,还是敲痛了小爱的心。
  “你没事吧?”妈妈过来摸摸小爱的额头说,“你不是说要出去找工作?”
  “就去。”小爱说。
  “你还年轻,又有经验,肯定有人会要你。”妈妈很少说这么让人快慰的劝告的话,小爱由衷地冲着妈妈微笑。
  走在南京的大街上,小爱忽然发现街头有离离的广告牌,她代言的是一个洗发水的广告,长发如瀑,巧笑嫣然。
  记忆中的离离是短发。怎么只是短短的时刻,就变长发了呢?或许是记忆欺骗了自己,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离离。
  不管如何,过去,它已经过去了。

  下部 序
  九月十八日娱乐版头条新闻:名模离离死于离奇车祸。
  报道上有图片。
  两个戴墨镜的男人,低头穿过围观的人群。
  报道很长,围绕离离的死,有很多的八卦,小爱无心看上去,她只知道,此刻,有人在伤心。
  小爱把手机拿起来,放下。拿起来,又放下。
  手机猛然响起,小爱连号码都没看就慌乱地接,那边是点点,点点说:“小爱,你看报纸没有,天啦,你看没有?”
  “看了。”小爱尽量冷静地说。
  “警方带走了李进。”点点说。
  “哦。”
  “看来你真的是无所谓了。”点点说,“这样也好。权当看别人的故事吧。”
  小爱挂了电话,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张花花绿绿的报纸。
  她知道,有人在伤心。
  只是,她并没有关心他的权利。
  只是,自己也伤心。
  小爱把头埋进双膝。离离,亲爱的,你一路走好。

  (1)娃娃
  两点的记者见面会,三点的签售,六点晚饭,七点半电视台录节目。
  小爱把手里的安排表递给娃娃说:“你要快点化妆。”
  “不化了。”娃娃说,“签就签呗,今天我也不想见记者。”
  “你还不到牛的时候,没版税拿的时候不要跟我哭。”小爱拍拍娃娃的背说,“乖,快点,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娃娃的真名不叫娃娃,叫李娟娟,娃娃这个名字是小爱替她取的。两年前,小爱到了一家文化公司做编辑,文化公司挂靠国内一家很有名的出版社,娃娃是他们公司最成功的一次炒作,短短两年,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已经全国知名,出版了三本书,且本本畅销,成为无数少男少女追捧的对象。
  总编无数次地对小爱说:“我没看错人,两年前你走进我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行,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你来。”
  小爱谦虚地笑:“我只是喜欢做书而已。”
  娃娃的确是个天才,但她写的东西,小爱并不是很喜欢,不过小爱把它做得非常漂亮,因为娃娃是被小爱一手挖掘,小爱,也因此成为出版界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是小爱没有想到的。
  当然也要感谢点点,点点也到了南京,没有点点,小爱的很多想法都不能得到实现。
  但现在,公司要迁到北京去。这是出版社的意思,还是只有到北京公司才可能有更大的发展?小爱抱臂站在广场上,看无数的少男少女排着队等娃娃的签名。又是秋天了,黄叶舞秋风,娃娃是金黄色的短发,她不漂亮,但长得很中性,会写另类的爱情小说,情感在她的笔下百转千回,因此她成为男生女生的偶像。
  娃娃的新书,有个很恶俗的名字,叫《爱啊》。
  十九岁的女生,哪里懂得什么叫真正的爱情。
  不过书有人买,就是真理,你不服气也不行。
  点点站到小爱身边来,问:“你真不打算回北京?”
  “我只是不喜欢北京。”小爱说。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点点说,“你就算是为了我吧,我做梦都想回北京。到了北京,我们租个好些的房子,按你的贡献,公司替你买套房也不为过,老总都发话了,只要你肯去,一切都好办。”
  小爱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工作?”
  “那不一样的。”点点说,“你看娃娃也在北京读大学,怎么说都是北京方便。”
  “她很快就会不需要我了。”小爱说。
  “你这人就是一向消极。”点点气结,“还有,胆小!”
  小爱并不生气,笑。
  点点说:“对了,早上接到吴总的电话。”
  “哪个吴总?”
  “忘性大,做了你几年领导你竟然不记得了。”
  “呵呵,原来是他。”
  “他们又去做了一本新的时尚杂志,说是势头不错,想请我们回去,没你的电话,所以才打给我游说。”
  “那怎么可能?”
  “也是。”点点说,“他知道你现在是编辑里的大腕,只是说说罢了。不过他要走了你的电话。”
  “你给了?”
  “给了。”
  “神经。”小爱骂点点。
  点点有点不高兴了:“一个号码而已,你不答应就回掉呗,还真当自己是张曼玉。”
  小爱答:“懒得跟你说,你越说越离谱。”
  签售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有记者把话筒伸到娃娃的面前,小爱走上前去,把记者拉开说:“刚才记者会你有问题怎么不问,现在你让她跟读者交流,有什么事签完再说。”
  “你是她的经纪人吧。”记者说,“我问你也一样啊。”
  “我是编辑。”小爱说,“问吧。”
  “听说娃娃已经有千万身家,是不是真的?”
  “请专业点。记者先生。”小爱冷冷地说,“八卦的问题我们拒绝回答。”
  记者被小爱抢白,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收起本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二天,老总把报纸给小爱看,责备地说:“你对付记者也老有经验了,怎么会出这样子的事?你看看,现在连你一起骂!”
  报上是娃娃的照片,旁边是小爱,黑着一张脸。
  小爱最恨自己的照片被登到媒体上,气结。
  娃娃把报纸扯过去看,一面看一面格格笑着说:“千万身家何止啊,应该写成亿万身家,才能号召全民写作嘛!还有啊,小爱姐,你还挺上相的嘛!”
  小爱一把把报纸扯过来:“莫胡说!”
  “小爱啊,”老总叹息,“你最近脾气是该收一收。”
  “对不起。”小爱对老总说,“我昨天是心情有些不好。”
  “新书又上榜了,心情应该好才对。”老总说,“这家报纸倒也不必去管它,一家两家小报,翻不起浪来。”
  “谢谢理解。”小爱说。
  “小爱姐。我想回家看妈妈。”娃娃喊。
  “签完云南的两场,我就放你回去。”小爱说。
  “那你要陪我。”娃娃把嘴嘟起来。
  “陪。”小爱说,“我不陪谁陪。”
  “北京的公司已经差不多了。”老总说,“你从云南回来,就到北京上班,社里加大了力度,希望培养出更多的娃娃来。”
  “小爱姐罢工。”娃娃说,“别人上来了我吃什么!”
  “你不用怕!”小爱拍拍娃娃说,“要努力,做实力派唱将嘛。”
  “反正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别看娃娃已经成名,却还是名符其实,孩子气得要紧。
  “好。”小爱承诺。
  那夜好不容易没有记者打扰,娃娃、点点和小爱在一起晚餐。娃娃忽然看着小爱,目光炯炯地问:“小爱姐,你为啥不恋爱,你不知道恋爱可以让一个女人变得美丽吗?”
  点点正在低头发短消息,她和一个北京的男人认识六年了,本来没什么感觉,但分开后,距离忽然产生了惊天动地的美,最近已经到了热恋的阶段。那男的是一所高校的老师,教英语,据说让很多女生为之疯狂,不过他现在,只为点点疯狂。两人一天一百条短消息不止,双双看来都要立志成为中国移动的年度最佳短信消费者候选人。
  点点听娃娃这么一问,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说:“谁说小爱姐不恋爱,小爱姐只是没成年而已嘛,成年后自会恋爱的。”
  娃娃做呕吐状。
  点点又发惊人之言:“我老公说他们学校有个帅哥适合你,教德语的,等去北京要不要见一面?”
  “这条鱼烧得挺好。”小爱像没听见。
  娃娃自言自语:“小爱姐完了个蛋了。”
  娃娃的语言一向很奇怪,完蛋说成完了个蛋,伤心说成伤了个心啦,奇怪说成奇了个怪了……这样的语言在她的小说里比比皆是,成为校园和网络最流行的语言。
  不过它们只能捕获十几岁女人的芳心。
  对于快三十岁的点点和小爱来说,还是红烧鱼比较有趣一些。
  娃娃看着狼吞虎咽的她们问:“为什么不笑,说,看在本小姐这么有趣的份上,为什么不笑一个?”
  点点看看小爱,小爱看看点点,两人继续吃鱼。
  娃娃扑倒在桌上,大喊:“好BT的老女人。”
  有女中学生忽然敲门进来,被服务员领着,怯生生地喊:“听说娃娃在这里,我想请娃娃签个名。”脸激动得红扑扑的。
  娃娃直起身子来签,两个字签得眉飞色舞。
  女中学生兴奋起来,得寸进尺掏出数码相机:“拍个照行吗?”
  点点站起身来:“好好好,我来替你们拍。”
  娃娃把手放在女中学生肩头,女中学生兴奋地说:“娃娃姐,你每本书我都读三遍以上。”
  “哦。”娃娃说,“挺好。”
  小爱看娃娃的笑,那是专业的笑。两年前,娃娃还是个一见镜头就怯的小姑娘,硬撑着脸上的表情,穿中性的衣服,头发短短的乱乱的,到编辑部来,把U盘往小爱桌上一扔说:“我的长篇,爱看不看。”
  那时候的酷是装出来的,现在的酷是真的。
  岁月和机遇,成就一个人只需要一瞬。
  改变一个人,易如反掌。

  (2)年轻的时候我要毁灭爱情
  路灯下,他在抽烟,年轻的面孔,写满了自以为是的忧伤。
  见了小爱,他扔掉烟头直奔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小爱姐,她在哪里?”
  “她回家了。”小爱说,“明天就要去昆明。”
  “我想见她。”
  “那你打电话给她啊。”
  “她不接。”
  “那你去她家楼下等,在我这里等干吗?”
  “她不会回家的,她刻意要躲着我。”
  “既然如此,你何苦再等她呢?”
  “小爱姐,你不会不懂吧,这就是爱情。”
  “对不起,我真不懂。”小爱硬着心肠从他身边绕着走过去,男孩上来拉住她的衣袖,恳求说,“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真不知道。”小爱说,“我们今晚在饭店分手,说好了明天在机场见。”
  “几点的飞机?”男生问。
  小爱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十一点。”
  “谢谢。”男生晃着胳膊走了,月光下,他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又孤独。这是一个喜欢写诗的孩子,也疯狂地喜欢着娃娃,据小爱所知,他和娃娃谈过一个月左右的恋爱,后来,娃
  娃考到北京读大学后,这一切就结束了。
  男生叫小文。
  娃娃曾经对小爱说:“我只是被他的一句诗糊弄住了,天知道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有着女人名字的男人。耻辱。”
  瞧,过去的爱,一个月的爱,她可以说忘就忘,说翻脸就翻脸。这也算是本事吧。
  小爱回家洗了个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出差的行李就睡了,以往出差前多半会睡不着,但那夜小爱睡得特别的香甜,可没想到的是半夜被电话吵醒,娃娃在那边尖叫着:“小爱姐,快来,快来救命!”
  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听得出是极度紧张。
  “怎么了?”小爱在瞬间惊醒过来,“你慢慢说,不要急。”
  “小文,小文他自杀了!”
  小爱的头轰一下就大了。
  “我只是说着玩的,我没想到他会来真的……小爱姐,你快来救命……你快来!”
  小爱放下电话,又打了一个电话给点点,这才飞速赶往娃娃所说的地点,那是小文在南京租的一所房子,小文家境不错,自己在南京有份稳定的工作,房子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地方,一楼,还有个小小的院落。
  有一次去接娃娃,只见小文送娃娃出来,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恨不得是一个人。
  小爱下了车,直奔小文的家,门紧闭着,小爱一敲,门就开了。娃娃神色慌乱地把门打开,小爱一眼就看到半躺在地上的小文,脸色苍白,手腕那里,缠了许多的布,地板上点点的血迹到处可见。
  小爱努力地维持自己,才没有晕过去。
  小爱想起,那一晚的李进,应该也是这种状况。点点赶来,将李进送到医院,小爱搭坐当晚的火车离开北京,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事情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有杀了人的错觉。夜夜不得安睡,清晨醒来,只觉得满脸满心都是抚不平的皱纹。
  “小爱姐,小爱姐,怎么办?”娃娃毫无主张。
  小爱蹲下,问小文:“你有事吗?感觉怎么样?”
  “还好。”小文慢悠悠地说,“死亡的感觉其实很美妙。”
  “你他妈要死你自己去死,你不要牵连到我!”娃娃一听小文说这话,愤怒地抬起脚,一下又一下地朝着小文的身子踢去,小文也不躲,表情安详地让她踢。
  “你疯了!你是不是真的想他去死!”小爱拼命按住激动的娃娃,“别闹了,快把人送医院才是!”
  “死!他不死我送他去死!”娃娃大喊大叫,继续往小文身上踢去,“这样的衰男人活着也没有用!”
  小文躺在地上,脸色越发苍白,却在微笑。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娃娃吓得停了手,问小爱:“是谁?”
  “点点姐。”小爱说,“我一见血就晕,她比较有经验。所以叫她来。”
  点点进来,不过一分钟,就明白了状况,她当机立断地说:“娃娃你和小爱打车,快回小爱家,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理,千万不能传出去。”
  小爱知道,点点一来,就没事了。
  点点也蹲下来,看了看小文说:“没事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不过你记住,不准提到关于娃娃的半个字,知道吗?”
  “我不去医院。”小文说,“你们让我死,好得很。”
  “不就是手臂上割几刀吗,死不了。”点点和小爱合力把小文从地上扶起来说,“不过痛起来倒是够你受的。”
  “快给我去医院。”娃娃说,“不然一切免谈。”
  小文的眼睛里闪出一些些光来,也许在娃娃的语气中听出了还可以商谈的意思,他的腿上也有力气了,配合着小爱和点点开始往外走。
  小爱给娃娃使眼色,意思是让她不要再乱讲话了。
  娃娃背对着小文撇了撇嘴。眼里并没有同情和爱,只有厌恶和不屑。
  小爱当时就想,小文这个可怜的孩子,就这样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爱情。
  当然,娃娃也好,小文也好,都有机会再重来,这没有什么。

  (3)昆明的夜
  昆明,一雨变成冬。
  网络是个惹祸的东西,娃娃和小爱刚下飞机,机场就已经是fans的天下,有人捧着花,有人高举着数码相机,有人拉着长长的横幅,都在等娃娃出来。
  娃娃不听小爱的劝告,穿少了,只好缩着脖子和书迷打招呼。
  有女生在惊呼:“她真酷,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酷。”
  她们也许全然忘了娃娃也只是个女孩子。
  书店的人和小爱一起,好不容易才护着娃娃上了车。没得到签名的书迷,还在跟着车子后面跑。
  书店负责接待的是个聪慧的女孩,叫真真。真真对小爱说:“娃娃的知名度真不输给任何娱乐界的明星。”
  小爱谦虚地笑:“她现在也是明星。”
  “错。我是作家。”娃娃缩着脖子纠正。她真的冷,脸色都有些发青。昨夜跟血有关的记忆还没有抹去。小爱从行李里取出外套来替她穿上,她哑着嗓子说谢谢。
  真真把行程表拿出来给小爱看,密密麻麻,差不多没有休息的时间。
  日程表第二天的安排上面,写着:昆明飞丽江。
  丽江两个字,莫名其妙地刺痛了小爱的心。
  “没问题吧?”真真说。
  “没问题啊。”小爱答。
  点点的电话来了,只说了三个字:没事了。
  小爱转头对娃娃说:“没事了。”
  娃娃缩缩脖子,像是没听见。
  那夜,小爱和娃娃一起住在宾馆里,因为太冷,又怕被fans围攻,所以两人早早地上了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娃娃忽然问:“小爱姐,你心目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小爱说,“我可不能和你比,小小年纪,已经是爱情专家。”
  “我那都是幻想出来的。”娃娃说,“我还没遇到过自己真正爱的男人呢。”
  “小文不算吗?”
  “差老远了。”
  “呵呵,总有一天会遇到的。”
  “那你遇到过吗?”
  小爱想了一下说:“也没有。”
  “你骗人。”娃娃坐起身子来,笑着看小爱说,“你心里肯定有个男人,怎么也忘不掉。”
  “胡说八道你一流。”小爱笑。
  “我是女巫,我可以看到人的内心的。”娃娃说,“告诉我嘛,那个男人是谁,是什么样子的?”
  “你不是说你是女巫吗?还用得着我告诉你!”
  “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了喽。”娃娃得意地笑。
  小爱用被子蒙住头,装笑。
  眼泪却悄悄地涌了出来。
  娃娃把灯关了,她手机的短消息一直在响,也许是怕影响到小爱休息,娃娃把手机调到了无声,只是蓝色的屏幕一直不停地在闪烁。
  过了很久,小爱把头伸出来,命令地说:“把手机关了,睡觉!”
  “你哭完了?”娃娃问。
  “谁哭了?”小爱不承认。
  “如果有一个男人,能让你流泪,那你就完了个蛋了。”娃娃一边发短消息一边说。
  “你在给谁发短消息呢,你是不是又恋爱了?所以才害得小文要死要活的?”小爱岔开话题。
  “错也。”娃娃说,“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要像我小说里的人一样,爱他个百次千次万次,爱到爱不动为止。”
  “你这个女人好可怕。”小爱说。
  “报上不是说我是同性恋吗,也许我是男人。”娃娃故意把声音弄得粗粗的吓小爱。
  小爱再次用被子把脸蒙起来。
  娃娃心满意足地关了手机,也把脸蒙起来睡觉。
  小爱却一直没有睡着,失眠的夜里,最怕孤单。
  这两年一直在拼了命地工作,孤单袭来的时候都顾不上伤心,只有到昆明的这一夜,往事才有空沉淀,心事也如同长了翅膀,飞到远方。
  不过,是谁说过,心动,才证明你活着。
  娃娃很快睡着了,小爱爬起来,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对着镜子抽一根烟。小爱其实没有烟瘾,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抽烟。只是,此时的小爱却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坏。
  奇了个怪了。
  小爱对自己说:放轻松。
  说完,她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把烟头灭了,回到床上,睡觉。

  (4)往事如昨
  黄昏的时候,小爱又一次来到了丽江。
  书店把他们安排在官房大酒店。
  “官房”两个字,让小爱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刺痛。于是她别开了头。
  和小爱的心事重重相比,娃娃则显得无精打采。之前要到丽江的兴奋在到达丽江后荡然无存。前一天昆明的签售依然是人山人海,在书店前面的广场上,穿着单薄的娃娃签了两个多小时没停手,也许是太累的缘故,娃娃吃过晚饭就发现自己病了,像那晚的离离一样,滚烫地贴着小爱。小爱有些担心,当然还有些心疼。十九岁的姑娘,要承载盛名之下的负累,苦自不必说。
  书店的光头经理买来了药,小爱喂娃娃吃下,娃娃睁着一双无力的大眼睛说:“下辈子再也不当作家。”
  “现在放手也来得及。”小爱说。
  “现在舍不得放。”娃娃说,“虚荣,没办法。”
  “先睡一觉再说吧,明天还有签售,各地游客都等着呢。”小爱哄娃娃躺下,也许是药力的作用,娃娃很快就睡着了。
  光头经理差漂亮妹妹过来敲门,问需不需要去医院挂水,小爱摇摇头说:“不必,她年轻,睡一觉就应该抗过去了。”
  “那你要不要夜宵?”漂亮妹妹说,“我带你去古城吃点东西。”
  “不用了。”小爱说,“我也要休息了。”
  “那明早九点,我来接你们吃早饭。”
  “好。”小爱关上门,回到房间看睡着的娃娃。睡着了的娃娃脸上有种女人特有的妩媚,小爱第一次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像一个人。
  其实第一次见娃娃,就觉得她像。她们的长相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像的是那种感觉,从骨子里溢出来的一种气质,和常人大不相同,也极难模仿。
  这样的人,都极易成为公众人物。
  小爱看看手表,不过才夜里十点,当然是睡不着的,于是小爱起身,带上自己的包打车去了古城。夜里十点的古城仿佛才刚刚苏醒,灯红酒绿,人来人往。有两个姑娘好像喝得稍许有点多了,摇着身子,用夸张的甜美的声音唱着《夜来香》,走过小爱的身旁,眼看着就要撞上小爱,小爱连忙往旁边躲,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小心些,别摔了。”
  小爱屏住呼吸,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动。
  是梦。
  一定是梦。
  “你跟我来。”他拉着小爱的手臂,一直往前走。小爱无力挣脱,带着幸福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双脚犹如踩在云端,只有手臂那里的温热和内心的痛楚是真实的。终于,小爱有了挣脱的意识,那双手臂却紧紧地搂住了她,低声说:“这次你别想再逃掉。”
  “林先生,”小爱说,“请不要这样。”
  “很好。”他说,“你还记得我姓林。”
  言语中,他已经带着小爱出了喧闹的古城,拦下一辆出租,把小爱先塞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了车。
  小爱强按住内心的慌乱,不敢看他,眼光始终看着窗外。
  他对出租车司机说:“官房。”
  车上,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小爱的手,小爱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我一直在找你。”他说,“直到前一阵子在报上看到你的报道。”
  小爱心想:“该死的记者。”
  “你消失得太快。”
  小爱硬起心肠,坐直身子说:“对不起,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好,不提。”林森说,“我们提将来,好不好?”
  小爱转头看林森,在灯光忽明忽暗的车内,那张记忆中无数次出现又无数次被强行按下的脸,让小爱在瞬间全线投降。
  林森抱住小爱,把她的头抵到自己的胸前,轻声说:“小爱,跟我走吧。”
  “去哪里?”小爱问。
  “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林森说,“我们在一起。”
  “好。”小爱说。
  “是不是真的?”
  “是。”
  “好。”林森抱紧了小爱,说,“我信。”
  下了车,小爱和林森一起回到宾馆。林森一直把小爱带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来开了门,拉着小爱进了房间。这是官房最豪华的套房,林森请小爱在沙发上坐下,说:“你坐会儿,喜欢喝茶还是喝咖啡,我替你泡。”
  小爱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森说:“这太简单了,你身边不是老跟着个大明星吗。”
  “对了,”小爱站起身来说,“她在发烧,我得回去看看。”
  “坐下!”林森按住她说,“权当此时你还在古城闲逛。”
  “你何时跟上我的?”小爱问。
  “一直。”林森说,“我的心一直跟着你。”
  无论何时何地,甜言蜜语都有绝对的杀伤力。更何况,林森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好听,那么的迷人。
  “今晚陪我?”林森说。
  “不好。”小爱说。
  “你放心。”林森说,“在我娶你之前,我不会乱来的。”
  小爱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看着林森,却在林森的眼睛里看到了绝对的真诚。
  时钟敲过十二点。
  小爱低头想想:灰姑娘真是个不错的童话。
  但既然是童话,就不是现实。
  现实总是残酷得令人窒息。
  林森在小爱的身边坐下,把替小爱泡的茶吹一吹,吹凉才递给她。
  深情款款的林森尽管让小爱在这一瞬间感觉醉人的甜蜜,小爱还是冷静地提醒自己,不能做数的,爱过之后,徒留失望。
  横在她和林森之间的东西太多,三生三世,也怕是无法跨越。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如不爱。
  可是,林森却洞悉她内心地说:“爱与不爱,现在不是你说了算的了,小爱。”
  小爱被林森的话说得一激灵。
  “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给你幸福。”林森说,“你还记得那晚吗,你在我怀里睡着了,像个孩子,我并没有任何的担心和惊慌,我把你抱到沙发床上的时候,你也没醒,那时候我对自己说,希望自己每天早上醒来,都可以看到这张沉睡的甜美的脸。”
  “你不要再说了……”小爱制止他。
  “你答应给我机会,我就不再说了。”
  “你很无赖。”小爱无奈地说。
  “错了,这是执着。”林森说。
  “我说不过你。”
  “那就是答应喽?”
  “林先生……”
  “放心吧。”林森就像学过心理学,“我是认真的,绝无玩游戏的意思。”
  “我真的要回去了。”小爱站起身,“娃娃在发烧。”
  “好。”林森说,“你等我,我替你拿点治发烧的特效药。”
  小爱又想起离离发烧的那一夜,于是问:“你都随身带着药吗?”
  “是吧。”林森说,“以前,离离总是动不动就生病。”
  离离。
  此时此刻,这是一个不应该被提起的名字。
  “对不起。”小爱由衷地说。
  “都过去了。”林森说。
  “你怀念她吗?”
  “那是自然。”
  “我也常怀念。”小爱说。
  “她会感觉到。”
  “嗯。”小爱拿着药瓶走到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去追问关于离离的一切,也许,林森是最清楚的,但是小爱是真的不想问。
  林森替她拉开门,说:“明天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加上你那个小朋友。”

  (5)雾来了
  小爱回到房间,发现娃娃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在看电视。
  一个很弱智的搞笑的电视剧,娃娃笑得脸红脖子粗。
  “瞧你那样!”小爱说,“病好了?”
  “你去哪儿了?”娃娃问,“到酒吧泡男人了?”
  “我给你买药去了。”小爱把药放到娃娃的床头。
  “我才不信。”娃娃拿起药瓶来研究半天后说,“这是进口药,你是不是泡了个美国男人,天啦天。”
  小爱不理娃娃,拿了睡衣去冲凉。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娃娃坐在窗台上唱歌:
  雾来啦 雾来啦 娃娃哭啦
  想爸爸 想妈妈 想要回家
  雾来啦 雾来啦 天色暗啦
  星发光 心发慌 没有方向
  嘿呀 嘿呀 谁能给我力量
  路漫长 爱漫长 带我回家
  不要怕 不要怕 我的娃娃
  一朵花 一粒砂 就是天涯
  不要怕 不要怕 赶快长大
  等太阳 的光芒 带来希望
  …………
  娃娃的歌声不像原唱张韶涵那样清亮,而是略带了一些嘶哑。刚刚发过烧的她唱得很认真,都不扭过头来看小爱。
  那一刻,小爱知道,娃娃不是没有伤心的,爱情的伤,于她,只是藏得比同龄的人深些罢了。
  娃娃唱完了,问小爱:“点点姐是不是说他真的没事了?”
  小爱说:“你可以自己打电话给他啊。”
  “不。”娃娃说,“我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这才是对他负责任。”又问小爱说,“你信不信一见钟情?”
  小爱答:“恶俗。”
  娃娃说:“说实话,因为小文,我对男人很失望,我做梦都想找到一个男人,我会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他一开始不怎么喜欢我也不要紧,我一定要征服他,让他对我从此念念不忘于江湖。就像最近的一本畅销书,有个很不错的名字《感谢折磨你的人》,如果有人可以折磨你,那其实是很幸福的。”
  “天。”小爱说,“你够BT.”
  娃娃把头昂起来:“怎么了,不服?我年轻,有的是机会。”
  是是是。
  十九岁,用娃娃小说里的话来说:一个“牛逼闪闪”的年代。谁敢惹?!

  (6)睡不着的海
  失眠。尽管极度困乏,但根本就没可能睡着。
  小爱见娃娃睡着了,爬起身来又出了门。
  她忽然想到外面,去看看黑夜里的星星。或者,一个人走一走,理一理纷乱的情绪也是好的。
  丽江本来就是一个睡不着的城市。
  只是没想到,会在宾馆大堂看到他,小爱愣住了。
  他看到小爱,也是满脸的惊喜。
  “我……饿了,去找点吃的。”小爱不敢告诉他自己是睡不着。
  “我也是。”他笑,“我们走吧。”
  他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两人步行走出宾馆。
  他一直牵着她往前走。
  她并不想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就像那一个曾经的夜晚,小爱也没有想过要问他会带她去哪里。
  当小爱说“一夜”的时候,他说过,他想要的是一辈子。
  他还说过,他可以给小爱幸福,只要小爱愿意。
  其实,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小爱都不曾忘记,一句一句,真真切切,时时浮上心头。
  “你有些冷。”他说。
  说完,他抱住了小爱的肩。
  小爱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睛像一面夜的海,小爱就这样跌了进去,像跌进一个悠远而迷藏的梦。
  醒不来,逃不掉。
  小爱以为,他会吻她了,可是他没有,而是搂紧了小爱说:“走吧,我知道有家店面条不错。”
  小爱穿着一双休闲鞋,但脚还是很快地走痛了。只是她不吭声。疼痛才会让她感觉些许的真实,她放纵自己靠近那个温暖的怀抱,成败在所不惜。

  (7)驼铃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娃娃说:“你昨晚艳遇的那位先生一早打电话来,约我们在二楼餐厅见。”
  小爱笑,起身梳洗。娃娃拎着一条裙子说:“穿这个,比较有女人味。”
  小爱却换了牛仔裤。
  酒店餐厅。林森已早早在等候,一夜没睡好,他的精神却看上去相当的不错。
  “你叫林森?”娃娃指着林森说,“倒过来,就是森林的意思?”
  林森只是微笑。
  “你多大了?”娃娃开始刨根问底。
  “娃娃!”小爱制止她,“你是当红作家,有点修养行不行?”
  “男士的年龄不保密。”娃娃满不在乎地说,“这没啥。”
  “也是。”林森说,“我今年四十五岁了。”
  “才开花呀,”娃娃说,“怎么,你打算追求小爱姐吗,其实,小爱姐这个人挺无趣的,你要当心后悔哟。”
  小爱恶狠狠地说:“你要再说话我就把你嘴缝起来。”
  “你看!”娃娃说,“凶相毕露了是不是?”
  “她无论怎样,我都喜欢。”林森说。
  小爱脸红了,娃娃看看小爱,再看看林森,再吃下一大口菜,用心服口服的语气说:“人家都说不要和四十岁以上的男人谈恋爱,我觉得是对的。”
  “为什么呢?”林森问。
  “太有杀伤力了。”娃娃说,“小爱姐,你这回是完了个蛋了。”
  林森笑:“你这丫头挺有趣。”
  “你就好好泡小爱姐吧,我再有趣,也跟你无关。”娃娃说完,起身,用毛巾抹一下嘴,“我吃饱了,先闪,我约了书店的小姑娘陪我去逛古城!”
  “喂!”小爱喊,“下午三点签售!”
  “安啦。不会误的。”娃娃说完,蝴蝶一样飞得不见了。
  小爱转头骂林森:“胡说什么呢!”
  “天地良心。”林森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你何时回北京?”小爱问。
  “你何时回我何时回。”
  “赖皮。”
  林森只是笑。
  “我是回南京的,”小爱说,“不过你可以和娃娃同走,她回北京读书。”
  “我希望你也回北京。”林森说。
  小爱想了想说:“我考虑。”
  “那我就放心了。”林森说,“我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天白天正好补一觉,呵呵。”
  娃娃签售的时候,林森也去看了。当然又是人山人海,各地的游客都不停地插队进来捧娃娃的场,小爱正在娃娃身边忙碌的时候,一抬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森,他站在那里,冲他微笑,仿佛愿意一直在那里守候。小爱的心忽然软得像一块棉花糖,缓缓地甜蜜地化开来。她离开娃娃的签售台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睡一觉?”
  “来看看你。”林森说。
  “又不是我签售,有什么好看的。”
  林森指着长长的签售队伍说:“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你应该感到骄傲。”
  “娃娃是个天才。”小爱说,“我跟她是互相成就,呵呵。”
  娃娃在台上,一面签售一面偷偷冲小爱做鬼脸。
  林森问:“她多少岁?”
  “快二十了。”
  “果然是成名要趁早。”林森说,“离离走红的时候,也不过是这个年纪。”
  又是离离。
  小爱感觉,离离是林森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一个记忆。她甚至小心眼地想,如果不是离离的突然离去,也许,林森并不见得会来找自己。
  “想什么呢?”林森问。
  “没。”小爱说。
  林森看小爱一眼,说:“我先回宾馆休息了,晚上我们再约。”
  “好。”小爱说。
  但是那晚,小爱并没有得到林森的邀约,等娃娃签完,小爱和娃娃回到宾馆的时候,收到林森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公司有事,我急需回京,我们北京见。
  在小爱心里,不是没有怅惘的。她想起他站在人海里冲她微笑时候的样子,那是一种无比的安定和幸福,小爱并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完全拥有这份幸福,因为林森对于她,始终是一个陌生人,那些爱和怀念,用娃娃小说里的话来说:都没有心理依据。
  因此,它显得飘渺而又遥远。
  娃娃兴奋地掏出她下午在古城买的茶马古道的驼铃给小爱看,并对小爱说,驼铃也能根据声音有性别的区分哦。
  “送你一个。”娃娃说,“我特别替你挑的,能保平安,还能求来爱情哦。”
  娃娃拎起驼铃给小爱看,黄昏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娃娃摇一摇手臂,铃声清脆回荡,小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有旅行社的人来敲门,递进来两张第二天回北京的机票,还是头等舱的。
  手机里传来的是林森发来的短消息:“我要在北京等你。”
  娃娃捏着票,同情地看着小爱说:“小爱姐,爱就爱吧,谁怕谁啊。”
  说完,她哈哈大笑。驼铃在她的手里晃来晃去,那响声,令小爱有些害怕的心慌,于是,她抢下它来,收到行李箱里。
  娃娃已经跑到电话那边跟书店的人打电话:“对啊,南京的票退掉,我北京的票也不需要你们买啦,我们明天一起回北京啦。”
  “喂!”小爱想要阻止娃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娃娃挂了电话,冲小爱眨眼睛,对于鬼精灵的她来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无需过多的解释。

  (8)北京的秋天
  北京机场。
  娃娃拖着她庞大的行李,和小爱一起从里面走出来。
  林森等在九号门。
  见了小爱,林森迎上来,替小爱拿行李。娃娃嘟着嘴说:“尊老爱幼。我这么多你也不帮忙,偏要替她拿。”
  “尊老,你说对了。”林森笑着伸出另一只手说,“行,你的我也来拿吧。”
  “我们都自己来。”小爱阻挡说,“不好劳烦您。”
  娃娃笑得什么似的。
  “买这么多东西?”林森问娃娃。
  娃娃说:“给舍友们的礼物,还有,一大堆给自己的衣服,嘻嘻。我才不像小爱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没劲!”
  “她赚那么多稿费,任她花去。”小爱取笑娃娃。
  林森换了辆新的车,也是奔驰,娃娃兴奋地坐到前排,林森忽然从后排座位上拿出一大束鲜花递到小爱的手里说:“欢迎来北京。”
  小爱微红着脸接下,娃娃一副羡慕得眼珠子要掉下来的表情。
  林森发动车子,问娃娃:“直接送你去学校?”
  娃娃酸溜溜地说:“你们现在要把我丢下也行,我打车回去。”
  林森笑,车子平稳地驶出去。小爱只能看到林森的背影。身边的鲜花,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这是一个绝对懂得讨女人欢心的男人。
  小爱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自己是幸福的。
  车开出机场没多久就开始堵车,望不到边。娃娃累极,在车上睡着了。林森转头问小爱:“你累不累?”
  “不累。”小爱说。
  “晚饭想吃什么?”
  “随便呢。”
  娃娃却忽然睁开眼说:“想吃湘菜。”
  “好。”林森说,“估计到了市区,也到吃饭的点了,我请你们吃湘菜。”
  “耶!”娃娃迅速竖起两个手指做V的形状,又迅速地放下去,继续闭上眼睡觉。
  “这车不知要堵到何时,”林森说,“北京就是这样让人心烦。”
  “对。”又是娃娃插话,“我们应该像丽江人民那样生活,多么自在多么滋润。小爱姐你说对不对?”
  小爱不发表任何意见。
  林森果然说得对,等车子到达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钟。林森把车开到了一家湘菜馆,等他去车库停车的时候,娃娃打着哈欠对小爱说:“他很爱你,你就嫁给他算了,再不把个人问题解决了,你怕是一辈子没人要了。”
  “不劳你费心。”小爱说。
  “你爱他吗?”娃娃问。
  小爱不回答。
  娃娃叹气说:“也难怪你到现在嫁不出去,你眼光绝对有问题。”
  “你住嘴。”小爱说。
  娃娃嘻嘻地笑:“对了,他真的有钱,他戴的那块表,起码值一百万。我先打好招呼,你要是嫁了他,还得替我做书啊,因为女人嘛,还是要独立的。”
  “你不关心小文吗?”小爱说,“你最起码应该打个电话问候!”
  “我问候他妈还差不多。”娃娃开始胡说八道。
  这个没有心的可恶的小姑娘。
  晚餐很丰富,林森点了许多的菜,娃娃狼吞虎咽,还骂小爱吃得少。林森说:“慢慢吃是对的,增加咀嚼的次数,对身体健康有利。”
  娃娃抬头问他:“你怎么懂这么多?”
  林森微笑。
  小爱说:“你莫理她,她是忽悠系的高才生。”
  “没事。”娃娃说,“老林一看就是忽悠系的博导,我和他差得远呢。你看他把你忽悠的!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还送鲜花,我真是闻所未闻!”
  林森哈哈大笑。
  “对了,”林森说,“你写的是爱情小说,也签名送我一本学习学习嘛。”
  “跟小爱姐要,我自己也要花钱买的。”娃娃说,“新书二十块一本,个个都跟我要,差点把我要破产。”
  “行,”小爱说,“在你版税里扣。”
  “黄世仁。”娃娃骂骂咧咧。
  “行啊,”林森说,“小小年纪还知道黄世仁。”
  “你别小瞧我,我知识面丰富着呢。”娃娃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娃娃说完,冲小爱一眨眼,林森看着眨眼的娃娃,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北京的秋天,已经有些冷了,不过和昆明的冷比起来,这种冷要相对舒服一些,小爱往窗外看去,金黄的树叶在窗外静止不动。
  时针指向十点,这是一个无风的秋天的夜晚。
  小爱这才想起来问自己,这次来北京,到底是为什么呢?
  那些危险和疼痛,难道真的忘记了吗?

  (9)情生意动
  娃娃跳下车,挥手跟小爱和林森说再见。
  下车前,她已经全副武装,墨镜,帽子。极有明星的风范。
  小爱吩咐她:“自己在学校小心,过些天还有四川的签售,跟学校好好商量,时间要空出来。”
  娃娃立正行军礼。忽然想起什么,做手势示意林森等一等。
  娃娃在校门口拉开她超大的行李,摸索了半天,摸出来的是她的新书《爱呢》。然后,她把书直接递给了林森,说:“好好学习新时代的爱情,鲜花太老土了。”
  “呵呵。”林森笑,“一定。”
  娃娃冲小爱眨眨眼,拖着行李离开。
  林森对小爱说:“来,坐前排我边上来。”
  小爱摇摇头。
  “来啊。”
  “呵,空出来才让我坐。”
  “嘿,瞎吃哪门子醋呢,”林森伸过手来拍拍小爱的手臂说,“听话。你坐我旁边我开车安心些。”
  “少来。”小爱嘴上说着,人已经下了车,拉开前面的车门,坐了进去。
  “不早了,我带你去休息。”林森说。
  “这样,”小爱说得有些艰难,“我到宾馆去住,我们出版社在北京有固定的宾馆可住,你送我去就好啦。”
  林森笑:“这不是说笑吗,到了北京,还能让你住宾馆。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
  “林先生……我……”小爱忽然有些慌乱。
  林森把车里的音乐放开来,是一首小爱不曾听过的歌曲。小爱的IPOD已经有好长时间都不用了,音乐常常让小爱感觉对往事的恐惧,她没曾想到,林森会听这样的歌。女中音,徐徐地唱:花开以后,连北风都会寂寞,心如潮起潮落,愁已锁住眉头,以为自己心已尘封,奈何窗外春意浓,依然让情愁惹得眼蒙眬,守着是你不是风,深情易种,一生守候着不会意动……
  “歌词真好。”林森说,“你们文化人,应该听得懂。”
  说到这儿,正值红灯,车停了,林森的右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握住小爱的手。掌心的温度是小爱熟悉和不愿躲避的。
  林森仿佛也走了神,直到绿灯亮了后面的车按起喇叭,这才反应过来把车开过了路口。
  小爱忍不住笑。
  林森说:“小爱,你现在知道你的魅力了?”
  小爱不答。
  “你话一直这么少?”林森问。
  “娃娃不是说了吗,我是一个无趣的女人。”
  “呵呵。”林森说,“我七老八十了,能听一个孩子的。你有没有趣,我说了算。”
  “那你看我是否有趣?”小爱问。
  “先跟我谈一些时日的恋爱我再答复你。”林森狡猾地答。
  “又赖皮。”小爱说。
  “呵呵。跟你学的。”
  “我何时赖皮过?”小爱不解。
  “你不声不响地走掉,让我好找,就是最大的赖皮。”
  “你不讲道理。”
  “行。”林森说,“反正都背了不讲道理的罪名了,以后我就好好地不讲道理给你看看,好不好?”
  小爱吓得不敢做声了。
  林森却哈哈大笑起来。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开心,小爱却忽然恶作剧地想问他一个问题:“你想离离吗?”
  当然,小爱没问。
  哎呀呀,情生意动了,谁有什么办法呢?

  (10)誓言
  很大的别墅。
  在北京的亚运村。
  小爱进了门,他递拖鞋给小爱穿。吩咐小爱自己随便坐,然后就进了厨房烧水。小爱跟过去说:“你行吗,要不要我来?”
  “呵呵。”他笑,“电水壶谁不会,我还可以做饭给你吃,你信不信?”
  小爱当然不信。
  他说:“明天中午,我去超市买菜,然后我们试一试。”
  “这房子太大了。”小爱往楼上看看说,“一个人住会害怕。”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住的,我会陪着你。”
  小爱脸又红了,连忙解释:“我不是那意思。”
  他拉着小爱往楼上走,说:“刚装修好的,来,我带你参观参观。”
  小爱跟着他上了楼,在二楼,看到一个很大的书房,很别致,中式的家具,但并不显得呆板。他对小爱说:“你可以在这里办公,光线很好,空气也不错。”
  书房外是个很大的露台,上面还有盆栽的竹子,一个竹制的摇椅。林森说:“要是工作累了,可以在这里歇歇。楼上还有一个更大的露台,我们呆会儿去看。”
  呵,虽然林森这么讲,但小爱一直没觉得这些和自己有关,直到林森把她带到二楼的一间卧室,林森说:“这是你的房间。在北京,你可以随时住在这里。今晚先试试,看哪里不习惯,不喜欢,尽可以告诉我。”
  说完,林森拉开衣橱的门,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我让设计师专门做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应该是合身的。睡衣在下面,一会儿你试试?”
  小爱看着满衣橱的衣服,背对着林森,眼泪一下子就涌上了眼眶。
  这么多年,在爱情里受尽伤害,尽力避免,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这样子宠爱,这让小爱根本无力承载。
  “你怎么了?”林森扳过小爱的肩头问。
  小爱转身扑入他的怀中,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林森紧紧地抱住小爱,任她哭,良久,才替她擦掉眼泪,温柔地说:“你累了,去洗个澡,我在楼下泡好茶等你。”
  小爱的房间就带了一个洗澡间。小爱依他的话去洗了澡,想了想,还是换上自己平时穿的衣服下了楼。林森已经洗完澡,换了一套家居服,看上去神清气爽,他正在泡茶,一整套的器具,茶香飘逸出来,看上去蛮像那么一回事。
  “来,”林森说,“朋友刚从福建带来的茶,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对茶没研究。”小爱说。
  “慢慢你会喜欢上它,茶是个好东西。”林森递一杯到小爱面前说,“尝一尝?”
  小爱接过喝下:“也许我会睡不着。”
  “睡不着就睡不着吧,反正明天也没事,我领你到露台看星星,三楼有个很大的露台,呆会儿我们上去看。”
  “林先生。”小爱说,“你真会做菜?”
  “你别怀疑我。”林森说,“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对你的爱。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这么牵肠挂肚。”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你说得那么好。”小爱低声说,“其实,我很怕感情,很长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感觉了。”
  “现在呢?”林森问。
  “现在更怕。”小爱说。
  “不用怕。”林森抱住小爱,轻声说,“我不逼你,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小爱点头。
  林森说:“我一直记得那年圣诞节你的那个微笑,小爱,我发誓,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让那个微笑永远停在你的脸上。”
  “我忽然想睡觉。很困。”小爱闻着茶香说。
  “那就回房睡吧。”林森说,“要是你怕,我就守着你。”
  “不用。”小爱说。
  “那好。”林森说。
  那一夜,小爱睡得极为安稳,像是很久前在书吧的那一夜,闭上眼睛,就一觉到了天亮,睁开眼,小爱看到自己昨晚居然忘了拉上窗帘,窗外是一片养眼的绿,阳光已经透满了整
  个房间。
  小爱从床上跳起来,收拾好自己出去,林森已经起床,客厅里的指针指向上午十点,小爱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说:“我不知道自己能睡这么沉。”
  “睡得香是好事。”林森说,“你先去餐厅吃点早餐,我过会儿给你做午饭。”
  小爱笑笑地看着林森说:“来真的啊?”
  “我早说了我不会骗你,我会认真对待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我陪你做?”
  “你会?”
  “不会可以学嘛。”小爱说。
  “这态度不错。”林森说,“快吃早饭去!”
  小爱冲林森做个鬼脸,进了餐厅。好像是很久都没有做过鬼脸了,小爱也不明白,自己居然又有了做鬼脸的心情。
  早餐很简单,但相当可口,小爱三下两下吃完,跑进厨房去,林森已经开始在忙碌。一招一势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小爱做饭可真是不拿手,林森很快打发她说:“你去楼上参观一下那个露台吧。”
  “嫌我碍事了?”
  “是。”林森说。
  小爱乐得轻松,她跑上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宽大的露台,果然是漂亮到极致,小爱犹如进入仙境,而自己就是那个叫爱丽丝的小姑娘。
  三楼有个房间是虚掩的,小爱好奇地伸头望了一眼。墙上,全是离离的照片,每一张,都巧笑嫣然。房内的布置一看就是女孩子的。
  不用说,这是离离的房间。
  他用这种方式,在纪念一个已经离去的女人。
  可他对她说:“我会给你幸福。”
  这算什么?
  一瞬,梦醒了。
  几分钟后,小爱把那间房的门关上,神色平静地下楼。如果是场对手戏,纵然知道是输的结局,也应该要完成这一场演出。
  不是吗?
  厨房已经香味飘出,小爱想:饱餐一顿也是不错的,虽然真的一点儿也不饿。

  (11)临暗
  这一天,他和小爱都没有外出。
  他仿佛不必去做任何公事,小爱仿佛也可以不管任何世事。但是他们的交谈并不是很多,两人静静地对坐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聊一些无所谓的话题。
  黄昏的时候,他终于说:“回去把手续办好,我等你来北京。”
  “林先生,”小爱轻声地问,“你是当真的吗?”
  他看着小爱,容忍的,并不回答。
  小爱把头转过去,说:“对不起,我只是怕。”
  “好吧,那你好好想想。”
  “我去冲个凉。”小爱起身而逃。
  冰凉的水让小爱觉得清醒,是面对,还是逃避,却一直都想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等小爱洗完澡出去,他已经不在客厅里,小爱上楼去找他,发现他坐在三楼的露台上,他在抽烟,他坐在那里,还是白色麻质的衣服,寂寞的表情,黄昏的夕阳下,浑身有金色的光芒。
  小爱一动不动,她在心底终于承认,这是一个自己深爱的男人。
  她早就爱上了他。
  只是,她从不敢想自己会属于他,就算他对她,是这般的宠爱。
  小爱真的是怕。
  黑夜就要来了。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他不停地替她挟菜,小爱说“谢谢”。他说:“有没有听说过,爱一个人,至少要和他吃上一万顿饭,小爱,我再说一次,我是认真的。”
  “可是……”小爱想说,“可是我要纯粹的爱情。”
  但是小爱说不出口。
  这个世界,谁可以真正地去要求谁呢?
  他坐在那里,逆光,看不清他的脸。黄昏,真的是金色的,小爱终于说:“明天,我要回南京去了。”
  “好。”他说。

  (12)给
  凌晨两点。
  小爱打开房间的门,从二楼爬到三楼,赤着脚。月光如倾,像丽江那个初相遇的夜晚。
  她在他门口站了良久。
  深吸一口气,然后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
  “我冷。”小爱低着头说。
  他搂她入怀。
  小爱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一颗飘来荡去的心终于沉淀下来。
  心甘情愿的幸福,大抵就是如此吧。
  (13)
  又来了
  点点到机场来接小爱。
  南京正下大雨。点点对小爱说:“你要有心理准备,伯母身体有小问题,我陪她去过医院了,医生说,要调养。”
  “怎么搞的?”小爱问。
  “糖尿病。”点点说。
  “应该没事吧?”小爱问。
  “没事,就是人要受点折磨。”
  小爱心疼起来,像被谁的手忽然一把抓过,妈妈一生都不幸福。没想到老来还要受这样的罪。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点点说,“离离的案子结了,李进来南京了,想见你。”
  “我不会见他。”小爱说。
  “我知道。”点点说,“他现在好像很有钱的样子,离离的事证明与他无关,我看离离生前挣的钱都归他了。偏偏这种男人好命,你说世道公不公平?”
  小爱心烦意乱:“不关我的事。”
  “我只是告诉你。”点点说,“你小心这种人。”
  回到家里,妈妈正在做晚餐。小爱放下行李:“妈,别做了,晚饭我带你出去吃。”
  妈妈说:“我还能动,浪费那些钱干吗?”
  小爱只好默默地帮她做事,她倒不像林森一样嫌小爱碍手碍脚,还耐心地教起小爱来。和小爱一起择菠菜的时候她问道:“听点点说你们编辑部要搬到北京去?”
  小爱说:“出版社老总是这个意思。要成立一个北京中心,好办事。”
  “你会去吗?”
  “也许吧。”小爱说。
  “我不是很想你去。”妈妈说,“北京好像不很适合你,你看你回来,不是发展得挺好的吗?再说,守着你我也安心些。”
  “妈,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倒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你不好,我的身体怎么能好得了。”
  小爱不说话。
  妈妈又说:“我看那个李进不错,人家都为你追到南京来了,还愿意在这里安个家。嫁了他,安安心心过日子,不是挺好的吗?”
  小爱:“你不要跟我提这个人!”
  门铃响了,小爱起身去开门,竟然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是李进!手里拎着水果和一大堆的礼物。笑笑的。
  小爱要关门,李进不让。
  妈妈在身后说:“让人家先进来。”
  看来小爱不在家的时候,李进已经做足工作。
  小爱想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李进跑进房来,也不顾小爱妈妈在身边,扑通一声在小爱身后跪下,声泪俱下地说:“小爱,我知道错了,我要娶你,你让我娶你!”
  小爱冷漠地转身,像在看一场别人的电影。
  “你走吧。”小爱说,“过你自己的日子去。我与你是无关的。”
  “小爱,我爱你。”李进说,“我当初真的是迫不得已。”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小爱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
  “小爱!”妈妈出来阻拦。
  “你出去!”小爱走到门口,替李进把门打开。
  小爱妈妈过来关门:“快关上,让邻居看到像什么话!”
  小爱不让关,妈妈急了,眼前一黑,就要晕倒。李进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扶住小爱妈妈,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小爱喘了喘气,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带上了。
  大约两分钟后,李进来敲门。小爱不理,李进在外面喊道:“小爱,我送伯母去医院,她好像不太好。”
  小爱拉了门出来,发现妈妈的脸色真的很差。她连忙奔过去问:“妈,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还是送医院吧。”李进说。
  小爱扶起妈妈,李进也过来帮忙。小爱这才看到李进手臂上的疤痕,很深的一道,丑陋地盘据着。
  小爱别过了头。

  (14)惊喜
  出版社的北京中心到底还是成立了。
  老总正色问小爱:“你真的不去主持工作?”
  “对不起。”小爱说,“我妈妈需要照顾。”
  “可以安排她去北京治病。”老总试图做最后一次说服,“要知道,娃娃没有你可不行,我们也不能把她再放到别的编辑手里去。”
  “我妈妈只愿意呆在南京。”小爱说,“更何况,我在南京不等于不做娃娃的书,还不是照样跟进吗?”
  正说着,小爱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是娃娃在那边喊:“你不来北京,我就回家陪妈妈,我早想回家啦。”
  “只要你不念书,随你的便。”
  “我不去四川签售。”娃娃来狠的。
  “那也随你的便。”小爱才不怕她。
  “呜……”娃娃拖着哭音说,“为什么你不肯来北京陪我,你是不是被那个老男人骗了,所以才会……”
  “不要乱讲。”小爱打断她说,“我在和老总谈话,稍候再电你。”
  “好吧。”娃娃说,“我是希望你来北京的,你来北京我就不用住集体宿舍了,这种苦我再也受不下去了。”
  小爱挂了电话,看着老总,坚决地说:“我不去北京。”
  “你不去北京你干脆哪儿也别去!”老总气得开始拍桌子。
  “你冷静了再找我。”小爱转身就走。
  “你站住!”老总说,“我告诉你,这是安排,这是必须,你不服从也不行!”
  小爱转身走出老总办公室。
  电话又响,这回是林森,他说:“何时来?”
  小爱不说话,只觉得眼泪就要掉下来。
  “怎么不说话?”林森问。
  小爱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说:“没事。”
  “我感觉你有事。”
  “没事。”小爱说,“就是妈妈病了,要照顾她,有点累。”
  “哦?”林森说,“那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好吗?”
  “嗯。”小爱说。
  点点追上来,拉住她说:“你怎么搞的,冲老板发火?不想活了?”
  “是。”小爱说。
  “好了。”点点说,“你现在是不是要去医院看你妈妈?”
  “不去。”小爱说,“有个神经病整天呆在那儿。”
  “我去赶走他!”点点撸撸袖子说,“我知道就是他让你烦心!”
  小爱是真烦,不是一般的烦。
  忽然,她很想躺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只有那个怀抱,能让她安心。
  从单位出来,小爱坐上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机场。”
  他给过她那么多惊喜,小爱想,应该是回他一个惊喜的时候了。希望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
  晚上八点,小爱来到了北京。
  她并没有打林森的电话,而是直接打车去了林森的家。远远的,小爱看到别墅的灯温暖地亮着,她下了车,疾步往前行,想见一个人的渴望如同丽江的驼铃在心中来回撞击,发出清脆的回响。
  小爱在心里重复着三个字,她想,在扑入他怀里的时候,一定要说出这三个字。
  门铃响了。
  小爱咬着指甲,有些紧张地在等候。
  一直没有人来开门。
  小爱坐到他门口的台阶上,不想打他的电话。按小爱的揣测,屋内的灯亮着,他应该不会走远。就这么想着的时候小爱看到了那边走过来的两个身影,穿着一样的运动服,女孩骑在车上,他在旁边扶着她的车走。女孩笑着,他伸出手在替她擦汗。
  小爱惊慌地站起身来,躲到房子的另一边去,把自己藏起来,连呼吸都不许自己有。
  小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那两个人,她都认得,林森和娃娃。

  尾声
  三月的束河古镇。
  春天。
  邮递员刚走,小爱在书吧里,把一批新到的杂志放到竹架上去。
  有一些客人来了,坐在竹椅上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不给钱,小爱也不说他,有时还笑笑地替他递上一杯茶。
  丽江,就是拿来磨时光的。
  自从来了丽江,小爱妈妈的身体就好了许多,只需吃些许药,帮着小爱料理一下书吧的事,母女俩过得很平静。
  往事,被藏入深深的海底。
  每个人,都最好不要被情感主宰,做自己的主,才是最好的。
  书吧开始慢慢地有名气,但是小爱坚持不让任何人拍照。如果谁非要拍,小爱会沉下脸来,让别人很难堪。
  又是黄昏,小爱抬头看天,每一天的黄昏,都是这样坚持着它的美,不肯离去,但总要离去,新的一天总要来临。
  旧的,总会被新的代替。
  杂志上,在介绍一个新的当红写手,是个帅哥,他叫凡凡。也许有一天,那个在书市如日中天的叫娃娃的人,会慢慢被读者所忘记,但这没有什么,她自会有她精彩的生活。小文,林森,或许对于她,都不过只是过客。
  小爱自然比不过她。
  在小爱的心底,至少赤脚从二楼走上三楼的那一夜,她是渴望永远的。
  妈妈在调电视,那台电视其实是新买的,但她想看的湖南台老是不太清楚,六十岁的老太太最近迷上看《超级女生》,喜欢李宇春,热情甚至高过十六岁的少女。
  频道转换间,小爱忽然看到娃娃,她做客一家电视台,在谈她的新书。老太太尖叫起来:“这不是娃娃吗,你看她长得是不是像春春呢?”
  小爱支吾着,眼睛却离不开电视屏幕。
  主持人在问:娃娃,我知道你一直坚持不上任何电视节目,这一次,为什么会打破自己的原则呢?
  娃娃说:我是为了我爸爸。我希望我爸爸幸福。
  主持人:此话怎讲?是不是说这本书讲的就是你爸爸真实的故事呢,我想读者们都很想知道噢。
  娃娃:小说毕竟是小说,不过我只想说,其实我以前不喜欢写作,但我是为我爸爸才写作的。这应该算是一个小小的计谋吧,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我真心希望有一个消失的人可以读到这本书,希望她回来,我们都想念她。其他的,我不想多说,大家看书吧。
  娃娃还是那么酷,她手里的那本书,叫《绝版老爸》。
  镜头扫过观众,小爱看到点点,老总,还有,他。
  第二天,小爱在丽江书城买到了那本书,这应该是娃娃出道以来写得最好的一本书,一个男人,女儿两岁的时候妻子就去世了,总是遇不对真正的爱情,直到四十多岁的时候,才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他真心的付出,却没想到还是与她擦肩而过。
  女儿为了爸爸的爱情,为了了解爸爸所爱的女人,于是主动去靠近她,了解她,并随时向老爸汇报关于这个女人的消息。
  就在父女俩都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这个女人却又忽然消失在茫茫人海。
  …………
  娃娃说:每个人都在穷其一生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最可悲的事情就是,在幸福来临自己的身边时却又撒手让它飞走。
  黄昏真的是金色的,小爱站在书城的门口,望向古城的方向,小爱走到公用电话亭,一只手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手拨通了那个拼命想忘却其实一直忘不掉的电话号码。
  小爱想问的第一句话是:如果我们的孩子叫乐乐,你会同意吗?
  懂爱的人,应该拥有一份快乐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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