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翩若惊鸿:鹦鹉

(2009-01-30 14:08:36) 下一个

  简介:
  这是一个会让你想到很多成语的故事。
  比如,不可思议。
  潘可意,本是平凡幸福的妙龄女子一名,从一次突然的昏迷中醒来,竟发现自己附身于一只大号金刚鹦鹉!悲愤莫名之间,只能抱头一声喊:我为什么会变成一个鸟人?!
  然而这鸟人的临时饲主安哲,却是开莲花跑车的超级大帅哥一个!这一人一鸟同吃同住同洗澡,零距离防卫还可以把情敌统统都赶跑,小日子慢慢过得他把她当最大的宝……啊!这还不是“近水楼台”的最佳诠释?
  然而她这边已经神魂颠倒,帅哥仍把她当鸟,可怜她这玲珑剔透心,五彩斑斓身,何时才能表里如一?帅哥身边的纷纷扰扰,牵挂家人的愧疚烦恼,下一步该如何踏出,她越来越确定不了……
  甜蜜温馨的感情中,峰回路转的情节里,听说,爱与勇气,永远无敌。
  这是一个真正奇妙的故事。
  
  一
  异常口渴。
  似乎有十个太阳在烤着我。
  动不了,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用尽全力睁开双眼,刺眼的白光迫使我立刻又闭上。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含混的呻吟。
  一个悦耳的男声又惊又喜的说:“醒了?”
  有什么东西在拨拉我的身体,很怪异的感觉,好象正在睡觉的人,床突然翻起来了似的。我用力睁开眼睛,还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什么也看不清。
  “麻药的作用大概在一个小时之后失效”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字斟句酌的说:“她可能会有一点烦躁,尽量让她多喝水。”
  我是受伤了吧?模模糊糊的想着。身上什么地方火辣辣的疼。
  白光消失了,一块柔软的毛巾覆盖上来,感觉我好象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被一双柔软的大手托了起来,然后放在一张柔软舒服的床上。
  苍老的声音在离开我不远的地方说:“我会再给她开点药,伤口愈合之前不要让她洗澡。”
  悦耳的男声答应了一声。
  “还有……”苍老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家里最好还是不要养猫了。”
  养猫?我生病跟养猫有什么关系呢?我在大脑里快速搜索跟养猫有关的疾病:猫抓病?弓形虫?还是……狂犬病?
  腿好象开始哆嗦。我家养猫了?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的心里开始感到事情不妙,不光是养猫,跟我家里有关的任何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呢?坏了坏了,我是谁?
  我……我是谁呀?
  我努力的想……好象我刚刚跳槽进入一家什么公司……
  身边这两个人又是谁?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头痛欲裂。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成功的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我……要死了?”我奄奄一息的问。
  一片寂静。
  我这话问的很奇怪?还是……我真的要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苍老的声音呵呵笑了起来:“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东西。不会死的,你只是被猫抓伤了,很快就会好……”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好象这样跟我说话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被猫抓伤?可爱的……小东西?
  是说我吗?怎么感觉这么怪异?
  我再用力的睁开眼,还好,不太晕了,两个男人的脸好象被放大了很多倍,正俯身在我的上方,认真的打量我。
  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太……太夸张了吧,他们的脸好象我家的落地窗那么大,我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落地窗……一定是我被猫抓了脑子了,看东西怎么连比例都改变了?
  左右看看,天花板是浅绿色的,上面安着一个造型别致的枝型吊灯,好大的枝型吊灯啊,我在心里赞叹。然后发现,我原来是躺在一个浅色的藤筐里,上面还有一个方便的提手,就象人家用来提着小婴儿出门的那种……
  好象……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哎。我再看看,两张落地窗一般的大脸……
  他们怎么都被放大了那么多啊?
  苍老的声音发自左面的那个落地窗,他好象跟我老爸年龄相仿,一张温文尔雅的脸,戴着一副大眼睛,满脸笑眯眯的:“在本市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毛色如此丰满漂亮的大金刚。”
  毛色?丰满漂亮?大……金刚?
  好古怪的措辞,不是说我吧?我的体重好象还不到一百斤,要说丰满……
  右边那个男人要年轻的多,三十岁?应该不到,他也是笑眯眯的表情:“是我表妹的朋友送的,她出门去旅游了,所以暂时寄养在我家。不过,她没有说过她会说话啊。她也会认生吗?”
  我白了他一眼,说话怎么了?认生怎么了?很奇怪吗?
  那个老头子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生物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通常都会对陌生的环境做出种种防御性的反应。”
  生物?防御性的……反应?
  我又翻个白眼:“在说我?”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呵呵笑了起来。他们笑起来嘴巴……好大。
  我想我是被猫抓伤,导致看东西有些变形吧。一定是这样的。
  这种感觉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啊,我苦恼的想,当年轻的男人提着藤筐带我出门的时候,我看到蔚蓝的天空之下,高楼大厦都好象被施了魔法一样,不但变得巨大无比,而且低低的向我头顶压了过来,真是让人头晕目眩。
  街道上很嘈杂,不过空气清新,带着早秋令人振奋的清爽,我看见街道上空飘动着丝丝的白云。深深吸一口气……真是个好天气啊。
  年轻的男人把我放在副驾驶座上,姿态优雅的发动车子。他的车里有一种干燥好闻的气味,我可以看到驾驶盘上一闪一闪的数字。
  “你的车好象还不错啊。”我忍不住赞叹起来:“是你自己买的?”
  年轻的男人似乎哆嗦了一下,随即转过脸,表情怪异的看着我:“你突然说起话来,我还真是不习惯。恩,是我自己买的。”
  我说话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翻一眼这个大惊小怪的男人。
  不理他了。好困啊,我先睡一觉好了,至于他是谁,我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之类之类的问题,尽管我满心疑窦,还是要等我睡饱了再慢慢问。毕竟我现在是病人,而且视觉异常,看什么都象放大了似的。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身体虚弱,当然要先补一觉喽。
  我往后缩了一缩,找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呼呼大睡。

  二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习惯性的伸手去捋头发,可是我看到的……
  眼睛猛的睁大了,残留的睡意也在瞬间一扫而光。我闭上眼睛再睁开,天哪,我看到的不是胳膊,而是一只色彩斑斓的翅膀——带毛的!
  是在做梦吗?我感觉心都哆嗦起来了。再看看我的左手,一只同样的毛乎乎的翅膀。
  一个激灵从床上窜起来,也许动作太猛烈,感到有点晕眩,低下头的瞬间看到了两只希奇古怪的黑色爪子,我战战兢兢的抬起来……是我的?
  再往后看,红蓝交错,色彩斑斓的鸟尾巴……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镜子,镜子,我发了狂似的想找一面镜子。一抬头,通往内室的玻璃门上清晰的印出一张桌子的影子,桌子上一只提篮,旁边是……一只鸟。
  我晃晃头,玻璃门上的鸟也晃晃头,我用力往上窜起来跳了两下,玻璃门上的鸟影子也窜了两窜,我用手去揪头发,却只看见玻璃门上的鸟影子呼扇翅膀。
  我用力的在大翅膀上咬了一口,然后一跤跌倒在桌子上。
  绝望象洪水一样淹没了我,抱着我的鹦鹉头开始嚎啕大哭。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刚才见过面的年轻男人一个箭步冲到了桌子前面,他小心翼翼的把我抓在手里,左看右看。
  “麻药失效了?”他自言自语:“果然开始烦躁了。”
  “波丽?”他一副逗弄宠物的口吻,怎么刚才我就没有听出来呢?
  “波丽?你要不要喝水?”
  年轻的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和动物相处的经验,语气别扭的很。
  “别叫我波丽”我粗鲁的制止他的表演,这个名字让我很不舒服。一听就是鹦鹉的名字。
  年轻的男人惊讶的挑起一边的眉毛:“表妹是这么叫你的啊,那你说你叫什么?”
  “潘……潘……”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叫潘可意吧?这是一觉醒来想起来的,身份证还是上个月才刚补办好的,原来的那个逛街的时候丢了。可惜再也用不上了。
  悲从中来,我又开始放声大哭。
  “潘潘?”年轻的男人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狐疑的打量着涕泪交错的我:“好……古怪的名字。你怎么这么不开心啊,是伤口还疼吗?你放心,猫我已经送走了。”
  我摇摇头,我竟然变成了一只鸟?一只连小猫都能伤害到我的鸟?竟然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我哀切的凝视着他:“我怎么会是一只鸟?”
  年轻的男人“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两只手还紧抓着我的胳膊,哦,是翅膀,扯得生疼。他的动作吓了我一跳,正想问问他有没有事,却发现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脸上也是一副要抽筋的表情。
  “哈哈哈”终于发出声音来。原来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我一巴掌朝他脸上扇了过去,真是气死我了。这个幸灾乐祸的王八蛋,一觉起来你也变只鸟来试试!
  “哈哈哈”他还在笑,但是已经发现我快要被他气死了,他脸上终于浮起一点点说不出是忍笑还是歉疚的可疑表情。
  “波丽,哦……潘潘”他好笑的把脸凑了过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具备一个哲学家的潜质。”
  我又想扇他了。
  “不过,说到底出生是由不得自己控制的”他的表情变的正经了起来:“就象我,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当一只鸟来的快乐。”
  这是什么理论?我冲他翻个白眼,我当人的时候,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除了我的头发不够直,还有……胸围有点小之外。
  年轻的男人叹了口气,十分感慨的把头靠在我的胸前。他的动作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很快就想到,我的脸上有毛,脸红不红也没有人会看出来。
  他在我怀里又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很诚恳的说:“潘潘,咱们别讨论哲学了,我给你弄点小米吧。你已经好久都没有吃饭了。”
  小米?
  我又有了想尖叫的冲动。他以为他是在喂鸟吗?!
  他还真是喂鸟。
  我沮丧的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的说:“讨厌小米。”
  年轻男人的脸上又浮起好笑的表情:“那你想吃什么?”
  说到吃,我的肚子好象还真的饿了,我歪着头想了想:“牛奶。煎鸡蛋。苹果派……”
  “哈哈哈”他又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她的宝贝,口味都和她一样。”
  她?他说的是他的那个出门去旅游的表妹吧?
  不悦的冲他翻个白眼,跟一个女孩子说她象另外一个女孩子是很欠揍的事,这么没有经验,看来他一定还没有女朋友。
  “不过,现在是晚餐时间啊”他从地毯上爬了起来,把我抱在怀里往外走,“我们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他的怀里有一种清爽好闻的味道,我用脑袋蹭了蹭他胸前柔软的白色毛衣。
  在我这么痛苦脆弱的时刻,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倒也是件值得安慰的事吧。我想。
  在我醒来发现自己是只鸟,确切的说是一只大金刚鹦鹉的第三天,我终于把自己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我叫潘可意,今年二十三岁。爸爸妈妈都是师大的老师。我是学美术的,毕业刚刚进入本市最大的广告公司做实习策划。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还有我的表哥陈瑞嘉,他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我爸妈死活也要以方便照顾他的生活为由让他住在家里,其实是为了替姑姑看着他。
  至于我怎么变成了鸟,哦,是金刚鹦鹉。这个过程我撞破脑袋也想不起来了。
  关于潘可意最后的记忆是我在公司里加班,一心想要快点完成策划书。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只有我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的声音。
  我的旁边是落地窗,脚下是这个城市美丽的夜景。
  一轮圆月挂在空中。
  那天好象是阴历十五。但是至于是七月还是八月,我就想不起来了。我身上穿着白色的套裙,旁边亮着一盏台灯,柔和的灯光下,左手腕上浅蓝色的水晶手链熠熠生辉。那是表哥送给我的见面礼。
  再远处一点,一个机器猫的卡通相框隐藏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里面是一张全家福。我在最中间,手里举着一个咬了一半的红萍果。

  三
  我站在窗台上,看着安哲钻进他那辆红色的莲花跑车里,然后扬长而去。我一直看不惯大男人开那么嚣张的车子,一点也不含蓄。不过,说实话,这样的车子配他倒是满合适的。
  我现在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因为我听见过他打电话,只要一接起电话,这个满脸阳光的大男孩立刻变得老气横秋,语气也冷冰冰的能冻死人。他的开场白千篇一律是说:“你好,我是安哲。”
  我拍拍翅膀扑腾到安哲的书房里,直奔他的笔记本电脑,我昨天已经观察过了,他根本就没有设密码,再说即使设了密码,谁又会提防家里的宠物呢。
  用我的鸟嘴开电脑,它有时要比我的爪子更好用。
  费力的把我要找的东西敲上去……鸟爪子加上鸟嘴也不如人的两只手好用啊……
  仰天长叹……
  就在我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金刚鹦鹉产于美洲热带地区,是大型鸟类中色彩最漂亮、体型最大的一个属,整个金刚家族可分为四个族系,……其中绯红金刚鹦鹉的分布范围最广。这种鹦鹉头肩部为鲜红色,背羽的后半部为蓝色,两种颜色结合的部位是绿色。在同一属中,又数它们的体型最大,重约1.4公斤,身长约1米。……”
  对照我照镜子的结果,得出结论我大概是一只绯红金刚鹦鹉。
  叹一口气,接着往下看:
  “金刚鹦鹉也被称做是大力士,主要是因为它的那个啄劲。在亚马逊森林中有许多棕树结着硕大的果实,这些果实的种皮通常极其坚硬,人用锤子也很难轻易砸开,而金刚鹦鹉却能轻巧地用啄将果实的外皮弄开,吃到里面的种子。除了美丽、庞大的外表,以及拥由巨大的力量外,金刚鹦鹉还有一个功夫,即百毒不侵,这源于它所吃的泥土。金刚鹦鹉的食谱由许多果实和花朵组成,其中包括很多有毒的种类,但金刚鹦鹉却不会中毒。有人推测,这可能是因为它们所吃的泥土中含有特别的矿物质,从而使它们百毒无忌。虽然有这么高的功夫,但是金刚鹦鹉很胆小,见了人就飞。但从16世纪时,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者将金刚鹦鹉带回欧洲后,它们便变成了人们的好朋友。”
  ……
  “绯红金刚鹦鹉可以列入世界上最漂亮的十种鹦鹉之一,在种群中会最快获的人们的喜爱。如果在很小的时候就进入公众生活,它们肯定会变成真正爱炫耀的一群。作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大金刚鹦鹉,绯红金刚鹦鹉对于任何不当的饲养方式都非常的敏感,因此它们有的时候会被称为\"刺头\"。绯红金刚鹦鹉对环境异常敏感,不适合孤立喂养。它们可以成为最有趣最可爱的家庭成员,但如果在成长的过程中遭遇不当饲养,或者被耍弄,它们会变的顽固且沉闷。野生绯红金刚鹦鹉的数量持续减少,目前已经收到热带环保人士的广泛关注。”
  ……
  “作为宠物的金刚鹦鹉,如果能给予健康的饮食,有适当从笼子里解脱的自由,并受到大量的关注,金刚鹦鹉会成为你一生的长期伴侣。这些鸟类都很长寿,平均可达到五六十岁。在它们的一生中,也许会看到很多猫或狗在你家里的出生和死亡。正是由于它们的长寿,以金刚鹦鹉为宠物并不应当是一个草率的决定,不能一时冲动的买回家又后悔。我们的一些客户会带着它们的鸟儿去上班,在那儿度过它们的一天,就象第二个家一样,这种安排把客户和它们的鸟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还有些人会为他们的鸟建立很大的生活空间,让鸟儿快乐的生活……”
  恩?跟着主人去上班?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是它们的寿命怎么这么长啊?!
  是不是要等到这个鸟身体死掉了,我才能重新当人呢?我原来的人身体是已经死了吗?
  我苦恼的抱着脑袋在书桌上来回踱步。
  外面响起汽车的声音,不好,好象是安哲回来了。我手忙脚乱的开始关电脑,安哲的声音从门厅里传来:“潘潘?”
  电脑被用过,他会看出来的。我僵立在电脑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潘潘?”
  刚刚关掉电源,安哲高大的身影的就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口。他看着我,我也紧张的看他。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走到我身边象小孩子抓玩具熊那样抓住我,“又发现新玩具啦?”
  他伸手摸摸电脑,我紧张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你是把它当床了吧?”他好笑的问我:“睡的热乎乎的。”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听见他颇疑惑的自言自语:“鸟不是站着睡觉吗?”
  他把我抱在怀里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我可是特意回来一趟给你准备午饭的,因为我中午要请个重要的客户,不能陪你吃饭喽。”
  “请客?”我重复了一遍。
  “对啊”安哲好笑的说:“请客,就是我花钱,请别人去吃牛排……”还没有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牛排?我咽了口口水。
  “我也去”我用爪子抓住他的前襟:“吃牛排。”
  他笑眯眯的望着我,好象在考虑我的提议是否可行。然后他问:“你知道什么是牛排?”
  我点点头。
  “想吃?”
  我再点点头。
  他若有所思的拍拍我的脑袋:“听说这位王先生也是鸟类爱好者,带你去,说不定可以有意外的收获呢。”
  我翻他一个白眼,原来是想利用我啊。
  “那就这样吧,不过你可不许乱跑啊,不许给我惹祸,否则我就再也不带你出门。”
  我再翻他一个白眼。这话说的多欺负人啊,不过看在牛排的面子上,我也就不计较了。

  四
  安哲一边扣着衬衣纽扣一边从他的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停住了正从水杯里喝水的动作,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他被我逗笑了,却没有想到要避开我去把衣服换好,从敞开的衣襟可以看到他健康的麦色皮肤。我突然之间就有些脸红,他一脸笑容的样子象会发光一样,晃得人有点睁不开眼。我假装低头喝水,其实是不敢看他。
  心不在焉喝水的结果就是……我被呛到,在餐桌上咳嗽得东倒西歪,直到安哲拿着条毛巾过来,把我整个都裹在毛巾里。他说过这样擦我身上的水最方便。
  从散发着清爽香味的毛巾里探出头,他的衣服已经穿好了。灰色的衬衣灰色的长裤,随意却不随便,他的脸在这种颜色的衬托之下显得棱角分明。
  大眼睛凑了过来,安哲带着好玩的表情歪着头问我:“能出发了吗?”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变成鸟的好处就是出门用不着再换衣服化妆了。我跳上他的肩膀,他这么冷冰冰的一个大男人肩膀上竟然趴着我这么一只花里呼梢的大鸟,在别人眼里不知道是多么怪异的景象呢,一想到这个我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是个大晴天,蓝蓝的天空中漂浮着一朵一朵棉花糖一样的白云。当人的时候我应该就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吧,我靠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心情愉快的开始哼歌。哼了一段才发现自己哼的竟然是《往日重现》,心就那么一下子感觉到了刺痛。
  安哲奇怪的瞟了我一眼,伸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脖子。我索性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景色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我却无论如何努力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否真的来过。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象一个声音在耳边时时提醒我老天在我身上制造的这个可怕的玩笑。
  车停了,安哲伸手拨拉拨拉我,有点不安的问我:“潘潘?不会是晕车吧?”
  晕车?我的身体好得很,坐火箭也不会晕。但是怎么跟一个他解释我只是情绪低落呢?他要是听说我这只鹦鹉竟然闹起情绪来,恐怕要笑死了吧。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安哲已经把我抱出了车子,又是那种感觉……这个地方我好象曾经来过,抬头看见它的招牌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利德酒店。
  一点模糊的记忆划过脑际,却快的让人抓不住。
  安哲已经带着我走进了大堂,沿着宽大华丽的楼梯来到了二楼的西餐厅门口。一路上对于别人投来的各色目光完全视若无睹,直到西餐厅门口系着红色领结的服务生伸手拦住了他。
  安哲没有说话,只是不悦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服务生年纪不大,一说话就显得有点紧张:“这位先生,餐厅规定不允许宠物进入。”
  可怜的安哲显然大受打击,我敢打赌他说要带我出来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这一条。
  我嘿嘿笑了两声,尽量用讨好的语调冲着服务生笑了笑:“我们吃完饭就走。”
  不知是不是过度意外导致他有点受惊,服务生半张着嘴,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
  没有拒绝就是有缓冲余地喽,我拍拍安哲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小费。”
  安哲急忙从口袋里摸出皮夹,抽出两张钞票塞到了他的手里。服务生如梦初醒,手里拿着钞票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
  背后响起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安哲回过头,立刻用十分正式的口吻彬彬有礼的说:“王总,您好。”
  他口中的王总是一个四十上下文雅的中年男人,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一脸的和颜悦色,看外表更象是个受人欢迎的中学老师。
  中学老师的眼睛闪闪发亮的盯着我,甚至和安哲握手的时候目光都没有离开过。他上下打量了足有两三分钟,才带着赞叹的语气说:“绯红金刚吧?有五岁没有?”
  安哲略有尴尬的裂嘴一笑,我猜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几岁了。那就还是自我介绍吧,免得一会儿惹急了他牛排没得吃。再说这个王总看上去也不讨人厌。
  我犹犹豫豫的伸出一只脚,毕竟它更象手嘛。我学着安哲的语气说:“您好,王总。我叫潘潘。”
  王总愣了一下,随即呵呵笑着握了握我的爪子,说:“你好你好。”
  旁边的服务生总算是插进话来,为难的冲着王总说:“王总,不知道这位是您的朋友,不过,餐厅的规定……”
  王总点点头,沉思了一下,对安哲说:“这样好了,我的办公室有一个临街的露台,午饭就改到那里,怎么样?”
  安哲爽快的答应了。
  王总的办公室在三楼的尽头,办公室的外间是会客厅,落地的玻璃门外是一个大大的露台,摆着几盆大型的盆栽植物和一套精巧的桌椅。
  服务生把菜单放在安哲的面前,却没有理会我。我挤到安哲的前面跟他一起看菜单,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吃牛排,但是不知道这个鸟身体是不是能接受呢?就算点了牛排,我的鸟爪子又该怎么对付刀叉呢?犹豫的工夫,安哲已经点完了,我连忙说:“水果沙拉,坚果面包圈,橙汁。”
  服务生又是那副目瞪口呆的老样子,然后把目光投向安哲。我听见安哲忍笑的声音说:“就照它点的上好了。”
  食物很快就送了上来,安哲和王总也开始谈论起公事来,听来听去都是安哲在动员王总和他们公司合作共同开发一个什么项目,王总显然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不停的套他的底,却不说一句拍板的话。
  我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反倒是安哲的牛排还比较吸引我,我犹豫再三还是朝他的盘子凑了过去,低头闻一闻,再低头闻一闻。
  跟他要一块吗?吃了这个会不会拉肚子什么的?毕竟我对这个鸟身体还不怎么熟悉。
  真伤脑筋啊。
  我流着口水看到安哲的手又在切肉了,不过切的有点碎,我愕然的抬头看他,不会是给我的吧?
  安哲忍着笑把碎肉放到我的面包圈旁边,然后伸出一根指头推了我一下:“过去吃你自己的,别把口水流到我盘子里了。”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可是女士哎,会做出那么丢人的事情吗?不理他,我用一溜小跑的速度一头扎进我的盘子里。
  有人笑出声来了,是那个王总,我听见他说:“对小动物这么有爱心的人,我信得过。”
  我相信安哲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吧,说实话,我不是很在意安哲用这种方式来利用我,毕竟他是我苏醒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细心照顾我的人,能为他做点事我是乐意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我当人的时候就知道。

  五
  从利德酒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平时这个时间安哲都要下班了。
  刚才还沉稳持重、风度翩翩的男人一钻进自己的车子里立刻现出原形,双手紧紧的抓住我毛呼呼的小身体“哈哈哈”大笑三声,然后凑过来在我的脑门上用力的亲了一口。
  我愣愣的望着他,原本因为他恐怖的笑声而根根竖起的毛,又因为他接下来的这个动作全部耷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安哲的大脑门顶在我的头上一动不动,他的身上那种一直让我感到安心的清爽好闻的味道此刻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听见砰通砰通心跳的声音,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自己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哲抬起头,眼睛里荡漾着细微的笑意,他亲昵的揉了揉我的脖子,用轻的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知道吗?每次谈成一笔生意总是让我很兴奋,不过遗憾的是我的感觉从来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潘潘,你很荣幸哦,你可是第一个呢。”
  跟他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周,的确是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朋友。但是他的话还是让我心里有一点点不好受。
  “庆祝一下吧”他坐直了身体,自顾自的说:“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怎么样?”
  听见“庆祝一下”四个字刚刚兴奋起来的我,听完了后半句话立刻泄气。他对下厨房这桩事情的热情值得鼓励,但是他的厨艺……实在是……不敢恭维。不过能有机会逛逛超市还是着实让我雀跃不已,想想看我有多久没有逛过街了?当然不能指望他能带我去逛时装店或者是化妆品店,所以,能逛逛超市也不错啊。
  我们去的是离家不远的“富源”超市,不算很大,但是人很少,显得很清净。也许是顾客不多的缘故,超市的工作人员看见安哲带我进来并没有过多的加以干涉,只是叮嘱安哲要看好我。
  看着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货架,我真是有种久违了的感觉。意气风发的站在购物车的扶手上,我忍不住学着安哲的样子“哈哈哈”大笑三声,刚想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转念一想胡汉三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不要随便糟蹋自己的形象吧。
  哈哈,是糖果柜。我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抓了一块巧克力,咦?还有杏仁的,再拿一块。
  把两大块巧克力扔回购物车,不忘了偷偷打量一眼安哲的表情,毕竟是他付帐嘛。还好还好没有反对,只是略微有点惊讶,看来是诚心要请客了。我放心大胆的扑到货架上再捞一块黑巧克力……
  “潘潘?”安哲迟疑的拍拍我,是沉不住气啦?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差点一跤摔进购物车里去:“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啊?”
  我翻了他一眼,这些可没有算你的份哦。
  既然他也要凑热闹,我只好辛苦一趟再拿两快吧。
  安哲看看购物车里的巧克力,自言自语的说:“不能当饭吃啊,买点别的去吧。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好”我立刻响应。火锅啊,那可是我的最爱啊。
  安哲笑嘻嘻的推着车走到冷柜旁边,去取肉片之类的东西。我扑腾着翅膀去拿汤料,哈哈,这种辣味的是我最喜欢的,不知道安哲吃不吃辣椒?
  我飞回安哲身边把汤料拿给他看,安哲倒是没有反对,只是略有怀疑的翻过来看背面的配料表:“这种好吃吗?”
  我用力的点头:“好吃。绝对好吃。”
  安哲干脆的点点头:“那就试试吧,”说着把它扔进了购物车里。
  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一个女人清脆的笑声。
  我无意识的回头去看,顿时觉得双眼一亮。好漂亮的女人啊。玲珑有致的高挑身材裹在一套合体的粉色裙装里,精致的卷发。白净的鹅蛋脸上一双妩媚的大眼睛正来回打量我和安哲。
  我歪过头看安哲的反应,他微微皱起眉头,好象在回忆什么。
  美女推着一辆购物车走了过来,大大方方的冲着安哲伸出一只手:“安总,你好。你大概不记得我了吧。我叫秦凯薇,是华仕公司的营销部经理,七月份在银湖度假村的商贸洽谈会上,我们见过。”
  安哲握了握她的手,很客套的说:“你好,你好。”
  秦凯薇抿嘴一笑,我猜她也看出来了,安哲压根就没有想起来她到底是谁。
  她大概也看出安哲的样子有些拘谨,笑微微的说:“我刚搬到前面的汇星园,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你。你也住这附近?”
  安哲点点头,“我也住汇星园,既然是邻居,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请不要客气。”
  秦凯薇笑盈盈的说:“那我可真的不客气了。”
  安哲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凯薇指了指我,流露出略带惊讶的可爱表情:“没想到安总也养鸟,我也喜欢养鸟。上中学的时候家里养过鹦鹉,不过是普通的那种绿鹦鹉,没有这个漂亮。这个送给你做见面礼吧。已经在礼品柜台付过帐了哦。”
  后半句话看样子是对我说的,因为她从自己的购物车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糖果递到了我面前。
  我一时间犹豫不决,东西我虽然喜欢,但是这个女人想要通过我结交安哲的用意多少让我有些不快。
  看我没有表示,安哲终于开口了:“不用这么客气。”
  秦凯薇把糖果放进我们的购物车里,面带微笑的说:“这个城市我没有什么亲人,以后说不准真有什么事要麻烦安总呢,先表达一下谢意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哲也不好说什么,客客气气的道了谢。推着购物车往银台走去,我站在安哲的肩膀上回过头偷偷瞟了一眼,这个名叫秦凯薇的美女还愣愣的站在原地,目送我们,哦,确切的说应该是目送安哲修长挺拔的身影。
  我把脑袋转向安哲,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他: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麦色皮肤,英挺的浓眉,又大又长的眼睛炯炯有神,挺直的鼻梁,线条优美的嘴唇,再配上宽肩细腰的好身材,他算是个百里挑一的大帅哥吧。
  而且,他好象还很有钱。
  再回头看看原地愣神的秦凯薇,她该不会是对安哲一见钟情了吧?不对,看她的反应,应该是她说的那个什么商贸洽谈会上她就对安哲一见钟情了吧。
  其实要真是对安哲一见钟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这个认知不知怎么让我有点不舒服。
  再仔细打量安哲,他正低着头付帐,对柜台后面那个双眼放光,笑容有些过分殷勤的收银员完全视若无睹。
  拎着两三个大购物袋走出超市的时候,迎着微微西斜的光线,安哲心情愉快的哼起小调来,他这副快乐的样子显得很单纯,还有一点点……没心没肺。
  不过,我喜欢。

  六
  黄昏时分,街道上熙熙攘攘,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窗向外望去,近处的人流和树影,远处的高楼大厦都已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暮色,夕阳的余辉之中掠起一群鸽子的剪影,尽管距离遥远,我还是感觉自己听到了天空中传来的嘹亮鸽哨。
  也许是幻觉吧。
  今天是周五,老妈规定必须要回家过周末的,可怜我这不到一百斤的小身板,从上车就站着,一直过了金街天美大厦才挤着座位。本来是要搭陈瑞嘉的车,可是临到下班这小子来了个电话,支支吾吾的说要去接个人,害得我一路上一直在猜他是不是有了女朋友要接回家给老爸老妈验收?
  公交车在师大南门有一站,下了车,提着我的加菲猫大布兜一溜儿小跑穿过马路,路口的牛肉面馆里已经亮起了灯,灯光并不明亮,却黄昏昏的看上去十分温暖。回家也好,至少明天早上上班之前可以来这里吃一碗牛肉面……
  咽了两口口水,把我的大布兜子换到左手继续赶路。布兜子里除了我常用的杂物,还有一条新买了还没有戴过的真丝围巾,如果陈瑞嘉那小子真带女朋友回家的话,我就忍痛割爱当做送给新嫂嫂的见面礼,至于我的损失,可以事后再找他补偿嘛。
  街灯已经亮起来了,灯光下的街道显得十分幽静,师大南门已经看得到了,我的脑子里自动出现了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线路图:进门左面是果园,右面是运动场,再往前是实验大楼和图书馆,图书馆后面就是师大的生活区……
  我蹦蹦跳跳的穿过图书馆旁边的碎石小径,图书馆还亮着灯,正想探头往里瞟一眼,脚底下忽然就拌了一下,一跤扑倒在地……
  悚然一惊……
  ……
  明亮的月光正从窗帘的缝隙里肆无忌惮的挤进来,明晃晃的照在我的小窝上,小窝里的垫子乱糟糟的,我已经四脚朝天滚落到了地毯上。
  扶着藤筐的边缘费力的爬起来,一伸懒腰浑身都不舒服,真是的,当人的时候就有睡觉不老实的毛病,没想到现在已经有了厚厚的羽毛盔甲竟然还是没能改掉……
  挪动脚步到我的水杯里喝了两口水,头脑却越发的清醒了,一想起梦里的情景,心就莫名的刺痛。真想回家去看看,看看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看老妈是不是还在厨房里举着一本菜谱拿天平量调料的分量,老爸是不是还窝在沙发里一边看报纸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老妈的唠叨……
  还有表哥,每次发了工资都会给我买一大盒杏仁蛋糕……
  眼眶里酸酸的,不想睡了,索性低着头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我知道安哲的家跟师大隔着半个城市,怎么回去呢?顶着这么一身鸡毛掸子似的毛皮,估计飞不了十分钟就被气枪子弹给射下来了。要不……晚上去?
  安哲向来睡的很熟,而且他也没有关窗户的习惯……
  刚兴奋了两秒钟,忽然想起了实质性的问题:我不认识路。
  颓然的坐了下来。
  给陈瑞嘉打个电话?可是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表哥,我现在变成鹦鹉了,我还想吃你买的杏仁蛋糕?”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该怎么办呢?
  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我的羽毛象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我舒展着双翅,在花园的上空一圈一圈的来回飞翔。
  越来越沉迷于这种自由自在穿梭于空气之中的感觉……
  直到累了,才在半空中打个旋儿,轻巧的落在安哲的肩膀上。
  安哲笑嘻嘻的拍拍我的脖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果仁巧克力塞到我的嘴里。
  我猜是有人指点了他两三招养鸟心得,从上周开始每天吃过晚饭,安哲就会把我带到楼下的花园里,非要让我从花园的这头飞到另外一头然后再飞回来,否则就不给我吃巧克力。
  其实他的做法很是让我不屑,估计指点他的那位老兄也是看马戏团里训练狗熊得来的灵感,想我堂堂一个金刚鹦鹉,什么样的冰箱我打不开?家里就那么几个食品柜藏点什么好吃的我找不着?要不是可怜他一片苦心,同时也觉得练习练习飞翔对我自己也颇有好处,我才不买他的账呢。
  香喷喷的巧克力吞下肚,我斜了他一眼:“还有吗?”
  安哲摊开手掌,有点受不了我似的皱了皱眉头,“上次买的几乎都被你偷吃了。还要?”
  我耸耸肩,对他的指责装听不懂。反正他也不会真心生我的气。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昨天吃过晚饭,他看到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巧克力广告,触景生情想起我们前些天从超市买了好些。于是兴冲冲的去找,打开食品柜翻来翻去只找着了一堆巧克力的包装纸。
  我猜想,从看见那一堆包装纸开始,他就彻底相信了我在超市拿巧克力完全是为了自己。带果仁的那种我原来是不爱吃的,所以都给他剩下了,没想到一尝才发现居然这么好吃,看来,变成了鸟,我的口味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由于站得高看得远,那个喷泉后面刚刚走出来的粉色身影一眼就被我瞥见了。忍不住先叹一口气:粉色的确是扮可爱的上选,但是也用不着把它当成是自己的标志色吧?不是粉裙子,就是粉衬衣,好象生怕别人不能一眼就认出她一样……
  而且这个女人眼睛绝对不近视,我们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不管距离多远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出安哲的藏身之处,灵敏度比雷达还要精确。接下来就是“好巧哦,安总也出来散步?”
  或者是“今天天气挺好……”
  每次都是我在旁边大声打哈欠,或者悄悄的提醒他:“看新闻”,安哲才客客气气的跟她道晚安。
  安哲虽然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恶,但是天天上演这么一套程序,我多少有点烦了。所以今天我的耳目也就特别灵敏,一眼看见秦凯薇出来,立刻就趴到安哲的肩膀上说:“看新闻。”
  安哲看了看腕表,从容的起身带着我回家。
  我偷偷瞥一眼喷泉旁边僵立的身影,心里阴险的嘿嘿一笑:小样儿,知道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吧?!

  七
  电视屏幕上,破镜重圆的情侣正在抱头痛哭,我缩在沙发里,靠着厚厚的沙发靠垫,不时的低头擦擦被煽情的言情片忽悠出来的眼泪。
  “潘潘!”安哲的声音从浴室里传了出来:“昨天买的那瓶沐浴露给我拿进来。”
  真是扫兴!
  我气鼓鼓的丢下沙发靠垫,飞到储藏间去帮这个懒惰的男人拿东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总指使我干这干那,简直要把我当成是个不花钱的老妈子了。
  抓着滑溜溜的沐浴露瓶子,我从浴室的门缝里硬挤了进去,出乎我的预料,他没有象平时一样从淋浴房里伸出一只手臂来接东西,而是逍遥自在的泡在浴缸里,漫不经心的示意我把东西放在浴缸旁边的架子上。
  这么香艳的景色多少让我有点目瞪口呆,我看看他手边的一大杯果汁,他……还真是会享受哦。
  他把头仰靠在浴缸的外沿上正在闭目养神,长长的眼睫毛弯弯的垂落下来,在脸颊上画出一道柔和的曲线。麦色的皮肤被热气蒸得微微有些发红。左手从水里伸了出来,放松的搭在浴缸的边沿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显得十分优美。
  第一次看见他限制级的出演,不禁有些惊讶于他的好身材。无论是宽宽的肩膀,还是紧绷的皮肤下面微微鼓起的肌肉,都向外辐射出一种隐忍不发的男性力量。他的肩和胸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种松软,反而都相当的紧致,我的目光顺势而下,看到他胸前引人遐想的小红豆,再往下,平坦结实的小腹,六块漂亮的肌肉若隐若现,再往下,我连忙用翅膀挡在眼前,不能看了,不能看了,跳过去一段,再往下,是修长结实的大腿……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把我的翅膀拉开。
  “你干嘛?”安哲好笑的望着我,他的眼睛在水雾里灿若晨星,嘴唇上挂着迷人的笑容。一缕黑亮的发丝垂落在眉眼之间,神色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我吞了口口水,撩我是吧?明摆着欺负人嘛,不就是看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在我面前买弄风情吗?如果我不是鸟,看我不吃了你!
  不过,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帅哥毫无防备的躺在我面前,这么大的便宜不占实在是让人有点不甘心哦。
  我沿着滑溜溜的浴缸边缘小心翼翼的往他的身边靠拢,安哲伸过手臂把我拢了过去,我忍不住再吞口口水,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哦。电视剧里面的色狼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安哲不知道自己马上要落入魔爪了,毫无防备的伸手去拿果汁。
  我伸出一只爪子在他的下巴上轻佻的勾了一下,学着电视里色狼的口吻“嘿嘿”淫笑了两声:“小娘子,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陪大爷我好好乐和乐和吧。”
  “噗”的一声,漫天的果汁劈头盖脸的洒了我一身,而我面前的男人则咳嗽的东倒西歪,然后开始哈哈大笑。
  我把头浸到热水里甩了甩,果汁啊,可是有营养的好东东,这个男人就这么浪费了,真是不象话。而且我多少也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电视剧里的色狼一出场就春风得意的,我就被喷果汁?!
  安哲把他的大脑袋用力的凑到我的面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潘……你可……真是个宝!”
  我白了他一眼。
  电话适时的响了起来,笑得直喘粗气的男人伸手去接电话。
  “你好,我是安哲”说完这句话,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变的很冷淡了:“是秦小姐?找我有事?”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说着什么,我想凑过去听听,却被他拨拉开了。
  “李教授?”他略微有些诧异的挑起了眉头:“是原来西南大学的那位李牟教授吗?他真的能出席?”
  安哲的表情变得有点沉不住气了。看来,这个秦凯薇还真是不简单呢,这么快就找到了安哲的脉门。
  “好”安哲爽快的许诺了:“我一定去。好的,七点。”
  放下电话,安哲哼着小调从浴缸里爬了起来,我赶紧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热辣辣的。
  一双大手把我抓了起来,按到水龙头下面开始揉我身上的毛。我看过养鸟的介绍,金刚鹦鹉是喜欢淋浴,可是安哲这个懒惰的男人每次都把我按在水龙头底下象揉抹布似的给我洗澡就有些过分了,尤其可恨的是,他根本不听我的抗议。
  冲干净了我身上的泡沫,安哲把我也裹进他的大浴袍里,我把脸贴在他的温暖的皮肤上,他的皮肤光滑紧致,散发着和我一样的温馨的柠檬味道。很想咬一口他胸前撩人的突起,天人交战的结果是我硬生生的忍住了。唉,我还真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考验。只好把脑袋从他的前襟里探出去,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安哲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来到了书房,电脑屏幕上,一个彩色的小脑袋不停的在跳动。安哲用鼠标点了一下。屏幕上立刻弹出了一个短发女孩子放大的头像。
  她不满意的嘟起了嘴:“怎么才来?忙什么呢?”
  安哲笑嘻嘻的把耳脉挂到脑袋上说:“我和你的宝贝在鸳鸯戏水呢。”
  女孩子双眼一亮,露出急切的表情,“我看不到,你把它抱到你脑袋的旁边啊。”
  安哲配合的把我举了起来,让我紧贴着他的脸。从他的举动,我大概猜到了这个年轻女孩的身份了。她应该就是我的主人吧?
  “宝贝波丽!”女孩子双眼直放光,情谊绵绵的朝我直乐:“想我了没有?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每天带你洗澡?给你买好吃的了没有?”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个活宝平时也是这么说话的吗?安哲象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朝我挤了挤眼睛,打趣的说:“它现在不叫波丽,叫潘潘。”
  屏幕上的女孩子果然跳了起来:“谁让你给我的宝贝乱改名字了?安哲你实在太……”
  安哲委屈的喊了起来:“安心你可别冤枉我。是它自己说的,要叫潘潘。”
  “瞎说!”
  “没骗你!”安哲得意洋洋的说:“它现在会说好多话,刚才洗澡的时候还调戏我来着。”
  安心激动的大喊了起来:“表哥你真是太伟大了……”
  安哲得意洋洋的开始吹嘘自己的神通广大。这个不害羞的家伙,编起瞎话来真是连脸都不红。怪不得小说里说男人都是天生的骗子。
  安哲还在给他的表妹吹嘘他的丰功伟绩。我趴在安哲的肩膀上愣愣的看着电脑屏幕,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闪电一般击中了我:守着他的电脑这么久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上我原来的QQ里去看看呢,也许会有朋友的留言,说不定能从中看出潘可意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我的脑袋有点发晕,我赶紧拍拍翅膀飞到露台上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刺激得我坐立不安,我真的需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想想。我的QQ号码是什么来着……
  安哲的露台上摆放着一张十分舒适的大摇椅,这是我原来当人的时候就一直想要买的,躺在上面可以舒舒服服的看星星。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机会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来享受这种乐趣呢?我耷拉着脑袋,刚才那一点点兴奋已经转化成了绵长的惆怅,让我的一颗心一点一点沉到了谷底。
  安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抱着我坐到摇椅上开始轻轻的摇晃,抬起头,透过透明的玻璃顶棚,宁静的夜空一览无余。
  尽管没有月亮,但是满天的小星星却围绕在我们的头顶,顽皮的眨着眼睛。
  露台的窗户有两扇开着,可以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音乐声,虽然听不真切,却能让人分辨出来是那首著名的苏格兰民谣“绿袖子”。这是我最喜欢的乐曲之一,静静的听了一会儿,我开始跟随它的旋律轻轻哼唱起来。
  安哲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我,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八
  站在窗台上目送安哲的车子扬长而去,我赶紧拍着翅膀飞回到他的书房里,开电源,开电脑,手脚并用,动作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战战兢兢的登陆我的QQ,老天啊,上去了,竟然真的上去了。我的心头一阵狂喜。
  小头像们都在跳,居然有这么多的留言啊,心里一瞬间充满了感动,身体也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起来。
  先看看佩佩的,她可是我的死党,大学的时候我们俩就住一个宿舍,每天形影不离。毕业之后,工作地点也相隔不远,我们几乎每天都有电话联系,平均每隔三天就要一起逛一次街。一直到……我变成这个倒霉的样子。
  “可意,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无论何时何地。”
  什么意思?有点象悼亡词。
  心里浮起一点点不太好的预感。
  摇摇头,先不想那么多,看完再说好了。
  再看看红毛的,他可是我的好哥们。刚到公司上班的时候我们分在同一个部门,这小子拽得很,无论接哪一个项目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一直到我忍无可忍,在办公室里跟他大打出手,把他的脑袋用文件夹打出个大包,这小子才开始对我刮目相看。于是我们俩不打不相识,由仇人变成了最好的搭档。一直到我跳槽为止。
  这小子平时有点油嘴滑舌的,不过跟我在一起还是很老实,据他自己说是自从打了一架之后,就不再当我是异性了。
  “可意,如果另外的一个世界不好玩,你就快点回来吧,我再也不抢你的薯片了。我请你喝酒。公司对面新开了一家你喜欢的火锅店,我一直忍着没去,等你回来呢。快回来吧,再不回来我可就不管你,自己解谗去了。”
  满头雾水,这又是什么意思?红毛一直是个爽快的人,这话怎么叫人摸不着头脑啊?
  困惑。
  看看下一个,大侠。
  大侠是我大学时的追求者,人很不错,我们虽然没有成为情侣,却一直保持着友好的联系。他是个一说谎话就脸红的人。
  “可意,如果有来生,再让我好好追求你一次吧。让我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天天夜里在女生宿舍楼下面抱着吉他唱情歌,或者捧着一大把红玫瑰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到你的书桌上……所有那些我一直想做,又怕你笑话的举动,我都认认真真的做给你看,你说好不好?”
  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大侠他原来一直没有把我当成是普通的朋友吗?可意难道是真的死去了吗?否则,他为什么要说“来生”?
  可是每个人都在说快回来,那又是什么意思?还是说我本来就是一只鸟,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附着上了可意的部分记忆?
  唉,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泪眼朦胧之中,再点开飞龙的小脑袋,这个就是我的表格陈瑞嘉了。他又会说什么呢?
  “可意,我昨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又买了你爱吃的杏仁蛋糕,我多么希望下班回去的时候,能够看到一张空碟子和你满足的笑容呢。如果你在另外一个世界能够看到我们,感觉到我们的悲伤,那么你就快点回来吧。我们都想你了。舅舅和舅妈的头发已经白了很多了。回来吧,可意,不要再贪玩了。”
  ……
  “小飞侠,好久不见,工作很忙吗?”
  ……
  “小飞侠,你上次介绍给我的那首歌我找不着,你检查检查,发给我的地址有没有错?”
  ……
  “小飞侠……”
  ……
  看不下去了,我趴在键盘上号啕大哭。
  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安哲吹着口哨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正泪眼婆娑的躺在我的小窝里。
  别的鸟是怎么睡觉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还是保留了做人时候的睡眠习惯,躺在枕头上,身上要盖被。我估计安哲对于鸟类的习性也是一无所知,因为无论我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他都会视为理所当然,比如跟他一起吃麻辣火锅。
  遇到这样一个不会把我当怪物的主人,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上帝关上一扇门,果然会打开另外一扇窗。
  我这样想的时候,安哲的大脑袋已经凑到了我的睡篮上方。
  “这么早就睡觉?”他揭开我身上的大毛巾,把我提溜了起来:“不是着凉了吧?”
  我摇摇头。
  安哲把我抱在怀里溜溜达达的进了客厅,我听见他说:“你请坐,别客气。”
  什么意思?我连忙从他怀里探出头,一个婷婷玉立的女子正好笑盈盈的转过身来和我打了个照面。我愣了一下,秦凯薇?安哲怎么把她带到家里来了?
  我看看安哲一脸若无其事的笑容,觉得一股火慢慢的从心里窜了出来。
  秦凯薇笑容满面的凑到我面前说:“你好啊。”
  我歪过头,当没听见。反正她的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都是做给安哲看的。
  安哲出来打圆场了:“想喝点什么?”
  秦凯薇笑微微的摇摇头。
  “那你先坐一会儿,我去书房给你找。”安哲说完就抱着我去了书房。
  他腾出一只手在书柜里翻来翻去,一边漫不经心的问我:“怎么不高兴啊,连招呼都不跟客人打?”
  我“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怎么了?”安哲停下手,扭头看看我,好笑的问:“你好象不喜欢她?”
  我再哼了一声。
  安哲笑嘻嘻的揉了揉我的脑袋:“别那么孩子气。秦小姐人不错的。”
  竟然说她人不错?
  我真的生气了,又不好说什么,再哼一声。
  “行了”安哲哄孩子似的拍拍我:“一会儿进去跟她打个招呼。人家毕竟是客人。”
  我飞到书柜的门框上,斩钉截铁的说:“不。”
  安哲的两道浓眉不耐烦的皱了起来。
  “你别扭个什么劲啊?”他也有点不高兴了:“人家不过来借本书……”
  借书?这么老掉牙的借口她也敢用,还真是不怕人笑话。
  “那是找借口跟你套近乎。”我毫不留情的把他的话驳了回去:“傻子才会看不出来。”
  “潘潘!”安哲的脸沉了下来。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生气的样子,愣住了。
  他的眼神阴沉沉的,他竟然真的跟我生气了?
  粉红色的人影出现在书房的门口,秦凯薇笑眯眯的走了进来:“你的藏书还真多。”
  安哲把手里的书递给她,“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版本。”
  秦凯薇夸张的发出一声赞叹:“比我想找的版本还要好。真是谢谢你了,安总。”
  安哲笑了笑:“别那么客气,你叫我安哲就行。”
  秦凯薇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那我就不客气了,安哲。”
  他一直跟她说话,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竟然真的生气了,竟然因为秦凯薇跟我生气了?我觉得眼眶有点发酸,一扭头,毫不犹豫的从书房半开的窗户里挤了出去。
  深秋的夜风凉飕飕的,我的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似乎听见安哲在我身后焦急的喊了一声,但是我没有答应。
  我现在只想飞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谁也不想见。

  九
  好象只打了个盹的时间,天色就已经黑透了。
  夜风吹动干枯的枝叶,发出单调的“刮拉刮拉”的声音。我抬头看看头顶上的月亮,明明是团团如银盆的喜庆模样,看上去偏偏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烟火气。这个季节,景色果然凄凉。尤其在我这无家可归的生物眼里。
  叹口气。把全身的重量换到另外一只脚上。
  站在树枝上睡觉果然比不上躺在我的小窝里来得舒服,看来我还真不是当鸟的料。其实我也想不明白,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呢?我没有人的身体,却偏偏有人的记忆。我有个鸟的身体,却偏偏不知道要如何当一只鸟。
  那种随遇而安的境界,我恐怕永远都达不到。我的脑子里如果还有哪怕是一点点随遇而安的意识,想来今天那样尴尬的一幕也就不会出现了。
  再叹一口气。
  站在树枝上饿着肚子吹了半夜的冷风,我多少也冷静下来了。其实回头想想安哲又有什么错呢,他是个成熟的男人,条件又不错,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异性的追逐呢。秦凯薇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吧,漂亮、独立、聪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勇敢的去争取。
  那我到底生什么气呢?
  我低下头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两只黑色爪子,心里一阵难过,赶紧移开了视线。
  是不是因为在他们的面前,我把他们都当成了平等的人,但是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只鸟的缘故呢。也许这才是最令我难以接受的吧。如果我也是一个人……
  是啊,如果我也是一个人……
  一阵冷风夹杂着落叶“呼”的一声扑了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啊。已经是后半夜了吧?
  我放松了身体靠在树干上,尽量想找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唉,野外生活还真是不容易。动物难做啊。想我一个年轻貌美正当年华的小女子,竟然沦落到披着一身鸟毛夜栖树枝的地步,这经历还真算得上坎坷了吧,而且名正言顺的主人还不在家,寄养的主人还被我给得罪了,周围又没有什么热带森林能让我重返大自然,恐怕出了这个小区,我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动物园和马戏团了。
  原来世界之大,还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第N次的叹气,愁肠百结。
  远处的人行道上似乎有一道光线晃了过去,我身上的毛立刻都竖了起来。好象有人在喊什么,留神倾听,却又没有什么动静。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光线又晃了过来,真的是有人啊。
  我还没有来得及躲到更高的树干上,刺目的光线已经当头罩了过来,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睛,心里却真的惶恐起来。如果就这么被人抓走了,恐怕会再也见不着安哲了吧。
  “下来,回家去。”耳畔传来的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
  竟然真的是他?!我直愣愣的望着夜色里这个轮廓模糊的人影,他真的是出来找我的?
  “回家。”安哲重复了一遍他的命令,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
  我突然之间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所谓身不由己说的就是我这样的情况吧,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之前,我的鸟翅膀已经呼扇起来,带着我的鸟身体一头扎进了安哲的怀里。闻到他身上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清爽味道,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起初他没有动,任由我抓着他的衣襟抽抽嗒嗒,然后,两只手臂慢慢的环了上来,把我紧紧的搂住了。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搂着我,任由我一直抽嗒。在我的记忆里,我还真的没有这么哭过,小时候挨打最重的一次,是跟邻居家的小朋友玩过家家,拿我老爸的论文底稿生了炉子,老爸回来之后把按在椅子上一顿好打。那时候我也只是象征性的嚎了两嗓子以满足他的暴力欲,同时示意我老妈来救驾,眼泪毕竟是没有掉。
  现在……唉,变成了异类,果然性格也跟着受影响。
  这一天里,我的最后一个发现是:哭果然很伤元气。因为还没有走到家,我就疲惫不堪的拱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
  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安哲也是,因为他接电话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睡意:“你好,我是安哲。”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还在睡?说好了今天一起打两杆的,想反悔?”
  安哲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今天不去了,改天我请你。”
  电话里的男人戏谑的问他:“你小子居然也有睡懒觉的时候?昨晚干什么了?”
  安哲也笑了:“别再给我造谣啊。昨晚上我家的鹦鹉离家出走了,我找了半夜,现在当然得补补觉啊。”
  电话里的男人哈哈大笑:“你小子是养宠物吗?我怎么感觉你自从有了那只鸟,就象结了婚似的,也不出来跟我们鬼混了,有事没事还上超市买菜。这回居然还离家出走?它别是个妖精吧?”
  安哲也笑了:“它还真是个妖精。回头让你也见见。”
  电话里的男人又笑了。
  声音怎么听的这么清楚啊?我纳闷的转过身去看,不料正对上安哲那张放大了的脸,吓了我一跳:我睡觉的地方,他怎么会在?
  安哲的胳膊绕了过来,把我拢到了他的怀里又闭上了眼睛。看样子他还没有睡醒呢。我小心翼翼的抬头张望,深蓝色的被子,深蓝色的枕头,不会吧,真的是……他的卧室?
  因为过度惊讶,我的身体小小的哆嗦了一下,安哲的一只手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象是在示意我别乱动。
  不敢乱动了。但是脑子却开始快速运转,他的卧室平时是不让人进的,连打扫卫生的陈阿姨也不能进去,我当然也不可以。所以我的睡篮一直被安置在他卧室门外的矮柜上。一直以来我都猜测他是个有洁癖的人。
  有洁癖的人竟然把宠物抱上床睡觉?他的脑子是不是也被我气坏了?或者,昨晚回来的时候,我的爪子挂在他的毛衣上摘不下来了?所以他干脆把我也放上他的床?
  也不象,因为他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睡衣……
  纳闷。
  他怎么也开始不对劲了呢?
  又或者,昨天抱着我回来的时候,无意间触动了他幼年时抱着玩具熊睡觉的美好回忆,所以重温美好的童年旧梦,把我当成了记忆中的玩具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烂理由嘛。总之,这个男人也开始变得奇怪了。
  电话铃又响了。
  安哲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摸过电话放在耳边,“我是安哲。”
  这回是个女人的声音:“安哲?是我。你的鹦鹉找着了吗?”
  原来是秦凯薇。我屏住了呼吸,把脑袋凑过去一点。
  “恩。找着了。”安哲闭着眼睛,声音很平淡。
  “那就好”秦凯薇夸张的声音:“要是被人抓走,可就不好找了。”
  安哲“恩”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对了,我特意通知你一声,李教授已经到了,现在住在利德酒店。”
  安哲的眼睛睁了开来:“利德酒店?哦,谢谢你。”
  秦凯薇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今天是休息日,我打算去看看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安哲犹豫了一下,“行啊。一起去吧。”
  我耷拉着脑袋,心里又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
  唉,看来我也就这么点出息了,明明跟自己说过了不再干涉安哲的私生活,可是真的要面对的时候,才发现不是那么容易。我感觉自己象一只刚从蛋壳里爬出来的笨鸭子,把第一眼看到的人当成了母亲,就这么毫无道理的想要霸占这个自己认定的亲人。
  这样的作法不是我一直不屑的吗?
  我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是因为变成了鸟的缘故,性格也跟着脆弱了起来?
  安哲的脑袋凑过来,在我的后脑勺上亲了一下:“别闷闷不乐的了,我一会儿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我竖起耳朵望着他,不是逗我的吧?

  十
  安哲冲完淋浴,裹着一条深蓝色的大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倒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打算再睡个回笼觉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卧室里阳光最充足,他一大早就把我的小窝搬到了窗台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果然很舒服啊。
  倒也不是贪睡,而是对即将要进行的活动提不起兴趣。他虽然说是出去玩,可是电话我也听到了,无非就是去利德酒店看望那个李教授嘛,有什么好看?又不是看画展。尤其是我要扮演的这个超级大灯泡的角色也不是那么讨人喜欢,就更没兴趣了。
  安哲瞟了一眼懒洋洋的我,伸手从衣橱里取出几件要换的衣服放到床上。我支起脑袋饶有兴趣的等着看,啧啧,好景致啊。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真煞风景哦。
  安哲这么一副美人出浴的模样是不能见人的,开门的重任当然又落到了我的头上。
  扒在门框上先从猫眼里窥视窥视,好象是个快递公司的职员。
  我赶紧扭开门锁,扒拉在门把手上探头看他。穿着制服的年轻人看到门打开似乎愣了一下,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又是这种表情?真是没有创意的人。
  我瞪着他,他也瞪着我。所谓的大眼瞪小眼,就是指我们现在的状况吧?
  “请问你找谁?”还是我最先忍不住,好歹我也算是半个主人啊。
  “我……”年轻人结结巴巴的说:“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位安哲先生?”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对。”
  年轻人递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愣了一下,好象意识到了不妥当,立刻又收了回去,尴尬的挠了挠脑袋,“有安哲先生的快件,请问谁来签收?”
  他好象有点回过神来了,目光里流露出一点点戏谑的味道,好象故意出个难题给我,想看我如何来应付似的。
  小样!我气鼓鼓的把门推开一点。欺负我不识字啊?
  “快件放到鞋柜上”我从他手里抓过签字笔,签什么呢?
  安哲?潘潘?潘可意?
  我开始犯愁了。一抬眼,看到年轻人满脸都是好笑的表情,恶狠狠的瞪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用脚拿笔啊?真没见过世面。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接过了我脚上的签字笔,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安哲。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不动声色的推了我一把,示意我进屋里去。我发现只要有人在,他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我从书房拿来裁纸刀的时候,包裹已经撕开了,里面是厚厚的一叠文件。最上面的一页写着“泰晟集团090012”几个大字。安哲还没有来得及看,电话就响了。
  “孟总,您好。”安哲的声音又变成了老成持重的中年伯伯:“已经收到了,我现在就看。周一把报告送到您办公室。”
  是重要的公事吧?泰晟这个名字听着十分耳熟。好象我在哪里听到过。正想再凑过去好好看看,却被安哲推开了,他十分小心的捧着文件回书房,一边还不忘了回头警告我:“不许碰啊,是重要的东西!”
  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这男人果然不可理喻。
  看样子,今天出门的事是彻底泡汤了。
  我松了口气,干点什么呢?想了想,钻到书柜底下把我藏起来的那本《时尚》拽出来,这是我从他的书柜里找到的唯一一本适合女士消磨时间的读本,还是女士版的呢,也许是安心留下的吧。刚发现的那天,我费了好大劲才从一叠杂志的最下面把它抽出来。为了不让他再放回去,我每次看完了都悄悄把它推到书柜的底下。
  安哲纹丝不动的坐在书桌前面看他的文件。
  看了一会儿杂志,伸个懒腰跑到客厅里啃苹果。探头看一看书房里,安哲还是那么坐着,连姿势都没有变。
  靠回沙发上吃掉半袋花生,再溜达到书房门口看看,安哲正在电脑上忙活。他还真是个工作狂啊。
  早饭已经被他省略掉了,不会连午饭也要省略了吧?
  我摸摸饿瘪了的肚子,有气无力的吆喝了一句:“该吃午饭啦。”
  再探头看看书房里,还是没有动静。我猜他根本就是在故意装没听见。
  看看墙上的挂钟,再看看他坐在书房里的那副架势,今天的午饭是不能指望他了。还是毛主席说的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飞到厨房先打开冰箱,一样一样的清点里面的存货:一盒咖啡,半打啤酒。几盒牛奶。两包没有打开的面包,另外就是十几个鸡蛋和两瓶酱菜。
  叹了口气。安哲这个家伙,来了闲情逸致的时候,会上超市买来好多的菜啊肉啊把冰箱塞得满满的。接下来的几天,又会懒洋洋的天天叫外卖。我记得我们昨天的晚饭吃的就是外送的烧卖,一点也不好吃。
  关上冰箱,再搜查橱柜。只有大米和半箱方便面。
  算了,还是去问问安哲好了。
  我飞到书房门口探头往里看,空的。他人呢?
  赶紧飞回卧室,被子已经拉开了,安哲背对着我躺在床上。
  我小心翼翼的落到床头柜上低头打量他,闭着眼睛,眉毛皱成一团。是不是病了?我把脑袋凑过去,想试试他的体温。
  “潘潘,别闹。”安哲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
  隔着毛皮大衣呢,他的体温让我有点难以确定。我想了想,凑到他的脑门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再舔舔,好象是在发烧哦。难道是昨天夜里冻着了?
  应该是这样的吧,我记得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身上只穿了件薄毛衣。心里忽然之间有点愧疚,这都是被我害的吧。
  我在床头柜上转了两圈,想起来目前能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吃药!”
  安哲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好象不耐烦我又吵到他似的。
  我凑过去拱了拱他的脸:“吃药。”
  安哲推了我一把,不耐烦的说:“家里没有药。”转个身又去睡了。
  没有?不吃药好象是不行的吧。
  我着急的转了两圈,忽然想起小区里有诊所。实在不行只能是我出去一趟买点药回来了,以前不是从电视里看到过宠物替主人买东西的吗?我的智商至少要比那些猫啊狗啊的强吧。
  赶紧飞到书房里从打印机上取下一张纸,用我的爪子握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凉,发烧。”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安哲,男,二十六岁,体重六十五公斤。”
  年龄和体重都是我估计的,印象里药师开药是要根据体重来的。看看我这几个字写的那叫一个难看,唉,也没空难过了,救人要紧啊。
  从安哲的钱包里抽出两张钞票,把它和我写了字的纸都塞进一个小塑料袋里。
  抓着这个小口袋,我扒在窗口张望,今天是休息日,小区里的人应该不少。大白天的,不会有人拿气枪射我吧?我现在倒真有点羡慕猫啊狗啊的了,至少它们出门不象我这么招摇。
  还真是有点紧张。我发现爪子好象在抖。
  该不会就这么高血压了吧?
  深呼吸,我从窗口把脑袋伸出去,左看看,再右看看。
  算了。豁出去了。
  再深呼吸,我用力从半开的窗户里挤了出去,用最快的速度飞往诊所。一边拼了老命的拍翅膀,一边在心里不停的念叨:这可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啊,老天保佑我吧。
  一路上倒是有几个人驻足看我,也许是我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惹人生疑?经过广场的时候,几个正在玩足球的孩子看见我了,冲过来大呼小叫的,吓得我差点撞到树上。
  终于看到了墙壁上红红白白的十字标志。想也没想我就顺着一扇半开的窗户,一头撞了进去。谁知这一撞,就象撞翻了炸药桶一样,耳边立刻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不就是撞坏了一个花盆吗?赔你还不行吗?再说我也算受害者啊,我忿忿不平的在地上直跳脚,真是的,养什么植物不好,偏养带刺的!
  跳了半天抬头一看,一圈的大脑袋围着看我,人人脸上都是希奇古怪的表情。
  坏了,怎么没有一个是白大褂啊?

  十一
  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
  “它的爪子还抓着个塑料袋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兴奋的嚷了起来:“里头好象还有不少钱。”
  我再退一步。光天化日的,该不会遇到打劫的了吧。
  这个女人的一声惊叫却让围着我的这一圈大脑袋们越发的兴奋起来,其中有几个开始跃跃欲试的想要伸手了。
  我紧张的注视着他们的动作,脑子里飞快思索:喊救命?喊打劫?要不直接拿大爪子挠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从人群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下一秒,大脑袋们纷纷散开,露出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士,她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的站在门口,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依次扫过人群,本来开了锅一样的场面竟然迅速的安静下来。
  我松了一口气,满脸崇拜的仰视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管护士叫“白衣天使”了。
  “2床你还往前挤?”她的眼神和声音都显得冷冰冰的:“针管都要被你拽下来了。”她说着,走过去动手整理了一下。2床的那个中年男人明显的瑟缩了一下。看来这个中年天使还真是很有威慑力啊。
  我也闹明白了,这间屋子是诊所的滴注室。这些围观我的大脑袋不用说都是好奇心旺盛的病号。看来,滴注的过程果然无聊哦。
  眼看白衣天使要踩到我身上了,我不满意的低叫了一声。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了平静。还真是富有自制力的人,够冷静。
  我朝她颠了两步,把塑料袋交给她。护士好奇的接了过去,在周围人们兴致盎然的注视下打开了塑料袋,取出我写字的那张纸。她低头扫了一眼,犀利的目光又落回到了我的身上,上下打量我。
  我突然之间就有点心慌。
  这样凌厉的眼神,让我觉得真能透过我的毛皮大衣一直看到我心里去。难怪《聊斋志异》里面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的小妖,面对忽然间遇到的什么人,会迅速感应出自己已经被他看穿,然后不顾一切落荒而逃,原来都是真的。
  我有点心虚,不敢看她。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应该不算是妖孽吧?视线下落的时候看到她的胸卡上简洁的写着:医护007。
  原来是007啊,难怪难怪。
  用眼角的余光瞥见007用手指了我一下,冷冰冰的说:“你跟我过来。”说完也不看我一眼,就拿着纸条和塑料袋率先往外走。我赶紧拍拍翅膀追了上去。毫不犹豫的把身后再度爆发出来的兴奋的说话声都关在门里面。
  门外是一条短短的走廊,一位年轻妈妈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从对面注射室里走出来,那孩子本来哭的声嘶力竭的,忽然一眼看到我,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度惊吓还是因为过度惊艳,竟然连哭也忘记了,就那么直愣愣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全然忘记了鼻涕眼泪还挂在小脸上呢。
  没见过世面的小孩!
  007镇定自若的走在我前面,一直把我带到了门诊室。门诊室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在给一个半大孩子开处方。一眼看到我,那孩子惊讶的喊了起来:“安先生的鹦鹉!”
  这孩子方方正正的一张小脸,好象还真是有点眼熟。他好奇的凑过来想要摸我,被我退开两步躲了过去。我一直对这个年龄的孩子充满了戒备,从常识上讲,这个年龄的孩子是最没有同情心的。
  老大夫好奇的问他:“你认识?”
  男孩子两眼放光的直点头:“安先生每天带它在广场上散步,我当然认识啊。”
  老大夫看了看007递过来的纸条,再看看我,对007说:“大概是家里没有其他人。”
  007点了点头。
  老大夫拿过一张处方单,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症状?咳嗽不咳嗽呢?”
  我连忙说:“不咳嗽。”
  老大夫和007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大夫又问我:“是刚开始发烧吗?”
  我点点头。应该是吧,他一早起来象平时一样洗澡换衣服,好象没有什么不对劲。应该是看文件的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吧。
  老大夫开始填写处方单,一边喃喃自语:“那就先吃点药,到明天烧还不退,就给我打电话。”说着把单子交给007:“别忘了附上一张我的名片。”
  老大夫还真是谨慎的人,他把诊断书和名片用大头针仔细的别在一起,连同药袋一起都交给了007,和蔼的嘱咐她:“病房我先盯着,你辛苦一趟送送我们这个访客。外面孩子太多,怕不安全。要是耽误了病人就不好了。”
  他的话听得我心花怒放,忍不住扑上去在他的脸上用力蹭了两下。这个老大夫,他真是太可爱了。
  老大夫呵呵笑了起来。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孩子也乘机凑过来在我后背上摸了两把,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表情,笑嘻嘻的跟007说:“阿姨,我也跟你一起去送它吧。”
  老大夫一把拽住他:“你就不用去了,赶紧去注射室。”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他满脸遗憾的表情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十分钟之后,我在007的护送下平安回到了家。我们在窗户外面分手的时候,007再次仔细的叮嘱我:“一定要让病人好好休息,多喝水。”
  直到我钻进了客厅,她还站在花圃的外面目送我。突然之间觉得她犀利的眼神也没有那么可怕了。本想扑回去表达一下谢意,想想还是算了。
  拍拍翅膀,算是跟她道别吧。
  回到卧室,安哲还在睡。但是脸色红扑扑的,好象睡得很不安稳。这回即使隔着我的毛皮大衣,我也能确定他在发烧。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喂他吃药呢?
  我从浴室拧了一条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他哆嗦了一下,微微睁了一下眼。
  我赶紧说:“安哲,起来吃药。”
  他哼唧了一声,却没有动。眼睛又闭上了。
  用力推他两下,还是不动。
  我再喊:“安哲?安哲?吃完药再睡啊。”
  还是不理我,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想来想去,只能把厨房里那个带尖嘴的小号量杯取来,把他要吃的药都放进去用一点水化开。再接下来……
  我小心翼翼的站在枕头上,嘴里叼着量杯,用一只爪子去掰他的嘴。
  咦,牙咬得这么紧呀?用力拨拉了半天,这家伙就是不肯张嘴,忙活得我都要出汗了。
  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恼羞成怒的在他的下巴上用力挠了一爪子,趁他张嘴呼痛的瞬间,将量杯里的药一股脑都灌进了他的嘴里。他似乎呛了一下,不过还好,药都咽下去了。他皱起了眉头,不知是因为药很苦,还是我挠得太狠。
  唉,这不是没办法嘛。我有点内疚的看着他下巴上的爪印,在心里反复念叨:反正你是男人,也不怕破相。
  还得喂他喝点水。我发现被我挠了一把之后,再掰他的嘴就顺利的多了。看来,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果然直接有效。
  也许是药开始起作用,没过多久他就睡得很安稳了。
  我靠在他旁边躺了下来,觉得又累又饿。安哲一会儿睡醒来也得吃点东西的吧?我记得原来生病老妈都要煮点粥给我吃,好象电视里生病的人也都是吃这个的吧?
  我飞快的在脑子里把熬粥的程序过了一遍,恩,好象……不算复杂。我再仔细的想了想具体实施的难度,无非就是我的两只爪子没有办法端锅嘛,除此之外,好象也没有什么问题。
  看在我刚苏醒的时候安哲天天照顾我的份上,我决定豁出去了。
  切,不就是熬粥嘛。
  熬粥的过程比我预料的要顺利一点,毕竟大金刚的优势是力气比较大。唯一的意外就是点火的时候,因为凑的太近,脖子上的毛被烧着了,吓得我一头扎进了水槽里,好一阵扑腾。
  粥熬好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安哲还在睡,但是呼吸显得十分平稳,额头上也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对于发烧的人来说,出汗应该是开始好转的迹象吧。
  我放心的钻进浴室里把自己洗干净。又仔细的照了半天镜子。还好,脖子上的毛只是烧焦了一小撮,总的来讲对我的美貌影响不大。也许是因为看得久了,我也慢慢的开始欣赏起自己的新皮囊来。
  就在我左扭右扭照镜子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会是谁呢?
  我钻出浴室的时候,大门已经被人推开了,一个窈窕的人影站在黑暗里,迟疑的呼唤了一声:“安哲?你在家吗?”
  厨房和卧室门前的壁灯都亮着,家里却静悄悄的,难怪她要疑惑了。
  “安哲?”她又叫了一声。
  卧室里的安哲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秦凯薇快步走进卧室,伸手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摸索了片刻,“啪”的一声扭亮了顶灯。
  眼前的景象似乎吓了她一跳,赶紧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他身边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烧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安哲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睛。
  “感觉好点吗?”秦凯薇关切的问。
  安哲摇摇头,似乎想坐起来,秦凯薇赶紧在他身后塞进一个枕头。
  “你是不是已经躺了一天了?”秦凯薇似乎有点埋怨他:“怎么不打个电话告诉我啊。要不是给你送蛋糕过来,还不知道你生病了呢。”
  安哲的样子还是有点迷糊。
  秦凯薇帮他掖了掖被角:“想吃点东西吗?我刚才看到厨房里有白粥。我去帮你盛点过来吧。”
  她出去了一趟,再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粥和一小碟酱菜。她端着碗打算喂他吃粥的时候,安哲终于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的自己接了过去。
  秦凯薇也不说话,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他吃粥。
  我也站在床尾的木柱上笑眯眯的看着他吃粥,头一回觉得秦凯薇来得还真是时候,否则,要我用这双鸟爪子盛粥,还真是很有难度呢。
  吃完粥,秦凯薇端来水杯,安哲顺从的把药也吃了。
  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一些,脸色也不象刚才那么红通通的了。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床头柜上大大小小的药盒,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了起来。他凝视着秦凯薇的笑脸,十分认真的说:“谢谢你。”
  秦凯薇笑着说,“干嘛这么客气。”
  我愣住了。
  他在跟她说谢谢?
  她来看望他,帮他端饭,当然是应该道谢的。
  可是看他的表情,在他心目当中,这一切不会都是……
  ……
  我彻底无语了。
  他们在我的面前隔着柔和的光线互相微笑。
  而我的心,就那么一点一点的苍凉了起来。
  我想,在他们的眼里,我不过就是一只鸟吧。

  十二
  我慢慢的从卧室里退了出去。
  穿过黑沉沉的书房,一步一步踱到了露台,然后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爬上了宽大的摇椅。
  透过头顶上圆弧形的玻璃顶棚,可以看到深邃的夜空里冷冷清清的点点星光。
  露台上弥漫着植物们潮湿清新的味道,这是安哲的家里最受我钟爱的一个所在,在这里躺着看星星,心会变得安静。
  从卧室里隐隐传来轻柔的谈话声,时断时续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秦凯薇的脚步声穿过客厅,然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上午收包裹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忘记了关外面的防盗门?我暗自猜测着她能随意进来的原因。一定是这样的。
  再留神倾听屋子里的动静,静悄悄的,安哲也许又睡了。
  想到安哲,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凝视着头顶上一望无际的夜空,深呼吸,再深呼吸。
  尽管浑身都在隐隐作痛,还是没有一丝睡意。在我记忆里,这是我第二次失眠。
  头一次是在前年的春天,佩佩过生日。我们俩在她的小公寓里喝了很多酒,然后佩佩趴在我的肩膀上说她和萧君分手了。萧君是他们公司新调来不久的一个青年才俊。两个人据说一见钟情。那人我也见过两次,高大俊朗,留给我的印象还不错。前几天还在街上撞见过两个人手拉手的逛珠宝店。不明白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问她为什么,她只是哭,问得急了也只说已经正式辞职了。
  我了解佩佩,她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心就算九头牛去拉也不会回头的人种,又死要面子。酒醒之后绝对会若无其事。只是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究竟出了什么事,促使她那么彻底的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呢?
  甚至甘愿放弃那么丰厚的薪水?
  那一夜,她一直哭一直哭,而我尽管喝得头晕眼花,神智却异常的清醒,就那么搂着她一直坐到了天亮。心里那种万般无奈的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而此时此刻,让我难以入眠的,同样是无奈的感觉。
  无奈,无奈,无奈。
  远处的夜空中有什么东西忽然亮了一下,诧异的抬头,沉沉的夜幕中突然之间爆出一团绚丽的烟花,随即又是一团。
  我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如此绚丽而短促的生命,却盛开的如此忘情。犹如一个即将赴死,却依然云淡风清,谈笑自若的艳丽女子。让人在仰望的时候,心底里无端的就自卑了起来。
  这也许是谁家嫁娶,或者是哪个有钱人千金一掷在博红颜一笑。无论什么原因吧,都让我黯淡的心情豁然一亮。
  不是连斯佳丽都说嘛: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既然任何事物都要辨证的看待,那么我做为一只鸟,应该也不会是全然的坏事吧。
  命运已经这样安排了,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说不定哪天,谜底就豁然出现了呢。
  天亮的时候,安哲退烧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年轻人,果然恢复能力惊人。
  很快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老样子,偶尔去超市采购,懒惰的时候就在家叫外卖。天天晚上出去散散步。
  小区的附近新开张了一家音像超市,安哲带着我散步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溜达了进去。
  店里装修的简洁大方,灯光打得也很有技巧。因为人不多,我们进去的时候也没有人来干涉。这是自打我可以自如的进出超市以来,人生经历上的又一大飞跃吧。
  耳边流淌着轻柔的室内音乐,我站在安哲的肩膀上跟他一起东张西望,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又在摩挲下巴上的伤疤了。看来当时我挠得的确太使劲了,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他那么不配合呢。这几道伤疤让安哲很是困惑了一阵子,不过暂时他还没有怀疑到我身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从货架上取出一盘《隆梅尔》放进购物篮里,然后又去看旁边的战争片,在他的背后,是儿童柜台。一排一排的货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儿歌和卡通片。正对着我的是一部经典老片《美女与野兽》。
  我的脑子里立刻闪出那首好听的插曲。这曾经是我最喜爱的一部卡通片了。不过,从我现在的角度来看,它应该不算是童话故事,归类到记录片里是不是比较恰当呢?
  我有些伤感起来,爪子轻轻划过封面上野兽那双温柔的眼睛。其实野兽算是幸运的吧,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被下了魔咒,只要去学着爱人,再等着别人爱自己就好。相比之下,我的经历是不是更象一个笑话呢?我甚至对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都一无所知。
  我拿起这部老片子,丢进了安哲的购物篮。
  安哲拿起来瞟了一眼,毫不犹豫的放了回去。回头继续看他的战争大片。
  我拍着翅膀跃上货架,用嘴叼住它再放回到安哲的篮子里。
  安哲莫名其妙的看看我,拿起来又放了回去。一边善意的提醒我:“潘潘,那个是一部卡通片,家里没有小孩子哦。”
  这还是我变成鸟类以来,头一次这么渴望拥有一样东西。这样的心情安哲是不会理解的。我坚决的扑到了货架上第三次拿起了这张光盘。
  安哲微微皱起了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深邃的目光里充满了疑问。另外的一只手又开始习惯性的抚摸下巴上的伤疤。
  我们俩大眼瞪着小眼,沉默无声的对峙着。直到一个清亮的童音插了进来:“叔叔,它这么喜欢这部卡通片,你就买给它吧。电视里说,宠物也需要有自己的玩具,我昨天刚看的。”
  我们一起扭头看他,说话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正好奇的打量我。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热,多么善良可爱的孩子啊。
  我把光盘放进安哲的篮子里,探过脑袋在那孩子的小脸上蹭了两下,那孩子起初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就察觉我是在向他表达谢意,于是也大着胆子抚摸我的后背,高兴的笑出了声。
  回头看看安哲,这回他没有再把它放回去。只是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我。
  一直到我们走出了音像超市,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穿过小区里的林荫道的时候,他忽然用力的搂了我一下,轻声说:“恐怕我真的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吧,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别人需要什么。”
  他低下头揉了揉我的脖子,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容:“今天的事对我来说还真是一个很大的触动。潘潘,也许我以后会学着考虑考虑别人。”
  我靠在他怀里,想不明白买光盘这么一件小事怎么让他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不过听起来倒也是不坏的建议。
  以后我再看中什么东西,是不是就……
  越想越得意,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前景颇值得期待啊。

  十四
  安心打来电话的时候,安哲带着我刚刚从西四路的立交桥上绕下来。
  也许是因为刚才堵车堵得太厉害,安哲接电话的时候语气显得十分不耐烦。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他眼睛瞟着窗外,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等你回来自己去取。反正已经放了两个月了。你不是下个月就回来吗?”
  安心的声音好象在撒娇。
  安哲没好气的数落她:“我都快成你的保姆了。房子帮你看着,宠物帮你养着,还要负责帮你取衣服?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从前排座上支起耳朵看他,语气不善啊,宠物是指我吧?有我什么事啊?
  “我总不能整天围着你转吧。”安哲停顿了一下,恶狠狠的说:“说好了,最后一次。你再要烦我,我就把你的宝贝鹦鹉打个折卖了。”
  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安心惹他了关我什么事啊?
  安哲瞟了我一眼,伸手揉了揉我的脖子:“别生气,我吓唬她呢。真要卖了你,洗澡的时候谁给我拿毛巾呀。尽管咱家毛巾经你一拿都坏的特别快。”
  我翻了他一眼,说得我跟个童养媳似的。毛巾坏了是质量不好,我乐于助人也有错啦?
  安哲自怜自艾的叹气:“看来得先去为大小姐效劳了。”
  我无精打采的缩回座位里。他本来是说要带着我去鼎福园吃水晶包的。看来……唉,我还真饿了。广播里正在播放我喜欢的一首英文歌曲《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我百无聊赖的跟着哼唱。《音乐之声》里面的玛丽亚不是说忧愁的时候就唱歌吗?
  安哲扭头夸我:“学得还真快啊,潘潘,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我瞟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听就一边学会了?那是鹦鹉还是录音机啊?
  车子驶进小区大门口的时候,我隔着车窗看到了高大气派的大理石柱子上几个金光灿灿的大字:丽日公寓。安心就住这里?这一带的房子可不便宜啊。
  洗衣房离安心住的那幢楼并不远。安哲取了衣服就带着我步行过去。安心的小窝在十七楼。
  我站在安哲的肩膀上,东张西望的打量我正牌主人的闺房:两居室的精致小套房,几乎每间屋子都有十分宽大的落地窗。家具上还蒙着防尘罩,看不出本来面目。
  安哲打开衣橱,马马虎虎的把衣服挂了进去。我赶紧凑了过去,据说通过衣橱可以了解一个女人,不知道这说法是真是假?
  衣橱里的衣服并没有严格的分类,只是很随意的挂在一起,有飘逸的蕾丝长裙和正式的套装,也有缀着流苏的牛仔裤和镶水钻的小披肩。从颜色上也看不出主人有什么明显的喜好。
  眼花缭乱之余,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安心大概是个极端自信的人。所以各种着装风格她都敢尝试。
  书房外面也有一个大露台,上面摆了一张和安哲家一模一样的摇椅。只不过露台上的几盆植物都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浇水了。
  房间据说是有人定期打扫,但是看到厚厚的防尘罩还是有一种要被灰尘窒息的不舒服的感觉。不知道我在这里住了多久,竟然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找不到。我决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首要选择当然就是厨房。厨房里设备齐全,连煎锅就有不同型号的好几个,但是干净的纤尘不染,怎么看都不象是世俗烟火之地,更象是供杂志拍照用的样板间。厨房一角立着一人多高的冰箱,拉开门探头一看:除了厚厚一叠丝袜,剩下的就是瓶瓶罐罐的化妆品。
  这个安心,她把冰箱当成什么啊?女性用品储藏室?
  飞出厨房,安哲正在接电话。起初以为是安心,听他说话才知道不是。
  “不去了,你们去玩吧。”他笑着说:“我还没吃晚饭呢。”
  电话里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的声音。
  “再说,我家妖精还在呢。”安哲有意无意的瞟了我一眼,笑嘻嘻的说:“真要带它上那种地方,你不怕闹翻天啊。”
  妖精这么个有创意的措辞,不会是说我吧?
  “那真要出什么乱子,你可别怪我啊。”安哲又笑了:“我们俩都饿着呢,先给我们点吃的。我们半小时以后就到。”
  伸手把我抓在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跟这帮家伙也好久没有聚聚了。不管怎么样,要保持良好的合作气氛呀。你说是不是?”
  哪儿跟哪儿呀?我丧气的望着他,看样子不是去鼎福园吃饭。
  水晶包啊,翡翠饺啊,我的口水啊……
  没想到他会带我来这个地方。
  我记得上班第一年的年底,设计部的聚会就选在这里。佰石俱乐部。
  那天红毛喝多了,挤在吧台上一个劲的拉扯人家调酒师,非要让人家看他露一手。结果连着砸了两个高脚杯,被部长黄小春架回了包间。
  头顶上嫣红的霓虹灯光肆无忌惮的洒落在我们的身上,在这样绚烂而又柔靡的灯光下,安哲的脸显得有些陌生。仿佛和我隔着极远的距离。
  冷风吹过灯光迷离的街道,风里都带着微醺的酒意。忽然就想起上次来的时候我身上穿的那件玫瑰紫的长裙,裙摆上缀着黑色的羽毛和好多亮闪闪的小珠子,一走起路来就沙沙作响,红毛隔着半张桌子把脑袋凑到我面前说,可意,你今天活象个妖精。
  忘了我是怎么反击他的了,只记得那一夜喝了很多酒,到最后连一向老成持重的黄小春都喝高了,跟谁都说:“明年咱们一定要压过策划部的那帮土匪……”
  佰石的楼梯上铺着厚厚的玫瑰图案的深红色地毯,墙壁上黑色的大理石之间镶嵌着大幅的镜子。空气里流动着甜腻的香水味。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过,却已经物是人非,让人连感慨都无从谈起。
  安哲带着我招摇过市,成功的吸引了走廊里所有的眼球。他还在用目光搜索的当儿,我们左手边的包间忽然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正好和我们打了个照面。
  安哲说:“正找你们呢。看吧,你不是仰慕已久了吗?这个就是我家的妖精。”
  黑色衬衣笑着拍了拍安哲的胳膊,然后歪着头看我。他的脸形要比安哲消瘦,唇边若有若无的含着笑意,明明是个大男人却偏偏长了一双流光溢彩的丹凤眼。
  他上下打量我,然后戏谑的朝我伸出手:“在下童海林。”
  这人好象和安哲满熟的嘛。我心里一边暗暗嘀咕,一边伸出爪子跟他握了两下。我说:“幸会,幸会。”
  童海林笑了起来,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我的脑门上轻抚了一下。他身上混合着烟味、酒味和暧昧不清的香水味,让人第一时间就感觉危险,却又在危险里透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从他肩上看进去,包间里还有七八个男女,都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看到我,纷纷围拢过来又惊又喜的冲着我流口水,我还饿着呢,哪有心思跟他们风花雪月?看在都是安哲同事的份上,我也不客气,直奔茶几上的果盘就去了。看来他们光顾着喝酒了,水果几乎没有人动过。
  提子,喜欢。苹果,喜欢。西瓜,凑和。橙子……
  果盘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心里几枚剥好的开心果,以为是安哲,吃完了一抬头,原来是童海林。
  心里忽然就有一点点不舒服,这个男人,让人本能得就想和他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我叼起茶几上的半袋开心果跳回到沙发上,紧靠着安哲的腿开始喂自己吃东西。恩,还是这里比较有安全感。
  安哲还在和旁边的黄头发说话,空出来的一只手无意识的抚摸着我。
  偶尔一抬头的功夫,却看到童海林的目光正向这边看过来,轻描淡写的扫过安哲的面孔然后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妩媚的丹凤眼里满是意味不明的东西。
  两个女孩子起身要去补妆,我赶紧朝她们扑了过去。卷头发的女孩子笑嘻嘻的把我抱了起来,说:“要跟我们一起去?先说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安哲还没有说话,童海林笑着说:“安总都被迷倒了,肯定是女孩啊。”
  包间里的人都笑了,安哲似乎不以为意,脸上始终挂着我没有见过的懒散笑容。在柔和的橘色灯光里他仿佛很放松,又仿佛跟周围的一切都万分疏离。
  不冷不热,他好象在和什么东西刻意的保持距离。
  在这样的环境里,有这种感觉不是很奇怪吗?

  十五
  一飞进洗手间,我立刻关上门,用爪子拨拉上了插销。把两个女子的愕然表情关在外面。她们表现得那么惊讶倒叫我意外,也不想想,谁有兴趣当着别人的面做这么私密的事情啊。
  一门之隔,两个女子的谈话声时断时续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这支口红的颜色比你白天用的那支好看……”
  “是吗?”
  “……”
  “这条裙子哪里买的?”
  “好贵哦……”
  “……”
  我在马桶坐圈上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我和自己的女伴挤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说悄悄话的情形从眼前一闪而过,却遥远的好象上个世纪的事。
  “没想到安总今天能来,公司里不是都传他和童少不和的吗?”
  “都是那么说,我看他们也挺好的。安总的人缘更好一些倒是真的。”
  “如果有不和,我猜也应该是童少的问题。毕竟他是老总的侄子,位高权重,脾气难免也大一些。”
  “老总好象不是很看重这个侄子。我听说……”
  我支棱着耳朵拼命往前凑,差一点从马桶上栽下来。心里不禁有些埋怨这两个丫头警惕性太高,这里又没有外人,还特意咬耳朵,至于吗?
  “真的呀?”咬完耳朵,照例会有这样的惊叹句来配合。
  “恩。”
  “童少就是人太花了。可惜了长得那么帅。”
  “我觉得还是安总比较帅……”
  “……”
  刚刚听到一点有意思的事情,这两个小女人又开始眼冒桃花。还真是让我有点失望。不过,我倒是很意外的发现了一件事:在座的除了我,好象没有人意识到安哲的表情和风度都是一种刻意的冷淡。至少这两个女子就没有发现,她们似乎认为安哲生性就是这样的……酷。
  开门出来,我拍着翅膀落到水槽的旁边,小心翼翼的用尖嘴去碰按钮,挤出来一些洗手液。大概是觉得我用爪子蘸取洗手液的姿势有些笨拙,卷发的女子笑嘻嘻的凑过来帮我洗爪子。这样的对比还真是够强烈的:一个是细白柔嫩的手,另一个是黑色粗糙的爪子,很符合我们前天买的那部卡通片的名字:美女与野兽。
  卷发笑嘻嘻的举着我去烘干机下面吹热风,一边对直发的女子说:“没想到安总还养着宠物,平时还真看不出来。”
  直发点点头:“那么酷的一个人,看来私底下也是满温情的。”一边说一边伸手轻抚了我一下,半真半假的问:“你叫什么啊?”
  我瞟了她一眼,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秀温和,似乎是没有什么城府的人。
  “潘潘。”我尽量用简洁的语言,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太露锋芒。
  “潘潘?”她似乎有些困惑:“为什么叫潘潘?”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我想了想,反问她:“你叫什么?”
  她愣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回答:“罗莎。”
  我再问她:“为什么叫罗莎?”
  罗莎真的愣住了,卷发在我的头顶笑出声来,她把脑袋凑到我的耳朵旁边,低声说:“太聪明了。”
  罗莎可能没有什么经验对付我这种伶牙俐齿的宠物,一路上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卷发好象很开心的样子,不时的逗我说话。
  回到包间的时候,安哲在唱歌,两个女孩子挤在他的旁边做陶醉状聆听。房间的另一边童海林和两个男同事正在猜拳。
  不喜欢她们跟安哲凑的那么近,我赶紧飞了过去,故意呼扇着翅膀在安哲的身边绕来绕去,两个女子果然落荒而逃。
  我落在安哲的腿上,得意洋洋的斜了她们两眼,其实我能做的也只是吓唬吓唬她们,或者呼扇翅膀弄乱她们的头发,如此而已。谁知道她们这么不坚贞呢。她们要是坚持不走,我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啊。
  正得意呢,冷不防对上了童海林似笑非笑的目光。这个妖精,他好象什么都知道似的。我赶紧躲开了他的目光,低头从安哲的杯子里喝橙汁。一边喝一边还能够感觉到童海林的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我的身上,好象有质感的东西似的,让人有点不舒服。
  一直琢磨着他的目光了,所以一杯橙汁都快喝完了才感觉今天的橙汁味道有点不对劲,有点发苦,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正想问问安哲,屏幕上已经换了一首歌,是那首黄家驹的经典老歌《喜欢你》。没想到安哲还会唱粤语歌,还唱的这么好听。
  我和着节奏摇晃脑袋。包间的另一头,那个卷发正跟其他人描述我刚才和罗莎的一番对话,就好象那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童海林也在笑,目光还是似笑非笑的在我和安哲的身上来回转悠。我几乎要以为他是爱上我家安哲了。
  我摇晃着脑袋听安哲唱歌,真的很好听。除掉他躺在浴缸里不成腔调的哼哼,我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唱歌。感觉有点飘飘然。一直以为我跳舞是挺好看的,但是顶着这么一身五光十色的毛皮恐怕就打了个折扣了,这一点从包间里那一群盯着我,笑得东倒西歪的人身上就能看出来。
  笑吧,笑吧,我哼了一声,暗暗的用那句老掉牙的名言来安慰自己:跳自己的舞,让无聊的人去笑吧。
  安哲没有笑,他只是把目光从屏幕上转移到了我身上,脑袋一歪一歪的配合着我,象在跟我对舞。
  我真的感觉飘飘然了,是因为这么久以来每日以异类的面貌示人,太压抑的缘故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有些神思恍惚,眼前的一切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好象这首歌是唱给我听的,并且只是唱给我一个人听的。
  周围的一切渐渐的消失,渐渐的不复存在了,只剩下安哲那双微微含着笑意的眼睛。好象离我很近,又好象离我很远。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我喃喃的自语:“……笑声更迷人……”
  我的小身体越来越软,朦胧之中,一双温暖的大手把我抱了起来。
  再睁开眼,已经躺在安哲的车里了。我身上裹着安哲的外套,又闻到他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令我感到安心。
  窗外是昏黄冷清的灯光。我们是在回家的路上吧。
  脑袋好象有点疼。
  听到我扑腾的声音,安哲回过头,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略带歉意的说:“对不起宝贝,他们在橙汁里掺了伏特加。我想你是喝醉了。”
  伏特加?难怪了。可是这个鸟身体也实在太惨了点,就那么一杯就让我醉倒了?真没面子。
  “童海林、罗莎、朱珠、王安培……”我重复了一遍今天认识的这几个名字。还好,都还记得。
  安哲笑了起来:“他们都迷上你了。夸你聪明呢。”
  我犹豫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我支起脑袋问他:“你和童海林不和?”一边留意他的反应。
  他的双眼直视前方,唇边却浮起了笑容:“听谁说的?”
  我老老实实的说:“罗莎和朱珠。”
  安哲轻描淡写的问:“你怎么看?”
  我愣了一下。我怎么看?我只是一只鹦鹉,我能怎么看?
  他的问题令我心生警惕,他这么问我是对我产生了怀疑?还是他也喝多了酒,昏头啦?我满腹疑窦的凝视着他,但是他并不看我,而是很认真的在等着我的回答。
  算了,就从明天再开始藏拙好了。
  “童海林对你有些过分关注。”我想了想,认真的说:“我看……有可能是嫉妒。”
  安哲哈哈大笑,昏黄的灯光从他的眼里一闪而过,在亮光的背后,是我读不懂的落寞。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让他突然之间有些意兴阑珊。
  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很想拍拍他的肩膀,或者搂搂他的大脑袋,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突然之间很留恋他眼睛里那种明亮而又澄澈的光彩,就象我最初在宠物医院苏醒过来时,第一眼所看到的。
  这是不是就叫做高处不胜寒呢?他身边的年轻人除了他的下属,就是他的客户。那样的身份是注定不能够赢得他的信任的。
  我觉得突然之间,有一点了解他了。
  安哲突然停了车,说:“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立刻精神一振:“这么晚了还有地方可以吃到东西吗?”
  安哲没有回答我,只是连着外套把我抱了起来。一打开车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眼前的楼房几乎没有几扇还亮着灯了。应该是很晚了吧。
  黑灯瞎火的,不知道他是要去哪里呢,我很好奇的从厚厚的外套里探出头,窄窄的弄堂两侧都是很普通的大排挡。我们进去的这一间店面很简陋,好象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在吃消夜。
  老板是个三十岁的胖子,看到安哲,面无表情的问了句:“要什么?”
  安哲伸出两个指头:“两份排骨面。”
  老板转身向厨房里喊了一声:“排骨面。两份。”
  安哲抱着我找了个清净的座位坐下来。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想到安哲会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很简陋的地方,好象也不干净。难得的是一直营业到深夜。
  等了没有多久,面就盛在砂锅里端了上来,看上去热腾腾的,好象很好吃的样子。安哲推了一份在我的面前,就低头开始吃自己的。
  还真是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饿的太久了。
  我刚喝了两口汤,门又被推开。屋里立刻窜进来一股冷风。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要一份排骨面。”
  我愕然的抬起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怎么会是他呀?

  十六
  我再次打量这间小面馆,不过四五十平的店面,近乎寒酸的装修,餐桌餐椅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那种,屋顶上吊着日光灯和两个黑糊糊的吊扇,地面上残留着难以洗刷的油污,屋角堆放着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垃圾。老板的态度也不热情,瞧,距离旁边桌子上的客人离开足有十分钟了,用过的碗筷还没有收。
  就这么一个你摸出去就不一定还能摸回来的小店面,居然能吸引两个有钱的大帅哥来这里吃消夜?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呀?
  安哲还在吃面,一直到童海林坐到了我们对面,他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
  童海林还是那么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摸了摸我的脖子,我大概是太过意外了,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有些魂不守舍,意识到了着一点赶紧围着砂锅把身体朝安哲的方向挪了挪。
  我觉得离开了佰石,童海林身上那种混合了酒精和香水的暧昧不清的味道更加明显了。难怪朱珠和罗莎会说他“花”。大约在一般女人的印象里,花花公子的身上都是带着这样标志性的味道的。
  “这里我经常来,”童海林带着一种颇为感慨的神气环顾四周:“不过,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你了。”
  安哲淡淡的应了一声:“是么?”
  童海林慵懒的笑了:“你还是不相信我?”
  安哲放下筷子,抓起桌子一角上粗糙的面巾纸擦擦手:“这么小的事,说不上相信不相信。”
  面无表情的老板把童海林的面端了上来,他看看童海林再看看安哲,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好久没有看到二位一起来了。都好吧?”
  他这么说倒是让我惊讶,他们以前就认识?还经常一起来这里吃饭?
  童海林笑眯眯的点头,随即冲着安哲压低了声音:“安哲,你就是不相信我。如果真的相信我,很多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安哲点了一支烟,这个举动又让我大吃一惊。我还从没有看见过他抽烟,看来今天他真是反常的不一般。他的眼睛在烟雾里冷冰冰的,声音里也微微透出一丝挖苦:“海林,有时候我还真佩服你。明明没有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活灵活现的。这方面,你真是人材。”他弹了弹烟灰,似乎有些厌倦的样子拍了拍我:“吃饱没有?”
  我听他们唇枪舌战听得正入神呢,被他一拍才想起正事,赶紧低头叼起一根面条,一边含糊的告诉他:“马上吃完。”
  童海林的目光转到了我身上,“你的宠物不简单。”
  安哲的表情很疲倦,语气却咄咄逼人:“我始终不明白你这样一个大少爷,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嗜好,看见别人的东西都觉得好。”
  童海林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事实证明,别人锅里的东西有的时候的确比自己的好吃。比如……”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象一只狡猾的猎狗在窥伺猎物一样观察安哲的反应:“比如玛丹。”
  安哲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你用玛丹已经打击不到我了。”
  童海林垂下眼睑,发出一声类似窃笑的声音:“既然玛丹打击不到你,当初为什么为了她和我绝交?我们在大学里可是最铁的朋友。”
  安哲的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他有些意兴阑珊的在烟缸里熄灭了烟头,身体向后一靠,脸上露出疲乏的表情:“今天既然在这里碰到你,我索性把话说清楚,我跟你绝交,并不是因为你抢了我的女朋友。而是通过玛丹,看清了你。”
  童海林不以为意的瞟着眼睛看他,一副很无辜的表情:“真的不为玛丹?”
  安哲的眼睛里有一点类似于苦涩的东西一闪而过:“玛丹选择了你。我尊重她的选择。因为她告诉我她是真心的爱上了你。”
  童海林皱了皱眉:“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女人。她在英国也过得不错啊,那个老家伙死了之后留给她一个城堡,还有一个公爵夫人的头衔……”
  安哲的拳头“咚”的一声捶在桌面上,连我面前的砂锅都跳了起来,汤汤水水差点溅到我身上。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还真吓了我一跳。
  安哲的眼睛散发出慑人的亮光,直直的望进童海林的眼睛里,用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说:“但是她的幸福呢?!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是你毁了她的幸福吗?仅仅为了证明你比我更优秀,就那么残忍的玩弄一个女孩子的感情?!你真是一个疯子!”
  童海林睁大了双眼瞪着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哲,你发脾气的样子还真是吓人,难怪公司那帮小丫头都叫你酷哥。”
  顿了顿,他伸手比画了一下,象在对客户展示什么美妙前景一样:“其实事情都过去了,玛丹都已经不再恨我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我们之间还是有缘分,现在又做了同事,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安哲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他伸出一只手来抱我,我赶紧在他捞着我之前再喝了两口汤。
  “当初我的公司出现了危机,是童总帮了我。所以我答应五年之内为他做事。这是我留在泰晟的唯一原因。在别人面前,我不是已经表现的跟你十分合作了吗?”他说着把我抱在怀里起身要走。
  “安哲!”童海林的表情难得的正经了起来,语气也有一些不稳定了:“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真的不肯因为玛丹的事原谅我吗?”
  安哲对他的这番话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头也不回的抱着我往外走。从安哲的肩膀望过去,童海林还在凝视着安哲的后脑勺。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恩,安哲刚刚理过发,后脑勺还真是有型有款。
  再看童海林,他的目光忽然之间显得有点空洞。然后,他低下头开始吃面,没有再看我们一眼。
  回家的路上,安哲没有把我放在座位上,而是一直紧紧的抱着我,好象我是一个暖炉,要借着我取暖一样。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在生气,也许只是被童海林勾起了回忆,有些烦恼而已。
  他抱得太紧,让我有些不舒服。我用爪子抓着他的前襟开始努力的往他的肩膀上爬。他忽然俯下脑袋用脸颊在我的脑袋上蹭了蹭,这个举动实在太过于突然了,我一慌,两只爪子就松了劲,又跌回了他的怀里。
  “潘潘,你知道吗?”他的双眼惆怅的望着车窗外面,语调轻柔象在自言自语:“我那时侯是真心的喜欢玛丹。她有一双星星一样会闪亮的眼睛,一笑起来左边脸颊上就会出现一个小酒窝……”
  那有什么好惆怅的呢?我抬头看看他,他眼睛里的伤痛让我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舒服。我闷声闷气的说:“她不是自己在英国吗?”
  安哲笑着摇摇头,好象这话很可笑似的:“宝贝你不懂的,有些东西碎了,就永远也不能再拼合起来了。”
  他叫我宝贝?我的心脏好象漏跳了一拍。
  没有听错吧?我把脑袋朝他凑了过去,他的脸也靠过来回应我,好象在凭着本能寻找温暖。这一刻的安哲很象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有些迷惘,有些脆弱。
  我张开翅膀搂住了他的脖子,在心里替他叹了口气。有关感情的事,从没有听说别人能帮上忙的。只能靠自己振作起来了。
  也许我的羽毛弄痒了他,他拨拉了一下我的翅膀,轻声的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你还真有安慰人的天分呢。你现在的样子活象一只在孵蛋的老母鸡。潘潘,我终于相信你真的是一只雌性动物了。”
  我气的说不出话来——还有比这更伤人的吗?
  我收起翅膀,气鼓鼓的扭头望向窗外。雌性动物,雌性动物,是我愿意的吗?可是站在他的立场,这话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也许是因为这一笑的缘故,他的眼睛重新又变得明亮起来。
  我贪恋的凝视着他眼里的光彩,心底的伤痛不知不觉的变成了满心的怅惘。在我还是一个人类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面对自己想要的幸福,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我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十七
  懒洋洋的靠着火锅店窗台上的花盆,第一百次叹气。
  还不到用餐时间,火锅店里客人并不多。我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大盘小盘的菜品,从一堆蘑菇、生菜和海鲜的上面看过去,安哲和秦凯薇正在低声的交谈。
  俊男美女的组合还真是养眼。可是看到他们笑微微的样子,我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后悔。真后悔。
  昨天晚上安哲一直加班到深夜,最近他总是这样。我猜他是接了什么重要的项目。书房的灯一直亮着,闹得我一夜都没有睡好。今天早上安哲顶着两只熊猫眼问我想吃什么,我想也没想就说:“杏仁蛋糕。”结果就是安哲带着我到汇星园附近的蛋糕店去买杏仁蛋糕,然后就是在蛋糕店里遇到了秦凯薇。再然后,当然就是安哲向她表示感谢,感谢那天她的照顾。再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共进午餐。
  后悔啊。大清早的,吃什么杏仁蛋糕啊。
  现在,杏仁蛋糕就摆在我面前的碟子里。可是我已经没有胃口了。
  我支着脑袋,用爪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拉着蛋糕,心不在焉的往嘴里送。忽然又想起自己此刻的姿势很象卡通片《仙履奇缘》里那只惹人讨厌的懒猫,赶紧又坐起来。气鼓鼓的踢了一脚空杯子,冲着安哲喊:“果汁!”
  安哲毫不介意的把我的杯子倒满,又把烫好的几块山药放进我的碟子里。反倒是秦凯薇微微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又把目光投向了安哲。
  安哲接着前面的话题说:“是啊,泰晟今年的业绩要比前两年都好一些。跟公司的转型也有关系。今年总部比较重视亚洲市场。”
  秦凯薇笑微微的说:“看你的样子昨夜肯定是加班了,是有什么重要的项目吧?”
  安哲笑了笑,“不说公事了。你平时做什么运动?”
  秦凯薇歪着头想了想:“有时间的话去健身馆做做操……”
  我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对安哲工作上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所以安哲此时的谨慎态度多少让她有点不悦。但是她显然在刻意的掩饰这一点。我忽然想,她接近他该不是为了探听第一手的内幕消息吧?
  山药烫到了我的爪子,我甩手把它扔了出去。安哲诧异的瞟我一眼,随即一笑,又从自己的碟子里夹了两块递给我。
  看到安哲,我立刻在脑子里否决了这个荒唐的想法。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不是吗?而且,从她含情脉脉的表现就能看得出她还是喜欢安哲的。找个好男人解决终身大事当然要比为公事卖命更有价值啊。
  再看看安哲,脸上一派明朗的笑容,看不出特别的喜恶。他在别人的面前总是这样彬彬有礼,进度有度。似乎从来都没有失态过。
  我低头叼住吸管开始喝我的橙汁。忽然之间对自己这种揣摩别人想法的举动感到厌烦了。
  我跟自己赌气似的叼起碟子里的山药开始埋头大嚼。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听到隔着一丛茂密的竹子,邻桌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约了你出来,却喝了一中午的闷酒。真是抱歉。”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似的。一时间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到。
  我的脖子僵硬的朝那边转了过去,有竹子隔着,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这个声音我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怎么也不可能会听错的。
  身体象虚脱了似的,有点发软。心跳的也一下比一下快。我顺着窗台慢慢往那边挪,竹子围起来的隔断上果然有个缺口,我屏住了呼吸把脑袋先挤了过去。
  面对着我的是一个宽肩膀的男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件灰色的布衬衣。白皙的皮肤,清秀的五官。举手投足一副循循儒雅的书生派头,不正是陈、瑞、嘉吗?
  我呆呆的看着他,忘记了应该怎么反应。期望了太久的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怎么看都不象真的。
  陈瑞嘉要比我印象里略微消瘦一些,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满腹心事。
  背对着我的是一个长发的女人,穿着浅色的薄毛衣,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柔和的轮廓。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她脖子上围着那条黄色棕色相互交替的条纹围巾,不用猜一定是文子,陈瑞嘉的女朋友。瑞嘉曾经把她带回来一次,印象中是个温柔沉静的女孩子。老爸老妈倒是满喜欢她的。
  “其实,你想说什么我也猜到了。”瑞嘉垂下头,声音显得很枯涩:“最近半年家里出了事,可意又……我也的确忽略了你。”
  文子沉默不语。
  瑞嘉再抬起头的时候,表情显得很轻松。但是我能看出来他是在假装,他这人就是这样,心里越是有事,表面上就越是装的若无其事。
  “就这样吧,”瑞嘉微微一笑,笑容还是我记忆中的温暖如春,却让我的心刺痛了起来:“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你可以来找我。”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他们是要分手了呀。怎么会这样?
  瑞嘉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文子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她看了瑞嘉一眼,又低下了头:“瑞嘉,对不起。”
  瑞嘉笑了笑,声音却透着疲惫:“文子,别这样说。是我忙着家里的事,忽略了你的感受。”
  文子摇头,固执的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瑞嘉的笑容掉了下来,又飞快的装了上去,象没话找话似的说:“他……对你好吗?”
  文子没有说话。
  瑞嘉自嘲的一笑:“算我没有问。出来这么久了,你也该回去了。”
  文子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开始穿大衣。
  我的心里忽然之间窜出来一股怒火,冲着文子大声说:“你等等。”
  文子和瑞嘉都愕然回头,我顾不上理会他们惊讶的表情,冲着她飞了过去。有一刹那她的脸上交替出现了茫然和惊恐,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退。
  眼角的余光瞥见瑞嘉也站起来,想要伸手挡开我。但是我的动作显然要比他们更快,看,用翅膀还是有优势的。我一把扯掉了她脖子上的丝围巾,在她惊愕的注视下将那围巾一下一下的撕成了碎片。
  瑞嘉的动作猛然僵住了。同一时间,从餐厅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的响起了惊叫和倒抽冷气的声音。
  我拍着翅膀,想落到瑞嘉的肩膀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落到了椅子的靠背上。我毫不退让的瞪视着文子。看吧,看吧,我这只嚣张的宠物,竟然真的袭击起人类来了。
  安哲的脸出现在了茂密的竹子后面,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从餐厅里大家的反应猜到了一定是我出风头。在他的肩膀后面,是秦凯薇,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正朝这边张望。
  文子的视线落了下来,她看了看飘落在地上的围巾碎片,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我的胸口还在剧烈的一起一伏,而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转向了瑞嘉。瑞嘉的眼睛里是震惊和疑惑,象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眼泪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落了下来。
  瑞嘉的按在桌面上的手似乎有些颤抖。
  在我们的周围忽然就嘈杂了起来,然后,我被一双手抱住了,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安哲。而且安哲还在生气。
  “你干什么了?”他很严厉的问我。
  我没有看他,我的眼睛一直在看瑞嘉。瑞嘉也在看我,然后目光缓慢呆滞的爬到了安哲的脸上,他现在的反应活象是看电视里转播的宇航员的生活录象,无论什么动作都慢吞吞的——是我的举动吓到他了吧?
  “对不起,这位先生,”安哲见我没有理他,开始满怀歉意的跟瑞嘉说话:“我家的鹦鹉可能是被宠坏了,有一点霸道。如果给你造成了什么损失我愿意赔偿。”
  瑞嘉回过神来,他深深的看着安哲,疑惑的表情一闪而过,就又恢复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书生,温文尔雅的冲着安哲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损失,我想,我是应该感谢它的,因为它是在替我打抱不平。”
  这回轮到安哲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低头看我,伸出手指轻抚了一下我的脑袋,眼睛里满是疑惑。他再看看地上围巾的碎片,迟疑的问:“这个……”
  瑞嘉摇摇头,弯腰将它拾了起来,团成一团紧紧握在手里,“这的确是你家鹦鹉的杰作,不过我真的不怪它。”
  说着,象在否决什么荒诞的想法一样,瑞嘉自嘲的摇摇头。这个动作把我的心都摇碎了。
  餐厅的伙计看到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又退了回去。瑞嘉拿起外套往外走,路过我们身边时,用英语低声说:“再见,后会有期。”
  我实在不能忍受瑞嘉颓废的样子,不就是离开了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吗?天涯何处无芳草没有听说过吗?不就是失恋吗?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冲着他大声的说:“Don’t trouble the trouble until the trouble trouble you.”这是他以前经常说的一句话。
  瑞嘉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回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象要看到我的心里去一样。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把头埋在安哲的怀里哭。我知道瑞嘉是猜到了,他一定是猜到了。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安哲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后背,疑惑的问我:“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啊?运气还不错,撕了人家围巾人家还谢你。到底怎么回事呀?你好象不高兴啊。”
  我没有动。
  然后我听见秦凯薇的声音说:“安哲你还真了不起,宠物都能养成这样——你们不会是平时用英语交流吧?”
  安哲笑了起来,没有说什么,我猜他心里一定比秦凯薇还要疑惑。
  我在他的毛衣上蹭了蹭脸上的鼻涕眼泪,心里默默的想着:改天吧。也许改天我可以给你解释解释,其实不过又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而已,一个好男人被甩了。

  十八
  我在这个家里给自己营造了一个私密的小天地。每逢心情不好,或者是家里来了我不想看见的人,我总是会躲进去。
  这个私密的地方就在安哲书房的书柜顶上。
  自从发现了这么个好地方,那本我喜欢的女士版《时装》就不用频繁的在柜子底下藏来藏去了。后来安哲也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把柜子顶上打扫干净,又放上来一个舒服的垫子。据他说是免得我每次钻出来都活象一个沾满了灰尘的鸡毛掸子。
  再后来,我开始陆陆续续的把自己中意的东西藏到这里,比如说安哲那只手腕处绣了一朵雪花的毛手套;浴室里剩了半瓶的青草味道的男用香水;还有安哲的小游戏机,可以玩俄罗斯方块的;还有一只白色的牛奶杯,上面用金色描绘着弯弯的枝蔓,很漂亮。
  安哲有一次踩着椅子爬上来看了看,然后说我:“你还真选了个占山为王的好地方。”我笑嘻嘻的回了他一个飞吻。
  这里,真正是我的地盘。除了我,谁也不能分享。有那么一次,一只奇怪的虫子不知死活的爬了上来。我先冲它怒目而视,给它一点警告。它居然视而不见,继续拖着肥胖的身体朝我的垫子进军,终于惹火了我。我一爪子把它拍到了安哲的书桌上,这从天而降的恩宠把安哲给吓了一跳。结果,这小东西还没有从高空坠落的晕眩中清醒过来,就被安哲恶狠狠的灭了口。
  安哲大概看出了最近我有点抑郁,但是他什么都不问,对待我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也许在他的眼里,一只鸟偶尔有些反常的举动也算正常吧。
  我现在就躺在自己的地盘上,面前摊开着我最新拽上来的一本小说,百无聊赖的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么好的天气却要窝在家里,多少让我有点打不起精神来。
  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播放体育节目,一个功成身退的运动员正在涕泪交加的跟观众介绍自己的成长历史。在这个背景音乐之上,是安哲和秦凯薇低柔的说话声。
  没错,我今天躲上来主要就是因为她。
  我从书柜的顶上探出头向客厅里瞟了一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沙发的一角,安哲的半条腿闲适的舒展着,脚上穿着一双浅灰色的棉袜。那还是上个礼拜我们一起去超市的时候买的。在他的手边,一大盆火鹤正以无比热烈的姿态盛开着,深红的颜色艳丽而灵动。
  我盯着这盆花,思绪又回到了我的表哥陈瑞嘉的身上。自从上次在火锅店遇见他,我就有些坐立不安。我一直在想,那天是不是应该从安哲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来递给他呢,这样,一旦他想明白了就可以回来找我。
  我在靠垫上换了个姿势,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陈瑞嘉那样一个有着严谨的科学态度的榆木脑袋,这样荒谬的事恐怕比杀了他还要令他难以接受。我记得刚看完《惊情四百年》的时候,和他讨论起世界各地都有的鬼怪传说,我说大概世界上真的存在我们不了解的神秘族类。他当时就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坚持说这是个物质的世界,而鬼怪之类违反物质规律的东西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只是因为人类本能的恐惧心理而杜撰出来的东西。
  我支起脑袋,呆呆的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不知道他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从失恋的漩涡里爬出来呢?这个死脑筋的家伙,恐怕要伤心好一阵子吧?
  电视关了,安哲换上了一张室内音乐的唱盘。我听见他问秦凯薇:“中午想吃什么?”
  秦凯薇说:“懒得出去了,你家里有什么,随便做一点吧。”
  两个人一起到厨房里去翻箱倒柜。也好,秦凯薇做饭的手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总比安哲要强一点。前天晚上她在这里做了炸酱面,我和安哲都吃了两碗。当然我的碗要小一些。
  厨房里传来两个人含糊的对话,秦凯薇说:“没有番茄酱和淀粉了,盐也不够。”
  安哲说:“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去趟楼下超市。”
  我想告诉他带两块巧克力,想想又忍住了。因为这些天我心情郁闷,所以有些胡吃海喝的趋势。这也不算稀奇呀,很多女人都有这样的倾向:想用厚厚的脂肪被褥闷死忧愁。
  可是昨晚安哲把我按在水龙头下面给我洗澡的时候,忽然说了句:“潘,我发现你这两天长膘了。肉乎乎的。”对女士来说,肉乎乎可不是什么赞美的话。
  好吧,我忍。不就是减肥吗?再说,长得太胖也影响我飞行的速度呀。
  安哲开门出去了。秦凯薇在厨房里淘米做饭。我这超级米虫就懒洋洋的靠着垫子打盹。打算在餐前小憩一会儿。最近总是失眠,再这么下去会老的很快。
  朦胧中有轻柔的脚步声,眼开一线向下一瞟,原来是她。大概等安哲买菜回来等得无聊了。
  她径直走到电脑前面,握住鼠标开始不停的点击。起初以为她是在玩游戏,可是越来越觉得不象:她皱着眉头,表情显得很紧张。
  我警觉起来,她想干嘛?不会真的是个商业间谍吧?
  她似乎在机器里找什么东西,眼神渐渐急切起来,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把脑袋伏得低一点,尽量只露出眼睛来。
  “喂?”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那个文件叫什么名字?”
  对方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他去超市了。”秦凯薇简洁的回答,目光始终落在屏幕上,眉头却越皱越紧。良久,她有些焦虑的说:“真的没有。”
  对方似乎在不断的给她支招。
  秦凯薇瞟了一眼书柜里的小天使座钟,不客气的打断了对方:“时间不够了。你实在不放心就自己来找。”
  她站了起来,似乎要挂断电话。然后身体又顿住了,迟疑的重复了一遍:“光盘?你确定有这样一个备份吗?”
  她的目光开始快速的浏览书房里的摆设,似乎在寻找所有可以藏下一张光盘的地方。我忽然间想起前天晚上安哲把一张光盘夹进了书柜最上面的那本《资治通鉴》里。秦凯薇要找的难道是这个?
  外面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秦凯薇连忙走了出去。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一个女子甘心情愿的放弃有可能得到的感情归宿呢?
  这倒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隔着客厅,传来两个人在厨房里一起做饭的声音。听到安哲明朗的声音,我心里多少有一点担忧,他知道暗处已经有人对他动手了吗?而且还可能是个内鬼哦,连他有备份资料的习惯都一清二楚。
  不知过了多久,安哲走了进来,伸手拍了拍书柜,仰着脸喊我:“懒虫,下来吃饭。”
  看着他阳光灿烂的一张笑脸,我终于决定先不告诉他这件事。因为我还没有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最重要的是我没有证据。
  这样的事情说出来,谁会相信呢。

  十九
  电视屏幕上,野兽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美女贝儿伏在他身上哀哀痛哭。然后,音乐开始变得富有暗示性。野兽的身体在灿烂的流星里漂浮了起来,毛茸茸的身体慢慢变成了人类,然后他和美女激动万分的拥吻……
  我靠在沙发垫子上第N次的擦眼泪。
  这是整部影片中我最喜欢的一段了,魔法解除了,野兽变成了王子,一切没有可能的事情都奇迹一般发生了……
  一双大手从旁边伸过来,将我搂在胸前。
  我抬起头,安哲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我,近距离的看,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黑白分明,眼珠清亮的象泡在水里的黑玛瑙。里面清晰的印出一只丑陋奇怪的大鸟,歪着头,傻傻的与他对视。
  “如果真有魔法这回事,”他抚摸着我的羽毛,若有所思的说:“把你变成一个人也不错。你想变成什么人?”
  我没好气的瞪着他,“你还是先找到会魔法的人吧。”
  安哲哈哈大笑,用力把我按在胸前:“你有的时候可真不象一只鸟。”
  他话里淡淡的疑虑让我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我靠着他的胸口不敢抬头。隔着柔软的白色毛衣,耳畔清晰的传来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一直敲进我的心里。
  安哲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我,喃喃的说:“潘潘,你这只奇怪的鸟让我觉得有些敬畏了。我不知道你还会做出什么让我吃惊的事。你能听懂我说话、会看书、会帮我拿东西、会发脾气,你还会说英文。你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他的语气里流露出深深的困惑:“我觉得你身上有许多秘密。”
  我没有出声,这些都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我怎么跟他说呢?说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加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灵魂出窍,再醒来就已经进了宠物诊所了?
  这样的事,太过于耸人听闻,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虽然现在不至于被绑到柱子上当街烧死,但是处境恐怕也差不多吧。
  “安心刚把你和那些猫带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烦,”安哲一边给我捋毛一边喃喃自语:“但是跟你相处的越久,就越是离不开你了。因为有你陪着我,这个空房子也变得有意思了。”他发出一声叹息,用力搂紧了我。
  我的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这话听着怎么象是在告别呀?果然他接下来说:“安心今天来电话了,说她过几天就回来了。她要把你接走。潘潘,你走了,我会寂寞的。”后面这一句听着有点煽情,但是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安心要回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呢?
  一想到要离开这个已经开始熟悉和依赖的地方,我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丝恐慌。将要面对完全不同的生活,将要……再也见不到他。
  我直起了身体,直视着安哲的眼睛,无比坚定的说:“我不走。”
  安哲愣了一下。
  “我不走。”我重复了一遍,心里想的却是简•爱那段著名的台词:我怕我离开你远了,心里和你连在一起的那根线就会蹦断,会很痛,会……流血。
  原来我也象寄居的简•爱一样把他的身边当成是家了吗?
  这个认知让我越发的惶恐。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我垂下了视线,不敢再看着他。
  “好啊,”安哲似乎回过神来了:“我也不想让你被接走啊。这样吧,安心来接你的时候你就藏起来,别让她看见。”
  我忍不住苦笑了,只有这么孩子气的办法吗?
  安哲似乎觉得事情已经决定下来了,因而显得十分高兴。他用力举了我一下,大声说:“就这么定了。你以后就叫安潘潘。”
  我在他手里趔趄了一下,心里说:按你的算法,到了安心手里不是还叫安潘潘吗?
  安哲高兴的咧嘴一笑:“我们去洗澡,然后上床。你就睡我床上好了。反正你身上也挺暖和的。”
  这个时间洗澡?我惊讶的反问他:“今天不用加班啦?”
  安哲笑嘻嘻的说:“不用了。资料发回了童总的手里,我在等他的指示。计划通过了才能去实施呀。咳,说了你也不懂。”
  这话很让我泄气。不过,他兴高采烈的劲头还是感染了我。想起白天秦凯薇的奇怪举动,我郑重其事的警告安哲:“安哲,不要用眼睛看人。”
  安哲目瞪口呆。直愣愣的看着我,象有点反应不过来似的,反问我:“你说什么?”
  我把话重复了一遍。其实这是我很久以来就想跟他说的话,只不过现在说出来,针对的并不是我自己。
  安哲看着我的目光渐渐深沉起来,我心里反而轻松了。反正他也认定我是有什么魔法的东西,再说也毕竟是很严重的事情,所以,我也就不去考虑种种的顾虑了。我只能说这些,希望以他的聪明能够始终保持警觉吧。
  安哲足足瞪了我两分钟,然后点点头:“这话我一定记住。”
  安心回来是在三天之后的黄昏。
  听见她在外面一边按门铃一边大喊:“安哲开门。”安哲和我赶紧手忙脚乱的开始做表演的准备。直到确认我躺在睡篮里的病态无懈可击了,他才慢悠悠的去开门。
  装病是安哲一觉醒来想出来的办法,虽然只能拖几天,但是目前的确是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据他说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固执的很,直接跟她要,她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安心一进门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向外偷看:果然是电脑里见过一面的短发女孩子,穿着深红色的短夹克,人显得很俏丽。
  寒暄了几句,她果然问:“我的宝贝呢?”
  安哲拉长了声调:“你说的是——那只鹦鹉吧?”
  安心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表哥你别吓我,它不是被你给养死了吧?”
  安哲愣了一下,似乎在想这个说法的可行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很遗憾的说:“没有养死,也就是在养病而已。”
  安心立刻跳了起来:“什么病?”
  安哲慢条斯理的说:“大概是流感一类的。大夫说有可能和人交叉感染哦。我已经打过预防针了。你没有吧?我看你还是不要见它了。”
  安心愣了一会儿,半信半疑的说:“流感?它怎么会得上流感?”
  安哲支吾了两声,有点恼羞成怒了:“你说过的,要每天带它出去透透风,既然出去当然有可能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啦。”
  安心生气的质问他:“我只说透气,你还带它去哪里了?”
  安哲受了她的质问,态度反而强硬了起来:“超市、饭店、夜总会。我是个大男人,不可能象家庭主妇带孩子那样伺候一只鸟。这你不会想不到吧。”
  安心气的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瞪着眼睛互相对视。最后,安心一跺脚,转身往外走,临出门说了一句:“要是没治好,安哲你就等着给它陪葬吧。”然后摔门走了。
  我从睡篮里一跃而起,拍拍翅膀飞到安哲的身边。
  安哲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他侧过头看着我叹了口气说:“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事我都让着她,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她喜欢,我再不舍得也会割爱给她。潘潘,你是第一个。”
  我的脑袋也耷拉下来了。这样欺骗一个女孩子似乎真的有些说不过去。尤其是她还是那样发自内心的关心着我。
  不知不觉心里就有些内疚。
  “不过,”安哲的语气忽然轻快了起来:“能留下你,真的很值得。”
  我抬头望着他,心里象有一股暖融融的东西流了过去。
  “想想看吧,从最早的那只猫,小学时候姑姑送来的兔子,中学时候我用零花钱买的鸽子,还有邻居的大姐姐送来的流浪狗……”安哲忿忿不平的开始诉苦:“哪一样不是我让给她了,只留下这么一只鸟,怎么算也说的过去啊……”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男人,怎么每次叫人感动都不会超过三分钟呢?

  二十
  也许是因为最近不忙的缘故,安哲又恢复了下厨房的习惯。我总感觉当他格外执着于某一道菜的时候,通常都是受了某种刺激。
  就好比上个月,他有一次连续四五天,天天在家炖排骨,炖得我不得不绝食。他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偷听到了新来的一个帅哥在办公室劝那帮美女:“别看安总人长的帅,帅也不能当饭吃呀。你们真要如愿以偿嫁给他,就等着做黄脸婆吧,我猜他连排骨都不会炖……”
  这一次发作的症状类似。算上今晚,我们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杭椒牛柳。也不知道是他买的材料不对劲,还是他的做法太离谱,总之,做出来的东西,要说是杭椒牛柳,恐怕看见的人都会情不自禁问他一句:“按哪国的菜谱做的啊?”要说是杭椒炖牛肉,相信十有八九会勉强点头。
  谜底直到洗碗的时候才揭开。
  我正扒在水槽旁边哀悼那半盘倒进了垃圾袋里的牛肉。安哲气鼓鼓的把洗碗巾扔进了水槽里,自言自语的说:“杭椒牛柳,不就是杭椒牛柳吗?不会做杭椒牛柳就是没有烹饪天分?我还真不相信了。”
  我也不相信。这是打哪里听来的谗言呀。听这语气,似乎何以从牛肉旋涡里解脱出来了……
  “我就不信我真的做不好!”安哲“当”的一声把洗洁精的瓶子砸在黑色大理石的台面上,溅了我一身的水。
  他的样子还真是受了刺激。我用力抖了抖羽毛,决定要自救了。
  我朝他凑过去,委婉的说:“这样……好象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哦。”
  “是吗?”安哲诧异的看着我,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好象……是哦。”
  趁他沉思的时候,我赶紧趁热打铁:“别人说杭椒牛柳的时候,你可以说,那道菜我不爱吃,不过我很拿手做蒜蓉烧田螺啊。”
  听到我说田螺,安哲开始半信半疑的回过神来打量我。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赶紧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因为他曾经心血来潮买过一次田螺,结果一直到《新闻联播》都演完了,田螺还没有收拾干净,最后被他气急败坏的全部扔进了垃圾箱。
  “我才做了三天杭椒牛柳,你不会又要闹绝食吧?”安哲神色不善的瞪着我,下半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门铃。
  安哲立刻脸色大变,张开手臂象赶鸭子似的呼扇了一下,急切的说:“快,安心来了!”
  他的举动让我想起了《地道战》里的那帮民兵兄弟,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安哲都与他们一脉相承。只不过人家喊的是:“快,鬼子来了!”
  我急忙藏到了书柜顶上我的香巢里。
  安哲探头探脑的再三确认从下面看不见我,才磨磨蹭蹭的去开门。
  门一打开,立刻听到安心清脆的声音:“表哥,潘潘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安哲的声音有点不高兴:“我又不是兽医。”
  “你什么态度?”安心也不高兴了,“你害得它生病,你还有理了?”
  “咦?”安哲的声音立刻变大了:“我害它生病?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讲理?”
  “我说错了吗?”安心理直气壮的顶了回去:“反正我养着它的时候没有生过病。你不过才带了三四个月,看看,都进了几次诊所了?”
  “有你那么变态的女人吗?谁家又养鸟又养猫的……”
  “……”
  我头痛的发现这就是他们兄妹在大部分时间里的相处方式。而且他们彼此还都有些乐此不疲的倾向。可是象这样反复说着无聊的话究竟有什么意思呢?安哲如果是在拖延时间掩护我逃跑倒还说得过去。可惜又不是。
  忍无可忍。
  我从书房里飞了出来,掠过他们的头顶,小心翼翼的落在窗帘杆上俯视着面红耳赤的一对兄妹,客气的说:“打断一下……”
  立刻就被打断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高分贝的尖叫给打断了,不用猜也知道是安心。我瞟了她一眼,她的下巴都几乎要掉下来了,随即,唇角开始慢慢的向上扬起,小脸几乎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了惊喜交加的表情:“潘,你真的说话了?你好了没有?”
  我望着她的笑脸,心里忽然觉得很抱歉。我低声说:“对不起。”
  “?”安心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看看安哲,他正一脸紧张的注视着安心的举动,好象怕她会扑上去抓我似的,左手还拎着一块洗碗巾,恐怕他自己都忘记了。
  “我不能跟你走。”我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然后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我发现拒绝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真的很困难。
  客厅里好安静哦,好象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安心的声音结结巴巴的说:“你……你还真是,此间乐,不思蜀啊。他家有什么好啊?”
  我没吭声,继续保持低头认罪的姿势。
  “你想想看,”安心看我没有反应,语重心长的劝我:“我能带你一起上班,从来不把你一个人关在家里;我还给你用我的兰蔻香水;我还……”
  我制止了她往下再说。这些话让我心里不好受。
  我再一次说:“对不起。”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我偷偷的瞟了她一眼,她正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渐渐的又浮现出爽朗的笑容:“那这样好了,我以后经常来这里看你,等你想跟我回去了,我再带你走好不好?”
  我俯冲下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让我喜欢了。
  她依依不舍的走了之后,安哲冲我伸了一下大拇指,半真半假的说:“潘,I服了YOU。”
  就在安哲停止了摧残牛肉的第二天中午,这个城市落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到了黄昏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我站在窗台上看着别人打雪仗,堆雪人,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兴奋。小区里的闲人几乎都出来扫雪了,人人脸上都是愉悦的表情,隔得老远我都听得到广场那边传来的孩子们的笑闹声。
  窗户被我用爪子扒拉开了,闻到雪天里清新凉爽的味道,忽然有种很幸福的感觉。积雪让这个世界变成了银白色的童话世界,变成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奇迹世界,让人不由自主就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安哲的红色跑车慢悠悠的驶进了我的视野,这样的天气,他的这辆车还真是显得很漂亮。
  车子停在楼下,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那个穿着玫红色长羽绒服的女人不用说肯定是秦凯薇了。他们正从车里往外拿大袋小袋的东西。
  我注视着她,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改变了主意,上次的那种奇怪的举动会不会再重演呢?
  我拍拍翅膀离开了窗台。不管怎样,我必须要有所防备。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她休想伤害安哲。

  二十一
  我正在手忙脚乱的藏东西,安哲的脑袋笑嘻嘻的从书房的门口探了进来。
  “懒虫,下雪啦!”他说着提起手里的塑料袋冲我比划了一下:“看,买了好多你爱吃的,下来吧。我们吃火锅!”
  秦凯薇在他的背后哈哈笑了起来:“我发现养宠物的人都有这毛病,总会有意无意的把宠物当成是家庭一员。我家楼下的那个阔太太天天抱着一只吉娃娃喊儿子。你呢?当它是什么?”
  安哲缩回了脑袋,笑着说了一句:“我公司里的同事都说它是我老婆呢。”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一起去了厨房。
  我靠在靠垫上犹豫不定,是出去凑热闹,还是监守阵地呢?忽然间想到,如果她今天还要接着找东西,那么必定会打发安哲出去。
  我不妨再等等看好了。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锅碗相碰叮当的声音,安哲在餐厅里哼着小曲摆餐具。听起来倒真是很有那么一点阳光明媚的家庭气氛。
  会不会是我太多疑了呢?因为很难想象一个人即将要做这样的事,还能那么镇定自若的。她甚至还在轻声的和着安哲的歌呢。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
  安哲的大脑袋又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口,手里的玻璃盘子里盛着水灵灵的一串红提,他拿起一粒伸长了手臂给我,笑眯眯的说:“看,没骗你吧,真有好吃的。下来吧。”
  面对好吃的提子,再坚持就实在有些难为我了。正想着要直接落到他的肩膀上去,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我的身体在飞起来的瞬间硬生生的在书柜的边缘收住了,心也开始剧烈的跳动。
  “喂?”安哲手里还举着那盘提子,人已经开始往外走了:“在哪里?你怎么这么大意呀。行啊,我马上过去,拿三千够不够?”
  我从书柜顶上探出脑袋紧张的盯着他看,他挂了电话就过去拿外套,一边扭着脖子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凯薇,我出去一趟,大概半小时左右回来。”
  秦凯薇答应了一声,关切的叮嘱他:“慢点开车。”
  安哲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秦凯薇站在窗边似乎在目送安哲。然后,她回过身,冷冰冰的目光毫不犹豫的望向了书房。
  我悚然一惊,想也没想就把脑袋缩了回来。紧接着,小心翼翼的把整个身体都往后挪了挪。她从来不知道我的香巢安在这里,应该不会对我太留意吧……
  她走了进来,屋里明明没有别人,她还是有点蹑手蹑脚的劲头,大概这是做贼的人本能的反应吧。这一回,她没有理会电脑,而是直奔书柜而来,开始手忙脚乱的把一本一本的书拿出来抖落,然后再按照原样放回去。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看来,这个要对付安哲的人一定跟他很熟,已经熟到了知道安哲在生活里有哪些细微习惯的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睛因为过分紧张而出了问题,接下来我所看到的画面都象是放慢了的动画一样,一祯一祯的从眼前晃了过去:秦凯薇的手落到了那本《资治通鉴》上;她的手在翻开那本书;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再然后,她脸上定格了一种喜形于色的表情。
  我闭上眼,忍不住在心里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这个女人,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即将失去的会是什么呢?翌日她再想起这一幕,会不会后悔?
  秦凯薇麻利的把厚厚的书塞回了书柜里,然后开始打电话。
  “拿到了,”她得意洋洋的说:“你最好马上派人来拿吧。”
  她的脸上露出十分愉悦的笑容,象一个刚刚赢得了观众掌声的舞蹈家一样在书房中央的白色地毯上舞出了一个华丽的转身,然后又冲着电话笑了:“我的效率总对得起你的提前付帐了吧?”
  她挂了电话,笑眯眯的走回了客厅。
  我飞了出去,在客厅里盘旋了一周,落在了影视柜的最上面。大概我的亮相太过于突然了,秦凯薇似乎被我吓了一跳。直到瞥见是我,眼里才浮起又是轻蔑又是好笑的神色,转身进了厨房。
  她在接着洗菜,但是我能看出来她多少是有些心神不定的。
  我紧盯着餐厅墙上的挂钟:五分钟、十分钟、十二分钟、十五分钟……
  门铃终于响了,秦凯薇几乎被那门铃声吓得跳了起来,然后她飞快的跑过客厅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穿着深红色外套的小伙子,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纸盒。他的衣服和帽子上都在很明显的地方绣着一个花哨的字母形标志。我认得这个标记,这是离我们家最近的那家西餐厅的工作人员所穿的制服。
  小伙子长着一张憨厚的脸,看见秦凯薇开门,客客气气的鞠了一躬,送上了大纸盒说:“这是给您送来的披萨。已经付过帐了,请您签收。”
  秦凯薇签了字,顺手把盒子放在一边。然后问他:“点披萨的先生还有什么交代吗?”她的声音微微透着一丝紧张。
  小伙子摸了摸脑袋,“先生交代说您有东西让我给带回去。”
  秦凯薇递过去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大信封,信封的最上面是一张百元的钞票。
  小伙子再三道谢,然后就走了。
  顿时,秦凯薇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她在门上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把披萨拿到了餐厅。
  她接着去收拾晚饭要用的东西。而我则继续在影视柜上散步,顺便消化消化刚刚受到的信息:是一位先生。跟安哲作对的是一位先生。这位先生跟他很熟,了解他的生活习惯。
  我的眼前最先出现的是童海林那张邪气的脸。会是他吗?他跟安哲面和心不和,因为曾经是朋友,所以很了解他的生活习惯。而且他最有条件知道安哲在忙什么项目。
  好象每一条都吻合。但是,他们是同一个公司的人,不管有什么私人恩怨,也不会蠢到去损害自己的利益吧?而且他的伯父就是公司的老总,他可是继承人啊。谁会跟自己公司的效益过不去呢,尤其是对他那种由金钱支撑起地位的人来说。
  那又会是谁呢?我烦恼的抓了抓我的脑袋。不知道安心是不是知道安哲平时都跟什么人打交道呢?她下次来应该好好问问。
  门打开了,安哲走了进来。一边脱外套一边笑嘻嘻的说:“好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哦。”
  秦凯薇从厨房里探出头说:“好灵敏的鼻子,是饿了吗?我打电话订了个披萨。”
  安哲冲我伸出胳膊,示意我落到他的身上,然后带着我一起去餐厅。他的身上还带着浅浅的寒意,闻起来有种很清爽的感觉。
  他切了一块披萨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就转身去开红酒。
  锅子里的汤快要滚开了,不时的从厚厚的红油下面顶上来一个个小小的气泡,象在垂死挣扎一样。辣椒的味道也从未象今天这样呛人。我的目光扫过满桌子的盘子,诧异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点食欲。
  忽然之间就有点心烦意乱。
  秦凯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安哲的身边,她的一只手搭在安哲的肩膀上,整个身体都偎了过去,红红的小嘴巴正凑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悄悄话。她粉融融的脸蛋上已经带着几分酒意了,眼神也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安哲似乎被她说的话逗笑了,很自然的侧过脸回视她。看到近在咫尺的人面艳丽如桃花,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瞬间的迷乱。象受了某种蛊惑一样缓缓的俯下身去吻了吻她的嘴唇。然后开始温柔轻浅的不断试探着她的反应,直到她的手臂不由自主的环上他的脖子,并且开始热烈的回吻他,他的双臂猛然收紧了。
  秦凯薇呼痛一般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呻吟,然而她的呻吟却加倍的刺激了安哲,他急促的呼吸声中掺杂着浓烈的情欲味道,一只手已经慢慢的滑进了她的衣襟里。秦凯薇的双手颤微微的攀上了安哲的领口,解开了第一个纽扣。
  我的震惊和诧异到了这时已经变成了愤怒,我相信全身的毛都已经竖起来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能刚做完了那样伤害他的事,又若无其事的来挑逗他?难道安哲在她的眼里就那么容易操纵吗?
  我的目光扫过整间餐厅,除了墙上挂着的两把工艺考究的小斧头,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眼角的余光一瞥,看见她的手指已经解开了他的第三粒纽扣,安哲麦色的胸膛已经暴露在了空气里……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我抓起汤锅里的漏勺照着她满脑袋的卷发就敲了过去。

  二十二
  夜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令我悚然惊醒了。
  台灯还亮着,安心正靠在床头看书,好象凭着感觉知道我已经醒来了,她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的将我搂到了她的身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我那狂乱的心跳慢慢的平静下来。
  三日之前那难堪的一幕再次从记忆的深处钻了出来,以一种狡猾的姿态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看来,白天刻意的回避只是让它更加痛楚的潜入了我的意识里。这注定要成为我摆脱不了的梦靥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带着似真似幻的色彩。好多不显眼的细节都象被镜头奇怪的定格了一样,比如说秦凯薇肩膀上那块触目惊心的油渍、安哲被撞破了的嘴唇上缓缓滑落下来的异常浓艳的一滴血。再比如说,两个人的脑袋一起转向我时,目光里灼灼闪烁的火花。
  我落回到了椅子上,爪子里的勺子“当”的一声掉在地板上。
  安哲有些愤怒,又有些困惑不解的打量着我毛发直竖的恐怖扮相,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的神色:“潘,你是不是……你该不是认为我……”他有些困难的拼凑着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不是认为我在受什么伤害吧?不是那样的,我们……”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从宠物的角度,他这么理解也正常。何况,我正在做的事又何尝不是在阻止他受伤害呢?
  秦凯薇皱着眉头,一只手还在揉着后脑。但是她显然和安哲想的不一样,从她的眼睛里我就能看得出来,那里面颇有些疑惧。不光是头发上,还有她的衣服上都洒上了好些红油,她的毛衣是很浅的粉色,这些油污恐怕是难以清洗干净了。
  安哲拍了拍她的胳膊:“要不你先洗洗,烘一下,明天一早应该干透了。”
  秦凯薇冷冰冰的瞥了我一眼,起身要去浴室。我大喝一声:“站住!”
  她猝不及防的顿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瞪着我,眉目之间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厌恶。安哲也皱起了眉头,显然我的强硬表现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我紧盯着秦凯薇的脸,一字一顿的说:“你马上离开。如果不想让我把你刚才做的好事说出来。”
  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与其说是被我威胁到了,倒不如说一只鸟在她的面前以人类的口吻说话让她感觉有些恐怖吧。她就那样直愣愣的看着我,我也毫不心软的瞪视着她。
  直到安哲带着呵斥的口吻很不耐烦的说:“潘,你不许闹了,回窝里去!”
  我收回了和秦凯薇厮杀的目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他的一缕头发垂到了眼前,胸膛仍然裸露着。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情欲的味道,庸懒的姿势却仍然散发着难以抵挡的诱惑。我知道他已经被我彻底闹烦了。
  我心里对他充满了失望,盘旋在心里的一句话想也没想竟然就脱口而出了:“这么虚假的感情你也要?”
  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被我的轻蔑给击碎了。那是一层薄的,透明的东西,很脆。我甚至听到了宛如冰块撞击酒杯般细碎的声音。
  我突然之间就明白了。对她,他的心里也是不敢肯定的。他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就象一个赌徒,纵然知道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也要闭着眼睛再押上一笔。
  是那天夜里童海林的话给他施加了这种影响吗?我不能确定,但是我只能这样估计。因为我忘不了当他提到玛丹时,安哲那种落寞得近乎绝望的眼神。
  他不过是个迷路的孩子罢了,眼睁睁的看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行人,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下一个路过我身边的人就会把我送回家吧。
  就这样措手不及的看穿了这个男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让我情不自禁的对他有些怜悯。然而我的怜悯只不过在他的眼睛里点燃了一把火而已,就在那些破碎的冰块之间。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门铃适时的响了起来,他会伸手掐死我。
  我明明白白的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来自更深处的浓烈杀意。
  也许我又错了,我早该知道。他这样的男人是绝不能怜悯的。
  我身上的羽毛慢慢的垂了下来。这一刻只觉得万分的疲倦,疲倦到就要站不住了。如果他动手,我一定不躲。
  秦凯薇低着头走了,她拿起自己的羽绒服开门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和迎面进来的安心打个招呼。
  哦,安心,安心。
  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我再也不愿意呆在这间屋子里了,一分钟一秒钟都不可以。我用逃命一般的速度直直的撞进了安心的怀里。一头雾水的安心带着欣喜的表情接住了我。
  “我们走吧,马上就走。”我几乎是在哀求她了。
  安心有点迷惑,但是很干脆的就答应了。
  临出门的时候,我说:“秦凯薇从书里拿走的是一张空盘。真的那张在书柜顶上。”还有半句话我没有说,因为没有必要,那就是盘面上的字是我模仿安哲的笔迹写上去的。
  我没有再看他。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听见了。
  安心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带着我离开了。
  安心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她看了看床头的小钟,忽然坐了起来。
  “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她低头俯视着我,目光里闪过一丝光亮:“不如我带你出去玩吧。”
  我愣了一下,现在?
  安心下了决心,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衣柜扯出一条缀满了亮珠的牛仔裤丢在床上,再接再厉,又翻出了一件亮闪闪的黑色紧身小毛衣。当她从穿衣镜前面转过身时,我不得不承认,这身夜行衣还真是时髦的厉害。
  “去哪里?”我眼花缭乱的看着她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打扮成个坐台的,一边傻乎乎的问。
  安心白了我一眼:“没良心的。才跟着他几天,咱俩的据点你都忘啦?”
  我搜肠刮肚的也没有回忆起什么来,不过倒是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安心还真是不论上那里都会带着我。
  她举着香水瓶冲着我们俩一阵乱喷,然后就出发了。
  靠在她的怀里看着车窗外面一闪而过的盏盏街灯,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也是这样昏黄的灯光在脸上一闪一闪的,也是这样沉默的落寞的夜晚……
  安心是不耐这样的寂静的,她开始放一些节奏激烈的舞曲,一边听一边哼哼唧唧的跟着晃肩膀。
  车厢里立刻被这嘈杂热闹的声音填满了,对比着外面冷清的夜色,不知怎么反而让人觉得心里加倍的空旷起来。
  我猜对了一半,她带我去的地方确实是酒吧一条街。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个地方热闹有趣。不过她进去的这家叫做“斧头帮”的,我还真是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是我孤陋寡闻,还是它真的不出名。
  刚一进门,就有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跟她打招呼,她的眼睛涂了亮闪闪的眼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十分协调的诡异。
  “沙利,你好久没有带着你的宝贝来这里玩了。”她熟络的搂住安心的肩膀,顺手在我身上拍了一下。
  安心懒洋洋的抛给她一个媚眼:“是想我还是想我的宝贝?”
  红头发的女孩子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雷洛正好在呢。”
  安心似乎抖了一下,但只是摇了摇头:“不过去了,给我们找个地方。我们坐坐就走。”
  红头发的女孩子点点头,拥着我们一起走了进去。热滚滚的声浪立刻扑面而来,虽然感觉有点嘈杂,但这里还真是很热闹。而且我发现在这里我并不惹人注目,因为不论多么离谱的形象这里都能看得到。一旦发现了这一点,我立刻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安心大声问我:“喝什么?还是果汁?”
  我摇摇头,在这里喝果汁那该是多么扫兴的事呢?我大声的说:“伏特加。”
  安心听了我的回答似乎微微有些发愣,随即转头去吩咐招待。
  这样热辣辣的地方,又有热辣辣的酒,让我觉得可以忘掉心里所有不痛快的事了。也许醉死在这迷离的光线里对我来说反而是最好的出路,说不定一觉起来我又躺在自己那间堆满了绒毛玩具的卧室里,而这里一切的经历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呢。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喜欢这里了。
  在这看似人声鼎沸的所在,其实聚集的,不过都是些想要忘记什么的人。同时我也无比强烈的体会到了潜伏在安心内心里的迷茫和孤独,以及那些不论在阳光下还是夜色里都逃无可逃的痛楚。
  就象我一样。

  二十三
  当舞池里的灯光忽然间全部暗下来的时候,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尖锐的口哨声,还有人在大声的喊叫,起初只是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喊,但是很快就变成了所有人都参与的大合唱,他们一边拍掌一边有节奏的喊:“雷洛!雷洛!雷洛!”
  这样富有暗示性的场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物要出场了。安心的眼睛也亮闪闪的,她没有跟着喊,但是眼睛却专注的盯着舞池当中的某个地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缕灯光正好从上面投射下来,光柱里一个全身黑色的人影正在随着若有若无的音乐开始缓缓舞动。是一个身材十分迷人的男人,他舞动起来的时候仿佛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一切,彻底化身为黑暗中的一簇火苗,要让自己忘情的把整个世界都引燃了。
  音乐在他身形微微一顿的瞬间轰然震响,立刻,整个大厅都卷入了一场空前热烈的狂舞之中,所有的人都围在他的身边一边跳舞一边尖叫。连空气里都仿佛带着燃烧的气息。是啊,是啊,这样热闹的地方是没有过去的,也没有明天,有的只是现在。
  安心和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身体,象所有的人一样专注的看着雷洛,似乎灵魂都被他吸引走了。遗憾的是离得太远,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他皮肤黝黑,眼睛闪闪发亮。全身上下似乎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热烈迷人的气息。
  连我也受了他的感染,跟着他的节奏在不停的摇晃、摇晃、摇晃。直到眼前的世界终于变成了一块令人眼花缭乱的绸子当头罩住了我。
  我想我又喝多了。当安心把我裹在前襟里走到外面时,被冷风一吹,我回光返照似的清醒了那么一会儿,我记得我迷迷糊糊的问她:“雷洛是谁?”
  安心用平淡的语气说:“斧头帮的老板。”
  “仅此而已?”我怀疑的问,当那红头发的女子告诉她雷洛在的时候,她分明有一下颤抖。我记得很清楚。
  安心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当然仅此而已。”她用力的搂紧了我,“你都在想些什么呀。”
  “没想什么。”我昏昏欲睡的靠在她的怀里喃喃自语:“他很……迷人。”
  安心没有说话,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酒精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在冷峭的夜风里,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开在山崖上忧伤的花。
  安心把我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车子还没有发动起来,电话就响了。
  “喂?”安心不耐烦的把电话放在耳边:“你干吗?”
  不知道是谁的电话呢?安心的表情有那么一会儿有点认真,但是紧接着又不耐烦起来:“什么叫夜不归宿?你当我还是孩子呢?我们在酒吧。正要回去呢。”
  说着瞟了我一眼,似乎有一点心虚的味道:“恩。它是跟我在一起呢。”
  对方似乎发脾气了,声音显得很暴躁。听到这个声音,我又有点清醒了。这好象是安哲的声音。但清醒也只是那么一下子的事,随即大脑又开始昏沉。但在意识的深处忽然就有了一种针扎似的隐痛。是因为他么?
  安心哼了一声,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你问它?它喝的是伏特加。它自己点的。”
  安哲又在发脾气了。他还真是很少发脾气的人,好象只有安心有这种能激怒他的能力吧。
  安心的眉毛皱了起来,外面一闪一闪的霓虹灯在她的脸上晃来晃去,她脸上蓝色的眼影似乎已经有些晕开了,长长的眼睫毛呼扇呼扇的,眼睛显得幽深而颓废。
  “是啊是啊,它是喝醉了,正吐胆汁呢。”安心的语气明显的刻薄了起来:“没错,我是总带着它出去鬼混。不过你以为你是谁啊,管得着吗?”
  说完这句话,“啪”的一声挂了电话,撇着嘴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
  她把电话顺手扔在了我的身边。电话又响了,我抬了一下眼皮,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名字是“安哲”。但是安心连看也不肯再看一眼,就发动车子拐上了马路。
  安心的电话一直在我身边玎玲咚咙的响着,我只要睁开眼睛就看得到那个能灼伤人的名字。本来是昏昏欲睡的,但是心跳一下一下的压迫得我不能自如的呼吸。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觉得头痛欲裂。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我把这句座右铭反复在心里念了几遍。这是来到安心家里之后,我给自己安排的早课。
  早上起来尽管还是头痛,但是一想到安心要带我到她的店里去。还是强打精神爬出了被窝。这可是她第一次邀请我跟她去干正经事,不去可就太不给面子了。而且我的确也很好奇,她所经营的商店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电脑上初次看见她,只觉得天真甜美,有些娇憨;在安哲家里第二次见到她,觉得她俏丽直率,象被惯坏了的千金小姐;被她接回家,又开始觉得她象大部分的都市人一样心里有着浓浓的孤独感;但是跟她去商店,又觉得她是个条理分明的精明女人。
  这个安心,还真是会出人意表。
  安心的商店在南京街的西面,很繁华的地段。店面并不大,大概四五十平的面积,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流云轩”。乍一看感觉象卖文房四宝的地方,但是慢慢就让人品出了几分脂粉气。
  临街的一面是大幅的玻璃橱窗,橱窗里已经装饰起了一棵圣诞树,上面挂着亮闪闪的小饰物,很有几分节日的气氛。推开两扇玻璃门,耳畔立刻传来了清脆的铃声。
  成排的衣架后面转出来两个笑盈盈的年轻女子,她们都穿着新上架的春装,显得格外有生气。在她们身后,是咖啡色的背景墙,上只有几个银白色的花体字,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品牌,感觉上很有几分欧洲风格。
  圆眼睛的那一个看到我们进来立刻眼睛一亮,跑过来伸开手臂笑嘻嘻的对我说:“来,抱抱。”
  我往后闪了一下。看她的动作,把我当成是个婴儿了吧?她虽然长得也不错,但是一想到被一个同龄的女孩这样对待,心里还真有些不寒而栗。
  看我没有搭理她,这个名叫小米的女孩子假装生气的嘟起了嘴:“才几个月没见,就不理我啦?”
  安心也笑了,象安慰她似的拍了拍她的圆脸蛋:“别吓着它了。我刚见它也一样。你还是赶紧准备点巧克力沟通感情吧。”
  另外的女孩子正在招呼客人,只是笑微微的朝我们点点头。
  安心向小米简单的问了一下店里的情况,然后就坐到柜台后面埋头看帐本。我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走来走去,等胆子大一点了就飞到外面的货架上去看看今年春天的新款都是什么样。我站在货架上慢慢的从这头溜达到那一头,然后再换个货架……遇到喜欢的还用爪子拨拉两下。
  虽然自己不能体会买衣服的乐趣了,但是过过眼瘾也不错啊。尤其这么理直气壮的反复拨拉,当人的时候哪能这么无所顾忌呀,售货员早就冲你翻白眼了。
  一位年轻女士穿着一件粉色的裙子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一边侧身照镜子,一边露出颇为踌躇的表情。衣服其实是满好看的,可是她这么莹白的皮肤,如果穿玫红,配上她的长卷发,应该是会更加出色吧。我这样想的时候,小米开始向她推荐白色的另外一款。
  年轻女士的目光瞟了一眼就不感兴趣的移开了。她忽然在镜子里看见了我,微微一愣,随即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我,脸上露出略带惊讶的笑容。
  她的笑容打动了我。我决定向她贡献一点我的审美眼光,作为被欣赏的回报。
  我用爪子钩起了我中意的那一款玫红色的裙装,小米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连忙走过来把衣服拿给她。年轻女士十分惊奇的伸手接了过去。
  我还没说话呢,小米就抢着说:“这个颜色很配你。”
  年轻女士有点犹豫:“会不会太艳了一点?我从没有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呢。”
  小米和小嘉竭力的游说她穿上试试。
  桌子那边的安心也抬头看我,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抿着嘴微笑。然后她的目光投向我的身后,眼光微微一跳。
  我也回过头,年轻女士已经换好了我推荐的裙装,真的……好漂亮啊。我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她的脸立刻就红了。
  裙装的袖口和裙摆都装饰着十分精美的蕾丝。使得这种夺目的红色透出了几分委婉的味道。我看得出她自己也是满意的。她在镜子前面有照了照侧面,然后冲着我嫣然一笑,说:“你的眼光还真是比我好啊。”
  我想说旁观者清,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年轻女士伸手抚了抚我的后背。笑眯眯的进去换衣服。这时安心走了过来,把小米和小嘉拢到面前,用很低的声音说:“连潘潘都看出来了她不适合穿那件粉色的裙子,你们为什么还要坚持呢?我们的目的除了让她们购买,最重要的是要让顾客感觉在这里自己确实变得更加漂亮了。这一点要跟潘潘学学。”
  两个女孩子看看我,小米笑嘻嘻的冲着我做了个鬼脸。
  安心又开始夸奖我:“行啊,潘潘,以后干脆天天来上班吧。”
  我小心翼翼的看看她,她的表情半真半假的。一想起她天天睡懒觉的习惯,我觉得这句话开玩笑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都不能按时起床,难道要我自己挤公交车来上班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引人注目了,店里不知不觉就来了很多客人。她们都开始忙着招呼顾客。没有了我感兴趣的客人,我也就懒得去张罗。四下里打量店里的边边角角,想要找本杂志来看看。
  就在这么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团耀眼的红色。我的心没来由的一跳,堆砌了一整天的好心情立刻溃不成军。
  透过橱窗玻璃,外面就是宽宽的人行道,人行道的对面,隔着一丛低矮的冬青,一辆红色的车正停在哪里。不用看第二眼我就知道那是安哲的车。在窗户的后面我不知道对它行过多少次注目礼了。它的每一根线条都象是画在我的心上。
  安哲穿着深色的夹克,好象在看这边,又好象没有。因为隔得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出他在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我还没有见他抽烟抽得这么厉害过。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进来。不过,一想到他真的有可能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忽然又觉得他还是不要进来的好。

  二十四
  番外 安哲
  我一直认为在我所见过的女人里最变态的就是安心。尤其在她同时养了一只鹦鹉和两只波斯猫之后。那时候她刚刚买了自己的房子,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折腾才好了。
  她从小就很任性,尤其在姨妈改嫁并且随丈夫移民去了澳洲之后,她基本上就只能用无法无天来形容。当然她的外表是很能迷惑人的,她看上去总是显得单纯、乐观、彬彬有礼(在我面前的表现除外)。也有人夸她有主见,比如在开店这件事上。当罗莎和朱珠在午餐休息时无意间跟我说:“安总的表妹也很厉害呢,自己打理那么一家商店。”的时候,我差点被热汤呛死。
  那时候,她的店已经开张一个多月了,银行的那份又清闲又舒服的工作早都被她无声无息的辞掉了。我怒气冲冲的跑去质问她,她只是轻描淡写的嘟着嘴说:“我都是大人了,这么点小事还要惊动你?那不是太不懂事啦?”然后在我发火之前跟我说她要去趟澳洲,看望母亲并且采购一些店里用的东西。鬼都知道第二个才是她的主要目的。但是她能主动说出去看母亲,已经足以让我收起一切反对她的话了。
  自从姨妈再婚,她就跟母亲很疏远了,这件事一直让姨妈对她很歉疚。不论她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姨妈的面前,我相信对于改善她们母女的关系都是一个很重要的契机。于是我很痛快的答应帮她看家,帮她照顾那两只讨厌的猫和那只呆头呆脑的鸟。幸好店里是不用我插手的。
  安心走的时候,天气刚开始变得凉爽。本来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但是这一年,却变成了我的灾难。
  首先是那两只猫,鬼头鬼脑的总是出现在让人措手不及的地方。而且还掉毛,而且还会半夜里鬼鬼祟祟的爬上我的床。我虽然不介意被它们吃豆腐,但是让人忍无可忍的是每次一翻身耳边都会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让你汗毛直竖,然后所有的睡意都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从每天晚上关门睡觉开始我就盘算怎么处理掉这两个家伙。至于那只鸟,还可以等等再说,这个傲慢的小家伙每天只是在窗帘杆上溜溜达达,居高临下的瞟我两眼,偶尔跟猫打打架。对我,倒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妨碍。
  事情的起因是一块果仁巧克力。
  那天我刚从超市回来,一时兴起,掰了一块巧克力扔给窗帘杆上的鹦鹉。结果扔的太低它没有接住,掉下地后被两只猫扑住了。我猜它们之间久已不和,这回鹦鹉只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可是这个傻鸟大概是气坏了,竟然忘记了要利用自己的空中优势,直接蹦下地来跟它们撕扯。
  起初我没有介意,它们这样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反正我去劝架也没有谁肯听。
  等我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收拾进了冰箱再回来看时,猫在旁边舔伤口,鹦鹉奄奄一息的缩在墙角里。我再晚出来一会儿,恐怕就要被那两个蓝眼睛的家伙当午餐了。
  它的小圆眼睛里奇怪的有一种倔强的神色,直到我把它用毛巾裹着抱进怀里,它浑身的毛才柔软起来。
  这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抱小动物,它那么轻,在我的怀里显得很弱小。它对我表现出来的信赖突然之间就让我有点感动。
  我毫不犹豫的给我的秘书许云打了电话,她是个超级爱猫的中年妇女,前几天我曾经半真半假的说过要把猫送她,她当时很高兴。
  许云很快就来了,看到猫受伤有点心疼。说要带它们去诊所。这提醒了我,我也赶紧带着鹦鹉去了诊所。
  可是还没有到诊所,它就不动了。这让我有点不安,一想起它站在窗帘杆上瞟着我的样子,我竟然很怕它就这么死了。
  它没有死。但是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说它开始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这一场战争它开始全面信任我了呢?我从书里看到过有些聪明的鹦鹉是会说话的,并且可以和主人建立很好的沟通。我猜它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
  它有点小聪明,很多话都可以听得懂。这我从它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而且我还看得出它对我隐瞒了什么。这让我感觉很怪异,我该称呼“它”还是“她”?
  无论如何,单身的生活开始变得有趣了。潘潘是个有趣的伴侣,它会帮我拿东西,会和我挤在沙发里一起看电视,会偷吃我们买回来的糖果,还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偷偷的藏起来。而且对于人,它还表现出了明显的喜恶。比如秦凯薇。
  它不喜欢她,而且当她来借书的时候还在我面前挖苦她。这让我有点不高兴,无论如何,她是客人,潘潘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夸张了呢?我呵斥了它两句。
  它的反应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它竟然钻出窗户飞走了。
  看着它色彩斑斓的小身体从窗户缝里挤出去,我的心不由自主的一沉。它那一瞬间的表现有点象年幼时受了委屈的安心,倔强的不肯当着大人的面把眼泪掉下来。
  心不在焉的送走了秦凯薇,我自己在屋里来回踱步。它应该是会自己回来的吧?可是天色已经黑透了,如果它迷路,或者被别人捉走了呢?这样的想法开始让我有些心慌意乱。我翻出一支手电就出门去找它。
  它不会走很远吧?毕竟寻求安全也是它的本能。我先去了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可是找一只鸟还真是困难重重,因为任何一个小的暗影里都有可能让它藏身。就这样,一直找到了深夜。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它见到我,会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哭起来。
  我没有见过别的鸟哭起来是什么样,可是潘潘哭的时候就象个孩子一样,会呜呜咽咽的掉眼泪。满肚子要训斥它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我搂住它一声不吭的回了家。这小家伙,大概这一通闹把自己也折腾累了,还没到家就睡着了。当我想把它放进自己的小窝里的时候,睡梦中的它忽然很神经质的抓紧了我,好象生怕我会离开一样。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被这样一个无心的小动作打动了。
  我把它抱上了床,起初也有一点疑虑,生怕半夜又听到突如其来的惨叫。不过还好。它只是起床的时候表现的有点惊讶。
  潘潘改变了我对动物一贯持有的戒备态度,我干脆把它的床也搬进我的卧室。有的时候睡不着,可以听到它在自己的小窝里翻身的声音,这让我觉得很好笑。它完全象人一样躺着睡觉,还要盖被子。我想不通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喜欢秦凯薇。但是我生病的时候她来照顾我还是很让我感动,我从初中起就开始住校,在我的印象里,生病了有人照顾那是很遥远很模糊的记忆。当然也很……温暖。
  我想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她有了好感。我虽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但是,既然她在我需要照顾的时候照顾了我,我想我也应该尽我所能的帮助她。比如,上下班的时候用车载她一程。
  她经常都是坐公交车上下班,尤其是早上的时段,她常常会挤上不车。所以我经常能在小区门口的站台上碰到她。后来就干脆跟她约好每天早晨在小区门口等我。
  接触的多了,就觉得她是个不错的朋友。人很聪明,也健谈。只是她经常会问到我工作上的事,这是我不愿意触及的领域。我宁愿相信她只是出于好奇,或者只是想要找个能引起我谈兴的话题吧,因为她生怕我们之间会出现冷场的情况。她的用意那么明显的表现在脸上,我又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呢?
  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看看吧。
  我开始有意识的邀请她中午一起吃饭,她显得很高兴。我也慢慢的开始觉得,有一个固定的女朋友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我试着把她带回家和潘潘一起吃晚饭。潘潘的表现虽然有点冷淡,但是还算平静。于是下雪的那天,我又把她带回了家。
  我没有料到潘潘这一次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我知道宠物对于主人都有一些微妙的占有欲。但是潘潘显然有些过头了。尤其它说的那句话:“这么虚假的感情你也要?”
  这句话和它毫不掩饰的轻蔑象一支利箭一样射中了我的心,我到现在也不能相信那会是一只鸟说的话。它只是一只鸟而已,它怎么可以那么犀利的看透我呢?这让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不可遏制的愤怒起来。
  它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它有什么权利把我的内心刨开来,再把那埋藏在最深处的东西拿出来逼着我看?!
  我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若不是门铃声适时的响了起来。我想我真的会掐死它。
  它走了。
  秦凯薇也走了。
  还没有去潘潘的小窝里找那张光盘,我心里就已经可以肯定它说的都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了。也许我心里也对她有过疑虑,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第二天的一早,她还象平时一样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一夜无眠,但是她的眼圈有些发青却是很明显的事。我让她上了车,一整夜都想的是跟她问清楚她这么做的目的,可是真的见到她,忽然又不想问了。这个合作计划会危害到那些人的利益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又何必一定要从她的嘴里证实呢。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想她心里也是明白的。临到下车的时候她低着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她的话让我觉得有点疲倦,玛丹当年就是这样的,低着头,语音颤微微的说了同样的三个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的这三个字。
  我不想去公司,哪里我也不想去,但我还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整天。直到把过去半年的所有项目资料都整理了一遍。我阴沉着脸跟谁都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味道,包括那个说我徒有其表的毛头小子。可是很快,我又开始忍受不了他们揣摩我的心思时,那种眉来眼去的劲头,我让许云找了各种借口把这帮家伙都打发了出去。许云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安总,你很少这么暴躁。”话音未落,她也在我阴沉沉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是啊,我暴躁,我烦躁。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可是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是为了秦凯薇吗?有一点,但是不全是。为了有人要对付我吗?也不是,毕竟商场如战场,这种事也算是家常便饭,更何况还没有得逞。
  那么是为了……它吗?
  它不过是只鹦鹉而已。我反复的对自己说:它不过是只鹦鹉。
  可是心里分明有一团乱麻一样的东西是我不能去面对的。尤其是到了夜里,家里忽然就显得空荡荡的,格外的冷清。
  终于忍不住打了安心的电话,可是家里没有人接电话。再打安心的手机,她果然又去酒吧了。而且她还带着潘潘,而且潘潘还喝醉了。
  久久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口,可是我刚吼了两句她竟然就挂了。我听出她也有些不高兴。可是潘潘竟然喝醉了……
  它是借酒浇愁吧?我立刻否决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它只是一只鸟而已。可是……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它在借酒浇愁呢?
  我想我真要疯了。我对自己的状态怒不可遏。
  它不过是一只鸟罢了。
  我这是怎么了?!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等着我。
  转天,也就是潘潘被接走的第五天,冰箱里弹尽粮绝了。我换好衣服打算出去买点东西,谁知道刚下楼,几个正在一边玩的半大孩子就围了过来,其中一个一把拉住我说:“安叔叔,你来帮我作证,他们都说我骗人呢。”
  我皱着眉头看他,这个孩子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机灵的。我也只是眼熟而已,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安叔叔,你跟他们说,”男孩子热切的望着我:“你告诉他们你养的鹦鹉会说话,会听你的命令飞出去,再飞回来。还会去诊所帮你开药。”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跟什么啊?
  男孩子看我不出声,目光转向了他的小伙伴,声调立刻扬了起来:“真的,那天中午我在诊所正要打针呢。鹦鹉就跟着护士进来了,装钱的塑料袋就绑在腿上,它还告诉鲁大夫安叔叔没有咳嗽,光是发烧……”
  我的脑子“轰”的一响,他接下来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到。是它,竟然是它?
  怎么是它?
  怎么会是它?
  我木然的离开那帮孩子,坐在车里心乱如麻。潘潘懒洋洋坐在车座上唱歌的样子从眼前一闪而过。我的眼睛忽然之间就有点发热。
  我忘记了我本来要去哪里,我坐在车里一直往前开,一直往前开,一直开到了安心的流云轩。
  我知道安心一定在里面,她虽然嘴硬,但是每次挨了我的骂,都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表现乖巧。那么,它也一定在吧?
  隔着明晃晃的玻璃,商店里面的摆设都影影绰绰的,我看不出来它在哪里,有的时候会突然之间觉得那橱窗玻璃上闪过彩色的影子是它,可是细究起来,似乎都不是。
  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想做。
  就这样盯着那橱窗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嘴里和脑子里满是苦涩涩的麻木。

  二十五
  外面已经黑透了,因为店里太亮,所以从橱窗的玻璃上只能看到安心和小米小嘉爬上爬下的身影。快要到圣诞节了,她们进了很多新货,橱窗当然也要重新布置。
  她们正忙着从橱窗的顶棚上挂下来许多亮闪闪的小星星小雪花之类的东西。从商店打烊到现在,都已经忙活了快两个小时了,我站在旁边的桌子上,看得脖子都酸了。我猜她们也跟我一样又累又饿吧?只不过她们都在忙,对肚子的注意力不象我这么集中罢了。咽了一口口水,忽然想起安心的包里好象还剩下一块巧克力吧?
  我的眼睛刚刚瞟了一眼她的包,安心就象背后长眼睛似的吆喝了一句:“潘,把桌子上那一串苹果给我递过来。”
  我还没有动呢,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抢在我前面说:“是这个吗?”
  这个声音好象有点耳熟。
  我刚一回头,就看到一只手正朝我们的方向伸过来,修长的手指上挂着一串亮闪闪的苹果。顺着手指再往上看,深红色的衬衣,方方正正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正向两边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再往上,挺直的鼻梁,英挺的浓眉,眉梢微微上扬,配合一双勾魂的丹凤眼,不是童海林是谁?
  我撇了撇嘴,看见这个人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心里会微微有点不自在。总感觉他身上带着妖气,比如说总是出现得让人措手不及。
  安心似乎也有点意外, “童哥怎么今天有空逛街?”
  童海林把东西递给她,笑微微的说:“从外面经过,看到女孩子爬上爬下的好象很辛苦的样子,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安心小心翼翼的把苹果固定在橱窗的顶棚上,然后揉着脖子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哪敢指使你干活啊,就你那年薪,我可雇不起。”
  童海林冲着橱窗努了努嘴:“忙得怎么样了?我也刚从公司出来,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安心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过去交代一下。”
  童海林拉开我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用一种颇耐人寻味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我也没好气的打量他,看他这副样子,该不会是想打安心的主意吧?
  呸、呸、呸,乌鸦嘴。我赶紧否决了这个念头,安心毕竟是安哲的表妹,而且……我有点不放心的瞟了一眼正在橱窗里指手画脚的安心。还好,还好,安心只要一进自己的商店立刻就会露出满脸的精明相,根据我看言情小说得来的经验,她在花花公子面前应该是属于比较安全的类型。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在我的大嘴巴上轻轻刮了一下,童海林的大脑袋凑了过来,眼里带着他一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气问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心神不定的想什么呢?”
  我后退了一步。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邪恶的光芒,让我立刻心生警惕。果然,他压低了声音,皮笑肉不笑的说:“我猜,你是和安哲闹什么不痛快了才到安心这里来的吧?对不对?”
  我一愣,心里立刻窜上来一股怒火。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男人呢,没事对着一只鹦鹉撩闲?!也不怕别人说他变态?
  正气得要哆嗦呢,一只手臂伸过来将我搂进了怀里。耳边响起安心惊讶的声音:“你跟它说什么啦?看它气的,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童海林笑嘻嘻的站了起来,一边和她往外走,一边还没忘了挑衅般的看我一眼:“没什么。我告诉它安哲出差去上海了,而且他最近脾气大得吓死人。”
  安心疑惑的反问他:“去上海?你干嘛跟它说这个?你见过它?”
  童海林已经拉开店门走了出去。他象没听到她的问话一样背过身去点着了一支烟,然后回过头问她:“上我的车吧,想吃点什么?”
  说完又带着好玩的神气问我:“你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我现在就想吃人肉。我白了他一眼,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是他刚才说的话,他去上海了?为什么走前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还有,他还在闹脾气?是为了秦凯薇的事?不知道他会原谅她还是……
  “去鼎福园吧,”安心想了想:“潘潘喜欢他们那里的汤圆。”
  我最爱吃的这里的水果汤圆。原来就爱。我是说,当人的时候。
  佩佩曾经陪着我慕名来这里吃过两回,不过都是我吃她看。她那段时间一直在拼命减肥,除了青菜,就连含淀粉的东西也一概不吃。当时觉得她很扫兴,但是现在想起她那双馋涎欲滴的红眼睛只觉得心里有点发酸,想笑又笑不出来。
  每次吃饱了,我都会买一些带回去,因为老妈也爱吃。
  唉,不想了,不想了。
  童海林盛了一碗汤圆放到我面前,问我:“加糖吗?”
  我摇摇头,“加两滴薄荷油。”
  童海林似笑非笑的斜了我一眼,他的眉梢和眼角本来就微微有些上扬,这样斜眼看人,还真让人从心里生出那么一点惊艳来。
  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祸水,祸水。希望安心对这男人有足够的免疫力才好。
  “安哲什么时候去的上海?”安心还在不死心的追问他:“没听他说呀。自己去的?”
  童海林漫不经心的摇摇头:“大概元旦前回来。”
  安心有点惊讶:“这么久啊?”
  童海林笑微微的斜了她一眼,眼神却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有美女相陪,就当是提前度蜜月好了,怎么会嫌长?”
  我又是一愣,心却猛然一沉。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从碗里抬起头看他,他也正在看着我,目光里有种耐人寻味的东西,象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要在我身上找答案一样。他的目光让我悚然一惊,他会不会是在……试探我?!
  我低下头佯装镇定的继续吃汤圆,心里却刹那间乱成了一锅粥。这里面忽然间就有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尽管还让人觉得有些捉摸不定。
  安心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半天才喃喃自语:“是在吓我吧?”
  童海林垂下眼睑,把手里的半支烟按在烟缸里掐灭了。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对我的反应有点失望。
  再抬起头看着安心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又带着微微的笑意了:“你就当是个玩笑好了。其实,这次我约你出来是想问问你安哲最近到底出什么事了?状态不对。”
  我继续盯着汤圆,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了一眼他们的表情:童海林是无比的诚恳,安心只是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这是一个酷似安哲的动作,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反问他:“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童海林自嘲的一笑:“无论如何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现在又是同事,也算是有缘分吧。我可不希望他的工作出什么岔子。对谁都不好。不过,我来找你的事你别告诉他。我关心他,他未必高兴。”
  安心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他的事也不跟我说呀。”
  童海林的目光十分坦然的落到了我的身上,“潘潘应该是知道的吧?它没说过什么?”
  我一惊,一粒汤圆忘了用嘴啄开,整个就从嗓子里咽下去了。
  他……果然是祸水啊!
  这又软又粘的东西……
  我拼命伸长了脖子往下吞,但是,它好象真的粘在我的嗓子眼里了……
  我开始眼冒金星,童海林和安心的脸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童海林似乎凑了过来,我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一脚踩空,翅膀还没有打开就堕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耳边有哗哗的流水,不对,是我全身上下都被水湿透了。
  好冷啊。
  不过冷水让我的神智慢慢清醒了过来。微微睁开眼,看到的是黑色的瓷砖和乳白色的水龙头。好象是鼎福园的洗手间啊。
  我虚弱的抬起头,没想到看见的却是童海林的脸。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怒火,好象在跟什么人生气似的。
  我又闭上了眼睛,这个人不知怎么,让我觉得有点害怕。
  水龙头终于关了,然后这个家伙竟然把我举到了烘手机的下面去吹热风。
  他还真是会想办法啊。我觉得我真要死了。尽管刚才好象是被他救活的,可是与其被他这么折腾,还不如刚才真的就此灵魂出窍。
  “你醒了对不对?”他恶狠狠的在我的耳边说:“我问个问题而已,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我瑟缩了一下,眼睛仍然紧闭着不看他。
  “这下那丫头什么也不会说了。”语气还是恶狠狠的,不过他好象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我应该先掐死你比较好,你说呢?”
  我的眼睛闭得更紧了。心里却开始急切的想着脱身的办法。唯一让我感到高兴的是从他的语气里我可以确定他对我本身并没有什么怀疑。不过这个疯子真的有点吓着我了。如果他就这么捏死我,估计谁也不会怀疑什么……
  “潘潘!”一个近在耳边的声音惊喜交加的喊着我的名字,好耳熟的声音……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男人:真的是他!我竟然真的又遇到他了!
  我不顾一切的从童海林的手里挣脱了出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你还好吧?”温暖的大手扶住我,疑惑的说:“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啦?”

  二十六
  他身上散发出令人安心味道,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绿茶味的淡香水。
  我记得那瓶男用香水是我加薪以后送给他的礼物。起初他不肯用,我就总是喷在他的手帕上硬塞进他的外衣口袋里,后来他也就慢慢适应了。没想到他还在用。
  “对不起。”童海林冷冰冰的说完这么一句,就伸手抓住我想要把我从瑞嘉的身上撕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当然不会轻易撒手。我用力抓紧了瑞嘉的前襟,童海林的动作有些过分用力了,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大概是他的粗暴举动让瑞嘉有点不满意了,他忍不住开口说:“这位先生……”
  “你们……”身后传来的声音是安心的。我抬起头,发现我们这奇怪的组合正好堵在男洗手间的门口。安心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满脸担心的看着我:“潘潘没事了吧?”
  童海林有些不悦的收回了手,瞟了一眼安心,满心不痛快的说:“你的鹦鹉怎么随随便便就勾搭不认识的人啊?”
  他的话让我怒火中烧,什么叫随便勾搭?说得我好象一个青楼女子似的。
  瑞嘉也有点不高兴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安心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冷着脸把童海林的话堵了回去:“你怎么知道它勾搭的就是随便的人?”
  童海林冷冰冰的瞥了我一眼,“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它自己就跳到人家怀里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呢,安心已经气得眉毛都扭成一团了:“童海林你不要乱说话,他是我的未婚夫,潘潘跟他很熟的。”
  耳边清晰的传来了瑞嘉抽气的声音。我也张大了嘴直愣愣的看着安心,这算什么烂借口嘛。
  童海林愣了一下,很不痛快的回头打量了瑞嘉两眼,用挖苦人的口吻对安心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他走了,我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我觉得他真是有点奇怪,他今天好象是专门来探安心的底牌的,关心安哲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再说,今天的表现确实让人觉得别有用心,就这么孩子气的走掉了又有点失风度,他平时应该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难道真的是……暗恋上安哲啦?
  算了,不想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了。我顺着瑞嘉的前襟又往上爬了爬。这才发现瑞嘉的脸有点红,是因为刚才安心的话吧?
  我瞟了安心一眼,安心正在低头翻包。我再看看瑞嘉,瑞嘉的表情也有点奇怪,不明白这个女孩子究竟想干嘛。
  谜底是:一块巧克力!
  安心冲着我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脸上挤出一个诱惑人的笑容,语调也显得格外温柔:“潘潘?快看我这里有什么?”
  我撇了撇嘴,不感兴趣的扭开了头。不就是糖果吗?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呐。
  看我没有什么反应,安心又开始翻包。这回我倒是真的有点好奇了,她包包里还背着我藏了什么好东西吗?
  两块巧克力!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好吃的?连我这双火眼金睛都瞒过了?她竟然背着我私藏好吃的东西?
  坚决不过去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不江湖。
  我扭过头,往瑞嘉的怀里挤了挤,瑞嘉配合的搂紧了我。我看到他的嘴角已经浮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安心有点尴尬的站在我们面前,脸红红的好象都要冒汗了,她刚才已经看到了童海林往下拽我的情景,估计已经知道了使用蛮力是行不通的。
  她又开始翻包。
  这回连瑞嘉都开始翘首以待了。
  安心手上拿的是她的门钥匙,钥匙圈上穿着一个掌心大小的玻璃娃娃,那时她平时不让我乱动的东西。
  “潘?”安心的表情已经有点不确定了,还在努力做出吸引我的样子:“看,娃娃,你不是一直都想玩这个吗?送给你好不好?”
  我有点动心了,不过我好不容易才又遇见了瑞嘉,就这么被一个小玩具吸引过去,好象有点不甘心。我不安的在瑞嘉的怀里拱了拱,跟自己的欲望斗争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哦。
  安心举着钥匙圈的胳膊慢慢放了下去,露出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其实我也很伤脑筋,不跟她走好象是不行的,可是就这么放开表哥,我又有点舍不得。
  安心又开始翻包了,瑞嘉嘴边的笑容也更深了。他该不会是笑话我的主人表现得太失态了吧?我忍不住在心里对安心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不是有意要破坏你的形象……
  安心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亮光,然后一扬手拿出了她那个桃红色的钱包,得意洋洋的冲着我笑了起来:“钱包归你管,怎么样?一会儿打车回家由你来掏钱付帐,还有……”她似乎看出我有点心动了,再接再厉的翻出了她随身携带的小巧玲珑的香水瓶,一左一右的举到了脸颊旁边,笑容可掬的冲着我飞媚眼:“怎么样?这个也送给你。”
  陈瑞嘉终于笑出了声。
  安心也终于意识到了瑞嘉的存在,一张脸顿时变得红通通的。手还举在脸旁边,可是表情却变得万分尴尬了。
  “这样好了,”瑞嘉很有风度的开口了:“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回家吧。”
  “啊?”安心愣了一下,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不用了,我们……”
  “就这么定了,”我赶紧打断了安心的话:“瑞嘉送我们回去,你许诺过的东西统统归我哦。不许反悔。”
  “瑞嘉?”安心又愣了一下,“你认识他?”
  瑞嘉听我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手臂微微抖了一下。
  我小心翼翼的瞟他一眼,他只是伸手拍了拍我,脸色显得很平静。他望着安心红通通的小脸,唇边有意无意的泛起了一丝笑容:“当然认识我,我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说完也不管安心会有什么反应,就搂着我走回自己的座位去取东西。从他的肩膀上面望过去,安心红着脸跟在我们后面,表情显得很狼狈。看到我正在看她,她忍不住握出一个拳头,恶狠狠的冲着我比划了一下。
  上了瑞嘉的车,安心看到我还赖在他身上,忍不住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沉不住气的人,一定会问的。果然,过了不到两分钟,她就支支吾吾的开口了:“能不能问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瑞嘉露出淡淡的笑容:“如果我说,我对它产生了微妙的感情。你会不会理解?”
  安心似乎被吓了一跳,身体竟然不自觉的向后缩了一下。
  瑞嘉笑微微的看了我一眼,“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它似乎和我的表妹之间有某种联系。我第一次看见它是在一家餐厅,那时候我正和女朋友谈论分手的事。潘潘上来撕碎了那女孩的围巾。而那条围巾……是我表妹送给她的。”
  安心皱起了眉头,半信半疑的反问他:“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啊,也许就是凑巧呢。潘潘的脾气一向不好。偶尔野蛮一下也不奇怪啊。”
  我白了她一眼,谁说我脾气不好?我什么时候野蛮啦?
  除了……偶尔……
  瑞嘉平静的说:“也许是,也许不是。那天告别的时候,它对我说:Don’t trouble the trouble until the trouble trouble you.这是我原来经常对可意说的话。你的潘潘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我。”
  “可意?”安心微微有些惊讶:“是你表妹的名字?那她到底……她是……”
  瑞嘉接过了她的话头:“她出了一次意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植物人?”安心终于明白了,然后用恐惧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你不会是说……”
  瑞嘉感觉到了我身体在微微的发抖,很怜惜的拍了拍我。我虚弱的靠在他的身上,抑制不住心里的酸涩。一直怀疑的事终于得到了证实,心里反而没有那么惊讶了。只是,可意就一直那样昏睡着,老爸老妈怎么受得了?还有……
  “你不要害怕,”他侧过头很温和的看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出很淡淡的笑容:“也许一切都只是凑巧。凑巧你的鹦鹉那时候发脾气,凑巧它看那条围巾不顺眼罢了。只是作为可意的亲属,难免会想的多一点。如果让你受惊,请你多谅解。”说着,他又拍了拍我:“但愿你不要被我的话吓着了,不过,你的鹦鹉实在是很聪明。”
  安心出了一会儿神,好象清醒了一点。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满腹疑窦的上下打量瑞嘉:“你不是在骗我吧?这么荒谬的说法,太违反科学了……”
  瑞嘉不露痕迹的打断了她的话:“我以前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我宁愿相信。”
  安心愣了一下,看看他再看看我,眼睛里闪过一丝了悟的神色。
  瑞嘉低下头,用下巴怜爱的轻触了一下我的脑袋,语气也显得格外温和:“你也许不能理解,但是就在刚才,当它扑进我怀里来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亲切。”
  安心似乎明白了,又似乎很疑惑。我想她一时半会是闹不明白的。这种事情,毕竟有点不同寻常啊。
  丽日公寓很快就到了。瑞嘉停了车,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安心,脸上露出很温和的笑容:“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有关潘潘的一切我都很乐意知道。”说完他把我抱了起来,很仔细的端详了我半天,然后恋恋不舍的递给了安心。我想说点什么,但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其实他能这样想,已经大出我的意外了。
  安心一手抱着我,一手拿着那张名片目送瑞嘉的车子驶远,然后慢慢消失在公路上众多的车流里。
  “总工程师?”安心一边抱着我上楼,一边喃喃的念着名片上的字,一副很好奇的表情:“听起来好象很厉害啊。潘潘,你的人缘还真是不错……”
  我伸长了脖子,还在眺望瑞嘉消失的方向。
  无论如何,对我来说今天都是大有收获的一天。既然瑞嘉已经认识了我们,那就说明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说不定,我可以跟他回家去看看……
  可是,真的想去看吗?心底里有个小小的声音疑惑的反问自己。
  是啊,是真的想要去看吗?
  即使看了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我忽然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不能确定了,是不是见不到瑞嘉和原来认识的人对我来说反而更好呢。
  毕竟,用感情来解除魔法,那是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情节啊。

  二十七
  半死不活的刚爬上床,电话突然响了。
  安心懒懒的拿起来瞟了一眼,不感兴趣的扔到了我的面前:“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出差了都不跟咱们打个招呼,懒得理他。”
  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那个名字好象有点刺眼,我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不去看。
  本来是很困的了,但是电话就这么叮铃咚咙的在身边乱响,还真是让人有些心烦意乱。这个家伙也真是的,白天都干什么去了。偶尔打个电话还都是在深更半夜。
  翻个身,不耐烦的瞟一眼安心,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她的目光里有点探究的意味,看得我有点心烦,再翻个身。
  电话还在响。安心一点要接电话的意思都没有。
  我一骨碌爬起来,抓起电话就直奔洗手间。安心被我吓了一跳,跳下床光着脚就追了上来,一把将手机又夺了回去,惊魂未定的在我身上拍了一把:“你干什么呀?这可是我花了银子买回来的。”
  然后很不满意的白了我一眼:“好贵的。”
  我也很不满意的白了她一眼。谁叫她不接电话呢?!
  安心斜着眼睛看我,忽然“扑哧”一笑:“童海林恐怕是猜对了,你和安哲好象真的有什么事。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我的心“突”的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里直涌上来。赶紧拍拍翅膀直接落到床单上,一低头钻进被子里去。
  身后的安心终于接电话了。我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耳朵。可是离得太远,只能隐约听出是他的声音,心里忽然就烦乱起来。掀开被子在床上来回踱了两步,干脆飞去阳台躲躲。
  不知道现在有几点了,对面高层的灯光已经有一大半都熄灭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冷冷清清的铅灰色天空,满眼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冬夜景色。天阴得那么重,会不会下雪呢?
  一想到下雪,心里忽然就有点针扎似的疼痛。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安心走到我的身边把窗户微微推开了一点。冷空气窜了进来,却不觉得冷,只让人感觉清爽。
  安心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怎么累了一天反而睡不着呢?”她扭头看看我,眼睛忽然一亮。
  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安心的大眼睛却亮光闪闪的凑了过来。
  “想干嘛?”我戒备的瞪着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准是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安心灿烂的一笑,语气分外温柔:“我们出去玩吧。”
  “半夜啦!”我善意的提醒她:“而且你的车还停在流云轩呢。”
  安心满不在乎的把我捞进了怀里:“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出租车吗?”
  说实话,我也和她一样。很累,却没有睡意。脑子里一会儿是瑞嘉,一会儿是安哲。乱糟糟的一团堵在心里,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安心要去的地方不用猜也知道是斧头帮,自从醉酒那次之后,我们后来又去过两回,不过都没有见到雷洛,酒吧里的气氛也远不如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么热烈。安心和我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略微坐了坐就回来了。
  才一下车就看到三三两两的人正从斧头帮的大门里往外走,交头接耳的好象出了什么事。安心和我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看安心的样子本来是打算拦个人问问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我从旁边挤了进去。
  音乐已经停了,灯光也显得十分昏暗。舞池的中央乱七八糟的散落了好些酒瓶的碎片、饮料瓶、盘子杯子之类的东西,一片狼籍。几个年轻人正在打扫,那天迎接我们的红头发女孩也在。
  看见我们进来,红头发有气无力的挥了一下手:“嗨,沙利。来的不凑巧啊。”
  “怎么了?”安心还在好奇的四下里打量,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红头发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自己看看,很难猜吗?”
  安心有点幸灾乐祸似的窃笑了两声,“打烊吗?不打烊的话我们喝点东西,坐坐再走。”
  红头发漫不经心的说:“好啊,喝什么?”
  安心转头问我:“要什么?”
  本来想说喝酒,但是今天这样冷清的气氛实在是不适宜喝酒的。没有了那样热烈的音乐和狂欢的人群,这个地方显得阴沉沉的。活象个卸了妆之后精疲力尽的女人,只显出骨子里的苍白和落寞。
  安心看我没有说话,转头对红头发说:“两杯薄荷酒吧。”
  薄荷酒很快就端上来了,我的大嘴巴刚刚叼住吸管,眼角的余光就瞥见舞台旁边的侧门里走出一个人来。他原本低着头要往外走,不经意之间一抬头却看到了我们,微微愣了一下就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沙利!”他轻快的抬手打了个招呼,黝黑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耀眼的笑容:“怎么今天来玩了?”
  安心看到他,也只是眼神微微一抖,随即就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雷洛,你这人还真是没心没肺,场子都被人砸了,你还笑的出来?”
  雷洛坐了下来,满脸都是不在意的表情:“难道我还哭啊?”
  安心摇摇头,自己也笑了。静了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一起开口说:“最近怎么样?”
  说完都愣了一下,然后又都笑了。
  “老样子,”安心垂下眼睑,唇边却浮起了一个浅笑:“进新货了,有时间带女朋友去看看吧。圣诞节我可有优惠的哦。”
  雷洛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然后目光落到我身上,亲昵的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后背:“长大一点了。更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是啊,”安心居然镇定自若的附和他:“你刚送给我的时候,才这么大。”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语气里多少带出了几分感慨。
  我听出来了,雷洛自然也听出来了,他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悲悯,可是只那么一闪,他又若无其事的露出了明朗的笑容。我发现他的笑容真的很迷人,无论是眼睛还是唇边弧形的弯度,好象每一个部分都会发光一样。
  “沙利,”他的表情还在笑,但是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一种很冷静的坚决来。他直直的盯着她的双眼,字斟句酌的说:“沙利,有些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不管是什么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你是聪明女孩,对不对?”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显得十分犀利,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一样。安心怔怔的看着他,很艰难的挤出一个字:“对。”
  “所以,”他继续凝视着她的双眼,放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两个坚硬的拳头:“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不要再在我的身上寻找雷钟的影子了。”
  安心宛如一个娇脆的玻璃娃娃,在那一瞬间里“砰”的一声就碎裂开来。
  雷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伸手揉了揉我的脖子。我只是傻乎乎的瞪着眼睛看他,怎么情节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了呢?他竟然不是安心喜欢的人吗?
  安心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里却好象有两簇微弱的火苗在幽幽的燃烧一样。
  雷洛微微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还有,我送给你这只鹦鹉,只是因为我知道雷钟答应过你。并不是双胞胎之间有什么神秘的感应。你也应该知道,我和他之间除了外表,没有一分一毫是相似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始终这样,我很不安。雷钟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他轻轻的握住了安心的手,仿佛那是一个易碎的玻璃玩具一样。安心微微抖了一下,却并没有把手缩回去。
  雷洛很诚恳的摇晃了一下她的手臂,“沙利,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应该为了死去的人毁了自己的生活。如果钟还活着,你想他会愿意你这样吗?”
  两行泪水顺着安心的面颊缓缓滑落下来。
  头一次看到安心流眼泪,我有点惶恐。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真的哭了?
  但是雷洛看到她的眼泪反而好象松了一口气似的,声音也显得轻松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家。”
  安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流眼泪。雷洛去搀扶她,她就顺从的站了起来。红头发远远的站在吧台旁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她似乎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不肯表露出来。
  快到丽日公寓的时候,安心终于平静了下来。我蹭了蹭她的脸,她伸手把我搂进怀里故做轻松的笑了笑。我听人家说哭过的眼睛总是格外明亮,看来还真的是这样。
  安心平静的望着外面冷清的街道,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就改变了。这种感觉让我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沙利?”雷洛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你不会生气的吧?”
  安心摇摇头:“这话是不是憋了很久了?”
  雷洛似乎放下心来,脸上又露出了招牌式的耀眼微笑:“是啊。一直不敢说啊。其实,阿钟那人太花,你们真要结了婚……”
  安心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雷洛把车停在了丽日公寓的门外,转过头很诚恳的说:“找个男朋友吧,但是不要找我和阿钟这类型的。”
  安心点点头:“好。”
  雷洛想了想,又说:“想我了就来看我跳舞,但是再不许一边看一边哭。”
  安心再度点头,眼睛里又泛起了一点泪光,但是唇边却倔强的扬起了一个微弱的笑容:“好。”
  雷洛还想再说什么,安心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
  “沙利……”
  安心回过头,冲着他嫣然一笑:“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雷洛点点头,他似乎有点犹豫。最终还是扬了扬手跟她告别。
  当车子最终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时,我听见安心喃喃的说:“再见了,阿钟。”

  二十八
  雷洛送我们回来的那个夜晚,我和安心都失眠了。
  安心静静的躺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只有两只大眼睛亮闪闪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那种感觉不象是悲伤,倒好象在安安静静的回味着什么。
  其实她平时是个很透亮的人,想法几乎一览无余的都写在脸上,但是今天的她有些不同。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很深沉,让我一点也看不透了。
  这让我有点不太舒服。
  她忽然伸手推了我一把,“你,有完没完啊,翻来翻去的,再蹭,毛都要掉光了吧?”
  听到她说话,我的神经忽然之间就很微妙的松弛下来。但是我还是很不客气的把她的手推了回去:“毛蹭蹭就会掉光?你当我是鸡毛掸子吗?”
  她的手和我的爪子在被子里推来搡去的,这样孩子气的把戏让我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忽然把我用力的搂进了怀里。
  正要推开她,却听到她在我耳边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没有动,她也没有动。她身上有一种清新柔和的味道。
  就这么任由她搂着,不知不觉间困意慢慢的涌了上来,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似睡非睡之间,模模糊糊的听到安心喃喃自语:“要怎么样……才可以……忘记?”
  圣诞节前的购物高潮按部就班的到来了。安心和两个女孩子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有的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我倒觉得这样的忙碌对于安心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一方面多赚钱自然会让她开心起来,最重要的当然就是不会让她有时间再去风花雪月的自寻烦恼了。
  这期间,很意外的看到了秦凯薇。她和一个女孩子一起逛街,走进来了才发现是我们,于是立刻拉着那女孩出去了。那个女孩子大概不明就里,一脸的依依不舍,一边被她拉着往外走一边眼睛还往货架上瞟。
  这个小插曲让安心纳闷了很久,因为她分明还记得在安哲家里见过她的,但是秦凯薇的态度每一次都这么诡异,足以引起她的好奇心了。她自己不敢去问安哲,只好拐弯抹角的找我打听。
  我是那么八卦的鸟吗?当然不理她。
  最后,安心用指头点着我的脑袋,痛心疾首的说:“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就不跟你一条心了。”
  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和新年给这个黯淡的城市增添了许多的喜庆气氛。到处都是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的人群,就好象买东西都不需要花钱似的。
  安心抱着我穿过人行道的时候,我看到很多店铺的橱窗和门口都立着圣诞老人和花花绿绿的圣诞树。一家蛋糕店的圣诞树顶端还坐着一个笑呵呵的圣诞老人,和我家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家里的那个是去年这个时候,我硬拉着瑞嘉和我一起买的。当然是他掏钱,买的时候他很有点不情愿,说这种洋节他在英国已经过够了。那时候他好象在什么公司打零工,每逢圣诞节工作量都会成倍往上翻,所以一提起圣诞节他就会条件反射的腰酸背痛。
  但是摆起来了以后,文子说了句:“真有眼光啊。”瑞嘉的脸上立刻就溢出了一朵灿烂非凡的大花。真是个傻乎乎的家伙。
  听到“叮咚”一声脆响才发觉安心已经带着我进了餐厅,这是座落在流云轩后街的一家西餐厅。是一对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夫妻开的店,这里的东西很好吃,最重要的是那位老太太每次看到我都眉开眼笑的,很让我受用。
  老太太把我们引到座位上去的时候,照例笑眯眯的对我搂搂抱抱,还特意告诉安心有一份榛仁蛋糕是专门送给我的。直到我开始埋头大吃她送的礼物,她才恋恋不舍的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好吃,真的很好吃。尤其一想到不用花钱,就觉得它加倍的好吃。
  隐约瞟见一个灰色的人影坐到了我的对面,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安心说:“你怎么每次请我吃饭都来这么晚?而且还空着手,出差回来连礼物都没有吗?”
  我的心咚的一跳,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真的是他。似乎有些清瘦了,脸上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倦意。我避开他的视线,一时间心里百味陈杂。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专注的落在我身上,但是我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力气抬头。好象腿也有些发软。这个安心怎么不告诉我出来是约了他呢?
  “店里怎么样?”安哲的声音沉稳如昔,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感觉自己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
  “很好啊,”安心轻快的回答说:“到昨天为止营业额比去年多了百分之十。”
  “还不错。”安哲夸奖了一句,但是听起来好象不是很认真的在夸她,有那么一点点敷衍的味道。
  安心也听出来了,她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是啊,是啊,你当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安哲很认真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心又笑了,然后很不客气的伸出手来:“拿来。”
  安哲愣了一下:“什么?”
  安心的眉毛皱了起来:“礼物啊,你不会真的忘记了吧?”
  安哲明显的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自己去我家取。”
  我的心又是“咚”的一跳。安心要去的话一定会抱着我一起去,他……是这个意思吗?
  我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瞟了他一眼,他正低头专心的切牛排,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有切肉的动作,都和我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静静的洒在我们身上,银色的刀叉上反射着微弱的亮光,好象把他的手整个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雾里。周围低微的谈话声和缓慢的乐曲声混杂在一起,让我恍恍惚惚的产生了一点错觉,似乎时间倒流了回去,流回到了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发生的那些平静的日子里……
  牛肉切的很碎,然后他小心的用叉子挑到了我的盘子里。这个动作他做的那么自然,和我印象之中他每一次的照顾没有分毫的差别。
  看到这一切,连安心的眼睛里都闪出几分异样的神色来。
  安哲的电话忽然响了,我听到他用冷静的声调说:“你好,我是安哲。”
  安哲,安哲。
  ……安哲坐在车里说:“每次谈成一笔生意总是让我很兴奋,不过遗憾的是我的感觉从来也没有人可以分享。潘潘,你很荣幸哦,你可是第一个呢。”
  ……安哲举着火锅底料疑惑的问我:“这种锅底好吃吗?”
  ……安哲站在树下,手里扬着手电筒冷冰冰的说:“下来,回家去。”
  ……安哲举着麦克风,脑袋一歪一歪的冲着我唱:“……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安哲坐在深夜的车里搂着我,目光迷离的说:“宝贝你不懂的,有些东西碎了,就永远也不能再拼合起来了。”
  ……安哲踩着一把椅子扶着书柜的边缘往我的香巢里看,然后笑嘻嘻的说我:“你还真选了个占山为王的好地方。”
  ……安哲语气轻快的说:“能留下你,真的很值得。”
  ……我轻蔑的说他:“这么虚假的感情你也要?”
  ……
  有一股酸热的东西想要从眼眶里挤出来,又被我硬挤了回去。
  安哲已经打完了电话,他站起来跟安心解释自己的去向。我不能抬头看他,真的不能。
  一只大手伸过来轻轻抚揉了揉我的脖子。他身上有青草的味道,很淡很清爽……很熟悉。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了雪白的餐巾上。
  安心推了我一下,微微有些不安的问我:“你怎么啦?安哲他也没说什么呀。”
  我怒气冲冲的拽过餐巾蹭了蹭脸。她在瞎想什么呀。
  “胡椒!”我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牛排里有胡椒吗?!”

  二十九
  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沿着桌面缓缓推到了我面前。
  我瞟了一眼。不为所动。
  第二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推了过来,和第一块并排放在一起。
  我哼了一声,别过头当没看见。不过两块糖果而已,我有那么好收买吗?
  第三块巧克力犹犹豫豫的推了过来,伴随着语气不悦的一句注解:“潘,你也不要太贪心哦。都三块了!”
  我斜了她一眼,这一切恐怕是早有预谋的吧,从几天之前就开始有意无意的说我发胖了,不让我吃糖,原来都预备着今天诱惑我呢。
  “不去!”我昂起头,掷地有声的说:“坚决不去!”
  安心脸上露出楚楚动人的可怜相:“好孩子,你就陪我去吧,不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我会睡不着觉的。”
  这么孩子气的说法让我觉得很好笑。想笑又忍了回去,反问她:“你的?”
  “对啊。”安心振振有辞的说:“安哲自己说了让我去他家里拿礼物的啊。”
  我叹了口气,安心怎么有时候这么迟钝哪,她也不想想,她虽然不清楚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跟她走的时候,安哲家里的那种情形她多少也看到了。就算不是被轰出来的,也差不到哪里去,我怎么能再厚着脸皮回去呢?
  不行,坚决不行。
  我又摇摇头,她自己去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我呢?难道怕安哲收起来了她找不着,想带着我这个熟门熟路的卧底去帮她找?
  不能吧?
  “潘潘,”安心娇滴滴的喊了我一声,就开始冲着我放电了:“乖!乖啦!”
  我赶紧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就是拿个礼物吗?为什么一定要我陪她?真搞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理她,我转身朝着桌子另一边的花盆溜达过去,没想到我刚一转身这个野蛮的家伙就一把揪住了我的尾巴。
  我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她硬拽了过去。这一拽,拽得我心头火起,回头就冲着她白白嫩嫩的小手来了一嘴巴。
  安心也是一声惨叫,另外一只手也伸过来要按住我,我连忙偏过脑袋躲过这一招,见缝插针的又在这只手上啄了一口。谁知道安心只是痛得叫了一声,并不收回手去,反而扑上来一把就揪住了我的大嘴巴。
  这么一来,她的右手揪着我的大嘴巴,左手按着我的一只爪子,我的另一只爪子按在她的脉门上续势待发,多余出来的两只翅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急得在她胳膊上乱呼扇。好好的一场比武就因为她最初极不光彩的背后偷袭而彻底沦为市井泼妇的拉锯战。
  安心呼哧呼哧的使着劲,两只圆眼睛瞪着我,我也恶狠狠的瞪着她。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一丝笑意慢慢从她的眼底爬了上来。然后越来越明显,她终于松开了双手,伏在桌子上大笑起来。
  我后退了一步,靠在花盆边上直喘气。这野蛮的丫头,还真是会使阴招呢。
  她趴在那里只是闷声闷气的笑个不停,一直到电话响了她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坐起来接电话。这可真是对我最大的打击了:欺负我竟然能给她带来那么大的乐趣?!
  “是你?”安心微微有些惊讶的瞟了我一眼。我立刻回给她一个大白眼。
  安心听着电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那好吧。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安心神情诡异的看着我抿嘴一笑:“架也打完了。我可要走了。你是真的不去?”
  我狠狠的瞪她一眼,转过身用后背对着她。
  安心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了。一会儿陈瑞嘉问起你来,我就说潘潘今天……大概是……”
  我一愣,有瑞嘉什么事?不是说去安哲那里拿礼物的吗?
  狐疑的转身,却看见她带着一脸狐狸般狡猾的笑容正慢悠悠的拉开门要往外走,一边还不忘了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着我。
  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半信半疑的看着她,难道刚才的电话真的是瑞嘉打来的?可是就这么开口示弱,多少又让人有点不甘心。
  就在我犹豫的当儿,安心已经走出去顺手就把门关上了。随着关门声的响起,我的心也猛的一沉。
  低着头在桌面上溜达了两步,心里开始有一点点沮丧。如果真的是瑞嘉……
  门忽然又推开了,露出安心笑嘻嘻的苹果脸,我立刻转过身去背对她。但是心里却在这一瞬间忽然轻松起来。
  安心的大手从后面把我抱了起来,脸蛋也凑过来在我脑袋上蹭了一下:“好啦,好啦,我不是故意的嘛。”
  我板起脸不理她。
  安心又笑了:“你这小家伙,看不出脾气这么倔强。我以后再也不以大欺小了还不行吗?”
  算了算了,看在这句话的份上原谅她好了。
  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恶狠狠的想:长了大爪子是干什么用的?真要是再有下次,看我不挠你!
  安心带着我走进雅间的时候,陈瑞嘉已经先到了。餐桌上摆好了一个漂亮的蛋糕,上面点了两排蜡烛,一排是两枝红蜡烛,另外一排是四枝彩色的小蜡烛。
  我的心里忽然一动。
  瑞嘉正笑盈盈的看着我。
  忽然之间就有点站不稳的感觉,天哪,天哪,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我已经……我今年是二十几了来着?自打沦为异类,我还一直没有想过年龄的问题。
  先不考虑这些不重要的,我踉跄爬过桌面,一头栽进瑞嘉宽厚的手掌里。久久不愿起来。这个世界上,只有爸妈和这个家伙是可以让我肆无忌惮撒娇的人啊。
  “怎么了?”瑞嘉沉稳安详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不高兴吗?”
  “这个……”背后传来安心略带不安的声音,结结巴巴的说:“其实,我们刚才……有点小小的争执,我们……”
  “我们刚才打架了!”我直截了当的抢在她前面说了。切,不就是打架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那么吞吞吐吐。
  瑞嘉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低低的笑声。我偷偷瞟一眼安心,她的脸又红了,神色好象有点狼狈。
  “安小姐请坐。”瑞嘉客气的为她拉开一把椅子,轻描淡写的说:“安小姐的表达方式看来常常有一些出人意表的效果。”
  安心的脸更红了,我看她是快要恼羞成怒了,忍不住笑嘻嘻的隔着蛋糕冲她做了个鬼脸。我猜她也想到那天在鼎福园里拼命翻包想把我从瑞嘉身上诱下来的时候种种可爱的表现了吧。正好电话响了,安心象捞着救命稻草一样抱着电话就窜了出去。
  雅间里只剩下了我和瑞嘉。瑞嘉突然把我举到了他的眼前,很认真的看着我的小眼睛。我有点紧张,看他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猜疑了这么久,一遍又一遍的否定自己异想天开的想法,”瑞嘉的表情沉甸甸的,语气也格外的缓慢认真,仿佛每一个字都在仔细斟酌:“可是我直到现在才想到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你才是最痛苦的一个。”他的眼睛好象有点湿润,“面对自己所恐惧的事,人的本能就是逃跑。我也不能例外。对不起。”
  眼睛里酸酸热热的,他……终于肯认我了?这个榆木脑袋真的想通了?
  瑞嘉的嘴唇向上扯了一下,但是歪歪扭扭的怎么看也不象笑容。“现在难得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告诉我吧,你真的是可意吗?”
  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终于啪嗒一声掉在瑞嘉的手背上。
  瑞嘉把我搂进了怀里,开始抽鼻子。这个傻家伙该不是在哭吧?我伸开翅膀紧紧回抱着他,心里有种想哭又想笑的冲动。
  瑞嘉摘下眼镜,用餐巾纸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再看着我的时候,眼圈还有一点点发红,不过,表情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
  “现在该怎么办?”不愧是瑞嘉,立刻就想到了最本质的问题:“告诉舅舅他们吗?”
  我连忙摇头。他们都是老人了,而且我妈血压一直不稳定,可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瑞嘉两道浓密好看的眉毛紧紧的皱在了一起,“要不这样,我有一位朋友是神经研究方面的专家,现在在伦敦的一家医院里工作。我先联系他,侧面了解一下相关的情况。”
  我点点头。心里存着疑惑却不能说出来,表哥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他必定是要做点什么的,不管有没有效果,他也会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这样也好,知道要做什么至少他不会再一径的胡思乱想了。我一直怕的就是这个。
  “他们对你好吗?”瑞嘉低头看着我,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你们真的打架了?”
  我摇摇头:“打着玩的。没事。”
  瑞嘉的手温柔的理着我的羽毛,理着理着,眼圈一红,又要掉眼泪了。
  门推开,安心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对不起,陈先生,我有点事必须马上去处理……”她一边说,一边抓起椅子上的包。
  瑞嘉诧异的站起身:“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安心的目光犹豫不决的落到我身上:“是我表哥……”
  安哲?我屏住了呼吸。
  瑞嘉似乎也想起来了:“那位安先生?他出了什么事?”
  安心心慌意乱的摇摇头:“好象是什么交通事故,人现在在医院。”
  听到医院两个字,我的血液似乎都变冷了。
  瑞嘉一把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不由分说捞起我就往外走:“你的状态不能开车,我陪你一起过去。”
  安心象个彷徨无助的小孩子一样,被他拽着一只手跌跌撞撞的往外走。我的脑袋抵着瑞嘉的胸膛,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是想: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三十
  窗帘只拉上了半边,看得出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还透着一丝诡异的粉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安哲的大手正一动不动的靠在白色被单上,手背上贴着固定针头用的蝴蝶胶布,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抬起头往上看,药瓶里还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药水,正缓慢的沿着细细的胶皮管子一点一点流进安哲的身体里去。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夜晚,连药水滴滴下落的微弱声响都仿佛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节奏。
  安哲还在沉沉睡着,他的头上脸上都缠着白色的纱布,活象个刚出土的木乃伊。
  大夫说木乃伊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再加上一些皮外伤。今天需要留院查看。如果只是这样的轻伤,估计安哲一定会要求出院的。
  观察室只有安哲一个病人。安心歪在床边的沙发上已经睡着了。身上还披着瑞嘉走的时候盖在她身上的那件大衣。大概是睡姿不舒服的缘故,人在梦中,她的眉头却皱得紧紧的。
  我翻了个身,也是浑身都不舒服。有点酸痛。意识却一点一点的变清醒了。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最先看到的熟人竟然是童海林。
  他低着头正从医院的玻璃门里走出来,表情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身边是一个年轻艳丽的女子,一手挽着他的胳膊,脸上微微带着一点不耐烦的神气。
  他没有看到我们,我们自然也没有过去和他寒暄。不知道他是不是来看安哲的?
  医院的走廊里虽然亮着灯,却反而更有种阴森森的效果。看不见有什么人,连一个穿白衣的值班护士都没有。我们的脚步声在这一片寂静里几乎是刺耳的了。
  然后,电梯“当”的一声响,门打开了,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子举着两张化验单从里面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一眼看到瑞嘉怀里的我似乎愣了一下。
  我立刻认出他就是在俱乐部喝酒那天见过面的王安培。他大概是不认识安心,迟疑不决的想要转身,我赶紧的喊了他一声:“王安培!”
  然后呢?
  我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再抬头看一眼滴注瓶。迷迷糊糊的对自己说:然后王安培就带着我们去看安哲了。
  “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目前还在调查中。大概是因为雪天路滑,安总的车子刹车又出了点小毛病,而且,那条山路正好有几个小混混在飙车,大概是要躲他们的车,所以,安总的车滑出了公路,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最后撞进了土沟里。”
  想起他的话,我的心又被提得老高,然后咚的一声掉了下来。也许我一直睡不安稳就是因为王安培的这一番话吧。他的话令我满心疑窦:安哲去山路上干什么?他的车子定期在做保养,怎么会突然刹车出毛病?而且,天色还在傍晚,小混混不是都在深夜飙车的吗?怎么会那么倒霉遇到他们呢?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真的象王安培所说的只是意外吗?
  翻来覆去的只是想着这些事,冷不防一抬头,正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这个满头白纱布,活象木乃伊一样的家伙。而这个木乃伊也直钩钩的盯着我,好象也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我。
  “安哲?”我有点不确定了,小心翼翼的问:“安哲?”
  安哲的目光直愣愣的四下里移动了一圈,又落回到了我的身上,机械的点点头。他的动作这么僵硬,忽然就让我有点担心起来:脑震荡会不会留下什么可怕的后遗症,比如说轻微的痴呆?
  我凑过去仔细打量他:除了满头白纱布,身上其余的部分都盖在白色的大被子里,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我再往前凑了凑。
  安哲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笑意,但是这一笑却不知道牵扯到了那一处伤痛,让他呲着牙吸了一口冷气。可是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终于确信他是真的清醒了。
  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高兴的过了头。我的心开始突突乱跳。身不由己的翻过被子山想朝他爬过去,高一脚低一脚的走路让我有种翻山越岭的感觉,似乎已经这样步履蹒跚的跋涉了好远的路。眼眶也不知不觉就有点发热,我干脆停了下来,把脑袋埋进了雪白的棉被里。
  被子里一股浓重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这种医院里的味道是我最不喜欢的了,我相信安哲也一样不喜欢。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揉了揉我的脖子。
  我没有抬头,心里却抑制不住的欣喜。
  他真的醒了,真的没事了。
  揉着我脖子的手动作越来越轻缓,我悄悄抬起头,他的眼睛又闭上了。是又睡着了吗?
  我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啄了一口。熟睡中的安哲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是唇边却微微绽开了一丝安详的浅笑。
  瑞嘉取出钥匙正要开门,门却从里面拉开了。
  舅妈手里捧着一本书出现在门口,身后的灯光照过来,鬓边灰白的发丝清晰可见。
  一看到是他,忍不住就先嗔怪起来:“你的大衣呢?这么冷的天,你就这么溜光水滑的从车里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瑞嘉摸了摸身上,隐约想起是刚才在病房里的时候,看到安心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顺手就盖在了她的身上。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忍心吵醒她。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又加班了?”舅妈把门开大让他进来,一边略带埋怨的说:“你舅舅已经睡了。你肯定又没有吃饭吧?你等着,我去给你热点饭。”
  瑞嘉看着她转身去厨房,本想说不用了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也许能有个孩子让她这样操劳操劳对她来说,反而是一桩可安慰的事吧。
  他捧着热水杯,慢慢的踱到了可意的卧室。门虚掩着,从半开的门缝,可以看到床铺的一角,苹果绿的床单轻盈的垂落在地。床边的地板上坐着一只毛茸茸的泰迪熊。
  伸手将门推开一些,卧室里是半年来几乎丝毫也不曾变化过的景象。书柜、衣柜都是出事之前的老样子。床头柜上的台灯开着,昏弱的灯光柔和的宛如透窗而入的一抹斜阳。
  灯光下,是可意安详的睡容。
  她的肤色略微有些苍白,但是眉眼都和睡着的人一样,隐约带着笑容。每次看到她,都会让瑞嘉想起《睡美人》来,即使在昏睡中,她的表情也生动的仿佛一点声响就会马上吵醒她一样。
  她的头发长了很多。被母亲辫成了一个粗粗的麻花辫斜斜的从枕头上垂落下来。
  瑞嘉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然后仔细的把她的发辫在枕头旁边放好。
  一回头,舅妈已经蹑手蹑脚的进来了,悄声说:“去吃饭吧。”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气色还好。半年来她最大的变化就是头发灰白了很多。
  瑞嘉点点头,也学着她的样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舅妈坐在床边,又开始轻声慢气的给她朗诵《雪莱诗选》。
  其实可意并不喜欢雪莱,但是舅妈喜欢,而且固执的认为她也应该喜欢。每天不是雪莱就是唐宋八大家。按照瑞嘉的看法,多念念科幻小说,只怕她醒来的还快些。
  他轻轻掩上门,没有象她预想的那样乖乖的守在餐厅吃饭,而是端着饭碗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他的书桌上,堆着厚厚的一叠资料,从神经科的学术报告到少数民族的招魂学说统统都有。
  瑞嘉顺手抽出一份,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就着灯光开始认真阅读。

  三十一
  耳边传来嗡嗡的说话声,睁眼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清晨。明亮的阳光穿窗而入,树枝上竟然压着白白的积雪。难道夜里的雪一直没有停吗?
  我兴奋的钻出了棉被,一扑就扑到了窗框上。外面果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地面上、树上到处都是一层厚厚的积雪。几个清洁工人正忙着清理门诊楼前面的车道,偶尔有人进出也都走动的十分吃力。
  “下雪啦!”我兴奋的喊了起来。多好的天气啊,尽管窗户都关着,我却觉得那种雪后才会有的沁凉的清爽的气息已经吹到了脸上。
  背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惊讶的说:“它会说话啊?”
  然后是安心的声音,笑嘻嘻的说:“是啊,好玩吧?”
  病房里竟然还有别人?我连忙回头去看,病床边,一个中年的女大夫正在给安哲做出院之前的常规检查,她一边摆弄血压计一边眼睛骨碌骨碌的看着我,看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就知道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玩。她的表情让我立刻就想起了小区诊所里的那位007护士,看人家那份镇定。原来还真不是盖的。
  算了,为了安哲的人身安全,我也就不吓唬她了。
  安哲似乎也醒了,听见我们的对话,眼睛微微的睁开了一条缝。此刻在明亮的光线里看,他的脸色的确是很不好,失了血色,人立刻就显出了几分虚弱。
  我扒在窗框上看他,他也微睁着眼睛看我,然后他冲着我伸出一只手。这是想让我过去的意思,我贪恋的再瞟一眼外面耀眼的雪景,然后拍拍翅膀朝着他飞了过去。这次我瞄得很准,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掌上。以前他训练我的时候,因为太使劲,我总是要踉跄两步才能刹住车。
  “恩,有进步。”安哲把我凑到他的脸颊旁边蹭了蹭,我看到他瞟了安心一眼,眼睛里露出十分得意的笑容。
  安心白了他一眼,很不屑的嘟囔了一句:“幼稚!”
  中年大夫很认真的填写一份表格,然后站起来说:“我先去见见主任,跟他研究一下看看你是否适合出院。你们可以先去后面食堂买点早点。”
  安心把她送到了病房的门口,回头问安哲:“想吃点什么?”
  安哲很认真的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病房门口有人说:“这么早都醒了?感觉怎么样?”
  安哲的眼神霍的一跳,立刻就有一道很犀利的亮光飞快的从他的眼睛里闪了过去。我一惊,再仔细看那双黑玛瑙一样的大眼睛,里面只剩下一点客套的温和。
  是我看错了吗?
  我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其实这么耳熟的声音,不用看我也知道是童海林。
  童海林穿着黑色的大衣,颇有几分三四十年代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他象变戏法一样把手从背后伸了出来,原来是一大束白色的百合。
  安心立刻惊喜交加:“好漂亮哦。”
  童海林有那么一刹那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也不知道看病人该送什么花。这是我喜欢的花,相信安哲也一定喜欢。恩,祝你早日康复。怎么样?今天能出院了吗?”
  安哲把枕头塞到肩膀后面,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他的唇边有一丝笑容,但是我看得出他的眼神始终淡淡的,他抬了抬手,很客气的说:“坐,外面很冷吧?”
  童海林把花递给了安心,自己在病房里来回踱了两步,自从他把我按在水龙头底下威胁之后,我就对他怀有十分的戒备。总觉得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没安着什么好心。象现在他这样心神不定的来回转悠,我就觉得他好象是看上了安哲的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开口讨要。
  安哲倒是十分耐心的看着他的身影来回乱晃,童海林突然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安哲,很认真的说:“你还没有吃早点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了。不会吧,就是为了说这个?
  安哲也显得有些意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门口又有人说话了。这个温润安详的声音一入我的耳就立刻就让我心花怒放:“久等了吧。早点给你们带来了。”
  瑞嘉提着一大兜子东西进来了,我就知道他昨天说的一早过来的话一定是真的。
  安心的表情显得很矛盾,她一方面觉得让瑞嘉这样照顾很过意不去,一方面那严严实实的兜子又的确对她充满了诱惑,尤其是里面还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是什么?”她终于在自我挣扎中败下阵来,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接。
  “我舅妈做的鸡汤面。赶紧盛出来吧,时间长了怕面要泡软了。”说完这句话,瑞嘉忽然看到了童海林。
  两个男人隔着一间病房互相打量。目光里各怀心事。
  安哲连忙说:“我来介绍一下……”
  童海林却哧的一笑,打断了安哲的话,“我们见过,安心的未婚夫是吧?我是童海林,安哲的同事。”
  安哲的肩膀抖了一下,立刻拿眼睛去看安心。安心的脑袋几乎要扎进口袋里去了,从安哲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悔恨交加的表情。我幸灾乐祸的想:这会儿,安心一定是明白了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嘿嘿。
  瑞嘉彬彬有礼的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很客气的说:“我是陈瑞嘉。”
  童海林很仔细的看着瑞嘉,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瑞嘉也真沉得住气,就那么不动声色的由着他看。
  连安哲也看出了一点不对劲,目光里流露出一点点诧异。
  童海林忽然就松弛下来,回过头冲着安哲嫣然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去看你。”说完也不给对方一个推辞一下的机会,就转身出去了。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安哲的态度忽然就变了,他从童海林嘴里听到了“安心的未婚夫”几个字,又没有看到安心反驳,立刻就拿出了大哥的架子,开始心安理得的享受瑞嘉的照顾。他靠在床头大大咧咧的接过瑞嘉递过来的碗筷,笑眯眯的说:“真香啊,好久没有吃过家里做的饭了。真是辛苦舅妈了,等过几天一定让安心过去谢谢她。”
  我一脑袋扎进了被子里,天啊,天啊。真受不了他这副嘴脸。
  瑞嘉好象客气了一下,然后就喊我:“快来,潘潘,好吃的鸡汤面。”
  我一骨碌爬起来,这间屋子里最有资格享受这碗面的人当然就是我了,只可惜,没有人承我的情。我连滚带爬的从安哲的腿上翻了过去,瑞嘉笑眯眯的把我接住放在床头柜上,一眼看见我在家时常用的那个碗,我立刻就有了要哭的冲动。
  这个碗是我自己烧的。六寸直径的面碗,整个捏成了荷叶的形状,从荷叶下面冒上来一大一小两个花蕾。这是为了方便放筷子。这样的碗一共烧了两个,还有一个送给佩佩做生日礼物了。
  “好漂亮的碗啊。”安哲忽然注意到了我的器皿要比他的讲究,忍不住赞叹了起来:“哪里买的?”
  瑞嘉拍了拍我,轻声说:“是我的表妹自己烧的。”
  安哲半信半疑的说:“釉彩也是自己上的?”
  瑞嘉微微叹息了一声:“她是做设计的。这些工艺美术方面的东西应该算是必修课吧。”
  安哲还要追问,安心适时的插话了:“怎么那么多问题啊,快吃吧。凉了。”
  瑞嘉向她投去十分感激的一个微笑。安心微微摇头,表示没什么。
  面真的很好吃,看来我老妈的手艺有长进。以我对她的了解,很有可能是又从哪里得到了炖鸡的新菜谱,通过她厨房的那架天平,十分精确的称出了各种调料的分量。当然,炖鸡的火候不用猜也是经过了精确的计时。
  这一点从瑞嘉别有用意的笑容里我就猜到了。
  “这样的一个碗你居然给潘潘用,真是……”安哲十分惋惜的摇摇头,半天没有开口,原来他还在惦记这个碗。
  我从碗里抬起头,冲着他怒目而视。
  安哲摇了半天的头,终于后知后觉的接收到了我的愤怒信号。连忙换上笑咪咪的表情安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潘,我是说,如果给我用……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转过身,拿后背对着他。不断的在心里提醒自己,好容易吃到老妈做的饭,可不能因为这个家伙的一句话败了兴致。
  瑞嘉温柔的拍拍我,我看出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这让我十分的好奇,他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啊,会有什么事呢?
  一直到了这天的下午,我们一起坐在安哲家客厅里吃橙子的时候。谜底终于揭晓了。
  瑞嘉坐在我的对面,用刀子很仔细的切开橙子。他的手要比安哲的更白皙,修长的手指显得十分的有力,虽然不应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首有名的:“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其实,自从看过这首《少年游》之后,我不管看见谁切橙子都会联想起这首风花雪月的词来。倒也不是因为瑞嘉的手长得格外出色。
  正在浮想联翩,瑞嘉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水果刀,抬头注视着安心,很认真的的说:“能不能把潘潘卖给我?无论你开什么价。”
  安心和安哲脸上都露出了措手不及的惊讶,两个人怔怔的举着橙子,好半天才回过魂来。
  “你说什么?”安心结结巴巴的反问他。
  瑞嘉深深吸了口气:“我是说……”
  安哲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看看瑞嘉,再看看安心,狐疑的说:“卖什么呀?不费事吗?你们俩马上结婚不就OK了?”
  安心立刻开始咳嗽,而且越咳越厉害,整张脸都埋进了垫子里,简直恨不得一头钻进沙发底下去咳。
  安哲不知道从他们的反应里看出了什么,忽然又冒出了一句:“而且,要卖也得卖给我呀。安心已经答应要卖给我了,支票也收了。我也给它改名叫安潘潘了。”
  我瞟了他一眼,立刻就知道他是在说谎话。
  安家的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一说谎话眼神就有些发抖。不知道瑞嘉是不是看出来了,但是他们这样的态度,立刻就让他察觉出他们是不肯割爱的了。我知道他的为人,是不会强人所难的。
  果然,瑞嘉深深的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是十分留恋的把我抱进了怀里。
  看到他的表情,安心有些过意不去了,她把橙子递了一块给瑞嘉,低声下气的说:“你别生气,你只要想它了,我随时就带它去看你。行不行?”
  瑞嘉接过了橙子,唇边浮起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是我太冒昧了。”
  我把头拱进了瑞嘉的怀里,心里有点酸溜溜的。瑞嘉的想法我当然能理解,可是,真要把我带回了家,每天面对我的老爸老妈……那样的情形我想想都要发抖。
  我不敢回去,我不能吓着了他们。
  尤其是,我不敢去面对那个人形的自己,真的不敢。
  还是这样吧。
  先这样吧。
  也许,说不定哪天就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呢。人们不是常说,只要相信,奇迹就会出现吗?
  也许……
  说不定……真的有奇迹这回事呢。

  三十二
  安哲心神不定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腿上的伤还没有好,所以走路的姿势多少有点怪异。不象腿瘸,倒象是恶作剧的人在故意模仿腿瘸的人走路。
  明明走不利索还死活要走。真是不知道该夸奖他有毅力,还是该冲他丢砖头。
  在客厅里绕完第N个圈圈之后,门铃声终于如愿以偿的响了起来。安哲跳起来就去开门,可是当他一只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人却停住了,好象在竭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似的。他很少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这让我越发的好奇。
  早在半个小时之前,他找出各种烂借口把安心支使出去的时候,我就对他动了疑心。我早就发现了安家的人是不会撒谎的种类,一说谎话眼神就有点抖。尽管他说一会儿公司的同事要到他家里来开个会,外人在场不好云云,但是他郑重其事的态度却让我觉得好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会是什么人呢?我不由自主的从窗帘杆上伸长了脖子。
  门打开了,我听到安哲彬彬有礼的问候来人,他的声音很镇定,不冷不热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不同寻常的谨慎。
  当我终于看到今天的客人的时候,说实话,多少有点失望。只是两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先生,就是每天都能在公园里看到的那种退休了,没事出来散步的老人家。穿得也很普通,一个胖一点,一个矮瘦一点。
  我这样想的时候,那个矮个子的老人家突然抬头扫了我一眼。他只不过随随便便的扫了我一眼,却让我立刻产生了一种想要躲起来的感觉。心里突然就有点冷飕飕的,连带着身体也开始觉得冷飕飕。不知道是不是汇星园的供暖出了什么问题?
  安哲拐搭拐搭的给两位老人家倒上热茶,然后恭恭敬敬的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很客气的说:“好久不见了,荣叔和金叔身体还好吧?没想到董事长让两位老前辈亲自来取,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胖一点的那个笑微微的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神色之间似乎微微有些不满意,却也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茶是好茶,只是泡茶的温度不对。”
  再抿了一口,抬眼对安哲露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不过难为你了,还记着。”
  安哲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也觉得让他泡茶实在是比较有难度的事。他平时只喝两种液体:纯水和酒。喝茶还真是头一回见。本来还在纳闷他怎么突然改了爱好,原来是为了他们啊。
  胖老头笑眯眯的放下杯子,上下打量了安哲几眼:“伤不要紧吧?”
  安哲摇摇头,“皮外伤。不要紧。两位前辈时间很紧张,我就言归正传了。”说着从茶几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胖老头眼睛一亮。刚要伸手,矮瘦的老头已经一把抢了过去,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
  这个文件夹我认识,是今天一早瑞嘉和安心买菜回来的时候,塞在菜篮子底下带回来的。当时我正在餐桌上全神贯注的对付盘子里的草莓,对他们的谈话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放在菜篮子里的东西,大概是不怎么重要的。没想到,居然看走了眼。
  矮瘦的老头再抬起头的时候,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神色微微有些意外,不过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只说是重要的东西,没想到……”
  胖老头哈哈笑道:“我们都小看了你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安哲垂下眼睑,唇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容:“董事长那边听到的是哪一种说法?”
  胖老头笑着说:“童少看样子也被瞒过了,他告诉盛哥,说你去签合同的路上出了事。说文件被劫走了。说目前威尔仕公司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你又在养伤,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那边解释。”
  矮瘦的老头拍了拍文件夹,十分心急的打断了胖老头的话:“说说,怎么做到的?”
  安哲慢条斯理的给他们续上茶水,然后身体向后一仰,淡淡的说:“我们临时把签约的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地点也从水晶宫度假村改到了附近的龙华酒店。”
  “龙华酒店?”矮瘦老头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那里的保安不见得就比水晶宫的好多少。”
  安哲瞟了他一眼,语气依然从容淡定:“金叔说的是。但是那里有十分可靠的快递服务。而且即时起邮,绝不会耽误。”
  两个老头子对视一眼,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沿着窗帘杆慢慢往旁边挪了两步,想找个更好的观察角度。他们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他们在打哑谜吗?要不,怎么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懂呢?
  “一共三份合同,一份邮往公司总部,收件人是老汤姆。另外一份两天之后会到董事长的办公室,第三份邮给我一个很可靠的朋友。今天才到我手上。”安哲用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补充说:“全部都是本人签收。”
  他身上突然之间流露出来的那种硬线条的犀利和从容让我多少有点不太习惯,这才是他在职场上的面貌吗?
  倒是满帅的。只是他们的谈话我还是没有听懂,隐约觉得跟前几天的车祸有关系。
  胖胖的荣叔低头品茶,眉眼不抬,忽然问道:“你车上被抢走的呢?”
  安哲淡淡一笑,语气里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那个啊,是各类报纸上有关威尔仕公司的报道。我一时心血来潮,让许秘书汇总在一起了。”
  “好小子,”金叔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露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个笑脸:“事事都算计到了,怎么不知道临时换条路线?”
  安哲听了这话,脸上立刻挂上了很委屈的表情,“有啊。我把一起去的工作人员分成了三拨走不同的路线回市区。谁知道那两拨都没有事……”
  荣叔微微摇头,自言自语的说:“恐怕是还没上车就让人给盯住了。”说到这里抬眼看着安哲,若有所思的问他:“你很相信快递公司?”
  安哲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烫手的山芋已经扔给了别人的缘故,他显得十分放松,眼神里却又多少流露出一丝丝的消沉来:“两个原因:一是在那种情况下我没有别的选择了。二是威尔仕的总裁亲自派出了保镖压送邮件。他们的文件也是采取了同一途径送回总部。”
  金叔点点头,把文件夹收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布口袋里。
  荣叔有点感慨似的起身拍了拍安哲的肩膀:“这几年他们在亚洲的公司正忙着漂白自己。所以也格外重视和泰晟的这次合作,话虽如此,安少还是功不可没。”
  安哲连忙站了起来,貌似不经意的说:“哪里,哪里。我和董事长的五年之约已经到期了,我当然也希望在泰晟的工作能留下一个完满的句号。”
  荣叔和金叔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金叔干笑了两声,老气横秋的说:“公司里的事我和老荣是说不上话的。不过,相信盛哥有自己的安排。”
  我再看看安哲,他好象吃了个软钉子。不过他脸上不自在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依然挂着客气的微笑把他们送了出去。
  他们一走,屋里的温度立刻又升了上来。我舒展了一下腰身,舒舒服服的从窗帘杆上飞了下来。还是沙发上舒服啊。
  安哲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歪着头稀奇的问我:“你没跟着安心出去啊?”
  当然没有,他那么急匆匆的把安心赶了出去,安心根本没顾上找我。
  安哲把我按住,很郑重的说:“今天的事跟谁也不能说,千万千万!”
  他这么一本正经的,倒让我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始有点不高兴:我是那么三八的人吗?我是那么三八的鸟吗?
  安哲靠回到沙发里,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希望老总看在我这次冲锋陷阵的份上,痛痛快快的把我给放了。”
  我隐约想起他曾经说过,他在泰晟工作是为了报答童总曾经的帮忙,现在是不是已经满五年了?可是他的表现这么出色,不是会让人加倍的不舍得放他走吗?
  这个傻瓜!
  照我的想法,反正也有人从中作梗,他应该顺水推舟失掉这档生意然后引咎辞职。不过我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八成会嫌我的主意不够光明正大。
  “庆祝一下吧。大麻烦终于了了。”安哲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叫上瑞嘉和安心,我们出去吃大餐。”
  我小小的兴奋了一下。心里却隐隐的有些担忧起来,大麻烦真的了了吗?我怎么觉得才刚刚开始呢?
  看看两个老头子临走的时候互相交换眼色的劲头,就能感觉出这事好象没有那么容易。是安哲想得太简单了,还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三十三
  我用力拍打着翅膀,小心翼翼的在门把手上落下爪子。大意了大意了,以为回来的一定是安心,所以才会这么轻易的就被吓到。
  门外暗淡的光影里,一个黑色的人影懒懒的斜靠在门框上,一缕凌乱的发丝挡在眼前,发丝后面是一双光彩流转的丹凤眼。
  安哲正在厨房里翻冰箱,直到这时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安心?”
  童海林用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漫不经心的把手里的烟蒂弹了出去,回过头很邪气的笑了笑:“让你失望了。是我。”
  安哲愣在厨房门口。童海林还懒洋洋的倚在门框上,似乎并没有要进来的打算。
  “是你?”安哲迟疑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不过微微一垂首,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既然来了,坐吧。”
  童海林慢悠悠的踱了进来,象参观博物馆一样四下里打量,还顺手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安哲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也回过神把门关上,直接回到了安哲的身边。家里刚走了两个危险分子,又来个更危险的,我当然要先找个靠山。
  安哲象是感应到了我心里的不自在,伸手把我搂了过去,一边慢条斯理的抚摸着我的羽毛,一边又作了个请坐的手势。
  “家里有啤酒、茶和水,你喝什么?”安哲客气的问他。
  童海林回过头邪魅的一笑,然后大大咧咧的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他就那么别有深意的一直注视着安哲,良久,低头一笑:“你真行。连我都骗了。”
  安哲微微挑眉,好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童海林嘴边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最后终于大笑出声,他把头往一边微微甩了一下,好象要把什么恼人的东西甩掉一样,然后目光滑了过来,十分犀利的盯住了安哲的眼睛:“我这两天一直困惑威尔仕那边怎么会没有动静……”
  垂下头,他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然后摸出一支烟,用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深吸一口。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手里一直在把玩一个银质的打火机。好象有心事一样,打开又合上,然后又打开。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象野兽的爪子一样充满了力量,好象不经意间挥出一爪子就能拍死从身边经过的小动物。
  “你一直都不信任我吧?”他忽然抬起头,毫不躲闪的直视着安哲的双眼。
  安哲被他的目光逼视的略微有些不自在,他的手还在一下一下的揉着我的脖子,但是动作却变得微微有些僵硬:“你也知道,这是我在泰晟最后的工作了。我当然要保证它万无一失。”
  童海林的眼睛在烟雾的后面危险的眯了起来,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性感撩人:“我要是你,就顺水推舟的把生意让给杨老六,然后引咎辞职。”
  没站稳,我一个趔趄歪到了旁边的靠垫上。
  没想到这厮竟然是我的同道中人。
  刮目相看。
  不过,杨老六又是什么人?
  安哲果然不动声色的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你可是泰晟的新主子,这话让别人听见还以为你疯了呢。”
  童海林哧的一笑,拿烟头远远的点了他一下:“我就喜欢你这副汉奸脸,明明把人耍得团团转,表面上还是你最好。”
  安哲对他的话似乎不以为然,野兽坐在面前他大概也有点不自在,伸手又把我捞进了怀里,继续蹂躏我的脖子。
  童海林继续抽烟,指间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忽然很烦躁的把烟按在烟缸里压灭了。伸手在头发上捋了一把,抬眼问他:“你现在什么打算?”
  安哲愣了一下:“打算?当然先休假,然后回去打理我那个小公司。”
  童海林的手指从乌黑的发丝里穿了过去,丝丝缕缕的发丝象匹华丽的缎子一样垂落下来,挡住了他的半边脸。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安哲,然后,象遇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诧异的笑了起来:“老天,安哲,你不会那么单纯吧?你真以为你拿下了威尔仕,老爷子就会痛痛快快放你走?”
  安哲好象有点不耐烦了,硬邦邦的反问他:“他当初答应过我。你以为人人都象你一样拿自己的话不当回事么?”
  童海林十分惋惜的摇头。再摇头。
  安哲大概觉得跟他没有什么好说的,索性闭上了眼睛懒得理他。
  童海林还在摇头,慢条斯理的又拽出一支香烟:“要说对那只老狐狸的了解,你还真是不如我。安哲。”
  安哲的手暖暖的落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他心里也开始有些不能确定了。这个童海林他到底是来提醒安哲的,还是有意的要来挑衅呢?
  “你是真的无心泰晟了吗?”童海林把那支没有点燃的烟叼在嘴角,微微皱起了眉头:“还是不满意泰晟给你的待遇?”
  安哲叹了口气,忽然睁开了双眼,一双澄澈无波的大眼睛就这么毫不掩饰的看了回去:“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来探我的底?”
  童海林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慌乱,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几乎立刻就冷静了下来,黑黝黝的眼瞳带着一点玩味的神色反问安哲:“你说呢?”
  安哲洒然一笑,淡淡的说了句:“你放心。”
  好耳熟的台词,《红楼梦》里的宝哥哥在大太阳底下对林妹妹表白的时候就说过这么一句。
  不过,安哲既然不是宝哥哥,童海林当然也就没有象林妹妹一样掩面痛哭而去。
  他只是诡异的笑了起来,另外的一只手又开始一开一合的玩弄那个打火机。
  “既然你明白,那就再好不过了。”他终于停止了这种让人心烦意乱的杂耍表演,语重心长的说:“那我也祝你早日达成心愿。”
  安哲虚情假意的站起来要送他:“以后还要仰仗童总啊。”
  童海林嫣然一笑:“跟聪明人打交道果然痛快。”
  童海林走后,我凑到了安哲的面前忍不住开始发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安哲正在摆弄水槽里化了一半的冻鱼,听到我问他,很不耐烦的白了我一眼:“童海林想当泰晟的BOSS,怕我坏了他的事。这你都看不出来?”说完摇摇头,又自言自语:“鸟类的智商果然低于人类,说了你也不明白。去,吃草莓去吧。”
  这话噎得我半天没回过劲来。
  狠狠剜了他两眼之后,我闲闲的往旁边一靠,故意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谁想吃糖醋鱼来着?”
  安哲果然支起了耳朵。
  自从瑞嘉把我们从医院送回家之后,就发现了号称要照顾病人的安心只会煮方便面。病人本身厨艺也不怎么样。再加上要找借口接近我,所以,很主动的就当上了家庭煮夫。而且,这个家庭煮夫的手艺还真是没的挑。
  我嘿嘿笑了两声,“一会儿告诉瑞嘉,糖醋鱼有什么好吃?改做四喜丸子吧。”说完故意不看他,拍拍翅膀迅速逃离了厨房。
  我的爪子刚刚落在餐桌上,一个黄灿灿的芒果就递到了我面前。
  我斜了他一眼,心里倒颇有点踌躇。是继续扮酷?还是先吃了这个芒果?
  “特意给你买的哦。”安哲笑嘻嘻的坐到了我旁边:“说真的,他怎么那么听你的话呢?”
  我咽了口口水,好吧,好吧,看在这个芒果的份上,我决定对他诚实一把。
  我认真的盯着他的双眼,无比诚恳的说:“因为……他是我表哥。”
  “咕咚”一声,安哲立刻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三十四
  安心一脸茫然的从一堆进出货的记录里抬起头,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平安夜?”
  两秒钟以后,她象回过神来似的,声音立刻提高了若干个分贝:“平安夜!”
  她从桌子后面跳了起来,我赶紧向更远一些的地方躲了躲,一边紧张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我是个安全意识很强的人,自从跟她打了一架,我对她的举手投足都十分的留意。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嘛:聪明人不在一个坑里摔两次。
  然后,我点点头,说:“平安夜。”
  安心看看了手腕上的表,象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脸上流露出焦急的表情:“怎么会是今天啊?我的礼物都还没有买呢。”
  我白了她一眼,自己天天在商店里,门口那个大牌子上还触目惊心的写着:距离温馨的圣诞节还有X天!!那还是她自己的创意呢,据她说是为了刺激过路的人赶紧投入到圣诞节前的购物狂潮里去,她怎么会忘记哪一天是圣诞节?!
  安心象是猜到了我心里的疑惑,很委屈的嘟起了小嘴:“圣诞节前是我生意最好的时段,我当然巴不得永远快到圣诞节,永远到不了圣诞节嘛。”说完,很遗憾的叹了口气,低了头自言自语:“没想到,果然是好花不常开,这么快就到了呢……”
  我无语的凝视着这个摇头叹息的小女人。
  安心自怜自艾了一番,终于想起了刚才说了一半的事,很紧张的凑过来问我:“你说,买什么礼物送给瑞嘉比较合适?”
  送瑞嘉?我立刻警觉起来:她又想占人家什么便宜?
  安心没有留意我的表情,一边盯着桌子上翻开了一半的男士版《时尚》,一边喃喃自语:“香水?领带?不好不好,那都是恋人之间才会送的东西。化妆品?不知道他喜欢哪个牌子?碧欧泉?资生堂?要不,送打火机……”
  说到这里,她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冲外面喊:“小米,进来一下。”
  小米清脆的答应了一声,满头大汗的挤了进来:“什么事?”
  安心瞟了她一眼,有点心虚的支吾了两声:“忙的过来吗?”
  小米撇了撇嘴:“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即使忙不过来现在再招人也不合适了。元旦和春节往年都是基本和现在持平……”
  安心恩了一声,低头踱了两步,然后停在小米面前,十分认真的问她:“你送什么礼物给你男朋友?”
  小米一愣。
  安心被她疑惑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连忙解释说:“我只是想问问,看看店里是不是应该进一点男士用的东西。”
  她的眼神在跳!嘿嘿,她在撒谎呢!
  小米哦了一声,脸色突然之间有点发红,她小声说:“戒指。”
  “?”安心愣了一下:“小米你说什么?”
  小米笑嘻嘻的说:“戒指啊。我打算向他求婚。”
  安心好象没有回过神来,满脸问号的盯着她:“可是一般都是男人求婚啊。”
  小米认真的回答说:“可是一般都是女人想结婚啊。”
  安心陷入沉思。没想到小米这小丫头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不过,她的回答对于烦恼的安心来说,好象没有什么参考价值。送礼物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只要心意到了,送什么都无所谓啊。一想到心意,我又警觉起来。安心怎么想起来要送礼给瑞嘉啊?
  小米出去之后,安心又开始在屋里来回溜达,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眼里的疑惑,她开始主动跟我解释:“你看,瑞嘉帮了我们这么多的忙,是不是该谢谢他?他还一直帮我们做饭,而且还做的很好吃……”
  说到好吃,她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很遗憾的叹了口气:“可惜,安哲的伤快要好了。”
  对于一个天天只吃外卖和方便面的谗猫来说,说出这种话倒也不奇怪。还好她运气不赖,这话没让安哲听到。
  “走吧,”她把我抱了起来:“出去逛逛看,呆在这里也想不出来。”
  事实证明,对于安心来说,当她想不出一个问题的答案时,换了个思考的地点,只是加深了这个问题的难度。
  安心带着我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逛了整整两个小时之后,手里多了两个购物袋。一个里面是化妆品,她的;另外一个袋子里是双橘色的靴子,还是她的。她皱着眉头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不停的哀叹:“买什么好呢?买什么好呢?”
  当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友谊新都市的男装部里逛第三圈。我已经头晕眼花了。安心的状态稍微好一点,不过眼圈也已经开始发青。
  “鼎福园?”安心似乎有点惊讶:“不是说一到过节那里就订不上位子吗?”
  我凑过去一点,好象是安哲打来的电话。
  “瑞嘉订的?”安心似乎更惊讶了,电话还在耳朵上,眼睛已经开始再度扫视塑胶模特身上的衬衣。
  挂电话的时候,安心也终于下了决心,指着眼前的橘色的衬衣,斩钉截铁的说:“就是它了。”
  我不感兴趣的瞟了两眼,那么艳丽的颜色,瑞嘉能穿得出去吗?
  不过好歹也是人家一番心意,再说也不是送给我的。只要别再架着我逛街,别说是件橘色的衬衣,哪怕是件橘色的比基尼我也没意见。
  赶到鼎福园的时候,安哲也在,看样子为了我,瑞嘉是下定决心要和这对兄妹搞好关系了。
  菜刚刚摆上来,瑞嘉就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安心,脸上带着他一贯有的温润平和的微笑说:“祝你节日快乐!”
  安心愣了一下,很意外的看看盒子再看看瑞嘉,不太自信的反问他:“给我的?”
  瑞嘉笑微微的点点头,很温和的说:“希望你喜欢。”
  安心也许是好久没有收到礼物了,竟然象个小孩子一样迫不及待的就撕开了亮晶晶的包装纸。我也赶紧把脑袋挤了过去,原来是个紫茸茸的小盒子。再打开,里面是一条紫黄晶的手链。手链上每一个珠子都是很漂亮的刻面水滴形。微微一晃,眼前立刻光彩流动。
  “紫黄晶?”安心开心的露出了笑容。
  瑞嘉点点头,“据说只有玻利維亞这个国家出产这种水晶,这种颜色据说可以招来财运。祝你新的一年,生意越做越好。”
  安心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收进了包里,然后把刚买的衬衣递给了瑞嘉,“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也希望你喜欢。”
  瑞嘉也愣了一下,表情和刚才的安心倒是有点相似。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高高兴兴的接了过去。
  安哲撇了撇嘴,看他的样子又想说安心眼光不好之类的话了。我连忙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口。这种交换礼物的温馨时刻,要是听到有人酸溜溜的开腔,该是多么扫兴的事呢。
  安哲象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揉了揉我的脖子,小声的抱怨:“就咱们两个没有人送礼物哦。”抱怨完了,他象没话找话似的提了个问题:“你们在哪里认识的?”
  瑞嘉和安心都愣了一下。
  “就是这里。”瑞嘉说。
  “就是楼梯那边。”安心说。
  “男洗手间门口。”我补充说。
  安心的脸立刻就红了。大概又想起了那天自己的滑稽表演。真替她难过,这个噩梦大概要一辈子跟着她了。
  安哲似懂非懂,顺口说了句:“还真是与众不同。”
  瑞嘉看到安心脸红,大概也猜到了原因。因此有意把话题转移到了安哲的身上:“公司的事安排的怎么样?”
  安哲摇摇头,眉目微微阴沉了起来:“公司批准我开始休假了。”
  安心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大冬天休假?”
  安哲斜了她一眼:“可以去海南啊。”
  听起来倒象个好主意,不过,我怎么感觉安哲说这话的语气不是那么痛快呢?难道真被童海林给说中了,老头子不肯放他走吗?
  大过节的说起这个,好端端的谈话气氛立刻有点受影响。
  安哲给几个杯子里倒红酒,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我也倒了一杯,然后自己先端起酒杯,说:“不好的事都随着过去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每个人都要更好。”
  这话让我百感交集,过去了一年,不好的事情真的能够全部消失掉吗?
  玻璃上聚集了朦胧的水汽,几个人的影子都显得影影绰绰。从这里望出去,远处就是喷泉广场,有人在放烟花。红色的、绿色的亮光在夜空里绚丽如星,然后也象流星一样,一闪即没。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我和瑞嘉、文子在客厅的角落里摆弄那棵圣诞树,老爸老妈笑嘻嘻的看着我们闹成一团……
  鼻子有些酸酸的。抬头看瑞嘉,他也正在看我,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样想起了去年的情景,他的眼圈微微有点发红。
  心又有点乱了。本来想好好度过这个变成异类以来的第一个圣诞节,没想到,还是不能做到随遇而安。而且,直到现在我才想起要问瑞嘉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没、有、我、的、礼、物?!
  瑞嘉眼神一抖。大概是不明白我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眼冒杀气。
  “一会儿你们去玩吧,不用陪我了。”安哲显然在误会瑞嘉和安心的关系,而且大有一直误会下去的趋势。
  瑞嘉和安心对视一眼。安心转头问我:“想去哪里?”
  瑞嘉忽然胸无城府的冲着安心一笑:“你不是把它卖给你表哥了吗?”
  安心一愣。眼神又开始抖。大概这就是瑞嘉想要的效果吧,我忽然就有点明白他的用意了,他是想这样突如其来的一鞭子抽开假话的外壳吧?
  这个傻瓜,即使揭穿了安心在撒谎又能怎么样呢?还是他坚信只有回到亲人的身边我的日子才会好过?
  不料他话音刚落,这边安哲立刻点头说,“是啊,是啊。所以你们去玩吧,潘潘我直接带回家。”
  瑞嘉瞪着安哲,安哲满脸和煦的笑容,无懈可击。
  安心不知所措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咦,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状况呢?
  没有月亮。淡淡的星光下,水滴形的珠子上,无数个细微的刻面反射着灵动柔和的光芒,即使在夜里,半紫半黄的颜色看上去仍然十分美丽。
  刚带上的时候,微微有些沁凉,但是与皮肤接触的久了,不知不觉就暖了起来,似乎渐渐的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安心将手抬得高了些,微微晃动手腕,着迷的注视着星空下那比星星还要亮丽的闪烁。
  据说紫黄晶可以招财,可以改善不好的人际关系。
  但是,紫黄晶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情人的眼泪”。
  也许瑞嘉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但是没有说。
  答案会是哪一个呢?

  三十五
  看着瑞嘉和安心别别扭扭的一起走了,我开始猜测他们会去哪里?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安心让瑞嘉把她送回家,然后她换身夜行衣直奔斧头帮去狂欢。平安夜那里一定超级热闹。也许,安心会带着瑞嘉一起去?
  “你想什么呢?”安哲把几片冬笋放进我的碟子里。
  能想什么呢?其实今天晚上大家的情绪都不怎么好。安哲自己也是一样。
  他闷头吃东西,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自言自语的说:“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瞪着他,没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安哲若有所思的看着安心坐过的椅子,“瑞嘉人是不错,不过,我怎么觉得他喜欢的不是安心,好象是你哦?”
  看到他的目光扫到了我身上,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吃我的晚饭。我都告诉他真相了,他自己不相信,还能怪谁来?
  “不能啊,”安哲看我没有什么反应,又开始自我否定:“他的条件不错,不至于为了一只鹦鹉就使美男计啊……”
  我差点被菜噎着,这人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啊。他把瑞嘉当什么人了?
  安哲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结论,终于长叹了一声:“算了,算了,自求多福吧。反正最后吃亏的不会是安心……”
  这倒也是。
  不过,瑞嘉喜欢的是文子那种文文静静的类型,对安心应该是有免疫力的吧。只要不会爱上她,应该也不存在什么危险啊。
  安哲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们明天去玉山看雪吧。”
  这应该是入冬以来最厚的一场雪了吧。一出市区,公路两旁仍然是一片耀眼的银白。
  尽管车里很暖和,尽管我生来爱雪,但是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原和远处隐约可见的银白色山峰,我还是感到阵阵寒冷。没办法,当人的时候就怕冷,谁知道变成异类了又是一只热带鸟类呢。
  安哲小心翼翼的把车驶进了山脚下的停车场。然后斗志昂扬的背上旅行包,下了车。
  车门一开,一股冷空气立刻扑面而来。玉山虽然离市区不远,但是我也只是小学的时候,跟老爸他们的毕业班去玩过一次。印象里满山都是树,还有一条声势浩大的瀑布。
  我望着眼前白雪皑皑的山峰和隐约可见的阶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心里也开始有点后悔了,我最初的想法是自己呆在家里会饿肚子,跟他出来至少可以保证中午有饭吃。另外还有点贪恋这趟旅游不用花钱买门票,当人的时候,这种便宜上哪里去占啊?总之,现在,我开始觉得人家说的“占小便宜吃大亏”是很有道理的。
  “走吧。”安哲把我裹在一条毛巾被里硬抱了出来。也不管我是不是乐意,就开始大步流星的朝入口处走去。那里有一排样式古朴的平房,挂着个管理处的牌子。跟我印象之中的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扫地,买门票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提醒安哲:“最好不要走得太远,里面雪厚,路也没有清理。”
  安哲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就抱着我开始上山了。
  听着安哲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我的心情又慢慢的开朗起来。算起来,我还是占了便宜的哦,不但不用买门票,还有人抱着我上山,比索道更安全舒服,而且全免费。
  我长舒了一口气,从毛巾被里把脑袋探了出来。
  空气很清爽,凉丝丝的。近处的树和远处的山峰上都是厚厚的积雪,阳光有点刺眼。不过还真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路边有个简陋的雪人,安哲明明都已经走了过去,偏又童心大发的折了回来,用空出来的一只手在那雪堆上拍了半天,最后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两块怡口莲按了上去,当雪人的眼睛。
  两块好吃的糖果就这么被他糟蹋了。我实在是有些心痛。不过看在他难得这么有兴致的份上,我也只能忍了。
  安哲的眼睛在墨镜的后面,我看不清楚。但是他的嘴角分明带着几天以来难得看到的笑容。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然后有意无意的说:“把潘潘的毛巾被披上就更加完美了。”
  我的毛巾被?我不会听错了吧。忿忿然一抬头,安哲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然后哈哈笑起来。
  居然有兴致开始开玩笑了?看来,出门旅游果然可以给都市人减压哦。
  安哲在自己的外套上蹭了蹭手套,开始自得其乐的哼一首不知名的曲子。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因为到了高处,远处的景色也越加壮观。
  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的从山上走了下来,看到我们,其中一个很斯文的小伙子说:“这位先生,前面两三百米就没有路了。”
  安哲“哦”了一声,客气的说:“谢谢,我们一会儿就下山。”
  年轻人很好奇的打量着毛巾被里的我,他的同伴在喊他,他冲着安哲笑了笑就去追赶他的同伴了。
  安哲这个刚愎自用的家伙并没有听从别人的意见,他还在往山上走。
  路没有清理,雪地上有一些杂沓的脚印,再往里走,就连脚印都没有了。从这里望下去,景色当然也更开阔,更美丽。天地之间安静的只有他的呼吸声和山谷间掠过的微风,连刚才唱歌的那只鸟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真的是很安静啊。
  拐弯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凉亭。凉亭下面是一个峡谷,对面就是我小的时候见过的那条瀑布。瀑布已经结冻了,还保留着飞泻而下的动感,冰柱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彩。
  我突然之间有点替那几个下山的年轻人惋惜。他们竟然错过了这么美丽的景色。
  安哲扶着栏杆忽然“啊……啊……”的大喊了起来,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大声,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听到回声,他象个小孩子一样咯咯的笑了起来。然后,郑重其事的在栏杆旁边的积雪上写:安某人到此一游。
  幼稚!我斜了他一眼。好象小孩子才喜欢这样的把戏吧?
  安哲也斜了我一眼,然后在下面又加上一句:潘某鸟也到此一游。
  在我发飙之前,他把一块巧克力递了过来,笑嘻嘻的说:“累了吧,补充补充体力!”
  这人还真是掌握了我的脉门呢。我悻悻然的想,然后……化愤怒为食欲。
  两个小时以后,当我们再看到“安某人到此一游,潘某鸟也到此一游”的时候,安哲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看看凉亭,再看看我们身后的一串脚印,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说:“不可能的吧?我们不会是真的迷路了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玉山一共才多大呀。没听说谁在这里迷路的。再说……
  “我以前来过啊。”
  我无言的看着这个自信的大男人,安哲看看手表上的指南针,仔细的研究了半天方向忽然问我:“上山的方向是南还是东?”
  我瞪着他,我是裹在毛巾被里上来的,我怎么知道是南还是东?
  “你不是来过吗?”我终于忍不住了。这个问题我刚才就想问。
  安哲撇了撇嘴:“好几年之前的事了,记不清楚也情有可原啊。再说,到处都是雪,我也看不出那一条是下山的路了。”
  我的眼睛瞟到路边,积雪把所有能显示道路特征的东西都掩盖了。而且从凉亭出去的几条路上都有我们的脚印。已经看不出哪一条路是最初上来的了。
  太阳已经开始滑向西方。
  这里偏离上山的阶梯不知道有多远,只要找到阶梯就可以了。大概安哲也是这样想的,他抱着我开始了新的一轮的寻找。
  这一次,他很仔细的在路边的雪地上留下了标记。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又回到了凉亭。

  三十六
  尽管映着雪光,山里的光线还是很快就黯淡下来。
  安哲还在充满自信的摆弄手表上的指南针,可是我却多少有点心慌了。如果一个晚上都困在这里,我们会不会被冻死呢?
  安哲掏了掏口袋,很遗憾的说:“抱歉,潘潘,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耽搁这么久。就只剩下这么一块巧克力了。”
  我看着他手上的糖果,有点难过的摇摇头。他是个大男人,身上比较没有脂肪,而且我一直被他抱着,基本上没有消耗什么体力。
  “你吃。”我简单的说了这两个字,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一定要节省体力才行。
  安哲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很用力的搂了我一下:“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有危险的。”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不是被我感动了吧?
  我想现在就只剩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我去找人来。我不是用脚的类型,速度比他快,而且在空中,不会被地表的障碍物迷惑视线。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些懊恼,要不是对他太信任,刚才就出发多好,现在天都要黑了。
  安哲又开始摆弄手机,其实刚才就看过了。没有信号。
  我从毛巾被里钻了出来跳到他的胳膊上,好冷啊。我哆嗦了一下,说:“我去找人。”
  安哲头也不抬的说:“那怎么行?”
  我刚要反驳,电话突然之间响了,安哲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说:“喂?童海林?你听着,我被困在玉山上了,你想办法打个电话……”
  手机里传来乱糟糟的声音,有音乐声,有嗡嗡的说话声,还有电波干扰似的嘈杂声,好象是夜总会一类的地方。
  “喂!喂!”安哲还在叫,但是电话突然断了。再按,没有信号。
  还是没有信号。
  我听见他微微叹了口气。
  “我去找人,”我有点着急了。
  安哲一把按住了我。“不行。你迷路了怎么办?天已经都黑了。”
  我用力从他手掌底下钻了出来。
  “潘潘!”安哲一把揪住了我的尾巴,咦?他怎么也学会了这一手?
  “乖。别乱跑,再把你丢了就糟糕了。”安哲语气很严肃。
  我忽然想起了塞进他旅行包里的zippo打火机。对啊,应该生一堆火,要不我回来的时候往哪里飞啊。这个打火机是今天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被我发现的,上面雕刻着非常精致的花纹。我本来是想藏到我的香巢里去的,没想到正要拿的时候他忽然进来了,我只好眼疾手快的藏进旅行包的小侧兜里。
  看来,这个漂亮的小东东注定与我无缘啊。
  我一边叹气,一边从侧兜里取出了打火机。安哲伸手去接打火机的时候,我拍着翅膀飞了起来,安哲大惊失色的跳起来要抓我。不过,我已经落到了凉亭顶部的横梁上,他够不着我。
  “潘潘,乖,下来。”安哲柔声细气的,象哄小孩子一样。
  我提醒他说:“生火。”
  安哲很担忧的看看我,一步一回头的去山道旁边划拉了一堆小树枝。
  浸了雪,树枝并不容易点着。不过,还好,天色黑透之前,火堆终于生起来了。
  我不敢再耽误时间,拍拍翅膀迅速飞出了凉亭。身后,安哲的喊声又惊又怒,但是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我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
  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小的火堆旁边,他的影子孤零零的靠在栏杆上,似乎很焦虑的样子。
  我拍拍翅膀用力飞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夜里果然很冷,而且夜空中黑黑的一团,不多一会儿,连安哲的那个小火堆都看不见了。有那么一刹那我感到很惶恐。
  我看不清方向,只是按照这个鸟身体的本能在飞,至于它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辨别方位,我几乎还是一无所知。实际上,我从来也不曾把自己当成是鸟类。我只是不停的飞,仿佛黑暗之中有一条看不见的绳子在神秘的牵引着我。
  风太大了,顶得我精疲力尽。不得不降低高度。目力所及还是漆黑的一团。但是风向已经变了。
  前面有什么在晃动呢?我的心突的一跳。
  飞得再近一些,好象是亮光。是有人在寻找我们吗?
  真的是手电或者应急灯发出的亮光,我不再犹豫,迅速的朝着那个小小的光点扑了过去。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用眼睛搜索,但是我知道安哲在玉山的哪个方向。当我逐渐的适应了不用眼睛去找路,黑暗就开始不再是我的障碍了。
  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要感激老天让我拥有了这一具鸟类的身体。
  夜色黑沉沉的,几米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拿着应急灯的人就是早上卖给我们门票的那个中年人,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工作人员。不知道是不是见多了这种事情,他们在看到我的时候,也只是略微有些惊讶。我想他们能看得懂我的意思,因为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裹紧了大衣跟我往山上走。
  很冷,也很累。一想起裹在毛巾被里被安哲抱着上山时的舒服,就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一定是在做噩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凉亭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火堆几乎要熄灭了,安哲象头困兽一样正围着火堆走来走去。我再也没有什么力气了,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立刻就觉得两眼发黑。
  他们在说话,只是我已经顾不上听了。重新又回到了暖暖的毛巾被里让我感动得直想哭。迷迷糊糊的忽然又想起了一个让我心痛的问题:我们私自在风景区烧了一个火堆,不知道会被罚款多少钱啊?
  很想开口问问那位黑脸的大叔,可是转念一想,他也许已经忘了。我这么一开口,说不定反而提醒了他呢。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啊。
  那天接下来的情景我就记得不大清楚了。在回来的路上我似乎醒了一次。安哲正在唠唠叨叨的数落我的不服从命令,我听着听着,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安哲的大床上。明晃晃的阳光从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里钻了进来,肆无忌惮的洒落了一地,到处都静悄悄的。隐隐约约的可以听到远处广场上孩子们的嬉闹。
  白雪皑皑的山峰在眼前的安逸里遥远得仿佛一场梦。
  安哲就在我的身边,半张脸深深的埋在枕头里睡得正香。他的一只胳膊还紧紧的搂着我,好象生怕我会跑掉一样。
  他的胳膊真的很沉。
  我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出来一点,他的手一捞又把我捞进了怀里。我瞥了他一眼,他还在睡呢。我再往外挪一挪。
  头顶上一个庸懒的声音喃喃的说:“别乱动。”
  我还没有说话呢,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忽然想起昨天一天我都没怎么吃东西啊,安哲这个超级自信的家伙上山的时候只带了水和一点糖果,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我们开始找路,然后……
  难怪我浑身这么难受呢。原来以为是累的,现在看来,主要还是饿的。
  安哲的眼睛也睁开了,一丝笑容慢慢爬进了他的眼睛里,他象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一样笑嘻嘻的说:“原来你饿了时候,肚子也会咕咕叫啊。”
  我诚实的肚子抢答了这个问题,又发出了一连串的抗议。
  安哲一边笑一边从被子里爬起来穿衣服,“你是有功之臣,说吧,想吃什么?”
  看着他手忙脚乱穿衣服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有点出神了。自从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后,我们还不曾这么亲密过。而且关于那件事安哲也一直没有说过什么。我其实挺好奇后来他和秦凯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过去的事了。总想它干嘛?
  安哲回过头,冲着我一笑:“还没想出来啊?”
  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他的周围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斜斜的垂落下来,挡住了半边眼睛。眉梢眼角还带着丝丝庸懒的样子,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性感。
  当他伸手把我从床上抱起来往外走的时候,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生怕让他发现我在色迷迷的看他。
  安哲的心情很好,他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用脸颊蹭我的脑袋。
  “煎蛋吧,这个最快了,”他把我放在厨房窗台上,自己打开冰箱探头进去一通乱翻:“我们先压压饥,晚上和安心他们出去吃饭。”
  晚上?难道我们已经睡了一整天?
  正出神呢,安哲的脸又凑了过来,十分自然的在我的脑袋上亲了一口,然后哼着曲子悠闲自在的去刷洗煎锅。
  我的身体象被电到一样,立刻僵硬成了一尊化石。

  三十七
  瑞嘉十分麻利的把剁好的羊肉揉搓成一个个圆滚滚的小丸子。
  我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问他:“在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下厨房?”
  瑞嘉瞟了一眼我身后,厨房的门开着,外面客厅里安心正津津有味的听安哲讲我们在玉山的经历。
  可想而知,晚饭讨论的结果就是瑞嘉又被打回了厨房。因为安心坚持说鼎福园的菜不如瑞嘉做的好吃。
  “在家的时候舅妈不让。”瑞嘉压低了声音,有点委屈的说:“其实我挺想给他们做点好吃的东西,可是舅妈一看我要下厨房,立刻就开始自我检讨,她以为我是嫌她的手艺不好……”
  “你本来就是嫌她手艺不好呀。” 我毫不客气的揭穿他。
  瑞嘉白了我一眼,接着说:“其实,每次我坐在桌子边上等着吃现成的饭,心里都特别扭,他们是长辈反而要来伺候我。让我觉得自己特……特……”
  “特腐败,”我补充。
  瑞嘉迟疑了一下:“勉强就那意思吧。”然后叹了口气:“可惜我的十八般武艺呀。”
  倒是真有点可惜哦,看来他喜欢跟安哲安心厮混也并不是完全为了我,说不定是很感谢那两只懒猫给了他一个盼望已久的施展机会呢。
  瑞嘉摇了一会儿头,象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声音低低的说:“我的朋友昨晚给我发了封邮件。”
  他慎重的语气让我的心突的一跳。
  他很认真的盯着我说:“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讲了,他说植物人因大量脑细胞受损所致,至於要多久脑细胞才会恢复时间不等,轻者几天;重者可达数月,甚至数年。有些脑细胞在损伤时,就完全损伤,无恢复的可能,也因为现行没有仪器可以检测出那些细胞是好是坏,或是死了,所以病人有无恢复可能,难以推估,只能从临床上的观察得知。 ”
  我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意思?”
  瑞嘉放下手里的菜,很耐心的说:“当脑细胞受伤的患者发病后的时间不够长时,无法推估患者恢复的机率。临床上观察:大部份的病人在半年内能看到改善,但半年至一年之间仍有复原的可能性。”
  说到这里他深深的看着我,声音也低沉了下去:“他所说的重点全部都围绕如何唤醒你,而且从你昏迷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尽管长期昏迷的病人有可能苏醒成功,但仍有超过80%的病人存在严重的脑功能障碍,如瘫痪、语言障碍、记忆功能障碍、情感障碍等。”
  我哆嗦了一下。
  瑞嘉若有所思的把手里的大彩椒切成丝,然后说:“我怀疑我们的努力方向是错的。因为现在不是唤醒的问题,而是如何让你的灵魂回到自己的身体。也许……我们应该去找个法力强大的巫师。”
  我怀疑的看着他,瑞嘉显然已经陷入了沉思。他的样子让我有点难过,以前的瑞嘉听到巫术之类的说法都会嗤之以鼻。现在居然要自己去找巫师?
  巫术(Sorcery),来源于法文的“Sor”,原意是指能够经由祭祀或象征的仪式去改变他人命运的人;而“Sors”前缀在拉丁文中的意思是遭遇或命运,而巫师最常见的施法形式是下咒语。由此可以引申到所有用咒语来控制爱情、生长、运气、健康和财富等的行为。
  这是我首先想到的。但是从古到今,巫术都是个神秘的领域,阳光下根本看不到它的影子。
  陈瑞嘉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从小接受唯物教育,被专业排名十名内的英国大学教育出来的电子工程博士,竟然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话。如果被他的任意一个老师听到了,不知该做何感想呢?
  “对不起。”我低下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瑞嘉的脑袋伸过来顶了我一下:“别这么说。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我点点头,不知道瑞嘉是不是在安慰我,因为想想都觉得这比伊阿宋去盗取金羊毛更不可能实现。在现在这样的社会,找巫师?上哪里去找巫师?亚马逊丛林?印地安部落?还是非洲大草原?
  “别泄气,”瑞嘉反过来安慰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着把手里的番茄切了一小块递到我面前:“先吃点吧,吃饱了肚子就比较不会那么烦恼了。”
  有道理。
  叼着番茄一转身,却看见安心正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不知道她来了多久了,看她的表情好象没有听到我们刚才的谈话。
  说到表情,她的表情还真的有点奇怪。
  忍不住再看两眼,安心靠在那里,眼睛好象在看我们,又好象透过我们看到了记忆里的什么温馨动人的画面似的,嘴角带着恍惚的笑容。没错,就是恍惚,连眼睛里都有点恍惚。她该不会象我和安哲一样饿了整天吧?
  我小心的把嘴边的美食咽下去,然后试探性的朝她走了两步。
  安心还在神游天外。
  我干咳了一声。
  安心被我吓了一跳,伸手拨拉了我的脑袋一下:“你干嘛吓我?”
  瑞嘉好奇的问她:“想什么呢?”
  安心长长的叹了口气:“没什么。”看看我,再看看瑞嘉,好象很有感触似的说:“我只是没想到,换了个人,安哲冷冰冰的厨房也能变得这么……”她想了想,接着说:“这么有生活气息。”
  说着,她挽起了衣袖问瑞嘉:“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瑞嘉想了想:“洗菜会吧?”
  安心白了他一眼:“这还用说?”
  瑞嘉说:“那就先把水槽里的菜洗干净。”
  安心听话的过去洗菜了。
  她在这里,我们自然不能再说什么私密的话了。我拍拍翅膀回到了客厅,安哲正在接电话。我落在他身边,他把手心里握着的几粒花生递了过来。
  “有点后怕,”安哲说:“就你那么一个电话有信号,你还醉得什么也没听见。”
  我支起了耳朵,是童海林?
  安哲又说:“是我家潘潘去找的人。”说着伸手揉了揉我的脖子。
  童海林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不过我们在那种情况下他竟然什么忙也没有帮上,多少让我有点不高兴。
  他们转移了话题,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我盯着安哲的侧脸,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童海林那双漂亮邪气的丹凤眼来,我突然之间觉得童海林这个人很让人看不透。他对安哲的态度好象很欣赏,但是又有点嫉妒;很关心他,但是又让人觉得有点别有用心。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三十八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在我的翅膀上,没有风,又不太冷。这是冬天里最舒服的天气了。
  因为不是周末,广场上没有什么人,整个小区都显得十分安静。安哲很悠闲的坐在草坪旁边的木椅子上看着我飞。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脸一直朝着我的方向,好象一朵追逐太阳的大向日葵。
  我恶狠狠的瞄准他俯冲,快要撞上他的时候再突然升高,几乎紧擦着他的耳朵掠了过去。本来想吓他一跳的,身后却传来安哲好听的笑声。
  我飞得再高一些,一直绕着广场飞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才又回到安哲的身边。安哲很拽的伸出胳膊,活象一个阿拉伯的贵族伸开手臂等着飞回来的猎鹰一样。
  唉,配合一下他小小的虚荣心吧。反正也没有人看见。我收住爪子,轻轻落在他的手臂上,安哲笑眯眯的说:“很好,有进步哦。”
  一边鼓励似的揉揉我的脖子,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自从玉山那件事之后,我发现让你有个结实的身体是很重要的。以后要坚持运动啊。”
  这话我也同意。
  安哲靠在椅背上舒服的眯着眼睛,一只手轻轻的来回抚摸我的羽毛。我以为他在享受阳光呢,谁知道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休假真无聊。冬天休假就加倍的无聊。我感觉自己身上都老朽得要长出蘑菇来了。”
  他本来说想去海南的,可是昨晚瑞嘉在饭桌上说了句:“你去旅游,把潘潘交给我带就好了。”一句话立刻引发了一轮激烈的讨论,主题就是安哲出门旅游我应该何处安身。安心说理所当然我应该跟着她回家。瑞嘉反驳她说她只会煮方便面和叫外卖,而且生活不规律,不利于我的健康。
  安哲不胜其扰,只得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说:“收回,收回。我哪里都不去了。”
  现在看着他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后悔了?如果是躺在沙滩上,眼前是海天一色的美景,其间点缀着身穿泳装的美丽女郎,那该多么惬意呢。
  我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胳膊,说:“去海南吧。”
  安哲眯着眼睛摇摇头:“瑞嘉这小子鬼得很,安心根本降不住他。如果你就这么被他抢走了,然后死活也不还我怎么办?”
  我白了他一眼,瑞嘉哪是他说的这么赖皮的人?不过他生怕别人把我抢走的劲头还是让我心里美滋滋的。
  安哲不知又想到什么了,从椅子上起来说:“走吧,我带你去趟公司。不管休假也好,辞职也好。自己的东西总要收拾一下啊。”
  我顿时精神一振,他还从来没有带我去过他上班的地方呢。这让我多少有点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不过他的样子不象在说笑,也许他觉得在休假中,带着我出现在工作场合也不算违反了工作纪律?
  安哲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到底还是没有带我上楼去。
  我只能气鼓鼓的隔着一层玻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泰晟大厦的入口。看来一个人的习惯还真是不好改变哦。
  想想也是,他如果真架着我在办公室亮相,估计多年苦心经营的酷哥形象也就彻底被我给毁了。
  几个人影从眼前飘过。
  我警觉的抬头向外看,两三个小混混绕到我们车前面,正围着安哲的车交头接耳。他们的共同特征就是头发都烫得乱蓬蓬的,耳朵上、手上戴了很多亮闪闪的首饰,其中一个家伙的肩膀上还绣着一个狰狞的骷髅。他们的表情也很奇怪,不象是在看车,倒象是在检查车号。
  其中一个打了鼻钉的黑小子伸手向我们这边一指,从他的嘴型估计,他说的是:“没错!就是它!”
  我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四下里看看,停车场上人虽然不多,但是毕竟是大白天的,不远处还有停车场的管理员在四处溜达,不至于想要现在盗车吧?可是谁听说过偷车还有看着车号偷的?难道一早就被别人盯上了?
  我开始在心里埋怨安哲,平时那么低调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脑筋发热买了这么一部嚣张的车子。还有安心也是,她的车虽然不如这个贵,但同样是招摇的红色。真是不明白他们都怎么想的。
  年轻!还是太年轻!
  穿着深色衣服的那个小混混凑了过来,开始仔细的打量车锁。另外两个散开了一些,一个走过去缠着管理员,另外那个肩膀上绣着骷髅的家伙好象是在负责望风。
  我觉得我快要冒汗了。如果警报响了的时候,管理员被那个小混混拖住了不能过来制止怎么办?真要撬开了车门,他们可是三个人,一对三,即使我有空中优势,可是现在是在车里啊,空间有限,我不一定能打过他们。而且我毕竟是淑女,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印象中最激烈的一次战争也不过是拿文件夹把红毛的脑袋打出来一个包。
  我惊慌的扑到车窗上,正蹲在外面研究车锁的人似乎被我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身体向后一仰摔了一跤,手里一根手术刀一样的金属片也掉在地上。
  望风的那一个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焦虑的表情似乎在催促他快动手。
  穿深色衣服的小混混从地上拣起金属片,刚要凑过来,脸突然歪向了车尾的方向,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象核桃那么大,活象哥斯拉出现在他眼前一样,“咻”的一声就窜离了我的视线。我愕然的回头去看,并没有什么啊,没有哥斯拉和蜘蛛侠,也没有什么黑道大佬现身啊。
  再回过头,三个小混混都不见了,就象他们的出现一样突然。
  刚才的一切该不是我的幻觉吧?
  我呆呆的趴在车窗上向外看,那些小混混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突然的离开,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呢?还有,如果这辆车一早就被人盯上了,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也许是我多疑,我忽然想到这些人跟上次安哲出车祸有没有什么关系呢?按理说安哲这样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应该是不会惹到混黑道的人啊。
  再回头仔细审视,一辆黑色的宾士车正缓缓驶出停车场,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后半部黑亮的车身。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重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的那位大侠吓走了那帮小混混呢?
  宾士车消失的方向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安哲。他两只手插在肥大的牛仔裤的口袋里,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他的样子,该不是挨批评了吧?
  安哲一上车就叹了口气:“真不巧,怎么一上去就遇见他了呢。”
  “谁?”我好奇的问。
  “老总呗。”安哲没好气的拍了我一下。
  果然是挨K了。
  安哲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接安心。”
  我想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但是想了想又忍住了。谁也不能确定这些小混混究竟只是针对这部车,还是针对安哲。也许这只是一个突发事件也说不定。
  至少我希望它是个突发事件。

  三十九
  安哲的车刚从广场旁边的林荫道上窜出来,就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在自己家那栋楼下晃悠。
  矮的那一个穿着红色的短甲克红色的小皮靴,头发短短的,卷卷的,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是安心。高的那一个穿着笔挺的长大衣,手里还提着几个购物袋,这个也不用看第二眼,是陈瑞嘉。也不知道是一起来的,还是在这里碰上的。
  安哲哧的一笑,说:“我发现自从我进了一回医院,我们家就变成了公共聚会点了。”他的语气里没有抱怨,反而好象挺开心的样子。
  我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他家里很少来客人,我一直以为他是爱清净的。我难道看走眼了?
  安哲很感慨的叹了口气:“家里一热闹,还真是感觉挺温暖的。”
  原来他在感慨这个啊,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他们每天来安哲家报到挺好的,尤其是每次瑞嘉都会偷偷向我汇报我爸妈那边的情况。
  一打开车门,我立刻就扑到了瑞嘉的肩膀上,一旁的安心撇了撇嘴,“没良心的。我哪里不如他好了?”
  瑞嘉回她一个温暖的微笑:“因为她爱吃的菜都是我做的呀。”
  安心的小脸耷拉了下来,然后忿忿不平的冲着我比划了一下小拳头:“那今天晚上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厨艺!”
  安哲锁好车也走了过来,听见这话立刻摇头:“为了我们的生命安全,安心你还是不要意气用事了。”
  瑞嘉哧的一声轻笑了出来。安心立刻不服气的喊了起来:“安哲你太过分了,我的手艺有那么差劲吗?”
  安哲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当然不止是这么差劲。瑞嘉可能不知道,去年她还在租房住的时候,有一次请我吃饭,结果我赶到的时候,楼底下围了好多人,还有消防车。我一打听,原来是邻居看见窗户里往冒浓烟,以为是着火就赶紧报警了。”他很遗憾的摇头:“结果那一顿又是我掏腰包替她压惊。”
  安心不服气的反驳他:“那次是意外嘛。”说完眼珠骨碌碌一转:“你要实在不放心,让陈大厨做监督好了。”
  瑞嘉笑眯眯的答应了。
  进门换拖鞋的时候,瑞嘉的公文包不小心散开了,最上面的几张纸洒落在地上。安哲顺手就帮他捡了起来,很随意的一眼扫过,却立刻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视线。瑞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
  我很好奇的跳到了安哲的肩膀上,低头一看,我自己也愣住了。
  原来上面写得是:巫术(witchcraft)在学术上被定义为一种宗教,即法术(magic)的宗教,以自然信仰为基础,是最古老的宗教之一,普见於每个文化之中。 所有的法术都包括意志和想象(visualization),在技术上亦强调此两者,个人化的性质较高。一般而言,在进行巫术时,会先将空间神圣化,此空间即 magic circle。以《金枝》(Golden Bough)驰名的 Flitzer 将巫术的思想原则分为两类,一是相似律(imitative magic),为同类相生的原则,以通过模仿的方式达到目的;二是接触律(contagious magic),透过接触被接触过的事物,一个人就能对另一人进行法术。巫术的活动包罗万象,从最繁复的祭典到简单的打坐都有。巫术可能以追求外在的个人需要为目的,如获致金钱或爱情,这种巫术被称为 Low Magic;而以改变自然现象为目的的巫术,如祈雨的舞蹈(rain dance)或祈求丰收的仪式(fertility rite),则被称为 Natural Magic;巫术也可能追求内在意识的转变,以体验神性,这种巫术被称为 High Magic。
  这些巫术都有超常的能力 :
  一种叫「回」……是借时之神的能力的最高等巫术……可令时空倒退……
  一种叫「封」……能封印一切所有物体的术……
  还有几种是中国五行和四大元素的反力量 ……
  ……
  ……
  我抬起头满心感慨的看着瑞嘉,他只是冲我笑了笑,继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安哲的反应。 安心也好奇的凑了过来,看了两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瑞嘉,你居然在研究这些呀?”
  瑞嘉很沉着的说:“我发现这是一个被主流社会刻意回避的领域。很……有意思。”
  安心很仗义的在他肩膀上一拍,笑嘻嘻的说:“我跟你是一国的。我一直特别喜欢这种题材的电影。”
  安哲又翻了几页就递还给了瑞嘉,意犹未尽的问他:“你是一直在研究这个还是刚刚开始感兴趣?”
  瑞嘉很诚实的回答:“也就是最近。”
  安心好奇的问他:“最近?为什么?”
  瑞嘉低头把文件塞进公文包里,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因为我想把潘潘变成人。”
  安哲和安心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起来。瑞嘉只是平静的望着他们,眼睛里有一点很悲伤的东西缓缓流了过去,我无言的落进瑞嘉的怀里,让他温暖的大手把我抱了起来。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连我们的悲哀都显得那么荒诞可笑。
  安心最先停止了大笑,她没有注意到瑞嘉眼睛里的郑重其事,笑嘻嘻的问他:“如果真能实现,你希望潘潘变成什么人?”
  瑞嘉低头抚摸着我的羽毛,很温柔的说:“变个女孩子给我当妹妹吧,清清爽爽留着及肩的直发,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笑起来脸颊上就露出两个酒窝。”
  安心想了想,点点头说:“也行,不过我觉得你的想法有点土。应该是有一副魔鬼身材,一头卷曲的大波浪,胸围至少也是36C的,回眸一笑立刻能电死人。”
  我立刻哆嗦了一下,不过真要能变成那样,倒也是满刺激的。
  安哲摇摇头,提着瑞嘉的购物袋往厨房里走。
  安心笑嘻嘻的问他:“表哥,你也给点意见。你想让潘潘变成什么样的啊?”
  安哲没有理她,安心不依不饶的缠着他:“说嘛。反正是说着玩的。”
  安哲敷衍的说:“瑞嘉说的那个样子就好。”
  他的话让我的心咚的一跳,随即慢慢的沉落下去。
  其实在我看来,瑞嘉开始一本正经的研究巫术也是有点走火入魔了。除了童话故事,谁听说过生活里有巫术这种东西的?即使他把世界各地的巫术都研究透了,又有什么用呢?他自己又不是巫师,找谁来施法?好象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比划的吧?
  瑞嘉的做法让我想起了一句老话:有病乱投医。
  他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
  瑞嘉把我举了起来,象在安慰我,又象在安慰他自己一样,用低得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桌子上四菜一汤,都冒着热气。
  安哲和瑞嘉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动筷子。只有安心满脸兴奋,举着筷子一个劲的说:“快吃啊,多吃点。”
  安哲瞪着眼睛看瑞嘉,咬牙切齿的说:“你不是监督吗?怎么做监督的?”
  瑞嘉也瞪着他:“监督有什么用,该选手太喜欢自我发挥。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当我是在唱歌。”
  安心把一筷子牛肉夹到了安哲的碟子里,说:“别光顾说话啦,先吃饭。炖得很软。不信你尝尝。”
  安哲很勉强的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太淡了。”
  安心立刻接口说:“淡点好啊,营养专家都说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瑞嘉不服气的指了指桌子中央的紫菜蛋花汤:“那这个你又放那么多盐?”
  安心头也不抬的说:“多放点盐才有味道嘛。”
  两个挑剔的吃客彻底无言。
  吃了半碗白饭,安哲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说:“总结一下:今天安心的表现还是不错的,一是不怕累不怕脏,主动承担了做饭的艰巨任务。二是没有着火也没有出什么意外事故,安全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不过……”
  他顿了顿:“光让安心一个人做实在是不好,不如这样,以后,每逢在我家吃饭,由瑞嘉做。在安心家吃饭,由安心做。”
  安心高兴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了:“说来说去,还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啊。明天晚上都上我家。”
  安哲干笑了两声:“都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陈大厨代表我们去就可以了。”
  安心鄙夷的白了他一眼:“胆小鬼!”
  放在客厅的电话适时的给安哲解了围,他大步流星的出去接电话。我支起耳朵,隐约听见他说:“……明天?我休假当然有空,你翘班出来不怕老总K你……”
  翘班?谁?
  难道又是童海林?

  四十
  太阳暖洋洋的。没有风,又不太冷,是冬天里最舒服的天气。
  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
  安哲一大早起来就兴冲冲的翻他的网球拍和运动服,让我也跟着很是兴奋了一阵子,没想到出门以后,车子拐来拐去,竟然停在了流云轩的门口。
  然后,安哲就一脸歉疚的对我说:“宝贝,我要去体育馆,把你放在安心这里玩,下午我就来接你哦。”
  想自己出去玩?嫌我碍事?
  这个认知很是伤害了我的自尊心。
  安哲看我耷拉着脑袋也没有什么表示,就伸手把我抱了起来,一边下车,一边低声细气的说:“我们是打网球嘛,你想想,球飞来飞去的对你来说多危险啊?要是把你关在车里,那你又该没意思了,对不对?”
  唉,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总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若是我去打网球,带这么个毛茸茸长翅膀的家伙也会感觉不方便吧?
  这样一想,觉得在安心店里玩一天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商店也是刚开门,安心正挽着袖子和小米一起拖地呢。安哲进门头一句话就是:“潘潘在你这里寄养一天。我下午来接它。”
  安心还没回过神来,安哲已经把我塞进了她的怀里。
  “早饭它已经吃过了,过半小时让它喝点水,”安哲很认真的叮嘱安心:“别忘了给它吃水果啊。”
  说完,笑眯眯的揉了揉我的脖子,转身走了。
  安心回过神来,追出去喊:“安哲!我今天有事啊!”
  安哲已经头也不回的钻进车里,一溜儿烟走了。
  郁闷。
  真郁闷。
  前几天不是还把我当宝贝一样抢吗?怎么今天就变成免费赠送都没人要的啦?我在安心欲哭无泪的凄惨表情面前,遭受了今天的第二个惨重打击。
  要是有针对鸟类的黄历就好了,一定查查看我今天是不是冲撞了哪位神仙啊?
  安心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住了追逐的脚步,她八成也是急糊涂了,也不想想看,安哲的座驾那可是跑车耶,她颇有点茫然无措的在人行道上低头看我,我也忿忿不平的抬头看她。
  大眼瞪小眼的结果是小眼因为过度气愤微微有些发酸,率先低头避开了这种无聊的目光拼杀。
  安心叹了口气开始往回走,露出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偏偏是今天啊?我今天真的有事啊。”
  我闷闷的反问她:“什么事?”她不是到哪里都带着我的吗?
  安心用胳膊轻轻摇晃着我,“不是不喜欢你了。我是为你好。怕你吓着啊。”
  听到前半句话,我这颗饱受打击的心微微恢复了一点生气。不过后半句话则激发了我全部的好奇心。她要干什么事会吓着我啊?
  安心嘴边忽然浮起了一丝笑容,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的转了两圈,我心里顿时叫了一声:不妙。
  安心小脸上邪恶的笑容慢慢放大,一把将我举到了眼前:“那就这样吧。反正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也不算我欺负你。那么……我就带你去磨练磨练胆子吧。”
  我一惊,后背立刻不受控制的爬上来一丝麻簌簌的寒意。
  安心象在给我鼓劲似的用力摇晃着我,一本正经的说:“要想做一只真正无敌天下的鹦鹉,最重要的就是要自己无所畏惧。对吧?”
  我胆战心惊的点点头。话是没错,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做无敌天下的鹦鹉啦?!
  “所以,等你真的成为天下无敌的鹦鹉,你一定会感谢我的。”安心的表情很开心,但是让我觉得里面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就好象父母逼着小孩子练钢琴,小孩子死活也不学,然后就挨打,可是长大了成为钢琴家,就会明白了父母的苦心,回过头来知道感谢父母了。”
  她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心里大祸临头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我终于忍不住了,战战兢兢的问她:“你……去哪里?”
  安心得意洋洋的一扬下巴,说:“你等会儿就知道啦!”
  不用翻黄历我也知道了,今天我一定是冲撞了哪位神仙。
  安心开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在城市边缘一处僻静的弄堂口停了车。一眼看见外墙上挂着的那块牌子,我的脑袋立刻“嗡”的一声大了好几倍。
  流浪猫收容所。
  隔着车窗我就已经听见了一片此起彼伏的猫叫。
  安心按了几声喇叭,立刻就有一个相貌很清秀的女孩子跑了出来,安心下了车,两个人跑到车后面的后备箱里去翻什么东西。等到那个女孩子一手拖着一只口袋走回去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袋子上画着好大一只猫头。不用猜了,肯定是猫粮。
  原来安心喜欢猫。原来她真心的喜欢猫。难怪她会养两只猫在家里。
  车门打开,安心探进脑袋说:“出来吧。”
  我往后缩了缩。
  安心笑了起来:“害怕啦?”
  我不理她。
  她又笑,一边伸手来抱我:“来吧,没事。你只要一直站在我肩膀上就好。”
  我再往后缩。
  她伸手抓住了我的一只爪子往外拽,皱起了眉毛说:“到底出不出来?”
  我的另一只爪子紧紧抓住了安全带跟她拔河。当然不出去,我还没活够呢,瑞嘉万一研究出什么办法,说不定我还能再当一回人类,大好的前途等着我呢……我可不想给野猫们当点心。再说,院子上面都围着铁丝网呢,到时候野猫们真要联合起来围剿我,我躲都没有地方躲。
  安心拿我没办法,只好冲我翻了两个白眼,关上门自己进去了。
  悲从中来,我靠在坐垫上珠泪盈盈。
  有一辆车从旁边的公路上驶过,咦?这车……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正琢磨在哪里看到过,那辆车又开回来了。稳稳当当的停在我们旁边,车门一开,下来一个身穿黑色毛衣的人。
  我立刻眼前一亮。
  他可真是我的救星,每次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能出现在我面前。
  我用力的拍了拍车窗,大喊一声:“瑞嘉!”
  瑞嘉已经看到我了,他也是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伸手敲了敲车窗,示意我把玻璃摇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玻璃一摇下来,我们异口同声的发问。
  瑞嘉把我抱了出来,说:“郊区有个新建的电子仪器厂要跟我们公司合作,我刚去开了个会,打算抄条小路回市区呢。”
  说着上下打量我一番:“没事吧?”他看看弄堂口的那块牌子,唇边慢慢浮起一丝笑容:“吓着了?你原来不是挺喜欢小动物吗?”
  我白了他一眼:“那也没喜欢到拿自己当猫粮的地步啊。”
  瑞嘉笑嘻嘻的拿脑门顶了我一下:“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舅妈又开始给你念诗了。”
  “雪莱还是杜甫?”我没好气的问。
  瑞嘉笑着说:“她说今天换换花样,改念《梦游天姥吟留别》,李白的。”
  我叹了口气:“让她念念我柜子里的言情小说或者是科幻小说,说不定我就活回去了。”
  瑞嘉煞有介事的点头:“我也同意。”
  说到这里他象想起了什么似的,抱着我一溜烟上了他的车。我微微有点犹豫,瑞嘉象是看出我在想什么,抿嘴一笑,说:“我们也吓吓她,谁让她这么欺负我表妹。”
  两个坏蛋相视一笑。
  瑞嘉飞快的发动了车子,火速逃离了犯罪现场。

  四十一
  打个滚儿,再打一个滚儿。
  舒服的长叹一口气。只有在瑞嘉面前,我可以如此的放松。
  冬日淡薄的阳光穿过挡风玻璃洒在我的身上,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外面偶尔掠过的干枯的树枝和淡蓝色的天空。很安静,耳边只有发动机柔和的嗡嗡声。
  一直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跟瑞嘉说,但是真到了只有我和他的时候,我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了。也许瑞嘉也是一样,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想起有一个问题好久以来就想问他:“瑞嘉,你在英国的时候,你们留学生的圈子里有没有一个叫玛丹的女孩子?”
  “玛丹?”瑞嘉把这个名字反复念叨了几遍,然后摇摇头:“没听说过。怎么了?她是你的朋友?”
  “不是,”我说:“她是安哲的……”怎么说呢?朋友?同学?初恋情人?
  瑞嘉瞥了我一眼:“你……是不是喜欢安哲?”
  我一惊,随即,心里却微微松了口气。这话他迟早会问的,我已经想到了。只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的问。
  “我……”我的脑子开始有点乱了:“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而且,他对我也很好,很照顾我……”
  “可意,”瑞嘉打断了我的话,他依然很冷静的握着方向盘,但是语气却微微的有些迟疑:“可意,你一定要记住,安哲喜欢你,仅仅是一个人类对宠物的喜欢。与爱情无关。”
  我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而在我的心上,好象有一把极快的刀划了过去,片刻的麻木之后,疼痛才开始蔓延开来。我闭上眼睛,默默的等待着突如其来的疼痛自己淡淡化开。耳边却清晰无比的听到了瑞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象重锤一样敲在我的耳膜上:“其实,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愿意眼睁睁的面对现实。”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委婉的说:“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伤心。”
  我费力的说:“我知道。”
  “所以,”瑞嘉平静的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怎么让可意醒过来,就算巫术研究下去没有什么用,我也一定要试试。”
  他的语气十分坚决。我不由睁开眼睛,他也正在看我,目光微微一碰,他又转移视线去看前面的路了:“我的老同学推荐了一个会招魂的人,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看。”
  “招魂?”我愣住了。
  瑞嘉不容置疑的点了点头。
  我的脑袋开始变大了:“那都是骗子,你真的相信?”
  瑞嘉很坚决的点头:“我们可以事先不告诉他怎么回事,直接把他带到你面前。如果他能看出来,那不就证明他不是骗子吗?”
  他这说法好象有点什么漏洞,但是我偏偏抓不住。只好耷拉着脸问他:“你打算怎么做啊?”
  瑞嘉深深的吸了口气:“找我的同学打听清楚,然后跟那边联系。”
  我无语的凝视着他。象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瑞嘉低下头温柔的一笑:“安哲是个不错的对象,但是我觉得,只有以人类的身份去结识他才是现实的。你说呢?”
  我难过的低下头。其实在我的想法里,一直觉得能够跟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清晨可以看到他一边刷牙一边哼哼曲子,晚上可以靠在他怀里躺在阳台的摇椅上看看星星,他需要我的时候能够为他做点什么,就已经足够了。
  表哥所说的那种情形,是我始终也不敢想的。因为当一个人连来路都已经忘记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回得去呢?
  车停了,我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个骨碌爬起来,才发现瑞嘉停车的地方既不是安心的丽日公寓,也不是安哲的汇星园。但是很眼熟……
  我心里猛然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紧靠在了座位的靠背上。
  瑞嘉温暖的大手伸了过来把我搂进怀里,缓缓的说:“可意你看,左边那条路直通师大的南门,你周末回家就是走这条路。楼下的那张木椅子你告诉过我,从你上中学的时候就摆在那里了,你还记得吗……你抬头看看,只要你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你自己的房间,窗帘还是淡绿色的,上面有嫩黄的迎春花图案,舅妈说那是你自己去买的……”
  心里象哽着什么硬东西,我不敢抬头。但是瑞嘉的大手不容置疑的托着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之中,我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就在这一团模糊之中,扑面而来的,却是根植于记忆深处的亲切和……熟悉。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竟然是这么想家。
  “上去吧,”瑞嘉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后背,“你房间的窗户开着,天气好的时候,窗户都会开着通风。舅舅大概有一节辅导课,可能还没有回来,舅妈一定在,去看看吧。”
  瑞嘉把窗户摇下来一些,“我就在这里等你。”
  是啊,既然都已经来了,又怎么能若无其事的转身走掉呢?
  钻出窗户,我落在车顶上定了定神。然后,小心翼翼的朝着那扇半开的窗户飞了过去。生怕惊动了屋里的人,我轻轻的落在窗框上,窗帘挡住了我的脸,低下头,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的一对椰壳娃娃,那还是高考完了跟爸妈一起去海南旅游的时候买回来的纪念品……
  我用嘴把窗帘轻轻拨开一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侧影,她正在全神贯注的摆弄手里的血压计。她的后面是一张床,上面是……我。
  耳边似乎有潮汐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卷了过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隐约意识到那大概是来自我身体深处的喧嚣。因为眼前的世界分明再宁静不过了。
  我,或者说可意就那么平静的睡着,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却看不出病痛的痕迹。就象是睡着了。头发长了,顺着枕头的边缘披落下来。在我的印象里,我的头发还从来没有留得这么长过。
  床边的女孩子量完了血压,把可意的一条手臂又放回棉被里。安静的收好东西走了出去。她是谁呢?也许是请来照顾可意的人吧。
  卧室的门开着,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声音渐渐靠近了卧室,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前面的是刚才那个量血压的女孩子,后面的人是……我老妈。
  知道会看见她,但是真的看见她了,我却恨不得自己没有上来看过。不过半年的时间,她的头发竟然白了那么多,比我印象里的样子瘦多了。
  她一走进来,就大声说:“可意,该起床了。今天天气挺好的,别总躺着了,约上佩佩逛逛街……”她的话说得再自然不过,但是声音里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却象一把刀一样,深深的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转头离开了。
  还怎么能看下去?
  我把头深深埋进瑞嘉的怀里,他温暖的怀抱并没有给我想象中的安慰。反而让我更加的寒冷。绝望就那么一波一波的涌了上来。
  “我该怎么办?”我喃喃的问,却不知道在问谁:“我能怎么办?
  瑞嘉把我搂得更紧一些。
  “可意,”他的声音里微微有一些颤抖:“也许我不该带你回来,但是,你如果不亲眼看到这一切,你还是会继续逃避下去……”
  “除了逃避我还能干什么!”隐忍许久的愤怒和委屈终于爆发了,我象个疯子一样抓住了瑞嘉的前襟来回摇晃,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你说!你说啊!我能做什么……”
  瑞嘉的眼泪滑出了眼眶,啪嗒一声滴在我的爪子上。而我所有的怒火也在瞬间被这一滴小水珠浇灭了。
  只剩下绝望和委屈。
  我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四十二
  记忆里,只有上次因为秦凯薇的缘故我离家出走,半夜蹲在树上被安哲找回去的时候这么哭过吧。那天也是这样哭得筋疲力尽,然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再醒来,还是在瑞嘉的怀里。只不过我已经被裹在他的外套里了,而他正坐在天美广场的木椅上心事重重的晒太阳。尽管阳光还是稀薄的,带着淡淡的温度,象一杯被稀释了的肥皂水。
  我从瑞嘉的衣服里探出头向外看了一眼,尽管是冬天,草坪和树木都光秃秃的,广场上还是有很多人在散步。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金街天美大厦,商业最繁华的地段。天美大厦顶端宝塔型的大钟正指向一点半,看来我已经睡了两个钟头了。
  “醒了?”瑞嘉感觉到我在动,低头微微一笑:“好点了?”
  我点点头。
  瑞嘉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饿了吧?我们一会儿去吃饭。”
  我再点点头。
  瑞嘉不是喜欢热闹的人,竟然会跑到这样一个地方来晒太阳实在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不过,我刚刚发作了那么一通,很有点心力交瘁。这会儿什么也不想说,只是闷闷的赖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瑞嘉说:“他们来了。”
  我没精打采的抬了抬眼皮,没有悬念的看到了急匆匆走过来的安哲和安心。安哲身上还穿着运动服呢,不过他黑着一张脸,眉毛又紧紧皱着,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英姿飒爽的感觉。他的身后是安心,眼睛红红的,妆都有些花了,刚才一定是哭过了。再往后看,居然又看到了雷洛,这倒让我打起了一点精神来。这个带点另类风情的大帅哥,我还是头一回在太阳底下见到他,不过,这个人不论出现在何时何地,总是那么耀人眼目。
  安哲三步两步的走了过来,没顾上和瑞嘉说话,先把我接了过去,上下打量我一番,又很仔细的掀开外套检查我的身上。
  “我想她应该没有受伤。”瑞嘉的声音微微有些不悦。但是安哲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回过头冲着安心就吼了起来:“还好没有受伤,否则我跟你没完。”
  安心忍了忍,眼泪还是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雷洛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一张。
  安哲也不理她,把我举到眼前细细打量,然后皱着眉头问瑞嘉:“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瑞嘉很平静的说:“我上午去郊区一个电器厂开会,抄近路回市区,正好路过那叫……”他皱眉想了想:“叫平华路是吧?路口有个流浪猫收容所……”
  听到“流浪猫收容所”几个字,安哲象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又开始冲着安心吼:“还说你不是故意的,知道它被猫伤过,心里还有创伤,你怎么还忍心带它去那种地方受刺激?”
  安心的脸都哭花了,抽抽搭搭的说:“我也没想到……”
  瑞嘉来到安心的身边,很有点过意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想说什么,安心却一把抓住了他的一只袖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瑞嘉看着涕泪交加的安心,终于招架不住了:“其实,潘潘是我偷偷从安心车里拿走的,我想吓唬吓唬安心,并不是她……”
  安心和安哲都愣了一下,安心“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安哲冷着脸扫了安心一眼,等她终于将声音压低,才又把视线投向了瑞嘉:“陈瑞嘉,我知道你是看我凶她,想要替她辩解,可是拜托你把谎话圆得好一点……”
  瑞嘉有点着急了:“真的,我从那里经过,看到潘潘在车里,我让她把玻璃摇下来……”
  安哲有点不耐烦了:“安心自己已经承认了,进去的时候窗户没摇上……”这话说得我也一愣,她是记错了?急糊涂了?
  瑞嘉一急,冲着我来了一句:“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我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是。
  安哲冲我也喊了起来:“你现在说一句‘不是’。”
  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我顺嘴就说了。
  安哲冷笑一声:“让它说什么它当然就会说什么。”
  瑞嘉还要说话,被安哲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瞪着安心,一字一顿的说:“潘潘也找回来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说什么了。”
  瑞嘉欲言又止,我猜他一定在想:“早知道害她哭成这样,就说什么也不吓唬她了。”但是,现在看样子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这个老实人,心里一定是内疚极了吧。
  安哲冷冰冰的说:“才交给你半天就把它丢了,从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从今天起,剥夺你的监护权,潘潘以后我一个人带。每周一次允许你来探视,每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监护权”这个词用在我的身上听着这么别扭呢?好象哪里有点不对劲。不过,看着安心被他凶成那个样子,我也开始有点内疚了。正想打起精神解释解释,两个路人的谈话忽然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路人甲:“……听听,又是闹离婚抢孩子监护权的……”
  路人乙:“……带眼镜的那个大概是后爸,人看着倒是挺斯文的,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欺负孩子呢,看把人家亲爸给气的……”
  “……”
  “……”
  两个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就摇头叹气的溜达过去了。
  我赶紧瞟了一眼瑞嘉,瑞嘉八成是听见了。他的表情还算平静,只是脸颊上的肌肉开始不停的颤抖。雷洛可能也听见了,想笑又忍了回去,伸手拍了拍安哲说:“既然已经找着了,就回去再说吧。”
  安哲意犹未尽的哼了一声,派头十足的抱着我往回走。
  我正偷着笑呢,就听见安哲在我的耳边低声的说:“潘潘,你今天是吓坏了吧?其实,躲在车里是安全的,以后不能瞎跑,那样反而危险。”
  我用脑袋蹭蹭他的脸,让他们这么担心,心里的确是很愧疚,但是安哲的话还是让我心里温热了起来。转头去看瑞嘉,安心正在他身边仰着脸,十分诚恳的说:“谢谢你,瑞嘉。你真是个好人。”
  瑞嘉低头望着她,目光里充满浓浓的歉疚,好象欠了她一笔钱却怎么也还不起似的,显得很苦恼。
  自从回了一次家,我就变得懒洋洋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安哲坚持说我是被猫给吓着了,还特意带着我去了一趟宠物诊所,大夫仔细检查之后说没有什么问题,让我多休息就好。于是,我开始理直气壮的蒙头大睡。
  这期间,始终没有见到过安心和瑞嘉。一直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他们才一起出现在了安哲家的门口,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看上去稀奇古怪的老太太。
  迎着安哲诧异的目光,瑞嘉显得有点紧张,他结结巴巴的说:“这位是我特意从南树屯请来的路大娘,来……来……看看潘潘。”看到他紧张成那副样子,我立刻明白了。这个路大娘一定就是他上次说过的那个懂得招魂的人。
  心“咚”的一跳,我下意识的就往安哲的怀里缩了缩。头顶上安哲的声音很无奈的说:“那就……请进来吧。”
  瑞嘉很客气的请路大娘先进。路大娘看上去五六十岁,黑黑胖胖,头发有些花白。看外表,和农贸市场卖鸡蛋的那位老大娘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头发上系了一根很奇怪的绳子。绳子上串着几个牛骨头做的珠子,黑黝黝的,好象挺有年头。
  路大娘摇摇摆摆的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把一个蓝布的口袋往前面茶几上一放。然后很神气的坐直了腰,一双精光闪闪的小眼睛在他们几个人的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又落回到瑞嘉的身上,操着听不出是哪一国的方言,慢条斯理的问:“要请我看的,是哪一位啊?”

  四十三
  安哲看看安心,安心看看瑞嘉,瑞嘉的目光里透着紧张,干咳了一声,很客气的对路大娘说:“我请您过来,是……看看她。”说着,伸手指了我一下。
  路大娘疑惑的看着我,愣了一下之后,她的目光就变得很有点扒皮拆骨的研究意味了。沉默了一两分钟,转头问瑞嘉:“它……挺没精神的,病了?”
  瑞嘉也是一愣,然后试探的说:“这不请您看看吗?”
  路大娘点点头,冲着安哲说:“拿过来。我瞧瞧。”
  安哲犹豫了一下,把我递了过去。我对上了年纪的人一贯是本着尊重的态度,所以也就乖乖的,没有挣扎。
  路大娘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象药,又好象不是药。混合了植物、肥料、油脂等等奇怪的东西,让人自然而然的就从心里对她生出几分畏惧来。她的大手很用力的在我身上按来按去,又拉起我的爪子仔细看了看,然后托起我的下巴,想要掰开我的嘴。她弄的我有点疼,我忍不住哼唧了一声。
  “路大娘,拜托你轻点。”这个是安心的声音。听得我心里又是一阵歉疚。那天的事情其实是不怪她的,我自己心情不好,也没有想到要替她辩解,才害得她被安哲凶了那么一通。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瞟了她一眼,她没有看我,只是很仔细的看着路大娘的动作,好象生怕她伤到我一样。
  “啪”的一声,好象是打火机的声音,抬头一看,路大娘已经点着了一根黑糊糊的蜡烛。拿着它开始在我的周围绕来绕去,嘴里也开始念念有辞,我疑惑的看看对面的安心和安哲,他们也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知道这老大娘究竟在干什么。
  我再扭头看瑞嘉,只有他还是满脸期待的表情,目光里充满了希望。
  蜡烛的烟熏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路大娘停止了念经,把我递还给了安哲,安哲还没有伸手,一旁的安心已经抢先一步把我抱了过去,很温柔的搂在怀里。唉,欠人家一笔还不清的债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感觉?
  “路大娘?”瑞嘉满怀希望的看着她,两只手紧紧的扭在一起。
  路大娘点点头,从蓝布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放在了茶几上,用很权威的语气说: “这只鹦鹉没精神,饭也吃不好,是吧?”
  三个人同时点头。
  “那是因为,”路大娘拉长了声音说:“它的胃里长了一个小瘤子,它难受,所以有这些症状。我的这个药一天两次,兑在它的水里喂它。一个礼拜,包管什么病都治好了……”
  安哲诧异的看着她,又看看瑞嘉。瑞嘉的表情已经由期待转变成了诧异,脸色也渐渐的苍白了起来。三个人当中,只有安心是被蒙在鼓里的。她十分焦急的说:“瘤子?那不是很严重吗?”
  路大娘很威严的看着她说:“不要紧,我已经给它施了法术,再配合我留下来的药,只要你们坚持给它服药,绝对没有问题。”
  安心点点头。但是一旁的安哲显然不乐意了,“我前天刚带潘潘去诊所做过检查,大夫说它的健康没有问题。瑞嘉……”
  瑞嘉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仍然怔怔的盯着路大娘。膝盖上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握的如此用力,骨节都已经发白了。
  安哲和安心也发现了瑞嘉的异样,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还是安心先开口了:“瑞嘉?”
  瑞嘉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路大娘还在喋喋不休的吹嘘她的药如何如何包治百病。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听。
  瑞嘉很突然的站了起来,路大娘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有顾上说话,瑞嘉已经不由分说拉着她的袖子就把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路大娘嘴里“唉……唉……”的喊着,但是瑞嘉显然要比她有力气,就这么拽着她一路走到大门口,拉开门,一把将她推到了门外面。
  安哲和安心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瑞嘉苍白着一张脸回到客厅,一眼看见茶几上还放着路大娘的蓝布口袋,象气不打一处来似的,抓起这些东西就冲到了门口。拉开门,路大娘还没有走,瑞嘉把口袋扔到她的脚下,冷冷的说:“钱已经给过你了,你就自己回去吧,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抓你去派出所。”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安心刚喊了他一声,就看见他整个人都靠在了门框上,象失去了支撑的布娃娃一样慢慢蹲了下来,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自己的臂窝里。
  我相信只有我才最清楚他心里是如何的失望。其实我对招魂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但是对于瑞嘉来说,这个打击实在是有点沉重了。我从安心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飞到了瑞嘉的身边。瑞嘉听到了我拍翅膀的声音,但是他的头却埋得更紧了。
  “瑞嘉……”我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腿,小声说:“别这样。”
  瑞嘉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但是没有动。
  安心也走过来了,她在瑞嘉的身边蹲了下来,一只手温柔的落在他的肩膀上:“瑞嘉?你不要担心潘潘,安哲已经带它看过大夫了,它不会……”
  安哲气鼓鼓的打断了她的话:“还不都是因为你?!”
  安心垂下眼睑,抿着嘴没有出声。她忍耐的样子让我很难过,我走过去蹭了蹭她的手,轻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安心摸了摸我,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是我不好,我……”
  我摇摇头:“是我摇下玻璃窗跑掉的。是我不好。”
  安心愣了一下。我回头对安哲说:“其实我是想吓唬吓唬安心的,没想到你发了那么大脾气。不怪安心……”
  安哲把我接了过去,皱着眉头看我。我有点心虚,不由自主的就把脑袋低了下来。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不说话反而让我更加不安了,我偷偷抬起头,安哲没有看我,还在瞪着眼睛看安心。
  “就算是这样,”安哲终于开口了,声音显得很平淡:“安心也不该带着潘潘上那种地方去。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了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
  安心眨了眨大眼睛,满怀希望的问他:“那监护权……”
  安哲没有说话,低头去拉瑞嘉。瑞嘉站了起来,脸色有点不好看,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也微微有些发红,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平静一些了。
  “我没事。”他握住安心伸过去的手,轻轻摇了摇:“安哲说的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走吧,我送你回家。”
  安哲和安心对于“这件事”的概念和他是不同的,路大娘的事他们还有些疑问,但是看到瑞嘉的样子,也觉得确实不好再问什么了。
  安心犹豫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什么也没说就跟着瑞嘉一起走了。安哲抱着我在客厅里溜达了两圈,自言自语的说:“路大娘的事好象没有这么简单,瑞嘉的反应不对……”正念叨呢,放在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嗡嗡的响了起来。
  我不感兴趣的闭上了眼睛,听见安哲犹豫的声音说:“是你啊……都在吗?我呀……懒得去,你们自己玩吧。”
  电话那边不知道是谁。好象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安哲很为难的说:“太远了,水晶宫度假村开车得一个小时呢。再说我家潘潘不舒服。”
  我微微睁开眼睛斜了他一眼,他正望着窗外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犹豫不定。最后还是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安哲又叹了口气,低声说:“走吧,好象不去不行啊。”
  离开市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路上车不多,路灯昏黄的光在车窗上一晃一晃的,显得很冷清。
  通往水晶宫度假村的这条公路地势有点高,公路下面就是杂草丛生的山坡,再下面是树林。一想到上次安哲就是在这条路上出的事故,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抬头看安哲,他似乎正在想什么心事,眉毛紧紧皱成了一团。其实,自从我和瑞嘉恶作剧的那天开始,安哲就一直有些心事重重的。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现在看来,好象还有别的事。
  “安哲……”我没来由的有点心慌。
  安哲低头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要是困了就先睡一会儿,到了目的地我再喊你。是饿了吗?”
  我摇摇头。
  安哲还想说什么,却突然露出侧耳倾听的样子,脸色也在这瞬间变得苍白了。
  我也听到了,远远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嗡嗡声,由远及近的向我们的方向追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异样的噪音。
  我心里立刻涌出不祥的预感。
  安哲一边用力踩油门,一边对我喊,“潘,躲到后面的座位底下。快!”
  我愣了一下,赶紧行动。不过我没有躲到座位底下,而是直接钻进了他的外套里。口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硌了我一下,我拿爪子试了试,原来是他的手机。
  在我们的耳边,摩托车的嗡嗡声听得更清楚了。我小心翼翼的探头往后看,夜色里,一队黑压压的摩托车带着某种罪恶的气息正向我们扑过来。

  四十四
  夜色里,一队黑压压的摩托车带着某种罪恶的气息正向我们扑过来。而夹杂其中的那种异乎寻常的嘈杂,就是那些骑手所发出来的。那是一种介于喊叫和骂街之间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里没来由的发紧。
  我紧紧攥着安哲的手机,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是想着:该报警吗?还是再等等?也许他们只是路过呢?
  安哲一边加速,一边留意后面的情形。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把他们甩到了后面很远的地方,但是我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到了那种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了。近得我已经可以看清楚最前面那辆摩托车上,穿黑衣的络腮胡子眼睛里冒出来的逐猎的光。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而且从他们势在必得的架势可以清楚的看出来,这绝不是一次偶遇。这个认知让我从脚底升上来一股寒意,刹那间浑身冰凉如水。我再也不犹豫了,立刻拨打电话报警。
  天啊,怎么会没有人接听?我焦急的瞟一眼窗外,络腮胡子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在他的后面又追上来一辆红色的摩托车。
  没有人接听,我接着拨。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安哲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我,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救命要紧不是吗?
  终于有人接电话了,我立刻大喊了起来:“我们在通往度假村的2号公路上,被一群摩托车围住了。”
  电话里的人问我:“具体的路段?”
  我紧张的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是在市区和度假村的正中间。”
  电话里的人说:“摩托车几辆?你们的车是什么样的?”
  我说:“摩托车大概十辆左右,我们的车是红色跑车……”刚说到这里,只听“砰”的一声响,汽车的后玻璃立刻变成了一张蜘蛛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
  电话里的人立刻说:“我们马上派人去。”
  挂了电话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安哲的眼睛又瞟了过来。我什么也没有解释,毕竟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如果能够安全的度过这个晚上,我一定跟他好好谈谈。
  又是“砰”的一声响,后窗玻璃又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碎玻璃象下雨一样淅沥哗啦的落了下来,我赶紧躲进安哲的外套里。
  没有了阻隔,外面大呼小叫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楚了,已经有两辆摩托车超到我们前面去了,我听到汽车发出一声十分刺耳的刹车声,随即车身向旁边一偏,咚的一声撞到了山坡上。我也被外套裹着摔下了座位,还没有爬起来,汽车又发动了,但是这次只是徒劳的向一旁一冲,就又顿住了。
  我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
  车门被拉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一个粗鲁的声音说:“他奶奶的,还挺能跑。”然后就是一阵撕打声,里面混合了那个粗鲁的声音发出来的咒骂和安哲的一声痛呼。
  我着急的想从外套里钻出来,但是刚才的一摔,把我紧紧的裹成了一个粽子,几乎让我动弹不得。我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耳边却又是一声巨响,一个很沉重的东西砸在车门上,周围立刻爆起一阵呼呵声和此起彼伏的口哨。
  安哲又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呻吟,我的心一紧,到底是从袖子里钻了出来。一抬头,正好看到安哲被那个络腮胡子拽着头发从车上拽了下来,我扑上去冲着络腮胡子的大脸狠狠的挠了一爪子,他“哎呦”一声松开了手,安哲立刻爬了起来,一拳挥到他的肚子上。络腮胡子猝不及防,一跤跌倒在地上。周围的小流氓们却发出了一阵起哄一样的笑声,好象这样的事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安哲背靠着他的爱车,在我的耳边呼哧呼哧直喘气。我看见络腮胡子呲牙咧嘴的捂着脸,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我,鲜血从他的指头缝里慢慢流出来。这还是我头一次伤人,说不心惊是假的,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
  有一些人下来了,手里拿着稀奇古怪的东西远远站在阴影里。还有几辆摩托车慢悠悠的围着我们转悠,不时的朝我们扔一些啤酒瓶之类的东西,就好象我们是猫群里的两只老鼠。我听见安哲恩了一声,回头一看,他捂着额头,一缕血丝正从眼角缓缓的流下来。络腮胡子就趁着我这么一分神的功夫扑了上来。
  他很明显是想抓我,可是安哲已经迎了上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这一拳好象一根导火索一样,立刻点燃了这帮小流氓的战斗热情。阴影里笑嘻嘻围观着的那些人也都磨拳擦掌的涌了过来,把我们围在了中心。
  络腮胡子因为已经吃了亏,眼睛都红了。从腰里拔出一把短锤就朝着安哲挥了过去,我抢在安哲前面,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往旁边扯,我听见他杀猪一样喊叫了起来,手里的短锤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双手只顾着伸上来要抓我。我忽然发现我的骨子里也许天生就有暴力倾向,因为这一瞬间我几乎想笑。
  再一回头,却看见安哲已经被埋在了黑影的中间,一根木棒从背后狠狠砸在他的肩膀上,安哲的身体晃了一下,扑倒在人群里。一股热烘烘的东西“轰”的一声窜上我的头顶,我喊了一声“安哲!”就往人堆里扑了进去。到处都是人的胳膊和腿,安哲的身体倒在地上已经蜷成一团,这情形立刻让我狂性大发。我冲着那个拿棒子的鸡窝头就是一爪子,他愣了一下,左脸上立刻出现了血淋淋的几道爪子印,他“哎呦”一声喊了起来:“这畜牲伤我!”
  我立刻回了他一句:“你才是畜牲!”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虽然我的身上长着毛,可是他们才是真正的畜牲。
  鸡窝头又愣了一下:“这畜牲会说话。”
  我扑过去在他的另外一边脸上又挠了一把,然后冲着那血印子说:“我刚才说了,你才是畜牲,你们才是畜牲!”
  鸡窝头捂着脸就蹲下了。在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冲着我飞了过来,带着呜呜的风声。我赶紧拍着翅膀想升得高些,但是显然我不够快,一个硬东西“啪”的一声,正好打在我的爪子上,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人群里有人欢呼:“打中它的爪子了!”
  疼痛让我的眼前有点发晕,我完全凭着动物的本能朝着这声音的来源地扑了过去,我的本意是要啄他的眼睛,但是他一躲,我的硬嘴巴落在他的眼角,从眼角到耳朵划出了深深的一道伤口。我听到他呼痛的声音,但是没有受伤的那只爪子还是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抓。
  这个人大喊了起来,迅速向后退了出去。其他的人也受了他的影响,纷纷向后退。我瞥一眼安哲,他的身上都是血,躺在地上拼命挣扎想要站起来。他知道我的爪子受了伤,眼睛只顾着看我,满脸都是疼惜的表情。
  他的旁边有个矮个子甩着双节棍,我在安哲的头顶绕了一圈冲着他就俯冲下去,他惊叫了一声赶紧后退,甩起来的双节棍没有打到安哲,却甩到我受伤的那只爪子上,我忍不住惨叫了一声。在我的身后,安哲也大叫一声:“潘潘!”
  受着惯力的作用,我还在向前扑,然后我撞到了矮个子的脸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叼住了他脸上的肉,用力开始扯。他大声的叫了起来,但是没有人来救他,他们……又开始攻击安哲了。
  我的嘴里弥漫着血腥味,它刺激着我,让我在最初的剧痛之后迅速的清醒了过来。安哲又摔倒了,他们围着他拳打脚踢。从半空中我几乎看不到他。而我,我现在已经飞不稳了,我只能扑进人堆里,撞来撞去的,用我的那只好的爪子继续挠他们,让他们离开安哲远一点。
  安哲的白色毛衣尽管血迹斑斑,但是在黯淡的光线里仍然是个满醒目的标记。我什么也不能想了,只是无意识的围着这个标记来回的冲撞,撞上了就挠一爪子。也许是我的速度越来越慢,又有什么东西打到了我的翅膀上,我的身体一歪,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最先着地的是受伤的那只爪子,我迷迷糊糊的想着,也许我这只爪子真的要废了。
  远远的传来了什么声音,一个小流氓惊呼一声:“警察来了!”
  然后是一阵手忙脚乱,有摩托车发动的声音、还有呼痛的声音,有人过来踢了我两脚,另外一个人喊:“捡一只死鸟回去干什么?快点上来!”
  原来是警察来了吗?他们终于来了吗?
  我努力睁了一下眼睛,夜空中灿烂的群星仿佛就在我的头顶,近得好象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安哲微弱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潘潘,潘潘……”
  我想看看他,但是眼前越来越黑,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

  四十五
  我似乎醒来过一次,但是我不能够确定那究竟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我看到自己被一只黑糊糊的大手倒提着,他的手背上有一块醒目的刺青。是一个老虎头的形状。他的手一用力,那狰狞的虎头就开始蠕动,仿佛要扑上来吃人一样。
  在我周围阴魂不散的,还是那帮高速公路上袭击我们的小流氓,有几个脸上带着醒目的爪子印,毫无疑问,那是我的杰作。有一个相貌猥亵的鸡窝头,甚至左右两边脸上都印着我漂亮的爪印,也就是他,一直恶狠狠的盯着我,不停的说:“烤熟了下酒……”
  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冰冰的说:“就这点本事?”
  这个人在房间的另一头,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他身后有一盏台灯,雪亮刺眼的光线洒落下来,这个人的背影好象烙在那一片白光里,很有几分阴森森的味道。而他的全身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只要他一开口,连屋里的温度都似乎骤然降低了好几度,没有人敢出声。
  “你们就这点本事?”他又说了一遍,轻轻的哼了一声:“我真是白养你们这么多年了。”
  好晕。这个手上有刺青的流氓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一直就这么拎着我来回摇晃。我一定已经被他摇晃得大脑出血了。
  黑影回过身来,冷冷的瞟了我一眼:“你们捡一只死鸟回来要说明什么?”他环视四周,因为身后的光线太刺眼,他的脸整个笼罩在浓浓的阴影里,我只能感觉到他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正在凌迟屋里的人,“你们可是十三太保,就因为目标带着一只鸟你们的任务就没有完成?”
  他哼了一声,屋里的人都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然后,他的声音突然就拔高了好几个音阶:“以后怎么在道上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拎着我的那个家伙也小小的抖了一下。
  “让你们去干掉那家伙,你们可好,玩了一圈回来捡只死鸟给我交差?!”黑影开始发火了:“让我怎么跟人家交差?!说话!”
  小流氓们集体哆嗦了一下。
  一个矮个子怯生生的说:“我们知道那家伙的地址,我们……”
  “废物!”黑影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这次留下那么多的线索……”说到这里,这个老大重重的把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在玻璃破碎的声音里,他的咆哮声仿佛一只发了狂的猛兽:“你们他妈的是不是好日子过的太长了?!”
  他咆哮的声音把我也吓了一跳。
  头晕啊,浑身都疼,但是不再是那种入骨的疼痛,反而有了几丝麻木的感觉。我的眼前又开始白雾弥漫。
  是在做梦吗?
  否则周围的一切怎么都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迷迷糊糊的,听到耳边两个人在说话:“老大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你想死吗?”另外一个粗鲁的声音,略微有点耳熟,一定在哪里听到过:“让他听到又要……”
  “扔到哪里好?”先开口的那个声音用很为难的语气说:“不会被别人捡回去?”
  “你他妈的被他吓傻了吧!”粗鲁的声音在呵斥他:“一只死鸟,收垃圾的一会儿就收走了。上哪里捡?”
  “那就扔这儿吧。”
  ……
  身体一悠,然后猛得撞到了坚硬的地面,从受伤的爪子那里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知道这是被他们当成死鸟给扔了出来,所以咬着牙忍着。不敢让他们发现我还没死。
  耳边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偷偷睁开眼睛,在清晨微弱的光线里,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正沿着人行道越走越远。
  原来……已经到清晨了吗?
  偏僻的街道,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也看不出这是在哪里。
  我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想着,看来一开始估计的没有错,这伙流氓的确是冲着我们来的。任务没有完成,就是说他们没有干掉安哲了?看他们老大气成那个样子,安哲一定是没事了?可是,他们会不会还有下一次?
  究竟是谁想要致他于死地呢?
  想安哲。我趴在冬天冰冷的路面上,身边是丢弃的烟头、饮料罐、果皮等等废弃物,在清晨清冷的空气里,它们散发着很奇怪的呛人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想过安哲。
  很冷,很想睡。可是我要是就这么睡了,是不是就永远的睡了?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安哲了呢?
  我费力的让自己睁开眼睛,远远的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喂!”我虚弱的喊了一声:“救命……救命……”
  这个人埋头经过了我的身边,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又有人过来了,我再喊。
  是我的声音太微弱了吗?还是大家没有扫视垃圾箱的习惯?我的脑袋越来越昏沉,残存的意识还在拼命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想想好吃的香橙排骨……三杯鸡……不能睡……翡翠虾丸……烤羊排……
  耳边隐隐有说话声。
  “它死了吗?”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象春天的小黄莺。
  “好象还在动。”少男犹疑的声音,故做稳重。
  他们是在说我吗?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尽量大声的念安哲的电话号码:“……13XXXXXXXXX……13XXXXXXXXX……”
  “它说的是什么?好象是一串数字?”少女疑惑的声音。
  “不知道,可能是电话号码。”少男开始有点不耐烦了:“快走吧,要迟到了。”
  “电话号码?”少女的好奇心显然被勾了起来:“它说不定在求救呢?打一个试试。”
  少男沉默中。
  我反复的念着这个电话号码,想说别的,但是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仿佛这个号码可以带给我一点点温暖似的。
  “手机拿来给我。”少女不悦得下命令了:“我打。”
  然后,我听到了滴答滴答手机按键的声音。好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少女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你好,我们看到一只鹦鹉,它不停的念这个号码……”
  是他吗?我急切的想知道。
  “是哪里?”少女迟疑了一下:“这里是红旗路,对面有个小音像店……”
  我抬头的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眼前一黑,我终于如愿以偿的昏了过去。
  好象睡了一大觉。但是睡得一点都不舒服,而且还没醒来呢,就开始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在疼、疼、疼。
  “潘潘,”有人在很近的地方喊我,但是有点模糊,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快醒,有好吃的东西哦。”很想看看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是费了好大的力气也睁不开眼睛。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又睡了多久呢?我也不知道,但是从爪子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喊了起来。然后就听见安哲的声音很温柔的说:“忍忍,宝贝,在换药呢。”
  是安哲,真的是安哲。我真的又回来了吗?
  他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身上的羽毛,好象每一下的动作都蕴涵着着浓浓的怜爱。我的心不禁微微的颤抖起来,就在这时,瑞嘉的话突然象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安哲喜欢你,仅仅是一个人类对宠物的喜欢。与爱情无关。”
  这句话让我的心瞬间变凉。我觉得很疲倦,爪子和翅膀都疼得很厉害。明明刚刚醒来却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很耳熟。不由自主的睁开双眼,没想到最先看到的竟然是一大束白色的百合。似曾相识的场景啊。白色的花束,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连窗帘都是白色的。一尘不染,冷清的没有丝毫烟火气。
  “这些天一直想来看你,但是伯父那边也离不开人。”花束的后面,端坐着妖精似的童海林,他那一双魅惑人的丹凤眼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头顶上的人:“伯父也知道你的事了,让我告诉你好好养伤,他过两天要转去日本做手术,等他回来,会好好跟你谈谈。”
  安哲恩了一声,没有说话。
  童海林目光闪动,唇边微微浮起一丝笑容:“公司里的人都要来看你,被我给挡了。等你的伤养好了,再聚吧。王安培现在还内疚呢,说自己不该把过生日的地点定得那么远……”
  安哲的手微微一抖。
  “他也是自从知道你出事,就要来看你。被我给挡着了。”尽管安哲一直沉默不语,童海林仍然好心情的自言自语:“从这事也就看出来了,你的人缘还真是不错呢……”
  他后面的话我没有听,但是我总觉得事情不象他说的那么简单。王安培,王安培,那个黄头发的小伙子,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庆祝生日,怎么可能直到庆祝会要开始了,才想到要邀请安哲参加?这里面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童海林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我的身上,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我,我忍不住往后一缩。一抬头,正对上安哲惊喜的双眼:“醒了?”
  我把脑袋歪过来仔细打量他,他的脸色不好,额头上缠了一圈绷带,脸颊上还有几处擦伤。人显得很憔悴。但是一双眼睛还是那么又黑又亮的,象泡在清水里的两块黑玛瑙。
  “爪子骨折,要养两个月。”安哲的唇边还带着微笑,但是眼睛里却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把我捧了起来,亲昵的顶了顶我的脑袋:“翅膀也有骨裂,所以你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能到处乱跑了。”
  跟我自己估计的差不多。那么安哲的伤呢?我担心的看着他。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得出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笑了笑,“我都是外伤。不要紧。”
  我有点质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但是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的童海林就笑呵呵的说:“你这样和一只鸟说话,感觉好奇怪啊。你不会认为它真的能听懂吧?”
  安哲瞟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他们身后,安心的声音又惊又喜的说:“潘潘真的醒了?”
  我费力的回过头,安心和瑞嘉正从病房外面进来,再看到他们,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尤其是瑞嘉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特大号的保温桶。
  扭着脖子的时间有点长了,拽得翅膀有点生疼。还好他们都围拢到了病床周围。看到他们,童海林很自觉的就告辞了。
  瑞嘉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打开保温桶,先盛出一小碗肉粥端到我的嘴边,然后示意安心把剩下的拿给安哲。在我们吃饭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是有心事的。果然,安心前脚出去洗碗,后脚瑞嘉就直截了当的问安哲:“还没想出来?今天可是第三天了。”
  安哲苦恼的说:“我真的不知道是谁要害我们……”
  瑞嘉皱着眉头,不悦的说:“总有点什么线索吧?得罪过什么人?”
  安哲摇摇头,好象被他这样追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瑞嘉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受伤的那只翅膀:“要不就是你威胁到了什么人的利益,警方不是说这帮流氓手里有命案吗?该不是有什么人想要干掉你吧?真要那样,这次没有得手,你还是有危险的。”
  安哲沉默不语。
  瑞嘉说:“请个保镖吧,就算是……为了潘潘。”

  四十六
  我歪着头看他,他也歪着头看我。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上当了上当了。具体上了谁的当,这一时半会还真不好说。可是你看看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哪里有人家惠特尼•休斯顿的保镖半分帅?!
  保镖不是应该一年四季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鼻梁上不管晴天还是阴天都架着一副黑糊糊的墨镜、全身上下每一根线条都要冷冰冰的吗?可是看看我们面前的这个家伙:头发,不是我梦想之中精干的寸头,而是长过了下颌,还染成了棕黄的草色;衣服,不是黑色西装,而是大红色的休闲甲克,袖子上还绣着一串花里胡哨的花体字;腿上,牛仔裤;脚上,运动鞋,好象是大清早出来慢跑的半大学生,尤其是他脸上那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怎么看都象是个翘课溜出来玩的未成年人。
  “姓名?”我冷冰冰的板出一副考官面孔。
  年轻人诧异的看看我,再看看安哲。安哲平心静气的在看手里他的简历,对他的询问目光视若无睹。
  年轻人咽了口口水,又把目光落回到我身上:“编号06。”
  恩?这算什么名字?故意耍酷?还是他们这一行里不准跟客户透露真实姓名?要不就是他姓编?名号?字06?
  “那个……小编,年龄?”我板着脸接着提问。眼角的余光瞥见安哲的唇边已经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编号06看着我的目光有点发呆。一般外人初次见我都是这么一副惊艳,或者说惊吓过度的表情。他看来也不例外。我估计着他下一步会有的反应:晕过去?夺门而逃?
  还好,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只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干巴巴的说:“二十六岁。”
  “爱好?”
  编号06不吭声了。
  我再问一遍,他还是沉默不语,只是用一双喜忧参半的目光很复杂的打量我。然后说了一句:“你们家的宠物怎么比你的话还多?”
  安哲别有用意的瞟了我一眼,我忽然就想起那天晚上我拿着他的手机打电话报警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打量我的。我虽然对这个保镖有点失望想要小小的为难为难他,但是如果我的举动让安哲联想起那天我的超凡表现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如果他真来追问我的话,我该如何交代呢?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自保要紧,我赶紧埋头吃花生,不敢再多说话了。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忿忿然:不帅就不帅吧。反正也不是给惠特尼•休斯顿当保镖。
  保镖就这么定下来了。
  说起来是保镖,其实主要的职责还是保姆。
  安哲还没有出院,我也不能动,他又必须时时刻刻守在我们身边。所以,端茶递水,药瓶空了喊喊大夫之类的小事不知不觉都落到了他的头上。这孩子倒也忍辱负重的,神色之间没有什么怨尤。
  就有一样不好。话太多。
  “……你们真的不烦吗?每天都吃医院里的饭菜?”他吃饱了肚子,正是有劲的时候,这话头拉开了估计要说一阵才能停下来:“我看好多人都不在医院的食堂里用餐,安哲你的伤到底有什么要忌口的啊?海鲜?辣椒?大夫怎么说的?如果没有什么要忌口的,你们想不想换换花样啊,连着两天都是蒜苗炒肉片,炒得还没有我的水平高呢,我说……”
  没人理他。安哲靠在枕头上,全神贯注的在看放在腿上的手提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安心在低头削苹果,我躺在安哲的腿旁边,伸着脖子用大嘴巴拽她削下来的苹果皮。我也闲得无聊啊,爪子有伤,每天也不能乱动,天天听这个大喇叭罗嗦,烦都烦死我了。这家伙该不是唐僧转世吧?
  “……苹果皮最好不吃……”大喇叭又换了个话题:“……有农药残留,而且现在的农药成分都特别复杂,报纸上说有的人拿剧毒农药灌韭菜,你们都看了吧?其实洒在苹果上的农药……”
  安心打了个哈欠,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用手掩住了嘴。然后,她把苹果递给了编号06,很客气的说:“饭后最好吃点水果。”
  编号06赶紧摆了摆手:“……不吃,不吃,我从小就不爱吃水果,什么苹果啊,橘子啊,都不爱吃,那时候我家里人也都着急,想方设法让我多吃水果,不过……”
  我和安心对视一眼,看样子她想用苹果把他的嘴堵上的计划好象行不通。
  “你抽烟吗?”安心不死心的问。
  “……不抽不抽,我从来都不抽烟,烟里有尼古丁啊,虽然它成瘾以后对人体的危害不象毒品那么大,但是它其实也是一种毒品。而且一旦对烟草上瘾,会影响人的免疫系统,有专家针对尼古丁做过试验……”
  “你喝茶吗?”安心还在不甘心的垂死挣扎。
  “……不喝茶,不喝茶,去年有一份报道你们可能没有看,中国的茶农他们在种植茶叶的过程中也使用一些不合要求的肥料,而且有些茶农还在茶叶快要采摘的时候上农药,你想想看,那茶叶在热水里一泡,农药的残留……”
  安心的表情好象有点想哭,她的手里还呆呆的捧着那个刚削好的苹果。病床对面一头稻草的新派保镖还在滔滔不绝的买弄农药知识。
  “你不困吗?中午没有睡午觉吧?”看安心的样子,自己对这话都不怎么抱希望了:“要不,你先睡一会儿。”
  果然,新派保镖说:“当然不能睡啊,我现在肩上可是担负着安哲的生命安全,很多案子都是因为保镖的大意造成的,比如说去年的那一起很有名的汽车爆炸案,报纸上都有刊登哦,你们看了没有?当时那个保镖……”
  安心彻底绝望。
  安哲“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这个家伙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啊,我还以为他在认真工作呢。
  安哲没有抬头,只是把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抚摸我的羽毛。从我死里逃生又回到他们身边开始,安哲就对我表现出特别的不放心,不论是去做治疗也好,坐在轮椅上去露台上望风也好,他一步也不肯让我离开。我暗自估计是不是因为共患难的缘故,让他对我产生了战友般的亲密感情?
  我一直担心他会问起那天我打电话报警的事。但是他始终也没问什么。那时我曾下定决心事后要跟他好好谈谈的,但是他既然不问,我也只能保持沉默。我私下里也猜过,是不是因为他挨了打,把这个细节给忘记了?要不然就是他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不需要再从我嘴里求证了。
  可是,会吗?他的脑子里可能接受这么匪夷所思的真相吗?
  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我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四十七
  我们出院的那天,正好赶上过小年。
  一大早起来,天气就阴沉沉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也许很快就要下雪了。不过街道上还是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车刚驶出医院,编号06就象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抽出一个文件夹,然后声请并茂的开始朗诵:“米老虎,男,二十三岁。身高一米七七,体重七十六公斤,身体特征:左右手虎口处有虎头状刺青。现住址不详。二零零五年四月曾因打群架被拘留,后被神秘人物保释。二零零五年八月曾在华新大厦任保安队长一职,两个月后自动离职。据知情者称,在华新大厦任保安期间,与他同住的有一个东北青年,人称‘小白菜’……”
  我打了个哈欠,多少有点鄙夷的瞟了他一眼。搜集这些有什么用啊?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偷偷看看安哲,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象也没有在听编号06的朗诵。再看看前排的瑞嘉和安心,两个人压低了声音正嘀嘀咕咕的商量晚上包什么馅的饺子。
  编号06的朗诵停顿了一下,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然后很委屈的说:“你们……究竟有没有在听啊?”
  安心是最心软的一个,赶紧回答他:“有,当然有啦。”
  编号06不依不饶的追问她:“那你说我刚才说什么啦?”
  安心努力回忆:“你说……你想吃小白菜的。”
  我倒在安哲怀里,很没有形象的哈哈大笑。安哲也笑了。只有编号06一副欲哭无泪的悲惨表情。
  安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问他:“那你到底想吃什么馅的呀?要不芹菜和小白菜的都包一点?”
  我把脑袋扎到了安哲的怀里,感觉自己的肚子要抽筋了。安哲抿着嘴,笑嘻嘻的抚摸着我,我的爪子不知道刚才乱扭的时候碰到了哪里,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安哲虽然轻描淡写的说我的爪子只是骨折,但是从换药的大夫那惋惜的表情我隐约猜到,这只爪子大概是要废了。说不难过是假的,好在翅膀受的伤问题不大。
  安心还在追问编号06包什么馅的饺子,编号06苦着脸说不出话来,瑞嘉和安心有点不知所措,安哲抿着嘴偷偷乐,我呢,我躺在安哲的怀里,举着我的爪子,痛并快乐着。
  车忽然停了。
  瑞嘉打开车门走了下去,我好奇的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好象是前面的车子抛锚了,一个清瘦的青年正愁眉苦脸的蹲在那里摆弄后轱辘。瑞嘉走了过去,蹲下来帮他。
  我叹了口气,瑞嘉还真不愧是五好青年啊。
  我正要收回目光,眼前忽然白光闪了一下,然后就看见瑞嘉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清瘦的青年站了起来,迅速跑到了我们的车边,一把拉开车门,冲着安心的脑袋就是一拳。安心很配合的一声不吭歪倒在了座位上。
  几乎同时,我们身边的门也被拉开了。几枝黑洞洞的枪伸了进来,正好对着我们的脑袋。
  编号06反应奇快的摸出一把手枪,飞起一脚,把拉开车门想要探身进来的蒙面大汉踹飞了出去,那个家伙惨叫一声就飞到了对面的梧桐树上。他的惨叫让我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立刻爬了满身。看不出啊,看不出,编号06的小腿关键时刻竟然这么有劲。
  安哲紧紧的抱着我,一只手刚抵挡了几下就被两个大汉拽下了车。他身后的大汉一掌劈在安哲的脖子上,安哲立刻昏了过去。我赶紧用没受伤的那只爪子抓住了他的前襟,免得他把我扔到地上。就在我们后面,一辆银灰色的汽车车门大开。司机正满脸焦急的催促着几个蒙面大汉。
  编号06撂倒了他那边的两个人,立刻朝我们这边扑了过来。就在这时,他后面的那个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他就是一枪。
  编号06一跤摔倒在地。看不出他哪里受了伤,但是有一股红色的液体正从他的身体下面漫漫的渗出来,他还在费力的想要支起身体来,但是因为疼痛,他的五官都已经抽成了一团。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是看到他这个样子一颗心还是缩成了一团。他会死吗?
  两个大汉用力将安哲拖进了汽车里。隔着一层玻璃可以看到最初做诱饵的那个清瘦的青年俯下身扶起他受伤的同伴上了后面的一辆车。只有安心的那辆红色的车孤零零的停在路边,车前车后各躺着一个伤员。
  两辆汽车交错而过的瞬间,我瞥见瑞嘉的脑袋上好象在出血,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怎么样呢?如果只是要劫持安哲的话,他应该不会有事的吧?至少安心只是昏过去了。
  我希望他也只是昏过去了。
  马路远一些的地方,有几个行人满脸惊慌的注视着这一切,有一个中年男人掏出手机打算打电话,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卷头发冲着他身旁的梧桐树就是一枪。这个中年男人立刻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卷头发低低的咒骂了两句,一回头,看到了安哲怀里的我。立刻冲着旁边的两个人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还绑回来一只鸟,是吃饱了撑的吧?!”
  坐在安哲左边的那家伙很委屈的说:“要是没有这只鸟我们怎么知道目标是谁啊。”
  卷头发冲着我嫌恶的翻了个白眼,回过身去了。坐在安哲右边的那个家伙不知道我在哪里见过,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
  我转头去看安哲,他还在昏迷中,但是眼皮在微微的跳动。他的手无意识的还在搂着我,我这才感觉到爪子疼得厉害,不知道这么一番折腾是不是把刚刚长好的骨头又给抖散了。
  车开到郊区一个废弃的汽车修理厂,换了一辆破烂的货车。当然开车的人也都换了。这回换上来的都是老熟人。不知道是不是虱子多了不咬,我看着他们嬉皮笑脸的上了车,心里竟然没有任何感觉,不论是恐慌还是厌恶。
  一只大手伸过来要揪我,他的虎口上刺着一只狰狞的虎头。肌肉微微一用力,那虎头就好象要扑上来吃人一样。编号06刚在车上念了他的资料,不就是米老虎吗?我认得你。
  因为认得,所以当他的大手伸过来的时候,我毫不客气的就照着虎头狠狠的啄了一口。我听见他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气:“这畜牲没死,劲更大了。”
  坐在前面的一个脸黑黑的男人冷冰冰的瞟了他一眼,米老虎立刻闭上了嘴。只是心有不甘的剜了我两眼。
  而前面的这个黑脸的男人究竟是不是我昏迷中见过的那个老大呢?一时间有点不好确定。身上的黑衣服很象,冷冰冰的气息也很象。也许我应该谢谢他,要不是他在场,估计我非得被米老虎给捏碎了不可。
  安哲微微的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有些茫然的看看车上的情形,然后又低头看看我。我强做镇定的冲他笑了笑,也不知道他看出来了没有。
  “安先生,”前面黑脸的家伙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安哲,慢悠悠的说:“我们与您并没有私人恩怨。完全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一点,请您谅解。”
  安哲看着他,目光逐渐深沉起来。抱着我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更用力了。
  “我们无意为难安先生,”黑脸继续观察安哲的反应,看到他始终那么镇定似乎有些微微的失望:“所以,只要安先生配合,我们保证平安无事的把您送到目的地。至于到了那里我的雇主会怎么对待您,这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安哲没有出声。但是抱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了。
  我想我现在可以确定这个黑脸的家伙就是那一夜冲着小流氓们发脾气的老大了,他的声音我认识。我猜安哲一定是挺值钱的,要不怎么老大都亲自出马了呢?可是现在知道这个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他不是说了吗,路上我们没事,我们的危险到了目的地才真正开始。
  而且,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这些家伙没有打晕我们,也没有给我们蒙住脸。他们这么肆无忌惮的让我们看清楚绑架的路线和他们的真面目,结论只有一个:我们没有机会去向警方告发了。换句话说,他们十分清楚我们是一定会被灭口的。
  “……让你们去干掉那家伙……让我怎么跟人家交差……”上次听到的话忽然之间就从记忆的深处冒了出来。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安哲,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是神情十分的平静。只是在和我对视的瞬间,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

  四十八
  黑夜不知不觉就降临了。从窗口望出去,乌云密布的天空已经开始零零星星的飘雪花了。
  我一动,安哲就醒了,他揉了揉我的脖子,低声说:“饿了吗?”
  我还真饿了。一想到安心和瑞嘉在车上一直商量要包饺子的事,心里就忍不住有点发酸。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安哲把我抱得紧了点。又问我:“冷吗?”
  饥寒交迫。我们现在真是饥寒交迫。
  绑架安哲的人把我们带到了这个别墅,这里几乎还是新房子,不但没有装修,连供暖都没有。外面的大屋里,那几个小流氓轮流守着我们。他们的情形比我们略微好一些,至少他们有蜡烛。
  “你的爪子伤了,但是翅膀还好,”安哲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我刚才去卫生间看了,那里有一扇窗户好象可以打开。也许我们应该试试……”
  我的心一动。安哲又说:“应该是不需要飞很远,只要能飞到公路上就可以,那里有公用电话可以报警。”
  可是我真的走了,他怎么办呀。
  安哲在黑暗中象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他俯身轻轻的吻了我一下:“好宝贝,去吧。只有这样才能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爬起来,冲着外面喊:“喂!喂!”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黑糊糊的人影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又有什么事?”
  安哲平静的说:“想去卫生间。”
  黑糊糊的人影犹豫了一下,很不情愿的带着我们走了出去。安哲把我抱在怀里用外套裹着,如果他出来时还这样掩着衣服,倒也不容易被发现少了个俘虏。
  卫生间里点着一枝短短的蜡烛,安哲很自然的关上了门。然后耳朵贴在门口倾听了一会儿,他费劲的爬上马桶圈用力去掰靠近天花板的一个小窗户。
  “快点!”外面的人不耐烦的喊。
  安哲含糊的答应了一声。再一用力,窗户终于打开了,安哲从怀里把我掏了出来,小心翼翼的从窗口送了出去。
  “这里应该是秋田别墅12号。”安哲轻声说着,在我身后合上了窗户。我用嘴试了一下,还行,我可以从外面打开。随即,一个疑团忽然浮上我的脑海:安哲怎么知道这里就是12号?难道他知道这里是谁的房子?
  顾不上想那么多了。我展开了翅膀,向着公路的方向飞了过去。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受了伤鸟儿会掉队,并且最终会死于非命了。
  爪子受伤了,在空中不能够自如的听从大脑发出来的指令,严重的影响了全身的平衡。而且因为翅膀的伤势也没有完全的愈合,最糟糕的就是我的身体变虚弱了,刚飞出不多远就开始感觉头晕眼花。
  我这趟差出的可谓是万分艰难。
  也许是不习惯从鸟类的角度去观察地面的距离,我还真是说不出来我到底飞了多远。只记得去的时候在半路上休息了一次,回来的时候在半路上休息了四次。
  当我终于拍打着半残的翅膀准确的降落在秋田别墅12号二楼卫生间的窗台上时,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但是,我忽然发现这里有点不对劲。院子里停着一辆浅色的汽车,而且楼下还多了几个把风的人。
  卫生间里没有人,蜡烛已经熄灭了,到处都黑糊糊的。我小心的用嘴拱开门,外面没有人。但是从关押着安哲的屋里传来了撕打的声音,听得我心里一紧。
  我一拐一拐的爬了过去,用头把门拱开了一条缝。昏弱的烛光立刻象水一样倾泻了出来。
  我一眼就看到了安哲,他半躺在地上,嘴角边挂着一丝血迹。旁边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这样的块头却要来欺负一个受伤的人,真可耻!
  我冲着他们怒目而视的时候,安哲也看到了我,他的眼神一跳,微微流露出惊怒的表情。好象在责备我不应该回来一样。
  “还真是把你忘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邪邪的说:“你这半天上哪里去啦?”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以至于最初的一两秒钟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我僵立在门口,甚至不敢侧过头去证实。
  真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他?如果真的是他,那么……
  “我在问你话呢,”这个熟悉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你不是一贯伶牙俐齿,聪明的不得了吗?这样一句话也听不懂了?”
  我慢慢的侧过头,在安哲正对面一张临时搬进来的木椅子上,懒懒散散的坐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考究的黑色西装,肩上很随意的披了件黑色的大衣,好象二三十年代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正要去约会情人一样。
  他的头发象光滑的丝缎一样从额头垂下来,挡住了半边脸孔。但是那双曾经流光溢彩的丹凤眼此时此刻却隐藏在昏暗的阴影里,仿佛有些昏昏欲睡了似的。
  童海林。
  果然是你。
  “真的听不懂?”邪魅的丹凤眼睁开了一条线。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淡淡的说:“卫生间。”
  “什么?”他好象没有听清。
  “卫生间。”我提高了声音,实在忍不住了心里的嫌恶,白了他一眼:“怎么了?还要收费吗?”
  童海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安哲,你看,”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我的方向:“连一只鹦鹉都让你训练成这样,你这样的人活着,怎么能让我放心?”
  我懒得理他,踉踉跄跄的朝着安哲爬了过去,我实在飞不动了,但是这样爬难免会碰到我的那条断腿。所以爬了一半,我就爬不过去了。安哲的眼圈微微有点发红,挣扎着爬了过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他的身上还是我熟悉的青草味道,清爽好闻。我用力的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声说:“好了。”
  安哲的胳膊微微一抖,把我抱得更紧了。
  “真是感人啊,”童海林夸张的拍了两下手,脸上流露出十分得意的一个笑容:“安哲,你恐怕没想到我们会这么见面吧?”
  安哲坐直了身体,很冷淡的望着他:“我一直觉得你不至于蠢到为了毁掉我,不惜连泰晟都毁了。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
  童海林满不在意的甩了甩头发:“钱可以慢慢赚,倒是你……”他目光犀利的凝视着安哲:“实在让我越来越不安心了。”
  安哲淡淡一笑:“那是我的荣幸。”
  童海林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安哲,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每次看到你,我都会联想起博物馆里那些珍贵的古董,造型优美,色泽生动,周围的一切都因为它的存在而焕发着不一样的光彩。让人看了,恨不得立刻……毁了你。”最后的几个字是他咬着牙挤出来的。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安哲还是很平静的与他对视,只是抱着我的手臂更加的用力了。
  童海林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声音凉飕飕的好象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就头脑和工作能力,我并不输给你。但是你的人缘还是比我好。尽管你从来不对他们笑,尽管你批评你的下属从不留情面,但是他们还是喜欢你!凭什么!”
  童海林的目光恶狠狠的扫视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安哲,接着说:“要不是那个老不死的家伙也开始打你的主意,我或许可以多容忍你一段时间。他竟然想把泰晟交给你!泰晟是我爸爸和他一起打出来的天下,凭什么拱手送给你这个外人?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穷要饭的?这个死老头子真是疯了!”
  安哲微微点了点头,目光里闪过一丝了悟:“原来……是为了这个。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同意。”
  童海林暴躁的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你不同意?他会不择手段的逼迫你,诱惑你,打动你,直到你同意为止。”
  安哲不赞同的摇摇头。
  童海林在他的面前来回踱步,眼睛里闪动着狂乱的光,压抑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总会显得有些歇斯底里。他现在就是这样。
  他来后走了几圈忽然又笑了起来:“反正你也要死了。干脆我把话都跟你说清楚好了。”他停在我们的面前,微微俯下身来,目光灼灼的说:“把你们不知道的那些都告诉你们,免得你们进了鬼门关还是个糊涂鬼。”
  我心里开始感到焦急了。怎么警察还不来呢?看这个疯子的样子,我真怕他一冲动就下手伤了安哲。而且不论是他的表情还是他说的话,都让我感到了深深的寒意,我恨不得捂上耳朵。
  安哲反而显得十分平静。他看着童海林,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我一直讨厌你,”童海林笑了一下,但是表情显得很不自然:“这你也知道。但是既然你跟老头子订的是五年之约,我也就咬牙忍了。老头子重视威尔仕的项目,你就拼命给他拿下来,你不知道你有多讨厌!”
  他偏过脸,显出很厌恶的样子:“我就是那个时候跟杨老六联系上的。你们谈判的路线时间都是我提供的。没想到你那么狡猾,竟然还是被你拿下来了……”
  他顿了顿:“还有,你困在雪山上那晚,你在电话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是故意的,如果不用借我的手就把你送上西天,那不是更好吗?”说到这里,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枪,他就那么随意的拿枪口顶了顶我的脑袋:“谁知道又被这个小东西破坏了。”
  童海林眯起了眼睛,用手里的枪轻轻的划过安哲的额头,笑眯眯的说:“……再接下来……让我想想,王安培过生日是我安排的,人是杨老六联系的,就埋伏在路上……”说着摇摇头:“……安哲,你的命还真大呢。”
  安哲的眼睛还是很平静,也许这些事情他一直都有所怀疑,此时不过是得到了证实。
  童海林深深的吸了口气,在我们的前面站住了:“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安哲,你一定要相信,我是非常喜欢你的。”
  安哲没有看他,他低下头用目光示意我赶紧离开。我估计了一下,大概也能飞出去,但是仅仅限于飞出这间屋子,再远恐怕我就没有把握了。而且,这种时候离开安哲,那怎么能行呢?
  安哲有点着急了。他的手在我的脖子上轻轻掐了一把。
  我还是摇头。
  我从安哲的眼瞳里清楚的看到了童海林抬起的手臂,忽然就有点心慌。安哲把我放到了他的背后,然后抬起头直视着他面前拿枪的男人。他这个勇敢的姿势让我的眼眶一酸。我的脑子里已经不能想什么了,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躲起来。我蹒跚的爬了出来,安哲的一只手按不住我。
  童海林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骚乱,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说:“童少,警察来了!”
  童海林的神色有刹那间的难以置信,随即,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狂怒的表情,他咬牙切齿的说:“看看他们快还是我的子弹快,你们两个到底谁先来?”
  我发誓我是因为害怕才扑进安哲的怀里去的,可是这疯子就是那个时候开的枪。换句话说,我自己撞到枪口上去了。
  在最初的一两秒钟里,我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撕开了我的身体,让我在那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顺着那个小裂口流失了。眼前只有安哲惊痛的双眼,我隐约听见他象说梦话一样喃喃自语:“潘……不要……潘……不要……”
  然后,我的身体猛然一轻,让我感觉自己立刻就升了起来,飘到了半空中。
  我看到有人冲进来,制服了那个拿枪的疯子,把他们都带了出去,有人走到安哲的身边想要把他扶起来,可是他象个木偶一样呆呆的坐在那里,紧抱着那只死鸟,用带着呜咽的腔调一遍又一遍的说:“潘……不要走……”
  我的身体又开始往上升,穿过了屋顶,我看到满院子都是人,手电筒粗大的光柱晃来晃去的,警车彩色的顶灯在黑暗里不停的闪烁。
  我还想看看安哲,可是身体却完全不受我控制,而是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渐渐的融进了头顶浓浓的夜色里。

  四十九
  在我的周围,是一片安静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在最初的迷惘和无助的感觉过去之后,我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做为鹦鹉的生涯算是彻底结束了。但是我这个样子,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难道是去轮回转世吗?
  我仿佛漂浮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缸里,有什么东西隔在我的周围,但是我摸不着它。大多数的时间里我好象是在昏睡,慢慢的,开始有一些模糊的声音穿透了隔在我周围的那一层障碍,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好象有流水的声音,风的声音,甚至还有蜜蜂嗡嗡的低语。这样的情形让我觉得我是在赶路一样,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看过的一首诗:“……在这寂寥的旷野/我要走过很多的路/才能与你重逢……”
  只是,跋涉的尽头会是……重逢吗?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我渐渐的听到了水杯相互撞击清脆的叮当声,拖鞋走过我身边时绵软的脚步声,然后……就是说话的声音。我侧耳倾听,因为喜悦,感官也开始变得无比敏锐。
  有人在我的耳边低语,会是……
  “……今天很晴朗,天上有圆圆的月亮,他们都要去看元宵灯会,听说还有烟火表演……”这个温和的声音应该是瑞嘉。
  真的是瑞嘉。我听到了他的叹息,只有瑞嘉才会这样,在叹息的时候让听到的人感觉格外温柔。
  我应该高兴的,但是心里却掠过了淡淡的一丝惆怅。
  “……安哲也会去,是安心硬要拉他去,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是精神还是不好……”瑞嘉好象猜到了我心中所想,主动说出了我想知道的事。但是他说的太简单了,只有这些吗?他究竟伤在哪里呢?因为那天是我先受伤,所以我始终也不知道童海林究竟开了几枪?有没有击中他?
  又没有什么声音了。
  真是让人着急,就好象正在通电话的人信号忽然中断了。我有点不安,开始想要挣扎。跟什么东西挣扎呢,好象就是周围隔离我的那一层透明的东西吧。我有预感,只要我足够努力,我应该可以出得去……
  耳边又有人在说话,我尽力的凑了过去……
  “……雪儿扬起了脖子,在海君的嘴唇上印上一个轻吻……”好象是我老妈的声音,不过她现在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好象有点熟悉的感觉。
  “……海君震惊的俯视着这个女子,他想要推开她,可是被她紧紧的抱住了双臂,他挣扎不开,也许来自内心深处的想法是并不想挣扎开呢,他放弃了挣扎,深深的凝视着她清澈的双眼,在她清亮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渴望,就这么一恍惚,冷不防又被她吻住了双唇……哎呀,这都写的是什么呀,太不象话了,后面一段更没法念出口了。”老妈的声音显得十分沮丧:“可意,你平时就看这些书啊?难怪你的房间都不让我打扫……”
  我忍不住想笑,终于明白她念的原来是一本言情小说。紧接着一个认知闪电一般击中了我:这个是老妈的声音!我听见她在叫我可意!
  那么……我现在是在自己的躯壳里了?
  我开始试着去感受自己的躯壳,可是,完全是无从借力的感觉。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拼命挣扎的结果就是:我几乎要被自己气哭了。瑞嘉曾经说过的话也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尽管长期昏迷的病人有可能苏醒成功,但仍有超过80%的病人存在严重的脑功能障碍,如瘫痪、语言障碍、记忆功能障碍、情感障碍等。”
  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筋疲力尽的开始休息。
  又有人的声音,好象是老爸在和老妈商量什么事,他们的声音都不大,感觉好象特意在背着我嘀嘀咕咕似的。拼命伸长了耳朵也听不清。
  我的周围又沉寂了下来。我估计不出这一段安静的时间到底持续了多久,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处境里,我找不到任何东西做参考。
  “……可意,大家都说你是可以听得到声音的,只是没有办法回应而已。希望你能快些醒过来……”
  好奇怪,这个……竟然是安心的声音。
  “……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是我已经来看过你好几回了,瑞嘉也总是提起你。他现在出去买东西了,趁他不在,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打算开始追求他。希望你能祝福我,如果有了你的祝福……”
  我又想笑了,她对瑞嘉算是日久生情吗?
  我突然感觉到她的手温柔的覆盖在了我的手掌上,真的是她的手,很软,很细腻。令我情不自禁的想要回应她。
  但是温馨的场景立刻就被一声尖厉的惨叫给破坏了,安心好象见了鬼一样一边尖叫一边就窜了出去。
  我忍不住想皱眉。怎么这么毛躁呢?这家里还有我爸妈呢,在这里,他们可是瑞嘉的家长啊。她也不怕破坏了在我父母心目中的形象?而且好奇怪,她这么老老实实的正在对着我吐露她的小秘密,会是什么东西吓到了她?
  “……真的……真的……”还是安心的声音,还是那么毛躁,我真想爬起来捂上她尖叫的小嘴。可是她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让我猝然一惊。
  “就在刚才,我的手放在她的手上面,她的手指真的动了……绝对不是幻觉!”
  她说的……是我?
  我再度把力气集中到了刚才的那只手上,用力,再用力。
  “……真的,她刚才真的动了……”
  我再用力。
  “……我没有骗你们……”安心急得都快要哭了。
  我泄气,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是怎么回事?我仔细回忆刚才的那种感觉,就好象滑滚轴的 初期拼命的用力却滑得不好,可是等到学会了,才发现那是一种身轻如燕,收放自如的感觉,并不需要使蛮力。是同样的道理吗?
  也许是。
  我尽力的放松,不再拼命挣扎,是的,我首先要放松,把我的意念集中到刚才动过的那只手上,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我想让它动……它是我的手指,由我控制……我想让它动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一个玻璃杯“哗啦”一声摔碎在了地上,这声音吓了我一跳。
  “研之!研之!”老妈的声音尖叫了起来,“你快来!你快来!”
  她的声音太尖锐,听得我心里一抽,她是怎么了?
  在我的眼前,黑暗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朦胧的光线立刻涌了进来。尽管是很弱的光线却让我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我疲倦的闭上,我想我已经知道老妈为什么尖叫了。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在这一片朦胧的光线里,有两个模糊的,熟悉的大脑袋正激动万分的挤在我的眼前。是人体正常的比例。可是看在我的眼里,反而有些不适应。
  我从心底里欣慰的笑了。

  五十 番外 安哲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静静的洒在我们身上,银色的刀叉上反射着微弱的亮光,好象把它整个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雾里。周围低微谈话声和缓慢的乐曲声混杂在一起,让我恍恍惚惚的产生了一点错觉,似乎时间倒流了回去,流回到了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发生的那些平静的日子里……
  象以往每一次一样,我把牛肉切碎了用叉子挑到它的盘子里。可是它还是低着头不肯看我一眼。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它知道我想对它表示一下歉意呢?难道真的要对着一只鹦鹉低声下气的说:“我错了,我是冤枉你了,原谅我吧?”
  那也太奇怪了。
  是的,潘潘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它和我小时侯养过的任何一个宠物都不一样。我知道有些聪明的小狗可以根据指令替主人做一些难度很大的事,甚至还能明白主人的心意,在开口命令它之前就把事情做好。
  但潘潘不是,它会做很多事,但是我感觉它之所以那么做只是因为它想做,它愿意对我表示友好。换句话说,它之所以做那些事是听从它自己的大脑,而不是象其他宠物那样只会一味的迎合主人。
  说起来好象有点混乱?也许是吧,因为我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袋也乱成一团了。
  不知道别人到什么年龄开始衰老,我觉得我也许已经开始衰老了。因为我开始依赖什么东西,比如说,我开始觉得一个人呆在家里是件很折磨人的事。到处都冷冷清清的。连空间都仿佛变大了许多。
  没有它不成腔调的唱歌声,没有它唠唠叨叨的陪在我身边,做家务也开始变得索然无味。每次打开储藏柜,糖果和零食还是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毫无悬念。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窗台上那个篮子里再也没有那个小小的身影,象人一样翻来覆去了。
  我的屋子显得空荡荡的。
  是不是应该养点什么?花?鱼?要不……一只鹦鹉?
  我和泰晟的童老爷子签的合同是五年。威尔仕公司这笔生意应该是我最后所能为他做的了。我希望我在他的心目中是个有始有终,守信用的人。毕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帮助我。
  我们的竞争对手中最棘手的就是杨老六,据说他是黑道出身,商场上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我知道我大概会有麻烦了,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离开泰晟的时候必须要问心无愧。
  其实这次投标并不象外界传言的那样有悬念。贩卖军火出身的威尔仕公司急于漂白自己,并且在亚洲市场占有一席之地。他们也清楚,泰晟的家底要远比杨老六更殷实。
  杨老六那边一定也做了不少的努力,签约之前谁也不能肯定一定会花落谁家。毕竟,那个对手是杨老六……
  一直到签完合同,再以我们认为最安全的方式将合同送走。我和小威尔仕都松了一口气。
  所以当我的车被他们迫下公路的时候,我只感觉庆幸。幸亏我们将时间和地点都做了临时调整,幸亏小威尔仕的决心够坚定……
  但是最让我开心的,还是再次睁眼的时候,又看到了我的宝贝潘潘。我早说过,它做任何事都是受自己大脑的支配,那么,它肯理我就是说它愿意原谅我了。
  另外一件让我意外的事,就是安心有了未婚夫。这个年轻人我曾经见过,并且印象还相当不错。因为潘潘当时撕碎了他女伴的围巾,但是他一点也不介意。
  只是我不明白他怎么就成了安心的未婚夫呢?安心的脸有点红,但是看起来不象是害羞,倒象是恼火。这里面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我怀疑是不是跟潘潘有关?
  而潘潘则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是的,它真的是那样的。我能看得出来。
  后来,当我和瑞嘉、安心斗智斗勇终于让它又回到我身边之后,我无数次的回想起潘潘的一句话:他是我的表哥。
  这句话很让我困绕。它知道表哥是什么意思吗?也许它只是从电视上或者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称呼呢?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起这句话,我心里就总会有些沉甸甸的,好象有什么事发生在我的身边,但是我却抓不住。
  我们被困在山上的确是我的失误,也许是辞呈交上去却久久没有回音让我有点心烦意乱,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发泄一下吧。但是那天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真的开始有点紧张了。潘潘是热带鸟类,我该不会害死它吧?
  当它挣脱我的怀抱飞走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大概能猜到它是要干什么,它这样自作主张不但显得怪异,而且多少让我有点害怕。它的行为方式越来越背离宠物的范畴了,我该把它看做什么呢?家人?朋友?生活伴侣?如果我直截了当的去问它,不知道它会怎么回答我?
  可是当这个软绵绵的小身体筋疲力尽的扑进我的怀里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问了。就这样吧,这样不是就很好吗?何必要刨根问底呢,如果许仙不知道白娘子是异类,他们不是会一直幸福的白头到老吗?连郑板桥都说过:难得糊涂。
  也许我的潘潘真的是尘世中的一个妖精。与其象故事里的妖精那样被人知道了底细就消失,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
  瑞嘉也许有同样的想法,因为他在研究巫术。他甚至说要把潘潘变成一个清秀的女孩子。这样严谨的人居然一本正经的沉迷于巫术这样荒诞不经的事,让我着实惊讶了一番。但是他的说法让我在笑过之后没来由的开始心跳,也许……我也这样想过?
  如果真的能实现,我希望它变成谁?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后来他请来的那个江湖骗子我猜是和巫术有关,但是我没敢细问。他的样子好象很受打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了。
  王安培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曾经有过犹豫。但是一想到也许这是离职之前最后一次参加同事的聚会,还是答应了。
  潘潘自从被安心惊吓之后就一直有些病恹恹的。但是它竟然知道打电话报警,还是让我的神经又接受了一轮新的考验。它真的知道怎么报警!而且它还会估算这条路的距离!我的心一直剧烈的跳、跳、跳,不是因为那帮小流氓,而是因为我确信……它真的是个妖精!
  我的妖精宝贝让我度过了生命有始以来最感动的一天,它用那弱小的身体拼命的在保护我。而我,一直认为我是不需要照顾的,至少在家人和同事的面前,我是他们身后的大树。但是我的潘潘,它在尽它的力量保护我。
  当它的小身体从空中垂直掉下来的时候,我觉得它一直落进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去。那个柔软的角落竟然真的存在,连我自己都几乎要忘记了。
  那一夜,在冬日的星空下,望着他们呼啸而去的身影。我流下了成人后的第一滴眼泪。
  当那个孩子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觉得冥冥之中也许有只神秘的眼睛在俯视着我的妖精。 它是如此神奇的存在,在它的身上也许真有神秘的咒语在保护着。
  它被瑞嘉接到医院的时候,还在昏迷。这里的主治大夫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惋惜的告诉我潘潘的爪子恐怕要保不住了。翅膀的伤虽然不重,但是因为身体的平衡已经被打破,恐怕会有很困难的一段适宜期。
  它的伤虽然很让我心痛,但是它毕竟又回到了我的身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童海林也来探视,让我忽然有了一些荒诞的猜测。但是这应该是我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了。他是泰晟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泰晟,他又怎么会愚蠢到不顾及自己的利益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有些寝食难安。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宁可割掉一块肉也要处理掉我这个潜在的威胁,我又该怎么办?
  我甚至没有一点证据。
  我估计到了还会有事,但是没有估计到会来的这么快。那个人,终于失去耐心了吧。当我看到我们的目的地竟然是秋田别墅,我已经可以确认就是他了。公司的同事虽然没有人知道童海林有这样一处房产,我却在童总的办公桌上看到过一份报告。那是童总暗中派人对他进行的例行调查。里面提到了他的金钱流向。当然还有人际交往等各方面的情况。
  我估计就是那个时候,童总对他的继承资格开始有了动摇。
  我的妖精宝贝又去报警了。
  唉,最近它总在做这种事。
  但是这个傻孩子竟然又回来了,它是怎么想的呢?
  我无数次的想,如果当时它没有回来,而是守在别墅的某个阴影里等着警察,或者蹲在哪个树枝上等着我去找它,又会怎么样呢?如果它没有扑回我的怀抱里替我挡住那一枪,有会怎么样呢?
  午夜梦回,我的臂弯里仍然残留着它的小身体那软绵绵沉甸甸的质感。让我始终不能相信我是真的失去它了,并且是永远失去它了。
  它是妖精,它身上不是有咒语在保护着吗?
  我踩着椅子把头探到了书柜的上面,在它的香巢里,有我的一只手套,半瓶青草味道的香水,一本安心丢下的女士版《时尚》,还有……半块果仁巧克力。
  一切都没有变。
  我把那个花纹精致zippo打火机放了进去。
  我知道,那是它喜欢的。

  五十一 安哲
  这是我印象中最寒冷、最漫长的一个冬天。当它终于过去的时候,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我的状态还是不好,这个我自己也知道。毕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春天不知不觉就来临了,天气几乎一夜之间就暖和了起来。
  外面开始变得热闹。汇星园的广场上天天都有一群大人孩子在放风筝。如果潘潘在的话,它是不是会兴奋的跟那些燕子、蝴蝶一起在广场上翻飞呢?
  我最后还是留在了泰晟。我在面对一个老人的眼泪的时候,做不到无动于衷。我想最终
  我还是会走的。只是会推迟一段时间吧。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我自己也说不好。
  我觉得累。安心建议我休假。
  去哪里呢?境外?境内?
  要不就去九寨沟?那里有麻辣的小吃,是我和潘潘都喜欢的。
  可意
  我不喜欢过冬天。我怕冷。但是这一年的冬天感觉只过了一半就结束了。赚了。
  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春天也已经过去了一半,桃花都要开完了。又让我觉得亏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可以站起来看窗外渐渐浓密起来的绿荫,看楼下嬉闹玩耍的小孩子了。
  过完这个夏天,漫长的康复期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工作了?
  我生命里将近一年的时间就这么莫明奇妙的过去了。瑞嘉提议我们出去旅游,我也觉得
  应该陪着爸爸妈妈出去玩一圈。这一段时间他们太辛苦了,而且在我的计划里,我出现在安哲面前的时候,应该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
  远的地方肯定不会被批准,那去哪里呢?
  成都?九寨沟?四川的小吃可是我的最爱,我和安哲都喜欢吃麻辣的东西。
  安哲
  秋天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来临了,空气开始变得凉爽。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去年就是这个季节,潘潘被送到了我的家里。
  我常常想起它刚来的时候那副傲慢的小样子,总是爬到窗帘杆上溜溜达达,不时的歪着
  头看我。还和猫打架。
  我现在总是这样,在闲下来的时候,总是想以前的事。也许我真的是老了。
  在侯机大厅里,很意外的看到了瑞嘉。我曾经听安心说过瑞嘉要带着他的舅舅一家出门,但是没想到会是今天。我应该上去问候一下吗?还是等他们安顿好了再过去比较合适?
  他的身边,是一对略微上了些年岁的夫妇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我知道他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那应该是他的舅舅舅妈吧?那个女孩子又是他的什么人呢?她正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目光远远的打量我。
  她的目光让我恍惚之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是谁?
  她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瑞嘉研究巫术的时候,曾经说要把潘潘变成人的话:“变个女孩子给我当妹妹吧,清清爽爽留着及肩的直发,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笑起来脸颊上就露出两个酒窝。”
  这个一直打量着我的女孩子就是这个样子。难道瑞嘉当时说的就是她吗?
  瑞嘉顺着她的目光远远的冲我摆了摆手,然后转过头跟那个女孩子说话,女孩子很不甘心的收回了目光,瑞嘉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惹恼了她,她的小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
  她的神态让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潘潘。它有的时候也这样,灰溜溜的耷拉着脑袋,然后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抬起眼睛瞟你一眼。
  我怎么看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也会想起潘潘呢?还好别人不会知道我的想法,否则,那位少女又会做何感想?
  可意
  我得承认在我最初的日子里,的确是很不适应。
  我有时会情不自禁的全身都往门把手上使劲,着急的时候,我会伸长手臂上下呼扇;有的时候看到吃的东西,会忘记了用手,而是歪着脑袋直接上嘴去咬,或者是情不自禁的抬脚。用他们的话说,大概是因为身体太长时间的闲置,造成的神经系统失控。
  只有瑞嘉会笑。笑得神秘兮兮。在康复的阶段,我几乎成了他的笑话大全。
  不过,看在他决定陪我们出门旅游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他。尤其是,他告诉我我会在来回的路上看见安哲。
  他说不保证我一定能认识他,只保证我们来回都坐同一架飞机。因为双方的机票都是安心去订的。她原本也想去,但是安哲说不用她陪。她刚宣称要追求瑞嘉,实在不好意思跟我的父母一起出门旅游。
  我原本是打算逼着瑞嘉在候机大厅里介绍我们认识的。但是远远的看见他,我立刻就改变了主意。潘潘可以理直气壮的拱进他的怀里,但我若是主动的上去跟他搭讪,也许下一秒就被他列为拒绝往来户了。他那种酷酷的嘴脸我是见识过的,而且我曾经目击过秦某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结识他的,我可不想加深他记忆里对某个异性的印象。
  所以,我只能远远的打量他。
  他还是那么帅,就是眼神很阴沉,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酷哥了。我怀念他满脸阳光的笑容,怀念他天天炖排骨的时候固执的表情,怀念他躺在浴缸里的时候,雾气缭绕下灿若晨星的眼睛……
  咳,我都在想些什么呀,如果让人知道潘可意在侯机大厅里冲着一个帅哥流口水,还想人家躺在浴缸里的样子,那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该死的陈瑞嘉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挖苦我:“纸巾在旅行包的侧袋里。你的口水真的快要流下来了。”
  我恼火的收回了视线,冲着这个光看戏不帮忙的家伙怒目而视。现在的我除了看着他流口水,还能怎么样呢?我沮丧的想起了泰戈尔那首老掉牙的诗: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
  ……
  安哲
  我无意中侧过头又接触到了那个女孩子的视线。
  她真的是在看我。但是跟其他女人看我的目光又不太一样,比如刚才那个送饮料的空姐,笑容格外的甜美,两只眼睛也亮闪闪的好象会发光。基本上那才是异性看到我的正常反应。这个女孩子的目光却显得有些忧虑,很伤感的样子。
  难道是我勾起了她的什么伤心的记忆吗?
  她的眼睛很大很圆,水汪汪的。清澈得象刚下过雨的小池塘。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自己不是罗曼蒂克的人,但是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竟然浮起了这么傻里傻气的念头。
  看到我的笑容,她的目光里有一刹那的恍惚。
  我收回目光,忍不住提醒自己:安哲安哲,你可是老老实实出来游山玩水的。与旅游无关的内容,还是自动过滤好了。
  可意
  他看到我了。
  先是平静的,略微带点诧异的注视。然后他对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我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没有看到过这样温暖的笑容了吧?这一刹那,我脑海里闪过很多的画面:我从空中瞄准他俯冲下去的时候,他脸上宠爱的赞叹的笑容;他躺在浴缸里的时候,性感的魅惑的笑容……哦,该死。怎么又想到浴缸了?我真是不可救药。
  他的脸孔又转了回去。
  刚才的笑容难道是我的幻觉吗?
  瑞嘉说最有利观察的一个座位让了给我,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侧面。他的侧面,我曾经无数次的站在他的肩膀上看过,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同。
  我忽然间很怀念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
  安哲
  以安心一贯偷工减料的思维方式,她绝对会把手里的事按照最简单的方法去解决。所以我想当然的认为她会把我和瑞嘉一家安排在同一家酒店。毕竟那样对她来说更省事,出乎我预料的是,她竟然没有。
  晚饭后散步回来,我特意到服务台去查询。结论是他们一家根本没有订在这里。
  我想打电话问问瑞嘉,可是电话拿出来我又犹豫了。在机场我也不过是跟那两位老人打了个招呼而已。那个眼睛清澈的女孩子我甚至还不认识。现在去问他们住哪里,是不是太冒昧了?
  我又想打电话问问安心,最终还是放弃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跑去套交情吗?
  也许我们会在哪个景点遇到也说不定呢?
  事实上,当我真的看到她的时候,我心里相当的吃惊。
  这条路游人不是很多,她就坐在树下,皱着眉头抱着自己的小腿。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的到处乱转。看她的样子,身边连个小旅行包都没有,就知道她一定是和家人走散了,在等着别人回来认领。
  看到我的时候,她明显的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我有点好奇:“瑞嘉呢?”
  她的眼神忽然有点慌乱,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挡住了那两湾清澈的池塘。她的样子让我微微有点尴尬,我几乎忘了,她并不认识我。
  “我是瑞嘉的一个朋友。”我连忙解释,心里狼狈的想着,她该不会把我当成是随便和女孩子搭讪的色狼了吧?
  “我知道。”她抬起头,眼睛里溢出一丝笑意,我忽然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浮现出两个圆圆的酒窝:“你是安哲。”然后,她象是很高兴的冲着我伸出手:“我是瑞嘉的表妹,我叫潘可意。”
  我握住了她的手,很软,很滑。好象一条随时会游走的鱼。
  她姓潘?我心里忽然就一动,大脑里毫无预兆的飘过了潘潘的一句话:“瑞嘉啊,他是我表哥。”
  我茫然的松开了她的手,我这是怎么了?就因为她姓潘?就因为她是瑞嘉的表妹?
  “安哲?”她好奇的抬眼看我:“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大概是想掩饰自己刹那间的失态,我问她:“你的腿怎么了?”
  潘可意轻轻的揉了两下膝盖,“没事,摔了一跤。”
  我本来还想问她能不能走,转念一想,走到哪里去?瑞嘉还不知道在哪里着急呢。我赶紧给瑞嘉打电话,他几乎立刻就接了。
  “你的表妹被我捡到了。”我半开玩笑的说:“你们在哪里?”
  电话里的瑞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们在哪里?”
  我转头看看,这叫哪里?前面有个不大的海子,周围有树。
  我忽然想起他身边还有两个老人。
  “这样,你照顾你身边的老人吧。”我想了想:“你表妹我带回去。在上车的地方碰头。”
  瑞嘉答应了。
  放下电话,看到潘可意正仰着脸看我。她的神态让我恍惚之间有种很亲切的感觉。我反复在记忆里搜寻,结论是我以前确实不认识她。
  可是如此熟悉的感觉,真切的让我无法忽视。心里不禁有些微微的慌乱。
  “走吧。”我说。
  她顺从的站了起来,很自然的冲着我伸出一只手。你瞧,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让我感到熟悉。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里。

  五十二 可意
  我们这就算认识了吧?
  拉着他的手,我心里美滋滋的想:跟站他肩膀上比起来,感觉还真是不一样啊。
  我的小腿因为刚才摔了一跤,到现在还在痛。不过,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我现在走路不利索,他哪里会这么老实的让我吃他的豆腐呀。我对腿上那一块青色的淤血真是充满了感激。
  我小心的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指,恩,不细嫩,但是也没有长老茧。是我印象中标准男人的手。
  安哲察觉我的小动作,似乎有点脸红。他的表情让我有想笑的冲动。
  还是当人好啊,用我原来那大爪子去挠他的手哪里能有现在这样妙的触感。
  我舒心的望着远处光彩变幻的海子,开始哼哼我最喜欢的曲子。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完美得象在做梦。阳光明媚的天气,有美丽的海子,有树,有他。
  这样的美梦我好象盼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吧。
  我侧过头再看他,他正在看远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充满了愉快和赞叹。他离我那么近,我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青草味道。
  我不禁热泪盈眶。
  安哲
  既然想不出为什么她会让我有熟悉的感觉,我只好把这个问题先放在一旁。
  她的腿虽然受了伤,但是我拉她起来的时候,她还是显得很高兴。我猜是不是因为不用再傻坐在树下等她的家人了呢?
  她走得不快,又一拐一拐的。我只好任由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她应该算是一个小麻烦吧,但是我的心情却变得轻松起来。景色如此迷人,有海子,有树,头顶上白云象棉花糖。
  还有阳光灿烂。
  可意的小脸上挂着孩子气的快乐表情,我发现她的笑容有种透明的纯净的质感,象清澈的池塘,可以让人一直望进深处。
  她的拇指在偷偷的摩挲我的手指,这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随即就发现她并不象在调戏我,倒好象在商场买布的人,在用这种方式查看布纹的质量。这个认知还真是让我有些啼笑皆非。
  绕过一棵歪脖子树,她高高兴兴的开始哼一首曲子。
  这首曲子我真是再熟悉不过了。《绿袖子》。原来潘潘就喜欢,总是不成腔调的在我耳边哼哼,其实我家妖精的嗓音在它的同类里面要算是比较悦耳的了,但是跟现在这个哼唱者比较起来,还是差了很多。不过她的曲调还是跟潘潘一模一样。甚至连转音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失误都一样。
  唉,幸亏她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如果她知道我的脑子里一再的把她和我的鹦鹉相提并论,不知道她会做何感想?
  我侧过头看她,她正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子,眼睛里隐约有一层晶莹的水雾。这么容易就被景色打动了吗?
  我想笑,但是从心里泛起的却是感动和……浓浓的怜惜。
  可意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等车的地方。爸妈他们还没有到。
  安哲带着我在一个卖饮料的凉伞下面休息。这让我觉得有点遗憾,因为我没有什么借口再拉着他的手不放了。
  不知道我这点小小的贪心是不是被他看出来了,因为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好象能看透我的想法一样。这让我有点恼羞成怒,我忍不住把气撒在了饮料上:“什么破茶,比你泡的还难喝。”
  话一出口我自己就愣住了。这是在说什么呀,我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没敢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显然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泡茶不好喝?”
  我怎么知道?我尝过呗。
  不太敢看他,只能含糊的说:“因为年轻人没有几个会泡茶,我顺嘴说着玩的。”
  他没有说话,从眼角的余光我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唉,真是言多必失啊,我差点就忘记了他有一双火眼金睛。
  幸好这个时候远远的看到了东张西望的陈瑞嘉。
  我真是爱死陈瑞嘉了。每次到了很糟糕的关头,他都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不过,这个讨厌家伙刚松了一口气,立刻就用很欠揍的语气挖苦我说:“是不是要对你说声恭喜啊?”
  我的脸立刻就红了。
  安哲莫名其妙的看看他,再看看我。瑞嘉补充说:“恭喜你,已经学会了在迷路的情况下自谋出路。加十分。”
  我白了他一眼。
  大概瑞嘉的本意是让老爸老妈在哪个凉快地方等着的,但是他们还是找过来了。他们好象见过安哲,跟他道谢的时候,我看得出老爸是真心的高兴。但是老妈的眼神略微有点戒备。她之所以会这样,我猜大概是因为大侠的缘故,也就是路侠,我大学时的追求者。因为我病倒的时候,他三天两头的来看我,所以,深得我老妈的欢心。而且,我老妈对于从事商业的男人没有好印象。不幸的是,安哲正好符合这个条件。
  我老妈一直生活在比较单纯的环境里,所以也是想法很单纯的人。她的想法那么明白的写在眼睛里,我猜安哲一定也看出来了。
  但是他什么表示都没有,仍然客客气气的跟他们寒暄。瑞嘉邀请他跟我们一起走的时候,他也很痛快的答应了。
  他这样的反应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上车的时候,我忍不住狠狠的在瑞嘉的后背上捶了两拳做为奖励,这个家伙一贯听话,这次竟然顶着老妈的眼色做了对我有利的事,怎么能让我不感谢他。
  安哲笑微微的看着我对瑞嘉使用暴力,我的脸又红了。
  安哲
  她那么自然而然的说我泡的茶不好喝,让我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好象她对我也很熟悉似的。可是我已经无数次的跟自己证实了,我确实不认识她。
  她的眼神有点慌乱,好象有什么事情在故意掩饰。
  为什么呢?
  我来不及深想这个问题,就看到了瑞嘉和可意的父母。
  近距离打量她的母亲,我就知道为什么可意会有那么单纯的性格了。完全是遗传,或者说得自家庭的影响。这位母亲的性格里也有很明显的单纯特点,想法几乎在眼睛里一览无余。看到我和她的女儿站在一起,她立刻就象个要保护鸡宝宝的老母鸡一样,全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
  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因为我看到安心身边的男孩子,心里也是一样的紧张。不过这话可不能让安心知道。
  瑞嘉明明看出了他舅妈的意思,却故意邀请我和他们同路,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他们是串通好了故意在逗着她玩吧?
  可意笑嘻嘻的去亲吻母亲的脸,等她气消了。又去捶瑞嘉的后背。忽然又发现我在看她, 一下子变成了一张大红脸。
  我又想笑了。
  她的脸红通通的,象个甜蜜的大苹果。
  接下来的两天,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我们和可意妈妈斗智斗勇的游戏。
  她总在想办法甩掉我,可意的爸爸看得出十分宠爱自己的妻子,无论她做什么都会顺从她。而瑞嘉总是有意无意的站在我这边,如果没看见我,他总会在第一时间向我通报他们的方位。可意看到她妈妈这样防备我大概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对我也特别和气。当然,她对我和气的结果就是更加坚定了可意妈妈要甩掉我的决心。
  我从来没有这样被谁讨厌过,但是每次我出现在他们面前,看到可意妈妈一副沮丧的样子,我们几个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然后在我们的笑声里,可意妈妈又会眼珠乱转开始筹划下一轮的较量。我猜是因为瑞嘉在她面前一直是乖仔形象,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怀疑过他已经叛变到了我这边。
  我得承认,我喜欢看可意的笑容,尤其喜欢那种和她串通一气的感觉。所以我厚着脸皮,一接到瑞嘉的电话就立刻斗志昂扬的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当我看到路侠的时候,我立刻就明白了可意妈妈为什么会那么防备我了。他是个清秀斯文的年轻人,神态举止彬彬有礼。
  他来机场接我们,哦,确切的说是接可意一家的。跟可意的父母寒暄之后,他很自然的伸手去接可意的旅行包。我看得出可意有点犹豫,但是他还是不由分说就把包接了过去。这个小动作让我心里有点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会不高兴,暂时没有时间去分析。
  可意爸爸说一起去吃饭,瑞嘉很自然的搂住了我的肩膀说:“反正也到吃饭时间了,你也一起去。”
  可意妈妈的脸又耷拉了下来。
  我习惯性的又想笑,可是接触到了可意的目光我又忍住了。可意好象明白我在想什么,转过脸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脸颊上浮现出两个圆圆的酒窝。
  出了机场,瑞嘉貌似无意的对我说:“人太多,让可意坐你的车吧。”
  我说:“好啊。”
  可意的爸爸带点玩味的神色来回打量我和瑞嘉,可意的妈妈耷拉着脸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路侠则明显的有点意外,他想说什么但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可意步履轻快的朝我走了过来,阳光在她的发梢她的眼睛里轻盈的跳动,她看上去好象会发光一样。
  一种我不知道名字的柔软的东西忽然从心底里满满的溢了出来。

  五十三 安哲
  回到家以后,安心第一次看见我,说我旅游了一趟回来果然神清气爽,大自然的力量果然神奇。
  第二次看见我就笑得贼兮兮的,故意摇头晃脑的说:“我还以为是大自然的力量神奇,原来是小美女电力惊人。人定胜天,果然,果然。”
  她大概是听瑞嘉说什么了,他们现在看起来要比自称未婚夫妻的时候更象热恋中的男女。至于前一段时间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起初我是懒得问,现在是觉得没有必要问。只要安心每次见到我都笑嘻嘻的,估计就错不了。
  安心又推了我一把,扮着鬼脸问我:“我就提了一句小美女,你立刻就开始魂游天外,不是真的一见钟情了吧?”
  我苦笑着摇头,随即问她:“什么样算一见钟情?”
  安心想了想,无限向往的说:“你一眼看见她,大脑里立刻轰的一响,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我仔细想了想,摇头说,“没有啊。”
  安心白了我一眼,接着说:“你立刻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目光情不自禁跟随着她的身影,一个神秘的声音在你的心里说:就是她!就是她!此生等待的女神就是她!”她好象在表演话剧一样,还向上伸出双手,做了个极度夸张的动作。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小说看多了吧。”
  安心收回手臂,很委屈的说:“书上都是这样写的。”说完,又凑了过来眉花眼笑的问我:“那个小丫头,你真的喜欢上了?追不追啊?”
  她的话让我有点无可奈何,“你当这是买黄瓜?说买就买回来了?”
  安心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很江湖的样子:“放心,老妹无条件支持你。”说着就摸出手机开始给瑞嘉打电话。
  说实话,回来已经快一个礼拜了,我还真没有再见过那个小丫头。她妈妈很明显的不喜欢我,在外面我可以厚着脸皮追着他们满山跑,可是真要追到她家里去,我还真怕被她妈妈给打出来。真要那样,我这面子往哪儿放啊。我好歹也是堂堂一帅哥啊。
  说她是小丫头,那是因为她的眼睛始终都那么清澈得一眼可以看到底,象刚下过雨的小池塘。而且,她还有酒窝。笑起来的时候象小孩子那么甜美。这一点,安心和我意见一致,所以她也开口闭口的叫她“小丫头”。
  “……那就还是鼎福园吧,”安心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不过有个条件,要带着你那个漂亮的小表妹哦。”
  我又苦笑了一下。我追女孩子竟然也需要别人帮忙了,是不是魅力开始不够用了?
  因为吃饭的时候瑞嘉也在场,所以安心教给我的诸如“暗送秋波”、“眉来眼去”之类的招数我都没好意思往外使。
  我只好使劲给她夹菜。
  我发现她的口味跟我的妖精很一致,爱吃麻辣的东西。而且她也爱吃这里的水果汤圆,而且,里面也喜欢加两滴薄荷油。唉,是不是因为她象潘潘我才这么留意她呢?
  她从一大堆菜里抬起清亮的眼睛冲着我微笑,我立刻推翻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人怎么能跟鹦鹉象呢?
  我凝视着她纯净的笑容,隐约觉得她陪在我身边的那种感觉跟潘潘很象,会让我的心里充满了微笑的感觉,让我眼前的世界变得很明亮。
  我无意中接触到了瑞嘉的目光,他看我的时候,不象安心那样充满了戏谑。而是很认真,里面似乎还带着一点隐隐的忧虑。
  我忽然想起一个被我刻意忽略了的细节,他很喜欢潘潘,甚至为了潘潘专门去研究巫术。可是潘潘死了,他甚至连悲伤的表情都没有。为什么?
  我再次打量他的眼睛,他正在和可意说话。我忽然觉得他看着可意的目光跟看潘潘的目光是那么的相象……
  我在想些什么啊。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真的是昏头了吧?
  透过花店的大玻璃橱窗,可以看到里面一片明媚的花海。
  我受了这景象的蛊惑,神差鬼使般的走了进去。
  十五分钟之后,我从花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束花。那个满面笑容的老板娘说这个是从荷兰空运来的玫瑰。因为看上去颜色清爽,所以让她给我包了一束。等到拿回车上,忽然心里又有几分不安起来。毕竟我从没有送过花给女孩子。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高参。
  “送花啊?”安心在电话里笑嘻嘻的拉长了语调:“一般人家都是送红玫瑰。你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吧?怎么想起了买白玫瑰?”
  我瞟了一眼身边那一大把子白玫瑰,心里还真有点为难。
  “不过,也没什么,”她的声音还是笑嘻嘻的:“只要她喜欢就没问题。再说,哪怕你打马路边上揪一把草送给她,她也是高兴的。”
  最后面这一句让我有点怀疑。不过,既然花已经买了,我总得给她送去吧?
  从我停车的地方要穿过一条林荫路才能到达可意家。我捧着这么一把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把它拿到背后挡着。
  幸亏这一路没有什么人。幸亏一走出林荫道就看见了木椅子上背对我坐着的可意。
  可是一眼看到她身边的人,我的心却变得不舒服起来。路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而且,一看她身边放着那么一束刺眼的红玫瑰,不用猜我都知道是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送来的。
  这个家伙此刻低着头坐在可意的对面,因为四周很安静,他们的谈话很清晰的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
  “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可意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没毕业之前我们就是朋友,又这么幸运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我真的是非常珍惜你这样一个朋友……”
  这话让我有点不高兴。安心说言情小说里都写着呢,时间与爱情无关。可意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么一条真理啊。
  “……我真的很抱歉我妈妈的举动让你对我产生了一些误会的想法,”可意说这话的时候,好象很困难的样子:“我希望,我们还能是好朋友。”
  路侠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明白。但是如果不这么认认真真的追求你一次,我总觉得生命里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
  光看可意的背影我也知道这句话让她感动的不得了。
  “大侠……”她的声音颤微微的,好象要哭的样子。
  路侠抬起头,远远的看到了我。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的,冲着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低下头凝视着可意,很诚恳的说:“我说话算数,可意,我很荣幸还被你当朋友。”他顿了顿,又说:“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一定要幸福。”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
  可意怔怔的凝视着他的背影,半天没有动。
  这该死的小子,告别演出整得这么煽情干嘛?好象自己是个痴情的守护天使一样,明明知道女孩子就爱吃这一套。
  我估计他也有个爱看言情小说的姐妹做高参吧。
  赌气一样,我把手里的白玫瑰塞进了她的怀里,“如果不喜欢,就撕碎了洗澡用。”忘记了从哪一部电影看过,女人喜欢泡在花瓣里洗澡。
  可意先低头看花,然后抬起头看我。我故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哦,是这样啊,”她拉长了声调慢吞吞的说:“我本来打算今天用红的这一束洗澡,既然你特别交代了,我今晚就拿白玫瑰洗澡好了。”
  我狐疑的转过头。
  可意笑盈盈的望着我。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吧?我看着她的眼睛,一股暖洋洋的东西慢慢从心里弥漫了上来。
  “我今天要和你一起用红玫瑰来洗澡。”我故意板起脸。没想到,可意一听这句话,脸腾得一红,掉头就跑。
  我喊了她两声她也不停,其实,我的意思是说分我一半红玫瑰拿回家去洗澡用,毕竟这是情敌送的,拿来洗澡才够解恨嘛。
  谁知道这小丫头思想还挺复杂的,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五十四 大结局
  安哲百无聊赖的瞟了一眼电视屏幕,心里默念:下一秒,流星从天空划落,再下一秒,野兽的身体飘起来,再再下一秒,野兽变成了帅哥……
  目光回到可意脸上,可意的表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复杂,眼眶也有点发红。怎么看一部动画片也能看得这么投入呢?他不禁有点好笑。
  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瑞嘉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屋顶的枝形吊灯在想心事,安心盘着腿坐在他的身边,脑袋靠在瑞嘉的肩膀上,正自得其乐的玩手机。
  安哲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别人谈恋爱好象都是二人世界,不知道为了什么,到他们这里,就变成了四个人一起谈恋爱。而且理所当然的把他家当作了大本营。家里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热闹,那一次是因为潘潘。这一次,好象是因为……可意。
  安哲再瞟一眼可意,她已经随着剧情的发展露出了笑容。虽然从他们开始正式交往,安哲就不时的提醒自己不要再拿她和潘潘做比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可意身上那种让他熟悉的感觉也在不断的加深。这让他微微的有点不安,他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他发现自己仅仅是因为移情作用而依恋她。
  安哲陷入了新一轮的自我分析:
  愿意见到可意吗? 答案:愿意。
  看到可意的时候开心吗? 答案:开心。尤其她出现的瞬间,心会跳得很快。
  她不在眼前的时候想她吗? 答案:想。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答案:很平和,很舒服。
  愿意和她继续下去吗? 答案:目前为止,愿意。
  ……
  ……
  可意直起腰,后知后觉的环顾四周:“咦?你们都没有在看哦?”
  安心头也不抬的说:“别误会啊,这片子我也喜欢。就是看过太多遍了。”
  瑞嘉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安哲愣了一两秒,然后才想起她问的是什么,回答说:“在看啊,你看,我都看得入神了。”
  可意想板起脸做大受打击状,没绷住,自己先笑了:“对不起,以后不拿卡通片折磨你们了。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身边的三个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瑞嘉推开安心的脑袋自己去倒水,安心在他后面喊:“给我也倒一杯,要凉的。”
  一分钟之后,瑞嘉举着两个水杯走了回来,他把水杯递给了安心,目光却看着安哲:“我刚才在想,你们就一直这样好象也不行吧?”
  安哲反问他:“怎么不行?”
  瑞嘉抿着嘴,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舅舅舅妈实际上知道你们经常见面,要不抽个时间回去见见他们吧。”
  安哲可怜兮兮的看看他,再看看可意:“你们能保证我不会被打出来吗?”
  兄妹俩一起摇头。
  不知道是特意送给可意妈妈的花篮打动了她,还是可意爸爸事先给她灌输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古训。总之,这一顿晚餐气氛虽然古怪了一点,但是还算顺利。
  晚饭后,安哲留在厨房里陪着瑞嘉洗碗,瑞嘉笑眯眯的说:“恭喜你,没有被打出去。”
  安哲偷偷瞟一眼客厅里的一家三口,回头问瑞嘉:“你舅舅怎么不表态?”
  瑞嘉安慰他:“我舅舅不表态就是表示基本认可了。”
  安哲半信半疑。
  瑞嘉又说:“我也功不可没,你怎么谢我?”
  安哲捶了他一拳:“别忘了你还要见我家的长辈呢。”
  瑞嘉笑道:“真小气,我天天送你女朋友回家,汽油费还没找你报销呢。”
  安哲也笑:“谁让你和她是一家人呢?”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凑到瑞嘉身边,神秘兮兮的说:“关于安心倒是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瑞嘉警惕的扫他一眼,没有回答。
  安哲笑了起来:“她来问我,你的指头戴几号的戒指。”
  瑞嘉愣了一下。
  安哲拍拍他的肩膀:“而且,好象她妈妈已经知道她女儿打算要向一位青年才俊求婚,准备赶回来给女儿助威哦。”
  瑞嘉瞟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把水果蓝递到他手里:“端出去,先讨好讨好你未来的岳父母吧。”
  安哲端着水果蓝回到客厅的时候,客厅里没有人,可意的父亲在书房里打电话,可意和母亲在自己的卧室里。
  安哲犹豫了一下,走到可意的卧室门口去请未来的岳母出来吃水果。
  卧室的门虚掩着,可意妈妈的话忽然飘进了安哲的耳朵里。
  “路侠有什么不好呢?你们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人多本分哪。性格也好。”
  “妈,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怎么没有用?”可意的妈妈有点激动:“女儿挑男朋友,妈妈总得把把关。再说,从事商业的男人最靠不住了……”
  “又不是当枕头,靠什么呀。”
  “什么话?将来你就知道后悔了。”
  ……
  安哲点点头,原来是不喜欢从事商业的男人,并不是针对自己。看样子还有希望。
  “路侠对你多好啊,你病倒的时候,他经常来看你。”
  “那我就一定要以身相许啊?”
  ……
  安哲开始觉得自己这么偷听有点不太妥当,反正日子还长呢,凭借自己的魅力,不相信感化不了她。正要转身离开,又有两句话飘进了耳朵里。
  “你这孩子怎么没良心啊?人家可是隔三差五的就来看你……”可意妈妈语气很激动:“安哲你才认识了几天?你最困难的时候,他在哪里?”
  “你根本就不了解!”可意的情绪似乎也有点失控了。
  “我怎么不了解?”可意妈妈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最困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路侠!”
  “我最困难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是安哲!”可意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以为我只是昏迷不醒吗?其实……那个时候我附身在一只鹦鹉的身上,天天陪着我人的是安哲!”
  可意妈妈的嘴张的有鸡蛋那么大。
  而门外的安哲,却宛如一个闷雷砸在头上,一时间耳畔嗡嗡作响。
  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机械的回过头,是瑞嘉。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只有眼睛里含着一丝隐忧。
  安哲心里忽然就有一团火窜了上来,他猛然甩掉他的手,瞪着眼逼视着瑞嘉:“你一直都知道,你们都知道是不是?就瞒着我?”
  瑞嘉有一个瞬间似乎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但是最终没有。
  “是,”他平静的回应着他的愤怒:“我一直都知道,我并不是刻意的瞒着你。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我实话跟你说了,你会相信吗?”
  安哲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涨得太阳穴也在不停的突突直跳。他想说什么,可是,堵在胸口的那一团热辣辣的东西却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卧室的门拉开了,安哲在可意出来的前一秒钟掉头冲出了大门。
  不知道自己象疯子一样跑了多久,安哲茫然的停了下来。
  夜色里灯光闪烁,风吹在身上有点冷。他恍惚想起自己的外套还丢在可意的家里。他用力的搓了搓额头,冷空气好象让自己冷静了一些。胸口也不象刚才那么堵得难受了。
  他再用力的搓搓自己的额头。
  “我这是怎么了?”他疲惫的问自己:“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在一个小杂货店门口停了下来,用口袋里的零钱买了一包烟。
  街心公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路上的人和车似乎都被阻挡在高高的梧桐树后面了,这么清净的夜晚,空气都好象刚被清水擦拭过一样,可以清晰的看到头顶灿烂的星星。
  星星沉默无声的和他对视着,近得好象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上次看星星是什么时候?
  好象是去年的冬天,和潘潘去度假村的路上。他们被那帮流氓打伤了,他被丢在路上,潘潘被他们带走了。
  他躺在冰冷的路面上,看到的就是这样冰冷而美丽的星空……
  安哲用力的吸一口烟。
  那个时候,自己不是说过:只要它能活着回来,不管它到底是不是妖精,都不去追究吗?
  ……
  安哲扔掉烟头,再点燃了一枝烟。
  他想起瑞嘉表情深沉的说:“我想把潘潘变成人”的时候,他和安心哈哈大笑的情形。也许瑞嘉说的没错,如果他说潘潘本来就是一个人,自己会相信吗?八成会以为是瑞嘉研究巫术已经走火入魔了吧?
  ……
  他用脚把烟头踩灭。
  深秋的风吹在身上,薄薄的毛衣似乎已经难以抵挡了。有点冷。
  这样寒冷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童海林的别墅,那没有暖风的冰冷的房间。只有窗外透进一点模糊的微光。潘潘蜷缩在自己的怀里,那小小的身体竟然给自己带来了那么温暖安心的感觉。
  当他眼睁睁的看着它的生命在自己的手里一点点流逝的时候,那种无能为力而又痛彻心扉的冰冷,从它慢慢降温的小身体一点一滴的传进他的心底里去,让他冷得几乎要战抖起来。
  ……
  为什么呢?当她真的回来了,真的以人类的面目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的时候,自己这样的反应又是为了什么呢?
  ……
  它真的回来了。
  忽然的,就从心底里涌上来一点真切的轻松和喜悦,瞬间在他的心里弥漫开来。
  它……真的回来了。
  ……
  他并没有失去,而是得到了更多。
  可是,他这么难受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安哲叹了口气,仰面朝天的躺倒在木质的长椅上。
  深秋的星星就在他的头顶,他喃喃自语:“你说,你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呢?”
  风声飒飒。
  安哲又叹了口气。
  是因为自己的大男人主义,想让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发生吗?是不是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是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处于不重要的地位?
  ……
  你已经失去了一次了……
  ……
  星星闪啊闪的,象可意的大眼睛。
  可意的眼睛更象是刚下过雨的池塘,清澈见底。
  她的笑容会发光,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个圆圆的酒窝在脸颊上忽隐忽现的跳动。
  ……
  安哲气鼓鼓的坐了起来,把手里捏成了一团的烟盒准确的投进了斜对面的垃圾筒里。
  ……
  安哲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天空大喊了两声。
  ……
  他开始往回走。
  不知道自己这一番折腾究竟持续了多长的时间,街道上要比刚才跑出来的时候冷清得多。一些店铺正在打烊。
  空寂的街道上,风卷着尘土和垃圾在黑暗里盘旋不定。安哲的胳膊上好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因为冷。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有点怕冷了。
  当他再次看到可意家的灯光,心里涌上来的是一点歉疚,混杂在悄然的喜悦里。
  门虚掩着。
  安哲小心的把门推开一点。
  是可意在哭,声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
  再把门推开一点。
  瑞嘉疲惫的脸转了过来,眼睛猝然一亮,随即浮现出一脸温怒的表情。
  可意俯在母亲的怀里还在哭。可意的妈妈也在流眼泪,一只手反复的抚摸着她的后背。
  象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可意从妈妈的怀里抬起头,怔怔的望着他。她的大眼睛已经哭肿了,小鼻子也红通通的,几缕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
  一股酸酸热热的东西悄悄的爬上了安哲眼眶。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很突然的就爬上了他的心头。
  奇怪的是,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象种子遇到了合适的土壤一样迅速的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可意,”他的声音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有些沙哑起来:“我们明天去买戒指,你说……好不好?”
  可意眼睛里的光彩奇异的变幻着。可意妈妈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真的?”她吸着鼻子,不确定的问。
  “当然,”一滴眼泪顺着安哲的眼角缓缓流了下来,他的嘴角却浮起一个自得的笑容:“求婚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当真?”
  可意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瑞嘉悄悄的退到了阳台上。
  风声萧飒,但是夜空却干净的象块蓝宝石。
  他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忍不住对着夜空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电话响了。安心的声音带着一点暖意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瑞嘉,安哲有没有被可意妈妈打出去啊?”
  原来还在关心别人呢,瑞嘉想象着她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恐怕错过了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安心立刻来了精神。
  “现在不能告诉你,除非……”
  “除非什么?”安心果然上当了。
  “除非你答应我,明天让我带着你去买戒指。”瑞嘉含着笑,静静的听着电话的另一边瞬间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
  “是真的吗?”她的声音好象有点抖:“你想清楚了吗?”
  瑞嘉抑制不住唇边的笑容,他庆幸此刻身边没有人看到他傻乎乎的样子。
  “求婚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当真?”
  电话里,静了有一秒钟。
  “你等着我,我马上来。”
  “干嘛?”他忍不住又笑了。
  “我知道有家珠宝店关门很晚,我们现在就去买。”
  “……不会吧?现在很晚了。”
  “……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夜长梦多吗……”
  “……还是明天吧……”
  “……男人说话要算数。等着我啊,我马上就到。”
  “……喂,安心……”
  “……” 

(全文完)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博主已隐藏评论
博主已关闭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