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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夜茴:匆匆那年

(2009-01-22 13:46:47) 下一个

  第一卷 不忘
  方茴说:"可能人总有点什么事,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之所以选择出国留学是因为大四那年的第一场招聘会把我吓着了。
  其实我条件挺不错的,至少我自己坚持这么认为。
  北Y大不算什么一流大学,但是足够我在写简历时不用遮遮掩掩。大一时曾借机混在学生会里,以帮忙搬桌椅之名和同系女生搭讪,所以在学校工作一栏,我理直气壮的冒充了下外联部长,把几个听上去挺响亮其实总共不超过50人参加的活动包圆在自己帐下。专业课成绩虽然偶有岌岌可危的情景,但在我软磨硬泡百般讨好不择手段牺牲色相的努力中,老师们都很配合的在期末给了我60分的合格。所以成绩表不算亮眼,但至少一片蓝色。外加上我不够英俊潇洒,但还勉强风流倜傥的外貌,我还真比较自信。
  "月薪3000以下根本不考虑!单位给配车我还得问问索纳塔还是帕萨特!年终奖至少够万才能和我谈,否则,没戏!"
  这是那天我去参加招聘会前跟同屋放的话。虽然比较搞笑,但还证明我曾经万丈豪情过。
  我的自信在排了2小时队仍没能进入会场时已经几近消失。在这个过程中,我深深的论述了一遍人口论,社会发展论,独生子女生存现状,中国就业问题等等。
  想当年我们刚出生的时候争床位,入幼儿园的时候争小红花,入少先队的时候争第一批,小生初争保送名额,初升高的时候1:8,高考时1:4,找工作的时候1:N!真是在独木桥上成长,在战火中前进啊!
  最后我得出结论:我们真他妈的不容易!
  好不容易进到会场内,我以为终于可以大展拳脚,那想到挤身接近展台都困难。满地传单简历,满处吆喝叫喊,放眼望去各色人等纷纷使出绝招前进。
  一男生鄙视身边某联大学生,递简历时大声说:"我是北科的!"
  联大败退。
  另一男生马上站出来:"我是北航的!"
  北科败退。
  又一男生推开他说:"我是北大的!"
  北航败退。
  就在他得意洋洋傲视群雄时,身后有一声音响起:"我也北大的,研究生。"
  众本科生皆败退……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报菜名》那相声完全可以改为《报校名》来娱乐大众。
  再往前走看见很多女生挤在一展台前,她们的简历封皮上最醒目的不是毕业院校,不是专业水准,而是几乎5寸大的靓照,让我以为自己误入超级女生选拔赛现场。
  两个女孩从我身边走过。
  甲说:"你觉得有戏么?"
  乙说:"悬,那几个二外的看着还行。那经理都对她们笑出皱纹了!"
  甲叹气:"她们是弄得挺好看的。你知道一班XX么?她提前3月拉的双眼皮,看着就自然。XXX前两天才拉,明显假。还描眼线,哎哟。"
  乙说:"所以她才照380一套的那种照片,掩饰一下呗!"
  我惊愕地看着她们,心想就业问题果然拉动内需,整容市场和写真市场就这么被扩大了。
  终于找到一个我还符合条件的单位,就在我想介绍一下自己优势的时候,一个大叔走了过来,递上一份简历给负责人。
  "您看看我这个,我有相关工作经验!"他谄媚的说。
  我上下左右的看都不觉得他是22岁左右的大好青年,于是打断他:"那个……叔叔,今天的招聘会不是面向毕业大学生么?您……"
  "我也是毕业的大学生呀!看看,这是证书复印件!比你没早几年!"他一脸义正言辞。
  我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跟孩子辈的抢饭碗,还排队加塞理直气壮,笑笑说:"您不能这么说,还是早那么几年的。您领第一份工资的时候,我估计刚刚呱呱落地。你驰骋商场的时候,我正和泥拍画儿。您洞房花烛的时候,我刚戴上红领巾加入少先队。您壮志未酬和我相遇的时候,我刚正式成为祖国花朵打算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终身。怎么着我还得管您叫叔叔呢,是不?"
  他叹了口气:"没错,所以我上有老下有小急地没辙的时候,你还溜达着边玩边找工作呢!"
  这下我没得说了,看看他一脸沧桑,那也是天涯沦落人啊!
  "你在S公司做过助理?"负责人突然问。
  "啊对对对。"大叔点头如捣蒜,"所以相应业务还是很熟悉的!您可以进一步考察!"
  眼看人家对我没什么兴趣了,我顺势作出牺牲,要回了自己每份价值5.5元人民币的简历,在会场转悠了两圈就出去了。
  那时候我就决定,条条大路通罗马,工作这事,看来要曲线自救!
  其实找找家里关系,安排个工作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只是当时我高估了自己,所以压根没想走这条路。现在感觉到形势严峻,又不想凑合了事。于是我选择了出国留学。
  最近这几年确实很流行留学,留学回来身价就高了,先不管你之后是海归海待,总之带了个海字,比土特产就金贵点。不过说实在的,出国留学不见得是多出息的事。家里有权的,孩子都当公务员了。家里有钱的,孩子都直接继承家族产业了。家里有权有钱的,孩子都在我根本想象不到的领域自由发展。家里没钱没权的,孩子都考研了,如果不争气点就去服务大众了。家里有点小钱小权的,不太缺孩子这份工资,又对未来有美好的设想,对未知的高级世界有憧憬的,就像我一样,飘洋过海了。
  公平的愿望是美好的,现实的表现是残酷的。我们很幼稚,但我们明白事理。
  后来我报了新东方,考了雅思,和同学吃了散伙饭,带上老爸老妈的血汗钱,收拾了大小行李箱,在鞋磕里装上黄连素和牛黄解毒丸,穿着羽绒服所有兜都塞的满满的,飞向了地球另一边。
  那个时候我并不能看清未来,我想可能同代的我们都这样,从选文理科开始,一直到选专业留学,我觉得我没能掌握自己的人生,是人生在掌握我,他蒙着脸向我招手,我就懵懂的跟去。因为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我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劫是缘。
  初到澳洲的日子五味陈杂。我迷过路,丢过包,最惨的时候每天吃三个面包却不想再伸手向家里要钱。上课不敢开口说话,下课急匆匆的打工,站在明媚的阳光下仰望蓝天,看着现代都市看着不同种族的人悠闲走过,觉得自己很茫然,很悲哀……
  不过现在回想那时,我也不会去抱怨遗憾,至少我没趴下,没去骗别人的钱,没待在华人的圈子里沉沦,没被学校赶出去,没丢脸。有些矫情,但这也是一种PRIDE。
  也许长大就在一瞬之间。
  之所以认识方茴,是因为欢欢。
  欢欢是我女朋友,比我早一年到澳洲。其实留学生谈恋爱挺简单的,异国他乡好象就更需要人陪伴,所以爱情也顺理成章的速食,从认识到同居,我们总共花了28天的时间。
  欢欢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我的生活随之丰富多彩了起来。那天我们和她几个朋友一起去钱柜唱歌,唱到半截的时候,又来了两个人。
  "AIBA!你们怎么这么慢啊!"欢欢说。
  "狗没拿伞!(日语,对不起)"那个叫AIBA的仿佛是日本人的女孩说,"塞车塞车!"
  其实形容AIBA的这几个词当时我是拿不准的,因为她虽然头一句说的是很标准的日语,但后来的中国话也特别利索,还有,在她没张嘴之前,我还以为她是男孩呢!
  AIBA个子很高也很瘦,穿了件大花T恤,工装裤,还带着顶歪歪的棒球帽,不仔细看绝对认为她是个俊俏的小男生。以至于后来我看到李宇春,顿时觉得特亲切。
  "这就是你新找的那个啊?"AIBA坐到欢欢旁边打量着我说。
  "对,这是AIBA和方茴,这是我Darling,张楠。"欢欢笑着介绍。
  这时我才注意到在AIBA身后进来的那个女孩。
  第一眼看方茴的感觉,我其实并不能说清楚。
  她长发披肩,耳朵上戴了一对大银环,不是漂亮的扎眼的女生,但仿佛又有本事让人过目不忘。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天穿了件鲜红的长裙,裙摆很大,到脚踝,把她纤细的腰和完美的臀线尽显无遗。
  "你好。"方茴冲我笑了笑,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有风情。
  "Hi!"我挥了挥手。
  她们没再理我,上另一边点歌去了。
  AIBA插播了几首日文歌,方茴坐在一旁,静静的听。
  因为方茴装扮特殊,我又偷瞄了她几眼,她身材娇好,眉目妩媚,但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却有一种禁欲的味道。
  "嘿!看什么呢?"女生最敏感,欢欢很快发现了我的眼神有异。
  "没。"我忙说。
  "看上人家啦?"她掐了我一把。
  "哪儿呀!"我搂过她说,"谁看上她了!有你我一生足以!"
  当时我真谈不上看上方茴,就觉得这女孩骨子里透着一股和别人不一样的劲儿。
  "切!看上我也不怕,你,没戏!"欢欢笑了笑,笑得很有内容,让我隐隐感到不寻常。
  "人家喜欢女的,她和AIBA是一对儿。"
  欢欢得意的看着我。
  "啊?"我大叫一声。
  方茴往我们这边瞥了一眼,我急忙别过了头。
  就算我对她有点想法,在那一刻,也立马烟消云散了。
  方茴的事,本来我以为这就是我留学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这在留学生中不算什么稀罕事,比她邪乎的有的是。有不少出来的孩子岁数比我们小很多,他们甚至不能分辩是非,不知道年轻既是资本也是危险,所以总会发生些不可思议的事。对于方茴,我听听也就过去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女同这种东西,虽然我不特别排斥,但心里多少有点格硬。
那成想没过多久,我们居然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起因是欢欢和我们的胖房东闹翻了。其实之前她们就一直互相看不顺眼,欢欢经常背地说她又老又蠢,丈夫是酒鬼加色鬼,儿子长得像名人--《哈里.波特》里的达利。而胖房东也经常用一种侦探特有的目光从上至下瞄着欢欢,向她不怎么象正派人的老公耳语几句。
  就这样,由一袋垃圾,彻底引发了中澳大战。欢欢操着一口带四川味的英语和胖女人骂了个痛快,可是她虽然痛快了,那胖女人却使出了杀手锏,坚决的命令我们"GOOUT",所以我们只好卷铺盖走人。
  正在我们踌躇懊恼的时候,上帝发威了,他特仗义的在关了一扇门的同时给我们开了一扇窗。恰巧AIBA和方茴的邻屋回国,我们月底就搬了过去,欢欢非常得意,说这叫天无绝人之路,让丫胖房东得不了逞。
  而我就没有那么高兴,说实话我没觉得胖房东多可恶,她对我还挺好的,有时候欢欢的确太挑剔了,在人家屋檐下你就得低头嘛。而且现在这房子比我们原来的租金高了些,离我学校更远了。最重要的是,隔壁住着对蕾丝边,我还是有点障碍,生怕听见什么特别的声音,看见什么特别的场景。
  好在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AIBA很喜欢出去玩,打工也好几番,一般在家的时候少,出去的时候多,有时还趁方茴不在,带另一个女孩回来。让我大呼同性恋间也有第三者云云。
  而方茴,很安静,甚至安静的让我产生隔壁没住人的错觉。她好像格外喜欢红色,总是穿着红色的外套,裙子,还有披风。偶尔碰见她,那鲜艳的颜色和她淡然的神情总形成一种独特的对比,就像用色块分割了空间,猛然让我恍惚一下。
  慢慢的时间长了,我觉得和她们在一块还挺方便的。她们来澳洲的时间比我和欢欢都长,哪买菜便宜,假期去哪玩的,哪个餐厅打工给的多,她们都知道。尤其是AIBA,其实这人除了性向有点问题,哪儿都挺好,热心、爽快、还风趣。我和她是同一所学校的,所以早上经常一起上学。
  有一次,我们坐车,检票的时候出了差错。她和我用的都是过期的颜色票,AIBA说,老外根本不怎么查,所以能省一澳是一澳,反正他们赚的都是侵略压榨我们先辈的,跟他们不用客气。结果没想到我们点背,让人给查出来了。
  现在想想,那会我还是纯良少年,脸皮薄,在检票员的询问之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用AIBA的话说,我当时就像初次偷腥的小寡妇,红着脸低着头玩命往后蹭,就差没揪起衣角抹眼泪了。
  AIBA就不像我,她马上装出天真无邪的少女模样,双眼含泪的说:"I'm sorry……Welcome from Japan……We just leave in Australia two months. We can't speak English very well. We can't find the station. I am very sorry……"然后她就一边鞠90度躬,一边操着她流利的日语"狗没拿伞"了,我则在她身边把嘴张成了O型。
  那检票员显然被AIBA蒙晕了,他很热心的告诉了我们应下车的站台(我们估计比他知道的还清楚),也没让我们补票。AIBA挥着手"阿丽噶朵狗宰你妈死"(日语:谢谢)的和他道了别,我也很配合的鞠了鞠躬。
  开出站台,我拍了她一下,笑着说:"你干吗说咱们是小日本啊!"
  AIBA皱了皱眉说:"澳洲人对日本人都客气着呢,再说,丢脸也不能丢咱中国人的脸呀!"
  "你丫不哈日么?"我说。
  "你丫才哈日呢!"AIBA瞪了我一眼,"我呀,就是倒霉!人生简直是一出比莎士比亚还莎士比亚的悲剧!当年我是多直的女生啊,企盼能谈个轰轰烈烈的恋爱,嫁个男人养只狗,从此幸福的生活下去。结果好不容易喜欢个人,靠,她居然是日本人!更靠的是,她居然还是女生!我有什么办法,命运跟我开玩笑,我难道能说你哪来的回哪儿去吧,奶奶我不玩了!?"
  "日本人?方茴是日本人?"我惊讶的问。
  AIBA白了我一眼:"你们不是上次说过都是从北京来的吗!"
"哦对对对!那你……你说喜欢的人……是日本人。"我声音越来越小。
  AIBA白了天一眼:"欢欢个小娘皮就胡说八道吧!她跟你说我和方茴是那什么对不对?"
  我猛点头。
  AIBA笑了笑说:"你以为方茴真是同性恋?"
  我犹豫的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她什么恋都不是,看她的神情就压根没有恋谁的欲望。
  "她不是同性恋,她是爱男人爱惨了的,和我住一块就是为了不给自己机会再去爱谁了。"
  AIBA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那天之后,我对方茴的好奇心又复苏了。
  因为我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把自己置于这样一个无爱无欲的境界,按AIBA的说法大概是失恋,可失恋就至于如此么?要真这样那世界人口早控制住了!我也就不用大老远的来澳大利亚镀金了。然而其他的原因,我又猜不透。
  晚上我问欢欢:"我要把你甩了,你会不会一气之下去找AIBA那样的?"
  欢欢掐了我一把说:"哼!如果你把我甩了,我就卧薪尝胆,早晚找一又帅又有钱的男人,气死你!"
  我抓住她的手说:"就不会觉得身心俱疲,宁可和女同性恋一起搞同,也不想再爱男人了?"
  欢欢把手抽出来说,两眼一瞪说:"张楠,你要是有想法了直说,不用把我往同性恋那推!告诉你,我就是找个有残疾的男人,也不会找女人!"
  我赶紧搂住她说:"我逗你呢,我就是想看看你有多在乎我,唉,看来想让你为我守身是没戏啊,要是我那天出师未捷身先死,估计我尸骨未寒你就红杏出墙了!"
  欢欢扭了扭,"咯咯"的笑着说:"要不我明天找AIBA去试试,看有没有为你成为同性恋的可能?"
  我翻身压上她说:"别别别,您大小姐还是别去同性恋的世界搅和了,老老实实在咱"成人"的世界里折腾吧!"
  欢欢的确没去同性恋的世界搅和,她上人家外国人的世界搅和去了。
  简单的说,就是她跟一老外跑了。
  分手的时候,欢欢还显得挺难受的,她说她其实更爱我,但是来澳洲以后才发现,有很多事特现实。比如华人就是低人一等,她就得被胖房东那样的人欺负。她一个人能力有限,不可能改变整个华人世界,让同胞们挺胸抬头活出自尊,但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而什么能改变现状呢,那就是找个老外,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去。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和胖房东吵架,而不害怕被轰走了。所以,作为一名华人为了能平等的在澳洲生活,她舍弃了和我的儿女私情,为中华的崛起而选择了一个她并不怎么爱的老外。
  我沉痛哀悼了我们的爱情,并对欢欢的做法表示了深切的理解和支持,我也没办法不支持,我一个一穷二白的留学生拿什么让欢欢在澳洲立足?拿什么让她用四川味英语和澳洲人理论?
  说归说,我还是懊恼了一阵,尤其晚上的时候,身边少了个人的感觉实在不很爽。
  AIBA很同情我的际遇,所以虽然欢欢搬走了,我和她们还一样是朋友。不仅如此,我还多了与方茴接触的机会。
  那天,是方茴主动找我的,在她一向平淡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慌张,她敲开我的门,有些局促的说:"张楠,你……能过来看看么?"
  我赶紧跟着她去了她们的房间,一进屋我就惊呆了,一股臭味冲门而出,整个地板被某种恶心的液体加少量固体侵占了。
  她站在我旁边红着脸说:"我回来就这样了,好像是厕所的管道裂了,AIBA又不在,所以……你看怎么办?"
  我一把拉住她,往外走了两步说:"你快别在这待了!上我那屋等着去!"
  她挣开我的手,疑惑地看着我。
  "啊,不好意思!"我赶紧手背后说,"我弄吧,你甭管了,快去快去!这屋没法待人!"
  "那谢谢了。"
  我以为方茴会有点感动什么的,没想到她又恢复了淡漠,扭头就走了。我琢磨着肯定是我刚才的一伸爪让她别扭了。
  和租房中介联系了之后,我进行了短暂的抢救。那些澳产新鲜XX总不能让方茴收拾呀!当然,我估计她也不会收拾,但凡她有办法,也绝不会来找我。
 我趁机观察了下方茴的房间,想看看有没有她过去的蛛丝马迹,但一会我就放弃了。一是我实在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二是那味道实在不适合我继续搜索。
  总算弄了个大概,我一刻都不想待的往外走,结果在马上走出门口的时候我滑了一下,顺手带翻了旁边一个小花瓶,一块小石头就转呀转的滚到了我脚下。
  我捡起来看,那是某一年代北京小摊上随处可见的署名石,用金粉银粉在上面画上歪歪扭扭的名字,比如"贝贝""帅帅"什么的,我曾经也有一个,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
  "给我。"方茴大概听见了响声,走了进来。
  "啊?"
  她的神色很严峻,莫名其妙的强烈压迫感,让我发愣。
  方茴没再说话,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就一把抢过来了那块石头,就好像那是什么宝贝似的。
  我还没来得及洗手,那石头必然已经脏了,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白皙的手染上了一些不洁净的东西,可是她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只是紧紧的攥着,呆立在我身边眼神飘忽。
  "那个……脏……"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说了这么一句。
  她颤了颤,好像回过了魂,"噌"的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挥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把它扔了出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背影,终于感觉自己找到了要找的线索。
  那块石头上有一个名字:陈寻。
  后来吧,方茴就没再搭理我。
  但是我对那件事的印象很深。像她那样的人,你放一干干净净的澳洲大海螺在她面前她都不一定抬眼。可是她竟然会不顾一切的抢块脏了的石头,而且抢过来之后居然又给扔了,简直匪夷所思。光那个画着名字的破玩艺就足以让她情绪的失控了,可见陈寻对她而言很不一般。
  本来方茴的神秘往事让我暂时缓解了失恋的痛苦,可是时间一长,我也就没什么兴趣八卦人家的生活了。转眼到了我生日,之前欢欢还兴致勃勃的说要送我限量手表,去酒店来个浪漫一夜,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落差产生的效果,比我想象的要猛烈。
  回家的时候路过一个蛋糕店,橱窗很漂亮,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花式蛋糕。我站在门口看了看,有一种樱桃芝士的,做得非常让人有食欲,是欢欢最喜欢的口味。但那会我们谁也舍不得花钱买,她说等我过生日时一定要买来尝尝。
  里面胖胖的蛋糕师隔着玻璃冲我笑了笑,我咬了咬牙径直走进去,指指那个蛋糕说,我要这个。
  和蛋糕师随便聊了聊,他知道是我的生日,便很慷慨的送了我蜡烛并以促销价卖了我一小瓶桃子汽酒。然而,独自拎着包装精美价格不菲的蛋糕走出来,我却发现自己更加可怜了。那个谁说过,寂寞面前,温馨只是种苍凉的掩饰。
  在公寓楼道里我遇见了方茴,若是平时我肯定迎上去说说话,可我那天情绪实在低落,仅仅点了点头,于是方茴脸上的奇妙表情,便在不经意间被我错过了。
  "今天你生日?"她看着我手里的蛋糕和蜡烛问。
  "嗯。"我一边掏钥匙一边说。
  "8月29日?"她仿佛不相信似的。
  "对。"我打开门,随口说:"进来坐坐?"
  没想到方茴真的跟了进来,这倒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好在还有蛋糕掩护,我拆开丝带说:"一……一起吃吧,我自己吃不了这么多。"
  "樱桃芝士?"方茴看着蛋糕眼睛闪了闪。
  "哈,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吧。"我笑着说。
  "也有男生喜欢。"她拿出蜡烛说。
  "嗯,我也喜欢。"我说,而她又用那种特别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那你还喜欢什么?"她笑着问。
  她从未如此温柔待我,因此我也就来了精神。
  "我是万金油,永远跟不上潮流,不会来事儿,喜欢的都特土。当年看圣斗士,人家都崇拜星矢,可我就觉得他是打不死的小强,结果我们班女生都不借我书看了。再说男孩都不喜欢吃甜的吧,可我就喜欢,还老老实实跟别人说,经常被嘲笑……还有啊,现在特流行喝这种汽酒吧,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百事?"她挺认真的问。
  "那多洋气啊!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笑。"我摆了摆手神秘的说:"冰红茶,统一的。"
  方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让我竟然有点不敢回望。
  "今天我也流行一把,桃子味儿,来点么?"我摇摇手里的小酒瓶,遮挡自己的忐忑,方茴的眼睛随着淡粉色的玻璃晃来晃去,终于还是盯住了我,那种注视让我茫然,我不知道是自己做了什么还是怎样,总之今天的方茴对我有些……特别。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却垂下了头,轻轻的说:"好,给我一杯。"
  我拿出两只马克杯把酒到了进去。其中一只是欢欢的,她没带走我也没丢掉,人原来对过去都有不可思议的执念。
  方茴已经把蜡烛点燃,整个屋子被微微一点光晕笼着,浪漫而不真实。
  "不好意思,偷吃了樱桃。"方茴指了指残缺一小块的蛋糕俏皮的笑了,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看到幻像。
  我也捡起了一只樱桃扔进嘴里,努力几下吐了出来,樱桃梗漂亮的打了个结,是我舌头的杰作。
  "如果能把樱桃梗打结,就说明很会接吻!"我不知所谓的说着,面对这样的方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说。
  因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可惜那只打了结的樱桃梗没能让我脱离尴尬,相反的,它起了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是好是坏的作用。
  方茴平时略显苍白的脸颊泛起了微微粉色,两只眼睛雾蒙蒙的,她透过樱桃结,看着我,举起杯,嘴唇一张一翕的说:"生日快乐!"
  桃子酒一饮而尽,或许甜香的东西最易蒸发,她的眼角滑出了一点眼泪。
  继而她哭出声音。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
  今夜的方茴,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可爱的小动作,每一次微笑,每一滴泪,都不是给我的。
  我默默等她的肩膀停止颤抖,然后问她:"今天,也是陈寻的生日么?"
  方茴抬起头,刚才存在的那副生动面孔已经消失不见,这才是在我面前真正的方茴。
  奇怪的是,发现了这点之后,我有些难受。
  "你相信么?可能人总有点什么事,是想忘也忘不了的。就算时间再久,躲的再远,也不管用。心里放不下,只一点点,就够了。"她握着欢欢的马克杯轻轻地说,"你们一天生日,8月29日,处女座……"
  后来,在我和陈寻生日那天,方茴在我的澳洲小屋里缓缓的讲了很长的一个故事,长得我站在海这一头却看到了那一头,长得我和他们一起重新过了那年那月,长得他妈跨越了足足十年时光,长的让我看见青春突然白发苍苍……
  
  第二卷 喜欢
  方茴说:"那时候我们不说爱,爱是多么遥远多么沉重的字眼啊。我们只说喜欢,就算喜欢也是偷偷摸摸的。"
  方茴说,她是陈寻的所有红颜中最不像红颜的一位。如果非说个形容词,她充其量算是清秀可人。
  我很明白,一般清秀可人都是礼貌性的夸奖。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这姑娘不漂亮,一般人,很一般的那种。
  当然,我觉得她这么说比较谦虚。方茴虽然不是明眸皓齿的美人,但是很有味儿。不过我觉得她的这种美丽多是源于她的过往,那些情感沉淀下来,自然而然的在她身上产生了幻化。我没见过她十几岁的样子,不知道在没经历这场恋爱之前,她是不是也这么别致。
  而陈寻呢,据我分析就是一命犯桃花,祸水红颜的主儿。那时候北京的每个高中都可能会有这么个人,长得帅,个高,打球好,有点小聪明,你说什么他都知道,有的学习还不赖。他们为女同学提供梦想的空间,为男同学提供不错的玩伴。总之,就是危害人间来了。
  陈寻的初恋就是方茴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姑娘,方茴自嘲说以至于后来人们都会以一种奇怪的口气问:"啊?她就是方茴?"但我想这种事都是没道理的,如果真琢磨出因果来,那不是看破红尘,就是命不久已了。
  反正,方茴是陈寻爱过的女人,虽然这么说有点酸,但是结合我的切身感受,我认为他的确深深的爱过。
  他们两人的名字第一次被联系在一起,是在90年代末北京晚报某版下面的一角公告上。当时北京有名或有钱的高中通常会在报纸上刊登中考入榜学生名单。他们都被F中录取,名字上下一排。
  继而,他们同时分在高一(1)班,真正彼此面对面的时候,大概15、6岁。
  最先开始,陈寻根本没注意过班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方茴太默默无闻了,属于那种她就是不来上课,也只有班主任和考勤员知道的人。
  陈寻是本校直升上来的,因为成绩突出而且有过干部经验,所以被年级主任钦点当了班长。那会他正是前有老师垂青,后有同学追捧,左右逢源的时候。所以他没空观察这种女生。
  陈寻之所以注意方茴还是因为好朋友赵烨和乔燃。赵烨是班里的篮球特长生,1米9几的个儿,头发有点自来卷,长得跟樱木花道似的,一口白牙,笑起来特灿烂。按陈寻的话说,他不应该打篮球,应该去拍高露洁广告,那就不用每年都敲不同品种的贝壳了,可以随着他的成长直接往他牙上敲,效果一目了然,比贝壳真实可信多了。
  乔燃是个文质彬彬的男孩,任班里的生活委员兼考勤员,这是当初开学的时候陈寻向班主任推荐的。他细心又安静,在男生女生里人缘都好。而且,陈寻认为,在班里,赵烨绝对是帮不上忙的,所有兄弟中,只有乔燃还靠点谱。
  陈寻,赵烨,乔燃三人个儿都高,一字排开,坐最后一排,上课的时候经常说话,搞小动作什么的,那天上课,老师点名叫方茴回答问题,赵烨捅捅陈寻说:"嘿,你和这女生说过话么?"
  陈寻抬头看了看,说:"好像没有,记不清楚了。"
  "你呢?你呢?说过么?"赵烨又问乔燃。
  "说过吧,前几天和她们组一起做过扫除,怎么了?"乔燃说。
  "特绝!开学一个月了,咱们班女生就她没跟我说过话!"赵烨说。
  "哦,是吗?"陈寻扫了方茴一圈,这个女孩他也仅仅有一点模糊的印象。那次是他第一次仔细看她,然而也只看清楚了她瘦削的背影。
  我们的高中时代,北京还没扩展得这么大,北四环是一片村庄土路,三环边上算住的远的,二环还是水泥铺的,开车在上面跑总是"格登格登"的响。基本不堵车,44路开快了,就跟过山车似的。而且那会生活水平也没现在这么高,私家车是极少数家庭才拥有的奢侈品。所以不会一到放学时间,校门口就围满了车等着接孩子。基本上大家都结伴骑车或者坐车上下学,学校里有自行车棚,按班级划定区域,每天有人值日负责码车,统一存放。
  放学取车的时候,方茴的自行车正好放在赵烨和陈寻中间,她看见两个高大的男生站在那就没凑过来。赵烨却很热情,他推开陈寻,主动错开了一块地,露出他的白牙,使劲笑了笑说:"方茴,你先取吧。"
  方茴诧异的看了看他,轻声说:"谢谢。"
  "来来,我帮你。"方茴刚开完锁,赵烨就冲了上来,还没等她说话,把她的捷安特推了出来。
  "麻烦你了。"方茴很客气,客气的显示出了距离感。
  可是赵烨仿佛没想客气,他问:"方茴,你家住哪啊?"
  "双安。"
  "这么远啊!出校门往东骑吧?我家住德外!咱俩顺路!"赵烨惊喜的说。
  陈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里想你们家什么时候跑德外去了?明明在朝外!整个一南辕北辙!
  "哦。"方茴好像没受启发,仍旧平淡。
  陈寻歹毒的笑了笑,偷偷竖起了中指。他暗想赵烨,你小子折了吧?人家不吃那套!
  不过他也瞄了方茴一眼,总体说来赵烨不惹人讨厌,也算半个帅哥,一般这时候,女孩都应该可爱点,说"是吗?好巧!"或者笑笑说"竟然顺路呢!"什么的,可她呢,就"哦"了一声,躲躲闪闪的,像是被惊吓的小猫,明显的不自在。
  "咱们……一块回家吧?行吗?"赵烨明显受挫,说话都没底气了。
  "那……好吧。"方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
 赵烨如释重负,忙推着车赶了过去,临走之前还挑衅的冲陈寻挤眉弄眼了一番。
  陈寻望着他们的背影,确切的说是望着方茴的背影,发了会呆。
  他突然发现,在这个过程中,方茴一句话都没跟他说,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
  F中是开放式教学,封闭式管理的先驱。基本上北京的孩子都听说过这所学校。他们校长很有商业头脑,当年第一个高举素质教育的大旗,紧跟形势大步发展。通过各种宣传报道,一下子把沉寂很久的F中推上了教育界前列。
  曾经流传一个关于F中校长的故事,他的爱车被学生不小心从楼上掉下的书砸了个大坑。他当时赶到现场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砸的好!砸车没事,千万不能砸到我的学生!"从此之后,该校长声名在外,名利双收。现在所谓的那些推手炒作比起他来,那真是差了档次。
  因为是封闭式管理,所以规矩也多,上学必须穿校服,女生不能留披肩发,课桌要带桌套,就连中午休息未经许也不可以离校。所有学生都在学校吃午饭。统一订餐,各班每天分别领自己班的饭箱回去。然后大家自由组合,把课桌腾出来吃饭。
  第二天中午,没经陈寻和乔燃同意,赵烨就把他们吃饭的阵容扩大为了五个人。
  "再搬个桌子!拿俩凳!"赵烨吩咐陈寻。
  "干吗呀?"
  "今天中午咱们和方茴,门玲草一起吃饭!"
  "啊?!"
  "快点啊!我和乔燃还得帮她们拿饭呢,别站着了。"赵烨蹦蹦跳跳的跑走。
  陈寻暗骂了赵烨的祖宗八辈外加子孙后代,不情不愿的码好了桌子。
  门玲草,外号小草,是方茴在班里唯一熟点的女同学,但交好范围也仅局限为一起吃饭,上厕所什么的。她可不像方茴那么安静,是个敢说敢做、活泼可爱的女孩。刚开学的时候,她拿了个记事本,让每个同学把家里电话都写了下来。那会没有学生用手机,诺基亚均价6000,爱立信还没和索尼合并,出了一个翻盖型的就标价7200,不说手机,连BP机都上千。这根本是高中生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学生们联系,都是用家里座机。因此她和班里同学自然而然就熟悉了。
  "既然你邀请我们一起吃饭了,赵烨,你以后得主动拿饭啊!"小草拿筷子点着赵烨说。
  "行行行!"赵烨点头。
  "陈寻,你就负责搬桌椅吧,乔燃负责吃完饭后擦桌子。"小草继续吩咐。
  乔燃笑笑没说话,陈寻说:"那你……们干什么啊?"
  说"们"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整顿饭方茴都没怎么说话,他还没把她归入这个团体内。
  "我们负责吃啊!"小草又笑了,两个酒窝闪了闪,很好看,"当然,可以顺便帮你们把桌套撤下来。"
  "你就吃吧!你看看你,现在脸就是人方茴两大了,再吃小心变猪啊!"赵烨比划着说。
  "讨厌!"门玲草把刚擦完嘴的面巾扔了过去,她不服气的捂着脸蛋说,"方茴就是脸小占便宜,看着瘦,其实身上也挺有肉的。"
  三男生不自觉的往方茴身上看去,方茴脸腾一下红了,嘴唇动了动,愣没说出话。
  乔燃赶紧收回目光,岔开话题说:"赵烨,你今天训练么?"
  "不训练!"赵烨转向方茴笑眯眯的说:"今天咱们还一起回家吧。"
  "嗯。"方茴点了点头。
  "啊?你们?一起回家?"门玲草惊讶的说,"赵烨你家……"
  "我家住德外。"赵烨咬牙切齿的打断她。
  陈寻看了门玲草一眼,她会意的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笑得一脸奸诈。
  "哦哦,是德外!"
  在回家的路上,赵烨很喧闹。
  他没办法,如果他不说话,那两个人就会一直安静的骑下去,哦不,说一句话,最后分别的时候说拜拜……
  所以他只能不停地说,不过他也不觉得辛苦,他最擅长的第一是打球,第二就是说话。
  "方茴,你冷吗?"
  "不冷。"
  "要不我把手套给你?没事,别客气,我不冷!"
  "不用了,谢谢!"
  "方茴,你知道么,你破了我一个记录!"
  "什么啊?"
  "我吧,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绝对一周之内,和全班同学都混熟。可是你,居然一个月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是吗?"
  "是啊!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要不我高中生活就有遗憾了啊!"
  方茴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烨也笑了笑,他觉得方茴很有意思,和其他的女生不一样。虽然沉默,但是不做作。有时钝钝的,很可爱。
  "对了,你初中那个学校的?"
  方茴猛的煞住车,很警觉似的看着他问:"干吗?"
  "啊?"方茴的态度的转变让赵烨一时难以适应,明明刚才还和煦春风呢,转眼就寒风冽冽了。
  "就……就是问问……你初中哪儿的……"他有些结巴的说。
  "我不是本校考的,以前在很次的一个学校。"方茴大概也觉得不妥,说了很长的一句话回应。
  "哦,哦。没什么,我也不是本校的,我们学校更次,我中考全校第一,总分才556,要不是体育特长,根本来不了咱学校。"
  赵烨以为她有些自卑,忙开解她。
  方茴抬起头,局促地笑了笑,恳切地说:"以后别提初中的事了,也别和别人说,好吗?"
  "没问题,咱俩一起保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赵烨信誓旦旦的说。
  那天以后,方茴和赵烨真正的熟了。赵烨总是跟她开玩笑的,偶尔方茴也会回两句嘴。乔燃学习认真,人又温和,经常和方茴对对作业答案,借借笔记,所以也相处得很好。
  唯独陈寻,两人之间始终没有亲近。即使每天中午一起吃饭,大家吵吵闹闹的很开心,但方茴与陈寻仿佛永远绝缘。
  然而这样的情况,却在突然之间发生了改变。
  方茴成为宣传委员了,是陈寻执意推荐的。
  那天是每周一的例行班会,因为板报评比(1)班只得了第六,而全年级只有六个班……所以班主任侯佳特别进行了一番训话。
  侯佳是刚毕业的师大研究生,第一次带班特别有干劲,总是希望班级能有些突出的表现。当然"突出"和"表现"这两个词是结合起来出效果的,如果没有表现,也就不要突出。可是这次呢,没什么表现,但是突出了,倒数第一的位置让侯佳很挫败。尤其是年级办公室里,那群有点资历的老师还半咸不淡的说:"侯老师,不应该呀,学生们是挺喜欢这种活动的嘛,下次要多做工作啊。"她更是有苦说不出。
  "大家来自四面八方,既然组成一个新的班级,就要事事想到自己是班集体的一员。"侯佳板着脸说:"这次的板报我不能说是某一个同学不认真,是全班同学都没有重视起来。板报虽然只是一张纸,但是它也代表了班级的形象。我想你们谁也不希望让其他班的同学笑话对吧。月底就是中秋节了,还要出一期板报,现在我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创意。或者哪位同学在初中时出过板报学过画画,也可以一起帮忙出。"
  同学们全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那时的教育虽然也提倡个性和独立,但往往更注重形式而不在乎实质。全都个性了独立了,老师们还怎么管?从手背后排路队,到举手发言向右看齐,我们都是貌似被放养,实则被圈养。私底下无论玩得怎样热闹,在老师们面前也都成了沉默的羔羊。像板报这样的事,任你老师说得再慷慨激昂,底下的学生也不见得有多大反应。所以班会和德育课,基本上大家都在装鸵鸟。
  就在全班都安静异常的时候,陈寻举手站了起来。
  "这件事呢,首先我作为班长、何莎作为宣委,都是有一定责任的。但是我想大家也不想这样,何莎虽然是宣委,可是以前从来没出过板报。我觉得还是应该找一个画画好的同学协助她做这个事,才能得心应手。所以,我想推荐一个同学来和何莎一起负责出板报。"
  侯佳满意的看着自己的班长说:"你想推荐谁呢?"
陈寻仿佛胸有成竹,清晰响亮的说:"方茴。"
  一直在鸵鸟状态的方茴猛地抬起头,她根本没想到陈寻会说出她的名字,只觉得脑袋一下子蒙了。
  "方茴以前学过画画,她出板报肯定没问题!"陈寻接着说。
  侯佳点点头,望向方茴说:"我也有些印象,你入学表里填着学过美术吧。"
  方茴站起来,全班同学都望向她,她很久没接受过这样的注视了,异样的紧张感让她很不安,脸不自觉就红到了耳根。
  她小声说:"我是学过……可是……可是。"
  "那么下期板报就由你和何莎一起出吧,其他同学没意见吧?"侯佳询问。
  "没意见!没意见!"赵烨故意大声说。
  方茴恨恨的回头瞪了他一眼,目光扫过陈寻,他却一脸淡然。
  下课之后,方茴走到陈寻的座位前,这是她第一次和陈寻面对面的讲话,却仍旧半低着头。
  "为什么让我做啊,我……"
  "上次吃饭听小草说你学过画画,不是还得了区里二等奖么。"陈寻打断她说。
  "可是,我没画过板报……"方茴没想到他会记得这样的事,上次聊天不过是插科打诨的一带而过。
  "会画就行,你看上次何莎画的那个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捆芹菜呢!"陈寻努力去看她的眼睛,却只看到细细的刘海,她的眼睛在下面一闪一闪的飘忽着,让人有想把她头发拨开的冲动。
  "可是……"
  "没关系,到时候我帮你。"乔燃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过来说,"我不会画画,但涂个颜色写个字什么的总还行。"
  方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默默走回座位。
  那一刻,陈寻终于看见她的眼睛,可是那个温和的目光却并没有在他这里停留。
  陈寻是故意的。
  因为他突然发现,在这个女生面前,他落后了两个好朋友一大截。
  好比说吃饭的时候,赵烨说喜欢吃土豆,每次盒饭里有土豆,方茴就会把自己的菜分给他一点。而陈寻也说过自己喜欢吃白菜,方茴却一次也没给他拨过。
  再好比说,方茴有不会的作业题总是问乔燃,其实他物理学得比乔燃好多了,但方茴从来不找他。就算两个人琢磨半天也想不出来答案,陈寻主动去给他们讲题。也会最终演变成陈寻讲给乔燃,乔燃再转述方茴的情景。
  最过分的是,有一次英语测验前的课间,方茴和乔燃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卷子。难不难?"陈寻正好从旁边走过,于是停下来说:"刚才二班考完了,特难,正反四面的卷子,两节课根本做不完!"他本来是冲着方茴说的,可方茴却转过了身,只剩下乔燃一阵长吁短叹。一会她回过头,陈寻以为她要说点什么,哪知道人家拿出一个本递给乔燃说:"今天留的作业,放学别忘记还我。"然后就又转了回去,理都没理他。
  那种憋屈的感觉,真是……一江怨水向东流啊……
  因此他就决定,不管怎么样,好歹要让方茴正正经经的面向他一次。
  其实当时陈寻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实在不能容忍方茴对他忽视的态度,没什么太多的含义。
  我很理解他,那个时候我们还小,还可以仅仅的因为心里的一时的想法就去努力的做,还可以随意的喜欢、厌恶、不服气,还可以独断专行不去想日后会发生什么改变什么。
  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任性和自私,但是,我觉得现在已经长大的我们,已经学会圆滑与世故的我们,已经在社会各个角落默默工作的我们,并不会后悔曾经用那么鲜明的态度去诠释自己的青春。
  比如陈寻,对于他那时的这个决定,我想他从未后悔。
  "你讨厌他么?"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或者喜欢他?所以刻意的躲着?"
  方茴摇了摇头,她轻轻的用手指抚摸着欢欢杯子上的小熊,指甲蹭过瓷面的声音和她轻柔的嗓音在变换的时空中形成了怀旧的调子。
  "不是喜欢也不是讨厌。你知道么,有那样的一种人,身上会散发光芒,在这样的光芒下面会感觉温暖而舒适,但距离太近的话,就会有些刺目了。而且在光的旁边,我会更加觉得自己黑暗。所以比起如此耀眼的陈寻,我可能是喜欢乔燃的。"
  我没有说话,继续的聆听了下去。然而,我想在那个年纪可以颠覆所有的可能和不可能。没有成熟的思维去让生活符合逻辑,所以光亮的陈寻和黑暗的方茴一样可以化学反应产生沉淀或气体。
  说到底,流年辗转,只因年少。
  中秋节的板报整整出了三天。
  第一天,何莎、陈寻、乔燃、小草都留下来帮忙。赵烨也趁机找了个理由没去训练,他对画画一窍不通,摸摸这个,玩玩那个,就是图个新鲜。好几次,不是弄折了铅笔尖,就是踩了画纸,一点忙没帮上,倒是添了不少乱。
  方茴再一次拯救被赵烨不小心拌断的油画棒时,禁不住苦笑着问他:"怎么不去训练?不是说好多女生都围着看呢么?"
  赵烨摆摆手说:"那帮小孩太小了,长得又那么爱国,没劲!我们队里都说,F中女生一回头,F中男生要跳楼;F中女生二回头,中东不再产石油;F中女生三回头,哈雷彗星撞地球;F中女生……"
  "嘿!你什么意思啊!"小草拿起毛笔使劲甩了一下说,"我们也都是F中女生,那不好啦?"
  "啊!我的耐克!"赵烨望着背心上的大小水点一脸哀怨。
  乔燃趁机把他支走,说:"快去厕所冲冲,万一小草那笔没涮干净,就留下印了,要不我对称着再甩一道?"
  赵烨一溜烟跑了出去,方茴终于松了口气,陈寻好像看出了她的无奈,说:"你专心画你的,待会我去门口拦着,绝对不让他再进来了。要是他再捣乱,我就朝楼下操场喊他的名字,他们教练就在下面呢,他最怕教练,肯定老实了。"
  方茴低头一笑,收拾了一下重新开始。她非常的认真,把自己家里能用到的颜料画笔全拿了来,先用铅笔在图纸画了草稿,然后再标明图文格式。就连涮毛笔的水也一遍遍的去倒,说是怕颜色花掉。
  可是因为赵烨的折腾,外加上小草何莎连说带笑,陈寻和乔燃又总是商量中秋联欢的事,人虽不少但能真正帮她的一个没有。所以第一天下来,仅仅出了个底稿。
  第二天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熬到第三天,赵烨和小草已经彻底放弃不来了,乔燃感冒,被方茴执意劝回了家,何莎因为有事也只待到六点就走了。最后,只剩下了陈寻和方茴两个人。
  秋末天黑得早,陈寻把教室里的灯全部打开。在明亮的日光灯下,趴在拼搭的课桌前的方茴,在画纸上映下了小小的影子。校园一片静寂,教室里只有笔尖、橡皮和纸张摩擦的声音,陈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方茴涂抹。
  也许是交流太少,他格外的注意方茴的小动作。比如她用手背把头发别到耳后,比如她轻轻用小指扫掉橡皮沫,比如她半低着头垂下眼说话。陈寻很喜欢看她这么做,虽然像小草那样梳着马尾巴,鼓起脸蛋把橡皮沫吹走,微笑着一边比划一边聊天也很可爱,但是他更中意方茴的这种别致的清淡味道。
  "你看看这行字歪么?"方茴抬起头,恰巧应上了陈寻的目光,她脸一红,忽闪着眼睛急忙躲开了。
  陈寻走过来,端正的看了看说:"不歪,一点都不歪!这字真好看,怎么和你平时写的不一样?"
  "嗯,是仿宋字。其实我写的不好看,我爸爸写得很好,我跟他学的。"
  "挺好的啊,你爸爸也画画?"
  "不,他画图。"方茴拿尺子比了比说:"剩下再把铅笔线擦掉就可以了,这个我自己做就行了,你早点回家吧,都让你帮了三天忙了。"
  "不用,我不着急,等你一起走吧。"陈寻忙说,"你能画板报其实是帮我的忙,要不我真没法跟侯老师交差!"
  "那谢谢了。"方茴笑了笑说。
  陈寻情绪很高,他拿出了自己天天带着的随身听,摘掉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当作录音机来放歌。效果并不好的小机器在教室里一直断断续续放着:"多想说声我真的爱你,多想说声对不起你,你哭着说情缘已尽,难再续,难再续……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了你,付出我所有……"
  陈寻和方茴一边跟着哼哼两句,一边完成了板报。他们站在凳子上,一人拉住画纸的一角,互相对齐。把纸贴在墙上的那一刻,两人相视而笑。
  走出教学楼时,他们欣喜地发现小卖部还没关门,于是一起买了汉堡和软包装的冰红茶,坐在操场边的双杠上吃了很简易的晚餐。月亮透过树叶斑驳的照在他们身上,也许因为夜晚,所以方茴所谓的陈寻身上那耀眼的光也恬淡了下来,使她可以安心的这么坐在他身旁。
  "谢谢你。"方茴摇晃着腿说。
  "不用客气!都说了其实是你帮我的。"陈寻笑着说,"你画的真棒!这次咱们班肯定第一!"
  "也不一定,我能力有限,只能这样了。"
  "方茴。"陈寻突然很正式的说,"我觉得很好,真的,很好。"
  我想不管是怎样的赞美,人们都是喜欢听的。所以面对陈寻的目光,方茴终于迎接了上去。她轻轻的笑,刹那芳华。
  这一段方茴讲的非常仔细,她穿了红色的外套,陈寻穿了白色的,英雄牌的水彩笔装在西瓜太郎的笔袋里,随身听是爱华的,放的是周华健的《让我欢喜让我忧》,鸡肉汉堡三块五一个,冰红茶是统一的,月亮差一点点就很圆了,学校里的树是槐树,双杠是铜杆可以调升降的那种……
  多年之后,听她眯着眼睛淡淡的回忆这些,我突然心动想流眼泪。文艺的说,是我看到了幸福的影子,也闻到了悲伤的味道。粗俗的讲,是方茴那迷离的样子让我的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剩了。
  我有点心疼她,想去握住她的手,不是因为我很禽兽的对一心灵脆弱的少女有了龌龊的念头,而是因为我发现她的手在轻轻颤抖……
  天遂人愿,一班的板报在评比中勇夺第一。
  结果公布,上到年级主任班主任,下到同学干部小组长,见到方茴都使劲裂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方茴在诚惶诚恐了几天之后,也慢慢的开始适应了大家的笑容,早上骑车来,遇见同学,不再是低头躲过,而是仰首唤声早。
  最开心她这样子的人就是陈寻,因为作为同学之一,方茴也自然微笑向他了。
  那年F中正式开始改革师资力量,于是从各大名牌师范类院校引进了不少研究生以上学历的新老师。F中那忽悠校长召开了全校师生见面会,他在会上激情发言,说F中汇集了五湖四海的精英力量,同学们在底下笑,说F中也汇集了五湖四海的精华方言。
  在当时,普通话尚未成为教师必修的功课,有这方面的测验,但糊弄一下也就过了。因此每当在上课时间从安静的楼道里走过,都能听见各种充满地方特色的声音。
  有一天上化学课,任课的刘老师又开始了他娱乐全班的表演。
  "这个涅……大家把花肖口王翻到第二四七噎!……这个涅,二四七噎第二题……这个涅,路哗啦……"(大家把化学考王翻到第二十七页,二十七页第二题,氯化钠……)
  赵烨在底下窃笑的弯下腰,转身问陈寻:"嘿,记啊!多少次了!"
  陈寻在本上又画下三个杠,粗略数了数已经画好的"正"字说:"二十八次了!"
  赵烨看了看表,笑得更厉害了。
  "牛逼!新纪录!上课六分钟二十八次"这个涅"!"
  "别笑了,刘老师看你呢!"乔燃小声提醒他。
  "那边的同肖,这个涅,主役课堂纪录!"(那边的同学,注意课堂纪律。)刘老师皱皱眉头说。
  赵烨忙低下头,转过身假装看书。
  "这个涅,路哗啦,这个涅……"
  赵烨实在惹不住,又笑出了声,这下可把刘老师给惹火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最后一排,很激动的说:"这个同肖你站起来!你这四什么态度?这题你会了?那你讲!"
  刘老师把练习册一把塞给赵烨,气哼哼的看着他。
  大家都回过头看,赵烨憋红了脸,半天抬起头,满脸纯洁天真善良质朴,好像是做不出题的小学生。
  然后这个巨型小学生开口了,他说:"这个涅……老师,我不会。"
  全班爆笑……
  这件事的结果呢,就是刘老师把赵烨直接拉倒了年级办公室,接受了各路老师的一通批评教育,普通规格的800字检查显然已经不足以平息老师们的怒火,他们强烈要求赵烨写出1500字的深刻检讨而且不许有涂改,最后,还得家长签字。
  经此一役,赵烨青春的激情一下子被浇灭了,整个下午都无精打采的,连放学之后与五班的足球赛都拒绝参加。
  乔燃拉住他说:"走吧,都等着呢,你不去谁守门啊!"
  赵烨闷头收拾书包说:"不去!我还得写检查呢!让周晓文替我吧!"
  "周晓文拉长了才到你腰!别开玩笑了!"陈寻也过来劝他,"检查还不好写!你把你以前写的那些版本汇集起来,1500字还不跟玩似的!"
  "不行,要求家长签字,我爹知道这事肯定得抽我,我要保存体力!"
  陈寻灵机一动说:"我找个人帮你签字,让你踏踏实实跟我们去怎么样?"
  "别逗了,让你爸给我签啊!"
  "不是,你等我会啊!"陈寻转头跑了出去。
  那会老师和家长的联系没现在方便快捷,所以老师们最爱用的一招就是家长签字,什么考试卷成绩啊,收费条啊,检查啊,都以签字作为回应。意思就是学习情况,收费情况,还有您家孩子干的事,您心里得有个谱。但是学生们自然有很多事不想让家长知道。尤其是成绩不好的孩子,谁敢把满篇红的卷子拿给长辈过目啊!俗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需求就有市场,于是每个班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模仿家长签字的学生。到不是一定模仿笔迹,就是连笔字写得好,反正一般情况下也没哪个老师真的一字儿一字儿的对。
  方茴他们班做这件事的高手就是门玲草。
  陈寻在楼梯上找到小草时,她正跟方茴往下走。陈寻拦住她们说:"先别回家,帮个忙!"
  小草看着他说:"什么忙啊!"
  "今儿赵烨不是点背么,被逮着写检查,你帮他签个字行不?"
  "不行,你看今天侯老师都气成那样了,万一被她发现作假,我还不得也写份检查!"
  "哎呦,没事,你字写得那么好她肯定看不出来,就算东窗事发,我们也绝对不说是你签的!打死也不说!"
  小草笑了起来,陈寻看着有门儿,忙接着说:"拜托了!快点,待会还和五班踢球呢,这事搞不定赵烨不去。"
  "踢球?那我也去!"小草高兴的说。
  "没问题!让赵烨请你吃梦龙!"陈寻拉住她就走,走了两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回头说,"方茴,一起去吧!"
  方茴摇摇头说:"你们去吧,我今天没骑车。"
  "没事!我带你!"
  陈寻看着她,笑得一脸春暖花开。
  那会儿班级之间经常踢踢足球,打打篮球。F中没有标准的足球场,他们的聚点是东华门的城墙后,人少车少又开阔。那里没有什么专业设施,书包一码就算两门,数几条明显的地缝算边线,搁两块石头算角旗,但照样踢得不亦乐乎。
  陈寻那天状态奇好,一上场就灌了对方俩球。他学着希勒高举手臂转了两圈,正高兴呢,却看见方茴递给了乔燃一瓶水,两人有说有笑。
  于是他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明明进球的是自己,跑得最辛苦的是自己,怎么不见她给自己水?乔燃踢后卫,五班前锋那么怂,一直轻轻松松的,一下场到先给他了?
  陈寻想着就跑到了场边,朝方茴那边喊:"给我瓶水!"
  结果方茴还是没动缓,到是小草,忙拧开了给他送过来,还夸了他好几句。
  陈寻郁闷的踢了下半场,换人休息的时候,他看见方茴又向乔燃走了过去。
  "太晚了,我还是先回家吧。"方茴说。
  "也行,那你回家慢点啊。"乔燃看了看天说。
  "好,拜拜!"方茴挥挥手,背起书包擦过陈寻身边就走了。
  然而,就在她刚要走上马路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陈寻喊她的名字。
  方茴回过头,看见陈寻站了起来,晚霞的光越过古老的城墙映在他身上,一片红彤彤的。
  在这片红色里,陈寻笑着说:"先别走啊,等会我骑车送你回家!"
  方茴说她鬼使神差的就留下了。
  那天的陈寻让她产生错觉,也许是东华门那里太厚重,天长地久几世姻缘它都经过,所以她恍惚了。她笑着说那时她竟然想起大话西游的台词,在霞光中,她真的以为向她伸手的这个男孩就像电影中说的一样会驾着七色云彩来接她。
而我想,他们只不过是在青春的一瞬,悄悄彼此动心。
  那天的比赛一班大胜,陈寻一个人进了五个球,乔燃也进了一个,乌龙。
  除了乔燃,其他的男生都特高兴,小草骄傲的从五班女生面前穿过,怀里抱着五瓶黑加仑,说要庆功。
  而方茴早就丧失了刚才那点勇气,她只是盼着一会能悄无声息的坐车回家,因为天越来越黑,红色的晚霞也已不见踪影。
  "等着急了吧?"陈寻走到方茴身边说,"走吧!"
  "嗯……不用了……我跟赵烨走吧,顺路。"方茴低下头说。
  "别别别……"赵烨趴在陈寻车后架上说,"我今天可没劲儿折腾一来回了!回家还得写1500字呢,我靠!"
  "啊?"方茴疑惑的看着他。
  "你丫老实招了吧!"陈寻揉了揉赵烨的脑袋笑着说,"他们家根本不是在德外,住朝外是真的!"
  "啊!"方茴瞪向赵烨。
  "嘿嘿……我那不是为了跟你联络感情么!"赵烨装作无辜的说。
  "滚滚滚!"陈寻把他扒拉下去,自己骑上车扭头说,"上来吧,再磨蹭到家更晚了!"
  他慢悠悠的向前骑,不时按两下车把上的胶皮喇叭,那呜哇呜哇的动静就像是催促,方茴忙跑了两步,窜了上去。
  她不善于窜车,动作笨拙又不想去扶陈寻的腰,于是那辆捷安特变速车就摇摇晃晃的一路蛇行。
  "小心啊!"前面的陈寻没有回头,他只是向后伸出手,轻轻扶住方茴的胳膊。
  车子稳下来,慢慢成为一条直线。
  方茴突然脸红,过了好一会她才想起,刚刚忘了跟乔燃他们说再见。
  那时候北京的傍晚大概还是清新美丽的。
  没有那么多人,没有那么多车,也没有那么多空着半拉的五A级写字楼。北京人还没拆迁到远郊区,西直门还没有那能绕晕人的立交桥和夸张的三个馒头型建筑,平安大街还是由各条胡同连接起来的,他们还那么稚嫩年轻。
  陈寻带着方茴穿梭在南池子的红墙绿瓦之间,路灯淡淡的打在他们身上,形成美丽的光圈。
  方茴抱着书包,摇晃着腿,跟陈寻胡乱聊天。
  "你别生赵烨的气啊,他啊,就是想跟你说话!"
  "我知道,没生气。"
  "真的?女生不是都特烦男生骗人么!"陈寻笑着说,"那天跟我妈看一电视剧,别的没记住,就记住女主角,就是演《戏说乾隆》里喜儿那个女的,她歇斯底里的喊:"你为什么骗我!你怎么能骗我!你好狠心,居然骗我!""
  陈寻掐着嗓子学港台女星的语调,方茴被逗得笑了起来。
  "我不怕被人骗。撒谎可以,但一定不要让我再知道真相。"
  "为什么?"
  "如果不知道是谎言,不是就会活得轻松点么?真相对我而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与其被欺骗之后,因为清醒的知道真相而痛苦,倒不如糊涂的一直被欺骗下去。"
  "啊?那如果道歉呢?说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不要道歉,我最讨厌的词就是"对不起"。一旦说了"对不起",就代表一定有所亏欠。"
  "这样啊……"
  "嗯!很奇怪吧,呵呵。"方茴自嘲地笑笑,她紧紧抓着书包的拉锁,在手指上印下了小小的坑。
  虽然方茴这么说,但陈寻觉得她肯定是害怕被欺骗,害怕被辜负的。他想起她低着头在班里沉默的样子,感到心里酸酸的。这个女孩子不仅善良,而且温柔。她从来不去麻烦任何人,但别人拜托她的事情一定会好好的帮忙。也许有的时候有点笨拙,却不会刻意的掩饰。每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总是瑟缩着躲闪,可是仔细看她的瞳仁,那里面一片纯净。
  "好吧!那以后我就不跟你说对不起了,我要说没关系!就是踩了你的脚也说没关系,算你欠我的!"
  "什么呀!"方茴又笑了,这次是开心的笑。
  既然她不喜欢对不起,那么他就不说;既然她不敢上前靠近,那么就由他来;如果她还是后退,那么就拉住她。
  当时陈寻大概就是这么想的,至于为什么,很简单--
他喜欢上她了。
  第二天上学,赵烨的检查安全过关。赵烨又恢复了活力,只是在化学课上不再折腾,不管刘老师说多少次"这个涅",他都听得一脸虔诚。
  放学的时候方茴不再等赵烨一起回家,她推着车从操场旁边走,正好看见赵烨和陈寻、乔燃他们一起打球。赵烨也看见了他,他凑到陈寻身边小声说:"我待会传球,你别接啊!"陈寻纳闷的点了点头,还没往回跑就看见赵烨把球朝着方茴扔了过去。
  球不偏不正的砸在了方茴的车后轱辘上,自行车应声而倒。
  "啊呀呀,脱手!"赵烨嬉皮笑脸的说。
  方茴狠狠瞥了他一眼说:"讨厌!"
  "你干吗啊?"陈寻拍了他一下说。
  "嘿!你下那么狠手干吗!"赵烨揉着肩膀说,"她说不生气,结果今天我跟她说拜拜她都没理我。"
  "你丫活该!"陈寻刚想去帮方茴把车扶起来,就看见乔燃跑了过去。
  乔燃正了正她的车把,两人亲热的说了点什么,挥手再见。
  "哎,你说乔燃是不是对方茴有意思啊!"赵烨捅捅看得发呆的陈寻说。
  "不知道!"
  陈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球,站在三分线上扔了出去。
  篮球应声入网,一击即中。
  乔燃的确对方茴有意思。
  但是对方茴有意思只是他高中生活很多事情中的一件。他还要每天安排各个小组值日,还要去教务室领白粉笔,还要在校风校纪大检查之前提醒同学记得穿校服剪刘海带桌套,还要背每周二默写的新概念课文,还要天天记笔记写作业,还要中午打球占场子,还要干好多好多没什么内容但必须得干的事。
  喜欢方茴就混杂在这些事之间,时不时的让他心神荡漾一下。但可能是腼腆,也可能是没有危机意识,他并没有怎么表现。那会也不太流行表现,基本上就是午饭后课桌间,男生女生嘎达嘎达牙,小声议论一下"XX是不是喜欢OO?"或"听说XX和OO好了!"。但再怎么说也不会像现在的中学生,动不动就老公老婆,在班里就敢舌吻,在公共汽车上就抱成一团,放学回家手拉手一点都不避讳人。
  乔燃迟迟没有作出实质性进展,当然,如果他真的实质性进展了,估计今天我就得改戏唱另一出了。总之,他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错过了让他牵肠挂肚很久的人。
  一切的开始是因为方茴出事了。
  那天是周一的升旗典礼。和其他学校一样,升旗典礼是每周必有的仪式。各班排成矩阵型,初中没入团的同学要带红领巾,高中入了团的要带团徽。七点半准时开始,不许迟到,否则多大的帽子都能扣上,不热爱祖国,不关心集体,不尊重国旗等等等。如果迟到了还赶上正放国歌,那绝对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敬等班主任训话。
  程序很简单,旗台两边分别站着高中和初中两组人,一边举队旗,一边举团旗,身后女生捧花相衬。升国旗奏国歌,少先队员敬礼,全校师生齐唱国歌。如果有活动和精神再传达一下,偶尔校长还讲讲话,表彰或批评点什么。
  F中比较特别的地方是,他们的升旗手是固定的,每个年级两个人,轮流制,而且都是男生。这些男生的学习成绩不一定很养眼,但个头长相一定很养眼。F中校长说,要的就是这种门面,这种效应,这种气势!因此F中的升旗仪式,绝对"有模有样"。
  高一年级的升旗手是陈寻和乔燃,那天举团旗和捧花的任务也轮到一班来负责,赵烨举旗,方茴和小草捧花。
  方茴早上稍微晚了点,急急忙忙的出来,没来得及吃早点,赶到学校马上就拿花上台了。她只站了一会,就感觉太阳晃得难受,两腿一阵阵的发软,然而这种场合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舒服,就咬咬牙忍住了。没想到因为的队列排得不整齐,德育主任在仪式开始前又训了话,眼见前面一阵黑一阵白,方茴再也撑不住,摇晃起来。可是她在陈寻和乔燃身后,被挡了个严实,没人发现她的异状。
  "唉!国旗!国旗!"
  德育主任刚要宣布升旗仪式开始,就听见底下同学一片惊呼。回头一看,国旗竟然升了起来,再一看,原来是方茴倒下之前抓住了绳子,生生把旗子拽了上去。她那时候已经意识模糊,唯一的一点印象,是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
  "快!把这同学送……"
  德育主任话还没说完,陈寻就跑了过去,他扶住方茴冲一边的小草喊:"站那儿干吗呢!快把她扶起来!我背她去医务室!"
  小草忙扶起方茴放在陈寻背上。陈寻往上颠了颠,拉紧了她的胳膊,向医务室疾走而去。小草在后面托着,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
  陈寻实在动作太快,当乔燃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背起了方茴。乔燃紧忙追上他们,和小草一起扶稳了方茴的身子。
  "升旗手!升旗手回来一个!"
  德育主任朝他们喊,而陈寻和乔燃却都没有回头。
  医务室在教务楼,离操场有挺长的距离,陈寻背着个人走了一段,明显气喘吁吁的。
  小草在一旁说:"陈寻,你放下她,让乔燃替你会儿!"
  "对,我来吧!"乔燃焦急的说。
  "没事,不用。"陈寻摇了摇头,手抓得更紧了。
  那时他心里有个很清晰的想法,就是绝对不把方茴交给其他人。
  其实想想,那场景一点都不浪漫,方茴虽然不胖,但个子挺高,背着肯定很吃力。原本抱着可能更省事儿点,但是在全校师生众目睽睽之下,谁敢当着校长的面这么干啊!然而,在这件不浪漫的事中,有些浪漫的小情感却更加笃定。
  几个人十分狼狈的来到医务室,都很紧张。校医看了看,说没什么大事,血糖低,休息一会就能缓过来。
  方茴一醒过来就看见了陈寻。他和乔燃、小草一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表情夸张。
  "老师!醒了!醒了!"陈寻扭头喊。
  校医走了过来,摸了摸方茴的头说:"还觉得难受么?"
  "还行。"
  "早上是不是没吃早点?"
  "嗯……"
  "下回一定得吃早点啊!没事,就是血糖低。"校医一边记录一边说,"你们谁给她去买点吃的,面包和饮料就行,要甜的啊!"
  "我去吧!"乔燃说,"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谢谢。"
  "别那么客气。"乔燃笑笑,跑了出去。
  "哎哟,你可真是的!怎么也不说你难受啊!"小草皱着眉头说。
  "我觉得忍忍就好了……"
  "幸亏陈寻反应快,他要不是扶住了你,你就得磕台子上!"
  "啊,谢谢……"
  陈寻摆了摆手,冲小草说:"去领药吧!"
  "好,你先躺着啊!"
  小草跟着校医走了出去,陈寻替方茴拉了拉被子说:
  "再歇会儿,第一节课别上了。"
  "好。"
  这么近距离的单独相处,让方茴感到紧张,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陈寻。
  "刚才吓死我了。"
  陈寻仿佛自言自语的低声说,方茴不由得偷偷红了脸。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担心你吗?"
  "你……是好人。"方茴轻轻地说。
  "哈?我是好人?你看别人晕了我这不这样!蒋主任在后面喊我,我都没理他!"
  方茴的睫毛一点点的颤动起来,她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但这样的感觉让她一半陶醉一半畏惧。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陈寻有点失望的说,"直说了吧,我……"
  他话没说完,乔燃就回来了。
  他买了醒目苹果的汽水和牛肉汉堡,还有一袋彩虹糖。
  "等急了吧?我让小卖部把汉堡热了。"乔燃说,"刚才聊什么呢?气氛这么沉重!"
  方茴低下头没有吭声。
  "没事儿,我吓唬她来着!"陈寻撕开彩虹糖的口袋,往嘴里扔了一颗绿色的糖果。
  那粒糖酸酸的,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和那句缠绕在心底没能说出来的喜欢。
  那一整天的课,方茴都上得晕晕乎乎的。
  陈寻的欲说还休在她脑袋里不停转悠,一会儿想,难道他的意思真的是……喜欢?一会儿想,不会不会,他怎么会喜欢自己,明明和乔燃说了是吓唬她来着,还是不要自作多情。
  其实方茴肯定是有所期待的,她平时总在课间有意无意的瞄向后排,中午总会趴在窗户边上望着篮球场,和乔燃一起写作业也总是偷偷注意周围。在她这些散乱的视线中,聚集起来的那一点就成为了陈寻的影子。她很明白,那个经常在她的身后大声呼喊她,经常在别人习惯性忽视她的时候惦记她,经常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偷偷照顾她的男孩,已经悄悄在她心里埋下爱恋的种子,长出了稚嫩娇美的芽。
  16岁的喜欢就是这么平淡而简单,电影胶片中或欢喜圆满或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在他们眼里都当不了真,他们总认为自己会经历与众不同的恋爱,以为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然而,一直到长大以后他们才发现,原来还是在岁月里落入俗套,那时每天都陪伴在身边的人也终究各奔东西。
  中午吃饭,方茴一直没有抬头。陈寻故意说很无聊的笑话,甚至去抢她饭盒里的肉丸子,但始终都未能让她正眼相对。吃完饭,乔烨拉陈寻去打球,小草拉方茴去拿信。两人一个一边,走在同一个楼道内,却分别去往了两个方向。
  那时电脑是尚未普及的物件,所以没有QQ聊天,也没有电子邮件。更别提手机和短消息了,仅有的几个手机型号大概都还不具备中文短信的功能。和外校同学之间,全是写信联络感情。每个学校的校门口都有小摊儿卖信纸,日本卡通的,韩式碎花纹的,偶像明星的,5块一沓可以撕取的,4块附带几枚小信封的,物美价廉,任君选择。
  小草是他们班收信最多的人,她的党羽遍布全北京,每周都有来自各个城区的飞鸽传书。
  "你去翻那边那摞。"在传达室的窗台上,小草递给方茴一堆信。
  "哦。"方茴接过去挑本班同学的信,不一会就找到了小草的两封。
  "诶!我看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了。"小草拿过来笑着说,"对了,方茴,怎么从来也不见你写信啊!你们初中同学都不联系啊?"
  "我和他们不熟。"
  "不熟?"小草惊讶地说,"开玩笑吧你!"
  方茴把信码好,站在一边等她,远处好像有男生进了漂亮的三分,一片欢呼的声音,她的眼神不自觉的又飘了过去。
  "我说……方茴……"小草举起一封信,朝着太阳透过光看里面折成心型的信纸。
  "怎么?"方茴转过头,信封挡住了小草的眼睛,她只看见背面可爱的字迹写着"谢谢邮递员叔叔"。
  "你……是不是喜欢陈寻啊?"小草轻轻地问。
  "啊?"
  "是吗?"
  "没……没有!"方茴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被人窥探心事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的害怕,"你别乱说!"
  "哈哈!我就知道!"小草猛地把信放下来,雀跃的说,"你其实喜欢的是乔燃,对不对?"
  "什么啊!你这人真没意思!"方茴瞪了她一眼,扭头向楼里走去。
  "别生气,别生气!"小草拽住她,神神秘秘的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求你了,别瞎说八道了!"方茴一脸无奈。
  被小草惊吓了一下,方茴发现,面对称作喜欢的美好情感,她仍然会忍不住的害怕。这样的感觉,让她不禁沮丧心灰。
  本以为也就不了了之,但放学之前,陈寻却径直来到了方茴的面前。
  方茴不知所措的胡乱收拾书包,就在想抓起笔袋的时候,却被陈寻一把按住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张纸条放在了里面,方茴惊讶的看着他,他笑了笑说:"回家再看。"
  方茴没等到回家就看了,她实在禁受不住这种心惊肉跳,在半路上就拆开了纸条。然而,看完之后,她却更加的心惊肉跳了。
  那上面写着:
  "方茴,早上的话没说完,之所以担心你,不是因为我是好人,也不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而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如果你觉得我可以,就在我的历史作业本上把我的名字写上去。等着你!"
  方茴是历史课代表,第一次发历史作业本,有一个上面没写名字,那个本就是陈寻的。陈寻多少有点故意接近的意思,第二次交作业,他仍然没写名字,方茴知道是他的,就直接给他送了过去。好在历史课作业不多,方茴也就偷偷容忍了他含着些暧昧的恶作剧。明天有历史课,上周的作业又要发下来了,而这次,她是不是要写好名字交还给他呢?
在秋日的阳光里,方茴望着铺满银杏树叶金黄明亮的道路,手里攥着一个男孩子的心意,却感到一片迷茫。
  现在的我,在听方茴讲完的关于她以前的事情之后,很能理解她当时复杂的心情。我明白她是多么犹豫挣扎,而无法简单写下她明明很喜欢的那个男孩的名字。
  但是,那时的陈寻是肯定不能明白这些的。所以,第二天当他满怀希望的拿到历史作业本,却发现姓名后面的那条横线上依然空空如也时,他无比的心痛不甘。他十分的想去问问她,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倾慕闪现,却执意逃避。
  可是方茴明显在躲着他,她那天几乎一直和小草或是乔燃待在一块儿,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但是陈寻觉得,她一定不是讨厌自己的。因为她一直没有笑,那双纯净的眼睛里,满满的承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悲伤。
  陈寻最终没能和方茴说上只言片语,那句为什么自然也没能问出口。放学的时候,他看着方茴和乔燃一起走出教室,他们默契的步幅一致,就连迈出教室的那刻都是一同伸出左脚。
  方茴用余光看见了陈寻,她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可是她没有回头,哪怕仅仅冲他微笑一下都没有。
  不是不想,是不敢。
  就在方茴打算继续落寞、默默走远的时候,她不会想到,第二天黑板上会写着这样的字来迎接她。
  那是看不出笔迹、歪歪扭扭、却分两沉重的六个字:
  方茴喜欢陈寻。
  那天是方茴和小草负责码车,方茴早早就到了,但小草却一直没有出现。乔燃来的时候,看见方茴正费力的把赵烨的二八弯把捷安特码齐。他忙停好了车,走过来帮她。
  "我来吧,赵烨也不把车放好了再走!就数他的车占地!"乔燃接过手来说。
  "他迟到了,着急训练,车往这儿一扔就跑了。"方茴苦笑着说。
  "怎么就你一个人?小草呢?"
  "她还没来,可能是忘了。"
  "她啊,成天忙忙活活的,也不知道都想什么呢!"乔燃叹了口气,使劲把一辆自行车推了进去。
  "你回去吧,我自己就行。"
  "没事,我帮你吧!对了,今天吃早点了么?"乔燃关切的说,"要是没吃,现在赶紧去啊!"
  "吃了。"方茴感激的笑了笑,"谢谢你!"
  乔燃摆摆手,也腼腆的笑了。
  小草和陈寻几乎是踩着七点半早自习的铃到的。乔燃和方茴都准备回教室了,他们才推着车从校门口飞奔而来。陈寻的头发支楞着,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起晚了。小草到了才想起今天还要码车,一路上不停的向方茴道歉。
  四个人叽叽喳喳的跑上了楼,然而在进班的一瞬,却猛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一起看到了黑板上的那六个字,不大,却足够刺目:
  方茴喜欢陈寻。
  小草第一个动了,她一句话没说,愤愤的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椅子被她重重的拽了出来,蹭过地面发出难听的声音。
  乔燃第二个动了,他走到讲台前拿起板擦,一下下的把那丑陋的字迹擦掉。因为太过用力,黑板都在怦怦震动。然后他转过身,面色冷峻的说:"值日生下次要记得,上课之前把黑板擦干净!"
  陈寻第三个动了,他拉了拉身旁的方茴,低声说:"先回座位吧。"
  而方茴却始终一动不动。她的眼神空空的,死死盯住黑板,脸色苍白得可怕。其实她根本没在看那已经消失的文字,也没在听陈寻对她说的话。她已经被久违的羞愤和害怕侵蚀掉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铺天盖地,揉碎了她小小的情感,使她的尊严瞬间崩塌。
  方茴眯着眼睛说,那天的天气特别好,可是她还是觉得很冷很冷。她真的绝望以为,她的青春会就此化作骨灰。
  我的心又一次揪了起来。她那时从未奢求过什么,胆小如她,甚至还不敢接受陈寻的追求。她只是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那一点点的隐秘爱恋,在别人未发觉的角落,偷偷拿出来自我陶醉一番,然后再趁别人不注意,珍重的收好。
  就像一只松鼠,傻兮兮的守着冬天最后一枚橡果。
  然而这颗橡果最终被发现,它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被讥笑嘲讽,最后被毫不留情的一脚碾碎。
  我想,那只松鼠,一定肝肠寸断。
  方茴回到了座位,一上午,她都趴在桌子上没动缓。老师上课问她怎么了,还是乔燃帮她回答说不舒服。陈寻在后面也没上好课,他一直盯着她瘦削的背,随着她轻轻的颤抖,而愈加烦乱。
  直到中午吃饭,方茴才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校服袖子上还能隐约看见水印。陈寻看着她拿了盒饭默默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再也忍耐不住走了过去。
  他替方茴盖上已经打开的饭盒盖,说:"走,一起吃饭去!"
  方茴咬住嘴唇,缓缓摇了摇头。
  "我已经帮你把椅子拿好了,快点。"
  "我不去。"因为哭过,方茴还带着点鼻音,她伸手去拿筷子,陈寻一把抢了过来。
  "你又没错,干吗这样!难不成以后都不说话了?"
  "我真的不去了。"方茴几乎又要哭了出来。
  "好,那我们都上你这里吃!"陈寻回身搬了桌子,冲乔燃和赵烨喊,"嘿,过来吧!"
  赵烨因为训练,所以没能亲眼看见早上的那幕,他听乔燃大概说了说,正不知道怎么安慰方茴。看见陈寻招呼他,忙拿着盒饭跑了过来。
  "今天有土豆啊土豆。"赵烨弯腰使劲看方茴的脸,"方茴的土豆!"
  方茴无奈的瞥了他一眼。
  "再看!再看!"赵烨假装瞪着眼睛说,"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乔燃也走了过来,他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帮方茴撤下了桌套,扭头说:"小草,快来啊!"
  "我跟何莎说点事,你们先吃吧。"小草拿着饭走向了另一边。
  "甭管她,她就是怕我抢她土豆!"赵烨毫不客气的打开了方茴的盒饭说,"抠样儿!"
  "死去!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小草狠狠白了他一眼。
  在赵烨他们的吵闹下,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而方茴知道,她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少年时代的心思总是纤细而敏感,她很明白班里同学们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对于每天面对课本试卷的孩子们来说,这就算是值得兴奋一阵的大事件了。尽管作为事件中心的她,足够可悲。
  晚上回到家里,她也一直心不在焉的。
  抄着文言文中的通假字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不一会她爸爸走过来喊她。
  "找我?"方茴疑惑的问。
  "嗯,一个男同学。"她爸爸说。
  "喂?"方茴接过电话。
  "喂。"
  "谁啊?"
  "我,陈寻。"
  听到他报出名字,方茴的心里轻轻荡了一下。
  "什么事?"
  "数学作业写完了么?"
  "写完了。"
  "帮我看看第49页,第9题,你最后得多少?"
  "等下啊。"方茴跑回房间拿数学作业本,她突然发现,接到陈寻的电话,竟然很欣喜。
  "喂,x等于5,y等于3。"
  "啊,和我一样。"
  "哦。"
  "嗯,谢谢。"
  "没事。"
  "那,挂了。"
  "好,拜拜。"
  电话筒里传来了忙音,方茴感到微微有些失落。
  她走回房间继续写作业,可过了五分钟,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
  方茴仔细的听着爸爸说话,当听到他说"等一下"时,她急忙打开了房门。
  "找我吗?"
  "啊,对……"她爸爸奇怪的看着她说,"好像还是刚才那个男同学。"
  "哦。"方茴假装回去拿了数学作业本,慢腾腾的走了过去。
  "喂。"
  "我。"
  "嗯,还有哪道题要对?"
  "没了。"
  "啊?"
  "那个……有点事想跟你说,说话方便么?"
  "一般般。"
  "那我说,你听着就行。"
  "嗯。"
  "今天的事儿别太在意。"
  "我知道。"
  "知道什么啊!哭了一上午吧!"
  "也没有。"
  "我要是不找你,你就不理我了吧。"
  "哦。"
  "为什么啊?"
  "……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明天我也在黑板上写,陈寻喜欢方茴!陪着你一块儿!"
  "你别写!"方茴一下子着了急。
  "为什么不能写!我就是喜欢你!"
  这是陈寻第一次直接向她说出喜欢,话一出口,两个人顿时全没了声音。
  现在我们大概最常说爱。"我爱你!","你爱我吗?","你会永远爱我吗?"。爱得别致精巧,似乎也就失去了原有的珍贵。说得再多,都始终觉得有点空落落的,无法让人相信。所以上面的句子往往演变成了:"我真的爱你!","你真的爱我吗?","你真的会永远爱我吗?"
  爱与真的,成为了哭笑不得的组合。
  而在十几岁的时候,比爱浅上几层的喜欢,却足以把心装满。
  在那一刻,陈寻的喜欢,就这样温暖了方茴。
  "你……喜欢我吗?"陈寻还是问了出来。
  "……"
  "喜欢就说是,不喜欢就说不是。"
  "方茴,别聊天啊,快点写作业去。"方茴的爸爸喊她。
  "哎,知道了,马上!"方茴慌乱着答应,"那明天上学说吧。"
  "等会!是还是不是!"陈寻着急的说,"你告诉我!"
  "是!拜拜!"方茴没再等他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那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对千百年来的四九城而言不过又是一个很平静的夜晚,但是那两个孩子却深深的记住了这一天。
  在北京的两处,他们分别偷偷的笑。不能再打电话多说点,所以只能回忆刚才的对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乐;没有手机去发个短信确认一下,所以在高兴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不存在QQ这种可以随意打个桃心的东西,所以就把这种心意好好的埋在心底。
  但是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思念和喜欢沉积了更多,酝酿出格外甜美的香气,自然也就记得更久。
  第二天偏巧不巧的,两个人在上学路上就遇到了。他们都有点脸红,陈寻"咯吱咯吱"的不停转车把上的变速器,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的方茴。而方茴则一直半低着头,扣边发式把她的小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那个……"陈寻忍不住开口道,"昨天,你说的是"是"对吧。"
  "怎么了?"方茴紧张的看着他说。
  "没什么,确定一下。"陈寻笑了起来,"方茴,我特特特特特……高兴!"
  "我以为你翻悔了呢。"方茴轻轻咬住了嘴唇。
  "不可能!"陈寻回过头,坚定的说。
  他使劲往前蹬了蹬,撒开车把,兴奋地叫了两声。方茴笑了笑,跟着他一起骑了过去。
  到了学校,他们没有并排推着车进来。陈寻走在前面,方茴跟着,默契的表现得一脸正直毫无私情。喜欢,是两个人独自享受的事,那个时候大概不会想去公告天下。当然,他们也不敢,早恋总是不好的事情吧?
  陈寻放好车子,自动挪开了旁边的一点地方。方茴偷笑着把车挨着他推了进去,她弯腰锁车,抬起头时惊讶的发现陈寻用U型锁把两辆车的前轱辘锁在了一起。
  "干……干吗呀?"方茴紧张的看了看码车的同学。
  "没什么。但是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说话,那晚上就不能回家了。"陈寻得意的笑了笑。
  "什么人啊!"方茴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喜滋滋的。"让他们看见怎么办。"
  "没事儿,你别锁车了,要是他们看见了,就说你没带钥匙!"
  进班的时候方茴还有点头皮发紧,昨天早上的惊吓余波犹在,那种被很多人注视的感觉,想起来就让她不禁打哆嗦。但是看看走在前面的陈寻,方茴多少就放了心,至少现在有个人已经和她站在了一起。不再是孤独的,有个很不错的男孩就在身边,而且抬起眼睛就能看到,光这些就可以让她安稳很多。
  中午,陈寻替方茴和小草拿了饭,但是小草还是说和何莎有事而没有过来。方茴不好意思再独自和陈寻他们一起吃饭,一个女生和三个男生,这样的组合太奇怪了。但是陈寻不干,他就是想能和方茴呆在一起。所以在方茴拒绝和他们吃饭的时候,他就像上次一样,招呼乔燃和赵烨搬到方茴座位这里吃。
对于陈寻这样的做法,方茴总是很无奈的接受。他今天已经干了好几次这种事了,比如早上锁车,再比如刚才借数学作业纸。他说忘带了,就乐颠颠的向方茴借了几张。而过了一会,方茴就看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了整整一沓递给乔燃。
  尽管陈寻故意接近的方式有点任性、孩子气,但是方茴仍然开心。她知道,陈寻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喜欢她。
  F中的体育课是男女生分开上,做做操,跑了两圈步就解散自由活动了。小草没有找方茴一起玩,她和其他几个女生在树底下一起讨论昨天的那集《还珠格格》,五阿哥好像亲了小燕子,因此她们兴奋的说个不停。何莎和小草还一起哼唱了那首广为流传的主题曲。
  方茴独自坐在一边,没有女生过来找她说话,她就沉默的听着"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看着她们说说笑笑。她知道,在小草那里,她从头到尾一直是个无足轻重的同学。所以因为昨天的事情躲开她,也是很自然的。只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寂寞。
  男生那边也解散了,陈寻去器材室借了篮球,跑回来正看见方茴孤零零的坐在角落。对比一旁的欢声笑语,她本来就单薄的身体,更加显得瘦小。陈寻想了想,回身冲乔燃和赵烨喊:"嘿!今天别打球了!跟女生她们玩叫号吧!"
  乔燃也看见方茴一直单独呆着,忙拉了拉不太情愿的赵烨说:"行!走吧!叫号去!"
  陈寻又回头招呼女生,方茴本来坐着没动,也被乔燃给拉了进去。
  大家排了号,赵烨1号,陈寻2号,方茴3号,小草4号,乔燃5号,总共十几个人,说好了,谁输三次就被大家轮流拿球打屁股。
  陈寻和乔燃为了让方茴玩的高兴点,就不停的叫3号。方茴跑了几趟,也渐渐笑了起来。她心眼实诚,每次叫号都向上扔得很高,所以接她的球很容易,大家也就都喊起了3号。
  赵烨则不然,玩的比谁都油。他故意逗小草,不是趁她离得远,把球轻轻颠起来扔下喊4号,就是眼瞅着马上能接住,却在小草走过来打算听他再叫号时,假装脱手,然后去砸她。结果没几个来回下来,小草就凑够了三次。
  "赵烨!你成心吧!"小草生气的喊。
  "嘿嘿,谁让你中午不和我们吃饭的。"赵烨嬉皮笑脸地说,"快点!撅好了!"
  "就不吃!看着你就烦!"小草赌气的背过身去。
  大家笑着一个个的打,轮到了方茴,她轻轻的把球弹在地上扔了过去。哪知不凑巧,正好碰到了小草向后护着的手腕。
  小草叫了一声,厌烦的回头嚷:"轻点!别打手啊!"
  "对……对不起。"方茴忙低声道歉。
  "得了,她又没使劲。"陈寻在边上看得清楚,忍不住回护方茴说。
  本来就一直憋着气,听陈寻这么一说,小草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捡起球狠狠扔向陈寻说:"我不玩了!"转身就跑回了楼里。何莎瞪了陈寻一眼,追了过去。
  方茴也想跑去看看,却被乔燃拉住了。
  "别去了,她是冲你……"
  "爱玩不玩!不玩拉倒!"陈寻捡起了球说。
  那天之后,小草就再没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头几天她还是说和何莎有事说,但后来就干脆直接拿饭走到何莎那里。方茴不是主动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找她。两个人便渐渐疏远了。
  年轻时的爱情和友情总是千丝万缕,得到与失去经常在忽然之间。好在岁数还小,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黑板上的字迹事件,慢慢就像没发生一样过去了。毕竟还有很多事要做,要默写单词,要考试,要做各种练习册,要听刘老师不停的"这个涅"。如果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的话,可能也就忘了,除非谁突然提起,也许会重新议论一番。但这些议论,方茴总归是听不到的。她也没注意听,那时的她,在专心致志的喜欢着陈寻。
  有的时候方茴也会觉得孤单,虽然陈寻、乔燃和赵烨都对她很好,但有些事情是只有女孩之间才能做的。比如结伴上厕所,借点私密用品,课间说说话,中午聊聊电视剧,去小卖部买点零食等等。
  没有人和方茴一起做这样的事,她说那会儿她已经习惯了,她以为她会就这么在学校里飘三年。
  但是,林嘉茉出现了。

  第三卷 过往
  方茴说:"我觉得之所以说相见不如怀念,是因为相见只能让人在现实面前无奈的哀悼伤痛,而怀念却可以把已经注定的谎言变成童话。"
  方茴是他们班第一个见到林嘉茉的人。
  她们的初见是在早自习之后。方茴收了历史作业,第一本是陈寻的,她已经用漂亮的皱纹纸包了皮,本皮上是陈寻自己写的名字,而本皮下面盖住的内页,则是方茴写的名字。她抱着一摞本走进高一年级办公室,屋里面一个眼生的女孩背对方茴站着,正斜挎着银色的锐步包和侯老师说话,早晨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映出了淡淡的七彩芒。
  侯佳喊她过来说:"方茴,这是新转来的同学,林嘉茉。"
  方茴礼貌的点了点头,班里前一阵就传说要转来一个同学,大家一直热闹的讨论是男生还是女生。
  "方茴是班里的宣传委员。"侯佳介绍说。
  林嘉茉笑着说了你好,方茴抬眼看她,意外的发现她样子很美。
  "方茴,你回班让陈寻去教务那边搬一套桌椅。第五组不是少一个人么?就放在那组后面,把第三桌腾出来,每个人往后错一个,一会我们就过去。"
  "好。"
  方茴应声走了出去,到门口转身的时候,林嘉茉又冲她甜甜的笑了笑。
  在我眼里,20几岁的女生如果没有太大意外应该都是美的,俗话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长得一般没事,会描眉画眼也叫美女;不会画没事,身材好也叫美女;身材不好没事,会捣斥自己懂得搭配也叫美女。
  但是十几岁那时候就不是这样了,管你S型身材还是梨型身材都裹在了肥大的校服里。所有人留的都是土了土气的发型,不能拉直也不可能挑染,化妆更不可能了。护肤品用的都是郁美净孩儿面,抹完脸抹手,什么倩碧雅诗兰黛眼霜精华素,根本没人听说过。
  所以,中学时代的漂亮女孩,那就是眉是眉,眼是眼的真漂亮。
  方茴说,林嘉茉就属于这一类。
  回到班里,陈寻正和赵烨一起拿着方茴的书,奋笔疾书的抄政治课后习题。
  方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哎,侯老师让你去领套桌椅,一会那个转校生来。"
  "转校生!?"赵烨兴奋的说:"公的母的?"
  方茴白了他一眼,说:"女生。"
  "哦也!乔燃中午请客啊!我赌赢了!"赵烨握拳说,"漂亮不。"
  "嗯,挺漂亮的。"方茴说着,偷偷看了看陈寻。
  "走走走!甭写了!小崔今天不会点名让你回答问题的!上节课他不是就点你了么!一起搬桌子去!"
  听说是美女,赵烨一下子来了精神。
  陈寻紧写了几笔,把书塞给方茴说:"抄不完了,还剩两片儿,帮我写了吧。"
  "啊?"
  "拜托了!拜托!"陈寻一边跑一边笑着冲她说。
  方茴拿着书愣愣的望他,陈寻这么急急忙忙的走让她心里微微有点不自在。
  林嘉茉进到班里,让赵烨着实倒吸了口气。
  "咱们班终于有能拿得出手的了!明儿我就上队里显摆显摆去!"他看着林嘉茉的背影小声对陈寻说。
  "一只羊,换三个斧头,这三个斧头……"政治崔老师在前面声音宏亮的讲着课,不停的向他们这边看。
  陈寻目视前方,假装记笔记说:"方茴说漂亮我都没当回事,她说谁都漂亮,没想到真还行!"
  "我看着一般吧,你们至于那么兴奋吗!"乔燃说。
  "后面的同学别说话!"崔老师提醒他们,接着指向黑板说,"这三个斧头……"
  "乔燃就觉得方茴好看!"赵烨把书拿到腿上,低下头说。
  "滚!"乔燃狠狠瞥了他一眼。
  "你丫心虚吧!"陈寻转着笔说,"不过方茴就是挺好看的。"
  "比林嘉茉还是差点。"赵烨摇摇头说。
  "不一样。"陈寻偷偷看了看前排的方茴。
  "唉唉唉!"崔老师拿起板擦拍了几下说,"后面那三个人,怎么回事啊!再说叫你们出去了啊!"
  三个人立马坐好,不再吭声。
  崔老师停了停说:"我们接着看啊,这三个板擦……"
  全班同学哄笑了起来。
  因为林嘉茉没和大家一起定这个月的饭,所以中午只能坐在一边等生活委员乔燃去找老师协调。
  赵烨不失时机的过去搭话:"你是叫林嘉茉吧?你原来哪个学校的?"
  "嗯,W中的。"林嘉茉和气的说。
  "哦,离咱们学校挺远的啊!你们家住那边么?"
  "不是,我家离咱们学校近。"
  "我说你丫来点新鲜的行不行啊!去去去!拿饭去!"陈寻拿了菜走过来笑着说。
  "和新同学小聊一下嘛!"赵烨不甘心的站了起来。
  "要不先和我们一块吃点吧!吃乔燃那份。等他回来,估计你们俩都得吃凉的了。"陈寻说。
  "对对对!我给你拨点也行!"赵烨忙点头说。
  "行吗?别一会你们不够了。"林嘉茉说。
  "没问题!方茴也和我们一起吃,她吃的少,每天都剩!你和她合着吃也行!我给你搬桌子去啊!"
  赵烨说着就起身去搬桌子了。
  等方茴洗完手回来,他们三个人已经都坐好了,林嘉茉在陈寻和赵烨中间,正在摆饭。
  "快来!今天咱们一起吃!"赵烨招呼她说。
  方茴默默的走过去坐在了陈寻对面,她平时一直挨着他,但今天那地儿被林嘉茉占了。
  "少一盒饭啊。"方茴说。
  "乔燃找老师要去了,我让林嘉茉先吃他这份。"陈寻递给她一双筷子说。
  "还是吃我这个吧。"方茴把自己的饭推出去,淡淡的说,"万一没要回来呢。"
  "那你怎么办啊!"陈寻又推给了她说,"吃你的吧,不行我让乔燃去买汉堡。"
  "不用。"方茴执拗的把饭递给林嘉茉说,"没事,你就吃我的吧,我不饿。"
  气氛莫名其妙的有些尴尬,林嘉茉看了看他们说:"这样吧,我和方茴吃一个,行么?你不嫌我吧?"
  方茴忙摇摇头说:"不嫌!"
  "那就好!"林嘉茉笑着打开了餐盒。
  没一会儿,乔燃就领回了饭,赵烨兴致很高,而方茴却再没说一句话。
  晚上回家,方茴接到了陈寻的电话,两人对完数学和物理作业,都沉默了下来。
  听那边没有动静,方茴说:"那我就挂了。"
  "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了?"陈寻说。
  "说什么啊?"
  "方茴……"陈寻顿了顿,"你还没……没说过你喜欢我呢。"
  "哦。"
  "哦是什么啊!"陈寻有点着急,今天中午以后方茴就一直没理他。仔细想起来,两个人之间永远都是他先说话,甚至他都没接过方茴主动打来的电话。而中午的时候,她却那么较劲的帮乔燃护食,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陈寻,"方茴的声音很小,微微有些颤抖,"你要是觉得我不好了,或者不喜欢我了,直接跟我说,没关系的。"
  "啊?你胡说什么呢!"陈寻惊讶地说,"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我也不是特别好的女孩……"
  "停!"陈寻打断她说,"我知道了,你是因为中午我叫林嘉茉一块吃饭生气了,对不对?"
  "不是……"
  "哈哈,就是!别不承认!你是不是吃醋了?"陈寻突然高兴起来,他总觉得方茴态度模糊,并不如自己那么在乎。因此,方茴为他吃醋让他格外欢喜。
  "没有!"方茴忙否认说。
  其实她的确是有点心酸的,倒不是陈寻做了怎么样的事,只是林嘉茉过于美好,而她对情感这种东西,又实在没有什么自信。于是,这些细微的忧愁便在她心里打成了结。
  "知道我为什么叫她一起吃饭么?"陈寻放低声音说,"那是因为我想她平时能陪陪你,上体育你总是一个人呆着,我也不能每节课都和女生玩叫号啊!"
  "还有……"陈寻加重了语调,"我没有不喜欢你,你也不许不喜欢我!"
  方茴心里的结,就这么化为无形了,她第一次觉得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如此温暖踏实。陈寻就像清新的太阳光,使她心里已经荒芜的那部分盛开鲜花。
  第二天上学,方茴难得的主动叫了林嘉茉一起吃饭。林嘉茉很开心,自然而然就和她呆在了一起,毕竟刚转学来,能融入其中交到朋友总归是好的。而且林嘉茉也觉得方茴不错,来到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初次交会很合眼缘。她不像小草那么咋咋呼呼,同样活泼但却细腻内敛,两人相处得很合拍。就此,方茴终结了一个人在校园里逛荡的尴尬。
  和林嘉茉接触多了,方茴逐渐发现了自己的朴素。不管怎么说,她都和时髦相去甚远,而林嘉茉在当时则算得上是很时尚的女孩子。她用的笔都是颜色鲜艳图案可爱的,涂改液上贴着卡通贴画,书包上挂着玩偶,钱包里放着明星金卡,所有日本漫画她几乎都看过,每个月必买《当代歌坛》,谁出了新专辑,谁传了新绯闻,没有她不知道的。所以在一班的女生中,她可以说是引领流行的带头人。在F中曾经风靡一时的编织手链,就是由林嘉茉始创的。
  那天中午吃完饭,林嘉茉一边和方茴听歌,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几根透明塑料绳编了起来。方茴好奇的看了看,问她说:
  "嘉茉,这是什么啊?干什么用的?"
  "玻璃丝。"林嘉茉举到方茴眼前说,"我拿它编手链,好看不?"
  "嗯,挺好看的。"
  "是吧!我这还有,给你几根你也编吧!"林嘉茉又拿出了一些,递给方茴说。
  "啊?不用了,我又不会。"
  "唉!特简单!我教你!戴手上多好看啊!"林嘉茉又比划了比划自己手腕上编好的。
  "这怎么编啊?"
  "你想要几股的?三股的最简单,但是五股的好看!我这里不够了,咱放学可以再去买点!"
  "哪儿有卖的啊?"
  "就校门口!三毛钱一根,一块钱四根!"
  方茴看着的确很不错,就跟她学了起来。那手链果然不难编,一中午她就差不多编好了一条。
  陈寻和赵烨、乔燃打球回来,正好看见她们在那里系扣,赵烨凑过来说:"你们干吗呢?也不下楼看我们打球!今天我手感巨棒,进了四个三分!"
  "我说下楼看,但方茴不去啊!她就趴窗户那儿!"林嘉茉笑着说。
  方茴摇了摇头说:"下面人太多,没地儿。"
  她其实也想坐在场边看陈寻打球,但是篮球场总是围了很多女生,不少是看陈寻的,听赵烨说还有女孩特地给他送水,因此她不愿意和她们坐在一起。
  "那你看得见我吗?"陈寻靠在方茴桌边说。
  "有时也看不太清楚你们。"方茴看了他一眼,特意加了个"们"字,她比陈寻要小心翼翼的多。
  "哦。"陈寻有些沮丧的说。
  "这是什么啊?"乔燃发现了她们手中的玻璃丝手链,拿过来问。
  "手链,我们自己编的!好看么?"林嘉茉得意的说。
  "拿来我看看!"赵烨接了过去,"不错,我留下了,谢谢啊!"
  "去你一边儿的!人方茴编了一中午呢!"林嘉茉抢过来说。
  "那把你编的那个给我!"赵烨笑嘻嘻的说。
  "凭什么啊!没门……嘿!你还我!"
  林嘉茉还没说完,自己放桌子上的手链就被赵烨抢了去,她忙站起来追着赵烨跑出了教室。
  "你也给我编一个吧!"陈寻趁乔燃扭头看的时候,偷偷附在方茴耳边说。
  "啊?"方茴愣愣的看着他。
  "我想要!"陈寻说,"就这么说定了!你自己编的啊!"
  方茴笑着点了点头。
  放学之后,方茴和林嘉茉一起在校门口买了玻璃丝。林嘉茉帮方茴挑了很多种颜色,两个人研究着搭配了很久,又说又笑不亦乐乎。
  回到家里,一写完作业方茴就编了起来,她用了五股绳,选择了最复杂的一种花式。晚上陈寻假借对作业之名,例行的给她打了电话,特意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方茴一定给他编手链。方茴虽然表面笑他心心念的样子,私下里却是喜滋滋的。
  隔天上学,方茴在楼道里偷偷把手链塞给了陈寻,陈寻非常高兴,当即就戴在了手上。
  方茴拉住他的袖子说:"撸下来!别让他们看到!"
  "哦。"陈寻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链往里塞了塞说,"其实也没什么,要不咱们跟乔燃他们交代了吧!"
  "不行!"方茴慌张地说,"要是传到侯老师那里怎么办!你也知道,赵烨说话最没谱了!"
  "好吧……"陈寻低下头又看看手腕说,"那中午下楼看我打球吧!"
  "不去。下面人太多了,再说,那么多女生给你加油买水的,我去干吗啊!"
  "瞧你!小心眼!"陈寻乐了,他就是喜欢看方茴别扭着的样子,他总觉得这样才显得她在乎他,"我又没喝她们买的水,谁理她们啊!你要是去了,我下场就坐你身边!喝你的水!"
  "美的你!"方茴知道他在得意,瞪了他一眼。
  "说真的!今天中午你不下来的话,也要在楼上看啊!"陈寻认真地说,"只许看我啊!不许看乔燃!"
  这次换方茴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望着陈寻说:"五层这么高,你们个儿差不多,我那能分得那么清楚啊!"
  "哼!反正不行!今天就让你看清楚了!"陈寻撇撇嘴说。
  中午陈寻没有吃饭,非常执著的去楼下操场占离教学楼最近的场子。方茴无奈于他的孩子气,只好把盒饭包好了放在他的位子里。吃完饭林嘉茉要她陪自己买水,方茴却假装逗笑,死活不去。其实她是不想爽约,既然答应了陈寻,自然要在窗户那里看他。
  "真讨厌!"林嘉茉趴在窗户另一边笑着说,"早知道昨天不教你编手链了!"
  "嘿嘿,放学请你吃可丽波!"方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回家编了么?拿给我看看!"林嘉茉说。
  "没有。"方茴有些心虚,"编着编着就烦了。"
  "你可真是的!"林嘉茉垮下肩膀,"太会打击人了……"
  "我是想等编好了,再给你看嘛!"方茴忙胡乱的解释说。
  "唉!你看!你看!"林嘉茉没听她的话,突然尖叫了起来。
  方茴扭头看向操场,陈寻那矫健的身影就一下子映入了她的眼里。
  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志得意满。
  "从教学楼五层到操场的距离,怎么也得有几百米吧!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茴讲到这里时,仍然带着柔和的笑容。她一向冷漠,这样的表情在我眼里显得十分诡异。
  我摇摇头,有些心酸的看着毫无察觉的她。
  方茴的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她像怀揣秘密的小孩子一样,满脸朝气的说:
  "因为在操场上,只有他一个人是把校服反着穿的!"
  中午打完球上来,陈寻坐在方茴旁边拿本扇着风。
  林嘉茉趴在桌子上问他:"你怎么把校服反着穿啊?"
  "我喜欢!"陈寻笑了笑望向方茴,方茴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切!丫就爱出风头!"赵烨凑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本说,"真不爱跟他打球,场边总有一帮小姑娘吱哇乱叫!"
  "滚!不就是你今天让我盖了吗?瞧你酸的!"陈寻顺手从方茴的位子里拿出了她带的水,拧开喝了两口。
  "人家方茴让你喝了么!"乔燃抓过水瓶递还给了方茴。方茴不好意思的说了谢谢,陈寻偷偷瞪了她一眼。
  "就是!"赵烨敲了陈寻脑袋一下说,"我今天还断了你两次呢!是吧嘉茉?你看见了吧?"
  "没有啊。"林嘉茉假装回忆,摇了摇头说。
  "成!你这人真没劲!"赵烨拿起一支笔捅她说。
  "别闹!"林嘉茉拍开他的手,笑着说,"我看见啦!那也是留分头那个男生先拦的他,你才断下的。那人是谁啊?我看他打得真不错!"
  "那是!他是我们校队队长!高二的,叫苏凯。"赵烨得意的说。
  "怪不得呢!"林嘉茉点点头说,"我看好几天了,就他打得最稳,球断的快,传的也好。"
  "你还挺懂行啊!"赵烨感兴趣的说,"要不今天晚上来看我们训练吧!我给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扣篮!"
  "行啊。"林嘉茉转转眼珠说,"不过,你真能扣篮?"
  "当然了!"赵烨兴奋起来,他跑了两步到讲台前,轻轻一跳就够到了黑板上面贴着的国旗上沿。
  "你看!他还真行!"林嘉茉拉着方茴说,"放学你陪我一起去吧!"
  "不去了,我晚上得回家画稿,明天又要出板报了。"
  方茴把桌子上被陈寻他们弄乱的书本收拾了,推了推陈寻小声说:"快吃饭去吧,我放你位子里了。"
  "这次看见我了么?"陈寻起身,也小声的说。
  "嗯!"方茴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放学后,方茴先回家了,林嘉茉留下陪着赵烨训练,那天他状态奇好,练了五次扣篮,居然进了三个。整个校队配合也十分默契,攻防转接都很到位,教练心情大好,早早的就放了他们。本来一切都好好地,可是在训练结束之后却出事了。
  队长苏凯看大家情绪都不错就提议出去吃一顿,赵烨拉着林嘉茉非要一起去,林嘉茉看着时间还不算晚便答应了他。大家商量好,苏凯、赵烨和林嘉茉先到常去的雨花餐厅点菜,剩下的队员收拾好器材再一块过去。
  三个人来到雨花餐厅,里面人不少,他们让服务员拼好了桌椅,先点了两瓶黑加仑喝。
  赵烨替林嘉茉倒好水,笑着说:"怎么样?我们队挺强的吧!"
  "嗯!"林嘉茉接过杯子,转手递给苏凯说,"刚才说下学期有个什么耐克杯?你们肯定能夺冠吧?"
  "也难说,有几个学校还是挺有实力的。"苏凯喝了口水说,"但要是像今天这么发挥就很有希望了!你叫林嘉茉对吧?下学期我们比赛你可一定来看啊!我发现有你在,赵烨进球率就巨高!"
  "扯!我什么时候进球率不高了?"赵烨忙不迭的回嘴,脸却微微红了。
  "那你脸红什么啊?"苏凯笑着说。
  "精神焕发!你快喝水吧!"赵烨瞥了他一眼,拿起瓶子就往苏凯的杯子里倒。
  这时恰巧旁边一个人走过,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瓶子一歪,水就全撒到了林嘉茉身上。
  "你丫吗呢!"赵烨站起来,"碰"的把瓶子使劲往桌子上一放,瞪着那个人说。
  可他没想到,"碰碰"几声,旁边几桌都把瓶子砸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那人笑了笑,推开赵烨说:"你丫吗呢!牛逼什么呀!"
  看着那些人衣服相近,一准都是隔壁职高的。他们人多又痞气,林嘉茉不禁害怕起来。
  "算了……"林嘉茉拉住赵烨颤颤地说。
  "别!你们算了,我们他妈的还没算呢!"那边又走过来一个人揪住赵烨前襟说。
  "你丫放手!"苏凯一把打开那个人的手说。
  "怎么着啊,你丫找抽吧!"他们渐渐围了过来。
  "算了算了!"林嘉茉又拉住苏凯说。
  "有事跟我说,你们让他们俩走!"苏凯推开林嘉茉,给赵烨使了个眼色。
  "你走我留下!"赵烨挡在了林嘉茉身前说。
  "装什么逼啊!"那些人抄起了瓶子。
  "别他妈废话!"苏凯扭头冲赵烨喊,"走啊!"
  赵烨愣了愣,拉着林嘉茉跑了出去。
  "你帮帮他去啊!"林嘉茉着急的说。
  "我一人能帮个屁啊!你没看他那意思,是让我赶紧回去叫人!"赵烨一边跑一边说。
  他们两个在半路就遇见了其他队员,大家匆忙赶到雨花餐厅,而那些人却已经走了。苏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边脸肿了起来。
  "队长,他们都走了?"赵烨四处看了看说。"你没事吧?"
  "嗯!让丫打了两下,他们就走了,没大事。"
  "操!我追丫去!"赵烨撸了撸袖子说。
  "少他妈废话了!让你走就是不想让你们都掺合进来!知道不知道在外面闹事就得从队里开除啊!"苏凯怒吼说,"记着啊!谁都别在外面惹事!还有今天这事谁也不许往外说,明天教练问就都说我是让人踢球懑脸上了!"
  "那就算了?"赵烨攥着拳头问。
  "对!下次你注意着点,别动不动就跟人毛,还有这两天早点回家,走大路,他们是东职的,听那意思没准还要找你麻烦!"
  "哦。"赵烨丧气的垂下头说,"对不起,队长。"
  "少来这套!今天我要点两份宫保鸡丁,赵烨买单!"苏凯笑了笑说,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天上学,方茴进到班里时,赵烨正和陈寻讲昨天的事,林嘉茉拉住方茴坐到后排一块听。赵烨不厌其烦的又讲了一遍,方茴这才知道了大概。
  "我的天,幸亏没出事!"方茴吓得脸都白了起来,紧紧抓住林嘉茉的手说。
  "可不是么!我当时都快吓死了!"林嘉茉捂着胸口说。
  "我昨天要是在就好了,帮你们一块去堵他们!我就是看不顺眼东职的,他们老在咱们学校这边截初中生的钱。"
  "你可千万别去惹他们!"方茴一反常态,焦急的对陈寻说。
  陈寻看着方茴担心的样子,心里偷偷乐开了花,他摆摆手说:"放心,我没事惹他们干吗!"
  "下次让我碰见他们,绝对狠抽丫一顿!"赵烨"咯吱咯吱"的捏了捏手说。
  "少来!"林嘉茉瞪了他一眼,"你忘了苏凯怎么说的了?要不是你那么冲,昨天也没事。"
  "他们不是碰着你了嘛!再说我哪想到那阵仗啊,我往桌上一拍,后面呼啦站起一群人!"赵烨从桌子上蹦下来激动的说,"不过后来回去我们也没示弱,我们队的中锋刘博,抄起一块板儿砖,嘴里一串急促的"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就冲进去了!"
  "好意思说!方茴你没看,昨天跑回去叫人的时候,他那个慢啊!还没我跑得快呢!"
  "我能跟你比么!"赵烨在自己腰边比划着说,"这么高的围栏,我还翻呢,嘉茉一抬腿就过去了,我在后面追说你怎么这么灵份啊,她说她在原来的中学是练百米跨栏的!"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七点半的早自习铃响了,所有人都坐回到了位子上。方茴让同学把历史作业从后向前传过来,林嘉茉帮她一起抱着本送到教师办公室。
  在楼道里,林嘉茉神秘兮兮的对方茴说:"你真不够朋友!居然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
  方茴疑惑的说:"什么瞒着你啦?"
  "提示你,关键词手链!"林嘉茉坏笑着快走了两步,"今天早上我在某人手腕上看见了哦,你可别说是巧合,我记得那天玫红色的玻璃丝可是只剩最后一根了。"
  方茴手里的本劈里啪啦掉了一地,她站在原地怯生生的看着林嘉茉。
  "哎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林嘉茉走回去帮她捡起了本说,"你还不相信我?我还能给你说出去?"
  "也不是……"方茴松了口气说,"我和他其实也没……"
  "好啦,我明白的。"林嘉茉搂过她的肩膀说,"咱们交换,我也跟你说个秘密,我可不像你能憋那么久!"
  "什么秘密?"方茴拍了拍本皮上的土问。
  "我啊,也喜欢上一个人了。"
  "谁?是咱们班的么?"方茴不自觉的又紧张起来。
  "不是啦!"林嘉茉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是苏凯,校队队长!"
  陪着林嘉茉一起,方茴才算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喜欢,什么叫追求。比起她来,方茴和陈寻的那点小猫腻,简直不值一提。
  那天上语文课,林嘉茉给她传了张纸条,上面言辞恳切的求方茴中午一定陪她下楼看男生打球,说这关系到她今后的高中生活和人生幸福,以及她未来的亲儿子既方茴的干儿子有没有机会姓一个比较好听的姓氏--苏。方茴无可奈何的回了"好吧",谨慎的看了看教室后门窗户,确定侯老师没在那里偷窥才把纸条给她传了回去。
  中午一吃完饭,林嘉茉就拉着方茴飞奔下楼。
  "慢点慢点!"方茴揉着胳膊说,"那么着急干什么啊?他又不一定在!"
  "切!我是谁啊!能打无准备之仗么?"林嘉茉瞪圆了眼睛说,"我一早跟赵烨旁敲侧击的打听了,苏凯每天大概12点多的时候下楼,他自己不占场子,也不和生人打球,只和高二的或者赵烨他们几个玩。"
  "你真厉害!"方茴敬佩的说,"那你今天打算跟他说了?"
  "嘿嘿,今天执行A计划!"林嘉茉狡黠的笑了笑。
  两个人没直接去操场,先去了小卖部买水,林嘉茉在买百事还是醒目西瓜之间抉择,懊恼怎么没问清苏凯的口味。在她犹豫的时候方茴买了一瓶冰红茶,陈寻喜欢喝这个,既然下来了,就顺便替他准备一瓶。
  她们返到操场,才发现竟然已经没有好位置了。苏凯果然在和赵烨、陈寻、乔燃一起打球,因此那个场地边的人格外多,篮球架下早就坐满了,有初中女生也有高中女生,她们嬉哈的聊着,眼睛却时不时瞄进场里。
  "我说你怎么不下楼来!"林嘉茉无奈的站在一个面对阳光的位置,把方茴拽到身边眯起眼睛说,"这人也太多了吧!"
  方茴望着场中的陈寻苦笑了一下。陈寻并没有看见她,他很认真的在打球,时不时和队友喊两句,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一会儿,苏凯和几个高二的下了场,换另一拨人上,林嘉茉不失时机的喊了声他的名字,使劲挥了挥手。
  苏凯走过来,笑着指了指场内说:"看赵烨打球呐?"
  "没有!有事找你。"林嘉茉皱着眉说。
  "找我?什么事?"苏凯呼了口气,靠在了旁边的树上。
  "先把水喝了吧!"林嘉茉把百事递给他。
  "别别别!你留着给赵烨吧!"苏凯推了回去。
  "这是人家托我给你的!"林嘉茉拉住他,把水塞到了他手里。
  "啊?"苏凯和方茴一起惊讶的看着她。
  林嘉茉笑了笑说:"我有一个同学,喜欢上你了,这是她买的!"
  "不会吧!谁啊?"苏凯意外地有些腼腆,不自觉的看了眼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方茴。
  "不……不是我!"方茴忙摇头说。
  "不是方茴啦!至于是谁,暂时保密,到时候让她自己和你说吧!对了,快把你的生日,星座,血型,家里电话告诉我,我好交差。"林嘉茉俏皮的眨了眨眼。
  "这么多问题?太详细了吧……"
  "说吧,我是我们班唯一认识你的女生,她可全指望我了。"
  苏凯笑了笑说:"生日,6月24日,血型A,星座巨蟹,家里电话……哎,我把呼机号告诉你吧!"
  "好啊!"林嘉茉十分兴奋,忙记下了他说的号码。
  场上又要换人,这次是陈寻他们几个下,苏凯把水瓶交给林嘉茉,跟她们摆摆手就上去了。
  林嘉茉如沐春风,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偷偷向方茴比了个V字。
  "干吗说是别人喜欢他?"方茴忍不住问。
  "这样才好接触嘛,你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他呼机号了!"
  "真有你的!"方茴感叹的说,"可是以后怎么办啊?"
  "以后……等我们真的好了,谁还管当初是怎么来着!"林嘉茉说。
  "心眼多的!不怕不长个儿啊!"方茴掐了她一把。
  "别闹!这叫迂回,慢慢我们不就熟了?"林嘉茉躲开她得意的说。
  方茴笑笑不再理她,抬起头找陈寻,她手里还握着那瓶冰红茶,水已经不凉了,她想赶紧给他。
  然而陈寻却没有看到方茴,篮球架下有个女孩招呼他,他下场之后,就径直走了过去。方茴看着他坐在了那个女孩旁边,接过女孩递过来的芬达,拧开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女孩抱着他脱下的校服笑了,他说了点什么,两人一起前仰后合。
  这个季节穿短袖不冷么?
  校服在别人手里,这样在楼上看的话怎么能分辨出来哪个是他呢?
  明明说过最喜欢冰红茶的,可是为什么喝芬达也很开心的样子?
  都是喜欢,可是有的人很迂回的说喜欢,而有的人却在喜欢之后很迂回,究竟哪种是对的呢?
  方茴的心里不知道在问着谁,没人来回答她,唯剩下酸酸的坠痛,让她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水瓶,指甲抠在上面,一半红,一半白。
  "喂,我说那女生是谁啊?凭什么你这个正当厢主站在边边角角,而她那么堂而皇之的坐陈寻旁边啊?"林嘉茉也看见了陈寻,她眼瞅着方茴脸色越来越差,愤愤的说。
  "我不认识。"方茴低下头,拉了拉林嘉茉说,"咱们回去吧。"
  "你……"
  "走吧!"方茴坚定的说。
  林嘉茉叹了口气,她们刚要转过身,身后的两个初中女生却突然尖着嗓子喊了声"陈寻!"。那两个人显然不认识方茴和林嘉茉,喊完之后,匆匆躲在了她们身后,一个小声说:"他看这边了么?"另一个从人缝中露出点头,欣喜的说:"看了!看了!"
  陈寻的确听见了,也往这边看了,不过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恶作剧的女生,而是方茴。
  乔燃和赵烨也都发现了她们,三个人一起往这边走来。
  "看见了么,刚才我那个三分,太牛逼了!"赵烨兴奋的拿过林嘉茉手中的水说。
  "给我!"林嘉茉急地一把抢了回来,"是你的么,你就喝!"
  陈寻朝赵烨竖了竖中指,有意无意的蹭到方茴边上伸出手说:"给我吧!"
  方茴冷漠得看了他一眼,陈寻没有察觉,指了指她手中的冰红茶小声说:"这个,谢谢!"
  "热吗?"方茴突然扭过头,把水递给站在另一边的乔燃,"给你,喝吧。"
  "啊……谢谢!"乔燃愣了一下,随后接过来笑的一脸灿烂。
  陈寻的手指还没收回来,像个他们的对话里尴尬的标点符号,傻兮兮的浮在半空中。
  他看着乔燃仰起头喝了几口,瓶子中晃悠的暗红色液体应该很美味,可是陈寻却觉得自己嗓子眼里苦苦的,苦得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陈寻猛地一推身后的树,支起身子走了,擦过方茴身旁时,两人谁也没看谁一眼。
  "嘿!吗去呀!"赵烨在身后嚷。
  "回教室!"陈寻没回头。
  "待会咱就该上啦!"
  "我他妈不打了!"陈寻走到篮球架子下面,从那个女孩手里拿回校服,气冲冲的走了回去。
  "丫有病吧?怎么跟吃呛药了似的?"赵烨诧异的跟乔燃说。
  "不知道,甭理他!"乔燃小心翼翼的拧好瓶子说。
  "我问你们,篮球架下面坐着那女孩是谁啊?跟陈寻熟么?"林嘉茉趁机问。
  "哪个呀?"乔燃说。
  "就给他拿校服那个,哎……站起来那个,就她就她。"林嘉茉努着嘴说。
  "哦!王曼曼啊!五班的,陈寻初中同学。"赵烨看了看,转过头神秘的说,"据不可靠消息,还是他曾经的绯闻女友!"
  林嘉茉担心的望向方茴,而方茴则默默垂下了头。
  陈寻和方茴冷战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感情而言,足够开始也足够结束。
  这其间,林嘉茉又在中午时找了苏凯,慢慢的知道了他住在哪里,喜欢什么颜色,爱喝哪种饮料,甚至鼓足勇气问了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如果找女朋友有什么要求。
  而苏凯的答案让她兴奋了很久,他说:"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事儿不要太多。女朋友的话,呵呵,你这样的就行啊!"
  一回到教室,林嘉茉就拿出买的201卡,用楼道的电话呼了苏凯。
  "请呼52446……高依依……高兴的高,依恋的依……留言是喜欢你……对,就是喜欢你,帮我呼三遍!谢谢!"
  "高依依是你编的名字?"方茴问。
  "对。"林嘉茉笑着说,"你听见了吧?他刚才说我这样的就行!"
  "嗯!可是咱们班没这么个人啊!"
  "笨!高依依就是高一(1)的意思啊!"
  "哦!"方茴恍然大悟,"你真厉害!"
  "学吧你就!"林嘉茉搂过她的肩膀说,"你还没跟陈寻说话呢?"
  "没呢。"
  "这样好么?他也没给你打电话?"
  "没。"方茴的眼睛暗淡了下来,"算了,也许他觉得我太麻烦了吧!"
  "什么话!这种事有怕麻烦的吗?我觉得你们还是该好好说说。"
  "再说吧。"方茴深吸了口气,从肩膀上拉下林嘉茉的手说,"咱们回去吧。"
  她们刚走进班里,就听见门口有个女生喊:"同学!帮我叫一下你们班陈寻。"
  方茴不禁回过头,站在那里的正是那天坐在篮球架下面的女生王曼曼。她和另一个女孩笑盈盈的提着个大黑垃圾袋,靠在门边上说:"谢谢啊!"
  林嘉茉朝后排不耐烦的喊:"陈寻!有人找!"
  陈寻忙跑出来,赵烨在后边起哄似的怪叫了两声。
  方茴没有看他,默默回到了位子上。
  "什么事?"陈寻问,"你们拿的是什么啊?"
  "空水瓶!"王曼曼笑着说,"我们班现在组织在学校里回收垃圾,然后卖废品去!得来的钱都算班费,你帮我把你们班没用的空饮料瓶、易拉罐什么的都给我吧!"
  "真行!崔老师让你们干的?"
  "不是,我们自发的,你快点!"王曼曼轻轻推了陈寻肩膀一下。
  陈寻笑着躲开说:"那你等会啊!"
  他走回教室,在课桌间一个一个的寻问,到方茴和林嘉茉这里,也仅仅平淡的说了句:"有不要的饮料瓶么?易拉罐也行。"
  "没有!"林嘉茉说。
  陈寻没有接着问方茴,便走向了下一桌。
  "那女生真强!都追到班里来了!"林嘉茉厌恶的说,"陈寻也是,干吗管她的事啊!这不嫌麻烦?"
  "他们不是初中同学么。"方茴淡淡的说。
  "那也不用这么亲近啊!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随便他什么意思吧!"方茴拿出下节课用的书本,"啪"的一声摆在了课桌右上角。
  那天后来的课,方茴都没能认真听下去。她觉得可能和陈寻就这么完了,说不上来到底是谁对谁错,可能也没什么对错之分,只是她太奢望了。那个男孩如此优秀,凭什么一定在她身边待着呢?她又有什么值得陈寻认真的对待,专心的喜欢?
  方茴一直讥讽着自己,把心里的萌发的芽,狠狠的踩下去。她恨不得亲手把所有的希望灼烧怠尽,即使心痛也不想留下。所有的绝望都是由希望产生的,甜蜜的幻想往往终成寂寥的毒、蛊惑的伤。因此她不敢去找陈寻印证,她害怕这样冰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那样就真的太疼太疼了。
  可是放学之后,当班里没几个人的时候,陈寻却走到了她身边。
  "你留下一会行么?我有话跟你说。"陈寻说。
  方茴没有应声,她默默收拾书包,心里一阵阵的绞痛。她觉得陈寻还是要对她说出那些话了,但她一点都不想听,即使分开她也不会哭闹,更不会纠缠,以后也绝对不会防碍到陈寻。干干脆脆的放手就好了,何必还非要亲口伤害一次呢?
  "听见没有啊!行不行?"陈寻有些生气,拉住她的胳膊说。
  方茴轻轻的挣扎,可是陈寻抓的很紧,她没能挣开。
  "还有什么可说的啊!"方茴抬起头,绝望的看着他说。
  陈寻放开了手,胸脯一起一伏,压低声音颤颤的说:"好,好,好!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我明白了!可是方茴,你不能这样!当时你要是跟我说你喜欢乔燃,我也不会现在跟个傻逼似的!那天看见你在操场那,你知道我多高兴么?本来中午学生会要开会,我立马跟人家王曼曼说我不去了,就想和你多待会!可你呢?我真就以为那水你是给我买的,还他妈腆着脸要呢。你是不是觉得逗我特有劲啊?就算那是你给乔燃的,也不用非当着我面啊!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茴呆呆的看着陈寻因气愤而绯红的脸,她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我……我不是……"
  方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门外冲进来的林嘉茉打断了。
  她大口喘着气,惊恐的朝赵烨喊:"那天的,东职的,来了!在……在校门口呢!"
  "几个人啊?"赵烨忙问。
  "三……三个!"
  "操!三个怕什么啊!打丫挺去!"赵烨把刚背上的书包扔在课桌上面,嚷嚷着说。
  "走!我跟你去!"陈寻回头大声说,"乔燃你去么?"
  "当然去了!"乔燃也放下了书包。
  "别去!"方茴慌忙拉住陈寻说,可陈寻却甩开她,和赵烨他们招呼了几个男生,一起跑下了楼。
  "哎呀!怎么办啊!我本来是想让他躲躲!"林嘉茉焦急的说。
  "去找苏凯吧!"方茴说。
  "对!我去找他!"林嘉茉眼睛一亮,转身跑走。
  苏凯听了她们的话,二话没说就叫上篮球队的几个人去了。他还特地叮咛林嘉茉,让她们不要出校门。
  方茴在教室里如坐针毡,她走来走去,不住望向窗外,却看不见他们一点影子。
  "这么半天了,不会出事吧?"方茴担心的问。
  "应该……不会吧。"林嘉茉也很着急。
  "要不咱们还是跟老师说吧!万一……"
  "不行!"林嘉茉坚决地说,"这事千万不能让老师们知道!苏凯说会从队里开除的!没准还会给处分呢!"
  "那怎么办啊!"方茴几乎哭了出来。
  "回来了!回来了!"林嘉茉跳起来,指着窗外喊,"你看!"
  方茴一激灵,拉着林嘉茉就往楼下跑,她们在校门口迎面碰见了苏凯,林嘉茉忙拉住他上下左右的看。
  "怎么样?没事吧?"林嘉茉问。
  苏凯笑着摆了摆手,比了两个V字说:"搞定!"
  "谢天谢地!"林嘉茉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太好了!"
  "陈……陈寻呢?看见他了么?"方茴一反常态,打断他们说。
  "后边呢吧!"苏凯说。
  方茴忙向后跑去,都没来得及没和林嘉茉说一声。半路上她又遇到了乔燃和几个本班男生,也一样没有多说,问了陈寻在哪儿就跑走了,直到最后面,她才看见陈寻。
  他身上有些土,正一边踢着石头,一边低头往前走。
  "陈……寻。"方茴轻轻的呼唤他。
  陈寻站住脚,惊讶的抬起眼睛,随后别扭的看向另一边说:"干吗?"
  "你没事吧?"
  "没。"陈寻掸了掸身上的土说,"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我……等你呢。"
  "等我?不是说没什么可说的吗?"陈寻挑起嘴角,淡淡的说。
  "那水,是我给你买的!"方茴盯着他说,"你说过的,最喜欢喝统一冰红茶。"
  "那……那你干吗给乔燃啊!"陈寻有些不好意思,走近了几步。
  "不是有别人给你了么?"方茴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低声说。
  "哦!你说王曼曼啊!她让我帮她把瓶盖儿拧开!后来看着我出好多汗就给我喝了。"陈寻恍然大悟。
  "还有……我不是喜欢乔燃。"方茴的眼睛里泛起了雾气,"我喜欢的……是你!"
  陈寻咧开嘴笑了,他摸了摸鼻子说:"我本来以为我没戏了呢,心里特难受,刚才把火都撒在东职那帮人身上了。"
  方茴扁扁嘴,眼泪扑簌着掉了下来,在校服上留下了小小的水印,陈寻忙扶住她的肩膀,弯腰看着她说:"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以为……你喜欢王曼曼了……"
  "怎么可能!喜欢她我用得着这么着急吗?"陈寻望着她的眼睛说,"我喜欢的是你呀!傻瓜!"
  陈寻和方茴走回班里的时候,赵烨正唾沫横飞的讲着刚才的经历。林嘉茉在旁边听得十分兴奋,不停的问"然后呢?然后呢?"
  乔燃拿着橡皮一下下的敲着,回头看到了他们,招手说:"快来听评书!"
  陈寻紧走了两步坐在乔燃身边说:"丫真能喷!"
  "他就是一喷子!"乔燃笑了笑,冲方茴说:"刚才怎么那么着急呀,我看你脸都白了!"
  "我……"方茴一怔,结巴了起来。
  "明天她码车,得第一个来,管我要咱们班门钥匙。"陈寻接过话说。
  "哦!早说啊!其实我这也有一把。"乔燃拍拍兜说。
  "嗯。"方茴低下头,偷偷瞥了陈寻一眼。
  "嘿嘿嘿!你们仨好好听!讲到关键时刻了!"赵烨瞪着眼说。
  "大哥!我们也在现场好不好!"陈寻卷起本书敲向他的脑袋。
  "听他说,别打岔!"林嘉茉扒拉开陈寻说,"赵烨接着讲,见面后怎么了?"
  赵烨白了陈寻一眼,清了清嗓子说:"我就说"你丫来得正好,上次让你们跑了,老子他妈那是天天想你,日日念你啊!"。丫说"少他妈废话,你说咱们是单挑,还是摆人吧。""
  "什么是摆人啊?"林嘉茉插嘴问。
  "就是叫一帮人一起。"乔燃说。
  "群架!"方茴简单明了的说,陈寻诧异的看了看她。
  赵烨点点头,接着说:"我说"你丫先往那边走走,咱上胡同里去。我们学校门口干净,别他妈让我们老师看见了,我还想考大学呢!"丫说行,傻逼似的就跟我们走了。"
  "等一下!我要补充!"陈寻举手说:"那人当时还说了句"瞧你那逼样,还他妈逼考大学呢!你衬那么高级的名头么!""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操!"赵烨拿了笔帽狠狠的扔过去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讨厌,让赵烨说完啊!"林嘉茉憋着笑说。
  "陈寻和乔燃在最前面走,我在那三个人后边,当时我已经看见苏凯他们从校门出来了,我就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别动手。苏凯一看就明白了,一点声都没出,在我后面跟着。但没想到,那三个傻逼还挺灵份的,他们可能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带头那个就认出苏凯来了,也看见后面我们队那呼啦啦一片人了。哎哟,你没看他们怂得那样!操,撒丫子就跑啊,说真的嘉茉,别看你练过,他们一起步那下绝对比你快!妈的,乔燃使劲拉都愣是没拉住!"
  "啊?那他们就跑啦?"林嘉茉诧异的说。
  "不能够啊!"赵烨得意的摇摇手指说,"我们队长被他们招呼了,我们还能轻易放过他们?本来苏凯还拦着来着,也不知道谁喊了声"别让丫跑了",当时我们就"轰"一下追上去了!那场景,真你妈壮观!"
  "然后逮着他们了?"林嘉茉兴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当然了!我们队平均身高185呢!丫们那小短腿,两步就追上了。我跑在最前面,大喊一声"走你!",飞起就是一脚,立马就踹趴下一个。"
  "嗯,飞腿那动作挺标准的,只可惜他没掌握好幅度,也跟着撩地上了。"陈寻嘻哈着说。
  "你这人有劲没劲啊!"赵烨又朝他扔了根笔,"不过确实就因为这一下,我错过先机了。等我起身的时候,他们已经都围上去了,一顿狂瓷啊!我好不容易挤进去,想给丫两脚,低头一看,操,哪还有人啊!那人身上到处都是脚,都在踹,完全没有我下脚的地方啊!本来我以为没机会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看,从无数只脚中间伸出只手来,我那个乐啊,心想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天灵灵地灵灵妈咪妈咪轰啊!我毫不犹豫就踩上去了!牛逼!那声叫唤,真他妈好听!"
  林嘉茉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方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乔燃一边拍桌子一边笑,陈寻按着赵烨脑袋转了两圈。
  "笑什么呢?那么开心?"苏凯站在班门口敲敲门说。
  "进来吧!听赵烨讲刚才的事呢!"林嘉茉挥挥手说。
  "丫又扯淡了吧?"苏凯笑着走进来说,"他肯定没讲踹人却把自己摔地上那段,真屎!"
  "队长!"赵烨抗议的叫了一声。
  "得得得,不说了!我明白,还有女生嘛!"苏凯不怀好意的瞅瞅林嘉茉说。
  "没事,赵烨无论干什么都在我们意料内!"林嘉茉拉着方茴说。
  "说正经的啊!我跟那小子说了,他以后肯定不敢再来了,你们也别再去找人家麻烦,回家的时候躲着东职的点。今天和上回一样,都不准往外说。赵烨,你听见没有!要还想下学期打耐克杯,就别他妈再瞎吹了!"苏凯越说越严肃,大家不禁都紧张起来。
  "你们不会有事吧?"林嘉茉怯生生的问。
  "不漏出去就没事,这次可是篮球队一起上的,真要让老师知道了,那事就大了。"赵烨说,"队长,别跟她们说这个了,女孩胆小!"
  "放心!我们肯定一个字都不说!"林嘉茉忙保证说。
  "我知道,别害怕,我就是提醒一下。"苏凯笑了笑说,"都不着急回家吧?我请你们吃冰棍!"
  "不急不急!我要吃和路雪西瓜!"赵烨欢呼着说。
  "滚!就请吃天冰,没你丫份!"苏凯掏出钱包说,"我们队里四个,加上你们,林嘉茉你数数一共几个人,帮忙去小卖部买一趟行么?"
  "没问题!"林嘉茉开心的接过钱,数了数说,"不算赵烨,九个!"
  "队长……我也吃天冰……"赵烨可怜兮兮的说。
  "那儿好像十根批发,不行你就买十个吧,便宜丫一根!"苏凯又递给她一块钱说。
  "好的,那方茴和我一起去吧!"
  林嘉茉和方茴一起走出了教室,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掏出了自己的钱包,把手里的钱小心的一张张放了进去。
  "你干吗呀?"方茴疑惑的问。
  "当然是把他给的钱收藏起来了,这是苏凯亲手交给我的啊!"林嘉茉用一种陶醉的表情注视着那几张皱皱巴巴的钱说。
  "花痴!"方茴点了她脑门一下。
  "别动别动!"林嘉茉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的叫了起来。"天啊!我们肯定是有缘人!"
  "怎么了?"方茴凑过去看。
  "你看这一块钱上的编码!开头的字母是SK啊!"林嘉茉兴奋的指给她看。
  "SK怎么了?"
  "笨!苏凯的拼音,头两个字母不就是SK么!"
  "哦……"方茴无奈的说。
  "我看看我这里的钱上还有没有SK!"
  林嘉茉打开钱包仔细看了一遍,失望的说:"好象没有……"
  "算啦,下次我要是有带SK一块钱,就给你好了!"
  "好好好!记得一定给我哦!"林嘉茉猛点头。
  "嗯!"
  "我说,你今儿心情不错啊!"林嘉茉捅了捅她说,"是不是和陈寻和好了?"
  "还……还好吧。"方茴红着脸说。
  "今天真棒!"林嘉茉挽住她的胳膊说,"皆大欢喜啊!"
  两人笑着走远,已经略显暮色的校园将她们的影子雕刻在粗糙的操场上。我想,不管之后经历了怎样的青春苦痛,人生是如何的沧海桑田,每个人的少年时代都是可以称作美好。至少在那个时候,她们是简单快乐的。
  也因此,叙述到这里的方茴,眼中绽放了出了美丽的光。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快,两三次降温就让上学的孩子们都穿上了羽绒服,宽大的校服里塞进毛衣毛裤,也变的臃肿起来。那时候的款式单调,也没现在这么多名牌可追,大家基本都是下身缩口的大衣,黑色灰色居多,远远看去,就像一片圆滚滚的小球。眼见就要期末,各科老师都开始敲打学生,平日里不爱学习的人也都忙着抄笔记画重点、复习背书了。学校就像天气一样,渐渐进入了寒冷冰冻的时期。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死气沉沉的时候,也照样有些事让所有人期待,那就是新年。
  林嘉茉周末约了方茴一起去买贺卡,方茴本来不想去,一是她从来没有收送贺卡的习惯,二是她掰着手指头也算不出几个可以送的人,如果真的要送,也就是平日里一起玩的五人组,她觉得用爸爸单位印发的那种大红带香味的福字卡,送送也就得了。
  不过她这个想法被林嘉茉痛批了一顿:
  "亏你想得出来!就想这么打发我们啊!你爸发的那种,是不是上面还印着什么什么公司的名字,里头傻了吧唧地写着恭禧发财?"
  "我看看。"方茴偏过头夹住电话筒,打开写字台抽屉翻出两张说,"嗯,还真是有单位的烫字。"
  "太土了!我可不要啊!到时候肯定也有别的同学送你,你就回给人这个?"
  "没人会送我的,我好像就小学时收过贺卡。"方茴轻轻的说。
  "不会吧?你们初中同学也太抠门了!我不管,反正我送你,你也得送我,而且我坚决不要你爸单位的贺卡!再说了,就算你拿那个对付我,也不能就这么对付人家陈寻啊!"
  "那……好吧。"
  林嘉茉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让方茴答应了下来。
  她们第二天一起骑车去了天翼市场,那儿人很多,有不少摊位都买贺卡,方茴没来过这里,但林嘉茉却很熟门熟路。
  方茴在人群被挤得晃晃悠悠,她拉住林嘉茉抱怨说:"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啊!"
  "这里便宜呗!样式也多,大家都来这里批发。"林嘉茉一边翻一边说,"啊!看这个!真可爱!"
  "批发?你要买多少啊?"
  林嘉茉仰起头,嘴里轻声算着数字,扭头说:"怎么还不得四五十张。"
  "四五十?你卖贺卡的啊!"方茴惊讶的说,她自己只打算买五六张而已。
  "你想啊,咱们班同学,其他班认识的同学,初中同学,还不错的小学发小……嘿嘿,还有苏凯!我觉得四五十都不一定够!"
  "哦。"方茴默默低下了头。
  天翼的贺卡的确很多,有卡通的,有外国风景的,有立体的,有香味的,有音乐的,有带磨砂薄膜的。每一个上面都写着"HAPPY NEW YEAR"或"MERRY CHRISTMAS",附带各种颜色的信封,十个起批,大多都是五六毛钱一张,特别好的,也就八毛一块。
  林嘉茉买了不少,她特意为苏凯挑了一张白底带细碎红色小桃心的,每一颗都是立体的,贺卡附送的信封上也有一个,十分艳丽。方茴为陈寻准备的则要普通很多,那张贺卡像是淡淡的铅笔画,蓝色的天空下隐约闪现七色的彩虹,很温暖清新的感觉。
  "怎么选这个啊?没什么特色。"林嘉茉奇怪的说。
  "嗯,喜欢这个,好像看见晴天。"
  "不是有彩虹么?那是刚下过雨啊!"
  "下过雨的晴天不是更漂亮吗?"方茴笑着说。
  "你琼瑶小说看多了吧?对了,打算在上面写点什么?"林嘉茉坏笑着说,"写很喜欢很喜欢你怎么样?"
  "什么啊!就写新年快乐!"方茴脸红着推开她说。
  然而方茴还是食言了,在那张贺卡上,祝福"新年快乐"之前,她还写了一句话:"能在雨后的晴天遇见你,真的很幸福!"。
  那几天好像整个学校都在飘着贺卡,同班同学之间,外班同学之间,外校同学之间,都在不停的发放,甚至还有几个初中的女孩子来班里给陈寻送贺卡。在林嘉茉的教诲下,方茴早就做好了准备,也就没怎么在意。出乎她意料的是,班里竟然还有同学送给她贺卡,虽然上面不过写了点"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这样的吉利话,但还是让方茴很高兴。每一个送她贺卡的人,她都认认真真的回复了去。
  当然,陈寻他们也送了她贺卡。
  林嘉茉的那张写着:"给我最好的朋友茴儿:祝你新年快乐,和某个人一直甜甜蜜蜜下去!PS:在以后的日子里,请一直和我一起,我们要永远一边唱着婚礼进行曲一边上厕所哦!"
  赵烨的那张写着:"方茴:虽然你让我一个月都没能和你说上话,但是还是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给我的土豆,现在我看见土豆就能想起你!祝新的一年里万事顺利!"
  乔燃的那张写着:"TO方茴:我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和你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变笨,脸红心跳,说话都很紧张。祝新年快乐,学业进步!"
  陈寻的那张写着:"我保证,不会对你说对不起。不管有多少个新年,新新年,新新新年……你都要一直陪在我身边!I LOVE YOU。"
  方茴说这些卡片她早就扔掉了,但是很奇怪,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写的每一个字她却还都能清楚的记起来,她自嘲说可能是脑子过于好使了。
  而我想,大概那些没能实现的诺言,让她产生了格外美好的梦想,她在那个时候一定是当真了的。然而,所有的一切最终随着流逝的青春一起,结成了深深的遗憾。可悲的是,曾经努力的守护反而变成难以忘记的疼痛。
  纸片可以撕碎,而年少该怎么撕碎呢?
  一班开始为新年联欢会做准备了。
  这件事由班委们负责,虽然期末考试迫在眉睫,但也丝毫打击不了他们的热情。在无数个放学后,他们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开会讨论,最后商定的方案是游戏加节目。
  班干部带头,陈寻和赵烨、乔燃一起演个小品,方茴和林嘉茉合唱《相约九八》,何莎拉小提琴,曲目是《欢乐颂》,其他同学也有节目,多是唱歌,基本上都是当时的流行歌曲,《太想爱你》、《心太软》、《戒情人》、《爱的初体验》、《雪候鸟》之类的。侯佳老师也献歌一曲《大约在冬季》,她报歌名的时候,陈寻才发现原来她的偶像是齐秦。除此之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游戏,什么贴鼻子,击鼓传花,模仿猜词等等。
  其中比较特别的是陈寻想出来的送礼物的游戏。联欢会开始的前几天,每个同学都买一个小礼物带来,什么都行,便宜贵都无所谓,在礼物上粘个纸条,写上自己的名字,由陈寻他们编好号码,放在一个大箱子里。然后他们再另外做一些数目一样与之相称的号码纸条,叠成阄放在一个小盒子里。在联欢会当天,最后一个游戏就是每个同学都抓个阄,里面写的是几号,就会发给你一个同样数字的礼物。这样,所有人都能得到其他同学送的礼物。
  定下这个计划的当天,乔燃约方茴一起去买礼物,但是被她推掉了。说到原因,还是乔燃的那张贺卡让她退缩了。虽然方茴多少有点迟钝刻板,但是她并不傻,隐隐约约的,她也察觉到了些乔燃的心思。这让她有点感慨,如果几个月之前,他这么说出来,兴许方茴会动心,她对乔燃大概也曾经有过好感,但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陈寻暴风骤雨般的闯入了她的世界,在她心里已经不能再放下另外的人。既然不可能,方茴也不打算和乔燃过分的亲密,朋友很好,再前进却是尴尬的境地。
  不过,方茴没和乔燃一起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已经跟陈寻先约好了。
  放学之后,陈寻和方茴一起去了一个鲜花礼品店。陈寻好像有点花粉过敏,不停的打喷嚏,方茴抱着一只河马牛的毛绒玩具,在花丛中笑得明艳动人。
  "我就买这个了!"陈寻拿过她手中的河马牛说。
  "嗯,还挺可爱的!"方茴递给他。
  "可爱?多丑啊!也就是你抱过我才买的,我看你还挺喜欢这玩艺的!"
  "比你可爱多了!"方茴笑着白了他一眼,低下头四处看着说,"我买什么呢?八音盒好吗?"
  "不!我不要八音盒!"陈寻摇摇头说。
  "又不是给你,你不喜欢不代表抽中它的人不喜欢啊!"方茴扭动八音盒的小钥匙,松开手里面就响起了《秋日私语》。
  "你送的礼物,当然是给我了!嘿嘿,这点我还是能办到。"陈寻狡黠的说。
  "什么意思?"
  "傻丫头!礼物的号码是我来标吧?抽签的号码也是我来做吧?你的礼物标上号码之后,我把那个对应的阄攥在手里,谁也不给,到时候再假装抽一下,你买的礼物不就是我的了么?"
  "狡猾啊……"方茴掐了他胳膊一下说。
  "哎哟!我也挑这个河马牛送你了嘛!你不是说过,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这种东西么?收到我送的总比其他甲乙丙丁送的好吧?"
  "那你想要什么啊?"方茴把八音盒放在了架子上,她还皱着眉,却掩饰不住上翘的嘴角。
  "拨片!"陈寻又打了两个喷嚏,忙拉着方茴走出小店说。
  "薄片?什么东西?"方茴小心翼翼的抚平河马牛的包装纸问。
  "不是薄片,是拨片!我寒假打算学吉他,下学期就可以弹歌给你听了,拨片就是弹吉它用的。"
  方茴会心的笑了笑说:"到哪儿能买到啊?"
  "新街口就有,咱俩现在就去吧!"陈寻打开车锁骑了上去。
  那天他们在新街口买到了拨片,方茴本以为会是什么奇巧的东西,拿到手里才知道,不过就是一片薄薄的塑料。她觉得单送这么个小东西有点不够意思,于是又买了些漂亮的花纸和玻璃罐,折了一整罐的星星,总共九十九颗。她在那枚红色的拨片上贴了张银色的桃心贴纸,然后把它埋在了那罐星星里面。
  新年联欢会热闹欢乐,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林嘉茉的好嗓子堪比王菲,引得路过的同学都进来听,一下子震慑了高一年级。陈寻他们的小品乱七八糟,但是却因为赵烨的忘词而产生了意料不到的搞笑效果。化学刘老师前仰后合,结束之后拉住赵烨的手,"这个涅"了半天,愣是笑的没说出话来。最后抽礼物的环节也很圆满,方茴和陈寻心照不宣的拿了各自的礼物。陈寻没想到方茴还为他折了星星,格外高兴,一会儿就拿出看看。而方茴也没想到陈寻在那个河马牛的衣服上别了自己的署名石,黑色的石头上用银粉歪歪扭扭的写着陈寻两个字,傻得可爱。想到他曾说过,让自己睡觉抱着,方茴不由脸红了起来。
  但是他们的小把戏没能逃过细心的林嘉茉,她追着他们喊了一天"假公济私",直到陈寻请她吃了烤白薯才作罢。
  时间在一片笑声中嗖嗖而过,期末考试结束了,放了寒假,转眼间就到了1999年。
  方茴和陈寻的成绩都不错,期末两个人分别考了全班第三和全班第五,因此他们的春节过得十分踏实。而赵烨就不行,他考了第二,倒数的,整个寒假都老实的在家蹲了。
  中国过年是大事,哪家都要从年前热闹到十五,走前访友讨个吉利话,贴上春联和倒福字,这心里才舒坦。方茴和陈寻也不例外,随着家里的大人四处活动,偶尔打个电话联系,还老找不到对方。直到初九那天,陈寻给方茴打了电话,说是明天要和发小们聚会,他们吵着嚷着都要见他女朋友,所以就约她一起去。方茴本来不好意思去凑热闹,她是脸皮薄的人,不爱往人多的地儿钻。可是陈寻不断央求,方茴一个假期都没见到他,也有些想,就答应了。
  第二天飘了点雪花,陈寻在车站一边跺脚一边等方茴。方茴晚了一两分钟,下车之后忙向陈寻跑去。那天她穿的特别严实,帽子围脖手套都带上了,比她平日的身形宽出一圈,陈寻迎上去笑着说:"慢点!别摔着!我看看,我们方茴怎么跟从山里跑出来的小村妞似的。"
  方茴拍了他一下,嘟着嘴说:"讨厌!今天多冷啊!我可不像你,要风度不要温度!"
  "嗯!穿多点好!丑点没关系,别冻着就行!"陈寻把她的帽子又往下扽了扽。
  两个人坐上车,方茴问他说:"你的发小几个人啊?哪个学校的?"
  "四个,我们小时候是一个院儿的,但是现在都搬家啦。他们学习不好,都没上高中,有的在技校,有的在职高。"
  那会儿对教育的观念和现在还不太一样,不是个个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毕竟上一辈的人念书的就少,经过那些磨难,在有些家长眼里能够过上日子、吃喝不愁就行了。至于以后有没有出息,那得看孩子自己。因此也没谁逼着孩子上这班那班的,考不上高中也没多少家长会掏好几万的赞助费。所以,在一次次的考试中,不同人便有了不同的命运。陈寻的发小们,就没有跨进高中的门槛。
  两人聊着就到了约定的地点,那里是其中一个人的新家,方茴在楼门口缓下了步子,她拉住陈寻,支吾着说:"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啊?有我呢!"陈寻安慰她说。
  "我和他们都不认识,要不,我还是回去吧!"方茴揪着手套说。
  "见几次不就认识了?再说早晚你也得见他们啊!走吧!"陈寻拉住了她的胳膊,走了进去。
  陈寻敲了敲门,一个女孩在里面笑着说:"你女朋友带没带来?没来可不给你开门啊!"
  "来啦!快点!"
  陈寻扭过头对方茴说:"你看看,你要不来他们都不让我进了。"
  门一下子打开了,里面的女孩很时髦,穿了件流行的紧身尖领毛衣,她一把拉住方茴说:"你就是陈寻女朋友吧!叫什么名字啊?真显小!初中生吗?"
  方茴摇了摇头,陈寻嬉笑着推开她说:"滚!你丫才初中生呢!"
  "切!谁知道你会不会拐带未成年少女啊!"女孩瞪了他一眼,回头朝屋里喊:"别他妈看毛片啦!人都来了!你们快出来!"
  屋里响起了拖鞋声,走出了两男一女,前面两个人拉着手很亲热的样子,另外一个走在后面揉着眼睛说:"叫什么叫啊!刚看到关键时刻!那女的真他妈给劲……方茴!怎么是你?"
  他惊讶的看着方茴,叫出了她的名字。
  而站在一旁刚才还因为紧张而脸红的方茴,突然一下子苍白了,她转过身打开门就跑了出去,甚至没有跟陈寻说一句话……
  方茴讲到这里的时候长呼了一口气,很长时间,她只是沉默的把玩杯子,好像并没有发生这次对话一样。我没有催促她,我知道接下去的事情肯定让她产生过强烈的痛苦感觉,所以无论方茴说还是不说,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就这么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她的喉咙中发出了一点点呜咽的声音,然后她抬起头望着我,眼睛里有些湿润,轻轻的说:"张楠,你高中是在西城,对吧?"
  "嗯对,H中。"我回答。
  "那……你听说过B中校门口扎死人的事儿么?"她的手又开始颤抖了。
  "啊,我知道……"
  这个事件在北京中学中曾经流传了一段,有正史和野史两个版本。官方的,无非就是在思想品德课上,各校老师和各城警方把它作为反面教材,深刻的批判了校园暴力和少年犯罪,并且恶狠狠的警示我们,绝对不能拉帮结派,也不能打架群殴,更不能上学持械,万万不能拿刀砍人。民间的,则是那个男孩是B中的老大,为了女朋友去和其他学校的一帮人火并,在乱战中被海淀的"九龙一凤"暗算,当然,也有说是被西城、崇文的XXOO暗算的,B中战败,他死的时候还一直念那个女生的名字,手里紧紧握着她送的项链……
  反正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在那年的北京确实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汇总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是:B中学生和一些外校学生以及少量社会混混在B中门口发生了群殴,多人受伤,一人身亡。
  "我的初中就是B中,死的那个男孩子叫李贺,是我当时的……朋友。"
  我的手也突然颤抖了,杯子中的桃子酒撒出去了一点,在桌子上形成了怪异的粉红色水痕……
  方茴小升初的时候,既不是班干部,也没有什么门路。所以没有选择的,她和大多数小学同学一起,被打乱重排,随便"大拨轰"到了三流中学--B中。
  在北京,有很多全国知名的市重点,有很多历史悠久的区重点,也有很多这样的普通学校。这其中有的或许还不错,成绩不突出学生至少好管理,但有的却着实令人头疼,不但成绩差,学生还十分顽劣,抽烟喝酒打架惹事,一代代的沿袭成极不好的校风,B中就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个。
  现在的家长恐怕不会让孩子就这么输在起跑线上,只要有点能力,都要至少混个区重点上。甚至为了教学质量,不惜贷款买房举家搬到好学校密集的地区,唯恐被"大拨轰"到B中这种学校。
  而在那会儿,人们还没充分意识到阶层的分化是从孩子开始的,一次次的升学考试就是一次次的标排三六九等。所以方茴也觉得没什么,B中就B中呗,中考再考个重点学校不就好了?于是,事情就在她的情愿与不情愿之间,悄悄划了个圆。
  初一刚开始的时候,方茴确实学得很踏实,不管旁边的同学怎么变着花的折腾,她都一心一意的坐在第一排老老实实听课写作业。方茴文静,胆子又小,对她而言,学坏比学好难得多。因此她的成绩在B中一直保持着全年级第一,而且远远高于第二名。
  这样的好学生,一般是不会被坏学生骚扰的。因为老师都向着他们,不会占到便宜,而且不是一个路子的,招摆她也没意思。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使这两种学生会混到一起,那就是仰慕。
  想想还是那时候的男孩子实诚,对美好的事物都有种自然的向往,要么喜欢长得漂亮的女生,要么喜欢学习好的女生。像方茴这样出淤泥而不染,而且细眉细眼的清秀女孩子,自然挺招人喜欢,李贺就是这么喜欢上她的。
  李贺和方茴不一样,他是胡混的主儿,上了初中更加撒欢了。他个子比一般男孩高,身体也壮,什么事都敢出头,就像按不住的葫芦。他结交了不少不三不四的"哥们",因此在B中也有了点名头。
  方茴那会儿有个小毛病,因为稍微内向,在人前总是紧张,所以说话有一点点结巴,她在班里的外号就是小结巴。可巧,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古惑仔》中,陈浩南的女朋友也是这个名字。李贺迷恋古惑仔迷到了一定地步,恨不得自己建个洪兴,把北京当成铜锣湾,先人在江湖,再猛龙过江,最后只手遮天。
  方茴的外号让他觉得这个女孩绝对和自己有缘,至于是善缘孽缘,他恐怕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流行用生日数字叠加算命,测试恋爱成功率。李贺差遣他一个哥们给他和方茴算了算,据说成功率居然高达99%,这更加确定了他追方茴的信念。
  然而,他肯定不会想到,这只差1%就圆满的数字,会把他引向死亡。
  李贺追方茴的方式在我眼里看来还是挺嫩的。无非是中午买根紫雪糕,让他的哥们给方茴送去,不收不许回来。要不就买一把叫"秀逗"的糖,路过方茴课桌的时候在上面扔两个。还有就是故意在她周围追跑打闹,装牛逼充老大,气势汹汹的说不许别人打方茴注意。动不动还写两封酸不溜丢、有错别字的情书。
  这种做法实在不上道,弄得方茴天天胆战心惊的,和她交好的女生以为方茴真的和李贺交朋友了,吓得都不敢再跟她一起玩。
  不过方茴说,有时候李贺也挺好的,秋天放学的时候特意在学校边等她,捡个树叶非要和她玩拔根,把她逗乐了才走,特孩子气。也不太纠缠她,总在她后边偷偷骑车跟她回家,李贺说他们日子长着呢,等他奠定地位再儿女情长。她也说不好那时候喜不喜欢李贺,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呢,李贺就死了。
  事件的起因是方茴在校门口被人截了。那时的北京小痞子坏学生特爱干这事,在学校门口蹲着,专挑老实的学生欺负,截个钱顺瓶水什么的。B中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更加猖獗,截方茴的是其他学校的人和几个社会闲散的人员,到没太过分,就是把方茴兜里的12块钱都拿走了。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李贺耳朵里,他一下子就怒了。这还了得,敢欺负他李贺的女人!第二天下午他就招喝了几个人,说这些日子蹲在校门口,非把截方茴的揍了不可。方茴也知道了这事,她肯定是认为没必要这么干的,但是她也没去和李贺说,她觉得那样不好,反而显得他们真有点什么似的。
  过了两天,李贺他们还真就蹲到了那帮人。他们早有准备,二话不说,拎着U型锁和链锁就冲了过去。对方先开始有点发懵,随即反应过来,马上投入了战斗。他们人虽然少点,但是大多是打惯了群架的,李贺他们在怎么说也是学生,几下子下来,就有点落了下风。那些人本来也不想闹大,也就收手要走了,可是正好这时方茴推车走了出来,李贺不想在她面前折面子,又冲上去照着一人就轮了一道车锁。那人显然被打急了,回手给了李贺一拳,他的指节上套着钥匙环,据说这么打人疼。但是他忘了那上面还挂着一把弹簧刀,就在那么一瞬之间,阴错阳差的,弹簧刀蹦了出来,"嗤"的一下扎进了李贺肚子里。
  当时所有人都愣了,喧闹的校门口突然变得静悄悄的,李贺倒在了地上,不住的抽搐,血从校服上流了出来,一会就红了一片。
  那个动了刀的人颤抖着喊:"我没有……不是我……",他的同伴们呼啦一下子全跑了,他忙跟着追了过去。
  李贺的哥们跑过去扶住他,大声的喊他的名字,而有的学生则跑回学校叫老师。李贺躺在那里,没有丝毫往日的威风,他捂着肚子,满脸都是惊恐的神态,嘴里不停的哭叫着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方茴完全被吓呆了,纷乱中她看见李贺好像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手血红血红的,使她禁不住害怕的后退了两步。
  学校的老师们出来了,他们一边慌乱的联系急救和警察,一边驱赶围在校门口的学生,大声嚷着:"不要在学校逗留!都赶快回家!"
  学生们渐渐散开,不知是谁推了方茴一把说:"快走啊!"
  方茴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呆呆的应了声"哦",就随着人流骑车走了。
  那天回去之后,方茴就发起了烧,她休息了三天,等她再回到学校,李贺已经从人间消失。那把弹簧刀插在了他的肝上,还没送到医院,就宣告了呼吸停止,抢救无效。
  一周之后,同学们在放学后自发组织了追悼。因为李贺是很仗义的人,所以来的人不少。他们都戴上了用课本撕成的小白花,望着黑榜上贴的一张集体照哭泣。方茴站在一边,没有人跟她说一句话,他们几乎都知道了李贺是怎么出事的,然而又几乎都不知道方茴和李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他们认为,方茴应该对李贺的死承担责任。
  第二天上学,所有人都摘下了小白花,方茴也摘掉了。可是课间的时候,李贺的哥们却走到她面前,拿着一朵小白花,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说:"你,把它带上。"没人搭腔,也没人管她,方茴默默的接过来,别在了自己校服上。
  从此之后一直到初中毕业,方茴在上学的时候都一直带着小白花。
  从此之后一直到初中毕业,B中的学生没人再和她客气的说过话。
  方茴讲完这些,就像泄了气的人偶,骤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她颤动的影子倒映在那片粉红色的水痕中,显得格外痛楚。
  我觉得人生一大悲哀是,在尚不能清楚认识世界的时候,就因为无知的举动而彻底改变命运。李贺的事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假装江湖道义有意思么?当他们上课睡觉,下课打架,动不动就跟人犯罩,行不行就去拔份儿的时候,想过这样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什么吗?会给别人的人生带来什么吗?
没有,他没有。所以在这条路上,他一去不能会回头。
  我感叹这样的捉弄,于是不停的轻轻拍着方茴的肩膀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方茴停止了抽泣,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神色黯然的说:"你知道么,李贺的哥们,就是陈寻发小中认出我的那一个,他叫唐海冰。"
  我想,时光倒回到多年前,唐海冰也一定在家里给陈寻他们讲了这件事,不过他一定是义愤填膺、骂骂咧咧的,指不定再编排点什么恶心事进去。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陈寻打算追方茴的时候,唐海冰一把拉住他大声嚷着:"别理丫的!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女的啊!你知道她是谁吗?"
  那个为他们开门、穿紧身毛衣的女孩叫吴婷婷,她发现了唐海冰的异常,忙问:"她是谁啊?你以前认识她?"
  唐海冰怒气冲冲的说:"还记得我初中给你们讲过,我那个被人扎死的哥们的事儿么?"
  "记得啊,不就是为了个骚逼女的把命给送了的那哥们么。"旁边的另一个男孩搭茬说,他叫孙涛,和他一块的女孩叫杨晴,是他女朋友。
  "没错,那骚逼女的就是方茴!"唐海冰看着陈寻说。
  "你丫说谁呢你!"陈寻一下子急了。
  "就说她呢!丫就是一骚逼!把你卖了,你还替人点钱呢!"唐海冰毫不示弱的回嘴。
  "滚蛋!不可能!"陈寻烦躁的说。
  "你瞧瞧你那样!操!我蒙你干吗啊!她怎么就把你给迷住了?她哪儿配你呀?"唐海冰狠狠的啐了一口说。
  "我看海冰不可能骗你,你那个女朋友靠不靠铺啊?"孙涛沉思着说。
  "方茴不是那样的人!"陈寻不能相信,他心目中的方茴与唐海冰口中所说的万恶不赦的女人相差太远了。
  "你就没问问她原来的事?有没有男朋友什么的?至少聊聊她们初中出的那档子事啊!校门口扎死了人,当时多轰动啊!我要是知道她是B中的,我肯定会问。"吴婷婷说。
  "我……"陈寻一下子没了话,他根本不知道方茴是哪个初中的,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总会被她随便的混过去,当时他也没在意,但现在想想,确实挺可疑的。
  "我看啊,人家根本没告诉你她是哪个初中的吧?"杨晴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事。
  "她……她说过!"陈寻忙否认说。
  "别他妈装啦!你用得着骗我们么?反正她又不是我们女朋友!"唐海冰不耐烦的挥挥手说,"你要觉得她行,特棒,就是对眼!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干过多孙子的事,你都照样爱她一万年,那你就追去!我也他妈懒得管了,你丫以后就是横尸街头,我从你旁边走眼都不会抬!"
  陈寻最终没有追出去,他跌坐在沙发上,呆呆的望着前面,半天没有吭声。
  那天谁也没有精神再玩了,陈寻坐了一会就说要回家,他走之前唐海冰还不放心的看了看他。陈寻不耐烦的嚷:"看他妈什么看啊!我回家!不去找她!"
  "别不知好歹啊!"唐海冰嚷回去说。
  "得了得了!你们都少说两句,陈寻,你自己回家真得好好想想!"眼看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孙涛忙圆场。
  "走了!"陈寻闷着头穿上大衣,开门走了出去。
  "操!"唐海冰点了一支烟骂道,"你们看看!我从小到大统共跟陈寻急过不超过五回,今儿就占了两次!你说方茴能是好鸟吗?当年我就觉得她有点问题,现在陈寻和李贺一模一样,都跟魔障了似的!我就没看出来,方茴有什么好!"
  "这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觉得陈寻今天肯定还是会去找那个女的。"杨晴坐在他旁边说。
  "他要真这么拧我也没辙,反正方茴甭想在我这讨了好,我见丫一次就骂丫一次!她跟白锋一样,这也算背着人命呢!"
  "你丫有病吧!别他妈乱喷啊!告诉你!轮不上你来说白锋!你真当自己是爱的使者,正义的化身了!瞧你那操行!"吴婷婷急了,站起来指着唐海冰的脸说。
  "停停停!今天这都怎么了,哪儿犯冲啊!"没等唐海冰张嘴,孙涛就把吴婷婷拉开了。
  "都他妈赖方茴!"唐海冰扔掉烟头,愤愤的下了结论。
  不出杨晴所料,陈寻那天还是去找方茴了。
  他回到家后,无论干什么都心烦意乱的,总是想着方茴。他弹唱了刚学会的曲子《一块红布》,脑子却随着歌词转悠来转悠去: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呼呼
  我感觉这不是荒野
  却看不见这地已经干裂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
  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陈寻觉得方茴就像是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确感到了幸福,但是同样也觉得迷茫。他不知道这样幸福的背后是什么,这让他特别不踏实。可是他又不能抱怨什么,因为他是心甘情愿陷入其中的,而且最开始方茴吸引他的,也正是这种神秘的气质。
  望着手里红色的拨片,陈寻再也坐不住了,他必须要见到方茴。想了很多之后,他终于确定,他要把蒙在眼睛上的布揭掉。因为,不管之后看见什么,痛苦也好,悲伤也好,他都不打算离开。
  陈寻到方茴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那是普通的塔楼,外墙上的颜色脱落了一半,墙缝上还有黑乎乎的排水痕迹。陈寻在楼下的公用电话给她家打了电话,方茴接的,陈寻让她下楼,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好。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两毛钱。
  方茴下来,环顾四周说:"你一个人?唐海冰呢?"
  "怎么?你以为我们兴师问罪来了?"陈寻说。
  "那倒不是……"方茴低下头。
  "难道你真的有罪?"陈寻盯着她说。
  方茴猛地抬起眼睛,表情从惊讶到失望,直到最后没有表情。她冷冰冰的说:"哦,你说有,就有吧。"
  陈寻有点不自在了,方茴很久没这么跟他说话了,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原来天各一边、互不往来的时候,这让他受不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寻愤怒的嚷着。
  "告诉你……不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么……"方茴冷漠的表情中闪过一丝悲伤。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么?还是真像唐海冰说的那样?我怎么想你的你不明白?我瞒过你什么?可你呢,说实在,现在我知道的,顶多就是这世界上有你这么个人而已!"陈寻激动的说。
  "原来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子的,好,我明白了。"方茴点点头说,"那么这样一个人你是怎么喜欢上的呢?你的喜欢算什么?世界上有的人多了,你又怎么就偏偏要找我?陈寻,你又相信过我么?"
  方茴的眼眶里已经含满眼泪,陈寻呆呆站在那里,他从来没看过方茴这样子,也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激烈的话,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我本来想好好的跟你说,把以前的事都告诉你。可是现在没必要了,我这个人,对你来说也不过如此……"
  方茴说不下去了,眼泪像珠子一样劈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她转过身往楼里走去,那个时候她已经灰心。
  可是陈寻拉住了她,从身后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
  是手,不是衣袖,不是胳膊,而是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可能说牵手有些牵强,但是这样不同以往的接触还是产生了尴尬的气氛,无意中化解了刚才的冰冷紧张。
  "你……干什么!"方茴红着脸,挣扎着说。
  "方茴,你听着。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不管你以前怎么着了,你就是杀人放火了,我也照样喜欢你!"陈寻望着她,认真的说。
  方茴轻轻的抖动着,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却不再挣扎。
  "但是你别骗我,你也别瞒着我,我是……真的喜欢你!"陈寻的眼圈也有点红了。
  方茴点点头,哽咽的说:"我跟你讲……我都告诉你……你知道么,我其实特害怕你因为这个就不理我了,我刚才……特难受……"
  那天,方茴把那件事完完整整的讲给了陈寻,而陈寻则一直攥着她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谁也没有松开。

  第四卷 且行
  方茴说:"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都还在上高中。大概是黄昏吧,天是暗黄色的,大家在操场上跑步,我当时啊,好想就这么一直一直跑下去……"
  在和方茴待久了之后,就能很轻易地发现她隐藏在冷漠和寂寥下的笨拙和单纯。
  那天她给我讲述陈寻与她的第一次牵手,好像怕我不明白似的,她拉过了我的手,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掌中,十指交叉的握在一起说:"呐,就是这样。"
  做这些的时候,方茴一脸纯净,没有丝毫的暧昧与羞涩,就像是给大人表演节目时非常认真的小朋友。而攥住她的手,我却不自觉地稍稍用力了。从掌心传过来的温度让我意乱情迷,这样温润的女孩子,我真的想就此抓住不放。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房门被突然推开了,AIBA拉着一个女孩大剌剌的闯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喊着:"张楠,看见方茴没有啊!我没带钥匙!"
  很快她就看见了我们,以及我们尚未分开的双手,她愣了两秒之后马上转过身说:"狗没拿伞!"她身后的女孩则满脸歉意的使劲给我们鞠躬。
  方茴挣脱开我的手,通红着脸缩在凳子上。骤然冰凉的掌心让我心里缺了一块儿,我转过身冲AIBA喊:"操!你丫别说鸟语!"
  "瞧你那怂样!方茴,你怎么居然找他了!"AIBA白了我一眼说。
  "不是……我……我们没什么,我就是跟张楠聊聊天。"方茴忙撇清说。
  我又有点难受了,顿时觉得特他妈自作多情,非常替自己不值,于是站起身切了一块蛋糕递给AIBA说:"今天爷爷我过生日,赏你的,哎,你也没介绍,这个姑娘是谁啊!"
  AIBA欢呼着接过蛋糕,递给身后的女孩,用日语说了几句什么,扭头笑着冲我说:"生日快乐啊!她是和子,我那啥!"
  "哦!"我恍然大悟的看着和子,和子很友好的冲我点点头。
  AIBA又和她说了点什么,她笑了笑,冲我微微鞠躬说:"有娄西裤!"(日语:请多关照)
  我忙摆手说:"别别别!我可受不了这个!"
  AIBA哈哈大笑说:"人家是礼节性的问候,张楠你丫真不是一般的没文化!"
  "操!他们的文化还是从我们这里传过去的呢!"我瞪着眼说,随后笑咪咪的一边鞠躬一边冲和子说:"你们丫日本大大地不是东西!嫁给日本男人不如嫁给中国女人地!多几个AIBA你们就灭种地!呦西呦西!"
  和子听不懂中文,仍然微笑着点头,然后询问式的看着AIBA。AIBA 狠狠打了我一下说:"行!你这孙子!我们惹不起躲得起行吧!方茴把钥匙给我,我们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要不丫还指不定说出点什么来呢!"
  方茴忙起身说:"不是这样的,你别瞎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回去!"
  我愣了愣,有点始料未及。
  她走过我身边,看了我一眼,小声说:"今晚……谢谢了!"
  三个人前后走出了我的房间,随着屋门"卡嗒"一声关严,我才回过味来。低头看看桌子上的蛋糕、酒瓶、樱桃梗、水渍,我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灰姑娘的故事,在午夜钟声之后,当马车、礼服、王子都消失了的时候,她大概就像我现在这么失落。
  那之后我们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念书、打工、做饭、睡觉,一切都没有变化。只不过方茴多少和我亲近了点,偶而在楼梯遇见的时候,会聊聊天气和功课,如果她手里拎着东西,也不再介意我帮她提上楼。要是被AIBA看见,她就会朝我意味深长的挤眉弄眼,我也会冲她挤回去,只不过心下却很黯然。我想在方茴眼里,她已经把我当成了可以安全接触的"无性人"。
  她和陈寻的故事也再未向我提起半句,我也没问。我知道那夜的方茴是某种特定时间地点情由的产物,就像《七龙珠》里面的超级赛亚人,不到特殊的时候,小悟空只是小悟空,不会产生能量变化。而方茴什么时候再变身,是我完全掌控不了,也无法预计的。
  然而,我没想到,没过多久,方茴就又变身了。
  起因是方茴和AIBA的房间被盗了。
  留学生的被盗和普通居民的被盗不是一个意义的,当地居民失窃的话,不过是损失一些财物,不会影响到生活。而对于本身就没什么财产可言的留学生来说,无论什么都是丢不起的。我刚来的时候曾经丢过包,里面的车票,卡、现金,学校书本资料、电话卡全部没了,那就几乎让我断粮了一个礼拜,绝望得恨不得回国算了。而方茴她们更是丢得干干净净,这简直可以算是灭顶之灾。
  别看AIBA平时大大咧咧,什么都看得开,这次她可真是傻了眼。平时的接触可以看出来,AIBA家境肯定不算富裕。她和方茴一起住,除了因为和子家里在澳洲有亲戚,不能和她一起之外,多少还是因为方茴能多负担一些房租。失窃之后,她们两人值钱的东西一样没剩,本来说是报警,可是方茴却死活拦了下来。因为她丢了几本中国杂志,这种东西对小偷来说就像垃圾,一点用也没有,可是偷她们的人却给顺走了,方茴说肯定是中国人干的。
  对于同胞,我们无法彻底痛恨。
  其实这就是中国留学生特有的悲哀。出过国的人大概都有这种感觉,在国外,同一国家的人本来是很抱团的,不管是打工还是上学,一般都会互相帮忙,彼此照应。可是中国人却不是,冷漠相处也就罢了,欺骗同胞的事屡见不鲜。也许特殊的国情特殊的成长才促成了这种特殊的现象,作为其中的个体,很难改变什么。而来过这里的我们,只是希望在回去之后,在一代代的蜕变之后,让我们的孩子再来到这里的时候,能够坦然面对互相平等的另一种族,骄傲地说出自己是中国人。
  无可奈何之下,AIBA暂时住在了和子那里,她管家里又要了些钱,我也接济了她一点。方茴自己住在那间房子里,她平时在留学生里面算阔绰的,而当她用剩下的钱购置了必需品之后,生活质量一下子降到了让人无法想象的程度:每天只吃一顿饭,水电煤气都尽量不用,晚上打两份工,在夜里两点还步行回家。
  这样的情况让我实在看不下去,一天我在楼下碰见了她,她刚从菜市买菜回来,为了能便宜点,她宁愿去两公里远的地方买分量可观的大颗卷心菜。我忙接过她的书包,她累得已经不再客套,任由我拿过所有的袋子。我看见她肩膀上勒出的深深两道红痕,心疼的说:"干吗过这么苦?打电话跟家里说实话吧,让他们寄点钱来。再这么下去,我看你撑不住。要是你病了,花销不是更大?"
  她摇摇头说:"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我就没办法在这里呆下去了,他们一定会让我回国的。"
  我叹了口气,那一瞬间我很火大,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这么义无反顾地离开,即便受了这么多的苦,也不愿意再踏上故土。我深深痛恨让她流落到这里人,因为不管是谁看到她这样子都无法狠心。
  她走到门口,刚要接过袋子跟我道谢的时候,却被我拉住了,我很坚定的对她说:"今晚到我这里吃饭!不!你解决问题之前都跟我一起吃!洗澡什么的也都来我这儿!凌晨饭馆那工也别打了,不是快考试了么?你晚上回来给我踏踏实实的看书!我还有点钱,咱俩一起凑和花没问题!"
  方茴诧异的看着我,她眼睛中闪过了与以往不同的目光,这目光让我浑身酥麻了一下。我很开心,因为她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而这次,我敢百分之一百肯定,她的眼睛里,全部是我。
  "不……不用了。"方茴低下头说,"我还能行!"
  "别废话了,我知道你们家电话,你要不同意,我就给你家打过去,告诉他们你现在什么样!"我威胁的说。
  方茴咬着嘴唇,最终点了点头。
  后来,我们就像半同居似的过了一段日子。现在想想,那会还真挺苦的。我当时根本没什么钱,方茴不打工就代表着我要把我们俩的工都打出来,有的时候回家之后就像死了似的,洗着澡都能睡着。可是我却很快乐,直到现在都没有再那么开心过。男人跟喜欢的女孩在一块,不管多难都能挺过去,这是我对那段时间下的结论。
  也就是在那会,我陆续听了方茴和陈寻的很多故事。
  1999年不管从哪个意义上来说,都是历史上重大的一年。
  不过对于活在当时的他们来说,那也不过是又一个学年,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方茴和陈寻已经习惯在公众场合暗送秋波,表面上看比谁都正直,私低下却如蜜里调油。林嘉茉毫不客气的说他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公然猥亵,为这个理由,她骗吃骗喝了无数次。本来按陈寻的说法,告诉大家也未尝不可,但是方茴不敢。那时候的教育总是让她觉得这种事从本质上来说是不好的,她不想就这么和同学们区别开来。说到底,她还是对被人另眼相看的感觉心有余悸。
  北京的春天可以很美也可以很糟糕,几天的沙尘暴就让所用东西都蒙了一层黄土,空气中飘着大颗大颗的可吸入颗粒物,阳光折射在上面再返回到人身上,形成了古怪的蓝色光晕。
  "这什么破天啊!"陈寻揉散方茴头发上的尘土说,"我记得以前的春天,就是有小礼拜、周六还上半天课的时候,那天气好着呢!小时候我妈老吓唬我说再不听话,西游记里那黄毛风怪就来,我就琢磨这黄毛风怪来了得什么样。现在我可算知道了,也就这样!"
  "别闹!让人看见!"方茴扒拉开他的手四处看看说。
  "等会等会!还有个柳絮呢!"陈寻拽住她,把柳絮从她头发中摘了出来。
  方茴假装不在意,红着脸错开两步说:"春游定了没?刚才侯老师跟你说了么?"
  "定了,去黑龙潭。"陈寻翻着手里的一摞表格说。
  "看什么呢?"方茴疑惑的凑过去看,"体检表有什么好看的?"
  "嘿嘿,我找你的呢!"陈寻笑着说。
  "讨厌!不许看!"方茴一把抢了过来,瞪了他一眼。
  "怕什么啊!我就看你个儿多高,不看胸围!"陈寻嬉皮笑脸的凑过来说。
  "陈寻你真流氓!"方茴拿起表格狠狠敲他说。
  "哎哟!不看了,我不看了!"陈寻闪开说,"放学一块买春游带的吃的去吧?"
  "不去!"方茴黑下脸说。
  "去吧去吧!"陈寻拉住她的袖子,"我把我的体检表给你看还不行!"
  "谁爱看啊!"方茴瞥了一眼陈寻挥动的表格说。
  "那咱就不看!放学一起去啊!就这么说定了啊!"
  "那还要提着回家,齁沉的……"方茴犹豫的说。
  "要不买完了先都拿到我家?"
  "哼!那到春游那天还能剩下么?"方茴取笑他说。
  "我才不吃你喜欢的那种零食呢!再说多吃点怎么了?我又不胖!"
  "都一百四十斤啦!还不胖!"
  "诶?你怎么知道?啊!你肯定看我的体检表了!你不是说不看吗?"陈寻指着方茴大叫。
  "我……我猜的!"方茴慌乱的搪塞。
  "切!看就看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184cm,140斤,你呢你呢?"陈寻开心的问。
  "谁……谁看了!我才不告诉你呢!"方茴忙打岔说,"买完东西还是放我奶奶家吧,就在附近,方便。嘉茉他们也一起去的话,肯定少不了。"
  "那好吧!我跟赵烨他们说去。"陈寻凑到方茴耳边说,"你不胖也不瘦,我就喜欢这样的!"
  方茴望着陈寻跑走的身影,脸又红了。
  放学之后几个人一起去了华普超市,他们推着车在里面又疯又闹,惹得旁人不住侧目。
  "我要卡迪纳和上好佳!"赵烨撒开欢的说。
  "你是男生吧?"林嘉茉上下打量他说,"居然吃这种东西!"
  "废话!我能吃那个么!给你买的!"赵烨不高兴的说。
  "谁说我要吃那个了!我要乖乖!"林嘉茉有些不好意思,假装强硬说。
  "你说女生怎么爱吃这种东西!"赵烨扔了两包到筐里说,"也吃不饱。"
  "好像……里面送玩具。"乔燃询问的望向方茴。
  "是送小贴画。"方茴笑着说。
  "你也喜欢吃吗?那也给你买两袋吧!"乔燃也往自己的筐里装了些。
  旁边的陈寻突然停了动作,他诧异的看着乔燃,乔燃大方的冲他笑了笑。
  "不……不用了。"方茴从他的筐里又把两包零食拿出来放回了架子上,"买了很多了,肯定吃不了的。"
  "那好吧。"乔燃依旧微笑,而方茴却低下了头。
  从华普出来的时候,每个人好象都多了点心事,春日的晚霞,映在少年们的心上,也渐渐能看出沟壑。
  赵烨装好袋子说:"我去那边看看,新的当代歌坛好像出了。"
  "啊!我也想买,那天看了封面,好像郑伊健和邵美琪真的分手了。"林嘉茉应和说。
  "那一起去吧。"陈寻说,"他们好了多少年了?为什么分手啊?"
  "因为梁咏琪,据说啊,我也说不准呢。"林嘉茉叹了口气说,"当初郑伊健的表白多感人啊,说会照顾她一辈子呢!"
  "谁能照顾谁一辈子呢,除非早早的死了。"方茴淡淡的说。
  "怎么这么悲观啊!"乔燃拍拍她的肩膀说,"走吧!"
  方茴无所谓的摇摇头,她推好车刚要向前走,却猛地停住了。
  "怎么了?"陈寻在她后面问。
  "没事……你们去吧,我不过去了。"方茴重新支好车说。
  "啊?为什么啊?就在马路那边,也不远。"林嘉茉不解的说。
  "嗯,真的不去了,还要把这些送到奶奶家呢。"方茴很坚持的回绝。
  "那也行,赵烨你们去吧,我们把东西送回方茴奶奶家。"乔燃接过话来。
  陈寻疑惑的看了看,那个报亭边上只停了辆车,也没什么不妥。
  "你怎么了?"陈寻小声问。
  "没事儿。"方茴勉强的笑了下说。
  春游那天,大家先到了方茴奶奶家集合。林嘉茉穿了件桃红色的上衣和一条黑色的喇叭腿牛仔裤,十分时髦。而方茴则是普普通通的大白T恤和牛仔裤,远远看去就像是初中生。眼看时间不早,反正一会也是一起玩,他们就没再细分,男生把吃的都塞到了自己包里,一起骑车去了学校。
  同学们在路上就玩了起来,有的凑在一起玩"捉黑叉"、"敲三家"、"升级",有的拿扑克牌算命,有的听随身听唱歌,车顶篷恨得不都被掀翻。
  到了黑龙潭,侯老师嘱咐了几句就解散活动了。他们几个人精力充沛,林嘉茉又心心念的想追上前面高二的,走了一会就到了队伍最前面。这一路上的景色,他们根本没有细看,那大潭小潭的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汪水,真正开心的原因还是呆在身边的人。大概年轻时候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几个动作几个玩笑就足够开怀。
  赵烨揪了片树叶夹在拇指中间对着嘴唇吹了起来,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却很难听。林嘉茉捂着耳朵喊:"赵烨!你别学鸟叫了,小心呆会把鹰招来!"
  "赵烨?赵烨跟哪儿呢?"陈寻假装四处看着说。
  "孙子!你什么意思!"赵烨扶住一块大石头说。
  "哦!在那儿啊!你快过来,我都看不见你了!说多少次了,别跟黑石头站一起,你们俩靠色儿,不好找!"陈寻挥着手说。
  "你大爷的!"赵烨蹲下去,向陈寻撩水。
  陈寻顺手拉住旁边的方茴,方茴一脚不稳,踩在了旁边的溪水中。
  "都别闹了!快上来!"乔燃着急的伸出手喊。
  方茴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乔燃的手,踩着石头爬了上来。
  "没事吧!"陈寻忙扶住她问。
  "哎呀!裤子都湿了!"林嘉茉指着说。
  "真对不起!要不你穿我的?"陈寻双手合十说。
  方茴白了他一眼,泄气的看着自己的裤子。
  "现在几点了?"林嘉茉突然问。
  "两点半了。"乔燃看看手表说。
  "不是三点就集合吗?咱们得赶紧走了。"林嘉茉说。
"啊?她怎么也得晒晒啊!裤子还好说,鞋湿了会磨脚的!"乔燃摇摇头。
  "这样吧!陈寻留下陪方茴,我们先回去,跟侯老师说一声!"林嘉茉背好书包说。
  "啊?"大家诧异地看着她。
  "谁让他把方茴拉下水呢!"林嘉茉坏笑着说。
  "好吧!我陪她晒晒裤子,你们先走,一会我们去追你们!"陈寻心领神会。
  "不……不用吧。"方茴不好意思的说。
  "就这么着吧!再不走我们也得迟到了!"赵烨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说。
  "一会见啊!"林嘉茉向他们两个眨了眨眼。
  等他们三个走远,陈寻靠着方茴坐了下来,他揪住方茴的裤脚,使劲拧水。方茴僵直着腿,不由有些紧张。
  "放松点,我又不会把你吃了!"陈寻拍拍她的膝盖说。
  方茴生气的蹬了他一脚说:"你就不正经吧!"
  "乔燃正经,你让他陪你呗!"陈寻躲开她,斜着眼说。
  "你怎么老乔燃,乔燃的,我又没说他好。"方茴笑着说。
  "你看看这一路上,他又是给你背包,又是给你编花环……真够殷勤的!刚才还拉你来着吧。"
  "人家那是拉我上来,你倒是不拉我,一下子就给我推下去了。"
  陈寻沉默了会儿说:"我想还是告诉乔燃咱俩的事吧。"
  "啊?"
  "我总觉得……他好象也挺喜欢你的。"
  "哪……哪儿啊……"
  "我知道你也有感觉,你一紧张就结巴。"陈寻拣起一块石头扔向水里说。
  "那你就说呗……"方茴低下头说。
  "算了,你不是不乐意让别人知道么。"陈寻站了起来,深吸口气说:"走吧!别晚太多了,要不让同学们看着,以为咱俩干什么了呢!"
  方茴也站了起来,她抿抿嘴唇说:"喂……"
  "干吗?"陈寻回过头。
  "拉……拉手么……"方茴慢慢伸出胳膊说,"这儿没人……"
  陈寻愣了愣,随即笑开了花,他一把拉住方茴说:"跟着我啊!"
  方茴点了点头,紧紧的回握住了陈寻的手。
  两个人比规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他们做贼心虚的在快到客车之前拉开了很夸张的距离。林嘉茉在车下一直等着,看到他们忙跑过来说:"陈寻你先上去!我和方茴在后面。"
  陈寻茫然答应了,方茴疑惑的问她:"怎么啦?"
  "哎呀,你们俩还真传出绯闻了,刚才侯老师还说你们是不是男女朋友呢!"
  "真……真的?"方茴一下子吓白了脸。
  "看着到像是开玩笑,不过我还有一个爆炸性发现。"林嘉茉小声说。
  "什么啊?"方茴胆战心惊的问。
  "门玲草,好像喜欢陈寻呢!"林嘉茉神秘的说,"我上厕所时听见她跟何莎说,什么一定要找机会和CX说明白,你想想,咱们班除了陈寻,还能谁是CX?而且,你上次说黑板上的字,就是写你喜欢陈寻那个,听那意思多半就是她干的。"
  "啊……"方茴若有所思的说。
  "反正你小心点吧,你们俩的事最好别传出去,我总觉得有人盯着你们呢!"林嘉茉担心的说。
  话说自古以来,儿女私情在家国千秋面前全都轻如鹅毛,方茴和陈寻还没来得及担心点什么,数枚炸弹就炸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五月八日晚上,方茴接到了陈寻电话,他心急火燎的说:"明天上午九点到学校集合,开全校大会。"
  "诶?是北约轰炸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事么?"
  "对!操他妈的北约,太孙子了!不说了,我还要通知其他人呢!"
  "嗯,你别那么上火啊!"
  "知道了,就这样吧,他奶奶的!"陈寻愤愤的挂了电话。
  方茴叹了口气,打开电视全是关于此次轰炸的报告,五月八日凌晨,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使用导弹袭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造成馆舍严重毁坏,3人死亡,20余人受伤。新华社记者邵云环,光明日报记者许杏虎、朱颖不幸遇难,全中国都因此陷入了愤怒与悲伤中。
  第二天全校师生都准时到校了,没有一个人迟到。平时总被教训"站好队,不许说话"的学生们在那天都十分安静,整个操场都笼罩在庄严肃穆之中。开会之前奏响了国歌,洪亮的"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旋律响起,每个学生都大声的唱着,声音冲破云霄。
  总有人说我们是自私的一代,国家意识淡漠,中国人曾经的坚硬骨头到了我们这里成了软趴趴的花骨朵。但是我觉得这种说法特扯淡。因为我们小时候信息不发达所以在保守教育下最先知道的就是爱祖国爱党爱人民;因为是独生子女所以归属感更强烈;因为没吃过多少苦所以觉得中国也不错,不会崇洋媚外天天把美国挂在嘴边;因为教育还算良好所以在公共汽车上知道给大爷大妈让座,垃圾全都会扔到筒中并且不随地吐痰;因为有自我意识所以不趾高气扬的评判同胞没素质,只管自己做好;因为在国外受过歧视又离不开爸妈格外想家,所以一点不瞎掰,真的是想回国报效,盼着祖国统一繁荣昌盛……
  我想当时方茴陈寻他们肯定也是抱着这种想法的,散会之后,他们一起回了教室,一路上赵烨的嘴就没闲着,英美为首的北约首脑的亲戚家人和生殖器官被他问候了个遍:
  "他大爷的,什么叫地图表错了,炸错了?操!怎么不表错到他妈家去呀!看丫炸不炸!"
  "咱们也不能炸回去!真憋气!"林嘉茉把橡皮抠成了渣儿。
  "对了!我听我姐说他们大学要去美国大使馆游行!他们做了好多标语口号呢!咱们去看看怎么样?"乔燃说。
  "去呀!"赵烨一拍桌子说。
  "咱们一起去!方茴,你也画俩标语,咱带上!"陈寻一下子来了精神。
  "嗯……那写什么啊?"方茴从讲台下拿出画板报用剩下的纸说。
  "写克林顿我操你妈!"赵烨义愤填膺的喊,大家笑了起来。
  使馆区的路都戒严了,但人却丝毫不见少,基本上北京所有大学都来了,他们举着各自的校旗院旗标语口号,一片群情激昂。北京市公安局统一安排了游行路线,人群沿着道路缓慢向前移动着,陈寻他们就混在了其中。
  看着周围和自己一样的年轻面孔,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激情,他们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赵烨个子最高,他高举起方茴画的标语,走在了前面,那上面用血红的大字写着:"谴责北约暴行,还我同胞骨血!"
  身边的一个大学生走过来说:"同学,你们是哪个学校?"
  "F中的!"赵烨响亮的回答。
  "哦?中学生?怪不得看着这么小呢!"那个大学生诧异的说,"好!你们真有勇气!"
  "我们学校没有组织游行,我们是自己过来的!"赵烨骄傲的说。
  "嗯,中学生应该不会安排这种活动,你们要注意安全,小心不要被人群挤到!"大学生拍拍他的肩膀说。
  陈寻听了忙把方茴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说:"跟住我啊。"
  "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啊?"乔燃望着看不到头的人群问。
  "沿着公安局制定路线,最后目的地是美国大使馆,每个学校在那里停留三分钟,可以喊口号示威。"大学生说,"你们拿东西了没?"
  "什么东西?"林嘉茉纳闷的问。
  "水瓶,墨水瓶什么的啊!"大学生笑着说。
  "啊?干吗用啊?"赵烨不解的说。
  "哈哈,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扔咱们炸弹,咱们回击点墨水瓶也不过分吧!"
  "我明白了!"赵烨恍然大悟,"我去捡几块板儿砖!"
  "那倒不用,容易伤人,这样吧,我把我这瓶给你们。"大学生掏出一瓶碳素墨水递给赵烨说,"到时候看准了往墙上扔,砸花他们!"
  "啊!谢谢哥哥!"赵烨兴奋的接过来说,"你放心!我打篮球的,扔这个准着呢!"
  "好!你们就跟在我们后边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大学生挥挥手又走回了前面。
  "行!待会一起喊!"赵烨攥住墨水瓶说。
  队伍走了很久才到了美国大使馆,一到这里人群顿时达到了沸点。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学生,带头喊起了口号,他喊一句,后边的人群就跟一句。
  "抗议北约暴行!"
  "还我使馆,还我亲人!"
  "NATO is NAZI!"(北约是纳粹)
  "American is killer!"(美国是凶手)
  "中国人民不可欺,中华民族不可辱!"
  "声援南联盟人民,严惩战争罪犯!"
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声嘶力竭,那栋漂亮的小楼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仿佛摇摇欲坠。透过玻璃已被砸碎的窗子,可以依稀看见里面荷枪实弹的美国大兵,他们带着钢盔,但却丝毫没有威风的样子,那频频晃动的身影,反而彰显着内心的恐慌。平日里鲜艳刺目的星条旗,也毫无精神的耷拉在旗杆上,偶尔吹过的微风也没能掀起它的一角。
  陈寻看到旗子突然灵机一动,他举起胳膊大声喊:"降旗!让他们降半旗!"
  周围的人注意到他的呼喊,也一齐嚷了起来,渐渐人越来越多,到最后所有人都有节奏的齐声大喊:"降旗!降旗!降旗!……"
  赵烨适时的窜出人群,他高高的蹦了起来,把手中的墨水瓶狠狠扔向了里面。随着清脆的破裂声,一块漆黑的颜色印在了墙上,方茴深深的吐了口气,屈辱的心情在那一瞬间终于释放。
  从美国大使馆走回来之后他们都累得不行,因为一路上只能走步,外加上长时间的呼喊,所以特别消耗体力。不过尽管疲惫,他们却仍然很兴奋。赵烨提议大家一起吃晚饭,于是他们就在路边找了个烧烤店,走了进去。那时候北京城刚刚流行起烧烤,但是和现在的"三千里"、"权金城"不一样,美其名曰"音乐烧烤",其实不过是放着嘈杂流行歌曲的小馆子,像他们这样的学生,也还消费的起。
  上菜之后,林嘉茉亲自夹了一块肉到赵烨盘子中说:"赵烨,你今天真棒!够男人!"
  "那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么!"赵烨畅快的咬下去说。
  另一边乔燃也给方茴夹了一片,他笑笑说:"今天走累了吧?快补充点营养!我还怕你撑不住呢!"
  "谢谢。"方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她偷偷瞅了陈寻一眼。
  "吃这个吧。"陈寻也夹起一片肉放到方茴碗里说,"我挑了半天,就这个没辣椒。你不是吃不了辣的吗?"
  "啊……谢谢……"方茴更加的不自然了。
  "哦?不能吃辣的啊!"乔燃尴尬的说,"我不知道啊。"
  "没……没关系的!"方茴连忙说。
  "我说!今天咱们喝点啤的吧!"赵烨打断他们。
  "哈?你行吗?"林嘉茉诧异的问。
  "当然行了!服务员,给我们拿两瓶啤酒!"赵烨张罗说。
  服务员拿上了两瓶啤酒,一个绿瓶一个黄瓶,赵烨开心的说:"嘿!真不赖!还有瓶酒头!"
  "什么是酒头?"林嘉茉问。
  "喏,就是这个黄色的,一箱里只有一瓶,其他都是绿色的啊。"赵烨举起酒瓶说。
  "你懂得还真多啊!"林嘉茉钦佩的说。
  "我看他就这方面懂得多!"方茴笑着说。
  "嘿嘿嘿!你瞧不起谁啊!今天是谁突围出去,把墨水瓶向洋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赵烨站起来用筷子敲她说。
  "行了!你最牛逼!喝酒吧!"陈寻忙拦住赵烨说。
  赵烨喝了一大口说:"不是我说,你们看着吧!总有一天我发迹了,到时候咱们就不来这种破饭馆了!我带你们去吃王府!"
  "好!那我们等着你哦!"林嘉茉忍住笑说。
  他们从饭馆晕晕乎乎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几个人多多少少有点醉意,陈寻和方茴走在最后面,他趁着酒劲一把拉住了方茴的手。
  "你……放开!"方茴吓了一跳,"让他们看见!"
  "没事,看不见,天黑着呢!"陈寻望着她傻笑。
  方茴还是有点紧张,她挣了挣说:"等会……回家的时候再……"
  "嘿!你们俩快点!跟上啊!"赵烨回过头摇摇晃晃的喊,"是我的兵,跟我走!不是我的兵,拿屁崩……"
  "知……知道了。"方茴慌张的把手藏到身后说,陈寻仍旧攥得很紧,她生气的掐了他手背一下。
  春末的北京泛着其独特的慵懒味道,他们嬉笑着穿过路灯昏暗的胡同,白天的激愤就像青春中的一场旋风,吹过之后反而显得他们更加的清新。无论是跑调的儿歌,还是偷偷牵着的手,都那么的单纯美好。
  游行的事刚过去不久,新的政治任务就布置了下来。1999年10月1日是建国五十周年大庆,F中被指派参加队列和集体舞表演。学校对这件事十分重视,一接到任务马上开始组织同学排练,高二年级翻花举牌,高一年级学习集体舞,整个校园顿时忙碌了起来。
  侯佳自然打算让一班突出表现,她委派班里身条模样最顺眼的陈寻和林嘉茉担任学习舞蹈的小教练,一心想博个头彩。不过这可苦了一班学生,不但体育课牺牲成了舞蹈课,就连放学之后还经常要多练四十分钟。当别的班级放学回家的时候,他们却要傻了吧唧的在操场站成一圈,学跳《开门红》和《好日子》什么的。
  本来陈寻还是挺愿意参加这种活动的,他属于人越多就越显眼的那种人,俗话说是金子就会发光,他是尤其爱在石头中使劲放光的很屌的金子。但是集体排练的时候他却不怎么高兴,因为虽然这集体舞是男生女生围成里外两层的两个圆环,面对面转着圈的跳,指不定跳到那里停下,然后面对面的拉胳膊挽手,可是集合归队时则是统一的队形,所以也有相对意义的固定舞伴。而方茴的那个舞伴就是乔燃。这让陈寻很不爽,他和林嘉茉是小教练,大多数情况下不能站到队里,因而他也搭不上方茴的边,就算偶尔遇见了,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一眨眼她就转回到了乔燃身边。
  方茴也有不称心的地方,陈寻和林嘉茉在一起她是没有意见的,可是同样作为小教练,五班的王曼曼也一直跟他们在一块。这女孩很开朗,总是和陈寻说说笑笑,闹得欢了恨不得能趴在他身上,这就让方茴心里不是滋味了。
  这样一来一往的,他们两个人就有些别扭了起来,平日里不能明目张胆在一块儿的缺憾,就一股脑的在晚上打电话的时候补齐。可惜事不凑巧,陈寻家的子母机坏了,他房间里用于和方茴联络的子机掉到了水池子里,倒不至于不能用,只是通话时杂音远远大于话音。
  方茴说他们俩那时候特缺心眼儿,就那样还每天晚上都打电话联系。为了不被家长发现,他们约定每天晚上十点再偷偷通信。因为陈寻家的电话在他父母的房间有分机,所以不能方茴给他打过去,只能陈寻打过来。而方茴家的电话在客厅,她每次都要像做贼一样,把电话线拉长到自己房间,在电话上面盖上枕头被子,响一声就马上接起来,生怕被他爸听见。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胆战心惊的在"沙沙"的噪音中坚持不懈的说话。虽然他们的对话通常演变成"喂……什么……再说一次……听不见……我什么……哦……喂……听得见么……还是听不见……"这样搞笑的猜词游戏,但是那会他们却乐在其中。难得能听到的几句"我想你了"、"喜欢你",已经足够他们晚上做个美梦。
  高一生活随着集体舞、会考、期末考试忙忙碌碌的临近尾声。赵烨每次到期末都小宇宙爆发,死活拉住陈寻他们一起复习。大家实在缠不过他,就约好周末一起到东城区图书馆看书。那里面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时不时就遇到个熟人,方茴的地理图册、生物笔记、计算机书顿时成为抢手货,在硕大的自习室里广泛流传。
  他们中午到附近的一个叫宝隆的小商品市场吃了凉面和酸辣粉,那里楼上还买文具小玩艺什么的,林嘉茉就拉着方茴一起上去逛。
  林嘉茉拿起一个毛绒小猪说:"茴儿,你看这个可爱不?"
  "还好吧。"方茴说。
  "你给陈寻送过礼物么?"林嘉茉放下小猪问。
  "没有。"方茴低下头说,"他生日是8月29日,还没到呢!"
  "哦!你说……送男生什么好呢?"林嘉茉四周看着问。
  "啊?你要送给谁?"
  "还能有谁啊!苏凯呗!他快过生日了!"林嘉茉笑着说。
  "几号?"
  "24,正好咱们考完试!"
  "还以"高依依"的名义送?"
  "不!这次我想以林嘉茉的名义送!"
  林嘉茉笑着转了个圈,然而就在这三百六十度里,她的世界突然跟着颠倒了。
  在林林总总的玩具中间,她看见了苏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虽然不很清楚,但就那么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了两只牵在一起又匆匆分开的手。
  "你们也来这里玩啊?是不是在东图看书?"苏凯走过来打招呼。
  "是啊……"林嘉茉牵强的扯了扯嘴角说,"你也和同学来复习啊?"
"啊!对!"苏凯不好意思的说,"赵烨也来了吧?跟那小子说,会考一定得及格啊!要不然万一以后有大学招特长生,就不好办了。"
  "嗯。"林嘉茉垂下头说。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啊?走!我请你们吃冰棍去!"苏凯凑过来说。
  "不用了!"林嘉茉错后一步说,"我们要回去了。"
  "哦,那下次吧!平时活蹦乱跳的,现在跟蔫茄子似的我还真不适应,要是有心事赶明儿跟哥哥我聊聊,免费帮你答疑解惑!"苏凯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的说。
  "谁有心事啊!"林嘉茉扁着嘴说。
  "哈哈!还保密!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别忘了提醒赵烨啊!"苏凯冲她们挥了挥手,很自然的扶着旁边女孩的背走了。
  林嘉茉望着他们的背影几乎掉下泪来,那个女孩背后的大手,想必是十分温暖的,可是那样呵护的温度丝毫没有过继到她这里,反而让她格外心酸。
  苏凯走了几步好象突然想起了点什么,他跟身旁的女孩耳语了两句又跑了回来。
  林嘉茉忙吞回泪水,抹抹眼角说:"怎么了?"
  "刚才忘了说。"苏凯温和的笑了笑说,"麻烦你跟你们班的那个高依依说一声,别呼我了,也别再给我买水什么的了。帮我谢谢她,但是……我不能和她一块儿。"
  "为什么啊?"林嘉茉的声音有些发颤。
  "也不为什么,可能是有代沟吧。再说,你们都跟我妹妹似的,我总觉得这样不好。"苏凯挠挠头说。
  林嘉茉举起胳膊,指着站在那边等他的女孩说:"是因为她吧?是你女朋友么?"
  苏凯愣了愣,随即笑着说:"对,她叫郑雪,是我女朋友。"
  "我明白了,我会转告她的!再见!"林嘉茉没等苏凯再说话,就拉着方茴走了。
  林嘉茉死死抓住方茴,甚至在她手腕上留下了红色的指痕,可是方茴没有吭声,她们一直跑到旁边一条小胡同里才停了下来,方茴抱住林嘉茉,轻抚着她的头说:"哭吧,没人了,哭出来就好了。"
  早已泪流满面的林嘉茉,终于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那天之后林嘉茉一下子消沉了,无论学习还是跳舞都心不在焉的,原本红润的鹅蛋脸也干瘪了下去。而且她不再和别人逗笑聊天,脾气也大了,动不动就跟人呛茬儿。赵烨被她噎了几次之后,再也不敢去逗她了。方茴劝了劝,也不见好。
  一般有点眼里劲儿的人都看的出来林嘉茉不是善主儿,知道绕道走不招摆她,偏偏这种时候,王曼曼无意中撞在枪口上,成了炮灰。
  那天休假,他们全年级来学校练舞,跳过几圈休息的时候,王曼曼走到陈寻和林嘉茉身边,颇有深意的问:"平时总找你们的女孩是谁啊?"
  "啊?你是说方茴?"陈寻说。
  "对!就是留扣边儿的那个,叫方茴是吧?她可真逗!"王曼曼望着远处的方茴说。
  "怎么了?"陈寻纳闷的问。
  "喏,你看看她穿的是什么裤子啊!"王曼曼凑到他旁边笑着说。
  陈寻和林嘉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方茴正在和乔燃说话,她没穿校服,上身是件很普通的翻领T恤,下身则是一条早已退出流行的深蓝色短裙裤。
  "还真是够土的!"王曼曼嬉笑的说。
  陈寻知道方茴不是时髦的女孩,平时别的女生栓个绳挂个链的,她就从来没有。那会F中要求全体穿校服,浑身上下大家都是一个样,稍微能显露点品位的地方就在脚上,所以大家都对鞋下功夫。一般家里条件不错的男孩都穿耐克阿迪锐步,稍微逊色点就穿李宁。女孩中时尚点的就穿松糕鞋、大头鞋,或者女版的高级运动鞋,平常些的女孩也买双颜色鲜艳的百事什么的。而方茴则一直穿着很普通的布鞋,上体育课时穿的,也仅仅是国产双星牌球鞋。
  不过,方茴虽然朴素,但是气质很清淡,学习又格外出色,所以没人因此而嘲笑她。陈寻更是从不挑拣她,换句话说,在他眼里根本就没看到过这些,他觉得方茴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可是如今被王曼曼一说,他心里就不自在了,嘴上讪讪的说:"还好吧,我看着还行啊!"
  "还行?得了吧你!我都多少年没看过裙裤了,好像还是小学的时候穿的呢!对吧,嘉茉?"王曼曼扭头向林嘉茉说。
  林嘉茉本来气就不顺,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勾起了火。陈寻的回答也让她不满意,她心想,别人都这么说方茴了,他怎么也该出头反驳两句,可是瞧他却蔫头蔫脑的压根没这个意思。于是她白了陈寻一眼,冷冷的对王曼曼说:"裙裤怎么了?你那天不还穿短裤来着么?"
  "能一样吗?今年流行牛仔短裤,我那条是前几天才在西单劝业场买的!"王曼曼不高兴的说。
  "反正这裤子穿就得分人,方茴腿好看,穿什么都显好,是吧陈寻?"林嘉茉挑衅的看着陈寻说。
  "对!我看就挺好看的!"陈寻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美滋滋的说。
  这下换成王曼曼恼怒了,她脸蛋长的漂亮,个子也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小腿略粗一些。她觉得林嘉茉这是明褒方茴暗贬她,尤其当着陈寻的面儿,未免太让她下不来台。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嘀咕说:"得得得,你们都是一班的,不跟你们俩说了,不就一土老冒儿么,至于这么护着吗?"
  "王曼曼,你别这么说她啊!"这回陈寻终于忍不住了,恶狠狠的撂了一句。
  "你有完没完啊!"林嘉茉几乎同时说。
  "怎么了!她是谁啊,还不准人说了!"王曼曼也急了,瞪着眼睛喊了回去。
  "当然不能说了,她是我好朋友,是他女朋友!"林嘉茉心里终于舒坦了点,幸灾乐祸的说。
  "啊?"林嘉茉的话让王曼曼瞬时忘记了愤怒,她惊讶看着陈寻,一脸不相信。
  陈寻瞥了林嘉茉一眼,林嘉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也不狡辩了,干脆破釜沉舟说:"干吗?不信啊!我又没撒谎,她就是陈寻女朋友。"
  "真的吗?"王曼曼哀怨的看着陈寻说。
  "是真的。"陈寻大方的点了点头,"你别跟别人说啊。"
  练舞解散之后,林嘉茉拉住方茴上下打量着说:"明儿别穿这身了。"
  "啊,怎么了?"方茴不解的问。
  "没怎么,就是今天王曼曼说你来着,现在不留行穿裙裤。"林嘉茉轻描淡写的说。
  "哦。"方茴牵强地笑了笑,手不自觉的拉紧了衣服下摆。
  "没事,我已经把她顶回去了,以为自己多有范儿呢,瞧那两条粗腿吧!"林嘉茉拍拍她的肩膀说。
  "嗯,你也没必要跟她争这个,我知道自己,是有点土。"方茴自嘲的说。
  "那不是还当着陈寻的面吗!你不往心里去,他还往心里去呢。"
  "他也在?"方茴停住,担心的望着林嘉茉说。
  "在,不过你放心,他还是挺向着你的!"林嘉茉挥挥手说。
  "那他说什么了?"
  "他……"林嘉茉一下子卡了壳,她突然想起王曼曼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忙歉意的说,"他说你是他女朋友,让她别这么说你。是我说漏了,他才承认的,对不起。"
  方茴愣住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方面她窃喜陈寻勇敢的承认、坚定的维护,另一方面她又担心他们的事会被传出去。王曼曼不是本班同学,这效应更可怕,一旦传开,那就是全年级皆知的秘密了。
  "你别生气啊,我这些天心乱,说话没谱,真是……"林嘉茉摇晃着她的胳膊说。
  "算了,纸包不住火,我看这事早晚瞒不住了。唉……但愿她嘴严点,别让老师们知道。"方茴无奈的说。
  "那她肯定不敢。"林嘉茉说,"不过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们的关系一公开,估计也就没人打陈寻注意了。你可是没看着王曼曼和陈寻那亲密的样儿,就跟她是陈寻女朋友似的!这回她肯定死心了!"
  "呵呵,也没准她一看原来是我这样没威胁的人,反倒更踏实了呢。"方茴看着林嘉茉说,"话说回来,见到郑雪,你对苏凯就死心了么?"
  林嘉茉沉默了,那天之后她稍稍打听了一下郑雪这个人。那个女孩子是高二很有名的级花,文文静静的,学习好人缘也好。据说喜欢郑雪的人可多了,不过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苏凯。他们的事在高二年级被传为佳话,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这两个人不在一个班,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相识的过程很浪漫。苏凯忘记带课本,就去郑雪她们班借,他本来想找篮球队的队友,可是迎面就见到了郑雪。仅仅这么一面,他就被这个大眼睛长得像周慧敏的女孩儿吸引了。于是他就故意搭讪的向郑雪借了书,借书是学生时代永不落伍的小把戏,有借必有还,这样一来一往之间,自然而然就喜欢上了。林嘉茉知道自己和郑雪是不同类型的女孩子,仔细比较的话,不管从哪个方面似乎都是郑雪更胜一筹。可是她还是喜欢苏凯,喜欢得心都疼了。
  年轻的时候大概没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忧伤,林嘉茉就缠绕在这种情绪内,沉浮不定。
  "好象还是没死心呀。"林嘉茉苦笑的望着方茴说,"巨巨巨……巨不甘心,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高依依就是我,我就是高依依呢……"
  "别想了,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么。"方茴也感染了她的悲伤,叹了口气说。
  "嗯!当不成女朋友,当朋友也行。"林嘉茉吸吸鼻子说,"我还要看他打球,给他送水,回家呼他,放学等他,攒SK的一块钱!帮他做好多好多的事,一直到他毕业,再站在他面前漂漂亮亮的告诉他,我其实特喜欢他……"
  林嘉茉蹲在地上小声哭了出来,方茴依靠在她旁边,搂住了她的肩膀。
  "方茴,我是不是特没起子啊?"林嘉茉抬起头,泪眼朦胧的问。
  "没有,嘉茉,没有……"方茴的眼圈也红了,她一边抹去林嘉茉的眼泪,一边抹去自己的眼泪说。
  "呵呵,别哭了,你哭什么啊!真傻……"还挂着泪珠的林嘉茉站了起来,她使劲擦擦脸,深呼了口气,大声的唱着:
  "看着她走向你,那幅画面多美丽,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方茴望着林嘉茉在夕阳下的亮丽身影,突然觉得特别难过。在那一瞬间,她发现,原来喜欢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美好的事,也许有人会因为喜欢而肝肠寸断。明明都是一样的心情,可是结果却是欢喜与忧愁两种,而且根本不能简单的判别是非对错。她无法想象,如果以后在她与陈寻之间出现另一个人会怎么样,该怎么办。
  盛夏的暮色中,方茴打了个冷战。
  会考结束的那天,林嘉茉为了能独自给苏凯过生日而提前交了卷,她拿着礼物跑到苏凯的考试教室门口眼巴巴的等着。苏凯是倒数几个出来的,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林嘉茉惊讶的说:"你怎么跑我们班来了?你没考试?!"
  "怎么可能!提前交卷啦!"林嘉茉把他拉倒一旁楼道里说。
  "吓我一跳……"苏凯拍拍胸口说,"怎么了?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林嘉茉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说,"今……今天不是你生日么!生日快乐!"
  "特意来跟我说啊!谢谢谢谢!"苏凯开心的笑着说。
  "嗯……还有……这个给你!"林嘉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好的卡通纸袋子,别别扭扭的递给苏凯。
  "哇塞!还有礼物?太感动了!"苏凯兴奋的拆开纸袋,里面是一副耐克的护腕。
  林嘉茉捋了捋耳边的碎头发说:"呐,这个可是我自己送的啊……"
  "嗯!我知道的,谢谢你!不过这玩艺还挺贵吧?干吗花这么多钱啊!"苏凯小心翼翼的又重新装好说。
  "也没有太贵……不过你以后打球可必须带着!"林嘉茉强调说。
  "好!我天天都带!"苏凯很郑重的保证说。
  林嘉茉满意的看着他把礼物收回到书包里,因为考试,所以那里面没有几本书,一个红色的东西在其中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啊?郑雪送给你的礼物么?"林嘉茉有些不是滋味的问。
  "这个?"苏凯掏出来给她看说,"不是,是本小说,郑雪想看我就帮她借来了,最近好像还挺流行的,叫《第一次亲密接触》,你看过么?"
  "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啊!我知道,总听别人说,据说很感人呢!"林嘉茉接过来翻了两页,很感兴趣的说。
  "想看吗?要是想看你就先拿走吧!"苏凯笑眯眯的望着爱不释手的捧着书的林嘉茉说。
  "啊?"林嘉茉惊讶的抬起头,犹豫的说,"不用了……那多不好啊,郑雪不是还要看么。"
  "晚两天没事儿,你先看吧。"苏凯拿过林嘉茉的书包,不由分说就把书塞了进去。
  "那谢谢了!"林嘉茉高兴的说。
  "客气什么啊!"苏凯挥挥手说,"对了,待会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去雨花餐厅,我过生日请客!"
  林嘉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凯却掉转目光朝另一边使劲挥起了手,林嘉茉回过头去看,只见郑雪背着书包款款的走向了他们。她冲林嘉茉点了点头,转向苏凯说:"考得怎么样?"
  "还行,及格没问题!"苏凯笑着说。
  林嘉茉这才想起来苏凯也要考试,而她却都没问一问,就像生怕输了一筹似的,她也急急忙忙的说:"是啊!你总说赵烨,你自己呢?"
  "就那么信不过我啊?"苏凯扬起下巴说,"要没这点本事我也甭当校队队长了!再说,我还有秘密武器呢!"
  "什么秘密武器啊?"林嘉茉好奇地问。
  苏凯看着郑雪很温柔的笑了笑说:"你问她。"
  林嘉茉又疑惑的看向郑雪,郑雪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别听他胡说了,就是考试前拿了我的几本笔记看看。"
  "你是希瑞啊!那就已经赐予我力量了!"苏凯毫不避讳的开玩笑说。
  "行了吧你!"郑雪轻轻拍了苏凯一下说:"现在就走么?嘉茉也一起去吧。"
  林嘉茉看着他们打情骂俏心里一阵泛酸,她勉强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去了,你们俩好好玩吧!"
  "不行!今天我过生日,你必须得去!你别担心,都是你认识的,待会儿赵烨也来!"苏凯说。
  林嘉茉刚想再推辞掉,远远地就听见了赵烨的喊声,他跑过来惊喜的看着林嘉茉说:"你怎么在这儿啊!苏凯说让我叫你一起吃饭,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看你那么早交了卷,我那叫着急!敢情你都知道了啊!"
  林嘉茉当然并不知道苏凯早就要叫她一起,也不好在他们面前说提前交卷是为了送礼物,只好"嗯啊"了两句带过,很不情愿的和他们一起去了雨花餐厅。
  如果不把林嘉茉的少女情怀、黯然神伤算进去,那顿饭还是吃得很愉快的。那天去的基本都是篮球队的人,高一年级的只有赵烨和林嘉茉两个。席间苏凯在照顾郑雪的同时,也兼顾着帮林嘉茉夹两筷子菜。
  篮球队的男生吃饭一个比一个生猛,刚上一盘菜,林嘉茉还没拿起筷子,周围的无数双筷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纷纷加中了目标。下一道菜上来时,等她做好准备事先拿好了筷子,那边却又全部直接用手抓了。
  赵烨大呼吃亏,惨兮兮的说:"不带你们这样的!也不知道让让我们!欺负我们小啊!"
  苏凯笑着骂他:"滚蛋!要你还算小,那中国没他妈大人了。"
  赵烨一边给林嘉茉乘汤一边说:"看见没有,咱们还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赶紧多吃点,他们可不让着你!"
  "那是,我们哪有你知冷知热啊!"苏凯别有深意的接话说。
  林嘉茉一下子沉下了脸,赵烨也不好意思了,拿起汤勺甩他。郑雪在一旁拉住苏凯的衣袖说:"你别逗人家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赵烨是学雷锋做好事,热心帮助女同学,LADYFIRST!"苏凯坏笑着说。
  "对!我就做好事了!郑雪,把你碗给我!我也帮你乘!"赵烨无赖的说。
  "去去去!你丫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苏凯挡住他的手说。
  "切!嘉茉你看他,还有脸说我呢!"赵烨在一旁起哄。
  这些人没一个知道林嘉茉的心思,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越来越伤心。她没有理睬赵烨的调笑,拿起旁边的酒杯倒满啤酒,站起来说:"光吃了,还没来得及祝生日快乐呢!我带个头吧!祝你生日快乐!"
  苏凯也举起酒杯说:"还是嘉茉最有良心啊!谢谢啦,不过一天祝一次就行了,要不我就觉得比你更老了!"
  赵烨在旁边惊讶地说:"你都祝过一次啦?"
  林嘉茉苦笑的点点头,把杯子举到了嘴边。
  苏凯忙喊住她说:"诶!小姑娘意思意思得了!你还真喝啊?赵烨,这会你丫怎么不管了?"
  赵烨扯了扯林嘉茉说:"你不用喝,抿一口就行了,剩下我替你!"
  "没事,我行!"林嘉茉一仰头,"咕嘟咕嘟"的就喝干了酒。
  坐着的篮球队员在下面拍手叫好,一个劲的起哄让她再喝,林嘉茉也不推辞,那天她祝了无数次生日快乐,每祝一次就喝一口,恨不得凑够了苏凯一辈子的生日。赵烨和苏凯都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点的醉了。
  散席之后,苏凯叮嘱了几句就陪郑雪走了。赵烨送林嘉茉回家,他好不容易才把林嘉茉安置在了自行车大梁上,用胳膊紧紧环住她。林嘉茉晕晕忽忽的靠在赵烨胸前,含糊不清的哼唱着《很爱很爱你》。
  赵烨知道不能把她就这么送回去,于是带着她绕着二环骑了一圈又一圈。
  等林嘉茉酒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趴在车把上,不再唱歌,也不再依靠着赵烨。在她后背与赵烨的胸膛之间,吹入了夏日甜腻的风。
  赵烨奋力蹬着车说:"脑袋晕么?还难受么?"
  "不。"林嘉茉闭起眼睛,吹着风说。
  "知道么?我都带你溜了两次雍和宫啦!"
  "哦。"
  "那现在回家?"
  "嗯。"
  "嘉茉……"
  "啊。"
  "今天你其实不开心吧。"
  "嗯?"
  赵烨深吸了口气说:"你一定不开心,因为你一不开心,我就会跟着难受。"
  "……"
  林嘉茉没有回答,她偷偷地哭了,因为在她身后,赵烨唱起了那首《很爱很爱你》,他唱了一路,直到把她送回了家。
  方茴说,从此之后林嘉茉完成了某种蜕变,她也说不好这是什么感觉,只是忽然之间林嘉茉沉稳内敛了,那种感情好像经过了一个蒸馏的过程,更加的美好纯粹。在这个过程中,林嘉茉仿佛先她一步成长了起来。而仅仅这样的一步之遥,就让她们的人生分别去往了不同方向。
  那年夏天在嘈杂的大喇叭音乐和纷乱的集体舞步中慢慢流逝。
  后来方茴再也没穿过裙裤,学校统一派发了集体舞专用T恤和黑裤子,上衣有红黄两种颜色,上面龙飞凤舞的印了个大大地"舞"字。这让方茴松了口气,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混在人群里,而不被人注视,这套集体服装算是帮了她的大忙。
  放暑假之后,F中要求高一年级除周末外每天早上到学校练习三小时的集体舞。方茴嫌天天往返太热又太麻烦,就干脆住在了奶奶家。
  她奶奶家在东城,是那种北京胡同里里常见的大杂院,院里住着三、四户,街坊间见面打招呼都是按家里的辈分论,一张嘴就"三叔"、"大姑"的,亲近的就像是一家子。方茴家占了一间北房和后搭出来的半间西房。老俩口住在北屋,方茴去就住在那鸽子窝般大小的小西屋里。院里有个公用水龙头,打水的时候见着了,都客气两句"您先来,您先来!"。但是没有厕所,方便的话都得去胡同里的公共厕所蹲坑。厕所往北去一点,有个副食店,方茴小时候那儿买冰镇酸梅汤,现在也阔气的摆了冰柜,买着高档冰淇淋。再往前小口儿那有棵大槐树,傍晚的时候就聚着一帮光大膀子的老少爷们,有的下象棋,有的聊聊形势,都说皇城根底下的人爱谈政治,老舍的《茶馆》里描写的贴"勿谈国事"的字条那是一点不假,到了现在老百姓们还是照样管不住他们的嘴。间或也有穿着宽松背心裤子的妇女,聚在一块嘎达牙说谁家二丫头四小子又怎么怎么着了。老人们见面,则一定会说"吃了么您呐?",要不就说"晚不晌遛弯去?"。
  按现在的话说,方茴就是在享受重温着浓厚的老北京文化,因此也不觉得太无聊。
  陈寻他们总在练完舞后到她奶奶家一起玩会儿。那时候他正弹吉他上瘾,什么《小草》、《我是一只小小鸟》早就弹得滚瓜烂熟,已经开始练习新曲子《恋恋风尘》和《那些花儿》,手感好了还能来一段许巍的《在别处》。乔燃在暑假里也学了吉他,不过还只是在《同桌的你》的初级阶段。两个人经常一起背着吉他去,在方茴的小屋里轮流弹唱。林嘉茉和赵烨不会这些,就坐在一旁的马扎上听。方茴的爷爷奶奶总给他们准备不少好吃的,一来就切西瓜煮玉米,拿个大钢种盆,放在地下扔皮吐籽。屋里地儿小,西晒的时候更加热。方茴把家里那咯吱乱响的华柱牌老风扇开到最大,再一人发个蒲扇扇风。要是有蚊子,就在屋门口点上一盘蚊香。
  方茴笑着说,可想而知那时候他们过得是怎样的邋遢和悠闲,吉他声、电扇声、说话声混合成一片,蚊香味、西瓜味、汗味蒸发在一起。大概因为看不到离别,所以时光总是慢悠悠的。
  而在开着空调的澳洲小屋中,听到她说这些,我却不禁有点悲哀。一是因为我发现成长带给她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可见,二是因为在我这里她仿佛并未得到真正的安慰。我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让她在我面前从心底绽放这样的笑颜。在我们之间,没有过去的话,会不会有将来。
  但是方茴并未发觉我的心思,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翕,又开始缓缓念出了陈寻的名字。
  转眼间陈寻的生日就快到了,他生日和我一天,所以注定会和我遇到一样的问题,那就是记住这日子的人少,忘记的人多,不得不年年在暑假里长大。因此陈寻的生日习惯性的和发小们过,而并不和同学一起。如今有了方茴自然又不一样了,不可能抛开方茴,那么必然这些人要再次见面。上次的会面以那种方式结束让陈寻很不舒服,他决定调和这两方的矛盾。因为不管是方茴还是唐海冰他们,都是他不愿意舍弃的人。而且,以陈寻的性格也不愿意与往事纠缠。他觉得,既然都过去了,又不是开心的事,那么就忘了呗。
  陈寻在头一天挨个给他的发小们打了电话,他语气坚定的说一定会带方茴去,所以无论方茴以前出过多大的事,都不要再计较了。他自己都不在意,他们就更没有在意的必要。反正他就是喜欢方茴,没辙,只能这样了。
  孙涛和杨晴答应的还算痛快。杨晴前一阵刚看了不少席绢的小说,因此特为之感动,她说陈寻能为一个女孩这样做特他妈男人,这样的爱情应该歌颂应该弘扬应该写成小说拍成电影,反正不应该被破坏。她坚定的站在了他们一边,坚决反对一切邪恶势力棒打鸳鸯,还信誓旦旦的说,如果他们私奔,她一定去帮着弄票,还特意问了问到时候是不是要坐到上海然后换船去香港,这样比较符合故事情节,有怀旧的味道。
  孙涛比较冷静,他根本没理杨晴那小女生般的爱情幻想,很诚心的跟陈寻说,这么做他也没什么太大意见,毕竟方茴是陈寻女朋友又不是他的,如果杨晴以前那样他肯定早蹬了她。但这种事作为朋友而言,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寻自己能过的舒心。至于方茴能不能让他舒心,孙涛从理论上持保留意见。
  他这番话陈寻和杨晴都不爱听了。杨晴在电话那边操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骂道:"你丫蹬啊!蹬啊!蹬你大爷的?抽你小丫挺的信不信,再说一遍我跟你丫死磕!"眼见自身难保,孙涛忙挂了电话,陈寻一肚子词都让杨晴说了,他在电话那边憋屈了半天才又联系了吴婷婷。
  吴婷婷听了陈寻理直气壮的陈述后沉思了一会,她和孙涛的想法差不多,对于方茴这个人还不太能接受。她总觉得这两个人并不合适,经历多的那个很敏感,而经历少的那个又太热血。这样的结合注定会扰乱彼此的生活步调,越努力接近就越痛苦。不过这些话吴婷婷没有明说,只是提醒陈寻,方茴和她不一样,不能心如止水。如果陈寻认真,就一定要多担待。陈寻知道她又想起了白锋,就没有再说什么。最后吴婷婷还是答应到时候会照顾方茴一点,并劝他最好亲自去和唐海冰说这件事,毕竟只有他见过当时的情景,心结也最大。
  傍晚的时候陈寻去找了唐海冰。他们小时候住在同一条胡同,后来几个人都随着北京的建设而不断搬迁,现在已经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陈寻骑车在几栋红砖楼之间穿梭,他回想起小时候和唐海冰一起骑着父母的二六永久牌自行车在胡同里乱钻的日子,那会他个子还小,甚至够不到自行车座椅,唐海冰总在一旁陪着他,每当他来不及刹车摔倒了,唐海冰都立马下车去扶他,而陈寻也总心甘情愿在他前面开道,把车把上的铜铃按得震天响。那会儿他们总是自然而然的做这些事,一直到现在陈寻觉得他们之间还应该那样,既然他喜欢方茴,唐海冰就也一起玩好了,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不至于弄得那么不开心。这么想着,陈寻又紧蹬了两步。
  陈寻到唐海冰家楼下时,真好赶上他买烟回来。唐海冰高兴的挥了挥手,往旁边的荫凉地一指就走了过去。
  "今儿怎么有空找我来了?你们现在不是跳舞呢么?"唐海冰说。
  "操!我们是早上跳,现在这会跳还不热死!我就知道你丫忘了!明天什么日子啊?"陈寻把车支好说。
  "我他妈才没忘呢!不就是你丫诞辰日么!明什么安排?"唐海冰抽出根烟说,"来一根么?"
  "不要不要!我想先一块吃饭,然后去地坛滑冰去。"陈寻推开他的手说。
  "我都忘了你丫是好学生了!行!那明天我和孙涛他们一块找你去!"唐海冰掏出打火机自顾自的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海冰……"陈寻犹豫着开口说。
  "啊?"
  "明天我会带方茴去。"陈寻直直地看着他说。
  唐海冰愣了愣,把烟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大声说:"你丫还没死心啊!怎么就那么不进盐津味儿!方茴她……"
  "不就是初中喜欢她的人死了么!"陈寻打断他说,"那怎么了?又不是她杀的,她有什么错啊?"
  "你不懂!那女的玩人玩得……操!你想想李贺要没尝过甜头,至于为她卖命吗?"唐海冰气急败坏的说。
  "她也没让李贺去和人家打架啊!海冰,你相信我,方茴不是那种人。"陈寻言辞恳切的说。
  "相信你?我是亲眼看见的好不好!"唐海冰推开他说。
  "亲眼看见怎么了?你又不是李贺,你知道他怎么想的?再说了,那是误伤!又不是谁成心安排的!方茴也想不到啊!生死有命,白锋也沾过这事,你能说他是坏人么?"陈寻奋力替方茴辩解说。
  "操!你为了她居然拿白锋说事儿!我先告诉你,你这话别在婷婷面前说啊!要不然她恨死你!"
  "我知道!"陈寻烦燥的说,"海冰,我就是喜欢她,长了我也不敢说,至少现在我肯定要和她一块儿,要是哥们儿你也别劝我了,明天来大家一起好好玩。行还是不行?你说句话!"
  唐海冰冷冷看着他说:"得!我明白了!我也不和你争,你小,我让着你!但我这话撂这儿,早晚有一天你自己会受不了的!明天几点?我去!"
  "啊?"陈寻没想到他这么痛快。
  "啊什么啊!几点?"唐海冰不耐烦的说。
  陈寻告诉他了时间,唐海冰也没再跟他说话,转身就上楼了。陈寻总觉得这事特别不痛快,也没法发牢骚。好在总算还是摆平了他们,一切都安排好只差方茴没通知了,陈寻打算晚上回到家再给她打电话。
  可是他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却怎么也没能找到方茴。
  陈寻回到家以后很自然的给方茴奶奶家打了电话,可是一向和蔼的老人却语气冷淡的说:"方茴不在。"还没等陈寻再问点什么,那边已经变成忙音。陈寻有点奇怪,接着拨给了她自己家,是她爸爸接的,一样的简单冷漠,而答案却让他很诧异,居然还是那句"方茴不在。"
  陈寻突然不知所措。
  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她去问问她。
  我想那种感觉肯定很绝望,明明如此亲近的两个人,却可以在一瞬之间分开,可怕的是,他都不知道究竟分开了多远。
  那时候的陈寻还是年轻的,他不甘这种失落。他不敢再给方茴家打电话,于是他就托自己的同学朋友们,赵烨、林嘉茉、吴婷婷、孙涛、杨晴等等等等,去给方茴家打电话。他知道这种行为可能很骚扰,也明白会因此更加降低方茴在他发小心中的信任度,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到了现在,方茴的神秘感对陈寻而言已经不是一种吸引了,准确的说,而是不安与煎熬。
  但是结果仍然让他失望,不管是方茴的爸爸还是奶奶都没说她去了哪里,问来问去都只是说她不在。
  就这样几乎折腾了一晚,第二天陈寻早早的就骑车去学校了,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生日,也没有丝毫的开心与兴奋。他只想赶紧见到方茴,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陈寻几乎是第一个到的,他也没进去,就在校门口坐在车后架上四处张望。陆陆续续的有人来了,陈寻面儿熟人缘广,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但他都没怎么理,挥挥手就过去了。王曼曼进来时跟他说生日快乐,他也仅仅点了点头。一直等了很久,方茴才姗姗来迟,她没骑车,看见陈寻忙小跑了几步过去
  "生……生日快乐。"方茴还没喘匀气,笑眯眯的说。
  可是陈寻却没有丝毫领情,他面容冷淡的地说:"昨天干吗去了?"
  "啊?"方茴被他问得发蒙,不明所以的说,"我一直在家,没干吗啊……"
  "是吗?"陈寻冷笑了一下,转身推起了车。
  方茴发觉了他的不开心,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的确出去了一趟,去一个小商品市场取为陈寻定做的"米链"。那是那会挺流行的小项链,吊坠是一个很小的玻璃瓶,里面的透明油状液体中装着米和一些亮晶晶小珠子,在米粒上面可以写字,方茴定制的那个写着"陈寻生日快乐"。方茴觉得陈寻一定是以为自己没给他准备礼物,所以别扭了,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条小项链,拉住陈寻说:"对了!下午是出去了一会,我去……"
  "别骗人了!"陈寻甩开她的手说,"我问你晚上!晚上去了哪儿!我轮着番的让人给你自己家、你奶奶家打电话,都说你不在!方茴,你跟我说实话就那么费劲么!"
  方茴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项链上的小瓶子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最终滑落在了地上,小玻璃瓶应声而碎,写着"陈寻生日快乐"的几颗米粒滚落四散,沾上了脏兮兮的土。方茴悲伤的看着陈寻,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陈寻毫不示弱的问:"说啊!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在家。"方茴抿着嘴唇说。
  "方茴!"陈寻几乎是嚷着说,"你别再……"
  "在我妈妈家。"方茴的声音很小,但还是一下子就让陈寻停止了怒吼,"我妈和我爸……离婚了。"
  操场的大喇叭响起了集合的声音,方茴低着头从陈寻旁边走过,陈寻犹豫的拉住她的衣袖,小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方茴深吸了口气,挣开陈寻的手,擦了擦眼睛向操场跑去。
  陈寻觉得心像被什么刺穿了一样,生疼生疼的。他默默蹲下,一粒一粒的捡起了地下那些碎片,白色的米粒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了,上面依稀的字迹加剧了他心中的疼痛。他恨不得立时去跟方茴道歉,可是他又突然想起,他追方茴的时候给她的保证就是,绝对不说对不起。
  其实方茴的父母在她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那一代人可真是什么倒霉事都赶上了,年幼的时候刚解放,整个国家都在复苏的阶段,可以说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上学的时候正文革,学校全部停课,不管你学得多好都别念了,上山下乡去兵团,天南地北的发配出去,这一走就是几年,离家数千公里。等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过去了,知识青年再教育结束了,分配工作时却基本都留在了外地。好不容易国家政策允许知青返乡了,孩子户口又不好弄。终于游子归家,一切落停了,没过两年踏实日子,又市场经济下岗了。
  方茴的爸爸方建州就亲身经历了以上这一系列的所有事。他思想并不开化,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国有企业怎么就完了,工人兄弟怎么就都卷包袱回家了,他有着这么好的技术,会画这么漂亮的图纸,怎么就没活干了?相比之下,方茴的妈妈徐燕新就精明很多,她早早的就当起了个体户,从开始在街边买煮苞米,到后来买卖"软黄金"羊绒,她是什么挣钱就做什么,一步步的将资本累积到惊人的数字。
  社会学家说的没错,最稳定的婚姻是男人比女人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都稍高一些的婚姻,而最不稳定的婚姻就是女人比男人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都高很多的婚姻,比如方茴父母这种。他们离婚倒不是说就没有感情了,只是来自社会的影响,远远胜过了内心的影响。
  离婚后方茴跟了她爸爸,定期的会去妈妈那里住几天。虽然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爸爸是弱者,但是其实也明白自己站在了弱势的一方。她觉得爸爸更需要她,失去了完整的家庭,富裕或贫穷对她来说不再有什么意义。而且,她还是有点淡淡的埋怨妈妈,不管什么理由,结果表现出来的就是妈妈为了金钱抛弃了她。
  我觉得方茴的独特性格,就是由生活中这些事一一促成的。但是,作为旁观者,已经成人的我可能可以看出这些,而对于那时刚刚过完16岁生日的陈寻,我想大概还是不能明白。不能明白就无法体贴,无法体贴就会无意伤害,无意伤害就会削弱彼此间的牵绊。
  而年少的他们,也许就此恶性循环。
  那天跳舞,陈寻一直心不在焉的,他紧紧盯着方茴,一结束就径直跑到了她面前。
  "一会一起吧!"陈寻有些羞愧的说,"陪我过生日。"
  方茴没有答话,陈寻早上的话让她有点伤心,但是怎么说今天也是陈寻的生日,她也不想让他不开心。如果说去年他们之间发生问题,那么她会胆小的选择分手了事。可是今年她却下不了这个决定了,不是因为她变得可以勇敢的去承受,而是因为她更加胆小了,胆小得不敢离开,生怕失去。
  "我昨天就安排好了,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你……真是特别特别的着急,我心里巨不踏实。方茴,以后不管去哪儿都让我能找到你,行吗?"陈寻看着她,越说越委屈。
  "还有这个……我都捡起来了。我很喜欢,回家我就把它洗干净,我会一直留着的……我……"陈寻摊开手心,上面是写着"陈寻生日快乐"的那几颗米粒,因为一直攥着,被手里的汗渍浸得干净了些。
  "好吧。"方茴看着心软了些,点点头说,"那先陪我回趟我妈家,我拿东西,晚上不住那里了。"
  "嗯!我带你!"陈寻高兴的说。
  在路上,两个人还是有些别扭,没怎么说话,他们骑车三拐两拐的,就到了朝阳门外。
  陈寻问:"你妈家在这里?"
  "嗯,从这儿拐进去!"方茴拍拍他后背说。
  那条路就在华普超市旁边,陈寻突然想起了春游那次方茴的特别反应,说:"上次咱们来这里买吃的,你是不是看见你妈了?"
  方茴愣了一下说:"嗯……"
  "我说就隔一条马路的事,你怎么不去呢!不过遇见她也没事啊。"陈寻说。
  "就是不想让她看见,左拐,到了。"方茴淡淡的说。
  陈寻停下车,诧异的看着面前的高档小区说:"就这儿?"
  "嗯,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方茴跳下车说。
  那时候绝大多数北京人还没听说过复式住宅,而方茴妈妈徐燕新住的地方,就是全部复式小楼的俱隆花园。陈寻看着里面郁郁葱葱的园林和跑进跑出的外国孩子,不由感叹生活的差距。他从来没想到方茴她妈会这么有钱,从方茴身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不理解方茴干吗不告诉他,他觉得有钱又不是坏事,完全没必要掖着藏着的。
  不一会,方茴就背着包走了出来,陈寻往前骑了两步,她一下子就蹿上去了,现在,她已经习惯蹿陈寻的车。
  "咱们去哪儿啊?怎么没叫嘉茉他们?"方茴问。
  "去地坛滑冰,不和他们一块,每年我都和唐海冰他们过,咱俩得快点,估计现在他们已经到了。"
  "啊?"方茴吃惊的说。
  "没事!你放心,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反正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他们不会怎么样的。以后,我要让你觉得和别人都一样!没什么你害怕的事!不过,你可不许再有什么瞒着我了!"
  "我不会滑冰……"
  "我教你!"
  "我……"
  "坐稳了啊!我可加速了!"
  陈寻飞快的蹬起了车,方茴坐在他身后没有吭声。其实她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她实在不想再跟唐海冰见面,因为一见面两个人就都会想起以前的事,那绝对不可能愉快。但是看陈寻这么笃定,她也不好再拒绝。
  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渐渐发现了彼此间的缺憾。小裂缝带来的恐惧感让他们诚惶诚恐的去暗暗的妥协,甚至费尽心思地努力弥补。可是,我想他们或许太用力,或许太稚嫩难以承受,或许命运戏弄阴错阳差。总之,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却慢慢的渐行渐远。
  陈寻带着方茴赶到地坛,他出了一身的汗,后背有两大片水印。唐海冰他们都到了,孙涛远远的冲他挥了挥手。也许因为紧张,方茴跳下车的时候裤子挂在了自行车支架上,两人踉踉跄跄的,几乎摔到一起。
  "我操……真他妈笨!"唐海冰眯着眼睛不屑的说。
  杨晴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吴婷婷扽了扽她,笑着迎上去说:"怎么了?一来就给我们行这么大礼?"
  "别没良心啊!还不是着急怕你们等久了!我刚才腿差点抽筋!"陈寻笑着说,"是吧,方茴?"
  方茴怯怯的从他身后走过来,眼睛看了一圈,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上次都认识了,我就不介绍了!今天咱们一块好好玩!"陈寻把方茴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看着唐海冰说,"说吧海冰,今天上哪儿吃去?早商量好怎么宰我了吧?"
  唐海冰点了根烟,随手向马路对面一指说:"就麦当劳吧!齁逼热的,待会不还滑冰么,也别走太远了。"
  "行,等我存车,咱一块过去!"陈寻推着车走向了存车处。
  方茴没来得及跟上他,她呆呆站在一群人旁边,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嘿!你知道么?"唐海冰走到方茴旁边,吐了口烟圈说,"就是李贺教会我抽烟的。"
  方茴轻轻颤了颤,脸一下子就白了,吴婷婷一巴掌拍在唐海冰后背上说:"你这人!真他妈没劲!"
  "操!轻点!你丫横纹掌,打人疼着呢!"唐海冰唧唧歪歪的走开了。
  "甭理他!"吴婷婷对方茴说,"他嘴欠!"
  方茴惶恐的点了点头,陈寻存好车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说:"背着我说什么坏话呢?走吧!"
  攥住陈寻的手,方茴稍稍心安了些,他们一起过了天桥,去了地坛对面的麦当劳。
  几个人占了张大桌,杨晴一坐稳就噘着嘴说:"陈寻,我想吃巧克力圣代!"
  "行行行!吃什么都行!"陈寻笑着说,"都还要什么?告诉你们,就这一回啊!过这村,没这店!别超过100块钱。"
  "三巨无霸!"孙涛摇摇晃晃的举起三根手指说。
  "操!吃的了么你!撑死你丫的!"陈寻愤愤的说。
  "谁说吃不了!我他妈天天干体力活,就得补补!是不是,晴儿!"孙涛瞪着眼睛说。
  "滚蛋!"杨晴一拳打在他身上。
  "你丫真淫荡!"唐海冰不怀好意的笑着说。
  "行了啊你们!这还有好学生呢!"吴婷婷望着脸红的方茴说。
  "切……好学生可不见得是好人啊!"唐海冰阴阳怪气的说,"我要麦香鸡!"
  "海冰!"陈寻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记啊!"唐海冰嚷着说。
  方茴默默的低下了头,她的心情几乎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唐海冰不会轻易原谅自己,这样的时间对她来说太漫长太难熬了。
  "方茴,你想吃什么啊?"吴婷婷打圆场,和气的问她。
  "随便……"方茴小声说。
  "我知道她吃什么。"陈寻把笔扔下说,"还要不要别的了?不要我可买去了!不能再追加啊!"
  "没了,你坐着,把钱给我,我去买。"吴婷婷拉住陈寻说。
  "也行。"陈寻知道吴婷婷是想让他留下陪方茴,感激的说。
  终归还是年纪小,等到吃饭的时候,他们之间气氛就好了很多。这些人聚在一起像是有说不完的笑话,彼此揭短,以前干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说了个够。
  陈寻刚讲完唐海冰被他爸拿笤帚疙瘩追着满胡同跑的英雄往事,唐海冰马上就清清嗓子说了起来:"嘿!这次说一段绝密的,保准你们以前都没听过!"
  "别逗闷子!快说!"孙涛笑着说。
  "故事叫做《陈寻和狗》……"唐海冰慢条斯理地说。
  听这名字扬晴就笑了起来,她一边拍打唐海冰一边说:"《陈寻和狗》……你真能琢磨啊!还《篱笆、女人和狗》呢!"
  "你丫别他妈瞎编啊!"陈寻笑着说。
  "今天我要是瞎编!我唐字倒着写!"唐海冰好像跟他杠上了,挑起眼睛学着单田芳的声音说,"话说80年代末期,在北京西城德外东大院中,那是群雄割据……"
  "操!还说没瞎编呢!"陈寻扔过去一根薯条说。
  "就是!你丫简练点!真当自己是说评书的啊!"孙涛符合说。
  "行行行!就是老张家二大妈养了条狼狗你们还记得么?"唐海冰笑着说。
  "我知道!"孙晴举起了手,"刚拿回来时还挺小的,没俩月就长的特大!凶着呢,我都不敢去那院玩了!后来好像让套狗的给抓走了,对吧?"
  "对,就是那条狗。"唐海冰点点头,"有天晚上我和陈寻去小卖部去买冰棍,陈寻嘴馋,偷拿了他妈点钱,又买了包粘牙糖。结果刚一出门,就看见那条狗了……"
  "啊!"陈寻一声惨叫,拉住唐海冰说,"大哥!我服了,别讲那事了!行么?"
  "不行不行!"吴婷婷拦住陈寻,笑着说,"海冰,甭理他!你快讲,后来怎么了?"
  唐海冰得意的看了眼陈寻,接着说:"当时二大妈没在旁边,那狗也没人牵着,就自个跟那儿溜达呢。丫小时候胆儿不是特小么,吓得手里东西撒了一地。我就跟他说,别瞎动缓,捡起来赶紧走。都说狗怕人蹲,它估计不敢过来。那成想那狗厉害着呢,一看陈寻蹲下,以为他要拿石头砍它,"呼"地一下就窜过来了。操!吓得我,拉着陈寻撒丫子就跑啊!"
  "不是越跑越追么?"杨晴插嘴问。
  "对啊!但那会儿哪还想得到啊!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别看陈寻那会个儿小,跑起来是一点不含糊,居然跟得上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见胡同就往里面窜,我刚藏好,就看一条黑影"嗖"就过去了,一点不夸张,那速度,是人是狗我都看不清楚!过一会儿,我就听见那狗在呜呜。我偷偷一看,你猜怎么着?狗在那儿转圈,陈寻影都没了!操!丫比狗跑的还快!"
  大家哈哈笑成一片,方茴也笑了,她觉得说起这些的唐海冰,真的只像是陈寻从小玩大的好朋友,一点也不可怕。
  "听着!还有最关键的呢!等我被解救出去,我马上就去了陈寻家,他正坐小板凳上哭呢,我抬眼一看院里的晾衣服绳上,挂着一条湿漉漉的小裤衩,就是……就是他刚才穿的那条。"
  唐海冰憋不住,自己先笑出了声,大家愣了一会,"轰"的一声爆笑了起来。陈寻红着脸,越过桌子去揪唐海冰,唐海冰笑着闪开他说:"不赖我!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杨晴几乎笑出了眼泪,她趴在孙涛身上说:"哎呦妈呀,逗死我了!这段子真经典!你以前怎么没讲过啊?那后来你是怎么从那小胡同出来的?那狗就跑啦?"
  "白锋听见狗叫,把二大妈叫来拉走的!"唐海冰说。
  哪知他说完这句话,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所有人,突然一下子沉默了。方茴纳闷的看着他们,陈寻瞪了唐海冰一眼,唐海冰自知说错话,低下了头。杨晴小心翼翼的看着吴婷婷,孙涛轻轻叹了口气。
  吴婷婷没说话,她拿起杯子喝干了剩下的可乐,抹了抹嘴说:"都吃完了就走吧。"
  方茴发现她的手有点微微颤抖,忙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大家都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方茴有些不知所措,陈寻忙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她。
  "行!那咱走吧!"孙涛站起身说。
  出门的时候,陈寻特意走到了吴婷婷旁边,他小声问:"没事吧,海冰不是有心……"
  "我知道,不用你说!"吴婷婷打断他。
  陈寻皱着眉说:"你别这样,婷婷,跟你说真的,都这么多年了,你别钻牛角尖了行不行?他在哪儿,能不能回来,谁都不知道,你何苦这么……"
  "你他妈烦不烦啊!"吴婷婷红着眼睛几乎冲他喊了起来,"自己的事还没弄利索呢,还他妈管闲事!我怎么样不用你管!我这话先放这,你今天留点意,海冰明显没憋好屁!"
  陈寻回头看看方茴,犹豫的停了下来,他望着吴婷婷的背影想了想,又跟上了她:"我不信海冰能怎么着,你现在这样我没法不管。你从小就倔,还爱蒙人,多大事都搁心里。这么大人了,还这样……别哭了!待会让他们看见!要不一会都围过来,烦也烦死你!"
  "事儿妈!要你管!"吴婷婷使劲吸吸鼻子,笑着擦了擦眼泪。
  听方茴讲了后来发生的事之后,我有点像娘们似的埋怨。我觉得当时陈寻要是不跟吴婷婷在一块说话就好了,他去做烂好人,方茴却被扔在了一边,然后才会发生那些事……
  现在我想,可能是我恨不得充当陈寻的角色才会产生这么无理取闹的想法。因为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两件事,第一,陈寻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这样走到吴婷婷旁边;第二,假如那会儿他陪着方茴,该发生的也一样会发生。
  就在陈寻安慰吴婷婷的时候,唐海冰走到了方茴旁边。方茴有些瑟缩,但还是努力的冲他笑了笑。
  唐海冰没有笑,他皱着眉头,样子很为难的说:"你喜欢陈寻么?"
  方茴一怔,点了点头。
  "就跟以前喜欢李贺一样?"唐海冰这次其实并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但是方茴还是觉得浑身颤悠了一下。
  "不……不是。"她声音有些发抖,却又坚定。
  "不是也不行,你明白么?"唐海冰点了只烟说,"我知道可能这么对你也有点不公平,但是这世道你没法强调什么公平。要是公平的话,干吗李贺就死了,可是捅了他的那个傻逼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年轻杀人就不用偿命啊!李贺是坏人么?他就该死么?不是吧,可他怎么就死了呢?"
  方茴的眼泪在眼眶里凝聚了起来,她想起了李贺,想起了曾经和他一起玩拔根、唐海冰在旁边起哄捣乱的时候,那会儿的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样。
  "实话说,以前你铅笔盒里的蚯蚓都是我放的,你自行车的气门芯都是我拔的,你和别的男生说一句就得给李贺道歉也是我规定的,还有你带了三年的小白花,这主意也是我想的。你肯定觉得我特混蛋,可我也没办法,不管为什么,没有你的事他就不会死。所以不干点什么我觉得对不起李贺。你知道么?他那会儿真是特喜欢你……"
  "你别说了,我不怪你。"方茴摸了摸眼睛,"我现在还记得那日子,清明也给他烧纸。"
  "嗯,那你也算还行。不过,你还是不能和陈寻一块。李贺对我来说就像亲哥哥,而陈寻就像亲弟弟。他们俩通过你联系起来,我怎么也接受不了。我是看着李贺死在我旁边的,而他当时最后看见的肯定是你,虽说你没看他吧。就这一点,咱俩谁瞅谁都痛快不了。而且不是我故意找借口,我太了解陈寻了,我觉得你们俩根本没可能,成不了。你别怪我说话狠,说白了就是我不放心你,当然也不放心他。年轻时候不就是玩玩么?你找别人我绝对不管,没准还祝福你呢!可陈寻,绝对不行。"唐海冰望着陈寻的背影,坚定的说。
  方茴半天没有吭声,她在脑子里把唐海冰的话好好过了一遍。虽然唐海冰这人平时挺不讲理的,但这几句他还真是打心眼里好好说的,有些地方也确实就像他说的那样。但是,她不可能因为这些话就放弃陈寻。方茴和陈寻在一起的日子,可以算是她十几年的生命中最舒心的时候。不仅仅是少男少女间的那种懵懂爱恋,更重要的是,陈寻带着她看到了生活的美好。而她,原本已经绝望。
  就像一个想跳楼自杀的人,你要是不理他,那跳下去死也就死了。可是如果你在半截拉住他,那他自然产生的求生欲望则是惊人的,而且一旦救上来就绝对不会去自杀第二次了,这是心理学的结论。方茴的情形,和这个有些类似。
  唐海冰紧紧盯着方茴,她的手因为害怕和紧张而不自觉的攥住,指节泛起了青白色。
  "我……我还是……喜欢陈寻。"方茴轻轻的颤抖着说,"海冰,我不会离开他。"
  唐海冰没想到这个战战兢兢,说话都颤悠的女孩居然这么回答他,因此更加严厉的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方茴咬着牙摇了摇头说:"我做不到。"
  唐海冰差点背过气去,他记得初中时无论他做什么,方茴都不敢反抗,他本以为这样半推心置腹,半逼迫威胁的方法能有效果,但是却错估了方茴的勇气。他正想再说点什么,腰上别的BP机却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嘿嘿"笑了两声说:"方茴,那你就别怪我了。"
  方茴凄然的笑了笑,走在前面的陈寻如春花般绚烂,走在身后的唐海冰黑暗得深不见底。远离天使或许恶魔也不会再纠缠,可是为了那一点点光,两者之间,她选择面对未来,背对过去。
  他们走到地坛冰场,在前台租了鞋。方茴从来没滑过冰,看着明晃晃的冰刀直眼晕,陈寻笑着扶她站起来,她紧紧抓住陈寻的胳膊,像到了陌生地方的小动物,满脸惊恐。
  "哟!我才看见,你怎么穿短裤就来了?"吴婷婷系好鞋带,走过来说。
  "啊?怎么了?"方茴勉强站稳,抬起头问。
  "冷啊!"吴婷婷向手心呵了口气说,"再说,摔冰上也容易破。陈寻你真是的,也没提醒人家一下!"
  "呀,我还真没想那么多,不过就算我想起来,也没办法告诉她。"陈寻说。
  方茴知道他还在介意昨晚没能找到自己,就没在多说什么,冲吴婷婷笑了笑说:"没事,不是特别冷。"
  吴婷婷瞥了陈寻一眼,自己滑了进去。
  孙涛和杨晴在里面已经滑了一圈,两个人动手动脚又笑又闹,亲热得不行。大概是怕唐海冰找麻烦,吴婷婷缠住他非要学倒滑。唐海冰倒也配合,一直耐心的陪着吴婷婷,也没过来和陈寻方茴说话
  陈寻拉着方茴滑到另一个半圈,扶住她的肩膀问:"冷么?冷就出去坐会儿?"
  "还行。"方茴嘴唇有些发紫,轻声说。
  "行什么啊!说话都上牙打下牙了!"陈寻一把拉住她,"出去吧!"
  "那你陪我……行么?"方茴哀求的看着陈寻说,她之所以硬撑了这么久,就是害怕独自在外面的时候,唐海冰会再和她说些什么。
  "废话!我不陪你干吗去呀!"陈寻搓了搓她的手说,"你看看,都快僵了!你怎么不说啊!"
  "我觉得还行……"方茴笑了笑。虽然陈寻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的埋怨,但是手却攥得很紧,手心那一点点温度,仿佛就让她暖和了起来。
  两个人到了外面,方茴坐在凳子上,她僵硬的手指怎么也解不开鞋带。陈寻还了鞋,径直走过去蹲下说:"我来吧。"
  "不……不用了!"方茴忙推开他说,"我自己就行!"
  "你看你,哆哆嗦嗦跟老太太似的,得了吧。"陈寻自顾自的解起了鞋带,"我啊,要是多想点就好了,我没想到这么冷,要不然一定让你多穿点。"
  "嗯,我知道。"方茴两只手支在旁边,微笑着说。
  "早上的事不生气了吧?今儿还高兴么?"
  "挺……挺好的啊。"
  "是吧?我就说吧?"陈寻兴奋得抬起头,"别看他们一个个跟小流氓似的,其实骨子里都是好人!尤其是海冰,特仗义!"
  方茴的笑容中掺杂了些苦涩,她低着头,腿一晃一晃的蹭着地,套在脚上的白袜套染上了一层薄灰。
  陈寻把鞋扔到一边,坐在方茴旁边说:"小时候我们几个玩拍画儿,我的技术最棒,自己攒有一套变形金刚的拍画,别人都没有,好看着呢!结果让旁边胡同的几个大孩子盯上了,有一次他们和我玩,输了还耍赖,非要我把那套画儿给他们,我当然不给了,他们就急了,跟我抢。孙涛真是没白搭他这个姓,那孙子就是一怂货,看形势不对撒丫子就跑了,只有海冰跟我一起撑着,一直等到白锋来,才算摆平。所以说海冰这人是面恶心善,你和他待长了就适应了。"
  方茴点了点头,其实唐海冰这些特点她已经很了解了,因为他们也曾经同窗三年,在那段时间内,她充分的感受到了唐海冰的义气。方茴不想再和陈寻讨论唐海冰,这话题就让她不舒服,于是打岔问道:"你们总说白锋、白锋的,到底是谁啊?怎么一直没见过?"
  "白锋啊……下回再说吧。"
  陈寻看见吴婷婷他们走了出来,站起身向他们挥了挥手。
  方茴疲倦的和他们一起走出冰馆,动作僵持的穿久了沉甸甸的冰鞋,猛地脱掉却并不觉得轻松,腿没劲,软绵绵的落在地上没有真实感。就如同她的心情一样,压抑了很长时间,现在仿佛没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反而却隐隐不知所措。
  唐海冰出门后就说有事先走了,孙涛送杨晴回家,陈寻和吴婷婷顺路。方茴回奶奶家,对面有公共汽车到,便和他们告别,打算自己坐车回去。
  陈寻拉住了她说:"我送你到车站吧!"
  "不用,就过个天桥,你们走吧。"方茴说。
  "还是我送你吧,等你上车我再走。"陈寻扭脸对吴婷婷说,"跟我一块把她送走,咱俩再回家。"
  "得得得!"吴婷婷摆摆手说,"我可不当电灯泡,我先取车去,你回来找我吧。"
  陈寻笑了笑说:"也行,那你等会我。"
  夏末的北京还有些燥热,白天晒在柏油路上的热气,在傍晚全部蒸发了出来。两人走上天桥,陈寻走在前面,嘴里哼唱着《白桦林》,方茴慢了他一小步,跟在后面。
  "上我旁边来!"陈寻侧过身说,"要不我老看不见你。"
  "人多。"方茴抬头看了看前面台阶上的人群说。
  "不行,那你走我前头!"陈寻干脆回过头,站住了说。
  "你这人……"方茴无奈地笑了笑,陈寻也笑了,一把抓住她,把她推到了自己前面。
  方茴没站稳,轻轻撞了旁边一个人,那人"哎哟"一声,急赤白脸的说:"吗呢!"
  "对不起。"方茴连忙道歉说。
  "你丫走路不长眼啊!他妈的挺大的窟窿,出气用呀!"那人流里流气,头发染成红色,身上穿的T恤几乎到膝盖那么长。他身旁还有两个人,一看就都不是善主儿。
  "你丫嘴干净点!也没怎么着!至于么!"陈寻冲他嚷嚷着说。
  "操!你丫哪儿蹦出来的呀!关你屁眼蛋事啊!"红头发上去就推了陈寻一下子。
  "你丫再……"陈寻挡开他,指着他刚要骂,就被方茴拦了下来,她战战兢兢的说:"别吵了,算了,对不起,对不起……"
  "滚蛋!我操你妈!"红头发一点都不含糊,拉开方茴,照着陈寻肚子上就是一拳。
  陈寻从小到大没挨过什么打,这一拳打得他差点吐了酸水,他一下子火了,不管不顾冲上去就和红头发撕打在了一起。旁边两个红头发的同伙亦不甘落后,马上过来把陈寻围在中间一顿拳打脚踢。虽然陈寻比他们高大,但毕竟寡不敌众,眼见就处在了下风。
  方茴快要疯了,她一次次的去拉他们,一次次的被他们推开,她大声的叫陈寻的名字,大声喊不要打了,但是没人听他的,也没人帮她。
  最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红头发的胳膊,哭叫着求他住手,红头发才停了下来。他一边骂一边又给了陈寻一脚:"让这孙子横!操!打不死丫挺的。"
  "别打了,求求你……求求你……"方茴忙拉住他,泣不成声的说。
  红头发戏谑的看着方茴说:"丫太欠,这是让他长点记性,刚才他骂我你也听见了,骂了不能白骂,我得抽他一嘴巴,抽完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你大爷……"陈寻捂着肚子,挣扎着还要说,方茴忙挡在他身前说:"你要打就打我!"
  "也行啊!"那红头发仿佛就在等这句话,他出手又快又狠,上来就扇了方茴一个耳光。
  方茴被他打得身子一晃,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耳朵"嗡嗡"作响。疼痛感和耻辱感直袭到她心底,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时那段苦难的日子。
  就在这含着杂音的空旷瞬间,方茴模模糊糊的听见红头发凑到她身边说:"你呀,好自为之。"
  陈寻被这一巴掌彻底激怒了,他的眼睛已经被打肿,几乎睁不开,但从红胀的眼缝中,他还是看见了方茴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绝望的表情,那一刻他根本没办法再理性思考,他冲上去狠狠掐住了红头发的脖子,语无伦次的喊:"你干吗!你丫干吗!操你妈!我宰了你!"
  路旁看热闹的人和红头发的朋友都被陈寻的气势吓蒙了,所有人都呆立着,甚至没人敢上去劝一劝,说一句话。
  "放开!你们都放开!"方茴突然声嘶力竭的尖叫,"陈寻!分手吧……我们分手吧!我不和你在一块了!我不要了!我受不了,真的不行了!我……我要分手!"
  陈寻被方茴的话骇住了,他的双手无力的垂下,根本顾不上身边差点翻白眼的红头发了。他觉得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呆呆地望着站在他对面的方茴。
  方茴头发凌乱,脸颊红肿,眼泪像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眼睛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哀伤。
  陈寻有些茫然,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这么狼狈了,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一起聊天,还牵着手滑冰,还坐在车后座上聊她家里的事,还笑闹着上天桥……早上送的礼物虽然成了碎片,但也还好好在他裤兜了放着呢。明明刚才都还好好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像要失去这一切的样子呢?
  陈寻不能接受,也根本不想接受,他摇摇晃晃的走向方茴,不顾天桥上人来人往,一把搂住她呜咽的说:"不行!我不干!绝对不行!我不和你分手!"
  桥下的繁华如流水般匆匆而过,尚还青春年少的两个孩子放任的在那年的一点时光中紧紧拥抱,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以后将会是怎样的结局,只是在单纯的以为,能够这样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抓住彼此不放,便是永恒。
  方茴泪眼朦胧的从陈寻肩膀上凝视着对面地坛古老的牌楼,她明明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却仍说着别离的话:"陈寻,咱俩啊……还是别在一块了……"
  "不!不成!你肯定是生气了对不对?我不该跟他们打架?我下回再也不这样了,我发誓,行不行?我不分手,死也不分手!"陈寻也哭了出来,在男孩子还能尽情流泪的年纪,他因害怕别离而泪流满面。
  "不是的……你也看见了,不是你不好,是我……今天这些人,肯定是冲我来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不可能!"陈寻紧紧抱着她,不让她有一点挣扎的余地,"你一个女孩儿,碍着他们什么了?那帮人就是流氓!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去招惹他们了!"
  方茴凄然一笑说:"你没看见,他们不是三个人,刚才他们下了天桥就有一个人过去说话了,那个人我认识,也是李贺的朋友,以前总和海冰他们一起玩的……你还不明白么?我们已经没办法好好的在一块了,你最好的朋友不愿意我们好,我也不愿意和他见面,我们谁也不能妥协,就算我妥协了也没用……看见你这样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方茴说不下去了,她伏在她最喜欢的男孩肩膀上放声大哭,她害怕,也不解,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用心的去喜欢陈寻了,也没做一点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最后却还是变成了这样。
  "唐海冰是么?那咱们以后不见他们了,我们只和赵烨、乔燃、嘉茉一起玩,我们好好念书,考外地大学,离这片儿地远远的,行不行?方茴,我不和你分手,求求你了,我喜欢你,我不想分手,真的不想……"陈寻扣住方茴纤薄的肩膀,在她耳边不住的说着。
  方茴再也忍不住,她已经哭得喘不过气,一顿一顿的说:"我……也喜欢你,特喜欢……特喜欢……我也不想……分手……"
  "那我们不分手!永远也不分手!"陈寻不容置疑的坚定的说。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很久才慢慢分开,他们谁也不再提分手这个词,刚才的经历让他们彻底感受到伤心与恐惧,离别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这玩意儿太撕心裂肺,他们根本经受不起。
  陈寻牵着方茴的手一直走到车站,他走得很慢,总停下来看看方茴。
  方茴的眼睛哭肿了,她拿手挡住自己的脸说:"看什么啊……齁寒碜的。"
  "一点也不寒碜。"陈寻笑了笑说,"方茴……"
  "哎?"
  "没事。"
  "……"
  "方茴。"
  "干吗?"
  "没事。"
  "……"
  "方茴。"
  "你怎么啦!"方茴停下来,无奈的看着他说。
  "嘿嘿,我就是叫叫,我特爱听你答应我那声儿。"陈寻不好意思的说,"车来啦,你上吧,晚上我给你奶奶家打电话。"
  可是方茴却慢腾腾得没怎么动,陈寻纳闷的看着他,她红着脸说:"再……再陪我等一趟吧,我也挺爱听你叫我的……"
  陈寻肿胀的脸颊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清脆响亮的喊了声"方茴",方茴也清脆响亮的答应了声"哎"。
  他们来来回回等过了四趟车,天都渐渐黑下来了,陈寻突然窜起来说:"糟了!"
  方茴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婷婷还在存车那儿等我呢!我怎么把她忘了!我得赶紧找她去!晚上!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啊!"
  "嗯,你快去吧。"方茴淡淡的说,她其实也想得到,虽然陈寻答应说以后不和他们一起玩了,但他和唐海冰他们是从小的交情,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舍弃掉呢?
  陈寻飞奔在天桥上的背影英俊挺拔,方茴从下面仰望着,轻轻叹了口气。
  当陈寻赶到存车处的时候,吴婷婷早已不见踪影,只不过在陈寻的自行车旁边,她用红砖头在地上写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BYEBYE"。
  陈寻看着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不由有些失落。他想起了小时候吴婷婷穿着小花裙子塑料凉鞋蹲在地上画跳房子的样子,也想起了刚才信誓旦旦答应方茴和发小们不再见面的诺言,在这两者之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格外落魄、孤单。
  "他那时候真哭了?"在黑暗中我摸索着杯子说。因为要省电,所以那段日子我和方茴晚上都不开灯,为了避免两个人面面相觑的尴尬,我就一直让她讲故事。
  "嗯,哭了……啊!小心!别碰右边!"方茴惊呼。
  她的夜视能力比我好,及时阻止了我把欢欢遗留下来的杯子扒拉掉地上,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命运。
  我忙把那个小熊杯子小心翼翼的挪到柜面中间,问她:"你喝水么?"
  "不喝……你别弄了,喝我也自己去倒,你破坏力太强悍,都瓷了多少个杯子了?"方茴把书清理好,给我腾出了过道。
  "嘿!你踩乎谁呢?"我笑着端着水走过去,"我不就有点夜盲么?你还不允许我这么优秀的21世纪新好男人有一丢丢小缺点啊?"
  "没有……"方茴往一边坐坐说,"要不……还是开灯吧,我再想想办法,要没有我的事,你也不至于这样……"
  "瞧你!又见外了不是?你说这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咱俩怎么着也沾了其中一条吧?所以你别和我客气啊!告诉你,谁要阻止我见义勇为帮助落难老乡,我就跟谁急!"我忙插科打诨道,说实在的也许有点犯贱,我生怕她自己想辙去,跟她一块受苦,我乐意。
  "你就贫吧!"方茴笑了笑说,"你再坚持坚持,好日子离咱们不远了。"
  "嗯。"我虽然嘴上应和着,心里却不这么想,我是巴不得能和她多待些日子,"接着说,没想到陈寻还挺多愁善感的,动不动就掉金豆儿啊!"
  "不是。"方茴好像有些不高兴,"他也没哭过几回……"
  "切!我小学毕业之后就没哭过!"我逞能的说。
  "但我觉得能哭出来挺好的,至少能让人知道,到底是高兴了还是难受了。要是两人在一块,没的哭也没的笑,那我估计也就到头了。还是小的时候好,你看现在人长大了,一个个都猜不出喜怒哀乐,没劲透了。"
  方茴淡淡的说着,我知道她其实是在维护陈寻,我也承认长大的我们多少都在伪装,不愿意轻易透露悲喜,芸芸众生恨不得都一个样儿。但我心里还是挺别扭的,我有点嫉妒在那个年纪可以抱着方茴痛哭流涕的人,他可以使劲的爱使劲的伤害,而我却连保护都遮遮掩掩不敢明说。
  "那后来呢?"我一边暗暗咒骂着没出息的自己,一边问她。
  "后来啊……"方茴轻叹了口气,娓娓讲了下去。
  那天回家之后陈寻还是没憋住给唐海冰打了电话,他一上来就气急败坏劈头盖脸的问候了唐海冰的祖宗八辈,把唐海冰骂得直发懵,好半天才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操!真鸡巴不是我干的!要是我安排的我他妈就是孙涛的孙子!你丫还全年级前几名讷,脑子进水啦?你好好想想,我就是再不待见方茴,也不能连你一块收拾啊!"唐海冰也急了,奋力解释说。
  陈寻愣了愣,他一琢磨也对,唐海冰说到底是为了他,不可能连他都捎上,但嘴里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操!没准你丫没跟人说清楚,他们就连我一锅端了呢!也没准你丫故意使的骨肉计!要不然谁没事跟我们俩学生过不去呀!方茴说他们还有同伙,在天桥蹲着等他们来着,她认识,以前就是和你们一块的!"
  "操你妈!"唐海冰一下子火了,"我要是那么有心眼当年也他妈上F中了!还至于现在这么瞎鸡巴乱晃?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那位长了毛比猴还精的方茴栽赃我的啊?我就一个操!我看你是彻底让丫迷住了!"
  "不可能!你那是没看见今儿我俩都什么样了!"陈寻大声嚷。
  "哼,等我想想啊,嗯……没准是耗子干的,丫在那边混,妈的,等我问问他,敢动你,我他妈连他一起灭了!"唐海冰怒火中烧,电话那边"卡巴"一声,不知道他掰断了什么。
  "那到也不用,但是你一定得告诉他们,让他们别他妈再来找方茴麻烦了!这次是当着方茴的面,下回我决不跟他们客气!爱谁谁,我豁出去了!"陈寻严肃的说。
  "得了吧你!你能怎么着啊?少给我来这套!告诉你,你给我踏踏实实念书啊!当初你上了F中你妈多高兴啊!挨个给老街坊打电话报喜,还让我妈气不过抽了我一顿,要因为这事弄个处分什么的,我看你怎么交待!"唐海冰轻笑着说,"你放心,要真是他们干的,我肯定不会让他再招惹你了。但是我还是这句话,这事的本质是在方茴这块儿,不是我能保证怎样就怎样的,当初李贺不是就我一个哥们儿,这件事也不是就我一个耿耿于怀,所以要我说啊,你还是和她分手算了,你条件这么好,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害怕找不到比方茴更好的?她也就顶多算个一般人,还有前科,我就奇怪你看上她什么了!"
  "去去去!别跟我再提这事了啊!"陈寻烦闷的说,"我还奇怪你们呢!都什么年代了,真当自己刘关张啦?又不是过命的哥们儿,还成天琢磨着两肋插刀、报仇血恨,有本事找捅人那个去呀!跟一女孩儿过不去算什么本事!"
  "哼,迟早有收拾那人的一天,丫跑不了。至于方茴,还就不能说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年李贺在校门口蹲人她比谁都明白为什么,但她一次也没拦过,连劝劝都没有。后来人死了,到是比谁跑得都快。这种女的,也就你这种缺心眼儿当个宝!白送给我我都不要!"唐海冰冷笑着说。
  "滚蛋!不和你说了,跟你丫说不明白!反正我就是喜欢她了,不管谁欺负她我都不答应!挂了!"
  陈寻摔掉电话,回屋仰躺在了床上,他很生气,却不知道到底在生谁的气。
  在带着血腥味的生日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循规蹈矩的校园生活。虽然又要早起、穿校服、写作业、考试,但是方茴却很喜欢过这样的日子,踏踏实实的,不必害怕侵害。毕竟在学生时代的生活也好,恋爱也好,并不是那么风花雪月,更刻骨铭心的是每天相依相伴的感觉。
  因此开学那天,方茴的精神特别好,她满脸笑容的和每个熟人打招呼,如沐春风。
  乔燃走到她身边说:"怎么那么高兴啊?我看全班就你最开心!别人都盼着多放几天假呢!"
  "是吗?"方茴一边收作业一边笑着说:"开学也挺好的啊,不是又每天都能见面了么?"
  "也对!"乔燃笑了笑说,"那天练完舞你和陈寻上哪儿去了?我们还说一块吃串儿去呢,后来怎么也找不着你们了。"
  "啊……我有点事……"方茴结巴的说,"帮我数数本。"
  乔燃接过本说:"那咱今天放学去吧,估计今天没什么作业。"
  "21、22、23……嗯……行啊!"方茴把本戳齐了说,"你那边多少?"
  "20个,怎么少俩?我再数一遍。"乔燃皱着眉说。
  "不用,刚才我都数了一遍了,看来就是少两本,谁没交暑假作业啊?"方茴抬起头问。
  "我我我!等会啊!马上就好!"赵烨举起手说,林嘉茉在他旁边焦急的催促,"快点!快点!"
  方茴和乔燃走过去一看,发现赵烨正奋笔疾书的抄着林嘉茉的作业,乔燃笑着说:"我一猜就是他!每次都这样,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嘉茉下回不借他!不惯他这臭毛病!"
  "嘿!乔燃你丫真不仗义!"赵烨愤愤地说。
  "快写!"林嘉茉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委屈的说:"我哪儿知道他差这么多啊!下次再也不借他了!"
  "是得快点,一会侯老师就来了。"乔燃说,"嘉茉,刚才我和方茴说好了,晚上一块吃串儿去!"
  "好啊!"林嘉茉兴奋地说,"不过咱们别吃串儿了,我都腻味了,咱今天去吃麻辣烫吧!"
  "麻辣烫?是火锅么?那多费事儿啊!"方茴说。
  "不是涮锅!也跟串儿似的,不过是放锅里煮的,倍儿香,你去看就知道了!"林嘉茉说。
  陈寻从班门口跑了进来,往赵烨旁边一坐说:"还抄呐?快点,侯老师这就来!我刚从她办公室出来!"
  "操!写完了!"赵烨合上本扔给方茴说,"我手腕子都快折了!怎么他妈这么多啊!"
  林嘉茉瞪他一眼说:"活该!早干吗去了!哎!方茴!把我们俩本儿错开,别放一块!答案都一样,一看就是抄的!"
  "累死我了!今儿放学我得好好吃一顿!"赵烨喘了口气说。
  "吃什么去啊?"陈寻问。
  "麻辣烫,嘉茉找的地儿,刚商量好,一起啊!"赵烨说。
  "没问题!"陈寻笑了笑,掏出课本坐好。
  放学的时候这几个人痛痛快快的收拾好书包就走了,方茴没骑车,陈寻带着她。陈寻新买了一个索尼的随身听,带线控的,特高级,方茴拿过来摆弄,陈寻很兴奋地给她介绍功能,方茴也不懂,笑笑塞上了耳机,里面是张信哲的歌,听着确实不错。赵烨和乔燃笑话他显摆那劲儿,不停挤兑陈寻,一路上又笑又闹就没消停。
  说到底那时候他们也没什么愁事,当然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天天晃悠着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所有人都很知足。只不过他们年纪小,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就像张信哲的那首歌唱的,且行且珍惜呗。

  第五卷 长大
  方茴说:"我们都以为长大以后就能真正的永远相伴,于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拼命成长,但是当真的长到足以告别青春时,才突然发现,原来长大只会让我们分离……"
  我有时候会害怕方茴消失。
  我总觉得她是以很决绝的姿态离开北京的,因为在这里,我从没看见她给除了亲人外任何一个故事中提到的名字打过电话,这让我总是产生很抑郁的预感--总有一天她也会悄无声息的离我而去。
  虽然我们之间也有类似于互相依靠的关系,但是我心里仍然很不踏实。我想这可能算是雄性生物的一种特性,对于不能到嘴的猎物,总惦记着。
  可惜我不能像狮子扑羚羊一样,把方茴按在我爪下,等不到也联系不到她的夜晚,我只能像怨妇似的窝在家里,吸烟,胡思乱想,在心里咒骂,却又竖着耳朵,小心听着楼道里的动静。
  方茴进屋的声音很轻,她转动门把手,小心翼翼的放好东西,尽量不让纸袋子和塑料袋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然后打算再小心翼翼的离开。
  "回来啦。"我在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发出声音。
  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叫"茴",她说是因为他爸爸上山下乡、远离故土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想着早些回家,所以生下孩子第一反应就是"回"字,她妈妈嫌女孩子叫这名不文雅,于是擅自添了个草字头。我觉得她真是辜负了这名,明明是寄托回家的念想,但却常常漂泊在外。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和这个名字有着冥冥牵绊,总是让身边人想着,她回,或不回。
  "啊……"她没想到我在等她,有点惊讶。
  "哪儿去了?"我起身问她,我视力不好但鼻子很灵,这就是生物界的互补,总能让你有一种办法察觉到生活的异常,给你留下及时作出反应的余地。
  她身上带着一点点陌生的味儿,不是街道乱哄哄的人气,而是在某个地方待久了的味道。
  "外……外头。"她有点结巴的说。
  我叹气她的老毛病,一有事隐瞒就结巴,看来是从初中起就落下根儿了。
  "我还不知道是外头?你要在屋里我还用这么眼巴巴的等着吗?"我有些烦躁的说,"你也用不着瞒我,我真不是那么爱管你的闲事,也不是特喜欢观察您那点绝对隐私,只不过下回你出去什么的好歹吱一声,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过,再怎么着也该有点自觉,这么大人了,不懂什么叫互相照应啊!我天天齁逼累的,你就别再让我操心了成不成?"
  方茴没有说话,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体明显有些僵硬。
  我想自己可能说话说重了,但是我是真担心她来着,这丫头太愣,心眼直不懂回环,还特别固执。把她扔谁哪儿我都不踏实,就是跟AIBA都不行,我怕哪天她真傻了吧唧的被AIBA掰弯了……
  "挺累的先洗澡去吧,还在我这屋,替AIBA省点。"我走过去拉她。
  她毫不犹豫的拍掉我的手,然后自己却有些呆住了,我们好像都在状况外,一时气氛无比尴尬。
  我很清楚的记得,在共同生活之后,她已经不再拒绝我"目的单纯"的接触了。
  最终,沉默被一个外人打破了,楼下的韩国眯眯眼小伙来敲我们的门,用很韩味的英文呼喊着方茴的名字。
  "袋子,我拎的那个,刚才忘记给你了。"他站在门口,一手支门,一腿弯曲的摆着POSE说。
  我心想,喷点发胶穿件帽衫你就以为自己是张东健宋承宪啊!装什么大头蒜啊!
  "啊!谢谢!"方茴客气的说。
  "真是!你还特意跑一趟!"我赶在方茴之前接过袋子,一脸识相就赶紧滚蛋的表情,矗在门口俯视着他说。
  "那明天晚上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小眯眯眼白了我一眼,微笑着冲方茴说。
  "好,英浩,谢谢你,真是麻烦了。"方茴很真心的说。
  "上哪儿去呀?"我有点急眼了,那什么英浩一直对方茴心怀不轨,她看不出来我却能看出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自己也有这心思所以完全能明白他那点猫腻。我可坚决不能容忍在自己默默奉献的时候,被这眯眯眼抢得先机,
  "打工。"英浩一副资本主义丑恶嘴脸,他完全忽视了身边方茴努力制止他的表示,得意的说,"我们从今天起,每晚一起打工。"
  我彻底没话说了。
  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感动,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去打工,她肯定是看着我这么累觉得不落忍了。
  那韩国傻叉儿压根不明白怎么回事,以胜利者的姿态跟我们道了别,我关上门,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不用……"
  "给!"方茴把手里的袋子扔给我,别扭的说,"吃吧!"
  我打开袋子,眼睛里直冒绿光,里面是一盒辣白菜炒饭,这东西我有N久没吃过了,确切的说,与方茴合伙之后,我们就没吃过像样的饭,估计我们俩的分量加一块,都没一健壮的澳洲男人沉。
  "是我们打工那个餐厅做的,好吃么?"方茴趴在桌子上问我。
  "嗯!好吃!你也吃啊!"我狼吞虎咽的说。
  "我吃过了。"方茴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把水端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抹嘴了,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你这是……"
  "呵呵,传说中的风卷残云!"我笑了笑说,"你们在哪儿打工啊?要是远就别去了,要不你天天这么晚回来,还不够我着急的呢!"
  "没事,我都和英浩一起的。"
  "跟他在一块儿才更不让人放心呢!他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我拿着饭盒愤愤的说
  "得了吧你!"方茴笑笑说,"反正我肯定去打工了,你要是拦着,咱们就散伙!这么大人了,不懂什么叫互相照应啊!"
  "嘿,你这人,学我是不是?好的不学,你到是先会威胁了!"我皱着眉一脸苦笑。
  "当时你不是就这么威胁我的吗?就这么定了,我洗澡去。"方茴站起来背对着我说,"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跟瘦杆狼似的……"
  方茴就是这样,总是时不时得让我心疼一下,她那种别扭的温柔,只有慢慢的才能体会到。
  我偷偷地看着她把头发梳成发髻,颠起脚拿毛巾,把衣服放在盆里走进浴室。那个时候我终于有了切实的感觉,觉得自己真正的是和她这个人相处,而不是她过去的回忆。
  我们忙了一通,等我洗完澡再收拾好,方茴已经窝在我们捡来的沙发上睡着了。她一定累坏了,那么蜷缩着不舒服的姿势,她却像婴儿一样睡得香甜。我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在月光下,她的睡颜恬静美丽,毫无防备,两根湿漉漉的发丝懒散的搭在她的脸颊上,嘴唇微微嘟着,粉粉嫩嫩的泛着光。
  我低下头轻轻吻了她一下,她没有醒,睫毛微微动了动,扫过了我的心尖。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可能做事干干净净大义凛然,但是我也不愿意趁人之危。我当时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理由,那就是当方茴把她以前的事讲完,我们都能仰起头面对过去时,再一起向未来迈进。
  那时候我就像找工作之前一样自信满满,我根本想不到竟然会在几年之后才听完这个故事。现在想想,如果我能再决断点,也许就不会错过。
  但是我们永远无法预计未来,年轻的时候我们太坦诚,而长大之后我们又太不坦诚。时光这种东西充满魔力,它没有提醒我以后会发生什么,只是看着我傻子一样靠在沙发边沉沉睡去。
  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被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吵醒,我模糊的看见方茴在沙发上抱成一团,她在微微颤抖,发出动物一样的呜呜声。
  我爬起来,坐到她身边拍着她问:"怎么了?做噩梦啦?"
  "我……我梦见他了……"方茴抬起头,满脸绝望的说:"可是……为什么是梦呢?"
  这次,换我绝望。
  1999年9月的某一天方茴做过一个噩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B中校门口,确切的说就是李贺死的那天,那里围着一群人,地上殷红殷红的,她本能的想跑,却又觉得应该回去和他说点什么。于是她大着胆子拨开人群往里走,她远远地看见唐海冰怀里抱着个人,他半跪在地上狠狠的瞪向她。方茴急忙摇头,大声说我不知道的,你别怪我,我是来看看他,看最后一眼……唐海冰没有说话,他身边那个人动了动,遥遥的抬起头,方茴瞬间呆住了,那个人不是李贺,而是陈寻!流着血的陈寻!
  方茴疯了一样的跑过去,她哭喊着陈寻的名字,紧紧抓着他的手,一次次想把他拉起来,拉到自己怀里,可是对方却没有一点反应,死气沉沉的。这种徒劳无功的拉扯突然让她产生无比空虚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在用力。
  难道就不想一起站起来逃跑吗?她疑惑的抬起头。
  然而她看见的竟然是冷冰冰的尸体,李贺的尸体,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而方茴一直紧紧握住的,就是这只无丝毫生气的手。她猛地甩开它,可是不可避免的,她已经染上了李贺的血。
  唐海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人们渐渐围成一个圆圈,方茴觉得有千百个指头指点着自己,她大声辩解,但根本没人听。在这些冷漠的人中她终于看到了陈寻,但是陈寻一脸厌恶,他撇撇嘴,转身和唐海冰一起离去……
  "别走!"
  方茴惊醒时泪流满面,她竟然觉得这个梦无比真实,至少那种无可挽回的锥心之痛是真的,让她一阵阵心有余悸。
  第二天上学,方茴因为这个梦很没精神,乔燃跟她说话,她都回答的恍恍忽忽的。陈寻吃完饭后坐在她后边的桌子上,方茴一直发呆,连头都没回。
  "嘿!想什么呢!"陈寻拿手里的棒棒糖敲了她头一下说。
  方茴猛地一哆嗦,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陈寻忙跳下来,走到跟前弯下腰说。
  "没事。"方茴玩着手里的涂改液说,"你吓我一跳!怎么神出鬼没的!"
  "什么呀!我都坐那儿多半天了!吃棒棒糖么?要桔子的还是草莓的?"陈寻问。
  "桔子。"方茴随口说。
  "桔子……"陈寻翻了翻兜,笑着说,"我忘了,桔子就是我嘴里这个,只剩草莓的了。我就舔了两口,你要不嫌弃,就凑和吃吧。"
  "哦。"方茴茫然的点点头。
  陈寻本来是跟她逗贫的,没想到她根本没听进去,一点反应都没有。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陈寻疑惑地问:"方茴,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啊,刚才上语文课时我就发现了,你趴了得有半节课,到底是怎么了?"
  "陈寻……"方茴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昨天做了个梦,我梦见你和唐海冰一起走了,我一直叫你,可你没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早晚有一天,你会跟他们走,我最后还是留不住你……"
  陈寻"噗嗤"一下笑了,他揉了揉方茴的脑袋,毫不在意的说:"你成天都琢磨什么啊!就因为这事?那是梦,又不是真的!再说,没听人说梦都是反的吗?怎么可能呢!"
  "可是我醒了就哭了,那种感觉特难受……"方茴低下头说。
  "你别胡思乱想了!"陈寻蹲下来,趴在她课桌边小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永远是多远啊。"方茴轻笑了一下说,"我们才这么大,谁能说的准那么久以后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就算哪天我们分开了,你也不会后悔曾经和我好过,就够了。"
  "你什么意思?"陈寻沉下脸说,"我就是想以后都一直在一块才和你好的,要不然我这算是干吗?逗闷子啊?你就是压根不相信我!"
  "不是……"方茴有些伤心,虽然陈寻说的那么美好,但她却没什么底气。前路漫漫,而他们相遇太早,能够结伴同行多远,她真的没谱。
  "好!我要是说的不是真心话,以后抛弃你了,就让我出门撞墙,万事不顺,众叛亲离!"陈寻急了,赌气的说起了狠话。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方茴忙安抚他说,"不是说给我棒棒糖么?哪儿呢?"
  陈寻看她不再纠结,心里舒服了点,把手中的棒棒糖递过去说:"你也真是的,你看电视里,那男的要发毒誓,女的都使劲拦着。你可好,一字不拉听我说完,一点也不心疼我!"
  方茴红着脸剥开糖纸说:"你别胡说了,班里这么多人呢……"
  "哦……"陈寻站起来说,"那我下楼找赵烨去了,你别自个瞎想了啊!"
  方茴点点头,看着陈寻走出了教室。
  其实她刚才根本没想过要阻拦陈寻说下去,恰恰相反,她一直在认认真真的听。她觉得,如果真的担心那些诅咒的东西实现,那么就会一直遵守诺言,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当然,这些想法她并没有告诉陈寻。
  方茴这种稚嫩的心思未免有点可笑,她在那会并不知道,所有男孩子在发誓的时候都是真的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违背承诺,而在翻悔的时候也都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能做到。所以誓言这种东西无法衡量坚贞,也不能判断对错,它只能证明,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彼此曾经真诚过。
  而陈寻也同样有件事没跟方茴说。
  他一出教室就碰见了赵烨了,赵烨在下面刚盖了三个球,正兴奋呢,见到陈寻就高高蹦起来,一边学《灌篮高手》嚷着"赵烨苍蝇拍"一边扑了上去。陈寻一下没躲开,被他挤到了楼道墙上,胳膊肘蹭掉了一块皮,浸出了血丝。
  "唉哟真对不起!"赵烨嬉皮笑脸地说,"没想到你这么不禁拍,一暑假没练功力降低了呀!"
  "滚蛋!没空搭理你啊!"陈寻推开赵烨说。他有点慌乱,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出门撞墙"的誓言,心底凉飕飕的,手心都出了汗。
  "装什么逼啊?怎么脸色儿都白了?魔症啦?别真给你打坏了。"赵烨凑上来说。
  "就凭你?再修炼一万年吧!"陈寻揉了揉胳膊,轻蔑的说。
  两个人笑笑闹闹得下了楼,陈寻没有多想,他用唯物主义推翻了自己的不安。新世纪的三好学生怎么能被封建迷信给吓唬住呢,应该高举马列主义大旗,紧握政治理论,见神杀神,见鬼拍鬼,小宇宙爆发,一顿天马流星拳把敌人KO掉,就不信这个邪了!
  在长达几个月的排练之后,十月一日来临的那天好像有种大幕即将拉开的凝重感。
  方茴住在了奶奶家,早上一起来就在居委会大妈的带领下在门口挂上了国旗。奶奶早就把她晚上去天安门广场跳舞的事宣传出去了,在门口就站了那么一会,就过来不少街坊打招呼,院里的李大爷乐呵呵的说:"今晚上我们方茴去接受国家领导人接见!"大家一片"啧啧"的赞叹声,问她到底是在天安门广场上跳舞,还是在金水桥上面跳舞,还问是不是得给领导人献花,弄得方茴十分无奈。她苦笑着想,这群众的言论就是厉害,估计再传两条胡同,就会变成她今晚上将独唱一曲,歌颂祖国美好河山了。
  中午在院里就能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也可以看见空中飞过的飞机,据说是检阅的,还有直升机巡逻。对门王叔叔拿挂红布的竹杆召回了几只陌生的鸽子,估摸着是在广场放飞的,里院一小男孩还捡了个气球,也说是在天安门放的,飘到这里来。方茴想起当年亚运会时自己也这么兴奋过,还存了几张熊猫盼盼的彩票当书签,不过现在她可没精神再和邻居们嘎打牙了,下午东四大街会戒严,学校规定了集合时间,她要不提前走,一会就连胡同都出不去了。
  方茴和陈寻他们约在东四路口集合,她收拾好了东西,跟英雄似的被奶奶拉着在院里和大家一一告别,被一群人簇拥着一直送到了大门口,说了半天才阻止他们把她送到胡同口的想法。这么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功夫,她匆匆忙忙疾走着去和同学汇合。
  大街上几乎没有人,远远地,方茴就看见了陈寻,他正焦急的往这边看,一见到她的影子,便使劲挥起了手。
  "怎么这么慢?我都快急死了!一会这就戒严,刚才都过去好几辆警车了!"陈寻说。
  "耽误了点……"方茴走得急了,咳嗽着说。
  乔燃递给她一瓶水说:"甭着急,这不赶上了么?先喘口气,纱巾带了吧?别忘东西。"
  "坏了!"听乔燃这么一说,方茴突然叫了起来,"不行,我还得回去一趟,!"
  "怎么了?快来不及了啊!"林嘉茉看看表说。
  方茴已经跑走两步了,她回过头说:"你们先去吧,别等我了!"
  "哎!你看着点车!我们在你家对面胡同口等你!呆会咱们一起穿胡同过去!"陈寻大声喊。
  "她搞什么啊!真戒严了,咱们可飞都飞不过去。"赵烨皱着眉说。
  "我也不知道,先往前走吧。"陈寻拍了拍他肩膀说。
  方茴几乎是踩着警铃跑出来的,两条胡同之间的窄街就像不可逾越的深崖,她差点与陈寻他们失之交臂。快跑到那边的时候陈寻伸手抓住方茴,一下子把她拉了过来。
  "太你妈惊险了!快赶上美国大片了!"赵烨呼了口气说。
  "吗去了?"陈寻问。
  "取……取相机。"方茴拍拍兜说,"刚才……忘了。"
  "操!我当什么呢!拿它干吗啊!齁占地的。"赵烨白了她一眼说。
  "不是你那天说要拿的吗?"方茴委屈的看着他说,"还说到时候咱们五个在天安门城楼底下合个影……"
  "啊?"赵烨一脸茫然。
  "你听赵烨的?他说话就跟放屁似的!不,还没屁值钱呢!他也就心血来潮那么一张罗,他一说你一听,全当小鸟操老鹰,也就你当真!"陈寻气的直笑,不停数落赵烨。
  "滚蛋啊!就你丫说的好!操!方茴待会咱俩照,不带丫玩啊!"赵烨揽过方茴的肩膀说。
  "放手!"陈寻和乔燃同时喊了起来,俩人互相瞧瞧,都有些尴尬。
  "行了行了!都别闹啦!赶紧走吧!再不走真迟到了!"林嘉茉把纱巾系在腰上,拉起方茴就跑。
  他们是倒数几个到学校的,侯老师免不了也批评了两句。陈寻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活,帮着发放晚上的食品。乔燃一个个的检查服装和道具,说是道具其实也就是一块纱巾而已,上面缠了个闪亮的绒球,跳《阿系跳月》时当腰带,跳《迷人的秧歌》时当手绢。
  出发之前校长、副校长、德育主任挨个讲了话,满是家国大业、民族气节的豪言壮语,一副当今世界舍我其谁的气势。底下的学生没那么些想法,更多的是小孩子般的兴奋,谁和谁都没在一起待过这么久,想起即将集体熬夜,一个个喜笑颜开。
  长安街早就禁行了,全校的学生配合典礼要步行到天安门。好在年轻也不怕多走这点道,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丝毫不寂寞无趣。十几岁的男孩子还不太懂温柔和体贴,陈寻只顾着和男生逗笑,偶尔凑到方茴旁边和她聊两句天,却看不见她手里的塑料袋已经从左手到右手,换了几个来回。一直等到林嘉茉嚷嚷着沉,赵烨屁颠屁颠的去替她拎时,陈寻才反应过来也该去帮方茴拿袋,但他回头一看,却发现方茴手中已经空闲了出来,乔烨走在她旁边,提这两个袋子,正拧开水给她喝。
  乔燃把水递给方茴,跟她聊天:"暑假的时候去和我姐姐看了,故事还可以吧,歌确实好听。"
  "什么啊?"陈寻就听了个开头,走过去问。
  "电影,《宝莲灯》。"方茴说,"主题曲是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
  "哦!那个啊!我知道,'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对吧?"陈寻随手拿过方茴的水瓶,对着嘴喝了起来。
  "嘿,你这人!讲不讲卫生啊!你喝了人方茴待会怎么喝啊。"乔燃笑着说。
  "她都不嫌弃我,你管得着么?"陈寻半开玩笑半挑衅的说。
  "谁……谁说不嫌弃!"方茴不好意思地夺回了瓶子说,"喝自己的去!"
  "那个《宝莲灯》好看吗?"陈寻看着方茴欲盖弥彰的样子有点想乐,板了板脸赶紧说起了别的事。
  "还行,比我想象的好,特别纯真美好,所以你不一定爱看。"乔燃说。
  "你就踩乎我吧!"陈寻不理他,转过头问方茴:"想看么?赶明儿我带你看去!"
  "不想看!"方茴没想到他当着乔燃就这么说,她很不自在,急忙的拒绝。
  "现在好像也不映了吧……"乔燃想了想说。
  "哎?可惜!"陈寻叹了口气,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没聊多久,走在前边的侯老师就喊了陈寻一声,陈寻忙答应着跑过去,乔燃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说:"方茴,你和陈寻挺好的哈。"
  "啊?"方茴愣了一下,结巴的说,"还……还好吧,咱们不是都很好吗?"
  "呵呵,也对。"乔燃笑了笑说,"不过不知道的人看起来,没准以为你喜欢陈寻呢!女孩都挺喜欢他这样的男生吧!"
  方茴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也不是……"
  "你看,咱们学校喜欢他的女生多少啊!够个加强连了!"
  "那有什么好的。"方茴看着五班那边的学生撇撇嘴说。
  "总比我好,呵呵,我怎么就没想到和你去看《宝莲灯》呢?"乔燃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了与以往不同的波光。
  "那……那干脆叫上嘉茉、赵烨,一起再去看一次好了。"方茴所答非所问的说。
  "哦,可以啊。"乔燃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但只有那么一会会,再抬起头,依然是温和的笑容。
  陈寻在前面一直偷看着他们,眼见两个人窃窃私语,终于忍不住喊:"乔燃,别和姑娘逗贫了!快来帮忙数人,前边就到了!"
  "滚蛋!谁逗贫啊!这就来!"乔燃脸颊微微发红,转头跟方茴说,"那我过去了啊。"
  "嗯。"方茴点点头,虽然乔燃是让人舒服的男孩,但她却并不贪心。
  乔燃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他拿过方茴手中被陈寻喝过的矿泉水,掏出自己袋子里的水递给方茴说:"喝这个吧,还没动过的,我已经帮你拧开了。"
  方茴接了过来,她望着手中透亮干净的矿泉水瓶,突然有些茫然无措。
  F中跳舞的地方在长安街靠近人民大会堂的一边,方茴看着宽阔的广场叹了口气,这样的距离她根本不可能回家向邻居们汇报国家领导人穿了什么衣服,系了什么领带,脸上有没有痦子,褶儿多不多,能看见个影儿就算不错了。
  晚会八点开始,时间还早,但是有演出任务的人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了。F中校长命令大家集体休息,不许胡乱走动,上厕所举手跟老师汇报。学生们坐在平时车水马龙的天安门广场上,多少有些不真实的兴奋感。赵烨把这种躁动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先是拉着林嘉茉玩"一个、一个、一个个……",巴掌拍的飞一样快,引得不少人看,后来又伙同陈寻乔燃,和方茴林嘉茉一起玩"龙虎斗"。渐渐周围看的同学越来越多,赵烨干脆组织了小十个人一起玩"一只青蛙四条腿,两只青蛙八条腿"。偏偏他玩得又不好,就在赵烨被一群人起着哄,等待林嘉茉弹脑嘣儿时,侯老师终于按耐不住走了过来。
  "都给我坐好了!别的班同学都好好待着呢,就看你们疯了!都多大啦?还玩这个!我要是不过来你们是不是就要在天安门广场上'老鹰捉小鸡'了?"
  "没有,没有,不会动静那么大,顶多'一网不捞鱼'。"赵烨嘻嘻笑着说。
  "说你呢!还笑!给我老实待会!"侯老师板起面孔说,"我看你是太闲了,这么着吧,我给你安排个活儿,一会你负责带同学去厕所,就在那边,蓝色围挡的地方。"
  "啊?"赵烨一声惨叫,"不用吧,这事还是乔燃去比较靠铺,他不是生活委员吗?"
  "别推三推四的!你个子高,眼睛好,可以帮着看着点,防止同学们走散了!这么大地儿这么多人,真丢了上哪儿找去!"侯佳四处看了看说。
  "侯老师,那厕所是怎么弄得啊?平时也没看见天安门有这么多厕所啊!"林嘉茉疑惑的问。
  "走,我带你看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赵烨笑嘻嘻的说。
  "你瞧他,什么人呐,刚才还老大不乐意呢!嘉茉一张罗立马就欠儿灯似的了!"陈寻捅捅方茴小声说,方茴瞅着赵烨满脸放光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没事去厕所参观干吗啊!你们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一排排那种长方形的排水井盖了吧,把那个盖子卸掉就可以当作厕所了。"侯老师指着远处说。
  "啊?就是那个啊!还能这么用啊?"赵烨惊奇的说,"谁设计的?真牛!"
  "不知道吧?所以说侯老师让你带领大家去厕所就是为了方便你近距离的考察,回头书面给我们汇报一下,这次回去的感想你就写《关于天安门广场厕所的思考》好了!"陈寻挤眉弄眼的说。
  "操!我看你丫最近是太舒服了!制不了你了还!"赵烨冲过去使劲按陈寻的头,大家在旁边笑成了一片,侯老师边笑边批评他:"赵烨!不许说脏字!"
  当宏大的天安门广场响起《爱我中华》的音乐时,人群自然而然的沸腾了起来。平常懒懒散散的舞蹈,也突然变得充满活力,成千上万人一起熟练的转起了圆圈,场面非常壮观美丽。此情此景,大概只有在泱泱大国神州大地才能欣赏到了。
  偶尔方茴和陈寻相遇的时候,两人都会相视一笑,他们不约而同的觉得幸运,在茫茫人海中偷偷享受着爱恋的感觉。我想这也算是一种浪漫,毕竟在那么多人里相逢已算不易,对于年龄尚小的他们,相知更是可贵。
  随着晚会的进行,夜空中燃放了非常绚丽的礼花,那和我们平时看得烟花炮竹可不一样,每一枚都是精良制作,用礼炮放,在空中绽放的花样即大又亮非常饱满。因为距离非常近,伸手就能触碰的感觉,所以看上去仿佛银河遗落的天光在头顶上盛开。方茴他们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花火,一个个像小孩子一样又蹦又跳,欢呼雀跃。
  音乐重新响起,陈寻招呼着同学们说:"兄弟姐妹们!跳吧!最后一次集体舞了!咱都动起来啊!"
  "快跳快跳!"赵烨一把拉住了林嘉茉。
  "干吗……我不站这队啊……"林嘉茉纳闷的说。
  "靠!都最后一次集体舞了,还管站哪儿啊!等到建国一百周年时咱俩都快七十了,还跳得动吗?到时候可没机会共舞一曲了,就这么着吧,快点!"
  赵烨趁着《青春舞曲》的音乐,做了个很绅士的请舞姿势。林嘉茉看着他古怪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欣然握住了他的手。
  整个广场的声浪响彻天边,林嘉茉捂着耳朵大声向方茴喊,方茴还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两个人对着比画了半天,才明白林嘉茉说的是"照相"。方茴把相机给了侯老师,让她帮忙,林嘉茉拉来了陈寻他们,五个人挤成一团,摆着各种姿势,在漫天金色礼花的夜晚照了他们人生中唯一的一张合影。
  那场全世界瞩目的盛大典礼,在这些少年眼里最终化成了照片中烟花的倒影。他们不清楚历史上将会怎样记载,也毫无意识已经成为一个重要日子的组成部分。作为千千万万抬起头仰视那场繁华的人中的一个,方茴在那会儿只是单纯觉得快乐,以至于忽略了自己和陈寻悄悄握住的手,和身后乔燃惊讶悲伤的目光。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比如陈寻和乔燃两个人,就方茴的叙述看来,我觉得陈寻善于制造问题,乔燃善于解决问题;陈寻喜欢表现,乔燃乐于观察;陈寻坚决果断,乔燃同样坚决却犹豫;陈寻做事的过程是思考行动再思考,乔燃则是思考思考再行动。
  总之,可以这么说吧,陈寻是进攻型的男生,而乔燃是防守型。这直接就注定了他们与方茴的命运,爱和恨,责难和宽恕,相遇和别离。
  十一建国五十年大庆晚会结束之后,F中又集体步行回了学校。可能是刚才的狂欢消耗掉了太多能量,学生们都安静了下来。方茴也没精神再和陈寻他们聊天了,她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十分的为难。
  因为活动后的时间很晚,所以学校要求家长们来接孩子回家。方建州和徐燕新知道后都争着来接女儿,徐燕新认为那么晚了,跳舞又累,自然是开车把方茴接到俱隆花园好好休息。而方建州则认为自己骑着自行车来,把车停在学校里再打车回家一样可以,不用开车那么显眼。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两句话不对又扯到了钱上,一个说你不就是有点臭钱,有什么了不起。一个说臭钱怎么了,有这点臭钱就能让女儿舒舒服服的坐高级进口车,不用大晚上满街溜达打车,还要使劲瞪眼专挑一块二的夏利,不敢打一块六的富康。两人吵了起来,互相摔了电话,最终也没商量好。方茴生怕这他们都来,在校门口闹起来弄得满城风雨,因此回到学校就匆匆和大家告别,跑到了校门口眼巴巴等着,心想要和爸爸一块回家。倒也不是想了别的什么,她只是觉得爸爸大老远骑车过来不容易,不能让他一个人回家,妈妈有车多少好点。
  另一边陈寻看着方茴走远,自个去取了车,男孩子没女生那么麻烦,他就没叫家人大半夜跑一趟。陈寻走到车棚时遇见了乔燃,他也一样没家人接,正若有所思的想着点什么,一边转车钥匙一边发愣。陈寻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嘿!大半夜琢磨什么呢?"
  乔燃回头看了看他,低下头开车锁说:"你们家没来人啊。"
  "没!太折腾,咱们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学生,用不着他们接送。再说今天治安肯定好,能出什么事。"陈寻也开了车锁,把车推出来说。
  "那咱俩一块出去吧。"乔燃把跳舞用的纱巾缠在车把,回过头说。
  "成,走吧。"陈寻跨上自行车说。
  月光在两个年轻男孩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色的亮光,他们一起在寂静的大街上并排骑着车,身上洋溢出青春独特的气息。夜晚的黑和月亮的美,让人的心安静了下来,在这样的景致里,乔燃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他语调平和,坦诚的说:"陈寻,你是不是喜欢方茴啊?"
  陈寻有一些吃惊,他愣了愣,随后很自然的绽开笑容说:"对啊!我喜欢方茴,嗯……她也喜欢我,其实我们已经交朋友了!"
  乔燃逆着光,并没有看清他的笑容,虽然月光很亮,但他却觉得世界黑暗了一下。这仅仅一下下的黑暗,让他的心突然钝痛。
  "不好意思啊,一直瞒着大家,我们怕被很多人知道,不好。不过你都看出来,我就不瞒你了!"陈寻仍旧笑着。
  "哦,这样啊。"乔燃扯了扯嘴角,勉强算是笑,他冲着空荡的夜空深吸了口气说,"方茴是好女孩,她真的挺好的。"
  "嗯!她心眼特好。"陈寻点点头说。
  "善良,单纯。"
  "从来不去麻烦人,什么事都尽量自个做。"
  "找她帮忙,她一定尽心尽力。"
  "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她想得多,心细周到。"
  "不虚荣,不做作。"
  "上体育课做操的时候显得挺笨的,但努力把胳膊抬平的样子很可爱。"
  "做功课认真的样子也很可爱。"
  "课桌收拾的特整齐。"
  "校服永远干净。"
  "眉毛和眼睛漂亮。"
  "手指漂亮。"
  "皮肤好。"
  "头发很软。"
  "写字好看。"
  "声音好听。"
  "画画好。"
  "唱歌也不错。"
  "聪明。"
  "温柔。"
  "所以我喜欢她!"
  "……"
  他们关于共同喜欢的女孩的赞扬,在十字路口嘎然而止。陈寻最后说的那句话让乔燃无话可说。他突然惊醒,从对方茴的美好想象中抽离。他悲哀的明白,即使方茴再好,也已经失去了。可能连失去都算不上,因为他从未得到。所以,面对陈寻的骄傲,他根本没有立场。
  乔燃跟陈寻在那个路口分开,他们带着不同的心情去往了不同的方向,就如同日后他们对方茴的感情,两种不同的方式从那时候起就背道而驰。
  其实我认为乔燃有点傻,他没给自己余地,就拱手退让了。如果一开始他不是问陈寻喜不喜欢方茴,而是直接说自己喜欢方茴,那么可能心里痛苦辗转的人就会是陈寻,可能他就有了机会,公平的去和陈寻竞争,至少不用把心事隐藏。可是他没有,陈寻的诚实把他逼进了死角,使他的感情只能压抑了起来,被埋在年少时光中最深的地方,而这一埋,就是很多很多年。
  方茴和陈寻的秘密就这么揭开了,既然五个人里有四个人都知道了,那么剩下的一个自然也不能再隐瞒。
  赵烨听说之后十分兴奋,甚至比当事人还看重这件事,一边嚷嚷着地下工作做得好,一边两眼放光的观察他们一言一行,经常莫名其妙的小HIGH一下,让旁边的人甩过一排白眼。可惜没人和他分享这种乐趣,方茴脸皮薄肯定不会和他说这个,陈寻怕被他挤兑也不主动提,林嘉茉新鲜劲早过了,不屑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天天念叨,乔燃心里独自难过着,压根就不想提。
  但是即便这样,赵烨仍旧跟吃了激素似的雀跃异常,其实他并不是看热闹忐儿哄,而是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这件事。
  赵烨喜欢林嘉茉,基本属于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程度。别看他平时凡事都有他,总是冲在最前头,但是骨子里却很胆小,尤其是面对林嘉茉的时候,按陈寻的话说,就是稚嫩的像鸡一样。这话曾经招来一顿暴打,害得陈寻每次都要解释,是小鸡的"鸡",不是小姐的"鸡"。
  说到底赵烨还是担心被拒绝,那简直太折面子了。他们天天都在一起玩,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被闪了,就真的下不来台。毕竟林嘉茉并没表示过什么,只是天天围着赵烨傻玩傻乐。那次喝醉酒,林嘉茉靠在他胸前沉沉睡着,而赵烨却百抓挠心,火烧火燎的,送她回家之后又绕着二环骑了一圈才冷静下来。所以赵烨迟迟不敢跟她说出这份心意,他害怕林嘉茉那美丽的笑容会因此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而这次陈寻和方茴的事给了赵烨勇气,他突然发现两个人原来可以像好朋友一样天天玩闹,同时又可以在心底互相倾慕,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偷偷牵一下手,塞张纸条,掰块橡皮。这种美好的关系大大刺激了赵烨,他渴望能和林嘉茉变成陈寻他们这样,渴望得已经忘记可能产生的尴尬了。
  但是赵烨并不知道,林嘉茉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即使有,对象也不是他。那本《第一次亲密接触》她还没有还给苏凯,苏凯高三了,忙得顾不上和他们混在一块,所以能见到他的时候少之又少。林嘉茉仅凭着这本小说和他保持的一点点联系,每次苏凯路过他们班门口,都会停下来朝里喊一句:"嘉茉,书看完了么?"林嘉茉就假装说:"没呢!轻舞飞扬还没死呢!"慢慢的,好像那本小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只是林嘉茉冲他微笑的借口罢了。
  久而久之,方茴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也谈起了"喜欢"这样的敏感字眼。赵烨总是旁敲侧击的说,要在适当的时候做出适当的表白,两人之间也许只隔着层纸,但是不说开就永远不会知道。这段话被林嘉茉自动带入了苏凯身上,眼看他毕业日日临近,她不甘于就这么送走他,就这么说再见,因此频频点头,说赵烨想得有道理。但岂不知这样一来,更让赵烨蠢蠢欲动。
  乔燃持着另一个论调,他觉得喜欢不一定非要说出来,舍得自己的幸福去让心上人幸福,也是种不错的牺牲,王菲不是有首歌么,就叫作《你快乐所以我快乐》,挺好的,挺好的。
  林嘉茉说他是书呆子哲学,太不现实了,人家王菲孩子都有了,也就他真信什么你快乐所以我快乐。要真这么下去,是个人都能比乔燃快乐!
  乔燃笑笑,不再说话。
  陈寻说喜欢这种东西,就是按捺不住的冲动,想早上一起上学,晚上一起回家,最好天天待在一起,一睁眼就能看见。所以即使以后不能一直在一块,但一定要在尚还亲密的时间里,不留下一点遗憾。等彼此老了回想起来,还觉得当初能遇到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
  这话方茴听着有点不舒服,当初陈寻说天长地久的时候她不信,现在陈寻说曾经拥有了她又心酸,因此在她看来,喜欢就是让自己的心变成别人的,说不准是好还是不好的情感。陈寻的话她也无法反驳,只是在心里想,就像他说的吧,若是以后四散天涯,也不要后悔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几个孩子已经不能再像最初一样单纯相处。长大就是这样,总是让你得到一些再失去一些。比如他们都不会知道,这些曾经的天真谈话,会产生怎样的后来。
  其实要不是那天聊起喜欢这个话题,可能方茴和陈寻永远都不会再提到以前的事了。方茴说,现在想想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可是所谓覆水难收,她也没办法告诉那时候的自己不要好奇去听,一切终归来不及。
  大家吃完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方茴没骑车,她晚上去妈妈家住,陈寻送她回家。以前要是也有这样的时候,方茴可能随意让他们来载,乔燃和赵烨都行。但自从她和陈寻的事曝光之后,陈寻的自行车后座就成了她的专座。乔燃站在马路另一边跟他们挥手道别,槐树下三个身影,偏偏只有他显得有点孤单。
  初秋的北京是天气最好的时候,五四大街两旁的银杏树落下金黄的叶子,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方茴坐在陈寻身后,手扶着车架,两只腿交替晃悠着,像小女孩一样的调皮。
  "你看着吧,赵烨要对嘉茉下手了!"陈寻蹬着车,扭过半边脸说。
  "诶?不会吧?"方茴惊讶的说。
  "肯定的!他那点花花肠子,逃不过我的法眼!"
  "嗯,他看上去对嘉茉还真的挺认真的……"
  "切!他对谁不认真啊!什么小学的丽丽,初中的小嫔,到高中,就轮到嘉茉了。"
  "啊?这样啊,那也好,反正嘉茉也不会同意的。"方茴皱着眉说,"男生对第一个喜欢的人,是最看重的吧?算是初恋对不对?"
  "也许吧,可我觉得两个人彼此喜欢才算初恋吧,比如咱俩这样。第一个喜欢的人……不是一般都是单恋么?"
  "我也不知道……"
  "呵呵,是不是我不算你初恋啊,是李贺吧!"陈寻酸溜溜的说,他总觉得,不管是好还是不好,李贺这人给方茴留下的东西太深刻了,这么多年过去,做梦居然还会梦到他。
  "你……你胡说!"方茴有点生气了,"我和他从来就没……"
  "知道了知道了!"陈寻向后伸出胳膊拍了拍她说,"我逗你呢!"
  "那你呢!我是你初恋么?"方茴问,她有点紧张,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车架。
  "靠!当然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狼狈啊!"陈寻大叫。
  "没有单恋过谁?"方茴放松下来,笑着逗趣的问。
  "没……"陈寻不假思索的说,却又突然停住,"有吧……"
  方茴的脚后跟猛地磕在了车后轱辘上,狠狠的疼了一下。
  "聊会儿天再回去吧。"陈寻停下来,转过身说。
  "好……"方茴恍惚的回答,她的心刚才停滞了一下,模模糊糊的搞不清楚陈寻刚才说的到底是没还是有。
  "我请你吃冰棍!我都骑出汗了!冰冰怎么样?你要桔子的还是荔枝的?"
  "桔子。"
  "好!等我啊!"陈寻把车停到路边,跑向了旁边的小卖部。
  陈寻买回了冰棍,两个人就坐在了旁边马路崖子上。方茴轻轻咬了一口,桔子味的冰块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咳嗽了两声,装作不在意的问:"是有吧?"
  "啊?什么?"陈寻吸了一口快流下来的冰水,转过头说。
  "单恋的人……"方茴小声说,"是王曼曼?"
  "怎么可能是她!"陈寻使劲摆摆手说。
  "那是谁?"
  "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单恋……嗯……你认识的。"陈寻有些局促,低下头说,"是……吴婷婷。"
  "哦……"方茴尽量平淡的表现,她想起吴婷婷那漂亮的低领衣服,姣好成熟的模样,活泼开放的言语,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你上回不是问我白锋是谁么?我干脆给你讲讲我们以前的事吧。"陈寻望着远处,已经沉浸在了过去的思绪里。
  "好吧。"方茴随着他的目光,也茫然的望向了另一边,她有种感觉,那里可能是她怎么也看不清的地方。
  当陈寻和唐海冰他们梳着板寸,穿着背心裤衩,吸着鼻涕,自称女神的圣斗士满胡同乱跑时,吴婷婷还是个天真漂亮人见人爱的小丫头片子。那时候她根本不会骂人,更不会抽烟,也绝对没穿过暴露的衣服。她总是一身干净的小花裙子,梳着两个小辫,一颠一颠的跟在他们后面,奶声奶气的说:"等等我,等等我。"这种时候唐海冰通常不会理会吴婷婷的呼喊,继续向前冲杀,而陈寻总会停下来,回过头喊:"快点啊!"如果她实在慢了,陈寻就干脆拉着她一起跑。
  不过陈寻和吴婷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浪漫的青梅竹马。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北京这地界儿上,这些孩子还根本不知道浪漫两字怎么写。他们会分抢金鸡片和虾条,以至于吵得不可开交;会因为玩三个字时拍打的使劲了,去告彼此家长;同时也会开开心心的掰开大大泡泡糖或双棒冰棍,一人一半;会偷偷买五毛钱一碗的豆腐脑,头碰头凑在一起大口的吃。这样的生活酝酿不出什么激烈的情感,只有站在对方院门口大声呼喊名字时所带来的欢愉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喜欢。
  白锋和他们不一样,他比这些孩子大两三岁,不管是上学、懂事、还是闯祸,都比他们先行一步。他家里情况并不好,父亲因为盗窃被判刑,母亲是同一个监狱的女犯,两人不知道怎么着出来之后就结婚生孩子了,接着又不知道怎么着就互相看不顺眼不过了。最后他们谁也不要这个孩子,把他扔在了他爷爷家。白锋他爷爷收养了他,那老头已经什么都看开了,眼珠子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眼眶子?不过多付碗筷,白锋就权当是小猫小狗养大的。
  好在这些都没影响白锋快乐成长,至少最先开始没影响,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身高个头充当起了这一片的孩子王。比如他玩砍包时总能抓住包,多挣几条命,玩踢锅时攻守俱佳,捉虫子也最灵巧,放在玻璃罐里的蛐蛐永远叫得最响,打架更是几条胡同里的NO.1。所以大家都爱跟他一头和他一起玩,傍晚吃完饭就像聚会一样纷纷跑到白锋那里去,在他们的胡同里,总能听见孩子们稚嫩的呼喊声:"走!找白锋去!"
  在那时,陈寻、唐海冰和孙涛是白锋的忠实拥趸,而杨晴和吴婷婷则是白锋的忠实崇拜者。小孩子不懂得怎么表现爱慕,男孩通常用追跑打闹来引起女生的注意,而每次陈寻"欺负"了吴婷婷之后,她都会扁着小嘴一脸委屈的说:"我告白锋去!"然后一颠一颠的跑走。留在原地的小小陈寻,也会因此而感到一丝丝的难过。就这样,三个人之间勾成了无比单纯的三角关系。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年龄的增长,大人们渐渐的介入其中。找白锋玩得人越来越少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家长不让,怕跟着犯人的孩子学坏了。其实白锋他爸不见得有多大道行,但是经过人们口口相传,这事就深了。张家二大妈经常跟她孙子说:"白锋他爸杀过好几个人!现在凶刀还在他们家床铺下头压着呢!跟白锋玩,万一他看你不顺眼了,就得给你三刀六洞!"小口儿王叔叔吓唬他儿子:"白锋家是祖传的杀人病,发起疯来你爸爸我都制不住他!以后不许跟他玩,听见没有!"相比较起来陈寻他妈还比较科学客观,她只是淡淡的说:"别去白锋那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事白锋心里明镜似的,他也不怒不怨,干脆和学校的同学鬼混起来,不在胡同露头了。
  唯一不太听话的就是吴婷婷,她照样天天往白锋家跑,敲门问他爷爷:"白锋在家么?"只不过她的期待问话常常得到失望回答,他爷爷总是摇摇头说:"不在,外面野去了!唉!随他爸随了个铁!"就这么三番五次之后,吴婷婷终于遇见了白锋,确切的说不止白锋,还有他身边一个挺古怪的女孩子。那女生穿了很紧身的衣服,小小的胸脯形状能看得一清二楚,白锋和她坐得很近,一边吐着脏字笑骂,一边抽烟。
  "婷婷!进来啊!"白锋看见她,高兴的笑了。
  吴婷婷怯怯的走进去,白锋一把拉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大把酸三色。
  "看我们婷婷漂亮吧!"白锋很骄傲的对身边的女孩说。
  "你丫不会恋童吧!"女孩不屑的瞥了吴婷婷一眼。
  "滚蛋!你丫吃醋了吧!"白锋毫不顾忌的拍了她屁股一下。
  吴婷婷手心里出了汗,糖果好像化了一点,粘粘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是谁啊?"吴婷婷小声的问。
  "她呀!你嫂子!"白锋坏笑着说。
  "嫂子?"
  "就是我媳妇!"白锋大笑了起来,那个女孩有点不好意思,狠狠的捶了他一下。
  吴婷婷从白锋家出来时哭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吃糖,在路上她遇见了陈寻,陈寻慌慌张张的凑到她脸上看,不停的问怎么了。吴婷婷后退两步,把小花裙子紧紧向后勒住弄得像紧身衣一样,抬起眼问陈寻:"好看么?"
  "不太好看。"陈寻歪着头,困惑的说。
  "好看!你不懂!"吴婷婷气鼓鼓的转了个圈。
  "那……好看吧。"陈寻无奈的说。
  "其实……"吴婷婷低下头,"我也觉得不太好看……"
  说起来白锋没给过吴婷婷什么好处,更谈不上情感的付出。他就像喜爱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对她好,直到他彻底离开都是如此。
  那天他见到吴婷婷的时候照例跑过来塞给她糖,他兜里好像总能变出点她喜欢的东西。吴婷婷接过来含在嘴里,学赖宁把糖纸挫成小棍。
  "好看么?"吴婷婷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她手忙脚乱的把裙子又弄成了紧身的形状。
  "好看!我们婷婷最好看了!"白锋笑着看她折腾。
  "比你媳妇好看么?"吴婷婷的童音念出"媳妇"这两个字,听着特别的别扭。
  "嗯!比她好看!"白锋弯下腰掐了掐她脸蛋说。
  "那我当你媳妇成么?"吴婷婷天真且认真的说。
  白锋大笑起来,最终看着吴婷婷快哭出来的小脸使劲说了可以。
  "长大吧!长大了当我媳妇!"
  "好!"
  这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的对话,怀揣着最美好梦想的吴婷婷怎么也想不到,她和白锋竟然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胡同里进来了两辆警车,蓝红相间的顶灯,晃得各家各户都胆战心惊的。吴婷婷迷迷糊糊的缩在她妈妈怀里,她爸爸和几个男人一起出院看了看。没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她妈妈忙迎上去,慌张的问:"这是怎么了?谁家出事了?"
  "老白家!他那个孙子把人脑瓜瓢给开了!警察抓人呢!"
  "哎哟我的妈呀!白锋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胆儿啊!抓着了么?"
  "没!早跑路了,晚上就没回家。他们这家子人可真是的,我就说别让婷婷总跟他玩,你还不当个事儿!你瞅瞅!现在都闹出人命了!"
  "谁不当事啊!我说她,她听么!婷婷!婷婷!……诶?这孩子上哪儿去了!"
  吴婷婷听见白锋的名字早就跑了出去,她在院门口遇见了同样闻风而来的陈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来话,半天吴婷婷才倒过气来,颤悠悠的说:"你说,白锋他没事吧?"
  "没事吧?"陈寻的话一点都不像回答。
  "没事,肯定没事。"吴婷婷努力笃定的说。
  "嗯,肯定没事。"陈寻也跟着她笃定的说。
  两个孩子最终被各自家长拉回了家,他们那时候还以为睡个觉明天就一切都好了,可以当面问问白锋到底怎么回事,可是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白锋的案子很简单,聚众酒后斗殴,多人受伤一人身亡,疑犯除白锋外另有两人在逃,正在通缉中。死者系某职高学生,据传是混乱之中白锋拿着啤酒瓶砸到了他的后脑,致使其当场死亡。涉案的孩子多半被送入了少管所,剩下少部分情节较轻的,也都被学校给了处分。
  沸沸扬扬的白锋事件告一段落,人们除了在茶余饭后再念叨两句,也就不再惦记他。而为之改变的只有吴婷婷,她后来和白锋的那些朋友混在了一起,也开始穿紧身衣、化妆、骂人。她收集所有的线索,去打听发生在白锋身上的所有事。倔强的她信誓旦旦的认为,总有一天白锋会回来。即使不能履行彼此的诺言,至少想起来时还可以相视而笑。这是她整个少年时代最执著的想法,一想很多年。
  "那你呢?是不是还喜欢她?"方茴静静的问。
  "怎么会呢!现在不是有你了么!"陈寻轻抚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说,"已经不喜欢了。我觉得两个人在一块,一定得是彼此心中最至高无上,无可替代的存在。可是显然我代替不了白锋在婷婷心里的位置。我不愿意委曲求全,她也不想退而求其次。既然这样,何苦非凑在一起呢?"
  "因为这个就放弃了?你还真自私霸道……就不能多付出一点啊……"方茴摇摇头说。
  "不一样……呵呵,反正我就是挺极端的人,你可别让我知道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陈寻笑了笑说。
  "但是我还是挺心疼她的。我觉得她真不值得,因为白锋的人生改变自己的人生,而改变自己之后又不能对白锋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这样的等待,太没意义了。"
  "有些事,对你来说没意义,对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方茴轻轻的说,她从陈寻语气中感受到了太多的不甘心,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好了好了!不说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哎哟!你怎么弄得!"陈寻站起来拉方茴,突然指着她的衣服大叫。
  方茴低下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桔子冰棍融化的水都滴在了她的衣服上,平日可亲的桔黄色变得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她惨笑了一下,即便表现的再不在意,实际上也还是慌乱的掩饰不了小小的心酸。陈寻的心里,终究有她不能进入的空隙。
  我觉得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很欠妥,要我说,这女人心根本就是宇宙黑洞!你以为你看了个大概了,其实不过是个影儿,真实内容距离你起码上万光年。
  我和方茴闹了小小的不愉快。
  起因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我们在买菜的时候遇见欢欢了。当时我们正在奋力的为一些黄瓜和菜贩讨价还价,他比较心不在焉的应付我们,因为他另一边的摊位上有一拨更厉害的主儿在使劲贬低他家胡萝卜的价值。而那两个人就是欢欢和她的澳洲男友。
  最终我们两队人马抱着黄瓜和胡萝卜胜利会师,不得不说这是些许尴尬的场景,尤其是我发现那澳洲男人长的基本就像猪一样的时候,我的嘴角很不自然的抽搐了。我琢磨着这小娘皮明显间接骂我了,她甩了我选了他,不就是他比我好的意思吗?可是……操!他哪部分比我好啊!
  欢欢的眉毛挑了挑,我知道这也是她不自在的表现。她表明立场似的挽住了那男人的肘子,用依旧没有改观的四川味英语说:"Hi!"
  我心想装什么孙子!统共四个人,三都是中国人,干吗还放洋屁啊!
  "你好!"我特绅士的说,"你朋友啊?不错不错!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菜市买菜了呢!今天是特意来寻求浪漫的吧?俩人一起砍价多默契啊!"
  "还……行吧。"她脸明显绿了一下,随后瞥了眼方茴说:"住一起了?"
  在方茴没来得及回应之前,我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对啊!"
  其实我心里特没谱,万一方茴当场挣脱来一句"没有",那我就跌份跌大发了。可是她很配合,乖乖的将柔弱无骨的手放在我掌心里,就像真的甜腻腻的情侣一样。
  "我就知道……"欢欢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所以当初我是明智的,你一开始就喜欢她了吧?"
  虽然她说得不对,但是我也没反驳,因为她至少猜对了一半,我现在的确喜欢方茴。除此之外,欢欢那有点伤心的表情,让我难受了一下。她过得不好我也没觉得过瘾,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来呢!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说英文好吗?"旁边那头猪一样的男人终于发话了。
  欢欢立马换成灿烂的笑脸,十分温柔的介绍了我们,当然没说我是她前男友,只说是同学。
  那男人寒暄了两句,他盯着方茴的眼神十分猥琐,我实在忍不了,胡乱说了两句就拉着她走了。
  刚刚走出他们的视线,方茴就把我的手甩开了,那力道让我明白她一定是不太高兴。我忙凑到她身边问:"怎么了这是?"
  "没怎么,人都走远了,我们也不需要继续演戏了吧。"
  这丫头挺聪明,我那点小伎俩被她看得透透的了。
  "是是是,那你干吗生气啊?"
  "谁生气了?"
  "你看你看,口不对心了吧!脸还皱着呢,还嘴硬!"
  "呵,也不知道咱俩谁口不对心!"她冷笑了一下,弄得我彻底不舒服了。
  "我怎么口不对心了!你倒是说说!"
  "干吗和欢欢说那样的话!你明明还想着她呢!"
  "我现在哪儿有空想着她啊!"
  "那你为什么小心翼翼的留着她的杯子?"
  "我……"
  "得了!不用解释,你不是自己说的么?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
  我气得一下子乐了出来,平时我说话方茴总不往心里去,但一旦我们吵架她却总能说出点我扯淡的那些话来堵我。
  "我发现了,你呀,就是我克星!"我拿过她手里的袋子说。
  "不敢当!"方茴没有争,把袋子交给我,却还剩下一点点小脾气。
  "啊!我明白了,你是吃醋了对不对?"我逗她说,虽然是玩笑话,但是我还是有一丝奢望。
  "张楠!你能不能不瞎说八道啊!"方茴瞪了我一眼,彻底绝了我的念想。
  我自嘲的笑笑说:"我留着她的杯子,不代表我还喜欢她。就像你把陈寻所有的东西都扔了,也不代表你就忘了他。这么说吧,人不是只有爱和恨两种情感,还会怀念,会埋怨,会想念,会感叹。不能说我和欢欢分手了就只能讨厌她,厌恶她吧?毕竟曾经我们俩过了一段很开心的日子,就为了生命中的这一段,我也做不到把她彻底忘干净了。你们女的就喜欢让男人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人,但我跟你说,没一个男人能做到!就是说了那也是骗你呢!跟过去较真没什么意思,明智的女人不会算计怎么占有男人的过去,只会思考如何拥有男人的现在和未来!"
  我当时这么说其实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小发一下感慨而已。但是方茴却被这些话触动了,她沉默了一会说:"没看出来你还对这挺有研究的!"
  "那是!我可是实践出真知!"
  "可是……"方茴回过头冲我无奈的笑了笑,"你为什么不在我16岁的时候告诉我呢?"
  我有些发愣,随后也无奈的笑了笑说:"那你为什么不在16岁的时候就认识我呢?"
  方茴听陈寻说了吴婷婷的事之后多少有些敏感。
  其实在不知道之前,她挺喜欢吴婷婷的,因为陈寻的那些发小里,吴婷婷是帮她圆场最多而且最照顾她的一个。可是现在方茴却不再那么感激了,她想陈寻和吴婷婷一定是商量了什么,所以吴婷婷才对她好。吴婷婷肯这么做并不是喜欢方茴,认可了这个女孩,而是仅仅为了帮助陈寻。结合他们之间曾经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方茴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可是陈寻并没有体会到方茴这种心情,他觉得把自己的过去和她分享是一件让两个人都轻松的事情。比起像李贺的事那样疑惑重重的猜测,直接的说出来不是更好么?所以他并不介意在方茴面前继续提起吴婷婷,也因此忽略了方茴黯然的表情。
  由于陈寻生日有很不好的回忆,所以方茴过生日就没有再张罗。直到10月9日当天乔燃才憋不住问陈寻该怎么过。
  陈寻说他们俩不打算庆祝了,乔燃摇头,说你们俩是你们俩的事,咱们五个是咱们五个人的事,不能混作一谈。最终他们商量好,一个中午去订蛋糕,一个中午去买礼物,当然这些都是瞒着方茴进行的。
  直到放学的时候,方茴才被林嘉茉拉到学校院子中的一个角落里,她惊喜的看见写着"方茴,生日快乐"的蛋糕和三个一脸奸计得逞的男孩子。
  大家送了一个毛绒大熊给她作礼物,大熊脖子上的项链是陈寻单独的礼物,他也做了一个米链,把自己生日撒落的米粒也放了进去,瓶子里面隐约闪烁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方茴开心的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那个蛋糕未能逃脱被四分五裂的命运,他们分别拿起奶油往彼此脸身上抹去,乔燃的眼镜被糊住了,林嘉茉的头发上居然残存了蛋糕花,赵烨说他身上有眼儿的地方就有奶油,陈寻的脸颊两边分别一绿一红,而方茴的脸基本看不见五官了。
  林嘉茉和方茴在女厕所的水管子下面冲了头,一边冲一边打喷嚏,林嘉茉扭着自己的小辫说:"怎么这里也有阿!都赖赵烨!他不扔你就不会对扔了!"
  "是啊!这水真凉!"
  "还说一会去蓝岛蹦儿厅呢!这怎么去啊!"
  "不行先拿桌套擦擦,走吧!太冰了!"
  她们走出教学楼,陈寻迎着她们过来,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递给她们说:"用这个擦擦头吧!别着凉了。"
  "不错!比桌套好!"林嘉茉接过来笑着说。
  "你冷不冷啊?"方茴看着他的T恤说,"晚上回家怎么办?"
  "没事,你快擦吧!"陈寻把宽大的校服罩在她头上,认真的擦拭起来。
  乔燃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看看自己手中特意脱下来的衬衫,默默的塞回到了书包里。
  "干了就走吧!今天我要打拳!破蓝岛的记录!"赵烨拎着他们的书包走过来说。
  "走!"陈寻把校服套在方茴头发上说,"你先带着,别吹风!"
  那会如果作业少,他们偶尔也会蓝岛蹦儿厅玩会去,那是在蓝岛顶层的游戏厅,有不少投币游艺,一块钱一个蹦儿,通常是看多玩少。一般来说,他们的行程通常是这样:先到旁边的海蓝云天和卡玛商城去吹吹冷气或热气。围在高档柜台旁边找新鲜的玩意,数数价签后面有几个零,那时候的商家还比较实诚,10000的东西他还不会标成9999跟你逗闷子。感叹完之后,他们其中总有人发出豪言壮语,"赶明儿我发达了给大家伙包场!""咱买一个摔一个,还剩下一个给宠物玩去!""切!以后这块地就不叫'海蓝云天'了,它将是我的家族产业,有我们家家徽的!家徽知道不?我给你们一人发一个,拿着它到我的地盘上,畅通无阻!闹着玩呢!"
  直到现在方茴说起这些还会笑出声来,她说可惜那商场不太给面子,还没等他们发达呢就先改头换面了。我摇摇头说,这就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
  蓝岛蹦儿厅中最惹眼的机器就是跳舞机,总会有人围看。那玩艺一般人都不上去现眼,踩来踩去没得几分真是没脸下来。在上面玩的总是"舞林高手",曲子和步点都暗熟于心了,看他们表演也真的很享受,在小小机器上,就像飞起来似的。
  看到有人在跳舞机上耍帅,陈寻很不屑的说:"一般般,没吴婷婷跳的好,她动起来才好看呢!《BUTTERFLY》一点错没有!最后那个三键的动作,她是两手一脚沾地,特他妈漂亮!"
  "谁啊?让你说得这么邪性!"赵烨惊讶地说。
  "我发小,方茴见过!"为了证实他没说谎,陈寻就拉住方茴说:"你见过她,是吧是吧?"
  方茴苦涩的点点头,不再多话。
  别看陈寻说的热闹,他上去玩也是一样的不灵,他们几个最常玩得游戏是"大家来找茬",既省钱又可以全员参与。五个人一起对着屏幕,手指一下下戳上去,离远了看肯定又傻又闹腾,可是他们全不在乎,一直发出"架子!""云彩"!"花!"这样不知所谓的叫喊。时而爆笑,时而叹惜。
  方茴说那时候是他们五个人在一起都很开心的阶段,而从那之后,渐渐的竟然不能再一起欢笑了。
  赵烨特意选择了一个他和林嘉茉都喜欢的晴朗秋日来告白。
  乔燃和陈寻之前并不知道太多,只是按照赵烨的吩咐帮他做了简单的"清场"。方茴看出不大对劲,有点担心,但还是被陈寻拉走了,教室中只剩下了赵烨和一无所知的林嘉茉。
  "我说,既然是明天就要用了,为什么他们都不帮忙啊!"林嘉茉使劲擦着一个篮球说,"你们篮球队都死光了?干吗全交给你啊!"
  "嗨,平时都是苏凯组织,他现在不是高三了么,也没功夫管了,只好平均下来人人都分几个球擦。"
  "那你头些天干吗去了?人家都是赶早不赶晚!你正好反过来!"
  "忙忘了呗……"赵烨被她说的心虚,他是故意这样的。
  "苏凯复习得怎么样阿?"林嘉茉把球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着说。
  "还行吧,我看他挺拼命的,估计是想和郑雪考一个学校。"
  "啊?郑雪学习不是特好么?他能够上分数线么?"
  "我们不是特长生么?分数线比你们低点,苏凯拿过奖项,只要结果不是太糟糕就应该没问题。
  "哦……"林嘉茉郁闷的把球扔向了筐里,这次准头不好,磕着筐沿滚到了地上。
  "嘿!你好好放!这不是白擦了么!"赵烨追过去捡起来说。
  "真烦!没劲!我回家了!"
  林嘉茉懊恼地拿起了书包,赵烨忙拉住她说:"别走别走!我话还没说呢!"
  "什么话啊?"林嘉茉坐下来,疑惑地看着他说。
  "这个吧……就是有点事想跟你说说。"赵烨红着脸,吞吞吐吐的说。
  "那你说啊!"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成,不生气,你说吧!"
  "我……我……操!你等我整理一下思路!"
  "你到底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面对林嘉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句现在人随口即出的话却让那时的赵烨死活无法痛快说出来。
  "这样吧,嘉茉!"赵烨在反复溜达了N圈之后,坐下来说:"我有一个秘密,不说出来会把我憋死,但说出来可能会把你吓死。公平起见,咱俩交换吧,一人说一秘密,这样就扯平了,行么?"
  "什么秘密啊?"林嘉茉纳闷的问。
  "反正就是秘密,我发誓今天咱俩的话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这样吧!"
  "那……关于哪方面的啊?我这秘密可多了,也不能什么都告诉你吧!"
  "喜欢的人。"赵烨几乎是咬着舌头把这几个字念出来的,"一人写一个纸条,然后我们交换。"
  话说到这里,林嘉茉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了。赵烨对她的好感,她并非一点都察觉不到,但是因为她没有同样的想法,也不想伤了好朋友之间的情分,所以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想再怎么着赵烨也慢慢的能看出来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了。但看着这次赵烨的架式,明显是想挑明了说。林嘉茉暗想也好,干脆在没人在的时候一次说清楚了,省得日后烦心。于是她点点头说:"好吧。"
  林嘉茉的这句话相当于间接的给赵烨打了一针强心剂,他一边庆幸这事有门儿,一边又动了点小心眼。
  两个人背冲着对方各自写了点什么,扭过身来将属于自己的秘密攥在手心里,就像做黑市买卖一样,一手交货一手拿货。
  林嘉茉打开纸条的时候差点把鼻子气歪,赵烨给她的纸上空白一片,别说名字,就是一撇一捺都没有,她气愤的一把抓住赵烨的胳膊,大声说:"你这人真没劲!太耍赖了!还给我!"
  而赵烨抬起头时却已和刚才不同,他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摊开手心里的纸条直举到林嘉茉眼前说:"真的吗?瞎写的吧?"
  林嘉茉看着纸条上苏凯的名字,默默点了点头,她有些尴尬的说:"骗你干吗?不是说写秘密么,我可不像你……"
  "可他有郑雪了啊!"
  "我喜欢他的时候他还没和郑雪好呢!"
  "以前是以前,现在他和郑雪可是好着呢!你这样不就是第三者么?"
  "我也没真怎么着啊,再说他们又没结婚!我怎么会是第三者!"
  "反正他们俩是男女朋友,一提起苏凯人家立马反映他女朋友是郑雪,你算哪根葱啊!"
  "怎么了,我不做他女朋友就不能喜欢她啦!那么多人喜欢陈寻的,也没看见方茴怎么着啊!"
  "你和方茴所处位置是一样的吗?你这根本是自取灭亡!"
  "我爱灭,你管得着么!?"
  林嘉茉恼羞成怒的喊完了这句话,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教室中对峙的他们如同两只小小的兽,而争夺的却分别是不属于自己的猎物。
  林嘉茉把手里的空白纸条扔进了垃圾桶,经过赵烨身边的时候被他拦住了。赵烨张开手掌,上面静静放着一个与她扔掉的一模一样的纸条。林嘉茉犹豫了一下,拿起它慢慢展开,上面的几个字一下子戳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看什么看!就是你啊!笨蛋!"
  "对不起……"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林嘉茉突然流下了眼泪,赵烨在她身边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喜欢上苏凯的?"
  "和你们一起去雨花餐厅吃饭那次……"
  "哦!如果那天是我留下来挨打,他带着你跑,你会喜欢上我么?"
  "我不知道……"
  "没准最后喜欢的还是他,呵呵,为什么啊?"
  "随缘吧……"
  "随缘……"赵烨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真他妈深奥!"
  之后他们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一起收拾好了桌椅和篮球,一起锁好了教室的门,再一起下楼取车,这个过程中他们谁也没说话,直到在校门口即将各奔东西时,赵烨才扭头说了再见,林嘉茉也向他挥手告别。
  可是从第二天起,他们五个人不在一起吃饭了,赵烨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嘉茉,而林嘉茉也不想看着赵烨的脸再次说抱歉。
  那段时间赵烨挺消极的,他随身听里反复放着黄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吃饭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问人家有没有"随缘"的菜,打球也不怎么上心,因为失误,好几次差点和苏凯争执起来。
  只有方茴他们明白赵烨为什么变成了这样。陈寻说这是青春的阵痛。方茴说其实做好朋友挺好的,可进可退,永远处于不会被伤害的位置。乔燃点了点头没发表言论,这事对他的震撼最大,尤其是方茴的那句话,算是断了他的后路。他再也不想怎么去向方茴表白心迹了,自我安慰的决定甘心去做"可进可退"的好朋友。
  林嘉茉没想到赵烨会被伤成这样,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没能全身而退,反而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她原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装傻充愣全当一切没发生糊弄过去,可是事到眼前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那张玩笑似的纸条打中了她的脉门,就算没有武功尽失,也削了她五、六成的元气,使得她没法再看赵烨的眼睛了。
  以前放学以后林嘉茉看篮球队打球,那是只看苏凯一个人的,而这件事之后,她不自觉的也开始注意起了赵烨。其实赵烨打起球来挺帅的,他个子比苏凯还高,运球的动作特舒展,过去赵烨说他是人送外号"花蝴蝶",林嘉茉总觉得他瞎吹,可是仔细一看,他那挥动起来的胳膊,还真的很像蝴蝶翅膀,灵动飘逸。
  只不过,那天这只蝴蝶有点暴躁。
  赵烨看见林嘉茉坐在场边的时候心就乱了,传接配合,控球篮板,就没一个做的像样。苏凯碍着林嘉茉的面子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
  "停!停!都给我停了!赵烨你干吗呢?刚才刘博带球往你那边跑,你接他干吗啊?他那是绕你一下,拿你挡一下对方后卫,谁让你从他手里拿球了?这么简单的战术你都没看出来,训练的那些都就饭吃啦!就这样你还想打耐克杯?还不够去丢人现眼的呢!"
  "不打就不打!"赵烨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苏凯听了个大概,气得直往前冲,身边别的队员忙拉住了他。
  "我不打了成么?有什么呀!至于那么牛逼么!"赵烨仰起脸,把球狠狠往地上一摔,扭头走了。
  "有种你就别回来!"苏凯大声喊,而赵烨就真的没有回头。
  林嘉茉在一旁看着都快急出了眼泪,好不容易等训练结束了,她忙跑到苏凯身边说:"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生气他不认真!没他那么打球的!多好的素质,生生让他浪费了!"苏凯火还没消,板着脸说。
  "不会把他开除吧?"林嘉茉焦急的问。
  "他让你来问的?"苏凯挑起眼睛看了看她。
  "不是不是!"林嘉茉忙摇头说,"是我自己问的!他真的特喜欢打球,在班里还总挑起来摸高呢!而且他特别重视耐克杯,他说这是你高中时代最后一次夺冠机会了,一定让你拿到冠军,踏踏实实的毕业!所以你们别开除他行么?他只不过是心情不好……"
  "行了行了!不开除啊!"苏凯终于露出了笑脸,"没想到赵烨这小子人缘还挺好,从篮球队到拉拉队,轮番在我耳边说好话、灌蜜汤儿,他给你们什么好处了啊,这么替他说话!"
  "没有……我说的是事实……"林嘉茉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赵烨使这么大劲。
  "我就是压压他这股邪火!篮球怎么说也是团队运动,要都像他这样高兴就打,不高兴就撂挑子,那哪儿成啊!戗毛倒刺的我见多了,听人劝的就像我们队中锋刘博这样,打球又好,学习也不错,不听劝的就像原来高三的冯远似的,被队里开除,跟一帮小混混胡闹,最后连大学都没得上。我是挺看好赵烨的,不想眼瞅着他走歪路,你没事也勤劝着他点,我看他还挺听你的!"
  林嘉茉苦涩的笑了笑,捋起耳边的碎发说:"我尽力吧!你呢?怎么样?复习的好吗?听说想和郑雪考一个学校?"
  "呵呵,争取吧!"苏凯挽起袖子,对着水龙头喝了几口凉水。
  "哎呀!你怎么直接喝自来水啊!脏!我请你喝水去!"林嘉茉忙拉住他说。
  "没事!我们男孩没那么多讲究!"苏凯擦擦嘴说,"这么晚了还不走?一块出去吧!"
  "好!"林嘉茉背好了书包笑着说。
  他们并排走出了校门,地上纤长的两个影子十分相配,林嘉茉心满意足的享受着对她来说很珍贵的时光,嘴角不自觉的弯成了美好的弧度。而苏凯却似乎不那么开心,他推着车,嘴里吐出了白色的水雾。
  "其实……今天这事也不能全怪赵烨,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
  "怎么了?"林嘉茉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他,与以往不同的,她在苏凯一向明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莫名的暗淡悲伤。
  "郑雪……"苏凯平静地说,"她可能要出国。"
  林嘉茉倒吸一口凉气,愣在了原地。
  那天苏凯没和林嘉茉再说什么,因为没走两步他们就分开方向了。林嘉茉也没好意思再问,她想和苏凯多待会,又不想听郑雪的事情,十分矛盾。
  临走前苏凯拿出随身听,林嘉茉凑过去问:"听谁的歌呢?"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黄品源的,老歌,挺好听的。"苏凯塞给了她一只耳机。林嘉茉踮起脚尖,苏凯离她很近,可以清楚的看见他微微泛青的下巴磕,她因此稍稍有点慌张。两个人在街灯初明的大街上,由一条细线连在了一起。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
  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秋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最爱你的人是我,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侯,
  没有一句话就走。
  最爱你的人是我,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对你付出了这么多,
  你却没有感动过。"
  林嘉茉觉得这歌特别合自己心境,听完了主旋律才恋恋不舍的拿下了耳机。
  "真好听!"
  "好听吧,借给你?"
  "真的?"
  "骗你干吗啊!"苏凯打开随身听把磁带掏了出来,"但是你可别不还啊!跟上回那本书似的,到现在还没给我呢!"
  "谁不还啊!明天就给你!我刚看完!"林嘉茉心花怒放的收起了磁带,这和小说有一样的效力,那本她早就看完的悲剧终于可以还了。
  "行!那我走了!你慢点啊!"苏凯骑上车说。
  林嘉茉举着磁带,使劲冲他挥了挥手,直到他骑远了才走开。
  第二天方茴发现林嘉茉也在听《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时大吃一惊,她坐到林嘉茉旁边,一边玩歌篇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也听这首歌了?"
  "苏凯借我的啊,怎么了?确实挺好听的!"
  "哦,没事。"方茴松了口气,"就是赵烨最近也在听这首歌呢。"
  "是……吗?"林嘉茉顿了顿,摘下耳机说,"我们俩挺让你们糟心的吧。"
  "也还行……"方茴点点头说,"我觉得没必要弄得跟陌生人似的。"
  "呵呵,你得给时间让我们都缓缓。"林嘉茉淡淡笑了笑说,"对了,郑雪可能要出国。"
  "什么?那苏凯……"方茴吃惊地说。
  "他很苦恼。你说也挺奇怪,我知道这件事应该高兴吧?可是我真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你没看他昨天那样子,眼圈都要红了……茴儿,你说我这样算不算第三者啊?"
  "瞎想什么呢!"方茴戳了她脑门一下,"老实看会书吧!到时候别人都比翼双飞了,就你还为高考发愁!看你还想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待会要默写这单元生字词,你都背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完了完了!我一点都没看呢!你还有透明胶条没有?我粘点下来!"林嘉茉忙翻出英语书,拿起自动铅笔奋力在纸上和课桌上抄了起来。
  方茴远远的看了一眼赵烨,他趴在桌子上,从校服领口露出了一截随身听的线。方茴叹了口气,她也说不清楚,两个都难过的人,究竟谁舍得谁。
  方茴说,很久之后,大概是2003年,她和林嘉茉一起看了关锦鹏导演的电影《蓝宇》,那是一部关于同性恋的故事,影片的插曲就是《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最后一个镜头是在这段音乐声中,90年代末的北京渐渐被拆毁重建,有记忆的地方都变成高楼大厦下面的银灰色死角。看到那里她和林嘉茉不约而同的哭了起来,因为她们心中最美好的时光就像电影里拍摄的那样,也随着这古老的城市被一起拆毁了。
  我想那可能是方茴最后一次和林嘉茉呆在一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就是在2003年来到了澳大利亚。而到了这里之后,林嘉茉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人生中。
  赵烨的话没能实现,十月一日那天他们并不是最后跳集体舞,实际上学校充分地把这套舞蹈利用到了极限,十二月二十日澳门回归,十二月三十一日迎接新千年,F中都去继续跳舞了。不过这两次都没有第一次轻松,光衣服就都多穿了不少件。
  后来方茴在板报里写:"虽然寒风彻骨,同学们却有着火一样的热情,倒计十秒的那一霎那,所有炎黄子孙都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她的这句话被陈寻嘲笑了很久,他说方茴明明都冻得缩成一团了,就是有归属感那也不是什么炎黄子孙的而是他陈寻的。是他用自己的火热双手温暖了她冰冻的心。
  方茴没理他,狠狠掐了他一把了事。这两个人已经不同于最初的青涩稚嫩,有了慢慢成熟的味道。
  1999年12月31日的新年联欢会,因为晚上的政治任务而与众不同的安排在了晚上进行。因为赵烨和林嘉茉的事,方茴他们的五人小组只好分成了两组去采买准备。乔燃和赵烨一组,负责买装饰品,陈寻、方茴和林嘉茉一组,负责买零食和水果。
  林嘉茉提议先绕道去一趟邮局,她要给苏凯寄一张贺卡,邮局迎接新千年有特别的活动,会在信封上加盖"龙戳"。而且邮票上的邮戳分别是1999年12月31日24时和2000年1月1日00时,真正的跨越了千年,很有意义。方茴觉得挺有意思,便和陈寻一起,也互相写了一封短信寄给彼此。
  陈寻写的是:谢谢你的爱,1999。
  方茴写的是:谢谢你陪我走过世纪末的最后一天,和新世纪的第一天。
  林嘉茉偷看了,笑话他们说:"应该是走过新世纪的每一天吧!"
  方茴红着脸反驳:"又不可能真的活一千岁,那不成妖精了!"
  陈寻笑笑说:"话不能这么说,有首歌不是唱'爱我一万年'么,人家也不可能活一万年啊!就是美好的愿望而已。那咱们也表达一下美好的愿望怕什么的?就改成每一天吧!"
  "说的好听,那你干吗最后写1999啊?2000年就变卦了?再美好的愿望,变不成现实也没意义。"方茴把信纸折起来说。
  "我不是借取一下嘉茉偶像谢霆峰同学的大作嘛!"陈寻凑过来说,"瞧你瞎琢磨什么呢!要不咱俩管嘉茉再借两张信纸,都改了?"
  "得了吧!别找借口,我早喜欢HOT了!这是韩国信纸!贵着呢!一共才五张!都给你们写情书了,我用什么?不行不行!"林嘉茉忙把信纸放进了书包里。
  "哈哈!抠死你!"陈寻封好了信封,接过了方茴的信,一起投到了邮筒里。
  "你这个吃白食的还好意思说我抠不抠?真够白眼狼的!快走吧,我和方茴还得排练一下呢!"林嘉茉瞪了他一眼说。
  三个人买了吃的,一起回了学校。路上方茴和林嘉茉一直练着范晓萱的《相约1999》,喜气洋洋的唱"和你相约在1999的最后一天,就算全世界回不到,回不到从前"。
  方茴在那时并不明白什么叫回不到从前,而林嘉茉却已经深深的体会了,尤其在进入教室和赵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赵烨从她身边走过时没有丝毫的停留,只是尽职尽责的举着胳膊拉着拉花。
  乔燃走过去接过方茴和林嘉茉手里的东西,笑着说:"看我们的灯光设计怎么样?"
  "真好看!谁想出来的主意?把皱纹纸缠在灯上?"方茴抬起头说。
  "赵烨!"乔燃看了林嘉茉一眼,"不错吧?"
  "嗯,挺好。"林嘉茉眼神闪烁的说,"我帮你给欢乐球打气吧!"
  "留点!别都打了!"陈寻小声说,"到夏天可以灌了水,玩水球!我小时候老玩,特凉快!"
  "这才冬天,你就想到夏天去了!"方茴拿着一灌喷雾,往他头上喷了一些彩色的彩带。
  "敢喷我!你等着!"陈寻一下窜起来,夺过方茴手里的喷雾也往她头上喷过去。
  乔燃笑着把方茴挡在身后说:"行了行了!别都浪费了。"
  陈寻绕过他,仿佛不经意的把方茴拉到自己身边说:"服了么?"
  乔燃笑容一滞,方茴却没有察觉,一边抖落头发一边说:"服了行了吧,你就是人来疯!"
  "我不是人来疯,是今天气氛好!要我说,这新年联欢会干脆每年都晚上办好了!比白天有意思多了!你看外面,多漂亮!"陈寻指着窗外说。
  "真的!"方茴跑到窗边,看着夜色笼罩的校园说。
  陈寻跟了过去,两个人像孩子一样趴在窗台上,脸颊边凝结的水汽包裹成了一个圆圈,他们就在这个圆圈里说笑着看外面的灯火辉煌。
  而圆圈外的少年却在他们身后静静的看着,在一千年的最末,总会有点寂寞。
  联欢会进行到一半,陈寻招呼方茴走出了教室。他们出去的时候乔燃正在班里唱花儿乐队的《静止》,他一边唱"多希望有人来陪我,度过末日"一边看着方茴跟陈寻往外走。方茴回头冲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比了个很傻的V字。
  陈寻带着方茴一前一后的下了半层楼,在人少的楼梯拐角停住,方茴问他:"怎么了?"
  "咱们出去溜达一圈吧。"陈寻说。
  "啊?去哪儿啊?"
  "就出去随便转转呗!迎接千禧年,外面都弄得挺漂亮的。"
  "来得及么?回来还得换衣服,一会就集合去世纪坛了,可别晚了。"方茴看看表说。
  "来得及,也不去多远,走吧走吧!"
  陈寻系好了羽绒服拉锁,先下了几个台阶,方茴跟着他也跑下去了。
  一走出校门两个人就兴奋起来,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一起惬意的压过马路,平日里总是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间居多,因而在1999年的最后一天,只面对彼此就有了格外甜蜜的味道。
  大街上人不多,路旁商店的橱窗里都挂满了彩灯。有的店铺还没把圣诞节的装饰换掉,玻璃窗上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头像充满了喜气。陈寻买了两串夹豆馅的糖葫芦,他和方茴一人一个,两人一边吃,一边混迹在街上的大人们当中,偷偷笑着说话。
  "你说街上这些人都要去哪儿啊?"陈寻拿竹签指点着说。
  "回家吧。"方茴看了看说。
  "也不能都回家啊!你看那一男一女,肯定去约会。"
  "他们上哪儿约会呀?这点公园都关了,看电影?"
  "谁在这日子口看电影啊!我觉得肯定去吃饭,然后一起倒计时跨千年!"
  "十二点饭馆都关门了!"方茴摇摇头说。
  "那……总有开的吧!"
  "我觉得也没准是去工作。"
  "不可能吧,哪个单位这点还上班啊?"
  "谁说不可能!我姑姑就是,今天得干一宿呢,据说都是千年虫闹的。"
  "哦对!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真没有前瞻性!"陈寻笑笑说,"还是咱们好,去世纪坛一块迎接新世纪!多棒!"
  "嗯!晚上咱俩一起倒计时啊!"方茴把竹签子扔到了垃圾桶,呵了呵手说。
  陈寻假装不经意的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握的揣在兜里说:"到时候咱们就别按队站了,私自靠拢。"
  方茴红着脸,攥住他的手心说:"好!"
  在茫茫夜色中,两只牵着的手其实并不明显。但是他们仍然有些紧张,仿佛做了在这个年纪不该做的事。一直绕到没什么人的胡同里,两人才渐渐放松下来。
  "你冷么?"陈寻低下头问。
  "不冷。"方茴说,外面的气温很低,但是和陈寻在一起好像就真的不怎么冷,"不会碰见咱们学校的同学吧?"
  "不会!碰见怎么了?不是老师就行!"陈寻握紧了她的手说,"其实就是老师我也不怕,等咱俩结婚了,我一定请侯老师去当嘉宾致词!"
  "吹牛!要是遇见侯老师,你肯定松手,要不咱俩死定了,会被请家长通报批评的。再说……你娶谁还不一定呢,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啊!"方茴嘴上说的淡漠,但心里却因为陈寻的话,荡漾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啊?不想嫁给我啊?"陈寻停下来说,"我真是这么想的!咱俩考一个大学,一起毕业,一起找工作,再一起结婚生孩子!"
  "谁……谁跟你生孩子!"方茴扭过脸说,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你跟我结婚,不跟我生跟谁生啊?难道想给我戴绿帽子?"陈寻瞪着眼说。
  "你胡说!"方茴抽出了手,扭头往前走说,"不跟你说了,你这人尽胡说八道!"
  "我说真的呢!"陈寻拉住她说,"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连伴郎伴娘我都想好了,就乔燃和嘉茉,赵烨不太靠铺。"
  "那会儿谁还理你啊!没准人家赵烨还不乐意呢!"方茴笑着说。
  "切!他敢不理!你觉得怎么样啊,好不好?说真心话!"陈寻圈住她的肩膀说。
  "还行吧。"方茴低下头轻声说。
  "还行是好还是不好啊。"陈寻故意凑过去问。
  "好……"这次方茴的声音更小,她红着脸嗔怪的看了陈寻一眼,重又低下头去。
  她闪着温柔的目光扫过了陈寻的心尖,让他心里狠狠颤悠了一下。在胡同的昏暗光线下,方茴好像有了平时看不到的独特娇媚。陈寻看着触手可及的女孩,忍不住吻了下去。慌乱中两个人谁也没闭眼,互相品尝了一下对方还带着山楂味的嘴唇,就匆匆分开了。
  "你……你干吗。"方茴愣愣的问,她根本没想到陈寻会亲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亲你啊!"陈寻红着脸说。
  "我是初吻!"方茴捂住自己的嘴唇说。
  "我也是……"
  两个人互相看着沉默了一会,他们都心慌的厉害,甚至于紧张胜过了甜蜜。
  "我怎么不想哭啊……"方茴靠在墙边说。
  "哭什么啊?"陈寻舔了舔嘴唇说,那上面还留着陌生的柔软触感,让他流连忘返。
  "不是说初吻都哭么?"
  "不是初吻吧……是……是那个吧。"陈寻磕磕巴巴的说。
  "你讨厌!"方茴瞪了他一眼,憋气的说。
  "再说有什么可哭的,反正……我会对你好的。"陈寻蹭过去说。
  "你就是讨厌!不许跟别人说!"方茴打了他一下,往前走了两步说,"回去吧!"
  "我绝对不跟别人说!"陈寻跟上她说,"方茴……你等等……"
  "干吗?"
  "我想再亲你一下……"
  "……"
  见她没有说话,陈寻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先握住了她的手,后又慢慢捧起了她的脸。方茴的睫毛因为紧张而一直不停地扑簌着,被她这么看着,陈寻有点不好意思。他拉着她靠在街灯的死角里,轻声说:"把眼闭上。"方茴听话的闭上了眼睛,陈寻低下头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小东西有点微微颤抖,他却没有瑟缩。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任何经验和技巧,不懂的什么是法式什么是舌吻,但是他们都很真心的交付彼此,在世纪末,抓住了最后的那一点点温柔。
  后来方茴问陈寻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陈寻说也许不好,但没关系,反正咱俩一起呢,方茴也就放下了心。他们都单纯的以为只要两个人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而他们一定会一直一起下去的。
  方茴讲到这里的时候还像小女孩一样有点不好意思。我半取笑半心酸的说,你们这可以算上是世纪之吻了,很牛逼啊。她却淡淡地说,因为是初吻,所以才记得住,而且只是她一个人记得住罢了。
  但是我想陈寻肯定不会忘了在1999年的这个亲吻,方茴毕竟是他曾经珍惜的人,这段感情也的确美好过。而不像我和方茴之间的那个吻,最终也只有我会怀念而已。
  那天陈寻和方茴回去之后都有点不自然,林嘉茉说方茴明显心不在焉,跟她说话总弄得一惊一乍的,方茴也顾不上反驳,只是心里暗暗反复着刚才的吻。女孩子总有些特别在意的事情,尤其是初吻,能送给自己心里最喜欢的男孩,她觉得很幸福。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标着国字号的大公共拉着一车一车的学生沿着规定路线驶向世纪坛。一班和五班一辆车,男生都站着,所有座位都尽量让给了女生。车上很挤,陈寻小心地护着方茴的座位,两人的眼睛里全是温柔,享受着心照不宣的甜美秘密。旁边的五班女生都看出了异常,直问王曼曼他们是什么关系。王曼曼也没明说,只说看着像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这话又被门玲草和几个一班女生听见,她们也都怀疑起来。
  好在这些猜测在到了目的地之后都被暂且放在了一边。厚重的衣服掩盖不了孩子们兴奋的心情,跳舞的时候又是一片欢歌笑语。与之格格不入的大概只有赵烨和林嘉茉,因为陈寻老往方茴那边跑,所以他们面对面成了舞伴,十一时还温柔邀舞的赵烨已经不再,两人举起的手掌间隔了一层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心底里谁都不太舒服。
  快倒计时的时候有报社的记者过来拍摄,侯老师把学生都招呼了过来,方茴和陈寻也没能一起数着数字进入2000年。他们虽然都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却多少有点遗憾。而这种遗憾没办法弥补,因为他们再也等不到下一个千年。
  方茴说等真正到了2000年他们才发现,所谓的千禧年和以往也没有什么差别。幸福的照样幸福,不幸的也照样不幸。该考的试一门也没拉下,该放的假也没因此多休几天。由此可见那些意义重大的日子都是人自己琢磨出来的,说到底1999年12月31日就是地球很普通的一次自转,要是记错了,糊糊涂涂不也就过去了么?比如陈寻,肯定早就忘了这天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早就发现方茴总是在下意识的强调陈寻的漠然和淡忘,但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其实她害怕陈寻忘记,害怕到了这段感情的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去感怀凭吊。而我觉得陈寻并不会如此寡情,总共二十几年的人生他们一同走过了大半,如果没能留下一点,恐怕也对不起已然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人这一辈子要是没点故事可讲,没点故人可怀念,那活着又有什么劲呢?
  反正我不想就这么被方茴忘了,哪怕只是个模糊的脸庞也好,我也要让她记住,曾经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真心陪伴过她。
  坐在我正对面的方茴尚没发现我的心思,她稍停了停,又用她柔和平婉的声音,继续讲起了那年的事。
  放寒假了以后,方茴和陈寻互相去了对方家里几次。白天家长都去上班,他们就在家一块写作业、看电视。他们都不会做饭,就去旁边的超市买点零食,或者从家里冰箱翻出点什么凑和吃。有一回两人煮馄饨,瞎搁了点作料,愣是作成了片儿汤。还有一次炸鸡块,有的糊了,有的没熟,色香味一样也没占上。可就这样他们还吃的倍儿香,一点没剩下。
  陈寻家新买了电脑,偶尔他们也上网玩会儿。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多丰富多彩的网络生活,拨号也挺费劲的,充其量去聊天室逗逗贫。陈寻最爱和自称是帅哥的网友聊天,他说自己是"漂亮温柔"却"很寂寞"的女孩,总能引得这帮"帅哥"疯狂的和他说话,最牛的时候开了二十多个对话框。有的还给他邮箱里发了照片,哥么,确实是,帅那可真真不沾边。方茴说他简直无聊透顶,而陈寻却说这是在揭露这帮人的丑恶面目,给方茴打预防针,防止她单独上网时被他们骗了。
  方茴是压根没这个兴趣,而陈寻自己却见了次网友。他们也是网上聊天认识的,两人越说越近,竟然只隔了两条街,于是约着下午见了一面。那女孩说自己是普通女生,但有个沉鱼落雁、国色天香的朋友,可以带过来让陈寻开眼,当然也不能白看,晚上得请吃麦当劳。
  陈寻准时到了,远远的就看见和约定服装一致的两个女孩。据他后来跟方茴讲,当时他感觉就一红烧狮子头和一牙签并排向他走了过来。那红烧狮子头基本上可以忽略五官不计了,而那牙签也没看出美来,瘦是真瘦,说一会话的功夫,抽了三根烟,弄得陈寻一直和她保持5米以上距离。最后陈寻也没和她们吃饭,红烧狮子头对陈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死活拉着他不让他走,直到陈寻说得接女朋友才恋恋不舍的含怨道别。红烧狮子头非得让陈寻留家里电话,逼得他没辙就把孙涛家电话留给她了。为此事后还被孙涛臭骂了一顿,说他为求自保居然把个0.1吨的肉弹扔给了自己,害他差点被杨晴误会了,晚节不保。总之从此之后陈寻对网上聊天彻底没了想法,见网友这种事,更是想都不想了。
  这件事陈寻如实告诉了方茴,方茴虽然觉得不好也没太往心里去。她真正在意的是有一天吴婷婷给陈寻打来的一个电话。
  那天陈寻接的时候就遮遮掩掩的,嘴里一直是"行"、"成"、"你定时间"、"见面说",这样的话。方茴觉得奇怪,问他是谁,他才支支吾吾的说是吴婷婷。其实陈寻也不是故意要瞒她什么,他上次已经说好了不再和发小们过多联系,但他根本就做不到。他怕方茴不乐意,又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头过不去,这才没告诉她。
  而方茴却不这么想,陈寻和吴婷婷之间的这种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让她有些慌张。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们,数学中最牢固的三角形状,在感情上恰恰是最脆弱的关系。于是方茴干脆自欺欺人的躲开,假装糊涂,不闻不问。可是偏偏他们又总毫无防备的出现在她面前,仿佛在一次次明示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牵绊,逼着她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让她无处躲藏。
  "她是说后天一起去白锋爷爷家看看,我们每年都去一两次的。"陈寻看出方茴有心事,忙解释说。
  "哦。"方茴点点头,随手拿了一本寒假作业翻看起来。
  "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去看看,以前还碰见过警察呢!"陈寻凑过去,故意逗趣的说。
  "哦。"方茴依旧没说话,仔细的看着作业。
  "怎么了你?"陈寻憋不住了,他把本从方茴手中抽出来,皱着眉说,"说话啊!"
  "说什么啊?我也不认识白锋,你们去看你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方茴扭过脸说。
  "是和你没关系,我不是得告诉你一声么,要不赶明儿你知道了,肯定又瞎想。"
  "我有什么可瞎想的。"
  "还说没有,你脸上就差写个'想'字了!"陈寻扳过她的脑袋说。
  "讨厌!"方茴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说,"我回家了,再晚点我爸回来了看我不在,又得说我。"
  "不行,再待会儿。"陈寻拉住她说,"现在走你还不得琢磨一路?"
  "你们去看白锋他爷爷我有什么可想的,瞧你这不放心的,难不成真有点什么,怕我去跟踪你?"方茴一边收拾包一边说,她心里也真没这么想,但是总有股怨气发不出去,随口就说了不中听的话。
  陈寻一下子急了,他抢过方茴的包扔在一边说:"我还怕你跟踪?还不是看你心事重重的那样儿才跟你说的。我和吴婷婷真没怎么着,要是有那种想法也没你了。唉!早知道还不如不告诉你,你们女生就是小心眼儿!"
  "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不用跟我汇报,我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没起子!"方茴气得眼圈都红了,陈寻说话没轻没重,恰恰就拿吴婷婷戳了她心窝子。
  方茴憋着眼泪,一把拿起包就往门口走。陈寻这下真着了急,从身后不管不顾的一搂,把她抱在了怀里,贴着她耳朵说:"你干吗啊?好歹把事说完了再走啊!好吧好吧,就算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吓唬我!"
  "本来就是……"方茴抹了抹脸,口气也软了下来。
  "是是是是是!"陈寻笑着说,"下次我可长记性了,我也不说那么清楚,反正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冤枉我我也认了。"
  方茴叹了口气,她知道陈寻还是没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想再说了,她比陈寻更害怕吵架。
  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用力,因此弄伤了别人,也弄累了自己。
  眼看时间来不及,方茴急着回家,就打了一辆车。临打车之前,陈寻揪着方茴亲了一口。方茴吓了一跳,慌张的四处看了看,生怕被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和刚停下的出租车司机看到。陈寻到是很志得意满,一直等车开了,还比画着打电话的姿势。
  方茴上了车,做贼心虚的跟司机打岔说:"那是……是我表哥。"
  出租车司机会意一笑:"嗨!没事儿!我又不是你家长,怕什么?现在这种事多普遍啊,别说你们,就我们十五六岁的时候,也都偷偷的喜欢个谁了。那是你小男朋友吧?小伙儿长得挺精神啊!岁数小就是好啊,嘿嘿!"
  "嗯。"方茴脸红的看着窗外。
  "不过啊,照我说你们这些小孩儿也都是瞎掰,什么情啊爱啊的,你们能懂多少?我现在想想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嘿!离真正过日子还远着呢!那《同桌的你》不是唱么,'转眼就各奔东西'。我都不多说,过个三两年的你再看看!肯定不一样喽!"司机自顾自的说,"呵呵,我这人就是说爱实话,不招人待见,你该玩玩你的,别往心里去啊!"
  方茴没说话,她愣愣的看着前面,反光镜中陈寻的影子越来越远,她嘴唇上的温度也慢慢消失了。
  春节过后方茴他们一起去了趟庙会。
  北京城里从古至今最热闹的庙会其实也就数得过来的那几个地儿,不外乎地坛、厂甸、白云观、龙潭湖。逛庙会也是老北京的风俗传统,每年不去个庙会吃点小吃,买点玩艺,这年似乎就过的不太带劲。地坛已经成了方茴和陈寻的禁地,没有特别的事两人基本上是不会去了,龙潭湖有点远,最终他们在去白云观摸石猴和去厂甸敲大鼓之间,选择了去不要门票的厂甸。
  赵烨和林嘉茉也没太较劲,跟着大家一起去了,只不过他们之间还仿佛处在美苏冷战中最冷的阶段,两人分别是第一、第二个到的,却愣是一句话没说,白白辜负了乔燃他们特意创造出来的迟到假象,一直等人都到齐了,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点。说起来也还是孩子,他们从头吃起,灌肠、爆肚、炒肝、茶汤、羊杂、奶油炸糕、山东煎饼、温州鱼圆汤、油炸羊肉串,一样都没拉下,横扫了整个厂甸。
  方茴和林嘉茉一人举着糖葫芦,一人举着风车在前面走,陈寻、乔燃和赵烨捧着大盘小碗在后面跟着。有人多热闹的地,他们就钻过去看,晃晃悠悠一直走过了琉璃厂才往回返。
  赵烨比前两个月多少好些,不那么阴郁了,他搭着陈寻的肩膀说:"就你们,非嚷嚷着要来,也没什么好玩的,光就着北风吃了,还齁老贵的!"
  "吐出来!吐出来!"陈寻拍打他说,"吃的时候没见少了你丫挺的,吃完了在这闲嘎达牙。"
  "不过现在这庙会确实没以前有意思了。"乔燃在一旁接过话说,"我记得我小时候在庙会就能看见拿大顶的,顶藩的,有一回还看见光着膀子吞火球吞剑的呢!还有什么拉洋片,吹糖人,捏面人的。现在这些玩艺估计都快失传了。"
  "我小时候也看见过!在隆福寺看的拉洋片,好像是西游记,可有意思了!"林嘉茉听了凑过去说,"可惜现在看不着了,你们都知道隆福寺大火吧?原来隆福寺多热闹啊!我小时候哪儿的夜市一点也不比东华门次,但那把火烧了之后,老人们都说是伤了龙脉,从此那边就不景气了。"
  "快别说了!我都让你说冷了!"方茴缩了缩肩膀说,"上那边看看去,好像是套圈的。"
  几个人围了过去,果然是个套圈的游戏项目,近处摆着廉价的小塑料玩具,远处的好些,还有个挺漂亮玩具小狗。方茴挺喜欢那个小狗的,就停下来说:"你们男生胳膊长,套套试试,好像也不太难,万一能中一个呢?"
  "是啊!那狗多可爱啊!陈寻,看你的了!"林嘉茉把他推到前面。
  "行!那咱就来一次!别光我啊!赵烨,乔燃,快一起上!"陈寻接过老板递来的套圈,分给了他们说。
  三个男生一字排开,分别瞄准了那小狗,只可惜他们低估了精明的商家,这种游戏看着容易,其实里面却不少猫腻。套圈直径小不说,还没多少分两,稍一使劲就飞出很远,套近处的玩具勉强可以,远处的就很难命中了。三人乱扔一起下来,结果只套中了个塑料杯子,上面一层浮土,又旧又难看,谁也不愿意拿。
  "你们可真丢人……"林嘉茉耷拉着脸说:"好歹中个中间那个小存钱罐啊!"
  "你自己试试去!真特难弄!咱们看看哪里有卖那种狗的,要在这儿套,我估计套一百次也够呛。"陈寻辩解说。
  "不用了,我就是看着好玩,也不知道这么费劲,往前走吧,好像有投篮的游戏!"
  "哪儿呢?哪儿呢?那可是我强项!走!看看去!"赵烨一听见篮球就来了精神,招呼着他们走了过去。
  前头的确有一个投篮的游戏,规则是五个篮球一次,投进去两个以上给个小纪念品,如果五个都投进了,就送个公牛队标志的篮球。那里围了不少人,也有人上去试了试,但最多也就进一个俩的。
  赵烨把吃的往方茴手里一塞说:"看着啊!那篮球就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这个比刚才那套圈靠铺多了,咱们一人一球!乔燃!哎?乔燃哪儿去了?"陈寻四处看了看说。
  "刚还在呢,扔垃圾去了吧?"林嘉茉说。
  "算了算了!你们都别上了,老老实实旁边看着吧,省得拖我后腿!"赵烨交了钱,搓搓手说。
  "瞧你丫那操行!还知道自个姓什么吗?得不着篮球别说你认识我们啊!"陈寻笑着说。
  赵烨运了运球,耍了几个小花样,人群骚动了起来,有好事的还使劲喊了两嗓子。赵烨往后站好,瞄准蓝框,轻呼了口气,一个漂亮的跳投,篮球应声入网。他的动作干净利索,旁边的人们不禁都鼓起了掌,林嘉茉满脸欣喜,内心里也暗暗叫了声好。
  最终赵烨五球全中,老板把那个带公牛队标志的篮球拿给了他,不情不愿的说:"哥们儿,你是专业的吧?多来几个你这样的,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陈寻在一旁笑了笑说:"您放心,像他这种技术水平,估计您这几天里能遇见的超不过三个,踏踏实实挣钱吧您呐!"
  赵烨拿着球走过林嘉茉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话:"我今年一定要把耐克杯冠军赢回来。"林嘉茉心里一颤,她看着赵烨高大挺拔充满自信的背影,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们围着那个篮球又说笑了会,乔燃才从远处跑过来。陈寻迎上去说:"你上哪去了?没赶上看刚才赵烨露脸,丫特牛逼……"
  陈寻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因为他看见乔燃手中赫然拿着那个刚才方茴说喜欢的小狗玩具,林嘉茉走过来,惊讶的说:"哎哟!你去套这个了?还真得着啦?"
  "也没有,其实我刚才就差一点套中了,我看你们都挺喜欢的,就又回去试了试。"乔燃憨憨的笑了笑,把玩具递给了林嘉茉。
  "你真行!有套圈的钱,都够买两个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主要是方茴看着好,喏,给你吧!"林嘉茉又把玩具塞到了方茴怀里。
  "谢……谢谢。"方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她很明白的乔燃心意,只愁无以回报。
  "客气什么啊!"乔燃见方茴收下,开心的说。
  而陈寻在一旁看着他们,心里别扭了起来。他一把拉住方茴的手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方茴还不太习惯当着乔燃他们的面和陈寻过于亲热,她总觉得大家都这么熟,反而更显得他俩格格不入。方茴微微挣了挣,陈寻攥得却更紧了,无奈之下,她只好任他拉着,红着脸说:"那我们先走了。"
  "好,你们路上慢点。"乔燃虽然也有些不再在,但他所求不多,因此也就比陈寻坦然了些。
  他们和大家道了别就向车站走去,没走两步,方茴就松开手说:"你刚才怎么啦?当着他们的面就……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的?反正他们也都知道了。"陈寻闷声说。
  "你不怕赵烨乱开玩笑啊!"
  "你看自从他和嘉茉那事之后,他还爱开玩笑么?"陈寻轻哼了一声说,"你不是怕赵烨开玩笑,是怕让乔燃看见吧?"
  "你……你胡说什么呢!"方茴又羞又怒,停下来说。
  "我胡说?他对你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陈寻生气的说,"说是你和嘉茉都喜欢那狗,哼,嘉茉心眼直说实话,明明是你一个人喜欢,所以他才去的!其实刚才我也想了,你不是喜欢那个玩具么?等散了时,咱俩再回去看看,就算套不中,也问问能不能把它卖给咱们。结果,他欠灯似的到抢先一步了!"
  方茴见他像小孩子一样争功好强,忍不住笑起来说:"你还说我心眼小,我看你的心眼儿,也没比我大多少。平时和人家好哥们好兄弟地叫着,背地里却说他这么多坏话!暴露本性了吧?"
  "就是因为是哥们儿,我才更生气!听过一句话没有:朋友妻不可欺!他这么做就是不对!"
  "你又胡说八道了!谁……谁是你那什么了!再说,人家乔燃也没怎么着呀!"方茴红着脸说。
  "嘿!你这会为了回护他就不承认了!昨天晚上打电话,我小声叫你什么来着?你不是也默认了么?"
  陈寻一着急,声音不自觉的就大了起来,方茴忙去捂他的嘴,咬了咬牙说:"你小声点!大街上瞎喊什么呢!"
  陈寻看着她慌张焦急的样子,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重又拉住她的手,咧开嘴笑着说:"反正你以后和他保持点距离,我最害怕别人挖我墙角,要不然……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再怎么跟他做朋友了。"
  "知道了。"方茴点点头说。
  "那不许以后一跟我吵架,就和他聊天去啊!"
  "嗯!"
  "也不许背着我互相送东西啊!不对,当着我也不行!"
  "哦。"
  "不许……"
  "行了行了,车都来了!"方茴笑着说。
  车上人多,他们被挤得东倒西歪的,陈寻个子高,他靠在栏杆上围了个圈,把方茴护到自己身边。两人把手藏在羽绒服袖管里,偷偷拉着,就这样一路都没有放开。
  赵烨的耐克杯冠军梦在比赛开始前的一个星期提前破灭。
  起因是篮球队特地为比赛展开的针对性训练,那天是一对一的攻防练习,赵烨拼得过于凶猛,惹得本队后卫也对他用上了真功夫。其实不管是他运球突破还是后卫抬手揽他都是打球的人很正常的反应,只不过这个很正常的反应由于两人都很用力而产生了不太正常的结果。
  一瞬之间两个人都飞了出去,又过了一瞬,站起来的只有一个。那个后卫焦急的冲苏凯挥手,他一边扶着后腰一边指着躺在地上的赵烨喊:"叫校医!他不太对劲!好像是骨折了!我都听见声了!"苏凯骂了句"他妈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跑去,其他人也渐渐围了上去。
  赵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睁大眼睛静静的平躺在地上,胳膊弯成了一个很诡异的角度。那颗有公牛队标志的篮球滚落在他旁边,阳光之下,他突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烨的右臂确诊为骨折,这也间接宣判了他彻底失去了耐克杯的入场券。苏凯担心他转不过弯,就在周末代表整个篮球队拎了一塑料袋水果去赵烨家看望了他。
  赵烨的精神比他想象的好,他笑着说:"队长,我发现咱俩绝对是命运共同体,看来我要想拿冠军也得等高三了。哦,也不对,我估计你高三是拿不着冠军了,没我你还怎么得冠军啊!"
  苏凯笑骂说:"孙子,你怎么不下巴骨折啊!也能老实闭会嘴!再等等吧,过两天我就拿着奖杯来看你了!"
  他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苹果向赵烨扔过去,赵烨本能的想用右手去接,但剧烈的疼痛阻止了他,那颗苹果尴尬的砸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下来。
  "对不起……"苏凯看着低着头的赵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队长。"赵烨没有抬头,他努力压抑着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你说的没错,我的左手是得再练练,传接球不太灵啊!"
  "赵烨……"苏凯挨着他坐下来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没事儿,咱又不是打不了了!篮球队里数你的潜质最好,明年冠军肯定是你的!"
  "谁难受了?谁他妈的难受了!"赵烨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他一边推桑苏凯一边哽咽着说,"你起开点,我最不想在你面前哭,你知不知道?我想拿冠军不是为了我自己,你知不知道?你……你知不知道啊!"
  看着平时活蹦乱跳的赵烨像孩子一样痛哭,苏凯的心紧紧揪了起来。他知道在满怀希望的时候绝望是一种很极端且很无奈的痛苦。这种痛苦没有人能帮忙承担,所有开导都显得特别苍白。所以他只能拍着赵烨的后背,轻轻说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苏凯其实并不知道,他了解的,仅仅是赵烨一半的痛苦。而另一半,就是林嘉茉,那多少和他也有点关系。
  情感这种东西也许会凭空而来,却不会凭空消失。如果不找到出路,也许就会困死在心底里,永世不得平静。赵烨原本已经在他和林嘉茉之间找到了出口。那天在庙会的五个连中,重新给了他信心。周围的叫好声和林嘉茉的欣喜眼神,都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成为一个强大的男人,可以抬起头,骄傲的面对一切。因此他迫切希望在耐克杯的赛场上证明自己,这个冠军对他来说意味着太多。对于苏凯的崇敬和报答,对于林嘉茉的喜欢和成全,对于他自己的坚持和肯定,每一方面都很重要,每一方面他也都很需要。
  可是现在他却一个也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能为力。这种打击不是简简单单的失落可以解释的,也不是言辞恳切的话语可以安慰的。心冻上了,即使阳光明媚,也会依然觉得寒冷。
  比赛刚开始的时候,F中发挥得并不好。毕竟赛前损失掉主力前锋是很难短时间内弥补的。在F中主场的那场比赛,也是在苏凯的几乎拼了命的情况下,才仅仅以2分优势拿下来。
  那天放学后几乎半个学校的人都挤到篮球场去看比赛了,赵烨没有下楼,偷偷躲在二层男厕所看完了全场。看着在场上奋力奔跑的队友们,看着不停大喊的苏凯,看着场边一脸焦急的林嘉茉,他更加觉得站在角落里的自己很没用。
  比赛结束后赵烨背着书包疲惫的走出厕所,虽然他没有参加比赛,可他还是很累,心累。在楼梯口他意外地遇见了疾跑上来的林嘉茉,两个人愣愣地互相看着,谁也没说出话来。林嘉茉手里还拿着一瓶矿泉水,赵烨知道那是苏凯刚才喝的水,他亲眼看见林嘉茉及时的在场边递来递去,两人之间非常默契。
  沉重的书包没能长时间坚持挂在赵烨并不习惯的左肩膀上,它坠下来时,两个人的表情都变了,赵烨疼的皱了皱眉,林嘉茉也在眼睛里闪过了同样疼痛悲伤。最终他们也没开口,赵烨拖着书包,就着一个奇怪的姿势,狼狈地跑下了楼。林嘉茉很想帮他把书包扶上去,可是赵烨跑得太快了,她甚至没来得及伸出手。
  后来陈寻也回来了,他上来的时候,只剩下林嘉茉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教室里望向窗外。
  陈寻看了看她,小心地问:"看见赵烨了么?"
  林嘉茉点点头,随手指向门口说:"走了。"
  "已经走了?"陈寻叹了口气说,"我怕他瞎琢磨,还说上来跟他聊会天呢!"
  "我也是……"林嘉茉捂住了脸,闷声说,"可是我看见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鼓励他?安慰他?那种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假,他怎么能爱听呢!况且……我现在有什么立场去跟他说这些?"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俩没必要这样。你应该知道他现在这么难受不光光是因为打不了球,赢不了冠军。他颓成这样,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因为你吧?当然我不是埋怨你,但是也绝对不支持你们一直这么下去。难道真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至于吧?我觉得,你只要能跟他说句话,甭管说点什么,都会比现在好。"陈寻坐在她对面说。
  "你太小看赵烨了,我主动去找他,他没准觉得我是在同情他。他会接受这样的怜悯么?"林嘉茉摇了摇头说,"我想,如果能把奖杯拿到他面前,告诉他我们都在为他努力,我们也从不曾忘记他的努力,他兴许能接受。可是……现在太难做到了……"
  "今天校队确实发挥得不好……"陈寻用手指戳着额头说,"也真够苏凯糟心的了……你刚才没看见吧,他最后都累得没力气庆祝了。裁判一吹哨,他直接就躺地上了。"
  "我急着跑上来,上哪儿看去?可是我跑上来也还是一点用也没有。陈寻,我觉得自己怒失败,既想让苏凯拿冠军,又想让赵烨心里舒服点,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林嘉茉趴在桌子上,红着眼睛说。
  "别乱想啊!"陈寻拍了拍她说,"说实在的,他们俩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别这么想不开!"
  "你没赶上过这种事,明白不了我的心情。要是有一天你和方茴真分了,你可能才能感觉到。陌生人,你懂么?不管以前多好,都只能成为陌生人。"
  林嘉茉侧着脸看着窗外的蓝天,眼泪从一只眼睛里流下,又流到了另一只眼睛里,她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了起来,只剩下泪水的苦涩感觉。
  陈寻猛地站起来,他走到班门口扭过头说,"我和方茴永远都不会变成陌生人!我也决不让你和赵烨成为陌生人!"
  "陈寻!你干吗去?"林嘉茉坐起来,抹了抹脸说。
  "赵烨打不了,我打的了!我去帮他把他和苏凯应该得的奖杯拿回来!"陈寻坚定地说。
  林嘉茉望着他的背影,原本失神的眼睛,突然有了希望的光。她的眼泪比刚才流得更多了,但是却不再悲伤。
  "陈寻……谢谢你……谢谢你……"林嘉茉一边揉眼睛,一边哽咽的说。
  "谢什么啊!从你刚来咱们几个就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上学一起念书,下学一起出去玩,天天在一块儿,都快比跟自己爸妈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了。我能不管你们的事么?"陈寻笑笑说,"你别哭了啊,其实我以前就想跟你说,但一直没好意思。你知道么?你一哭就满脸通红,再加上能给你这个发型,跟超级玛利里头那个红蘑菇似的,特傻!"
  "讨厌!你才像蘑菇呢!不对!你像乌龟!壳比什么都硬!"林嘉茉破涕而笑,她打心眼里感谢陈寻,也终于放下了心。她相信陈寻,只要他想做的事儿,就一定能干成。
  其实当初一入学的时候,陈寻也在篮球队混过两天。但他天生随遇而安,最终因为受不了天天规规矩矩的早晚训练,单调无味的长跑运球,而退出了校队。F中的篮球队也确实比一般球队严格,尤其是在他们教练和队长苏凯的带领下,没有对篮球的极大热情,很难坚持下去。陈寻的技术算不错的,他当年退出的时候,苏凯还觉得很可惜。赵烨受伤后,苏凯也不是没考虑过让陈寻顶上来,但毕竟学生以学为重,高三的人都面临高考,陈寻他们本学期末既要会考又要进行分文理的大考,他就没好意思让陈寻来接这个烂摊子。
  所以这次陈寻自己主动来找他,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苏凯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拍陈寻的肩膀,反复念叨:"好样的!好样的!"
  方茴对于陈寻的决定,也是完全支持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放学都和林嘉茉一起,陪着校队训练,帮他们买买水,打打杂。她默默无闻的付出让整个篮球队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苏凯经常凑到陈寻身边说:"你上哪儿找的这么好的姑娘啊?真是没挑了,你丫可千万别乱花丛中迷了眼,对不起人家!"陈寻则总是很骄傲的说:"不能够!不能够!"
  而林嘉茉在那段日子中,则几乎付出了自己青春中所有的热情。比起最初仅仅为了苏凯,她现在有了更多的感情酝酿其中。在得到与失去之间,林嘉茉渐渐的成熟起来,她要的不多,每天傍晚,能看着苏凯在球场上认真的样子,能陪着他走过从校门到路口的短短一百米,她已经很开心了。
  在那一百米的距离里,偶而苏凯也会谈起郑雪,林嘉茉因此慢慢知道了郑雪最终选择出国的决定,以及一系列点点滴滴的手续。这个过程可以说就是郑雪与苏凯渐行渐远的过程,每每说到这里,她总能在苏凯眼睛里看到一丝淡淡的伤感。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春天,她比方茴他们先体会到了离别的滋味。
  郑雪很少来看苏凯打球,到她最后要走的那段日子,就再也没来过。林嘉茉比谁都清楚,在苏凯那运着球的坚强身影后面,蕴含着怎样的沉重情感。这种情感累积成了强大的力量,带着F中篮球队,在耐克杯的征途上不断前进。所以,在每一次的胜利欢呼中,她都特别心疼苏凯,真的特别心疼。
  F中一路过关斩将打到了半决赛,那场比赛也是在F中打的。篮球场边上能站人的地方就全都站满了人。赵烨也去看了,自从陈寻替他出场之后,他心里就缓过来了点。他知道陈寻他们是为了自己,都盼着自己能赶快好起来。看着这么多朋友如此用心的份上,他一大男生也不好意思太别扭了。外着说,他还是舍不得林嘉茉,还是想能跟她并肩站在一起,哪怕不是男女朋友也行。
  比赛过程很激烈,两队比分咬得死死的,都拼的很凶。在场下看得观众都被这种胶着的气氛弄得很紧张,不断的替本队加油助威,大声喊着"防守!防守!防守!"。
  而方茴站在场边,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天陈寻有点发低烧,上午上课的时候一直趴着,直到现在也没好,得着空儿就弯腰歇会,方茴怕他扛不住,病厉害起来。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节下场之后,陈寻在场边就吐了。方茴忙挤过去看他,带着鼻音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儿……"陈寻摆摆手,接过水漱了漱口说。
  "他这是怎么着了?"苏凯走过来焦急的说,"怎么突然吐了?"
  "他今天发烧……"方茴低着头说。
  陈寻在旁边拉了她一把,打断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毛病,不碍事。"
  "真是烧着呢!"苏凯摸了摸他的脑门说,"你别瞎逞能!撑的住吗?不行咱们就换人!"
  "就是!你这样行吗?别硬扛啊!"赵烨皱着眉说。
  "真没事!没问题!你丫怎么婆婆妈妈的啊!"陈寻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我可不能给你留下话把儿,给你机会让你以后挤兑我!我不亲自上场把冠军拿回来,你丫能服么?"
  "行!我等着你给我拿冠军!"赵烨抿了抿嘴,眼睛里泛起了光。
  "陈寻,你小子真牛逼!走!这次把丫们彻底灭了!"苏凯搂过陈寻的肩膀说。
  陈寻笑着站起来,和赵烨击了下掌,向场内走去。方茴在陈寻身后偷偷抓住了他的衣服,陈寻回过头,冲她灿烂的笑了笑说:"放心!等着看我给你进三分啊!"
  第三节开始,比赛更加白热化了,对方也看见陈寻刚才吐了,因此对他的逼抢更加凶狠,陈寻病着,脚底下多少有些软,好几次都被他们生生挤出了边线。方茴在场外看着他虚弱的样子,都快掉下了眼泪。苏凯也急了,为了陈寻差点和对方后卫争执起来。就这么一直熬到第四节,F中还是以两分劣势略低于对手。时间所剩不多,陈寻也快到了极限,他也不去争球了,只在中线附近站好位置,等着中锋刘博抢下来篮板,传给他打反击。
  这个战术简单实用,刘博抓住机会,把球传到了陈寻手里。陈寻接到球就向对方篮下跑去,对手防守很快,后卫马上就追了上来。陈寻估计他的速度很难跑到篮下,便在三分线附近站住,准备跳投三分,而紧随其后的后卫也跳了起来,打算把这个球盖了。篮球越过了两人的指尖,最终应声入网,而那个后卫收势不及,手招呼在了陈寻身上,陈寻就像片叶子一样,落在了地上。
  方茴觉得脚下的场地颤了颤,她的心也紧跟着颤了颤。耳边传来了赵烨"操你大爷的!下手太黑了!"的怒骂声,场内苏凯和对方球员互相推桑了起来,场边的观众一片惊呼。这些对方茴来说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她的眼里只有场中间那个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的人,她急匆匆的推开身边的人,不管不顾的向场中间跑去。
  陈寻仰躺在地上,他本来试着翻身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干脆就踏实的躺着了。他眯起眼睛,心满意足的看着方茴含着泪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线内,笑着说:"球进了吗?"
  "进了。"方茴蹲在他身边,吸了吸鼻子说。
  "怎么样?没骗你吧?这三分够名留青史了吧?"陈寻松了口气说。
  "嗯……"
  "哭什么啊,又不是没进!"
  "没哭……"
  "眼泪都掉我身上了……"
  "疼么?"
  "不疼……有点……"
  "到底疼不疼啊?"方茴眼睛还红着,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刚才不疼,看见你就开始疼了……"
  "讨厌!那我走了!"
  "别别别!不闹了……我说……拉我一把……我好像真没劲起来了。"陈寻向方茴伸出手说。
  方茴握住了他的手,和旁边的队员一块把陈寻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路将他扶下场。
  "这回可让大家都看见了。"陈寻望了望四周,低声说。
  "是啊……"方茴红着脸,叹了口气。
  "可是看见你跑过来我特高兴。"陈寻笑着说,"真的,我躺地上的时候第一个想的是球,第二个想的就是你。"
  方茴低下头笑了,偷偷攥了一下他的手。
  陈寻最终没能坚持完整场比赛而提前下了场,但是F中却一直把这一分的优势守到了最后,昂首挺进了耐克杯高中男子篮球联赛的总决赛。哨响的那一刻,全场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和掌声。学生们整齐划一的逐个呼喊着自己球队队员的名字,从"苏凯"到"陈寻",包括没能上场的"赵烨"。赵烨几乎激动的哭了出来,苏凯紧紧搂住他,骄傲的笑了。
  那天所有篮球队员都起哄似的争着在赵烨右胳膊的石膏上签名,林嘉茉也被方茴鼓动着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后来赵烨无数次的偷偷摸索着那个名字,他用左手,歪歪扭扭的在上面记下了日期,并特别注明"耐克杯入决赛纪念"。
  方茴说,多年之后那个石膏被赵烨摔得粉碎,破裂的白色粉末让每一个人的心都断了一个缺口。直到那时,他们才明白,那场比赛是标识他们青春的纪念,证明他们之间的友谊和爱情曾经全心全意的交付,而这一切终究在时光里一去不返。
  耐克杯决赛是在正规的体育场馆举行的,标准比赛地板、选手席、观众席一应俱全,气氛非常的好。啦啦队到了那里都仿佛感染了专业气息,一个个跳的很卖力,一边挥舞着塑料彩球,一边喊"给我一个F,给我一个CUP,给F中一个CUP"。
  场边的观众也不示弱,林嘉茉学着《灌篮高手》里面的样子,事先拿了好几个空的可乐瓶,往里面装上一毛钱的钢镚儿,晃起来"哗啦啦"的响,声效超好。栏杆上也被他们挂上了旗子,什么"F中必胜"、"勇者无敌"、"冠军只属于我们",两方的旗语几乎连成了一片,混起来也分不清楚这旗子上写的冠军到底是哪边的了。不过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冠军只有一个,即将在今天、在这里产生。
  比赛之前教练先叮嘱了一边战术,队员们多少都有点紧张,教练说话那不大会儿的功夫,中锋刘博竟然上了三次厕所,等他第三次回来,苏凯皱着眉头说:"怎么了你?漏啦?要不咱们暂时先塞上会儿?"
  大家哄笑起来,紧张的情绪也稍稍缓和了一点。
  "该说的,该嘱咐的,也都说了,我作为队长就说两句题外话吧。"苏凯呼了口气说,"我呢,是高一下学期当上的校队队长,当时教练找我谈话的时候我特激动,一冲动就说'我一定给咱们学校赢个奖杯回来,摆在您办公桌上',但是特不好意思,到现在我这句话也没能实现,直接影响了咱们教练涨工资发奖金,在此,我要郑重的跟教练说句对不起啊!"
  教练笑了笑,一巴掌呼在了他肩膀上,苏凯"哎呦"一声,揉着膀子笑着说:"您别沉不住气啊,下狠手也得等没人的时候,要不他们谁敢接我的班啊?呵呵,反正都今天了,我这队长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日子也算到头了,您就让我说完吧!说实在的,我真没想到咱们能在今天站在这块场地上。赵烨受伤的时候,我特绝望,我琢磨着别在咱们主场输,就算对得起观众了。但是我那天去看赵烨,他的那几句话真是一下子把我给震了,我觉得就冲了这孩子,我都得拼尽全力,宁可躺在场上输了,也不能放弃。后来咱们也确实打得很辛苦,高三的队员因为高考,一个个的退出了。这也不能怪他们,我作为一个考生很能理解。而就在这会儿,陈寻站出来了。他根本不是篮球队的人,他也要会考,也要分班考,其实这比赛就和他没什么关系。可是他还是来了,自己一个人在放学以后偷偷练投篮,即使生着病都没吭声,可以说没有他咱们可能早就打道回府了。所以,我今天必须谢谢他,不只是他,还要谢谢站在这儿的所有人,能跟你们一起并肩作战,是我这辈子的荣幸!你们可能都认为我太看重这个冠军了,太想在毕业之前拿一个冠军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今儿个不管能不能得到冠军,我都没有遗憾!我以后都会骄傲的跟别人说,我曾经在一个最牛逼的篮球队待过,和一帮最牛逼的队员一起打过最牛逼的篮球!"
  苏凯说这些的时候眼睛炯炯有神,闪动着不可一世的光芒。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他的强大气势震撼了,队员们一个个的站起来,包括还吊着胳膊的赵烨,大家像往常一样搭着肩膀围成了一个圆圈。
  苏凯笑了笑,他看着圆圈中心大声的喊:"F中!"
  "赢!"
  所有队员一起大喊,雄厚嘹亮的声音,直冲云霄。
  那天的比赛很激烈,在苏凯他们的同心协力,奋力拼搏之下,F中最终捧得了2000年耐克杯的冠军。终场的那一霎那,苏凯流下了眼泪。他像孩子一样叫喊着跑到场边,紧紧抱住了赵烨,嘴里不停的说:"冠军!我们是冠军!"赵烨的胳膊被苏凯坠的生疼,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也跟着一起蹦着喊:"冠军!冠军!"
  观众席上林嘉茉抱着方茴的肩膀,哇哇大哭。方茴和她抱在一起,一边安慰林嘉茉一边歪着头往向场下寻找陈寻的身影。她正望着就听见栏杆下有人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方茴低下头,看见陈寻笑着向她挥手,他高高的举起了食指,比着一字的手势。
  方茴说,在那一刻她觉得陈寻就像是凯旋的英雄,身上散出了金色的光,而这个万事瞩目的英雄只把笑容送给了她,因此让她陶醉其中无比幸福。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奢求陈寻的唯一,只注视着她,只向她伸出手,只对她笑。
  我想方茴的这种想法是一种可爱而幼稚的小女孩心思,她忘了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就是因为他被很多人推崇认可,如果只是对她一个人,那么他就根本不可能被称做英雄。方茴的愿望必然会成为陈寻的束缚,而往往最后,只能困住她自己。
  晚上全体篮球队和"家属"一起吃了庆功宴,教练带他们去了眉州东坡,说随便吃随便点,他来买单。对于吃惯了雨花餐厅宫保鸡丁的队员们,这简直就是国家队待遇了,一个个嘴甜的不得了,纷纷说,得冠军就是好啊就是好,教练涨工资,他们吃东坡,把教练弄得哭笑不得。
  席间苏凯格外的兴奋,轮着敬队员们酒,敞开了喝了个够。别人都觉着他是太高兴了,林嘉茉却看着不对劲,再怎么高兴都用不着喝这么猛,就跟自己灌自己似的。
  过了一会,在大家都高兴的聊着吹着显摆着的时候,苏凯一个人走了出去。林嘉茉看得仔细,等过了十分钟,见他还没回来,就趁着没人注意也出去了。她走到门口,看见苏凯坐在台阶下面,默默的望着大街。林嘉茉从后面拍了他一下,挨着他坐下来说:"怎么偷偷跑出来了?吐啦?"
  "没有!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怂啊?我是出来坐会儿。"苏凯笑了笑说,"你呢,怎么出来了?"
  "我……我也出来坐会儿。"林嘉茉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
  "话说回来,要真的醉了吐了也就好了。"苏凯叹了口气说。
  "为什么啊?"林嘉茉疑惑的说。
  "没事,我就是觉得今天过的特他妈不真实。"苏凯望着天说。
  "有什么不真实的!要不我把奖杯再拿来让你看看?"
  "死丫头!笑话你哥哥呢?"苏凯斜着眼看她说。
  "没有……我不是……"
  "知道啦,逗你呢!今儿怎么了?你也不灵分了?"
  林嘉茉看着他的侧脸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在苏凯面前又何尝灵分过,如果真的机灵点,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嘉茉,你坐过飞机么?"苏凯突然问。
  "没有,你坐过?"
  "我也没有,你说坐飞机能看得见下面什么样么?"
  "能吧,但肯定特小。"
  "那我要是放个花,在飞机上能看见么?"
  "不知道,也许能看见?"
  "那你知道这边哪儿有买烟花爆竹的么?"
  "这儿哪儿有啊!全北京都没有,要买肯定得去外地。"
  "哦对了,禁放了哈。"
  "你喝多了吧?现在要那玩艺干吗啊?"
  "呵呵,可能真有点多。"苏凯捂住脸,闷声说。
  "你到底怎么了?"林嘉茉侧过身,直直的看着他问。
  "今天……郑雪走了。"苏凯拿下了手看着林嘉茉无奈地说,那一瞬间,林嘉茉在他眼里隐约看见了泪光。
  "真的?"林嘉茉觉得自己心里揪了一下,她慢慢的感觉到了苏凯的疼痛,那种好像连呼吸都很费力的疼痛。
  "嗯,也许现在就在咱俩上边呢。"苏凯指了指天空说。
  "所以你想放花?"
  "啊……够傻缺的吧?"苏凯苦涩的笑着低下头,"你说她在中国明明能考上不错的大学,干吗非上国外啊?新西兰就那么好吗?不就一放羊的地方么?咱们中国什么没有啊!至少有我陪着她啊!呵呵,可能她不稀罕我陪着吧。"
  苏凯的每一句话都敲打在了林嘉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抿着嘴听他讲他对另外一个女孩子的不舍、忠贞和愚蠢的幻想。这些话冲击着林嘉茉的耳膜,让她从头到脚都冰冷异常,她感觉自己最珍惜的东西仿佛被别人弃如敝履,她一直小心攥着的珍珠,不过是颗水珠,马上就要从指缝中滑落,然后蒸发消失不见。虚无的恐惧感让她终于坚持不住,紧紧抱住了苏凯。
  "我稀罕!我要!让我来陪着你!苏凯,我喜欢你!我特喜欢你!我就是高依依,高依依就是我,水是我买的,BP机也是我呼的,小说和磁带都是因为想和你说话才故意不给你的……从我认识你起,我就喜欢你了,一直很喜欢……"
  林嘉茉突然扑过去的力量让苏凯的身体禁不住磕在了台阶上,疼痛感使他逐渐清醒,他望着自己怀里的女孩,还是慢慢推开了她。
  "嘉茉,我真没想到是你,谢谢你,谢谢你对我那么好。但是我答应了要等郑雪回来,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想等等看。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傻,可能我就是很傻。可是我还是想等她,人要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做点傻事,以后还什么时候做啊!我宁愿以后因为等了她而后悔,也不愿意因为没等她而后悔。嘉茉,你是个好女孩,是我见过的最可爱,最善良,最好的女孩。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以前是以后也是,妹妹,你也等等吧,会有比我更好的男孩陪着你的,我,不行。"
  林嘉茉怔怔的看着他,她美丽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了泪水,继而她又扑到他怀里号啕大哭,而这次,苏凯没有推开她。
  他抱着林嘉茉抬起头望向天空,墨色的夜空中闪过了一点飞机飞行的红色,也许那闪烁的红过于突兀刺眼,因而他也流下了眼泪。
  关于耐克杯的所有悲欢都像一只美丽的泡沫一样,升腾到最高点然后消失不见。它散发出的透明的七彩光芒,在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难以忘记的影子。
  林嘉茉用很平静的语调向方茴叙述了那个别致的夜晚,每一句话,每一个停顿,每一滴眼泪她都牢牢地记住了,精确得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没掺杂一点自己的感情在里面。方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而林嘉茉也没想得到她的安慰。换句话说不幸的人不会愿意在幸福的人面前哀悼,那只会让人感觉更加不幸。那时候的方茴还不知道什么叫刻骨,什么是锥心,她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涟漪,所以她根本安慰不了林嘉茉。有些痛苦不经历过永远无法体会,所有的开导的话都会变成不疼不痒的风凉话。赵烨和苏凯两个人接连折磨了林嘉茉的身心,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
  讲完这些林嘉茉轻盈的从学校的槐树围栏上跳了下来,落地时脚不慎崴了一下,她皱着眉骂了声"他奶奶的",随后高声唱起"在我心中,你是一根大葱,撅吧撅吧揉吧揉吧扔进垃圾桶中",她一边笑一边回过头看方茴,毫无意外的,她在方茴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眼神。
  那是方茴第一次听到林嘉茉骂人,而她却仅仅以为只是心里不痛快罢了,轻易忽略掉了其中默默隐藏的悲伤和坚强。
  在那年春天的最后,F中照例举行了运动会。由于赵烨还没好利索,所以陈寻和乔燃报了很多项目,什么男子四乘一百、四百、八百、一千、一千五、跳高跳远……但凡能上的,两人几乎都参加了。侯老师特别高兴,充分表扬了他们的责任心和集体荣誉感,就差在黑板上写"向陈寻和乔燃同学学习"了。
  运动会当天挺热的,方茴抱着一大袋子水陪在陈寻和乔燃旁边,一直照应着。陈寻跑完四百米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向方茴伸出手说:"水水!不要矿泉水,给我一个红牛!"
  方茴翻了翻袋子说:"红牛只剩一个了,呆会乔燃还要跑一千,给他留着吧,你先喝矿泉水。"
  "我就喝一口!我还要跑一千五呢!这他妈破天,热死了!"陈寻揪着方茴的裤腿说。
  "瞧你丫这德行!快快快!赶紧让他喝了吧!"乔燃笑着说。
  "那……好吗?"方茴看着乔燃说。
  "没事!丫太怂!我用不着!"
  "你跑一圈试试就知道了!"陈寻接过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说,"我得上去歇会……"
  陈寻往前走,方茴跟着他,忽又停下来,转身对乔燃说:"谢谢啊,他就是这样,呆会我去在给你买一罐。"
  "真不用。"乔燃摆摆手说,"你多帮我喊两声加油就行了。"
  对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方茴眯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乔燃看着她,开心的比起了V字。
  可惜最终方茴也没能去替乔燃加油,在乔燃起跑的时候,方茴正陪着陈寻检录一千五百米长跑。陈寻一边压腿,一边哼哼着歌,方茴帮他重新别好号牌说:"现在有精神了?"
  "嗯!喝完红牛好多了!"陈寻捅捅她说,"哎!你听我唱的这歌了么?好听么?"
  "没怎么听清楚,还行吧。"
  "还行?多好听啊!这歌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地下乐队写的,叫《河》,特别棒!"
  "是吗?"方茴随口说道,她知道陈寻很迷摇滚,但她却不怎么懂。
  "嗯!现在玩吉他的都知道,痉挛乐队,非常牛逼!孙涛还认识他们的主唱呢!赶明我带你去听一次,你就知道了!"
  "哦,快去吧,就要开始了。"每次听到他那些发小的名字,方茴总是淡淡的回应。她知道陈寻并没有遵守诺言,不再和他们常联系,而她自己也始终没能想通,不去介怀从前。这两者之间有点别别扭扭的,陈寻和方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只是选择了回避而已。
  "加油啊!要是不舒服就跟老师说下来!我在旁边等着你!"方茴叮嘱了两句。
  "下来?不能够!那多丢人啊!你擎好吧!"陈寻骄傲的说。
  方茴笑了笑,站在了跑道边。比赛过程中她一直盯着陈寻,不知不觉地竟然围着跑道走了一圈,陈寻跑了一千五米,她走了八百米。虽然没能拿到名次,但是陈寻还是坚持了下来,直到看着他到达终点,方茴才走上了观众台。
  林嘉茉见她走来,忙把手里的纸笔塞过去,一脸不满地说:"唉哟,你可算回来了!快点写两篇通讯稿吧!我是彻底没词了,什么英姿飒爽、朝气蓬勃、勇猛拼搏、体育万岁我都写了,差点没写上龙马精神!你说说,咱俩到底谁是宣传委员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陪陈寻跑一千五去了。"方茴忙道歉说。
  "看见啦!"林嘉茉白了她一眼,"不是我说,我觉得你喜欢人的方式真的很蠢!他跑他的步,你围着操场转圈干吗啊?"
  "我……我就是看看……"方茴不好意思的埋下头,在纸上胡乱写了起来。
  "你悠着点,别把高二一班通讯稿写成陈寻同学专稿!"林嘉茉继续挤兑她。
  "你讨厌!"方茴挥起手拍过去,林嘉茉笑着躲开,不小心撞着了身后的赵烨。
  此时赵烨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了,但还用夹板甲着,白色绷带挂在脖子上,样子多少有些狼狈。两人对视了一下又慌忙躲开,仿佛碰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很默契的一左一右各自走远,躲闪竟然已经成习惯。
  林嘉茉绕到方茴身后坐了下来,她支着下巴,遥遥望向赛场,轻叹了口气说:"其实……就像你这样傻了吧叽的也挺好的。"
  "什么?"方茴回过头,眼神依然清澈。
  "没什么,快写吧!"林嘉茉扶着她的脑袋,把她扭了过去。
  远处的广播中响起了广播员的声音,曼妙的声音念道:"高二一班来稿:运动场上的欢喜和悲伤都是如此真切,没有什么是我们克服不了的!珍惜每一秒,享受每一天。拼搏、拼搏、拼搏!加油、加油、加油!我们的未来不是梦!"
  运动会结束以后,陈寻非拉着方茴去听那什么痉挛乐队的演唱,方茴可以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她不愿意扫陈寻的兴,便勉强跟着他去了。
  陈寻换了一辆新车,他原来那辆在饭馆门口被人偷了。那时候北京偷车特别猖獗,基本上骑车的人就没有没丢过车的。好车丢,破车也丢;弹簧锁丢,U型锁还丢。自行车市场在偷车与倒买二手车之间,形成了独特的产业链。陈寻的这辆"新车"就是在二手市场掏回来的,之前他已经丢过一次车了,他妈刚给他掏了一千多块买了辆车,他还没骑热乎就又弄丢了,这次他怎么也不敢再向家里要钱,无奈之下只好去四惠那边的一个"二手车交易市场"买了辆一模一样的"新车"。那会的四惠根本连CBD商圈的影都没有,无数小平房跟乡下似的。在一个民宅里,陈寻被一群村民围住,以视死如归的决心,讨价还价买下了这辆车。在捷安特专卖店买一千多的车,在这里一百多就成交了,弄得陈寻非常郁闷,乔燃开玩笑说没准这就是他丢的那辆,循环一圈又物归原主了。
  这辆车没有后坐,后轱辘上只有个挡泥板,方茴只能坐在大梁上。由于大梁是斜的,所以坐上去非常不舒服。但是方茴还是津津有味,她坐在上面可以感觉到陈寻的气息,还可以听他嘴里哼哼唧唧的歌。
  陈寻带方茴去的是北新桥那边一间叫"忙蜂"的酒吧,陈寻对她说这里经常会有没出名的地下乐队来这里表演,据说花儿就是从这出来的,没有孙涛的关系他们根本进不来。方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诧异陈寻知道这么多而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两个人穿着校服混迹在人群中,陈寻不时停下来和旁边的人打招呼,方茴一直跟在他身后,却觉得始终跟不上他的脚步。
  最终陈寻挤到了前面,方茴落在了后面。痉挛乐队出场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让她直犯恶心。主唱酷酷的向下面挥手致意,又引起了一片尖叫。那天他们表演的第一首歌就是《河》,而方茴也终于听清楚了让陈寻沉醉其中的歌。
  "小时候我故乡有一条河,
  她就住在河那旁,
  是个梳着辫子的可爱姑娘。
  傍晚我总是拉着她的手,
  河水映着她的娇艳脸庞,
  她说以后我们要顺着河一起流浪。
  我以为我们真的会去流浪,
  可是她却陪伴在别人身旁。
  她走的那天河很蓝,
  她说不舍得和我再见,
  我说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她指着河说这就是我的方向,
  那里的名字叫他乡。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姑娘,
  那个人却让她受了伤,
  我顺着河走接她回家,
  她却说傻瓜,他才是我的家。
  她等着他,我等着她。
  我们都不害怕,
  总有一天我们死后会变成河,
  流到一起,
  不再牵挂。
  她等着他,我等着她。
  我们都不害怕,
  总有一天我们死后会变成河,
  流到一起,
  不再牵挂。"
  方茴听完整首曲子,立刻站起身走了出去。方茴走的时候,陈寻正打着拍子唱"流到一起,不再牵挂"。她在陈寻脸上看见了迷茫的表情,而陈寻并没有看见她。
  方茴本来想回家,但怎么也没能等到车,只好泄气的坐在了马路崖子上。路旁的灯火在她眼里渐渐模糊,她轻轻抹了把脸,一片湿漉漉的。
  方茴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天就是觉得这首歌是在唱陈寻和吴婷婷,而她,只是像个旁观者一样。
  陈寻从忙蜂里跑出来的时候,方茴正在抹眼泪。陈寻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路灯下她那纤细的身影,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陈寻跑过马路,一把拉住她说:"你怎么跑出来了?这又怎么了?我刚才找你半天,都快急死了!"
  "没事……"方茴吸了吸鼻子说。
  "没事哭什么!"
  "眼睛疼。"
  "别瞎掰!"陈寻捧住她的脸说。
  "你为什么喜欢《河》?"方茴拉下他的手,定定地望着他问。
  "不……不为什么啊……"陈寻被她问的发愣。
  "歌词喜欢吗?"
  "喜欢啊……编曲也……"
  "听这首歌的时候,想过吴婷婷么?"方茴打断他,直接问了出来。
  "你又想什么呢!"陈寻松开手,看着路边说。
  "想过没有?"
  "……"
  陈寻没能回答方茴的问题,说实话他的确想过,但是他觉得自己的那种想,和方茴认为的想不太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拉住她低下头吻了过去。
  方茴别过头,推开他说:"你别糊弄我。"
  "不是……"
  "你不是说不和你的那些发小多联系了么?我跟你说过我和他们就不是一路的。"
  "怎么说到这上头了,我知道,可是……"
  "那干吗还和孙涛来这种地方?你看看里面有学生么?再两个月咱们就要考试了,到时候咱俩考不到理科A班怎么办?分开了怎么办?你想过么?"
  "上不了理A上文A呗,反正你文科比较好,我本来就想陪你学文了。"
  "可能么?你连语文都学着费劲,你学文?我看你是根本没想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陈寻有点生气了,"我有点业余爱好都不行了?"
  "谁说不行了,但是你不要和那些人在一起……"
  "哪些人啊?我从小就和他们在一起也没见我怎么着了!方茴,你别太较真啊!"
  "好吧!算我较真!"
  方茴抿抿嘴唇,悲伤的看了陈寻一眼,猛地转身打了一辆车。
  陈寻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那辆夏利的顶灯越来越远,几分钟后他才拔腿追了过去,但是那一点红还是融化在了夜色中。那一刻,陈寻感到特别无力。
  晚上陈寻给方茴打了电话,方建州接起来的时候很不耐烦,陈寻在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听见他说:"这男生是谁啊?怎么老给你打电话?说完了就快点挂!别聊天啊!"
  方茴应着接起电话,陈寻说:"你怎么说跑就跑啊!我追出了几百米呢!"
  "是吗?"方茴淡淡的说。
  "先开始我以为你会下来呢!没想到你真走了!"
  "哦。"
  "还生气呢?"
  "没。"
  "别生气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那我以后不去了。"
  "随便。"
  "你别这样。"
  "嗯。"
  "我给你弹首歌吧!"
  "不行……"方茴压低声音,"我爸在……"
  "哦。"
  "那先这样吧。"
  "嗯,明天再说,你别瞎琢磨了啊!拜拜。"
  "拜拜。"
  第二天上学,陈寻一直没话找话的围在方茴身边,方茴也没怠慢他,很耐心的陪着他玩五子棋和"东南西北"等等幼稚的游戏,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放学之后,陈寻凑过来,有些不自然的说:"那个……今天……我还得去一趟忙蜂……"
  方茴收拾东西的手停顿了两秒,继而接着把书放到了书包里。
  "是这样的,昨天孙涛给我打电话,不是我联系他啊,是他打给我的!他说和那边的人说了,可以让我去唱一首歌!我想去试试,就一次,以后再也不去了!"陈寻忙解释说。
  "哦。"方茴依旧没有反应,她拉好书包拉锁,站了起来。
  "陪我一起去吧!"陈寻腆着脸蹦下桌子,挡在她面前说。
  "不去。"方茴轻轻闪过他。
  "为什么?"陈寻拉住她,"我第一次上台唱歌!"
  "我去干什么?听你唱《河》,陪你怀念初恋?"方茴挣扎开淡淡的说。
  "不是!都跟你说不是……"
  "我不想再去那种地方了。"方茴打断他,"也不想再听'流到一起,不再牵挂'!"
  陈寻松开手,眼神复杂的看了会方茴说:"随便你吧!"
  方茴低下了头,她没敢看陈寻离去的背影,只听见了一声重重的摔门声。
  乔燃在后面一直看着他们,等陈寻走后,他才走到方茴身边说:"怎么了?他闹什么别扭啊?"
  方茴抬起头,深吸了口气说:"乔燃,你有忘不了的人么?就是那种不管怎么样,以前忘不了,现在忘不了,以后也还是忘不了的人。"
  乔燃愣了愣,随后看着她笑着说:"有啊。"
  那天乔燃陪着方茴一起回家了,方茴并没说她和陈寻到底怎么了,乔燃也没再问,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既然有忘不了的人,那现在喜欢的人怎么办呢。"方茴踢着小碎石子说。
  "我忘不了的人就是我现在喜欢的人。"乔燃说。
  "你也糊弄我?"
  "真的。"
  "那以后喜欢的人呢?"
  "就是我以后忘不了的人。"
  "以前那个呢?"
  "一块忘不了。"
  "真贪心。"
  "呵呵,谁也不希望就这样被轻易忘记吧?再说,忘不了也不代表一直喜欢。"
  "是吗?"
  "是啊,比如我问你,你会把我忘了么?"乔燃站定,笑盈盈的看着方茴说。
  方茴摇摇头说:"不会吧。"
  "那么你喜欢我吗?"
  树上的柳絮被吹了下来,好像在他们中间下了一场雪。方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仿佛无处躲藏般的,忙又把目光投向别处。
  "不喜欢对吧?"乔燃依旧笑着,但却笑得空落落的,"所以你看,忘不了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后来她们也没再说什么,到方茴家楼下,乔燃朝旁边的丁香花丛走了过去,他在树丛中找了半天,揪下一朵花放在了方茴手心里。
  "什么啊?"方茴看着手中小小的白色花朵疑惑的说。
  "五瓣丁香,据说会带来幸福。"乔燃解释说,"别愁眉不展的了,我希望你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方茴抬起头,感激的看着乔燃,随后她也去花丛中找了一朵五瓣的丁香,递给乔燃说:"这个给你!你也要幸福!"
  乔燃笑着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夹在了书本里,方茴攥着手里的五瓣丁香向他道别,乔燃挥挥手,一直目送她走进楼里,才慢慢转过身。
  那朵五瓣丁香,被他保留了很多很多年。
  陈寻赶到忙蜂,诧异的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吴婷婷。那天吴婷婷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色外套,里面衣服领子很大,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脖颈,她瑟缩着向陈寻笑着跑过来说:"腕儿,够有谱儿的啊!还没出名就学会迟到了!枉我们巴巴地跑来捧场!"
  "先把自己裹好了再跟我说话!不知道晚上凉啊?冻不死你!"陈寻皱着眉把自己的外套递过去说。
  "你就是一事妈!"吴婷婷接过衣服套在身上,往他身后瞅了瞅说,"你的小女友呢?怎么没来?"
  "她啊……"陈寻顿了顿,拿脚蹭着地面说,"有事儿。"
  "嘿!褶子了!"旁边的孙涛一拍巴掌喊起来,"怎么不早说啊!海冰今天特意没来!怕扫兴。"
  "怎么着?有什么的啊!还怕她了!操!现在就打电话!把海冰叫来!我第一次表演没他哪成!"陈寻瞪着眼睛说。
  "没瞧出来!你丫还挺有骨气的!"孙涛笑着挽过杨晴说,"去,给海冰打电话去!"
  "当然了!我是谁啊!见神杀神,见鬼拍鬼!就不怕那些牛鬼蛇神!"陈寻停好车,背着琴走进了门口。
  吴婷婷和孙涛互看了一眼,孙涛使了个眼色,吴婷婷跟上陈寻轻声说:"怎么了?你们俩吵架啦?"
  "不是……"陈寻低下头说,"就是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哎哟!还有能拿得住你的人啊?"吴婷婷笑着说。
  "你丫装什么孙子啊!"陈寻白了她一眼,"当年你不是就把我玩得滴溜乱转么!"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啊!真有成就感!"吴婷婷使劲捶了他一下,笑得花枝乱颤。
  "那可不是?没你我们还真不至于这样!"陈寻揉着肩膀说。
  "你等会,什么意思?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吴婷婷拉住他,收起笑脸说。
  "待会再说吧!先让我踏踏实实把这曲子弹完了!我还得再练一遍呢。"
  陈寻坐好了,拿起别在琴弦上的拨片开始调音。他用的还是方茴新年送的那枚红色拨片,只不过上面银色的桃心贴纸已稍稍有些褪色。
  周末之后的忙蜂略显冷清,吴婷婷他们几个可以算是人数最多的一桌客人,这让陈寻缓解了一些紧张的情绪。他装束很简单,把校服外套脱了之后,上身是一件文字图案的白T恤,下身他也没换,穿着校服裤子就拿起他三百多块钱的吉他上场了。
  "瞧丫那屌样!"刚赶来的唐海冰笑着说。
  "嘘!小点声!"吴婷婷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你那么投入干吗啊?"孙涛坏笑着说。
  "你别说,陈寻还真挺有范儿的!我都有点被他迷住了!"杨晴捧着脸蛋,满脸崇拜的看着陈寻说。
  "滚蛋!你不许看!"孙涛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陈寻望着他们,遥遥一笑,轻轻拨动了琴弦。
  "月光下的树影斑驳了多久时间,
  白裙子的女孩路过了多少次这街,
  夕阳下我多少次回望着你的眼,
  你有过多少遗憾总是苍茫了爱恋。
  忘川河畔盛开了多少朵红莲,
  轮回中我们擦肩了多少个百年,
  前世的你吟唱了多少梦萦魂牵,
  如今的我多少次梦回少年蹁跹。
  一百年一千年之后匆匆过去多少年,
  漫漫岁月中我们许过多少诺言,
  多年之后我们是否还会无悔相伴,
  只为你的一笑误我浮生的匆匆那年。"
  陈寻唱完了之后,唐海冰他们发疯似的鼓掌叫好起来,陈寻索性放开了胆,又弹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歌,更显出色了。
  他一下来就被他们围住,孙涛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热络的说:"哥们儿,刚才老板跟我打听你电话呢,他说你是可塑之才!真给劲啊!干脆你就往娱乐圈发展吧!有你在,那什么谢霆锋、陈晓东都得卷铺盖回乡下了!"
  "对对对!赶明你出名了,我就给你当经纪人,谁想要你签字都得先过我这关!哇塞!想想都爽!"杨晴满眼金光的接茬说。
  "瞧你们俩那怂样!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娱乐圈有什么好的?你搞搞我,我搞搞你,放眼望去男人都是表兄弟,女人都是表姐妹!掰着手指头数,超不过三人就能扯上不正当男女关系!我就看不惯他们那操行!我们陈寻玩这个也就图一乐!这叫丰富自己的课余生活!是吧?"唐海很不屑的说。
  "切!还'我们陈寻',陈寻什么时候成你的了?怎么也是人方茴的啊?你算哪根葱啊!"杨晴白了唐海冰一眼说。
  她这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大家都突然没了动静,唐海冰松开了搭在陈寻肩膀上的手,陈寻扭过头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孙涛狠狠掐了杨晴一把,惹得她又痛又怒,嘴里依然不老实:"本来就是!你掐我干什么!够下狠手的啊!都青了!"
  吴婷婷使劲扽了扽她,凑到陈寻身边说:"那歌是你写的?不错嘛!叫什么名字?"
  "《匆匆那年》。"陈寻闷声说。
  "啧啧,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啊,起个名字都这么清雅脱俗……"
  "滚蛋啊!"陈寻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少跟我这装!"
  "夸你你还不爱听了!天生贱命呀!我告诉你,别在外头受了闲气,上我这来发无名火!"吴婷婷也有些生气了。
  "不是,我这不是心里堵着呢么!"陈寻软下口气说。
  "那歌……是给方茴写的?"吴婷婷的目光透过暗色的灯幽幽打在陈寻身上。
  "也不是……"陈寻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反正是想让她来听听来着,呵,现在可好……"
  "那女孩子心里弯太多了,也不能怪她,我想她是太在意你了。你啊,既然真心喜欢她,就多担待点吧!谁叫当初我们那么劝你都不听呢!"吴婷婷叹了口气说。
  陈寻笑了笑,伸手戳她的脑门:"你这人说起道理比谁都明白,办起事又比谁都糊涂!有时候我就想,你和方茴要是能匀乎匀乎就好了!"
  "想得美!还什么都是你的了!"吴婷婷把他的手扒拉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看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不怕撑死啊!"
  "你可别冤枉我!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你现在这话可太暧昧了,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我总算看出来了,我就是这么被你们丫一点点给算计的!"陈寻忙澄清说。
  "滚!少他妈装窦娥!说真的,要不然我去和方茴说说吧,省得你以后糟心,指不定再胡说八道点什么出来。"
  陈寻转了转眼睛,喜笑颜开的说:"也行!婷婷,我真没发现,你正经起来,那简直不是一般的靠铺啊!"
  "去去去!别烦我!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德行!"吴婷婷挥了挥手,独自听起了歌。
  唐海冰看他们聊得挺欢也走了过来,他点上根烟说:"怎么着?待会咱们去哪方面活动啊?好久没聚这么齐了。"
  "活动?他肯定不行!"吴婷婷指着陈寻说,"他还不得乖乖回去写作业啊?"
  "谁说的!"陈寻瞪着眼说,"咱们五个都多久没一块玩了!走!'六月'切台去!"
  "六月"是一家台球厅的名字,没认识方茴之前,陈寻总会和唐海冰他们去那玩。
  "好啊!"唐海冰一下子来了劲,"我也检查一下你的技术见长了没,上回你硬说要薄一张纸,最后愣是厚了个本,直接把黑八打进底袋了,我可还记着呢!"
  "切!那次是失误,我早今非昔比了,不知道我现在被称为'天下第一缩杆!'啊!今儿就让你开开眼!"陈寻也难得的放松起来,挽着唐海冰一起亲亲热热的走了出去。
  那天陈寻和唐海冰他们玩了个痛快,方茴本来以为能在晚上等来他的电话,却迟迟不见动静,便一边遗憾一边心酸的睡了。
  第二天陈寻精神不错,可方茴却还阴郁着。但因为那天有实习老师来做公开课,所以班委们在中午一起开了个会,安排一下谁举手谁发言什么的。在大家面前他们也不好别别扭扭的,两个人例行公事的说了几句话,那点不开心的事渐渐也就不了了之了。
  方茴他们的实习老师姓马,是教语文的刚毕业的研究生,她选的公开课是林黛玉进贾府的那篇课文,事先做了不少准备。那时候很多北京高中都像模像样的安置了闭路电视和投影仪等等在当时还算高档的设备,但这些设备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用,只有公开课或领导视察学校时,才象征性的开开,证明一下机器还是能运转的,不仅仅是个摆设。
  那天马老师就在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把这些设备用了个遍。先在投影仪上放人物关系图,电视机放《红楼梦》电视剧的片断,后又每一小组发十二金钗的扑克牌,在黑板上摘抄红楼诗词,把教参里的那点内容背的滚瓜烂熟。课是上的确实不错,只不过不是哪堂都是这么上的。总之弄得有声有色的,就像课后整个语文教学组给的评价"准确把握教学要点,课堂气氛生动活泼。"
  送走了语文教学组的所有人,马老师总算松了口气,那天是两节连堂的课,第二节课的时候马老师如释重负的放弃了那些设备,改上作文评讲课。方茴他们平时一周写一篇周记,有时按着教学进度再安排点命题记叙文或议论文。那次他们正好学到小说单元,作文作业要求写的就是短篇小说。马老师大概讲了讲写小说的要点,就学了几篇同学写的不错的文章让他们逐个上讲台前念。
  其中有一篇乔燃的,可轮到他时,他却死活不上去。马老师那天心情好,就笑眯眯地说:"乔燃,我看了你的文章,很不错的嘛。男孩子有什么扭扭捏捏的,没准那个女同学就想欣赏你的这篇作文呢!"她这么一说更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男生们都起着哄让他上去,乔燃推托不过,只好红着脸走上了讲台。
  "《一朵丁香花》,高二一班,乔燃。"乔燃昏头昏脑的把班级姓名也念了出来,低下同学一片哄笑,他不好意思的停顿了会,直到马老师维持好秩序,才小声继续念完了全部。
  "每年到了春天,到了丁香盛开的季节,我都会想起一个人。她是第一个让我觉得丁香也是很美丽的花朵的女孩。
  我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格外在意了,如果时光也可以像电影镜头似的分开成一张张的画面,那么现在在我脑子里闪现过的关于她的第一张画面就是在一丛丁香树的旁边。
  那天是个明媚的春日,她走过丁香花旁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微风,轻盈的白色四瓣花飘了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就像是特意为她下了一场花雨。我站在她身后闻见芬芳的气息,也许是那个画面太美了,恍惚中,我分不清那香气究竟是来自于花,还是来自于她。
  后来我经常路过那片花丛,因为她的缘故,我总是在那里停下一会儿。偶尔也还会遇见她,但是她却从未再看那些丁香一眼。
  那个春天,我记住了,她忘记了。
  每年都只有一个春天,我不知道我们会在多少个春天擦肩而过。有人告诉我,五片花瓣的丁香能够给人幸福,于是我找了很多朵五瓣丁香,多得我都觉得这个传说不可信了,却始终不敢送给她一朵。
  终于有一天,在丁香散发迷人香气的日子里,我又和她一起走过了那片花丛。那天她穿着白色的外套和暗红色的球鞋,其他的我记不清了,因为我一直没怎么抬头。她的样子并不开心,她问我有忘不了的人么。我说有。她说既然忘不了过去那么现在喜欢的人怎么办。我说现在喜欢的人就是我忘不了的人。她问那以后喜欢的人呢。我说一起忘不了。她说我骗她。我就反问,那你会把我忘记吗?她摇摇头。我接着问,那你喜欢我吗?她没有回答,我却知道了答案。所以我对她说也对我自己说,你看,忘不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那天我从树丛中摘了一朵五瓣丁香送给她,她也回送了我一朵。如果这朵丁香花灵验,那么我宁愿把我的幸福也送给她。
  其实,上面对话我的所有回答,我都想在后面加一句话。
  忘不了的人,是你。
  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不管以前、现在、还是以后都不想忘记的人,是你。
  我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喜欢丁香,白色的粉色的,盛开的枯萎的,我全部都喜欢。就像喜欢她一样,无论她是什么样子,长发短发,是我的或不是,我全部都喜欢。
  这个春天,我记住了,她会忘记吗?"
  乔燃念作文的时候,班里的同学渐渐不再浮躁,他们就像听故事一样,认真聆听着这个少年的独白。也许唯一不太专心的就是方茴,只有她真正听懂了这篇优美的作文,就因为太懂了,以至于差点流下了泪。
  乔燃念完之后很平静的走下了讲台,所有的柔情百转仿佛都融化在了那些文字中,他没看方茴一眼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赵烨伸出手掌,乔燃默契的和他击打了一下。陈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乔燃回以了一个腼腆的微笑,眉毛揪在一起说:"真他妈的丢人!"
  "没没没!你不是丢人,是文人!"陈寻飞快的转着笔说。
  马老师照例要点评一下,她笑着说:"大家觉得这篇文章怎么样?挺好的吧?呵呵,的确是不错的作品,里面蕴含着的真情实意很让人感动。但是,我想这篇作文可以说是一篇好文章,但不能说是一个好小说。无论多短的小说,都还是会有清晰的脉络,事情的起因经过发展结果,还有必不可少高潮。这篇作文更像是散文,结构有些松散,故事略显单薄。乔燃你可以回去再修改一下,最好是把内容丰富些,当然,我也期待看到这篇作文能有精彩的后续发展!"
  马老师俏皮的眨了眨眼,同学们又嬉笑起来。乔燃默默低下了头,马老师的话打动了他,到不是那些评语起了醍醐灌顶的作用,只是他猛然发现,原来他和方茴之间没有起因经过发展结果,更没有高潮,连篇短篇的小说都无法构成,充其量只能是篇结构松散的散文,而且,这篇散文注定没有续集。
  我曾问过方茴,听完乔燃的作文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垂下头,乌黑的长发擦过苍白的脸形成了对寂寞的最好诠释,而后她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字,惶恐。
  那天方茴都没有再抬起眼睛看乔燃,沉默比言语有着更深刻的内涵。她不是没被打动,正是因为被打动才觉得惶恐。
  而乔燃好像一点没有意识到方茴的敏感,他和往常一样,笑笑的走向方茴,甚至让她产生那篇作文的作者并非乔燃的错觉。
  "嘿,借块橡皮!"乔燃在她面前站定。
  方茴匆忙的从笔袋里掏出橡皮递了过去,那块橡皮制作成了粗粗的铅笔形状,从外表看和它的用途严重不符。
  "靠!这么大块!"乔燃惊讶的说,"有小点的吗?"
  "没……没有。"方茴使劲摇了摇头,耳边的碎发飘了起来,让对面的人微微恍了神。
  "这个够用一辈子了吧……"乔燃看着手中的橡皮说,"那干脆送给我吧!我做个试验,看能不能一直把它用完。"
  方茴点点头没有说话,直到乔燃走开她才重新仰望世界。
  窗外的春光明媚刺眼,沉静的校园里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单纯的真心爱慕,只可惜他们不明白那时一切尚早,辗转岁月里再多细腻情思也会最终化灰流逝,暗恋可以支撑起少年时代的所有梦想,却不能抵挡成人以后的微薄现实。
  陈寻对这篇作文同样耿耿于怀,体育课也没好好打球,和受伤尚未痊愈的赵烨一起坐在了场边。他远远地一会看看方茴,一会看看乔燃,心里总是有些不痛快。
  “真没看出来乔燃丫还有这本事啊!”陈寻拍着球说。
  “什么呀?”赵烨茫然地扭过头说。
  “作文啊!”陈寻把手里的球抛起来又稳稳接住,“那什么《一朵丁香花》。”
  “哦,那个啊,丫不是早就从愤青变文青了么。”
  “你说,他写的是谁?”陈寻试探着问。
  “他喜欢的人呗。”赵烨漫不经心地回答,“以前他不是跟咱们说过么,他暗恋自己的初中同学。”
  “是吗?”
  “是啊!”赵烨瞥了他一眼说,“算了,跟你说你也明白不了,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和方茴天天卿卿我我的,哪能明白我们的痛苦啊!”
  “嗯……我说假如啊……你觉不觉得乔燃喜欢方茴?”陈寻别别扭扭地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操!敢情你绕着弯琢磨这事呐!你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我发现他们真没说错,你小子就是鬼心眼特多,我不知道乔燃是不是喜欢方茴,但我觉得不管他喜不喜欢都没什么事。他妨碍你们了么?打扰你们了么?没有吧,所以你只要自己踏踏实实地和方茴好,乔燃又能怎么着?甭管谁喜欢谁,都是仅凭自愿的事。”赵烨站起来说。
  陈寻被他说的有些没面子,讪讪地小声念叨:“切,你现在说得轻松了,当初哪个傻缺和苏凯过意不去来着?又是谁到现在还不敢和嘉茉说话!”
  “嘟囔什么呢!不服啊!”赵烨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
  “服!服!服!”陈寻揉着头说,“说真的,你和嘉茉到底要怎么着啊!”
  “不怎么着。”赵烨伸出右手,阳光穿过指缝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嘿!你看,我的手就快能打球了!”
  “是吗?”陈寻毫不手软地拍了上去,随着赵烨的嚎叫,两个大男孩在操场上追跑起来,刚才的惆怅一扫而光,释然对年幼的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天放学之后,陈寻送方茴回家。陈寻的情绪很高,一会说起音乐,一会说起考试,而方茴却蔫蔫的,没怎么回话。他们在夕阳下穿过斑马线,走过过街天桥,陈寻买的炭烧咖啡冰棍渐渐化了,他一边蹭自己的校服,一边不经意地说:“方茴,我以后再也不说乔燃的事了。”
  “啊?”方茴愣住了,手脚都不自在起来。
  “嗯,之前我那么说他不对,赵烨今天跟我说了乔燃喜欢的人,是他初中的同学。”陈寻皱着眉,看着自己校服的污迹说,“水瓶里还有水么?给我浇上点。”
  “哦!”方茴拧开自己带的水瓶,往陈寻的校服上倒了一点,本应垂直的水流却因她的抖动,而微微洒在了外面。
  “笨呐!”陈寻笑着接了过去,自己冲着衣服说,“我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对哥们儿的态度有点恶劣,说真的人家也真没碍着咱们什么……反正这事挺扯的,我现在看乔燃都快抬不起头了。嘿,你听着呢吗?上哪儿神游去了?说白了也都赖你!没你我们俩根本不至于!唉,女人是祸水啊!”
  陈寻捅了方茴一下,她摇摇晃晃的险些摔倒。陈寻的这些话字字锥心,他越是坦诚相对,偏偏方茴就越觉得自己心虚惭愧。她不知道怎么回答陈寻,也不知道如果说出真相,该怎么解释乔燃和她之间的这些事。望着陈寻的笑脸她只能勉强笑笑,假装一切如他所想。
  “我说……”陈寻的语调突然沉稳下来。
  “什么?”方茴惊如寒蝉。
  “那个嘛……婷婷想找你出来聊聊天!”陈寻努力看着她的眼睛说。
  “聊什么?”松了一口气的方茴,随后又更加紧张起来。“你和她见面了?”
  “我没和你说吗?我在忙蜂唱歌那天,她也去了。”陈寻想起,《匆匆那年》那首歌她还没听到,而自己也还没来得及跟她说。
  “哦,这样。”方茴淡然地说,“唱《河》了么?”
  “没有!”听见自己最喜欢的歌曲名字,陈寻却烦躁起来。
  “有时间吧……”方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她不知道有什么事是非要吴婷婷来跟自己聊的,想来想去都觉得心里没底,“有时间和婷……婷婷再聊,物理课外练习还有一半没做呢,生物也没怎么看。”
  “随便吧。”陈寻背好书包,跟了过去。
  两个人都有难以言明的事情,也都不是刻意欺骗,只是不想把已经掩埋的秘密,挖出来接受拷问。年轻的时候不懂什么是信任,只是觉得心里惴惴的滋味,不太舒服。19
  赵烨和林嘉茉说话了。
  在他能打球后的第一天,训练完毕上楼的时候,赵烨碰见了刚来学校的林嘉茉。就像下过雨的天空,赵烨的眼里碧蓝如洗,他用右手托起那个庙会得来的公牛队篮球,笑着递给林嘉茉说:“帮我把球拿回班里去行吗?”
  许久没能看到的笑颜让林嘉茉感动得想哭,她完全没有迟疑地伸出了手。他们递交的刹那恍如隔世,两个人都有点忘记了,上次这么自然的说话要追溯到什么时候。
  林嘉茉抱着篮球上楼时不禁又偷偷多上了一层。为了保证高三年级能有安静的学习环境,学校把他们安排在了教学楼的最顶层上课。苏凯他们班对着楼梯口,林嘉茉总会上来从后窗户偷偷看他一眼。无论是打球还是读书,那个男孩认真的样子,都让她沉溺其中流连忘返。其实林嘉茉很明白,在那个微醺的傍晚,苏凯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不会喜欢她了。可是这并不影响林嘉茉继续付出感情,说白了不管喜欢谁都是自己的事,较起真来甚至能说无关乎那个被喜欢的人。既然他苏凯可以选择等待郑雪,林嘉茉就也可以选择等待苏凯。
  林嘉茉忘神地看了会苏凯,有些失落地下了楼。赵烨的微笑只能温暖她心里的一角,剩下的则是没人可拯救的大片荒凉。做这些鬼鬼祟祟的事到最后只让她觉得自己可悲。好在她已经决定彻底放手,就像当初和方茴说的一样,在苏凯毕业那天,好好再见。扭头看看楼上醒目的高考倒计时牌,时日无多的数字同样倒计时着林嘉茉的全部爱恋。在终结之前,林嘉茉就全当放纵自己的迷梦了。
  黑色七月笼罩着闷热的北京,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方茴他们站在烈日骄阳下陪着林嘉茉一起等待即将解放的苏凯。考场周围站满了密密麻麻等着考生的家长,如果说里面在考验知识,那么外面就是在考验耐力。两边都像绷紧的弦,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一辆出租车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开了进来,不知缘故的司机按了声喇叭,四周的人群立刻炸了窝般向他涌过来。顶头的家长使劲拍了拍车前盖,愤怒地说:“嘀嘀什么嘀嘀!里面学生考试呢!”
  “别碰车!别碰车!”司机站出来说。
  “那你就赶紧走,吵着孩子,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家长们一个个横眉立目。
  “你们堵在这儿我能过去吗?再说了,就喇叭那么点声还能考不上学了?”司机不满地说。
  “废话!那是噪音!”
  “没看工地都要求停工了么!”
  “就是!影响情绪,分散注意力!”
  家长们理直气壮地指责,把司机围在了中间。
  陈寻看着他们无奈地说:“这动静可比那喇叭声大多了!不就考一大学吗?至于这么费劲?”
  “你丫是不至于!和方茴乔燃都分到理科A班了,哪儿像我们啊,考试前一无所知,考试中伺机窥探,考试后更加懵懂,还真就发愁考不上大学呢!”赵烨撇着嘴说。
  “得了吧,我是吊车尾进去的,据说高三一月一次考试,优胜劣汰,每次都把A班后五名刷下去,把剩下其他班的前五名收进来,我啊,估计不久就能和你还有嘉茉胜利会师了!”乔燃叹了口气说。
  “快别说了,我心里都突突了!反正这气氛是够吓人的,对吧?嘉茉。”方茴按住胸口,回身问林嘉茉,可林嘉茉却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两眼直直地盯着大门,手攥紧成了拳头。
  看她这副样子,方茴他们也沉默了下来。这次林嘉茉格外的执拗,死活要让他们一起来等苏凯高考结束,说是要请客吃饭庆祝一下。赵烨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毕竟两人刚和好,也不忍拂了她的面子。看着她如此高度紧张,赵烨也只是低下头了事。经过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他和林嘉茉一起成熟了起来,而所谓成熟,不过是更加能忍耐痛苦罢了。
  考试结束的铃音仿佛唤回了所有人的魂,人群呼地一下向门口围去,个个翘首企盼。林嘉茉挤在最前面,瞪大了眼搜索苏凯的影子。
  不一会苏凯就走了出来,他看见站在人群中使劲向他挥手的林嘉茉,不由脚步一滞。不管怎么说,明白彼此心意以后,总归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
  “嘉茉,你怎么还是来了?”苏凯走到林嘉茉跟前说,“昨天电话里不是说不用了么?”
  林嘉茉的眼睛里瞬时闪过了一丝失望,她抬起头勉强笑着说:“不是早就说好了?考试完帮你庆祝一下!”
  “就是就是!”陈寻忙凑过来打圆场,“我们也就是找一由子,乐呵乐呵。你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吧,就那么回事,能怎么样啊?”苏凯笑笑说,“我一猜你们就没安好心,说是为我庆祝,其实是算计蹭我饭吧!”
  “不!今天这顿我请!”林嘉茉打断了他,不容置疑地说。
  大家都有点愣,苏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用不用,不就请师弟师妹吃顿饭么,还真当我请不起啊?”
  “是啊!不就是请师哥吃顿饭吗?我也不是请不起呀!这次我来,反正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再一起吃饭了。”林嘉茉错开肩膀,闪过了苏凯的手,独自走在前头。方茴忙追了上去,其他人略有些尴尬地跟在了后面。
  林嘉茉在簋街找了个麻辣烫的馆子,几个人围着坐好了,陈寻和赵烨上来先点了鸳鸯锅,拿起菜单就和服务员臭贫。
  陈寻说:“哎哟!人这儿买一送一呢!服务员,你们是买一羊肉送一肥牛还是买一羊肉送一羊肉啊?”
  “买羊送牛。”服务员眼都没抬。
  “你当老板是傻子啊!究竟是羊肉的市价贵还是肥牛的市价贵人家早八百年就算清楚了,这叫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你还想占便宜?玩儿去!”赵烨在一旁搭腔,“我替您回答他了!是这意思吧,服务员?”
  “牛肉比羊肉贵!”服务员忍不住辩解起来。
  “听见没有!人家是诚心招待八方来客,不求利只求名!待会给咱上肉绝对不会是冰柜里放了四五天的,肯定有肥有瘦!肥的多了爱腻,瘦的多了爱老,人一准给咱都想好了!对吧?服务员?”陈寻和赵烨一唱一和。
  服务员被他们俩弄得哭笑不得,林嘉茉笑着扯住方茴:“你也不管管你们家陈寻,有他们这样的吗?”
  方茴微红着脸摇了摇头,苏凯接着说:“就是!见过贫的,没见过这么贫的!你们丫快点菜!我们同学都呼我好几遍了,我晚上还一摊呢!”
  “既然都来了,就别着急了。”林嘉茉淡淡地应道。她跟服务员张罗着要了几瓶啤酒,苏凯看了她好几眼,她却视而不见。
  酒一上来林嘉茉就让服务员开了瓶盖,她挨着个的给在座的人倒满了,方茴使劲挡着杯子,也被她扒拉开了。
  “嘉茉,别倒了,我真不成……”方茴懊恼地看着越来越满的杯子说。
  “没事,你喝不了我替你!”坐在她身旁的陈寻说。
  “去去去!少来这套啊!今天谁也躲不过!”林嘉茉白了她一眼,竖起指头,一个个点了过去。
  苏凯看着她晃动的手指,不由低下了头,他不清楚林嘉茉想做什么,放在以前的话现在他早就站起来阻止了,大声说“小女生别掺合!”,或者干脆直接夺过酒杯。而现在,苏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苏凯沉默的时候,赵烨站了起来,他举起酒杯说:“行了行了,女生半杯,男生一杯。怎么着,咱们不先说两句?”
  “就祝凯哥高考顺利,金榜题名吧!”乔燃接过话茬。
  “什么金榜啊?我不名落孙山就行了!”苏凯和乔燃碰杯,笑着说。
  “前程似锦!”方茴接着站起来,苏凯点头道谢同样和她碰了杯。陈寻想帮她,她摆摆手自己喝了下去。
  “嘿!我刚想说锦绣前程!你抢我台词!”赵烨也举起了杯子,“队长,我反正是没词了,我没佩服过谁,但我一直觉得你是特牛逼的男人,就祝你继续牛逼下去吧!”
  赵烨说完就一口气干了杯子里的酒,苏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陪着他喝了一杯。
  “我也不会说那些四字成语,我这人特务实,祝你一志愿填哪儿就去哪儿吧!”陈寻也跟着喝了一杯,他抹抹嘴拉起林嘉茉说,“最后嘉茉你来压轴!”
  “我就不说了,总之你不管到哪儿,别把我们忘了就行了。”林嘉茉说完没等苏凯反应,就一仰脖喝干了酒,起伏间仿佛能看见她美丽的眼睛泛起一层水蒙。苏凯手中的酒杯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圆形的饭桌还是没能让这圈酒圆满。
  20
  “行了行了,都吃点儿菜吧!干喝哪成啊!”陈寻招呼着说,“苏凯,你报的哪儿啊?”
  “操!连我报哪儿都不知道你刚才扯什么蛋呐!”苏凯扔过来一根筷子,陈寻笑着躲开。
  “北科。”林嘉茉替他答道。
  “不是。”苏凯淡淡地说,“我改了,最后报的是H工大。”
  林嘉茉的眼睛讶异的闪动起来,她久久地望着苏凯,但苏凯却没有看她一眼,于是她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刚才还要幽深。
  “啊?干吗跑那么老远啊?你开始不是说一定要留在北京么?”乔燃惊讶地问。
  苏凯自己却丝毫不以为然,夹了块羊肉,慢悠悠地说:“我水平有限,就算人家学校照顾我们特长生,我也觉得够呛能上分数线,干脆不费那劲了,直接报外地多省心。外地学校分低好考,而且能上外面转悠转悠也挺好的。”
  林嘉茉看着苏凯筷子下的羊肉由生红变熟红,心里轻笑了一下,什么外地好、分数低都是弯弯绕——瞎掰呢!郑雪走了,他自然没有了留在北京的动力。
  “那你就更不能急着走了!以后见你多不方便啊!今天我得可劲看看,把你的光辉形象深深印在我脑海里!”陈寻又给苏凯倒满了酒。
   “看个屁!我又不是方茴看我干嘛!再说分还没出来,指不定我去哪儿呢!万一‘海跑’或‘家里蹲’了呢!就杯中酒吧,别再倒了!”苏凯抢过自己的酒杯。
  “服务员!再来六瓶燕京!”林嘉茉突然站起来说,“咱们今儿图个痛快!对瓶吹吧!”
  苏凯低下了头,赵烨别过了脸,方茴小声劝了劝也没管用,林嘉茉最后到底在每人面前摆了一瓶啤酒。她当真说到做到,自己先对嘴灌了一大口。
  考试后的轻快,离别前的萧索,放纵般的癫狂,爱怨离愁纠缠在一起成了难解的情丝。渐渐他们都有了点醉意,赵烨和林嘉茉比谁身上更红,方茴斜靠在陈寻身上,吃吃笑着用勺子磕打着碗边,苏凯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乔燃撑着晕乎乎的头使劲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拉开。
  “差不多咱们就结账走人吧!再折腾一会儿都得醉了!”乔燃皱着眉头说。
  “哦。”苏凯下意识地去翻自己的钱包,却被林嘉茉一把按住了。
  “不要抢,说好了,今天我买单。”林嘉茉温和地说,她漂亮的笑颜带着一点点的神秘,让苏凯和赵烨都晃了神。
  林嘉茉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绣包,里面都是一块钱的纸币,她慢慢打开,一张张地仔细铺在桌子上说:“不知道够不够……应该差不多吧,这些年来的都在这儿呢。反正我一张也不想留下,全都花掉才好呢!”
  男孩们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桌子上的钱,方茴的眼睛却随着林嘉茉抖动的手湿润了起来,她抓起一张纸币塞到苏凯手中,颤声说:“苏凯,我不管你以后要怎么着,可你一定得好好看看这个!这是嘉茉从高一开始一点点攒起来,你看看那上面的字母,那是……那是……”
  方茴终于痛哭失声,她心疼林嘉茉,为她难过叹息。而苏凯早被自己名字的首字母震撼住了,桌上的纸币不下两百,或新或旧,边角整齐,每一张上都有醒目的“SK”。他怔怔地看着,小心地磨娑,并不洁净的钱带着所谓的铜臭味,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和人打架没哭,遇到困难没哭,赢了比赛没哭,送走郑雪没哭,几乎忘了怎么流泪的苏凯,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湿漉漉的了。
  在别样的气氛下,陈寻扶着哭得期期艾艾的方茴走了出去,赵烨绷着脸喝干了瓶子中的最后一口酒,也猛地站起身走了,乔燃跟在他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后只剩下林嘉茉和苏凯面对狼藉残局,两人之间隔了一桌子的纸币,红绿相间的颜色铺撒开来,说不尽的哀悼。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许久之后林嘉茉才缓缓张口,她的嘴唇略有些抖,吐露着焚心的字句,“但是……今天以后就不喜欢了。我绝对不缠着你,你也不用再躲着我。咱俩都好好过自己的,谁也不讨厌谁,谁也不忘了谁,好吗?”
  “嗯,好!”苏凯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眼泪,“别哭了,听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凯,我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啊!就一点点。”被酒精和哀愁缠绕的林嘉茉,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委屈表情。
  “有过。”苏凯轻轻整理好她的头发。
  “那……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后悔?”林嘉茉盯着他的眼睛问。
  “现在就有点后悔。”苏凯狠狠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红了。
  “嘿嘿,活该……”林嘉茉破泣而笑,酒色醺红了她的脸颊,谁也无法说清她究竟放下了多少,又记住了多少才能绽放出那样的笑容。
  林嘉茉从饭馆走出来的时候,陈寻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方茴蜷缩在他撑起的两腿之间已经睡着了。林嘉茉走过去挨着陈寻坐下来,陈寻凝视着她还挂着泪痕的脸问:“苏凯呢?”
  “从那边走了,哦对,他让我谢谢大家。”林嘉茉向另一边努了努嘴说,“赵烨他们呢?”
  “买烟去了。”
  “烟?他什么时候抽上烟了。”林嘉茉皱着眉说。
   “有一阵子了,我也记不住是从你拒绝他开始,还是从他骨折开始。”陈寻叹了口气说。
  林嘉茉默默低下头,她趴在膝盖上说:“陈寻,我啊,有时候真的想重来一遍,回到过去告诉自己别那么不知好歹。你说如果我当初没喜欢苏凯,喜欢赵烨,喜欢你,喜欢乔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没什么如果当初。”陈寻望着喧嚣热闹的大街说,“不管重来多少次,人生都肯定会有遗憾。”
  “那你和方茴有吗?”林嘉茉侧过脸问。
  “没准……有吧。”陈寻看着怀中沉静的人说。
  “有?有还天天腻腻歪歪地在一块?”
  “不想因为那一点点遗憾就放弃。”
  “呵呵,又一个不想放弃!我就奇怪了,你们男生都怎么想的啊?和女孩在一起到底是喜欢啊,还是责任啊!我问你,你和方茴差距那么大,你现在对她还是喜欢吗?是不是因为时间久了,有责任感了,才在一块儿舍不得分开的?”
  “没有喜欢就不会有责任感,没有责任感喜欢也不能长久。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最后在一起,这种事谁都没把握,但是现在,我喜欢对她负责任,你明白么?”陈寻搂紧方茴,轻轻挪动了一下,把她放在更舒服的位置。
  “不是特明白,”林嘉茉撇撇嘴笑了起来。“不过你知道么,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还真挺帅的,我都快动心了。”
  “那是,我什么时候不帅了!后悔了吧?谁让你一眼就认准苏凯了,肥水直奔外人田,其实我们都不比他差啊!”陈寻看她笑了,也放松了些心情。
  “是啊!我快羡慕死方茴了!哪像我没人疼没人爱!”林嘉茉眨了眨眼,“不过要是以后有比方茴好的女孩喜欢你,你怎么办?”
  “这不没有么,有的时候再说。”陈寻不以为然地说。
  “切!刚夸完你,还是靠不住呀!这要让方茴听见,又得心里难受。下回别人再问你,你可得继续表决心啊!你瞧人家苏凯对郑雪……”林嘉茉说着说着就没了动静,她捂住脸闷闷地呼了口气说,“陈寻,我能靠会儿你么?”
  “靠吧,再睁眼就什么都别想了啊!”
  “嗯。”林嘉茉抵在了陈寻肩膀上,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点水迹。
  后来林嘉茉果真斩断了情根,她像最初认识他们时一样,和苏凯赵烨相处得自然愉快。按林嘉茉的话说,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她的亲兄弟,谁说不是亲的她跟谁急。
  那年是他们过得最疯狂的夏天,几乎天天聚在一起。去青年湖游泳,把大家挨着个的抛起来扔到池子里,以各种搞怪的姿势滑下水滑梯。去麒麟商场打五块钱一局的保龄球,看方茴笨拙地蹲着把球滚出去,无数次得零分。去工体看国安队踢球,站在绿色狂飙7号看台上玩人浪,和北京球迷一起挥旗呐喊,唱“国安永远争第一”。去北海划船打水仗,弄得全身湿漉漉的,骑车回家时顺着衣服流下一路水痕,惹得路人集体向他们行注目礼。去东单公园里打敲三家,输了的人学雕像摆POSE,往脸上贴纸条。去学校打球,比赛投三分,谁输谁请客吃冰棍,天冰大红果都不行,必须得百乐宝以上。去饭馆玩真心话大冒险,出各种鬼点子,让大冒险的人抱着贴满“专治××,一针见效”的电线杆喊“我的病终于有救了”……
  方茴说,一个人的快乐,快乐有可能是假的,一群人的快乐,快乐已经分不出真假。他们尽情挥霍着自己的青春,恨不得就此燃烧殆尽,那架势就像末日前的狂欢。
  2005年春节,我和方茴一起回国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对贫困的抗战基本胜利,偷窃导致的自然灾害也已熬过,形势一片大好,我琢磨着接下去怎么也该搞搞四化,向前大跨步发展一下了。
  其实以我当时的经济能力,我本来是不准备回国的,但听说方茴要走,我就咬着牙一起买了机票。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我总有不切实的感觉,拢得住人却不一定拢得住心,所以我决定回自己主场,我的地盘我做主啊!
  出发那天我帮方茴拎了她的所有行李,AIBA送我们到门口,一脸淫笑地说:“张楠,你丫诡计得逞了吧?”
  “没没没!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特谦虚地说。
  “方茴,要不你就从了他吧!看丫天天献殷勤那样,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AIBA揽着方茴的肩膀说。
  方茴低头笑了笑,我放下行李,拽开AIBA的爪子坚决捍卫自己领土:“嘿!吗呢吗呢!勾肩搭背成何体统!我们俩的事,你瞎操什么心呀!”
  “哎哟哟,还‘我们俩’,人家跟你了么,你就‘我们我们’的?我帮你说话你还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再说,我们姐们儿抱抱怎么了?跟你才危险呢,指不定哪天你擦枪走火,兽性大发……”AIBA搂得更紧,挑衅地看着我说。
  “滚吧!跟着你才不放心呢!我们方茴和你可不是姐妹们儿!你快找和子去吧!”我把方茴拉到自己身边,她稍稍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缓。
  我们一路笑闹着走下楼,我特意去和那个韩国眯眯眼英浩打了声招呼,当时他礼貌却黯然的样子让我浑身舒坦,不自觉的跟人家拜拜了好几次,按AIBA的话说非常之小人得志。我也没理她的挖苦,我觉得那天自己和方茴的造型很夫妻配,左手一只箱,右手一只箱,要是背后再来个胖娃娃就更完美了。
  直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方茴才幽幽白了我一眼说:“你这人太没正形了。”
  “是你太不进盐津味儿!”我笑笑说,“就我这么念叨,都不见你感动一下什么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脑袋能开窍,拿着旧船票上了我的贼船。我一定不介意帮助无辜少女!怎么样?还不把我列为第一候选?”
  “我考虑考虑。”方茴垂下眼帘说。
  我本来以为方茴一定会无视我的戏言,或者埋怨我的轻浮。她的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每个字音在空气中几乎飘荡散去,才进入了我的大脑。
  “考虑多久?”我愣愣地问。
  “嗯……”方茴好像很认真地思考我的问题,“三……五年吧。”
  我悬着的心却因这句不靠谱的话踏实了下来,拐了一个弯,她果然还是没有当真。
  “三五年?大姐,到时候你多大岁数了?我们男的可不怕老,越老越值钱!你们女的耗得起吗?”我笑着说。
  “那怕什么,小十年我都过来了。”方茴有些寂寥地说。
  她平淡的语气让我悲伤,我扭过头,看着漂亮的城市在我们身后不住倒退,两旁的景色模糊一片。我想是不是时间也过的这么快,悄悄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然后再模糊了从前。因此方茴就这样,带着满满的过往味道,来到了我身边。而三五年之后,她会去哪里,那里还会不会有我,我一无所知。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确定的我们,又怎样去抓住别人的未来呢?
  真正踏上北京的土地,我们都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身边的方茴,我有些欣喜。不知道为什么,和她站在这里我觉得很微妙。她也看了看我,秀气的眼睛闪过了同样的神色,随后我们一起相视而笑。
  在机场我见到了方茴的妈妈。徐燕新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女人,从头到脚的装扮都无懈可击,透着一股子厉害劲儿。她从一见面就以一种特别的眼神打量我,看似随意的闲聊中,不动声色地就摸清了我所有底细。我自认为落落大方,回答没什么纰漏,相谈算不上甚欢,但我也没多在意。而一旁的方茴却有些不自在,她拉拉徐燕新说:“妈,你别总跟查户口似的行不行?什么家住哪儿,父母干什么的,烦不烦啊……”
“这孩子!我就是和张楠聊聊天,哪像你说得那么夸张!”徐燕新笑着说。
  难得见方茴替我说话,我挺高兴地说:“没事,和阿姨聊天挺有意思的!”
  “就是嘛!张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家。”徐燕新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挺方便的!”我忙拒绝,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和方茴她妈在一起的感觉还是挺别扭的。
  “那好吧!有时间来我们家玩吧!”徐燕新微笑着说。
  “好!方茴,那我先走了!我飞机上给你那纸条你别丢了,有我们家电话,有事找我啊!阿姨再见!”我挥挥手说。
  “嗯,再见!”方茴看了看兜里的纸条,点点头说。
  我走之后,方茴和她妈取了车回家,两个人一路上一句话没说,徐燕新瞥了眼自己的女儿说:“这是怎么了?谁招着你了?这么久不回来,回来就没好脸色。”
  “没事。”方茴继续侧脸看向窗外。
  “嫌我问张楠了?”
  “没有。”
  “你们都这么大了,两人成双成对地一起回来,在国外也一直在一起,我当然得问问了!我可不想什么时候再突然来个电话,蹦出个男孩说是你男朋友!最后折腾得不过了,非要跑到外国去!现在你已经去澳大利亚了,下回还想去哪儿?这辈子不打算回来了?”
  “你提这干吗!”方茴恼怒地嚷。
  “担心你!”徐燕新说,“我是你妈!你自己不怕我都怕了!你是走了,心里舒坦了。最后还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不说这个行么,算我求你。”方茴嘴唇都抖了起来。
  “好了好了,怎么还这样子!动不动就急眼,跟你爸一个德行!”徐燕新看她脸色难看,也不好再说下去,递给她瓶水说,“原来的张妈回老家看孙子去了,新来的阿姨是山东的,我怕你吃不惯,晚上在后海那边定了馆子,单屋单席,全是北京菜。估摸着你在外头也吃的不合胃口,看看,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爸呢?”方茴平复下来,喝了口水说,
  “去越南了。说是什么生意,非去不可。哼,刚搞出一点明堂他就坐不住,亲闺女回来也顾不上了。当初你奶奶埋怨我不顾家,你也亲他不亲我,现在看看,到底是谁管你多!”
  方茴依着车窗闭上了眼睛,她没细听徐燕新的唠叨,外面渐渐熟悉起来的北京城,让她一阵阵的心乱。
  我一回北京就撒了欢,两天一大聚,一天一小聚,和我的狐朋狗友们狠玩了几天,基本就没怎么在家待着。我怕方茴找不到我,一回家就问我爸我妈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答案一直不是我想要的。我明白得很,虽然我总惦记着方茴,但她却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这种感觉其实特窝火,可是对方茴,我也拿她没辙。
  就在我彻底绝望之前,我接着了她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犹豫,细声细气地问我能不能陪她去王府井买点东西。我本来还想拿拿架子,但一听到她那种独特的不自信的声音,立马不经大脑反应就答应了。我们约在王府井教堂见面,挂电话时说“我在教堂门口等你”,说得我特荡漾。这也是我的主意,没办法,北京男孩本性,对姑娘实里卖不了乖,嘴上总得捞点便宜。
  方茴那天穿了一身白色的羽绒服,远远走来白衣胜雪,我眼前一亮,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看什么啊!不认识啦?”方茴在我眼前摆摆手说,在家养了些日子,她比在澳洲脸色好看许多。
  “我酝酿台词呢!我觉得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此情此景!”我逗她说。
  “得了吧你!”方茴撇撇嘴,独自往前走了。
  我笑着跟上她,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我总觉得和我待了一段时间后方茴改变了一点点。她不像当初那么冷漠偏执,比如说她已不再显示那种红白相间的冷艳颜色,会偶尔露出小女孩般的神态。
  那天我陪她逛了很久,不仅买了东西,方茴还在我的撺掇下剪了头。她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可爱,剪刘海时睫毛一直在抖,惹得我又想上去亲一口。我坐在一旁仔细看着她,丝毫没觉得时间缓慢。为她整理的小工夸赞我,对方茴说:“你男朋友真好,有耐心!”方茴窘了个大红脸,我却很受用,跟那小工说:“我不着急,你慢慢弄,给我女朋友弄漂亮了就行!”小工又一顿夸奖,方茴瞪了我一眼,我却仍旧美滋滋的。
  从美发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步行街上的灯都亮了,方茴新剪的头发显得她很小,碎发梢,尖下颏,就像高中生一样。
  “好看么?有点奇怪吧……”方茴扒拉着刘海,怯怯地问我。
  “好看!特好看!我都自卑了!”我笑着说。
  “胡说!我剪头发,你有什么可自卑的啊?”方茴眯着眼问我。
  “现在咱俩明显不是一年龄层,估计这回没人猜你是我女朋友了。唉,郁闷啊!”我假装沮丧地说。
  “讨厌!”方茴脸红起来,她扭过头紧走了两步说,“你这人就是爱瞎开玩笑。”
  我站在原地没动,她忽然在前面站定,夜色中她的身影轻巧而柔弱,灯光在上面打出缤纷的颜色,恍恍惚惚有些透明,好像眨一下眼就能消失似的,而我绝对不想她就这么消失在我面前。
  “方茴,我没开玩笑!”我冲着她的背影喊,也许是压抑了太久,说出之后我有种脱力感。
  方茴微仰着头,然后慢慢蹲了下去。
  我起先以为她羞涩,但后来越看越不对,她颤动的肩膀明显是哭。我忙跑过去,拉起她急急地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么说了还不行!”
  方茴的眼睛缥缈迷茫,她的眼神透过我,看向了我身后。于是我也回过头,步行街上的大屏幕正放着张信哲的《信仰》,当已显得老迈的情歌王子唱到“我爱你,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在遥远的地方,你是否一样,听见我的呼喊,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回我的身旁”时,方茴的眼泪像珠子一样滚下来,落在我的手上。
  泪滴被夜风吹过,我的掌心冰凉一片,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我永远也得不到这个女孩了。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北京听方茴讲她以前的那些事,原先我一直笃定回到北京的时候我们必然已经能重新开始,可是望着眼前仍含着泪怔怔的方茴,一切皆成泡影。
  “哭什么啊,想起他了?”我问她。
  方茴默默点了点头,我深吸一口气说:“也不能一直放不下啊!”
  方茴看着面前的热巧克力,蒸腾的水汽慢慢上升,她的声音从其中传来,有点缥缈的味道。
  “对不起张楠,我现在还是不行。”
  “你能告诉我后来吗?后来怎么了?”我不甘心地问。
  “后来啊……”方茴的唇边绽放了一丝无奈的笑,我看着她渐渐安静下来,沉浸于那年那月之中。
  在方茴高二的那个夏天,她第一次见到了陈寻的妈妈张晓华。
  之前她也曾看过照片,只不过平面的人立体起来,还是让她有些慌乱。本来她是不会和张晓华遇见的,早她就张罗着走,陈寻却拉着她一会玩玩这个,一会逗逗那个,磨蹭许久就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三个人好像都有点不自然,还是陈寻先打破僵局。
  “妈,这是我们班同学,方茴,我们俩对暑假作业呢!”陈寻介绍说。
  “阿……阿姨好。”方茴始终没有抬头。
  “哦,方茴啊,以前听我们家陈寻说过你,画画特好是吧?”张晓华微笑着说,“贝贝,怎么不给方茴拿冰棍吃?”
  突然被提起的小名,让陈寻有些不好意思,方茴低笑着说:“不用了阿姨,我这就要回家了。”
  “别呀,都到饭点了,就在我们家吃吧!”张晓华热情地说。
  “要不就在我们家吃吧,你不说今天晚上你爸不回去么?”陈寻扭头问她。
  “还是不用……”方茴还没说完,就被张晓华打断了。
  “家里没人?那就更不能让你回去了!别客气,就在这儿吃吧!”
  “那谢谢阿姨。”方茴狠狠瞥了陈寻一眼,无奈地说。
  “客气什么啊!”张晓华系上围裙说,“正好你们俩帮我个忙,出去买点蒜。贝贝,你去屋里床头柜那小抽屉拿点钱,看看有什么方茴爱吃的零食,也买回来点。”
  陈寻没等方茴推辞就答应了好,他拿了钱,和方茴一起去了旁边的便利超市。
  两人一边挑东西一边聊天,方茴埋怨他说:“你也真是的,干吗非留我吃饭?多不好意思啊!”
  “那怕什么的,原来唐海冰吴婷婷他们老来我们家蹭饭。你回家就一个人,吃什么啊?”陈寻解释说。
  “我不像他们,从小就和你认识,我和你家里人又不熟,自己回家泡点面就行了,省事。”方茴淡淡地说。
  “那哪儿成!方便面最没营养了!”陈寻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打岔说,“我妈做饭特好吃,保准你一次吃不够,下回还想来!”
  “切!当我像你那么馋?”方茴笑起来。
  陈寻见她笑了,也放下了心。他们转了转,买不少巧克力薯片之类的零嘴儿。
  回到家里饭已经做得差不多,陈寻他爸不在,三个人围着一个小桌吃饭。张晓华不停给方茴布菜,笑着问她:“你们不是刚分班吗?你选文还是选理了?”
  “理科,我和陈寻还在一个班。”方茴举起碗接过了菜说。
  “嗯,学理好,报志愿的时候选择多。女孩理科好的少,你学习肯定好,平时也多帮帮陈寻,给他讲讲题。”
  “他理科比我好的。”
  “听见没有?”陈寻骄傲地抬起头说。
  “那也是凭点小聪明!学得一点都不扎实!”张晓华白了他一眼,冲方茴说:“陈寻玩心大着呢!打小就心浮气躁,不爱学习,天天和邻居那几个孩子玩,上学前班的时候,愣是把课本撕了,折纸玩!”
  “妈!你别瞎说啊!”陈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哟,我哪儿瞎说了?你不是拿去叠小桌子小椅子,和婷婷玩过家家来着?还是杨晴领我去看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张晓华笑着数落儿子。
  
“妈!”陈寻偷偷看着方茴,大声叫了起来。
  “那时小,大了肯定就不这样了。”方茴垂下眼说。
  “那倒是,现在懂事了些。”张晓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你们两个平时也互相督促着点,争取都考上重点大学!”
  “没问题!”陈寻夹起一口菜,满脸自信地说。
  吃完饭方茴就告辞回家了,张晓华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又给她装了一袋子零食,笑眯眯地请她下回再来玩,并叮嘱陈寻一定把她送上车。方茴很感激,她觉得张晓华特别和善,是个温柔的母亲,和徐燕新不一样,一点也不咄咄逼人。陈寻也很开心,两个人在大街上偷偷牵起了手,虽然即将进入高三,但他们谁也没有害怕。因为他们都坚信,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们一定会始终在一起。
  新学期报到那天方茴来晚了点。
  头一天他们陪着林嘉茉送走了苏凯,赵烨因为训练没去,可大家都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个推托,他只是不想再尴尬第二次。林嘉茉就像事前保证的那样,没有一丝的难过和哀伤,从始至终都微笑着,微笑着吃饭、微笑着买站台票、微笑着和苏凯挥手再见。反倒是苏凯有些不舍,再三叮嘱她,什么踏实念书、注意身体、常联络之类的。
  陈寻特意给他们留了点单独时间,把方茴和乔燃拉到了一边。火车快开之前下起了小雨,林嘉茉没有躲避,一直站在原地看火车慢慢驶去。陈寻撑起衣服,护着方茴到了可以躲雨的棚子下。他扭头看看林嘉茉,又往回跑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站雨里就看不出你哭了?别自欺欺人!”
  林嘉茉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就你聪明!显什么啊!”
  “别废话!快点过来!”陈寻撑起衣服说,“都他妈快淋死了我!立秋了就是冷啊!”
  林嘉茉笑着走过去躲在他身下,使劲扌屯着他的衣服说:“过来点过来点!我胳膊都湿了!”
  “嘿!不是你刚才装望夫崖那样了啊!”陈寻瞪她一眼,但还是把她往身边拢了拢。
  “你靠我这么近不怕方茴吃醋啊!”林嘉茉坏笑着说。
  “拜托大姐!是你靠我好不好!我们方茴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呢!”陈寻虽嘴上这么说,眼神却还是禁不住往方茴那边飘过去。
  方茴那时已经从站台上下去了,正和乔燃凑一起,遮着头往楼梯下面跑,远远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几乎合在了一起。
  几个人都淋了雨,方茴下午就打起了喷嚏,早早就和林嘉茉一起回家了。陈寻去了乔燃家,他爸他妈都出国了,家里没人管,两人兴致勃勃地推了半天红警。陈寻估摸着第二天报到也不会有什么事,就在乔燃家住下了,连玩带聊,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就是因为感冒所以方茴第二天才迟到了,她走在无比安静的楼道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忙趴在后窗口看。一看不得了,里面的同学俨然已经坐好上课了。方茴忙跑到理A门口,硬着头皮喊了“报告”。
  班里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射去,方茴紧张地低下头,讲台上的女老师冷冷翻开人名册说:“你是方茴对吧?”
  “对。”方茴点点头。
  “全班只有你一个女生没来报到!”老师皱着眉头说,“去那边的空位子坐吧!怎么高三开学第一天就迟到?陈寻和乔燃也是原来你们(1)班的吧?侯老师没通知你们还是怎么着?就差你们三个人了!都高三了,还这么散漫怎么行?以你们这样的态度,能考上重点大学吗?是不是现在教育部提倡‘减负’你们就都不担心了?我告诉你们,‘减负’没减在你们这里,只要还得高考,你们就都不能放松!到时候上不了一本线,谁管你‘减负’没‘减负’?在我这儿,高考就是硬道理!”
  方茴从小到大没被老师这么当着面训过,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没带课本,整堂课就像煎熬一样,下课铃一响,她就跑出了门,拿201电话卡去给陈寻和乔燃打电话。
  “喂……”电话半天才打通,乔燃接起电话的时候还有点眯瞪。
  “你们俩快来!今天就正式上课了!”方茴焦急地说。
  “什么?不是报到吗?我靠!陈寻,快起床!”乔燃醒过闷来,大声嚷道。
  “我也是刚知道,都上完一节数学课了!啊对,你们别忘了带课本!”方茴提醒他们。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过去了!拜拜啊!”乔燃慌忙挂了电话。
  说是快啊快的,这两人却耗到中午十二点才到学校。毫无意外的,他们被早上那个新班主任李老师训了一中午。方茴在年级办公室门口等着他们,侯老师正巧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资历尚浅,带不了理科A班,被分配到B班当班主任了。
  “我说你们也太能胡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收收心!”侯老师皱着眉说,“我之前还向李老师推荐陈寻当班长呢,真不给我作脸!”
  “我们不知道今天就算开学了,新闻不是说暑假不让办辅导班么。”方茴委屈地说。
  “这不叫辅导班!叫提前开课!”侯老师瞪着眼睛说。
  “那……他们没事吧?”方茴小心地问。
  “李老师正说着呢,也就她这样厉害的老师能制住了你们!我是降不了你们了!”
  侯老师说了两句就走了,方茴又等了一会,陈寻和乔燃才垂头丧气的从里面出来。
  “怎么样?”方茴忙凑上去问。
  “能怎么样,一顿海批呗!”陈寻翻翻白眼说。
  “我不是让你们快点出来嘛!怎么这点儿才到?”方茴责备地看着他们说。
  “你问他!”乔燃狠狠瞥了陈寻一眼。
  “我也不想啊!”陈寻委屈地看着方茴说:“我们俩出来晚了,他们家有辆轻骑,我就说干脆骑这个去,总比自行车快。我们在平安大街上狂奔,结果后面一摩托死命追我们,我心想这人真他妈没劲,这节骨眼上跟老子拼速度,就催着乔燃快开,我也没回头,那知道丫是警察啊!操!车没收了不说,还罚款!我们俩一路从平安大街腿儿着过来的!乔燃你也别丧气了,这事真他妈的是点背不能赖社会,命苦不能赖政府啊!”
  “你太能折腾了!”方茴叹了口气说,“乔燃你还陪他一块儿!”
  “谁挡得住他!”乔燃无奈地说。
  “这老妖婆也太厉害了!刚开学就给我顿狗屁呲,出师不利!”陈寻冲年级办公室比画着中指。
  “等着吧!够咱们受的!”乔燃摇摇头说。
  果然不出乔燃所料,李老师以后对他们仨一直没好脸,而第一次月考后乔燃就被刷到了B班,好在之前他有心理准备,也不怎么觉得难受。反倒是陈寻一个劲地安慰他,乔燃并不在乎,他觉得在这个班太累了,所谓“减负”在这里就像数学公式一样变成了“加正”,离开是种解脱。
  因为全是原来各班的尖子生,所以每个人都非常拼命,恨不得连课间都做题,按赵烨的话说,整个一群牲口。不仅如此,老师也都是“特级”或“名教”,坚持秉承严格要求的优良传统。英语每天要求背作文的重点句式,第二天默写,如果默不出来,那就很遗憾了,您就老老实实的回家抄二十遍吧。语文总有数不完的通假字、错别字和文学常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出不到。数学化学物理,真题模拟精编汇编三点一测,卷子一片一片的摞起来能到腰那儿,真是学海无涯。如此下来,不仅乔燃这样的边角料撑不住,就连方茴陈寻名次也都略有下降。
  偏偏李老师还总指桑骂槐地敲打着,什么不要以为高一高二学习好高三就能考上好大学,不要以为凭着小聪明就能金榜题名,清华北大是朝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辛勤努力者敞开的,而不是为投机者存在的。这些话直接刺激了陈寻,让他的情绪史无前例地低落下来,方茴更是特别往心里去,恨不得马上考个第一第二,但是却越急越乱。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当那件事发生,两人几乎一起崩溃。
  事情的起因是李老师在晚自习后的例行讲话,每回这个时刻都是陈寻的痛苦时间,为了避免她明里暗里的批评,陈寻总是低头做题不去看她,有时候甚至干脆趴桌子上闭目休息。
  而那天一进门李老师就直接点了陈寻的名,她皱着眉说:“陈寻你起来!别成天迷迷瞪瞪的!那么辛苦晚上就好好休息啊!尽干没用的事!”
  陈寻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不情愿地坐好了,方茴回头看了看他,满脸忧心忡忡。
  “我也知道你们都挺累的,也不想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说这种废话,但是由于某些同学的不自觉,所以我今天必须要说一说这件事。”李老师严肃地站在讲台前说,低下原本茫然的同学都迷惑地抬起了头,“今天我在文科班上课的时候,有两个女生传纸条聊天,被我没收了。先不说在老师讲解习题的时候,传条是不尊重老师,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事,单说这个纸条的内容。传条本身就是偷偷摸摸的行为,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不能当面说啊?非要写小纸条?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你们都这么大了,我也不绕弯子。青春期对异性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你们要处理好这种情感,不能任之发展成龌龊的关系,影响别人的同时也影响自己。尤其在高三,你们说这会是想那些事的时候吗?校园里是让你们手拉手谈情说爱的地方吗?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我给你们留面子,你们也要心里有点数,自觉的话就主动来找老师谈谈,别到最后让我点名点到头上,那可就不好看了。”
  李老师的话让班里骤然成了低气压状态,所有人都埋着头不敢吭声,也有的人左顾右盼,偷偷交换着眼色,猜测谁是那个被李老师抓住的倒霉孩子。而陈寻和方茴则是无比苍白,两个人的心怦怦乱跳,方茴甚至连牙都打战起来。
  李老师宣布放学的那刻,方茴就像被施了极刑后放开手脚,浑身瘫软。她有点绝望地回头看向陈寻,陈寻却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陈寻才阴着脸走到方茴身边,方茴眼神涣散地轻声说:“李老师……是说咱们吗?”
  “不应该啊……”陈寻摇摇头说,“文科班捅的雷,她们传条干咱俩屁事,不会的,不会的!”
  “那她干吗那么说?我觉得脊梁骨都冒凉气,好像她就是对着我说呢……”方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说。
  “她说话不是一直那个劲儿么?甭理她!”陈寻烦躁地说。
  “要不我去找她谈谈?别闹得太大了。”方茴抿着嘴说。
  “你有病啊!”陈寻焦急地说,“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万一她说的不是咱们呢?那以后她还不更不待见咱们?再说这事能闹多大?她也就吓唬吓唬大家,敲山震虎,怕早恋呗!”
  “哦。”方茴忧愁地应了,可是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
  “那什么……今儿咱俩就别一起走了,你先出去,我过五分钟再走,后门那个小窄道再会合。”陈寻揪着自己的外套口袋,虽然他嘴里说着没事,但其实心里还是担心的。
  “不用了,我就直接回家,你待会也直接回家吧。”方茴说,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和陈寻一起走了。
  两人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宿,第二天李老师却没再提这事,一切和往常一样,后来陈寻间接知道,文科班被逮住传条的是王曼曼,陈寻也不好腆着脸去细问人家写的是什么,和他有关没关。反正这事没人出来顶雷,也没人找他们麻烦,他们就渐渐放下心来,只不过课间中午不再聚在一起了。
  月考结束不久之后,为了能更进一步督促考生,高三年级各班都召开了家长会。发放记分册的时候方茴又看见了陈寻的妈妈,张晓华仍旧很和蔼可亲,特地和她聊了会儿天,询问了她的学习情况和月考名次。
  别过张晓华,方茴和陈寻在那事之后第一次一块回家了。家长和老师聚在一起,就代表着学生们彻底放鹰,他们俩憋屈了几天的烦闷也稍稍得到了缓解。陈寻买了个烤白薯,香喷喷的直冒热气,两人一人一半分了,陈寻咬了一大口说:“这会儿的白薯还是不好吃,太水。”
  “挺好吃的啊!”方茴吹着气说,“你就爱穷讲究!”
  “切!那是你没吃过好的!我姥姥家那边有一个卖烤白薯的摊,皮上一层糖油,掰开连心都是通红的,哎哟,那个香啊!”
  “赶明儿你给我买一个来。”
  “嗯!等咱高考完我就带你吃去!咱们一口气吃两三个!”
  “瞧你那点出息!”方茴笑了笑。
  “笑什么笑,有本事你到时候别吃!”陈寻揉她的头,方茴闪开,嬉笑着打他。
  陈寻一直把方茴送到车站,上车之前偷偷亲了她一口,方茴捂着脸跑开,从车窗里生气地瞪着站在下面的坏笑着的陈寻,他无赖地挥了挥手大声说:“晚上给你打电话!”方茴点了点头,公共汽车开起来,慢慢把他落在了后面,变成深蓝色的一点影子。
  而那天晚上,方茴却最终没能等来陈寻的电话。
  方建州回家之后意外地没有理她,一进门就在客厅里打起了电话。方茴隐约听见他好像在电话里和徐燕新争吵,随着他的嗓门越来越大,方茴渐渐也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的父母照例不欢而散,方建州摔了电话,气哼哼地推开方茴的房门喊:“你出来!”
  方茴吓得手一哆嗦,虽然方建州和徐燕新吵闹怒骂无所不行,但对方茴还是一直很温和的,从小到大几乎没发过脾气,而这次上来就劈头盖脸的,弄得方茴十分慌张。
  方茴颤颤巍巍地走到客厅,方建州坐在沙发上,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大声说:“方茴,我真没想到你这孩子居然还能出这种事!你自己说吧!”
  “什么事啊?”方茴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但却不愿相信真就发生了。
  “什么事?还用我提醒?好,我提醒你,陈寻!”
  方建州把电视遥控器狠狠摔在茶几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而方茴只觉得她仿佛随着这声响坠入地狱,脑子一下就蒙了,心如同被撕扯般的惊恐难受。
  “你们够本事的啊!居然闹到老师同学全校皆知了!你们李老师下了家长会就把我和陈寻他妈叫到一边说了,说是别的班同学传条议论你们,说你们什么好了,天天手拉手一块上下学,当时我听到都快羞愧死了,你们自个不觉得丢人啊?李老师说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去找她了,可你们谁都不理那套,照样我行我素,怎么主意那么大啊?你说说是谁教你的!你别以为你们那点破事,谁都不知道,他们家是子母机,你们俩晚上打电话,他妈屋里的母机就闪亮,人家早就知道了,就没好意思说你!陈寻他妈说你还去人家家里吃过饭?你这么大姑娘怎么就不知道……啊!让男孩的家长这么说你!按说这些事都不该我这个当爸的说,但你妈压根一点用不管,就知道挣那点破钱!陈寻他妈让你妈给她打电话,这不,你妈刚打完就跟我闹哄来了。该教育的时候不教育,事后装他妈诸葛亮!我告诉你,你们那点念想现在就全都给我断了!平时晚上老给你打电话那男生就是陈寻吧?我一问是谁就说是同学,我还不知道是同学!跟我耍这小聪明!从今天起不许你打电话!什么问作业对题都不行!每天早上我送你上学,晚上七点准时到家!要是让我再发现你还和那小子扯不断可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我绝不给你留面子!”
  方茴哭着听完方建州的训话,羞耻感、恐惧感和那些言辞俱厉的话一起深深埋入了她心里,就像凌迟一样,让她痛不欲生,无处躲藏。
  “听见没有!说话!”方建州继续厉声逼问。
  “知……知道了……”方茴哽咽地答道。
  “洗洗脸,赶紧回去写作业去!”方建州点起一根烟,挥挥手说。
  方茴扭过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窄窄的一道门,走出来之前和之后如同两重天地,让她觉得这世界已到末日。
  那一夜方茴几乎没有睡,第二天方建州果真亲自骑车送她到了学校,在校门口又一通半叮咛半威胁的教训,让方茴再一次深刻体会,已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无法改变的悲惨现实。
  方茴在班门口遇见了陈寻,他也是一脸憔悴,显然昨天张晓华也和他说了差不多的话。平时亲昵熟悉的两个人在看见彼此之后都有些发愣,方茴红着眼睛低下了头,陈寻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抬眼看到旁边“高三年级办公室”的字牌,终是半张着嘴没吐出一个字。他们下意识地一前一后错开,就像并不熟悉的同班生,交叉的进入了教室。
  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方茴和陈寻一起被叫到了老师办公室。高三年级办公室是个里外套间,李老师是分别找他们谈的,和陈寻先说,方茴在外屋等着。
  侯老师的办公桌就在外屋,她朝站在门口的方茴招了招手,把她叫过来说:“这又是怎么了?干吗单提拎你们俩啊?”
  “问问情况……”方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憋红了脸。
  “问什么情况啊?”侯老师说。
  “恋爱情况呗!你们班这两个学生早恋了,你忘了前两天李老师说的那个传纸条的事?”旁边的崔老师搭腔说。
  “什么?”侯老师瞪大了眼,诧异地说,“不是说文科班的吗?我也没仔细听,怎么又变成他们俩了?”
  “是别人传条写的他们的事,人家可是校园情侣,好像说还通知他们家长了,你当了他们两年班主任都没看出来?”崔老师笑着说。
  “我上哪儿看出来去!”侯老师皱着眉说,“方茴,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们平时五人小团伙在一起都挺好的啊,要说还是你和乔燃更亲近呢,和陈寻又是怎么一档子?”
  “就……就那样……”方茴小声说。
  “没看出来你平时蔫蔫的,主意还挺正!说实在的,你们现在瞎搞这个一点好处没有,耽误了学习不说,你以为你们以后就能一直好了?这人生的路长着呢,变化多大啊!你们俩要是考到两地,自然而然就分开了。再说你看陈寻是那么踏实的人吗?他聪明,他玩得起,你行吗?你本身就是爱钻牛角尖的孩子,我劝你别在这上面耗费太大精力,真不值当!”
  侯老师毕竟年轻,现在也不直接教他们,所以说出来的话没那么严厉,还带点朋友式的劝慰。可是她的这番话让方茴听着也照样难受,她越来越觉得前路渺茫,没有方向可寻。
  两人说了一会陈寻就出来了,他看出方茴黯然的神色,但身在老师办公室内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先传达李老师的指示,让她进屋。方茴没有抬头,和他擦身而过。
  李老师说的话要比那天在班里缓和些,先讲了一大堆大道理,摆明利害。然后又强调必须悬崖勒马,绝对不能影响高考复习。最后要求方茴写一份检查,保证和陈寻断绝一切联系,在班里不能说话,回家也不能打电话等等。她会监督他们,如果再被发现有暧昧的举动,不但要通知家长,两个人还会被开除出理科A班。李老师最后总结,总之,她绝不会让A班这么优秀的班集体里出现害群之马,要把所有非分之想扼杀在萌芽状态。
  方茴机械地一直点着头,强烈的耻辱感和冰冷的声音早就让她的心麻木了,以至于李老师让她出去时,她还在原地愣了一两分钟。
  出了办公室的门,方茴就被听到风声一直守在门口的林嘉茉拽到了一旁,她着急地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嗯,写检查,保证以后不再说话。”方茴苦笑着说。
  “我靠!这么绝?你们俩也没怎么着,至于吗?”林嘉茉皱皱眉,“好了好了,咱们先下楼再说,他们都在底下等咱们呢!”
  “啊?不能去,被李老师发现就又麻烦了!”方茴被折腾怕了,慌忙挣开林嘉茉的手。
  “哎哟!怕什么啊!你真当李老师是千里眼顺风耳呀?还能时时刻刻看着你?他们在阶梯教室后面那里呢!那地方平时根本没人去!我们又不是王曼曼那个八婆,不会给老师通风报信的!”林嘉茉拉住方茴说。
  
方茴被她一路拽着,犹犹豫豫地去和陈寻他们会合。她们还没走到阶梯教室后面,就隐约听见了陈寻怒骂的声音,林嘉茉皱着眉,先一步走过去说:“你小点声!还嫌不惹眼是不是?”
  “怎么了?我连说话权利都没有了?你怎么跟姓李的那个老妖婆似的,管那么宽啊!”陈寻没好气地说。
  “谁爱管你啊!这不是还有方茴吗?反正被发现我们三个都没事,到最后也是你们俩倒霉!”林嘉茉也生气了,甩手走到一边。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陈寻你也别逮着好欺负的就发邪火,先商量以后怎么办吧!”赵烨隔开两个人,走到中间说,“方茴你过来点,离那么远干吗?”
  “我怕……”
  方茴刚张嘴就被陈寻打断了,他急吼吼地说:“有什么可怕的!说句话能死人啊!咱们俩怎么了?是杀人放火了还是偷窃抢劫了?咱们干过恶心的事吗?影响过别人的生活吗?凭什么因为我们互相喜欢就跟千古罪人似的啊?操!全校那么多人,谁没有个喜欢的人?赵烨你有吧?乔燃你有吧?嘉茉你也有吧?你们没说出来没在一起就还是好学生,我们俩说出来了在一块了就成苍蝇屎了,这是什么他妈的狗屁道理!丫老妖婆就能保证自己没在上学的时候喜欢过人?哦对,她还真没准,可能到现在都没人要,谁看得上她啊!还写检查?我他妈就不写!我又没犯错,谁爱写谁写去!我就是喜欢方茴,我干吗要跟她断绝一切关系呀!”
  方茴听了他的话越发觉得委屈,坐在一旁掉眼泪,赵烨一把按住陈寻说:“得得得,你英雄好汉,你敢做敢当,我们都对你的大义凛然、英雄气概佩服得五体投地!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也知道你们俩没什么错,可是咱老师们还没开放到这种地步。难道你以为他们能给你们俩鼓掌?说‘好,陈寻你有种,去追求幸福吧!我们支持你!’可能吗?这是高三,你们还是A班,那肯定更得严格要求,谁犯错误你们也不能犯错误啊!没办法,全中国都这样,从小我们接受的教育就是早恋是不好的,不对的。你再抗争也就顶多冒个泡,滔滔大浪马上能把你灭掉。”
  “A班怎么了?大不了爷还不上了呢!”陈寻还气哼哼的,但明显平静了些,他挨着方茴坐下,轻轻攥住了她的手。
  “你不上了无所谓,方茴呢?她跟着你一起吃挂捞?被大家另眼相看,被老师批评同学议论?就算她愿意,你们俩家长能愿意吗?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还是好好想想以后怎么着吧!”乔燃摇摇头说。
  “你甭跟他说这些,他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根本不进盐津味儿!让他作去,看他能有什么本事!”林嘉茉还为刚才的话和陈寻怄气,她平时和陈寻最谈得来,有点事都去和他商量着办,因此被他急赤白脸地说了之后特别生气。
  “那你们说怎么办?”陈寻彻底没了气势。
  “认了呗。”方茴深吸了口气说,“还能怎么办?今晚回家好好写检查,让家长签字,明天交给李老师。平时遇见了就全当不认识,下课你别来找我,中午也别一起吃饭了,反正统共一年的时间,熬过了一切就好了,熬不过……”
  “没有熬不过的!”陈寻接过话说,“就当是老天爷给咱们创造机会,让咱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了!咱俩一起考同一个重点大学!我就不信到时候他们还能管得着!”
  “行!我们仨就给你们当鹊桥,帮忙传个条,递个话,掩护你们,决不让敌人得逞!”赵烨拍拍陈寻的肩膀说。
  “得了吧你!就你那体形还鹊呢?顶多一老乌鸦!你丫天生就是一奸细样,迟早会暴露党的秘密,组织绝对不能信任你!是吧,嘉茉?”陈寻推开他笑着说。
  林嘉茉被他逗得笑了出来,赵烨用胳膊勒住他的脑袋笑骂:“嘿!你丫来劲了是吧?不难受啦?不要死要活啦?方茴,过了这一年你也别理丫,把他甩了才省心呢!”
  “我不和你们闹了。”方茴不理他们的笑闹,站起来说,“我还是先回去吧,万一真让老师看见,就不好了。”
  陈寻显然是不能再和她一起走了,林嘉茉便起身说:“我陪你?”
  “不用了,别太显眼,你们玩吧。”方茴摇摇头,寂寥的背影转过弯就消失不见了。
  陈寻没想到那次的一个转身,竟然就真的分隔了他和方茴的生活。
  之后方茴被她家里严格地监控了起来,在徐燕新和方建州强烈争取兼激烈争吵之下,方建州勉强同意让方茴在高三这一学年住在徐燕新那里。每天方茴都由司机开车准点接送,虽说是坐在进口车里面,但跟被监视的犯人感觉没差多少。方茴的房间里面电话电视电脑一律没有,徐燕新只给她准备了那会儿最贵的带有透气橡胶床垫的大床,和一个宽大的写字台。如果需要放松,屋子里有高档音响,所有CD都是世界名曲和轻音乐。除此之外,徐燕新还安排阿姨负责她的早晚餐,按照营养学的书严格配比,而且还要每天另服“忘不了”胶囊和鲜蜂王浆。她后来跟我嬉笑着说,从待遇上看,她可以算高级囚徒。
  而在学校,方茴和陈寻也说不上两句话,开始的一段时间他们还能偷偷去阶梯教室后面会面,但总是胆战心惊的,不敢多待。后来因为学校发现有学生在那里抽烟,就彻底用铁栏把那个小过道封死了。他们就此失去了最后一块可以短暂相聚的自留地。
  这样猛地一来陈寻很不适应,他骂过怨过,但却无法改变局面,也只好认了。好在他比方茴还多了些自由,放学以后可以和乔燃他们聚聚。同时,他和方茴联系少了,自然和唐海冰吴婷婷就联系多了,不用再掖着藏着,恢复了从前的亲密生活。而且由于这事的刺激,他还真就多用心学了学,第二次月考就考了全班第三,得到了老师家长的一致称赞,日子过得还算不赖。
  而方茴不同,她在家里的生活和囚禁没什么区别,来到学校,理科A班本来女生就少,以她的性子能交到朋友更是难上加难,偶尔去找林嘉茉一起上厕所、吃中午饭,也就十几分钟而已,其余的时间她根本就不怎么开口说话,又变成了刚上高中时那种沉默孤寂不起眼的样子。
  她的心里更是苦闷,方茴说她那段日子一直失眠,经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即使睡了也不踏实,脑子像糨糊一样。而且她总是想陈寻,疯狂地想,想以前的事,琢磨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同样地想自己,还担心他会不会去找吴婷婷或其他女孩。有时候还设想无数坏的可能,比如陈寻最终抛弃了她,她会演绎各种虚构的版本,直到自己承受不住痛苦得泪流满面为止。她常常趁着徐燕新上楼的几分钟空当,跑到客厅里给陈寻家打电话,她不敢出声,听见陈寻说“喂”就匆忙挂断。方茴自嘲说那时候她就是病态到这种地步,短短的一个音节就能让她慰藉些,而占线声则会让她更加惶恐。
  方茴把胳膊举到我眼前说她那时极度消瘦,手腕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能清楚地看见血管和腕骨,而且两鬓还长了白头发,当真是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我望着她那现在也不丰腴的手臂,忍不住扭过了头。
  我最初一直觉得方茴对陈寻的喜爱程度高于陈寻对她,至少从后来方茴的敏感和偏执可以感觉这段感情给她的伤害更大。但后来我明白这可能不是喜欢的高低问题,而是关注的高低问题。陈寻一样很喜欢方茴,但是他还可以和唐海冰他们玩,还可以写音乐弹吉他,还可以打球看书吃饭聚会。而在方茴的生活中这些一切没有,唯一要好的朋友圈还和陈寻交叠,所以她的所有注意力几乎都在陈寻身上,甚至到了难以自持的程度。这大概也是那个年纪恋爱的特点,根本不懂分寸,也没有进退,只是倾囊付出自己的所有情感,用力爱。
  那时还很少人提到抑郁症这个词汇,我认为方茴当时的状态几乎就是抑郁症。只不过她身边的人们没发现,也不懂得罢了。因此我猛地担心起那时的她,在这种脆弱得一触即溃的心理下,她有没有被呵护、被善待,还是终究被青春的火焰灼伤、焚毁。
  就这样一直到2000年的冬天,他们才终于再次靠近了彼此。不是那种遥遥地长久对视,也不是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时的短暂停留,而是真正地依靠在一起。
  虽然方茴总是妄自菲薄,但陈寻也不像她想的那么逍遥自在,他也会想她念她注意她,只不过没有那么多细碎的心思而已。所以那天一来学校,他就注意到了方茴苍白的脸色。
  为了保护眼睛和公平安排座位,班级学生的座位每隔一周都会向右整体平移一组。方茴那周的座位靠墙,上课时她就一直偎在墙边趴着,下课也不动缓,连头都没抬。陈寻在后面看得真真切切,他着急地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却苦于不能上前说话。他们班的其他同学也没一个过去问问,都像没看见一样,只任由她在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
  就这么一直耗到中午,眼见她都没有起来吃饭的意思,陈寻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推了推方茴的肩膀说:“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方茴才费力地抬起头,她的嘴唇上还留着自己啃咬的牙印,目光飘着打在陈寻身上,先是发怔,后又猛地回过神说:“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一会李老师来……”
  “问你呢,你怎么了?”陈寻打断她,尽量压低声音说。
  “没什么……肚子疼……”方茴细若蚊声地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肚子疼你不说?愣熬一上午!去医院呀!”陈寻上来就拉她。
  方茴忙扒拉开他说:“不是那种肚子疼,不用的,你快回去!”
  “都疼成这样了还怕什么?你怎么不分轻重缓急啊!”陈寻不理她,拉起方茴就往外走。
  他们一出门就遇见了刚拿完饭的何莎,她诧异地看着他们说:“你们俩怎么……”
  “帮我们跟李老师请个假!方茴肚子疼,我送她去医院!回来补假条!”陈寻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方茴没力气和他争什么,她也不太想争了,刚才陈寻的几个眼神几句问候让她的心骤然紧了,差点哭出来。沉积多日的委屈与疼痛一起爆发,坐在陈寻的自行车大梁上,方茴还是掉下了眼泪。
  “那么疼?一会就到协和了,再忍忍啊!”陈寻听见方茴哭,一只手扶把,一只手搂住她说。
  “你想我么?”方茴哽咽着问。
  “废话!当然想了!”陈寻说,“我自己骑车去了俱隆花园好几次!你妈小区那儿的保安特厉害,没人带着根本不让我进!”
  “真的?”
  “真的!前几天下雪我还在外墙边写你的名字呢!你没看见?”
  “没看见……可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们家那些无名电话都是你打的吧?后来我怕我爸我妈发现,你挂了之后还对着听筒猛聊,什么x等于几啊,加速度是多少啊,够机警吧?”
  方茴听着他说这些,心里终于踏实了下来,摆脱焦躁和恐慌的绝望心情,眼泪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见不到你,也不知道你怎么想?你妈对我那么好,却反过来跟我爸说那样的话,太狡猾了!万一你也是那样想的呢?你要是不坚持了我怎么办?我心里特害怕……”
  “怎么可能!你妈还跟我妈说是我把你带坏的呢!甭理他们!好了好了,别哭了,看你病病殃殃的都快成林黛玉了!你知道么,你刚才上车我吓了一跳,跟没分量似的,你这孩子到底好好吃饭没有啊?”陈寻低下头,凑近了点说。
  “吃不下……”方茴摇摇头哭着说。
  “还哭,脸该皴了!”陈寻吸了吸鼻子,用手捂住了方茴的脸说,“疼得厉害吗?那我给你唱首歌吧!就是上次去忙蜂唱的歌,我自己写的,说实在的那次我真挺生气的,这辈子都不想给你唱了,可是看你没我一天都不行的样子又特心疼。方茴,这歌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记住了,只给你一个人的,听着啊。”
  陈寻轻轻哼唱起了《匆匆那年》,阴霾的天空伴着“漫漫岁月中我们许过多少诺言,多年之后我们是否还会无悔相伴”的旋律微微飘起了雪花。少年手心中那一点点轻柔的呼吸和湿润的眼泪,仿佛就是那时整个城市中最温暖的所在。
  陈寻到了医院才知道方茴不是肠胃病而是痛经,他在护士们的诡异眼光下红着脸挂了妇科的号。那时候他们也不懂妇科都看什么病,有什么不对,但都隐隐约约地知道总归是不太好。
  两个人低着头走到妇科的诊室,陈寻刚扶着方茴往里头走一步,里面的大夫就把他喝住了。
  “哎哎哎!你进来干吗啊!”大夫指着陈寻说。
  “我?”陈寻纳闷地说,“我陪她看病啊!”
  “哼,这会儿陪着管什么用?”大夫一脸不屑地说,“出去出去!妇科诊室男士止步!”
  陈寻的脸都红透了,讪讪扭头走了出去。
  方茴尴尬地坐下来,大夫翻了翻病例说:“刚十八岁,穿着校服是还上学呢吧?你们就这么逃课出来,老师不说你们啊?”
  “我们请假了,来看病……”方茴小声说。
  “哦,那你这假还得多请两天。”大夫轻蔑地笑了一下说,“说吧,怎么了?”
  “倒霉了……肚子疼。”
  “啊?”大夫有点惊讶得抬起头。
  “嗯,疼一上午了,一阵一阵的。”方茴接着说,“您给我开点止疼片吧。”
  “痛经吃止疼片哪行呀!你岁数这么小,又这么瘦,不能乱吃止疼片。最近有没有受凉?吃冰的什么的?”
  大夫突然和气了起来,详细地问了问方茴的饮食起居,给她开了药和假条。
  “我给你开点益母草,外加一盒凯夫兰。疼得厉害就吃凯夫兰,但最好只吃一次,有时间你再来复查看看,详细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大夫把单子递给她说。
  方茴道了谢,刚想起身,大夫又说:“你呀,下次再不舒服最好别让男同学陪着来。”
  方茴窘着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诊室。
  陈寻一直沉着脸在门口等着,见方茴出来忙迎上去说:“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开了点药。”方茴刻意离他远点说。
  “那大夫怎么那么说话啊!真够孙子的!”陈寻回头瞥了一眼说。
  “是咱们不好,不该逃课出来,让人误会。”方茴黯然地说。
  “那有病不看啊?是他们思想太复杂!我们怎么可能……”
  陈寻说着说着脸就红了,旁边的方茴也一样红着脸。他们都感觉到了周围的责备与不友善,走路的时候不自觉地就稍稍的分开了些。
  药价很贵,方茴和陈寻掏出了所有的钱还差那么几块,他们正发愁的时候突然被后面拍了一下,两人回过头,惊喜地看见乔燃笑呵呵站在他们身后。
  “你小子怎么跑这来了?”陈寻搂住他说,“逃课开假条来了吧!”
  乔燃愣了愣,随即笑着说:“我发现你丫简直太聪明了!你们俩干吗来了?白色恐怖不是还没过去么?”
  “我不舒服,他带我来看病。”方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哦对!你丫来的太是时候了!我们俩正好差六块钱,快借我点!”陈寻伸出手说。
  “怎么样?大夫怎么说?”乔燃忙掏出钱,看着方茴面无血色的脸担心地说。
  “没什么大事,开了点药。”方茴取了药,慌忙塞到袋子里说。
  “你们俩请假了么?就这么跑出来行吗?回去怎么跟李老师说啊。”乔燃疑惑地问。
  “我就让何莎帮忙去告诉李老师一声,没亲自跟她说。”陈寻皱着眉头说,“反正也真的是看病,她能说什么!”
  “你们俩不是焦点人物么?得特别关注啊!”乔燃笑着说,“要不这样吧,你回去就说是咱俩一起来送方茴看病的,不就好点么!”
  “乔燃你丫真机灵!够哥们儿!够仗义!赶明请你吃串儿!”陈寻兴奋地吊在了他脖子上,方茴站在一边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回到学校以后陈寻他们果然又被叫到了老师办公室,但好在他们假条和开药的收据都有,还有乔燃陪着,所以李老师也没说什么。毕竟最近陈寻的成绩突飞猛进,两个人也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说得太狠压力太大也不好。她只严肃地念叨了最好事先跟老师说一声,不要搞特殊化什么的就让他们走了。
  在那年冬天的期末考试中,方茴终于考进了全班前十名,而陈寻也一直保持着三四名的成绩。这个结果皆大欢喜,他们自己不必说,老师家长也都纷纷表扬称赞。之前一直迫令他们隔绝的状态也稍稍缓和,偶尔方茴和陈寻也可以在学校里聊上几句了。
  随着高考的日益临近,学生们也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方式来面对。有一拨人是早早就放弃了冲刺,比如赵烨,他踏实不下来心去认真学,干脆仰仗自己得的奖项等待推荐。因此他可以算是游戏高三,常能看见他在楼道里跑,和几个也不好好学的学生一起玩闹,动不动就拉一个男生“飞人”玩——几个人分别抬起被害目标的胳膊腿,劈开腿往树上或者门上撞,陈寻和乔燃都被他们“飞”过好几次。
  还有一拨人是无论怎么学也就到一定程度而已,不高不低的保持着一般成绩。林嘉茉就属于这种人,她也不好高骛远什么全国重点211工程,只顾着能上二本线选个好专业就行。所以她早早的就翻起了填报手册,选择北京的二类学校和一些外地大学,但都是离H工大十万八千里的。
  剩下的就是陈寻和方茴这种,卯着劲地学,早起练听力晚睡做习题,笔记用完一本又一本,卷子上贴满N次贴,红线画重点,黄线画次重点,蓝色画次次重点,书比图画还鲜艳,一切只为奔“天南海北”这四个地方的一类大学。而这样的人往往压力很大,学业艰难心里空虚,因此更渴望和异性朋友之间的情感慰藉。尽管以李老师为首的高三教学组强烈打压,但还是有不少学生偷偷交起了朋友。他们倒不一定是全心仰慕,也不是希望多么长久地在一起,更多的只是寻找互相陪伴的人。
  偏偏在这种时刻,他们赶上了在上课期间过情人节。那时候这个洋节日已经成功打入中国市场,虽然楼道里贴着的高考倒计时牌、各校招生海报和这个温馨浪漫的节日很不相称,但是仍不妨碍空气中蠢蠢欲动的甜蜜味道。
  方茴冬天一直在她妈家住着,方建州按徐燕新的话说是终于开了窍,上南方做买卖去了,据说情况还很乐观。所以方茴一直处在她妈创造的与世隔绝的状态中,事先对这个节日并没什么准备,到了学校听见同学们若有若无的玩笑才猛地想起情人节这回事。不少女生都精心准备了巧克力,送给喜欢的人,或者送给好朋友,应景图一乐呵。方茴也想送陈寻巧克力,却苦于来不及去买,便去找林嘉茉商量。
  到B班门口,方茴看见林嘉茉正拿着一袋子巧克力发放,她见到方茴忙笑着招手:“快来快来!吃我的爱心巧克力。”
  方茴走过来看,林嘉茉手里拿着的是德芙心语巧克力,桌子上还有一个空袋,看来是已经发完了的。
  “你怎么买这么多啊?”方茴诧异地问。
  “我也不像你,有固定的对象!我这是犒劳所有单身朋友的,要不你们甜甜蜜蜜地过情人节,我们撂单儿看着,多难受啊!本来我这巧克力只给没朋友的,照顾你特殊情况,喏,拿俩吃吧!”林嘉茉把袋子送到方茴眼前,又小声说,“你给陈寻的呢?不方便我就帮你给他。”
  “我……我还没给他买呢。”方茴低下说,“我把这事给忘了……”
  “不会吧你?”林嘉茉惊讶地说,“这日子你都能忘!真是念书念傻了!”
  “所以我找你,要不你陪我去买点?”方茴拉住她。
  “上哪儿买去?小卖部里估计连麦丽素都没了!”林嘉茉翻翻白眼。
  “那怎么办?”方茴发愁地说。
  “要不你从我这里拿一个给陈寻吧,就当借花献佛,反正也是那么个意思。这巧克力锡纸皮里都有一句话,爱情格言什么的,将就着吧!”
  “也好!谢谢你嘉茉!”方茴开心地说。
  “客气什么,你可挑好了!里面的格言也不全是好话,到时候捡个不好的,我可不负责!”
  林嘉茉把袋子里剩下的巧克力都倒在了桌子上,方茴相面似的认真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个金色的,她捉摸着,说爱情的话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方茴刚回去,就在楼道里碰见了陈寻,只不过他旁边还有一个人,看样子像是初中生,正和好朋友一起,把一盒精美别致的巧克力往陈寻手里递。陈寻也看见了方茴,支支吾吾地没收。两个小女孩黯然地拿着巧克力走了,路过方茴身边时上面火红的蝴蝶结格外刺眼,方茴握紧了自己手心里的一小块巧克力,没理陈寻径直走回了班里。
  教室里几个男生正坐在陈寻桌前聊天,那上面摆了好几盒巧克力,他们一边拆一边高声怪叫,什么法国的、瑞士的、白巧克力带小人头的、酒心的,不住的起哄。陈寻走过去把巧克力都扔给了他们,他讪讪地看着坐在前排的方茴,而方茴却连头都没抬。她有一点点难受,为自己兜里那块小小的、不起眼的巧克力难受。
  上体育课前的课间陈寻给方茴使了眼色,让她先别着急下楼。等班里的同学都走光了,陈寻才把班门插上,走到方茴身边笑嘻嘻地伸出手说:“我的巧克力呢?”
  “没有。”方茴淡淡地说。
  “骗人!我知道你肯定有!快老实交出来!”陈寻凑过去,腆着脸说。
  “真的没有,我没工夫出去买。”方茴扭过了头,仍然不怎么理他。
  “快给我!要不我搜身了!”
  陈寻去摸她的兜,方茴忙着急地躲开说:“别闹!待会让老师从后窗户看见!我给你还不行!”
  陈寻放了手,方茴慢吞吞地从衣服兜里掏出那块已经有点融化变形的巧克力,塞给他说:“给你,不是法国的也不是瑞士的,是管嘉茉借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陈寻把锡纸剥开两半,将巧克力塞到嘴里说,“法国瑞士的我也没吃到,只吃了你这个!”
  “谁也没拦着你,你吃怕什么的。”方茴嘴上这么说,脸色却比刚才好看不少,泛起了一丝笑意。
  “怕你生气呗!”陈寻把糖纸随手扔向垃圾桶,一块进去了,一块掉在了外头。
  “哎呀!别扔啊!嘉茉说里面还有一句爱情格言呢!”方茴忙拦住他。
  “你不早说!地上这个还剩一半……!”陈寻捡起来地上的糖纸,展开说。
  “你就是不细致!我还挑了半天呢!”方茴嘟着嘴说,“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错了没关系……”陈寻念道。
  “然后呢?”
  “没了,另一半扔掉了。那个就别找了,垃圾桶里多脏啊!”
  “什么叫错了没关系啊……”方茴皱着眉,怎么也想不出后面是什么。
  “就这还爱情格言?靠!还没我写的好呢!”陈寻把剩下的半边锡纸也扔进了垃圾桶。
  “快走吧!我害怕!”方茴拉拉他,担心地看了看后门的窗户。
  “我想亲你一下。”陈寻没动缓,看着她的嘴唇说。
  “你疯了?”方茴红着脸瞪大了眼。
  “上这边来,是死角,前后都看不见!”陈寻拉好了教室的窗帘,站在墙边朝方茴招手。
  方茴犹豫地走过去,陈寻低下头轻轻在她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
  “这个,是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陈寻在她耳边说。
  方茴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走到班门口望了望,见没有老师才急忙跑了出去,临走之前,她轻声跟陈寻说:“谢谢你。”
  陈寻摸着自己的嘴唇冲她笑了笑。
  方茴说她和陈寻分手之后,曾经买过很多德芙心语巧克力,她就是想看看那天余下的半拉锡纸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后来她终于找到,那句话是这样说的:错了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方茴说她拿着那张锡纸的时候很茫然,觉得仿佛当年就注定了以后分开。而我却觉得这句话很好,如果他们都能在情人节那天看见,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对彼此提早释然,原谅以后他们分别走错的路,原谅他们的青春岁月中留下来的遗憾。
  随着一模、二模考试的到来,高三年级彻底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基本上学生在这会儿也都差不多定了型了,模拟成绩一下来,谁能考什么学校老师们心里都大体有数。每个老师都在班里详细分析了各分数段的情况,随着那些红红绿绿的分数曲线,学生们仿佛马上分出了三六九等。
  陈寻和方茴的成绩都算名列前茅,在全区排名里也算得上靠前的,进重点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六月初在地坛举行了高招会,他们的父母都去了,希望能掌握更多的信息填报好志愿。为了不影响复习,陈寻和方茴都没跟着,他们俩这次可算有了点绝对自由的时间,家长们在会场商量志愿,他们在电话里商量志愿。
  “我觉得计算机专业不错,报纸上不是说最缺IT业人才么?L大的挺好的!”陈寻夹着电话抱着一大厚本《北京招生录取分数分布统计》说。
  “第几页?”方茴手里抱着同样一本书,“啊呀!至少得590多分呢!这可是热门学校热门专业!”
  “我觉得还行呀,总比什么生物工程要好!分数那么高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学什么!”
  “你觉得环境工程呢?最近环保越来越被重视,崔老师不是还让咱们准备关于环保的作文题材呢么?”
  “也行,那咱们就第一志愿第一专业报计算机,第二专业报环境工程。”
  “那二志愿呢?”
  “北X大呗!专门捞一志愿落榜的学校啊!再说二志愿也不重要了,基本上考不上一志愿就掉二批了,除非服从调剂到外地,那可就指不定上哪儿了!”
  “嗯!那二批呢?咱们报个管理类的学校吧,我妈说学金融保险什么的也挺好的,还有那些叫注册什么师的,我看在银行的那些人都是白领。”
  “成啊!我还想学工商管理呢!或者那什么财务管理,出来当大企业的经理,多牛啊!”
  “那二批一志愿就报W大吧!一专业工商管理,二志愿财务管理,三志愿会计学,怎么样?”
  “好,反正咱俩得报的差不多,中间的第四专业第五专业什么的可以写点不一样的,前面都要一样啊!”陈寻合上书说。
  “我就怕到时候李老师看出来……”方茴担心地说。
  “到这会儿肯定没事!志愿咱们又不可能瞎填,都是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写的,家长也得拍板,所以她不会说咱们!”
  “咱俩能最后考一起吗?”方茴有点没信心,她一想起高考就紧张。
  “绝没问题!你想想咱俩平时也差不了五六分,都是在一个分数段的,只要正常发挥,不可能考不到一起!”陈寻笃定地说,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没谱,但是方茴显然也分担不了什么,她更加的胆怯,所以他只能使劲说服两个人,一定可以。
  最终填报的志愿两个人还是在专业上有点出入,他们的家长不会以他们个人的兴趣为出发点,不过说实话那会儿的高三学生也没什么兴趣可言,爱好几乎等同于玩物丧志,大多数人不会用自己真正的志向决定未来,更多地是从未来就业的角度考虑。没办法,中国就是人多,必须要先保证有能够提供工资的经济基础,然后才能去考虑发展自己的上层建筑。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政治必考题,所有人从小到大就烂背于心,到现在也都深刻领悟了。
  但好在从上往下看他们的报考学校是一致的,如果正常发挥,顶多是专业不一样,还是能保证在同一个学校里面的。
  不久后高三全年级开始评选区级三好生,每班推选两名同学,然后全年级按班对候选人进行投票,最终确定四个名额。这个称号不仅仅是荣誉,还可以在最后的高考成绩里加上二十分,是实打实的超级优惠。陈寻虽然没当上A班班长,但因为以前在学生会和团委都任职,有过不少优异表现,加上侯老师的推荐,所以被任命为A班团支书。他也在这次的候选人中,在A班投票的时候,他给自己投了一票,虽然有点不符合中国谦虚谨慎的做人标准,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陈寻也顾不得许多了。
  谁知唱票的时候陈寻猛然发现自己的人缘居然好得惊人,眼看看一张张选票念着都有他的名字,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心想万一弄个全票,所有同学就都知道他选了自己,那可是丢人丢大发了。就在他愁眉苦脸的时候,突然一张选票没有他的名字,陈寻丝毫不见懊恼,反而雀跃起来,最终他以全班只差一票全票,全年级二百三十四票的结果,获得了二十分的加分。
  陈寻把这事告诉了赵烨和乔燃,两人都骂他有狗屎运,那个没投他票的人反而给了他台阶下,又不好和别人说,肯定心里憋屈极了。陈寻十分得意,玩命感谢匿名者给他的莫大帮助,虽然最后谁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可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比较在意这件事的倒是方茴,她对于两人之间这凭空二十分的差距惶恐不安。
  距离“黑色三天”前两周,学校统一放了假,把最后一段冲刺复习的日子留给了学生自己,这样更有针对性,每天只安排老师在学校答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有点悲情的味道,每个老师都祝福他们能取得好成绩,每一节课都成了老师和同学在课堂上最后的交流,每一次铃响都用掌声来谢谢老师的教诲。同学之间互相道别勉励,有写同学录的,有拿出集体照让大家在背面签字的,有的干脆把校服脱下来让同学老师在上面留言。
  方茴他们在中午终于聚在了一起,这一年来他们都没好好在一起待过,刚上高三有一次一起吃饭,出来的时候正和从旁边饭馆走出的高三年级各班老师碰个正着。于是各班老师找各班学生,一起打着饱嗝,在大街上就充分的教育了他们。而当他们再次相聚,竟然已经是高中年代的最后一天。几个人虽然又说又笑,心里却都是空落落的。
  他们围坐在学校后院的一棵大树栏杆上,每个人都远远看着分外熟悉却离别在即的记载着欢笑与泪水的校园,离别的愁绪满满的缠绕上心底。
  “咱上高一时就在这儿码车吧?那会儿我还和方茴一块放学回家呢!你也真行!开学一个多月都不带跟我说一句话的,太打击我了!”赵烨指着一片空地说。
  “你还说呢!都是你,骗我说你家住德外!”方茴笑着说。
  “是啊!这都没能引起你注意,让丫陈寻捷足先登了!”赵烨假装叹息地说。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陈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贼上方茴了!”林嘉茉接过话说,“F中女生的花样梦想啊!就这么落空了!”
  “就是!最开始明明是乔燃和方茴更好来着,我记得那会一放学你们俩就凑一起对作业!”赵烨点头说。
  方茴微微有点脸红,乔燃却不以为然地说:“得了吧!我和方茴那是纯洁伟大的革命友情!你们得说是方茴解救了F中的所有女性同胞,要不会有多少人被丫陈寻摧残了啊!”
  “嘿!不理你们,你们丫还没完了是吧!”陈寻瞪着眼说,“别诋毁我的光辉形象,谁不知道我为F中立下的汗马功劳!每礼拜一是我升旗吧?扶老携幼我参加了吧?北约轰炸南联盟我抗议了吧?五十年大庆澳门回归迎接新世纪我都贡献力量了吧?耐克杯我轻伤不下火线夺冠了吧?我的高中生活,一个字牛!两个字很牛!三个字非常牛!四个字牛大发了!”
  “切!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当自己是国家领导人啊!还事事都有你了!”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说。
  “嘉茉你行啊!枉我一直和你一头儿,在你失落的时候鼓励你,在你成功的时候劝导你了!忘恩负义啊,你刚转来F中吃的第一顿饭还是我为你争取的呢!”陈寻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说。
  “胡说!明明是我和嘉茉分的!”方茴笑着戳穿她。
  “你真是我女朋友么……不带老胳膊肘往外拐的!”陈寻哭丧着脸说。
  “不过说真的,我觉得我这辈子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来F中,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你们!”林嘉茉张开手臂大声说。
“我也是!”陈寻也高举起双手拉住她说。
  “我也是!”方茴紧紧拉住了陈寻的手。
  “我也是!”乔燃随即握住了方茴的手。
  “我也是!”赵烨拉紧乔燃,五个人成为了一线。
  “哎!”过了一会,赵烨用肩膀蹭了蹭脸说,“我觉得咱们这样特傻逼,可我怎么他妈有点想哭啊!”
  “讨厌,你别招我!”林嘉茉带着鼻音说。
  “我真想就这么拉着永远不分开了。”乔燃闭起眼睛说。
  “咱们就是永远不分开!谁也不能把咱们分开!我就不信了,天下就有不散的宴席,咱们几个势不散场!”陈寻大声说。
  “咱们一起在学校里留点念想吧,属于咱们五个的!”方茴哑着嗓子说。
  “行!就在这树上刻上咱们名字!”赵烨跳下栏杆,蹲下来到树根部说:“就这儿吧,不好被别人发现!咱们以后回来也好找!”
  几个人都没有异议,他们挨个钻到栏杆里面,用钥匙在树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个名字都紧紧挨着,严密得就像生长在一起一样,陈寻最后刻下了这样的字:“我们永远不分开,于2001年6月”。
  方茴讲起这段时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我望着她的笑脸心里很羡慕他们。我想不管后来他们分别过上了怎样的生活,天涯海角或各奔东西,那些字都替他们镌刻了那年的真心真意,或许此后沧海不在,覆水难收,但在那棵树下,十几岁的他们已被永恒记录,青春从此不老。
  七月流火,高考的三天老天爷并不做美,仿佛为了把这一年历练完整,天气依旧闷热非常,不见丝毫凉爽。
  头上古旧的风扇一边嗡嗡一边缓慢地扇着热风,旁边座有些胖的考生不住的拿起手巾擦汗,方茴看着卷子上半熟悉半陌生的题目,紧紧抿起了嘴唇。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北京图书馆复习,早九点到晚九点,最后冲刺。陈寻中间找过她几次,中午两个人一起去北图的食堂买六块钱一荤一素的饭,趁吃饭的工夫聊聊天,对对公式什么的。有时候他们也在北图里溜达,玩检测图书的电脑,或者猜自习室第几桌第几个人是准备什么考试的。
  陈寻并不待多久,他走之后方茴总有种很强的失落感,北图楼道里有一排通透的玻璃窗,她从那里可以看到陈寻离去的身影,男孩使劲蹬着车,最终从她视线中消失。然后方茴就很没精神地走回到书桌前,继续做着永远做不完的习题。
  七月六日那天陈寻没着急走,两个人坐在北图一层的大石台子前,茫然地说着话。
  “你紧张么?”方茴问。
  “有点……”陈寻犹豫着说,“觉得时间不太够,但又想赶紧考了完事。你呢?”
  “我也是。”方茴低下头,“但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那就行。”陈寻轻轻拂着她的头发说,“你知道我最紧张什么吗?我怕咱俩不能考上一个学校……L大分那么高,有时候我都想干脆咱们直接考二批W大得了!”
  方茴心里咯噔一下,手指绞成了麻花,陈寻一下子点破了她心底的恐怖,后来两人又胡乱说了些什么,陈寻走之前抱住了方茴,趴在她耳边说:“方茴,记住啊,我们还要一起上四年学呢!所以一定好好考,知道么?”
  “嗯……你也是!”方茴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在他胸口上留下一小块湿湿的水印。
  那天晚上她又失眠了,估摸着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的,一会做一个梦,有关于高考的,也有关于陈寻的,根本没有睡实。这直接影响了她考试当天的发挥,第一天下来还好,等接连第二天失眠的时候,她连熬带躁地考得更加艰难了。
  偏偏她还和陈寻、赵烨一个考点,赵烨一考完准问陈寻答案,听着和自己大相径庭的数字,方茴的心都灰透了。陈寻看出她脸色不对,可问她她也只说没事。下午场次开考之前,方茴拉住他,恨不得强忍眼泪的样子跟他说加油,一定要考上L大。陈寻便渐渐感觉出来,方茴可能已经落在他后面了,如果他现在仍旧往前走,那么两个人一定分开。
  物理一直是陈寻的强项,可那天他在做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却犹豫了。这次的试卷他基本都做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能拿120多分,而方茴平时的物理却不好,顶多能得100分。加上他区三好加的20分,他们之间就差出了40多分,高考成绩差40分,可能就差出了十七八所学校,陈寻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空着那道题目没做。
  其实铃响交卷的那一刻陈寻猛地有点后悔,毕竟这是十二年学生生涯的结果,关系到以后的一辈子,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这13分的大题就改变人生。但当他走出考场看到方茴忧愁的脸,陈寻又安下心来,他有了种为爱牺牲的伟大的自豪感,在那会他还分不清楚未来的人生和方茴谁更重要,在他心中肯定是差不多的,因而他觉得值得。
  赵烨照例凑过来对题,陈寻也按自己的试卷答着,而问到最后一题他却卡了壳,他根本没做,压根就不知道答案。
  “8千克吧。”陈寻随便诌了个数。
  “8千克?不是吧?我问的最后一题,不是求拉力F做的功么?”赵烨纠正他说。
  “哦,对对对,一千焦。”陈寻凑合着瞎答。
  方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赵烨瞪着眼睛说:“你蒙我的吧?不可能那么小!不跟你丫扯淡了,你肯定也不会做!”
  “就你丫会!你要是会太阳就从西边升起了,不不不,得南边,地球都要为你改变公转自转!”陈寻一巴掌拍过去。
  赵烨招架着陈寻,嬉笑地问方茴:“你还是这就走吗?”
  “嗯,我妈在胡同口那边等着呢。”方茴把准考证放在透明的袋子里,指了指校门外说。
  “唉,有车就是牛啊!你妈那辆凌志真给劲!”赵烨叹口气说,“明天考完你就别急着回去了,咱们出去吃饭庆祝高考结束吧!我晚上给乔燃打电话让他明天告诉嘉茉,他们俩不是都在D中的考点么。咱去簋街吃‘麻小’去!”
  “行,我回家跟我妈说说。”方茴点点头说,“陈寻,明天好好考。”
  “你放心,咱俩一样。”陈寻回答的话让方茴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
  七月九日上午11点半铃响之后,整个北京好像都有种大试已毕的感觉。或成或败,都已然不能改变,只等日后论英雄。从考场走出来会感觉到各种各样的情绪,有的人抑止不住兴奋地高谈阔论,有的人懊恼沮丧哭泣,有的人把书本、扁头的“好运”牌答题笔、带各种框的答题尺都扔到了垃圾箱里,也有的人把桌子上贴着自己名字和准考证号的纸条都撕下来保存好。无论哪个年代,这样的考试都可看成人生的一出悲喜剧。
  方茴走出大门的时候陈寻和赵烨已经取好车等她了。陈寻当时正在说着话,赵烨指了指后面,陈寻回过头,一下子绽开了笑容,他使劲挥了挥手,拍拍自己的车大梁。方茴说她当时有种想哭的感觉,但她没哭,而是跑向了陈寻,跑向了她心底最阳光明媚的地方。
  在F中门口他们聚齐了,林嘉茉一上来就拉住了方茴,兴奋地说:“总算考完了!我的老天爷,我怎么到现在都觉得不现实啊!”
  “嗯!我们就算毕业了吧?”方茴点点头说。
  “不是就算,是就是!”赵烨接过话茬说,“从咱们高三成人宣誓起咱们就有公民权利了,也快奔两张儿了;从咱们在树上刻字那天起咱们就和F中拜拜了;从刚刚那一刻起咱们就真的他妈已经考完了。我说,兄弟姐妹们,咱们可以向新的征程——簋街出发了吧?”
  “走走走!”陈寻挥着胳膊说,“今天一定海搓一顿!”
  几个人来到簋街,围着坐了一圈。赵烨一上来就点了二十只麻辣小龙虾,那时北京特好吃这口儿,两块钱一只,好吃不贵,满簋街都是卖“麻小”的。想想去年七月九日,这里还是麻辣烫的天下,饮食文化和人的心境一样,总也是要变化的。
  “赵烨你他妈少吃点!你看看你边上都多少皮儿了?别老多吃多占啊!”陈寻拿筷子去敲赵烨的手。
  “没有,嘉茉的皮也放我这儿了!”赵烨忙往林嘉茉那边扒楞。
  “一边去!我吃的就在我这儿呢!谁像你似的!”林嘉茉推开他说。
  “得了吧,我那是怕苍蝇落上,你没看老有几只粘苍蝇在这儿踪着!”赵烨挥动着筷子说。
  “我怎么没瞅见啊,就看你在那儿踪着呢!”乔燃笑着说。
  “嘿!我说你还不信!你看我给你夹一个!”赵烨煞有介事地说。
  “你还能夹苍蝇?”方茴诧异地说。
  “那是!我这无影手可不是白练的!”赵烨学了个方世玉的姿势说。
  “你听丫瞎掰呢!我还无影脚呢!”陈寻踹了赵烨一脚说。
  “把你丫那蹄子缩回去!也就今天刚考完试,我没元气,要不我这么一伸手……”赵烨拿起筷子往空中使劲一夹,猛地大叫起来,“看看看看!看见没有!这不是苍蝇是什么!我操!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啊!”
  赵烨刚才那一筷子还真就赶巧地夹上了一只苍蝇,方茴他们围上去看,一个个惊讶万分,都说赵烨还真有点邪乎的。可是正当他大吹特吹的时候,筷子一松,苍蝇正掉在剩下的半盘麻辣小龙虾中,刚还喧闹的他们一下子静了下来,眼睛先随苍蝇的小尸体一起做了自由落体运动,后又一起直勾勾地盯着赵烨。
  赵烨举着筷子愣了两秒,突然扭过头大喊:“服务员!你们这菜里有苍蝇!怎么回事?讲不讲卫生啊?”
  服务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又赔笑脸又赔不是的,免费给他们换了一盘新的。赵烨一直义正词言地数落人家,弄得陈寻和乔燃憋不住哈哈大笑。等服务员走了,陈寻指着他鼻子说:“你丫真孙子啊!就爱占便宜!逃票蹭车的事没少干吧?”
  “你不占便宜你待会别吃!我这全当是饭馆替咱们庆祝高考胜利!”赵烨摇头晃脑地说。
  “那咱多点点儿菜吧!”方茴笑着说。
  “用不着,本来他们这儿就有苍蝇,这是赵烨一筷子夹着了,厨房里指不定还有多少没夹到的,咱也不算过分!再说你以为他们就赔了?才不是呢!只不过少赚了点!”林嘉茉说,“陈寻,咱们班聚会,我说也别订这儿了,我看街那头的那个什么湘菜还行,里面宽敞,卫生条件也好。”
  “行,明天我就和乔燃去看看,成么乔燃,你没别的事吧?”陈寻扭过头问乔燃,而乔燃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盘子。
  “嘿!听见没有?考傻了?”陈寻使劲捅他一下说。
  “哦,成啊。”乔燃回过神说。
  “你是不是琢磨怎么跟你爸妈汇报成绩呢?他们不是在英国呢么?管不着你,考疵了也没事。”赵烨拍拍他肩膀说。
  “你爸妈还没回来啊?”林嘉茉转了转眼睛说,“干脆咱们哪天去乔燃家玩一宿吧!反正他们家没人,咱们聊天打牌怎么样?”
  “好主意!乔燃,行么?”赵烨兴奋地说。
  “当然行了!我家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就这两天吧,你们定日子?”乔燃张开双臂说。
  “不行吧……我爸我妈肯定都不同意……”方茴小声说。
  “没事,你就说来我家,我替你打掩护!”林嘉茉说。
  “就是就是!咱们从来没这么自在过,趁着分没出来,痛快玩一回。”陈寻说,“你跟你家人说去嘉茉那儿,应该没问题。”
  “那我试试吧。”方茴点点头说。
  “就这么定了!干脆就咱们班聚会那天,赶早不赶晚,都把东西带好了,吃完饭直奔乔燃家!”赵烨拍着桌子叫唤。
  “好!21号才出分,咱们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也可以去郊区玩玩!他们说着野三坡、灵山都不错!”林嘉茉拍手说。
  “没问题!咱们都好好计划计划!”陈寻使劲点头说。
  “嗯,真是要好好计划计划。”乔燃笑着说。
  他们说着笑成一团,成为了那个饭馆最热闹的一角,旁边的客人频频侧目,他们并不知道,其实繁华不过是散场的开始,对这几个孩子来说,离别就在眼前。
  七月十三日那天,原来没分班前的老一班在侯老师的带领下聚在了一起。陈寻和乔燃事先订了那个湘菜馆,上下两层,中间有一个旋转楼梯。他们订的二层包间,一桌九个人,屋子里有电视,可以唱歌。
  所有同学都在下午四点到校门口集合,一起去餐厅。快四点的时候人就基本上都来齐了,大家穿着自己鲜艳的衣服,有说有笑的,一扫高考前紧张压抑的状态。侯老师穿了件粉裙子,显得格外活泼,在他们中间详细问着报考志愿什么的。陈寻数了数人,看差不多了,就张罗着往那边骑。侯老师没骑车,男生都争着带她,陈寻嬉笑着说:“您就应该坐我这车,班长带班主任天经地义呀,只不过这自行车没后座,要不您就委屈点,坐大梁吧!”
  “得了吧你!你那车不是专人专座么?我才不凑热闹呢!”侯老师往方茴那边瞥了一眼,平时巧舌如簧的陈寻一下子卡了壳,旁边的男生都跟着起哄。
  方茴窘得躲在林嘉茉身后,揪着她的衣服说:“嘉茉,今天你带我!”
  “这时候想起我来了?行吧,上车!”林嘉茉揶揄了她两句,拍拍后座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饭馆骑去,小四十辆自行车凑在一起,行径颇为壮观。男生们按着车铃开道,女生们跟在后面,侯老师坐在乔燃车后,不住地提醒他们小心车、别乱闹。
  到了饭馆他们直奔二层,菜是早点好的,没等多久就都上来了。男生吵闹着要来点啤的,好好敬侯老师。侯老师插着腰一个个点过去说:“在学校都像小绵羊,现在看看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都偷偷喝过多少次酒了!现在都暴露了吧?”
  “我们都18岁成年了!您可是亲眼看我们宣的誓,喝点啤酒算什么啊!今天全班谁也别装嫩啊!男生都倒满了!女生实在不能喝的就半杯!”赵烨站在椅子上挥着手喊,“服务员!给我们来两箱啤酒!”
  吵吵嚷嚷地所有人基本都倒上了酒,侯老师举起杯子站起来说:“我先说两句吧!首先祝贺大家顺利毕业,也预祝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陈寻带头,低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嘿!什么意思?每次校长讲话你们就鼓掌!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啊!”侯老师笑着说。
  “哪儿能啊!我们这次绝对是发自肺腑的!”陈寻忙解释说,同学们一起附和他。
  侯老师接着说:“你们是我毕业之后带的第一拨学生,说实在的可能某些地方我作为班主任并不是特别合格,毕竟还会有点生涩的地方。但是大家都以很友善的态度接受了我,在课上我们是师生,在课下我们是朋友。我现在还能记得教师节你们给我叠的纸鹤,新年联欢会和我一起唱的歌,运动会上一起画的条幅标语和一个个冠军。和你们在一起的这三年,我真的真的很愉快,我觉得你们每一个都是好孩子,都非常争气。也许以后我还会带更多的学生,但我保证,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会一一记得你们的名字。也希望你们不要忘了我,即使以后上了大学,或者上班了,如果有什么困难和问题,你们也都可以回来找我!不多说了,先干为敬!”
  侯老师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她仰起脖喝干了酒,坐在下面的同学们也都有些感动,他们真正认真地鼓起了掌。
  陈寻站起来说:“咱们不能让侯老师一个人喝,杯子没满的都倒满了!满了的都一口干了!一起吧!”
  大家都应和着把杯子举起,在玻璃转盘上磕出了声,就连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太能喝酒的方茴都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有的女孩眼里泛起了光。
  侯老师看着露出快哭泣表情的学生们,吸了吸鼻子说:“是不是我这头没带好啊?太煽情了?快赶上倪萍的水平了?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啊,今天都得吃高兴了!”
  “就是就是!”赵烨抹抹脸站起来说,“菜都是陈寻和乔燃点的!肯定都是他俩爱吃的!咱们不能便宜了他们,谁爱吃什么赶紧下筷子啊!我看见丫陈寻都夹了好几口东坡肘子了!”
  同学们哄笑起来,陈寻和乔燃站起来拿餐巾纸扔赵烨。大家也都拿起了筷子,渐渐热闹了,他们互相聊着这些年的趣事,酒载回忆,越说越多。男生们轮着桌的敬酒,陈寻是班长没少被他们灌,女生也有能喝的和他们瞎斗。林嘉茉去和男生拼酒,方茴晕晕乎乎的也被迫喝了两杯,脑袋发沉,手也摇晃了。
  赵烨提议大家一起唱歌,酒过N巡的大男孩们谁也不再怯场,玩命抢话筒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后来卡拉OK变成了大合唱,男生女生一起唱他们这些年一直唱的歌。一会跺着脚喊“是不是我的十八岁,注定要为爱掉眼泪”;一会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飞也飞不高”;一会唱“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满足被爱的虚荣”;一会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一会唱“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一会唱“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当唱到“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的时候,赵烨哭了。当全班男生搂在一起摇晃着唱“为什么道别离,又说什么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
  方茴和林嘉茉靠在一起,坐在椅子上流着泪望着远处的男孩。旁边桌的门玲草突然拎着一瓶啤酒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坐在方茴面前,盯着她说:“方茴,咱们俩得喝一杯吧?”
  林嘉茉听说过一点她和方茴以前的事,看她现在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怕说什么重话出来,忙拦住说:“还喝什么啊!你看方茴,快连人都认不清楚了!”
  “我认得清!小草,咱们俩是要喝!”方茴醉醺醺地扒拉开林嘉茉,凑过去说。
  “嗯!”门玲草笑起来,她拿过方茴的杯子,把酒倒的都溢出来了,却还不见停手,林嘉茉拉住她的手腕说:“行了行了,喝个意思就行了。”
  “不行!喝就得喝一杯!”门玲草摇摇头说,“方茴你知道为什么吗?一个是因为当初咱俩那么好,我那会儿真是挺在意你的,把你当成好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喝啊!”方茴拿起酒杯,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
  门玲草也不含糊,一口气喝干了酒,林嘉茉越看越着急,赶紧去旁边叫何莎帮忙,把这两个人分开。
  “还有一个原因,我从来没和你说过。可是我今天一定要告诉你,我喜欢陈寻,很喜欢很喜欢。可是我永远不可能跟他说了,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当初我不和你们一起玩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因为看你们俩在一起我心里难受。我啊,绝对是咱们班第一个发现你们的事的人,你是不是一直以为黑板上那些字是我写的?我告诉你,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头天放学何莎把书落在学校了,她着急回来取,可是却看见陈寻在黑板上用左手写了那些字,没错,就是他自己写的。他怕你不和他好,这是破釜沉舟不择手段啊!你说他为了和你在一起都能这样了,我还能和你们做好朋友吗?可能吗?”
  门玲草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方茴怔怔地听着她说起那年的秘密,她终于发现原来她自己从没决定什么,一切都是陈寻在掌握,这样的感觉说不清是无措还是懊恼,只是在她混乱的头脑中形成了哀伤的情绪。于是她和门玲草抱在了一起,酒灌进去全化成了泪,等林嘉茉和何莎再过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都快醉得不省人事了。
  “哎呦我的祖宗,都这样了怎么还作呢!”林嘉茉扶起方茴说。
  “嘉茉……我没事!”方茴哼哼唧唧地说。
  “没事个屁!”林嘉茉皱着眉说,“我去给你要碗醋去,都醉成什么样了!”
  方茴歪在椅子上,林嘉茉又帮何莎搀起了门玲草,一起把她放在旁边搭起来的椅子上。林嘉茉呼了口气说:“我知道她心里也难受,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醒了就带她回家吧。还有……你刚才跟我说的事先别告诉别人,行吗?”
  何莎点了点头说:“好吧,小草也不是成心和方茴过不去,只是她太憋屈了。我开始也替她不值,挺讨厌陈寻他们的,选这三好我都没投他票。但看看今天方茴的样子,谁也不是坑人的那种人,就都算了吧。”
   林嘉茉和何莎又说了两句,就转过身去给方茴倒醋,可再回到方茴那桌,却不见了她的影子。
  林嘉茉走后方茴就觉得胃里往上翻,便勉强扶着椅子站起来,往厕所去。二层到厕所前有一个窄过道,旁边通着个小阳台。方茴从没喝过这么多酒,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步三摇好不容易才顺着墙走到厕所,一进去就吐得一塌糊涂。她硬撑着在水池子漱了口,走出门却再也站不住,头一沉就顺着墙边歪了下去,她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方茴正发懵的时候,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拉了起来。方茴侧过脸去看,只见乔燃正皱着眉头小心搀着她。她笑了笑说:“谢谢你了,我没醉,就是特没劲儿。”
  “跟谁喝那么多啊?不要命了这是?”乔燃埋怨地说。
  “小草……乔燃你知道么,她不是坏人。你还记得吗?当初黑板上那些字根本就不是她写的……是陈寻自己写的。他心眼多,从来没告诉我,要是小草不说,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方茴软软地靠在乔燃身上,比画着手指说。
  乔燃抿着嘴没有吭声,一直把她扶到对面的阳台上,才把她转过来,面对着她定定地问:“方茴,如果当时我也像陈寻似的,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起写在黑板上,你会喜欢我吗?”
  方茴原本已经没有焦距的眼神定在乔燃的脸上,她仔细端详面前认真的男孩,慢慢低下了头。
  乔燃仰起头深深叹了口气,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了,所以他也没有办法再去追逐他渴望的答案了。
  “方茴……”乔燃渐渐握紧了她的肩膀,“我能……抱你一下吗?”
  纤薄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方茴能感到握着她的双手的温暖,也能感到对面男孩子的真诚,只是那时她坚信纯粹和忠诚,于是她稍稍后退了一小步,摇摇头说:“乔燃,对不起。”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下子松开了,方茴没敢抬起头再去看那双温暖的眼睛,她转过身,狼狈地逃离了那个洒满夕阳的小阳台。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一阵阵地抽痛,每一步都软绵绵的,好几次都差点倒下去。可是她没有回头,尽管眼泪已经蒙住了她的眼,整个世界都已模糊不清。
  乔燃一直看着方茴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颓然坐在地上,开始抽泣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紧紧捂着脸,可是还是止不住抽泣。直到他感觉到有人坐在他身旁,他才怀着希望和惊喜地放下了手。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那个刚刚离去的女孩,而是林嘉茉。
  “对不起……我都听见了……”林嘉茉递过去一张面巾纸说,“我能感觉出你喜欢方茴,但没想到你对她的感情这么深……”
  “呵呵……你记得我写的那篇作文么?《一朵丁香花》……其实那时候我就很明白我们俩只能是这个结果了。只不过在最后,有一点点不甘心而已……”乔燃擦了擦脸说。“我已经保密到了高中最后一天了,你能接着帮我保密么?”
  “可以。”林嘉茉说,“但是你想让我帮你保守多少个秘密?”
  “你什么意思?”乔燃扭过头看她,神色里有一丝丝的慌张。
  “你能告诉我……”林嘉茉顿了顿说,“你为什么没去参加高考吗?”
  乔燃惊讶地看着林嘉茉,随即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笑了笑说:“嘉茉,你怎么跟间谍似的呀?你真不应该和方茴他们报经济,应该去报刑侦。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一个考点,但那几天都没碰见你,本身就觉得有点奇怪。刚才何莎问我你是不是要复读,因为她和你一个考场但都没看见你去考试。乔燃,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嘉茉焦急地问。
  “不是复读……是出国,我爸妈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去英国。”乔燃平静地说。
  “你说什么?!”林嘉茉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干吗不告诉我们?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对不起,但确实没想告诉你们,我想等我走了之后再跟你们打招呼。我不想大家因为我伤心难过,你知道么,我这辈子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就是和你们一起,我希望留在你们心里的是我们彼此最开心的样子。即使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回想起这段日子,也都是大家的笑容。”乔燃认真地说,“而且……我觉得我没法面对她的脸,当她知道这件事时,不管她露出什么表情我都不敢看……”
  “胆小鬼!”林嘉茉流着泪说。
  “呵呵,我一直都是胆小鬼。”乔燃笑着低下了头。
  “你什么时候走?”林嘉茉吸着鼻子说。
  “二十号。”
  “二十号?咱们不是定在十八号去青龙峡么?你不去了?”林嘉茉惊讶地说。
  “嗯,这次没办法跟组织活动了。”
  “乔燃,你光说得好听!这多残忍啊!你能想象大家知道你不告而别后的心情么?你那么喜欢方茴,就让她欢欢喜喜地回到北京之后,立刻得知你去英国了?”林嘉茉推着乔燃喊。
  “我啊,在她面前也就逞能这一次了,你以为我还有更好的办法让她多记住我一点么?”乔燃望着远方轻轻地说,“我一直说只要她快乐就好了,在她快乐的时候我离开,就不算食言吧?嘉茉,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行吗?”
  “好吧,这么一会就两个秘密了。你小子可不能出国就忘本啊!你要是敢忘了我们,我就把你这点事昭告天下!”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说。
  “行!你昭告到天外都行!”乔燃向她伸出了手,林嘉茉握住了他的手,把他使劲从地上拉了起来。
  方茴拒绝了乔燃之后独自跑下了楼梯,她坐在旋转楼梯半截的地方,蜷起腿小声哭了起来。和乔燃在这三年中一点一滴的事,就像过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转,一起做值日,一起做功课,一起回家,一起在丁香花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挥之不去的温暖回忆。可是再多的温暖依旧不能换来一个拥抱,她有着自己倔强的原则。对于爱,她只要绝对或者零。
  楼上隐隐传来了张信哲的《信仰》,方茴觉得这歌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茫然抬起头,陈寻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他正趴在栏杆上凝视着她,对着她一字一句地唱“我爱你,是忠于自己忠于爱情的信仰,我爱你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在遥远的地方,你是否一样,听见我的呼喊,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回我的身旁”。
  陈寻看着她唱完了整首歌,随着尾音的结束,他跨过旋转楼梯的栏杆从二楼翻了下来。方茴伸出手紧紧拉住他,他坐在方茴身边,把她搂在怀里说:“方茴,我爱你。”
  方茴说这是她印象最深的一次陈寻正正经经地对她说爱,他们以前都不太好意思说这个字眼,但是那天他却说了出来。虽然混着些酒气但方茴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她把头埋在陈寻怀里,不住地重复这句话。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傻丫头,我知道了。”陈寻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方茴闭着眼睛问。
  “会。”陈寻回答。
  “会结婚吗?”
  “会。”
  “会生小孩吗?”
  “会。”
  “会有自己的家,一起买菜,做饭,刷碗,铺床单,洗衣服吗?”
  “会。”
  “会到老了,还这样拉着手吗?”
  “会。”
  “真的会吗?”方茴流下了泪。
  “真的会。”陈寻抹掉她的眼泪,搂紧她说,“方茴,只有你是我永远都不会失去的。”
  在离别之即,两个人紧紧牵着的手成为了固执的坚守,那时候他们以为用自己的力量握住彼此就等于握住了未来,殊不知未来其实是谁也握不住的东西。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流再多的泪,说再多的话,再多的不舍与无奈也不能阻止时间的推移。酒醒了的学生和老师互相告别,三三两两的四散于已然墨色的北京城。不用说,明天必然又是新的一天。
  方茴他们按原计划去乔燃家,方茴先在路边给他爸妈打了电话,再撒了一遍谎说晚上住在林嘉茉家,为了串供林嘉茉还分别和她爸妈聊了两句,总算让他们放心了。
  他们喝得多,头还都有些晕,就一起推着车在平安大街上溜达。赵烨走在最前面,他指着昏黄的路灯说:“我头一次好好看晚上的北京,平时训练也就一走一过,我发现这晚上和白天的感觉真不一样啊,越黑暗,越美丽。”
  “我靠!丫是高了,都成乔燃了!”陈寻夸张得一脸惊讶地说。
  “你丫别顺道挤对我啊!人家赵烨感慨两句怎么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啊!”乔燃笑着说。
  “你大爷的!”赵烨蹬上车过去撞他。
  “你们都先别闹了,咱们商量商量晚上干吗吧?”林嘉茉拉开他们说。
  “打牌啊!升级,我和乔燃对家,你和方茴对家,陈寻当方茴家属一边看着,咱们不加丫玩!”赵烨比画着说,“要不打麻将,反正总算没人管了,可劲折腾呗!”
  “我知道你特想让我反击你,说不带你玩,让你当嘉茉家属,但我就不说,气死你丫!”陈寻嬉皮笑脸地说。
  “滚你妈蛋!思想怎么那么阴暗啊你!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出个主意拐三弯儿!”赵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行了行了,都好好说!”方茴怕林嘉茉难堪,忙打岔说。
  “我觉得大家好不容易在一块儿,别打牌了,买点好吃的一起聊聊天吧!”林嘉茉看着乔燃说。
  “打牌还能精神点,聊天还不一会就睡了。”赵烨摇摇头说。
  “就是,就打牌吧,挺好的!”乔燃拍了拍林嘉茉的肩膀说。
  “不行!你们要都不去我自己买去,我和乔燃聊天!”林嘉茉挣开乔燃的手,有点激动地说。
  “哎哟,乔燃你什么时候把嘉茉给收买了?还单聊,我可吃醋了啊!”陈寻挤着眼睛说。
  “别废话,以后有你后悔的一天!”林嘉茉瞪了他一眼,骑上车往前面的一个小店铺蹬去。
  “她怎么神神叨叨的?”陈寻不明所以地说。
  “不知道,我也觉得有点怪。”方茴抬头看了看乔燃,可是一接触他的视线,又马上低下了头。
  他们跟着林嘉茉往那边骑去,还没走两步就突然觉得周围的院子里发出了“轰”的一声,那种动静很难形容,不是地震那样天崩地裂的感觉,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呐喊,而是一种千万人一起爆发喜悦欢呼混合成的别样的情绪。几个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候林嘉茉突然从前面的小卖铺里跑了出来,她疯狂地挥动着双手,又蹦又跳地大喊:“成功啦!北京申奥成功啦!”
  短暂的呆滞之后,陈寻他们立马扔了自行车向那个小卖铺跑去,柜台上十几寸的小电视正播放着中国代表团拥抱在一起的感人场景,店铺老板使劲拍着玻璃,大声嚷着:“真他妈牛逼!真牛逼!”
  五个人在狭小的小铺子里又跳又叫,打心眼里欢欣鼓舞。
  陈寻搂着方茴说:“咱们都喝糊涂了,怎么就忘了今天投票呢?我操,真是太爽了!咱北京能办奥运会了!”
  “当年悉尼奥运会那届就盼着,但是没成功,这回2008年总算落停了!”方茴笑着说。
  “可不是!不过我就预感咱们这次肯定能行!真是太给劲了!”赵烨大声说。
  “真不容易,你也预感准了一次!咱这次要好好庆祝一下!”乔燃说,“嘉茉,刚才怎么个情形啊?”
  “我也不知道,就听了个‘the city of BeiJing’就出去喊你们了!”林嘉茉遗憾地说。
  “我跟你们说,就两轮投票就定咱北京了!特痛快!老萨还宣布得慢悠悠的,弄得我心里那抓挠!”店铺老板接过话说,“不过我说,哥儿几个甭跟我这庆祝了,巴掌大的地儿你们这一蹦,我觉得跟快塌了似的。你们要庆祝就去天安门啊!肯定不少人往那儿聚呢!”
  “对啊!走!咱们上天安门!”陈寻拍着巴掌说,“好好吼两嗓子去!”
  “走走走!还啰唆什么啊?咱车还在大马路上扔着呢!”赵烨拥着他们往外走,扭头跟店老板说,“大哥,谢谢您了啊!”
  “得勒!你们也替我喊几嗓子!”店老板笑着说。
  他们从小卖店出来,拿起车就直奔天安门广场了,一路上又笑又叫,到了天安门一看,果然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的开着私家车在长安街上行驶,车后窗里伸出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有的聚集在国旗杆下大声欢呼,有的一家三口在一起,举着印着国旗的小纸旗和路边的行人一起摇旗欢呼。
  陈寻他们看到这个情形只觉得热血往头上涌,他扭头冲乔燃说:“咱们今天就横穿长安街回你们家吧!从这一直骑到那边!”
  “行啊!”乔燃说,“这就走!”
  “我们都没事,你还带一人呢,能行么?”赵烨马上跨上车说。
  “切!绝没问题!谁掉队谁是小王八!方茴,上车!”陈寻把方茴拉了过来。
  “行吗你?要不……还是轮着带我吧。”方茴坐在大梁上,抬起头看着他说。
  “没那个!别的可以轮,你肯定不能轮!踏实坐好了啊!”陈寻扶好车把说,“同志们!向着胜利,前进!”
  几个孩子笑闹着从天安门城楼前出发,在路上一起大声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惹得行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们,也有人起哄喝彩。后来骑得热了,男孩们干脆脱掉了T恤衫,光着膀子蹬起了车。长安街上的华灯照在他们稚嫩单薄的身体上泛起了一片流光溢彩,北京的那个特别的夏日,因此铭刻上了青春的清新气息。
  他们骑车到乔燃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男孩们停下车就要往地上坐,方茴两条腿都麻了,陈寻半托半抱才把她从车上弄下来。林嘉茉插着腰,指着他们说:“没你们这样的!骑那么快!还比赛!累死我了快!”
  “就丫陈寻逞能!带着方茴还骑那么快!你要是慢点我们不就都停了!”赵烨喘着粗气说。
  “少废话!要不是你丫说比赛,我至于那么拼命么!”陈寻拿T恤擦着脸说。
  “都别扯淡了!我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楼电梯已经停了……”乔燃无力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说。
  “啊!?”
  几个人一起发出了频率不齐的惨叫声。陈寻颤颤巍巍地说:“大哥,你没搞错吧?你们家可在17层!真得爬啊!”
  “你要愿意飞我也没意见!”乔燃白了他一眼说。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赵烨大声喊。
  “行了行了,别叫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楼下来了群大尾巴狼呢!快点走吧,都拉着点扶着点,有的楼层可没灯,摔下去我可不管啊!”乔燃招呼着他们说。
  知道再埋怨也没有用,他们只好认命地拉起手,一层层爬起了楼梯。乔燃走在最前面,他拉着方茴,方茴拉着陈寻,陈寻拉着林嘉茉,林嘉茉拉着赵烨。几个人就像儿时玩得游戏一样——手拉手向前走,我们都是好朋友。
  乔燃的手心有些微凉,他拉着方茴的力道恰到好处,多一分则重,少一分则轻,仿佛理智推算出的结果。跟着他的脚步不断稳稳上升,方茴觉得安心,尽管对于乔燃来说,她感受的安心可能会有些自私。
  安静的夜里,源源不断的台阶和脚步声构成了独特的节奏,赵烨突然叹了口气说:“哎,我觉得这样上楼挺好的……”
  “嘉茉你是不是让他占便宜了?!让丫发出这种感慨?要不咱俩换个地儿?”陈寻回过头问。
  “去你妈的!”赵烨探出半个头骂陈寻。
  大家都憋不住乐了出来,乔燃忙使劲“嘘”了一声,五个人像模像样地挨个“嘘”下去,又是一阵的笑。林嘉茉攥了攥赵烨的手说:“其实我也觉得这么走挺好的……”
  “乔燃,你喜欢的那作家怎么说来着?黑暗那段!”陈寻朝前面喊。
  “在永远的黑暗里,一直走,就是天荒地老。”乔燃小声地念着。
  每个人都沉默下来,那时他们并不明白天荒地老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为这样的句子感动和感伤,因为在他们面前,双手紧紧抓住的快乐是那么真切,而前方即将到来的未来又是那么不可预知。
  “怎么都不说话啦?这词多酸啊!我还琢磨着你们怎么着不得递两句呢!”乔燃笑着说。
  “搁别人嘴里恶心,你说出来就搭趁。”林嘉茉扁着嘴说。
  “乔燃,你给嘉茉灌什么蜜汤儿了?怎么今天紧抬举你啊!不像话啊,你们俩可不许背着我们搞小动作。”陈寻扌屯扌屯林嘉茉的手说。
  “我说……”方茴抬起头说,“咱们数着楼层呢么?没走过吧?”
  “没有,放心,我数着呢。”乔燃拉紧了她说,“还有最后三层楼,看谁的意志最坚定啊!”
  他们终于爬上了十七层,忍不住欢呼了两声,乔燃掏出钥匙开了门,赵烨第一个钻进去,往沙发上一扑说:“我的妈爷子哟,总算到了!”
  “呦,刚才不还说在黑暗里不错么?”方茴坐在他旁边打趣说。
  “黑暗是不错,可阳光也很美好啊!我是在黑夜就享受黑夜,在阳光下尽情晒太阳的主儿。”赵烨翻了个身说。
  “说白了就是二皮脸,贱命一条。”陈寻凑过去,一屁股坐在赵烨身上,赵烨惊天地泣鬼神地叫唤了一嗓子。
  “小点声小点声!我们家楼下是一个得心脏病的老太太,别吓着人家,上回陈寻来就是,弄了特大的动静,害得我被我们这片居委会大妈批评了半天,要不是电话费贵,肯定就直接连线伦敦通报我爸妈了。”乔燃拎了两瓶可乐来说。
  “那咱们都坐地板上吧!铺上个垫子,席地而谈!”林嘉茉抱了个靠垫,坐在地上说。
  “属你兴致高,我看看你能说出点什么来?”陈寻挨着她坐下来说。
  “瞎说呗!你们都坐啊!”林嘉茉招呼着说,“赵烨,快过来啊!”
  “行!”赵烨也坐下来说,“今天真是太痛快了,这小日子太滋润了!真不想到明天啊!”
  “呵呵,高兴得过明天,难受也得过明天。”乔燃靠在沙发腿上说,“高中再好,咱不也得上大学么?”
  “对了,乔燃你报的建筑吧?怎么样?有多少把握?”方茴问。
  林嘉茉悲哀地看了她一眼,乔燃却跟没事人似的说:“考上的把握不大,但我有把握以后一定要设计出非常漂亮的房子,在繁华的大都市里,什么巴黎、伦敦、纽约,当然还有北京,都有我的作品!”
  “够牛掰的啊!”赵烨喝了口可乐说,“到时候别忘让哥们儿也去沾沾光,剪剪彩什么的!”
  “那是一定的!冲你这个头儿,不让你去托盘都可惜了!”乔燃笑着说,“你们呢?都考得怎么样啊!”
  “我和方茴必然是未来的计算机大师啊!”陈寻搂住方茴的肩膀说,“不是咱吹,我跟你们说,不出十年,绝对比尔·盖茨排老二,我们俩并列第一。到时候甭管你们在全世界哪儿,我们俩嗒嗒嗒一敲键盘,马上锁定你们位置。谁结婚了,谁生孩子了,谁搞第三者婚外恋了,什么也瞒不了我们!就这么牛!”
  “瞧瞧你那点理想!就光惦记我们的隐私还想让人盖茨老二?不怕闪了舌头!”赵烨不屑地说,“其实你们的任务很简单,以后赶紧结婚生孩子,认我们这一帮人当干舅舅、干姨的。陈寻你丫瞅什么瞅!我们都是方茴的娘家人,谁认你啊!”
  林嘉茉拍着陈寻大笑起来,捂着肚子说:“逗死我了,你要成孩儿他爹得什么样啊?我可没你们那么多远大理想,第一志愿我必然没戏了,我就想当个小会计,算算账什么的,你们要不怕记假账就找我啊!”
  “没追求!没听说现在的口号么?‘扫黄打非抓会计’,你就这么深陷泥潭了啊!”陈寻假装语重心长地说。
  “德行!”赵烨瞪了他一眼说。
  “你德行好!”陈寻回瞪了一眼说,“对了,说真的,北体大有戏么?”
  “不太大。”赵烨摇摇头说,“我妈也不想让我一直打篮球,毕竟全世界就一个乔丹,我怎么也到不了人家那水平,这碗饭不好吃。我估计我就直奔G大了,不过我那个专业牛逼!飞行器机械研究与制造!开玩笑呢,上天的活儿!”
  “乔燃快记着点!估摸着以后你们家电梯再坏了,赵烨肯定能帮上忙!”陈寻冲乔燃挤眉弄眼地说,乔燃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赵烨又一通咆哮。
  那天他们天马行空地海聊了一宿,不知不觉地就都睡在了客厅里,不大的屋子被几个孩子挤满,横七竖八的一点没有避讳。半夜乔燃醒了一回,他看方茴缩着身子就去给她拿了床被,往她身上盖的时候方茴睁开了眼,两人在月色里对视了一下,方茴低下头轻轻说了谢谢,乔燃笑着说了没关系。
  等早上起来那床被下已经裹了两个人,陈寻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去,被赵烨挖苦了半天,弄得方茴醒了后极不好意思。洗漱之后,方茴就张罗着回家,林嘉茉无比眷恋地和乔燃道了再见,乔燃仍旧很自然,把他们送到电梯口,微笑着挥了挥手。
  而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们的高中时代就真的一去不返了。
   出成绩的前一晚方茴他们在青龙峡的小旅店里。乔燃找了个很像样的理由没参加他们的活动,除了林嘉茉,别人也没觉得怎么着,只不过多少有点遗憾。那天晚上他们烤了全羊,玩了篝火。按说很兴奋的事可是谁都没太有精神,第二天那几个数字可谓生死攸关,在它们面前快乐都苍白了许多。四个人一宿都没有睡觉,穿着军大衣围着篝火剩下的一点火星子聊天说话。一会讲讲鬼故事,什么“好兄弟背靠背”的,一会又聊聊志愿,预测自己的高考分数。
  那天赵烨和林嘉茉说了好多话,方茴隐隐约约看见赵烨好像握住了林嘉茉的手,而林嘉茉也没有挣扎。她知道林嘉茉并不喜欢赵烨,赵烨也不再追求能有个花好月圆的结局。他们只是为彼此留下最温暖的回忆,然后分开,不再有遗憾。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有点别扭,她想起那天乔燃张开的手臂和她最终没能给予的拥抱。方茴还是执拗地认为,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不要有任何纠缠,林嘉茉或许尚可以分出自己的一些情感,而她却不能。身边的陈寻已经获得了她的所有,她无力支付更多。
  天亮之后他们就起程回京了,在路上林嘉茉和赵烨果然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好像昨晚紧握的双手并不存在。
  他们刚到市区就用公用电话查了分数,赵烨435分,林嘉茉491分,陈寻546分,方茴523分。这样的结果让几个人当场就慌了神,赵烨和林嘉茉还好,虽说考不上什么好学校,但估计也能有个学上,二批一志愿没太大问题。而陈寻和方茴就很尴尬,他们的分数高不高低不低,一批一志愿肯定是没戏了,能不能留在一批也很难说,至于能不能在一个学校那就更难说了。
  当年李老师的话一点也没错,高考就是硬道理,分数摆在眼前,谁也没心思再吃喝玩乐伤春悲秋。方茴灰白着脸回到家,徐燕新和方建州难得地在一起,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方茴的分数,对于方茴自己很不满的成绩这两个人倒还一副还好的样子。他们都觉得500多分已经很够用了,翻那个报考大厚本的体会之一就是基本上了500就算得上好学生的分数。高三上半学期时的方建州还去研究一下北京哪所大学哪个专业不错,到下半学期他自己开始做生意时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渐渐地体会到了挣钱的乐趣,并且认为自己和徐燕新可以给方茴的东西足以让她不那么辛苦地非上清华北大不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开始把自己和徐燕新相提并论了。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方茴心里想和陈寻同校的小九九,方建州还以为女儿只是因为分数比正常发挥少了一点而郁闷,于是笑着说:“方茴啊,没事,咱们又不是考不上大学,不用发愁啊!平时督促你那是怕你走上歪道邪道,真正考完了,不管多少分我和你妈都不会说你。再说,你这分数也不差啊,我问了隔壁老王那孩子,才四百多分。”
  “你不懂,第一志愿肯定考不上了!”方茴皱着眉说。
  “那也没关系!我们也不是非让你考什么特好的大学,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就给你办出去念!你张阿姨就在澳洲,她老跟我提,说你要出去就一句话的事!”徐燕新走过来拉住她说。
  “出国干吗呀?我才不去呢!”方茴忙松开手说。
  “就是!出什么国啊!咱就这一孩子干吗还巴巴地往外送。”方建州搭茬说。
  “你懂什么啊?现在都兴出国留学,回来后和国内孩子的身份见识都不一样!”徐燕新瞪了他一眼说。
  “得得得你最懂!走吧,咱先出去撮一顿吧!我在无名居定的位。”方建州摆摆手说。
  方茴意兴阑珊地和父母吃了饭,晚上回家给陈寻打了电话,这个电话本来是寻求慰藉商量对策的,哪成想却迎来了另一个深深打击她的消息。
  陈寻一上来就说:“方茴,乔燃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方茴纳闷地说,其他人的高考分她都知道,只有乔燃的分数她不清楚,正想着一会儿要问问陈寻,却被他的话一下子唬住了。
  “他去英国了,留学。”
  陈寻缓缓吐出的这几个字就像剑一样直刺方茴心底。她上午刚听说了这么个时髦的名词,下午就有人亲自实行了,而这个人还是乔燃,还是去青龙峡之前云淡风清地跟他们说要回山东看奶奶的乔燃!
  “不可能吧……”
  “真的,我没骗你。今天我给丫打电话,他们家就没人。我拿他准考证号上网查了下分,居然他妈是零分!我找不着你,就赶紧给嘉茉打电话问。她告诉我的,乔燃早就准备好要走了,他就憋着没跟咱们说,说什么怕咱们伤心!我操!丫就是一孙子!你还记不记得你肚子疼咱们去医院看病?丫那会儿就定了,根本不是开假条,是取体检证明!”
  方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她回想乔燃最近一段的样子,突然觉得好像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动作都含着离别的味道。眼泪在她眼里开始转圈,她却茫然不知落在哪里,地球另一边的人又能否感受到她的悲伤?
  陈寻在电话那边“喂”了好几声,方茴才匆匆回应:“先这样吧,一会再打给你,拜拜。”
  陈寻望着发出忙音的听筒发呆,他本来还想问方茴报不报复读班,但却连两句相关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其实知道考分的那一刻他就有点后悔,后悔那道13分的物理大题不该轻易放弃,如果加上的话一志愿L大或许还能擦边。毕竟他的家庭和方茴不同,没有后路可言,考上好大学还是很重要的。在这种命关前程的时刻,风花雪月太不靠谱,分数显然比方茴更要紧了。
  然而陈寻的心思并没传达到方茴这里,她也没哪个精神再想考分了。乔燃的走深深刺激了她,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乔燃举手投足间的温暖感。她想起乔燃递给她的五瓣丁香花,想起乔燃向她伸出的双臂,想起乔燃最后在夜色中跟她说的那句“没关系”。
  眼泪不停地落下,方茴觉得自己愚蠢地可笑,为什么当初就那么吝啬于一个并没有什么深刻意义的拥抱呢?像赵烨和林嘉茉一样,在最后握手而笑,缅怀用心用情的匆匆岁月,又是多么豁达自然。可是现在说一切都没有用,北京这里只空留她后悔,乔燃早已落在异国他乡。
  方茴抹抹眼泪跳下了床,她打开电脑给乔燃发了一封邮件。文字很简单,是这样写的:
  乔燃:
  张开双臂,我已经在拥抱你了。
  方茴张开手臂,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肩膀,她把身边的空气都当作是乔燃,把自己的全部力气都当作是这些年的情分,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她还是回应了那个最终未能成型的拥抱。
  在2001年的夏天,一切尘埃落定。
  乔燃在伦敦读大学预科,赵烨考到G大,奔赴长春,可惜不是飞行器机械研究与制造专业,而是热能。林嘉茉考上W大,学习经济学。陈寻和方茴没能考上L大,因为下一届3+X的改革也没有复读,他们掉到了二批一志愿,和林嘉茉同校,但专业不同。二十多分的差距使陈寻考上了更好一些的注册会计师专业,而方茴则是市场营销。
  理想与现实,各自相差一小步。
  聊到这里的时候大概凌晨两点,热巧克力已经彻底凉透,方茴的妈妈至少已经给她打了六通电话。
  接到徐燕新第七个电话时方茴有些不好意思,我示意她没事,她皱着眉头冲电话那头说了点什么,最后说:“好吧,你让他现在来接我吧。”
  我惊异地看着她挂了电话,说:“怎么?这就回去吗?”
  “嗯,不好意思,又让你陪我这么晚。”方茴满含歉意地说。
  “这倒没什么……但是之后呢?你们上大学后到底怎么着了?”我倾过身子问。
  “上大学后?”方茴有些躲闪地说,“后来……也没什么了,我还是出国了,他留在国内,两地么,自然也就淡了。大家各干各的,联系不多,就分手了。”
  我听了方茴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又陪了她一会儿,她们家就来人把她接走了。
  我知道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瞎掰,她明显是和陈寻分手之后才飞去澳大利亚的,然而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也就不愿意强人所难去逼问。北京大老爷们儿,有理有面,有进有退。
  不久之后我和方茴又一起回了澳洲,一去一返之间好像有点东西不一样了。一路上我还是照顾她,把靠窗的位置留给她,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要毯子,但是却不再是想要得到的心情。
  在方茴的叙述中我陪伴着她再一次享受了曾经天真浪漫的年华,并且随着她编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迷梦,我曾奢想和她继续这个梦境,但最后我发现梦终究是梦,能带她离开的人不是我。
  那时我就预感方茴不会再和我说起关于陈寻的事了,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方茴真的就再没提过。我想之后的部分一定是她下定决心也不敢去揭开的刻骨伤痕,所谓同甘共苦,共苦易,同甘难,可是她连过去的苦都不愿和我分享,就更谈不上未来的甘。
  之后在澳大利亚的日子里我们还是一直在一起,我帮她拎几公斤的卷心菜,她帮我洗各色的衬衫T恤。我们都格外珍惜这种相依相伴的感觉,但是这并不是爱情。有时候看着对我毫无防备的方茴,我会恍惚地以为我们像婚后的小夫妻。我认为完美的婚姻都是以友情开始,亲情结束的,当然中间夹着的就是爱情。而我们之所以不是夫妻,就是因为我们缺少爱情。
  AIBA看出了我的变化,虽然她的性向有问题,但这不影响她的聪慧和敏锐。有一天她来到我的房间,和我貌似随意地聊了起来。
  “我说你屋里都不准备苍蝇拍吗?”AIBA指着窗户上的苍蝇说,“看着它落着你就没有打的冲动?”
  “有啊。”我无所谓地说。“随便拿本书呗!这么厚的英文教材留着干吗用?对付它澳洲的同胞绝对绰绰有余了!”
  “张楠你丫真恶心!”AIBA一脸厌恶地说。
  “这还算恶心?你没看过我袜子放桌上立起来的样子吧?那场景才是惊天地泣鬼神呢!来给你表演一下!”
  我假装去脱袜子,AIBA一蹦老远地说:“你丫滚蛋啊!我靠!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欢欢甩了你,方茴不跟你了,你丫太没正形了!”
  “哇噻,我的命运未来原来已经尽在你掌握了?快,AIBA大师快坐,草民洗耳恭听,请您为我指点迷津!”我站起来,拉过椅子说。
  “我真不想答理你了。”AIBA白了我一眼说。
  “那哪儿成啊!没有你的帮助和指导,我就像那误入狼群的小羊,前路岌岌可危,AIBA同志,党和人民需要你啊!”我嬉笑着拉住她说。
  “少跟我臭贫!”AIBA甩开我说,“问你句真的,你到底和方茴想怎么样啊?”
  “我和方茴……你觉得我们会怎么样啊?”我老实地坐下来说。
  “我哪知道你们会怎么样?本来我觉得你前一阵热乎乎地缠着人家,跟狗见了肉骨头似的,可从北京一回来就又不一样了。你是怎么想的?方茴你还打算不打算追了?”AIBA坐在我对面问。
  “我打算?我打算能怎么样,人家不干也照样没戏啊!”
  “你不努力人家能干吗?我要是你,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追到手!”
  “我说你是不是对方茴有歹念啊?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着急似的?”我凑过去问她。
  “滚蛋!我就他妈不该来找你!”AIBA这回真生了气,站起来就往外走。
  “她要的我给不了!”
  我大声冲她说,AIBA停了下来,皱着眉说:“她要什么你给不了?她不过想要一份没有背叛的爱情,一个可以永远陪着她的不离不弃的人,她要的过分么?”
  “首先她要的爱情不是我给的爱情,第二永远是什么东西?永远是按斤要,还是搓堆儿卖?”我无奈地看着她说。
  “没有人替她解开疙瘩,她必然放不开陈寻。你已经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能继续呢?”
  “那也得她愿意解才行!我怕我做不到反而让她更伤心!”
  “哼!这就是我为什么瞧不起你们男人的地方!说到底你还是不敢承担责任!”AIBA轻蔑地说,“你肯为她花光所有的钱,啃两个月的干面包,却不肯为永远这两个字许下承诺。张楠,你以为你很伟大么?狗屁!”
  AIBA摔门走了出去,我愣愣地在屋里发呆。说实在的我确实不敢轻易许诺永远,别说永远就是明天让我说会怎么样,我都会回答不一定。已经经历了背叛、长大到必须为自己考虑的我,不能再拍着胸脯保证什么了。即使我拼劲全力去追求方茴,她会答应么?即使她答应了,再不到一年我就回国了,而方茴却还要在澳洲至少待两年才能毕业,这两年我们能坚持么?即使我们坚持住了,回到北京我们还能在一起么?她的家庭能接受我么?我的工作能养活她么?这一层层的假设让我丧失了斗志。年轻时我们总是在开始时毫无所谓,在结束时痛彻心肺。而长大后成熟的我们可能避免了幼稚的伤害,却也错过了开始的勇气。
  不管怎么说,现实就是,对于方茴,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就这样慢慢的我在澳洲的日子进入了倒计时。由于方茴的存在,离去之前我并没感觉特别高兴,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离愁别绪。我自作多情地认为方茴可能也有点这样的情绪,因为那段日子她总是往我屋里跑,随便说几句话,瞎借几样东西,到后来干脆就窝在我这里,帮我一遍遍地整理箱子。
  我看着自己的行李在她手里变换着摆放位置、叠放顺序,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不明就里的人大概会以为她是我的女朋友吧?而她又是以什么心情来替我做这些事呢?
  “我说……那黑箱子你折腾了几遍了?也没见多放什么东西进去啊!”我笑着说。
  “谁说的,刚才有这杯子么?有这油么?本来托运的东西就有限制,你还空这么多,难道你还打算回来取一趟啊?”方茴认真地指着给我说。
  “你要让我回来,我就回来!”我猛地冒出了一句。
  方茴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捋着碎发说:“你就胡说八道吧!我不管你了!”
  她说话就起了身,我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喊:“方茴……”
  “别说了,明天就上飞机了,你再好好收拾一下吧!”
  方茴没有回头,我忙又问她:“明天你去送我吗?”
  “送。”她的后背直了直说,“我送你到机场!”
  第二天AIBA和方茴一直陪我到了机场,一路上我使劲地逗贫,她们也使劲配合着我假装开心地笑,可是谁也抹不去离别在即的伤感。下了出租车之后我去后备箱拿行李,方茴也跟着过来了,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那只她反复整理的黑色皮箱,我赶紧拦住她说:“快给我,那个轮子坏了,沉着呢!”
  “不用,我帮你提!”方茴语气坚定地说。
  “哎呀,给我吧,让一姑娘帮我拎箱子,我多跌份啊!”我伸出手说。
  “不。”方茴摇了摇头,以一种不能拒绝的语气说,她费劲地提起箱子,决绝地往前走去。
   AIBA叹了口气,我无可奈何地跟在了她后面。
  那天方茴一直拎着箱子直到安检,她消瘦的影子和庞大的箱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知道她是在用自己执拗的表达方式来为我送行,我想大概除了我以外没人能感受到蕴涵其中的别致情感,我们知交如此,却不知道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入关前她终于放开了手,我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我不想做乔燃那样的男孩,来来回回的遗憾,我要在自己能把握的瞬间,留下永恒。我感觉到了方茴在我怀里的颤抖,也感觉到了肩膀的湿润,回想澳洲这两年,她的泪她的笑都曾只属于我,我也知足了。
  我没有哭,既然拥抱的力量不能把她留在我身边,那么我起码要在最后好好再见。我潇洒地冲她们挥手,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候机室,澳洲和方茴就这样一起成为了我背后的风景。
  最终我的所有眼泪都流在了几万英尺的高空中,心脏部分沉重的疼痛感让我明白,方茴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存在了。

  第七卷 遇见
  回到北京我真真的适应了一段日子,偶尔睡迷瞪了还总习惯性地寻摸着方茴的影子,而在详细比对了我的房间和澳洲小屋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和她已经在两个不同的半球上了。
  我在家休养了几天,马上就开始制作简历找工作了。说到底我到澳洲不是为了泡姑娘,最主要目的还是拿个外国字的文凭,回来找份像样的工作。可惜我有点生不逢时,人家出国留学的时候,留学生还是香饽饽,等我出国留学的时候,已经掉一招牌砸一个半留学生了。所谓半个留学生就是那种出国之后只和同胞混,考试基本靠抄,听课基本靠睡,买东西基本靠比画,找工作基本靠忽悠的人。就是因为有这种滥竽充数的人混在留学生的群体之中,才让我们的身价整体下滑。所以当我拿着烫金字的毕业证去求职时,人力资源部的大爷大叔大妈大婶们已经不再以崇敬的目光看待我了,取而代之是一种麻木的态度,问的问题也很鄙视,就差没直接说你们家给你砸多少钱买一文凭了。
  我在澳洲攻读的是“Accounting”,不是我对会计这份行业有着特别的追求和热爱,而是纯属它比较好过好毕业。我妈干了一辈子这个,对此很有研究,她在找工作之前就跟我说了这个职业的敏感性,总结起来就是劳神费心不讨好风险高。做假账肯定是不行的,终有一天会受到公安机关的审判;老实做账也不太行,终有一天会受到老板的审判。所以最好不去做账。我心说那我干吗去呀?本科的自动化专业我早忘得差不多了。我妈说咱们可以曲线救国,干相关的行业啊,比如说银行证券咨询公司事务所,能干的都可以去试试。这种情况不是很多吗?学土木工程的做广告去了,学环境工程的去搞房地产了,人太多当初不好分配,社会给了你们再次寻找未来的机会,儿子,明儿就去银行投简历吧!
  我在我妈的教导指点下,托人安排去了某个英文缩写很牛逼的银行面试。当时在会议厅里,我们应聘者就像待宰羔羊一样被他们的负责人围成了一圈。邻座的MM显然有点紧张,一直不停抠她职业套裙下的丝袜,我生生看着那里出了个洞。
  “那请各位简短地介绍一下自己吧,说说家庭情况,对未来的志向和为什么选择我行。就从左边开始吧。”
  丝袜MM猛地一惊,她带着一丝颤音说:“大……大家好,我叫付雨英,毕业于中×大,啊……是研究生毕业于中×大……我家里有父亲和母亲,还有……奶奶……我父亲是乳胶二厂的车间主任,我母亲……”
  我听到这里时有点想笑,这又不是汇报家庭成分,说奶奶干吗?孩子不太机灵啊。考官和我想法大致相同,他打断了付雨英一下,她才转而背起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和资料。虽然很流利,但一看就是背的,因为说的过程中她还习惯性地望天来着。
  考官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提示了时间之后就没再问其他问题。接下来阐述的是我,稍微有点紧的领带让我的嗓子有点难受,我清了清喉咙说:“各位好,我叫张楠,是澳大利亚××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来到这里应聘是因为贵行的声望和文化都在吸引着我,我希望自己学到的先进的理念能够在贵行得以发挥。”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暗自想,为什么来这里应聘,我妈认识你们的支行主任呗!
  “你认为自己在什么方面有优势?或者说你想在哪个部门发挥你的优势?”负责人看了看我的简历说。
  部门?这个我还真没太考虑过,反正按我妈的说法,不做账就行。
  “嗯……我觉得我有一定的交际能力,可以在信贷部门发展,我研究生修过投资,也可以去理财部门。”
  “哦。储蓄呢?一般新人入行我们都会安排去储蓄锻炼一下,直接在柜台面对客人,这你能接受么?”负责人抬起头问。
  靠!当然不能接受!我大老远从澳洲回来就给人存钱取钱?我学的那点东西不都白搭了!
  “当然……在柜台锻炼也是有必要的。”我面笑心咆哮地说。
  “我听你提到信贷部,你有什么资源吗?能拉来客户吗?”另一个负责人说。
  “我想凭借我的努力,我可以拉来……”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不是说你自己,是说你有什么资源可以利用?我看你简历上写的你母亲是财务经理,她能不能给你提供存款上的帮助?”
  靠!这是我找工作还是我妈找工作?太他妈势利了吧!
  “需要的话她会给我一定的支持。”我继续面笑心咆哮。
  “好的。下一位。”负责人没再理我,把我的简历随便放在了一边。看来我妈的关系不够硬,明显没引起他们的足够重视,随后听着下面几个应聘者的显赫家世,我更加明白,这次算是白跑了。
  从小会议室出来,我直接解下了领带,付雨英走在我前面,也是一副很颓败的样子。我看着她两腿间若有若无的……嗯……丝袜破洞,很绅士地上去拍了拍她说:“那个……你叫付雨英吧?你那个袜子……破了。”
  付雨英低头一看,轻叫了一声,红着脸说:“谢谢你了!”
  “没关系的”,我按下电梯按钮说:“人紧张吗,都会这样。”
  “我刚才是挺紧张的,这次肯定不成了。”她沮丧地说。
  “也不全是紧张的问题,你看看后面那三个人,家里不是经理就是老总,肯定都是有关系的,咱俩这样不管紧不紧张都还是没戏。”我无奈地说。
  “就是!真不公平!我也不惦记着这些大银行了,还不如投去事务所呢!我下午就去!累是累点,但没这么多走后门的啊!”付雨英愤愤地说。
  “你去哪个事务所?”我问她说,心想要是不错我也就跟着投一份,反正我也没谱呢。
  “永安。我有一个师姐在那,今天让我去送趟简历。”付雨英说。
  永安是很有名的国际事务所,早在澳洲我就知道,眼前就有机会我自然不能放过,电梯正好来了,我忙更绅士地上前一步扶住门,把付雨英让了进去。她娇笑着道了谢,我摆摆手说:“不用客气!照顾女孩是应该的!”
  “你下午还有面试吗?”付雨英问。
  “没有。要是我有师姐在永安我肯定也去,可惜呀,我师姐遍布世界各地,就没有眼前能帮我递简历的!”我故作沉痛状说。
  “你还有简历么?要不我帮你带一份过去?”付雨英同情地看着我说。
  “真的吗?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心眼可真好,现在善良的女孩太少了!”我感恩戴德地把自己的简历递过去说。
  付雨英抿嘴笑了笑说:“没什么的,不就是帮忙给个简历么,我师姐说他们那儿的简历都跟雪花似的,天天一层层往下落,我就是顺手。”
  “那也得谢谢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吧!以后咱俩常联系!”我一路护送她出了大门,掏出手机眼巴巴地说。
  付雨英高兴地说出了一串号码,临走前恋恋不舍地冲我挥手,在她的配合下,我总算稍稍有了点成就感。虽然找工作的本事不见长,但磨嘴皮子的功夫还是没倒退。
  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使我找到了工作。我顺利地通过永安的几轮面试,成为了这个国际知名事务所的员工。但是签合同的那一刻我下笔很踌躇,合同上显示的薪水数字只比同来的本科生略高五十元,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学上得不值,可是这也没办法,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我不上这儿来有的是人在后面踪着,想想尚还在世界各地混着的同类,我咬咬牙大笔一挥签下了我的名字。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先占上再说!
  刚来第一天我就遇见了付雨英,看见她的时候我一点没高兴,我觉得这从间接的角度证明我和这个紧张起来就抠袜子的柴火妞儿是同等水平的,让我很不爽。她却很高兴,见到我就迎了过来,很热情地给我指了她的办公桌,并更热情地带着我往我们组的区域走。
  到了我们组的地盘,我受到了所有女同事火辣辣的注视,这顿时让我的信心倍增,看来本人还是有一定优势的,比如仪表堂堂,舌灿如花,谦虚礼貌,有进有退等等等等。就在我对自己展开高度的自我表扬的时候,付雨英突然站定,哀怨地跟我说:“张楠,我真想和你换地儿……”
  我低头看看尚还空空如也的桌子,疑惑地说:“怎么啦?这是风水宝地?”
  “非常好的风水宝地。”付雨英狂点头说,“我敢说咱们这层至少有一半女的都想坐这儿。”
  “哎呀,这可奇了怪了!我今天刚来,不至于这么受欢迎吧?为什么啊?”我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说。
  “因为……”
  她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满面桃花地冲我的斜后方微笑。我扭过头去看,一个很俊秀的可以称为帅哥的男人停在了我旁边,他把东西放在了隔壁的办公桌上,笑盈盈地走过来说:“小付你过来了?这是新同事吧!”
  “对!他今天入职,我刚带他过来!他叫张楠。”付雨英介绍说。
  按说这时候我就该站起来了,可是我一动没动,这个男人的胸牌在我面前使劲晃悠,上面的汉字让我觉得仿佛时光退回了两年前的澳大利亚。
  那个男人向坐着的我伸出了手,他英俊的脸凑过来,带着一点点不满说:“你好!我叫陈寻。”
  我望着他的手心想,人生这玩意儿太他妈不靠谱了!
   在告别方茴之后,我和陈寻成为了同事。
   陈寻,没错,就是F中那个长得不错、会打球、会唱歌、会逗女孩子笑、会把方茴弄到澳大利亚去的陈寻。
  我和他坐在同一个隔断内的两张办公桌前,真可谓低头不见抬头见。而我入职那天享受到的火辣辣的目光,大半也是冲着陈寻去的。这让我很有挫败感,所以我一开始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
  但是我和陈寻的接触还是慢慢多了起来,没办法,天天见面,上班一个鸽子窝,出差一个屋,甚至加班到凌晨的时候还睡在一张床上,和他比和方茴都亲密了。
  说实在的,陈寻对我还真是不错。他没因为我第一次见面的怠慢而疏远我,也没有因为我多次询问他的隐私而厌烦我,相反地,在工作上他给与了我很大的帮助。第一次干审计非常辛苦,我一下子适应不了那种昏天黑地不分昼夜的工作强度,看着一大堆的数字账目就想呕吐,尤其半夜盘点库存的时候,我简直骂娘的心都有了。而陈寻已经来到了永安两年,他早就非常熟悉了这个过程,因此总是安慰我,自己的活干完,还会过来帮我整理底稿。平时闲暇下来,我们也会一起喝喝酒,吃吃饭,扯扯淡。
  怎么说呢,陈寻其实是个相处起来挺舒服的人,他聪明能干,又不摆谱,很够哥们儿,不抠门也不瞎吹牛。可是我却怎么也没办法打心眼里接受他。说白了,我就是替方茴难受。一想起方茴为了他远走异乡,在外头和拉拉合租,从大街上捡家具用,厕所漏了满屋子的味儿还得住着,被偷的身无分文了还不回国,深夜打工,发烧了吃两片百服宁硬扛着,半夜梦见他哭醒,为了一丝一毫和他有点关联的东西都那么伤心难过,再转头看看意气风发的陈寻,我就没法和他没心没肺的当哥们儿。
  陈寻从来没跟我提过方茴,这两个字就压根没从他嘴里迸出来过。我赌气他的绝情,因此总想法设法的往这方面靠拢。比如我们一起吃饭,但凡吃饺子馅饼,我都点茴香馅的,而且总把茴字咬得很重。可陈寻根本没这个觉悟,后来在我点菜之前他还总张罗,说要茴香的要茴香的,张楠爱吃!
  再比如说,我有时候就逗他,说你丫高中大学总共祸害了多少少女啊?看你丫那样怎么也得一加强连吧?而他却总嬉皮笑脸的说,我说你怎么老打听我底细呢,是不是你哪个蜜被我祸害过,你吃了兄弟剩饭了?你跟我说名,我告诉你到ABCD哪步,绝对老实交待,不能让你吃哑巴亏!咱俩谁跟谁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总之我从他嘴里没套出过话来,他和方茴这点还挺像,嘴又严又硬。后来我也不费那劲了,我觉得自己有点撑的,人家两个恩怨情仇,我在里面瞎掺乎,图什么啊!
  可是不自觉地我还是会带出一点点痕迹,在方茴的描述中我对陈寻了解了很多。有篮球比赛的时候,我直接就替他报了名,跟负责活动的女同事吹,说他曾经带病进了耐克杯决赛,弄得他后来特迷糊,说好几年都不提这事了,纳闷什么时候和我说过。出去买水的时候,不用他说我就肯定给他买冰红茶,点菜的时候我也一定帮他要辣味的菜。陈寻曾跟我说,觉得我简直就像他上辈子的老婆,到了这辈子转世为男人,却还记得他的一点一滴的习惯。我必然反驳了他,并且由上辈子到底谁是谁的老婆引发了一场贫逗。但是我心里有点凄然,记住他所有细节的人不是上辈子的谁谁谁,而是这辈子还孤零零在异国他乡为他伤心流泪的方茴。
   我来到永安的第一个annual dinner,陈寻在我的撺掇下上台演节目了。本来是付雨英找我非让我出一个节目,正巧陈寻从我旁边过,我忙拉住他,对付雨英说:“有他在还能轮上我?人家可是曾经上台表演过,自弹自唱,当年北京摇滚圈的新星。要不是被永安划拉来了,指不定在世界哪个国家开个唱呢!让他去让他去!保准震了你们!”
   “真的陈寻?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付雨英兴致勃勃地问。
   “听他胡说八道呢!不是,我说张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还是上回喝醉了我跟你说的?我记得你比我先趴下的啊!我说这么多话了么?”陈寻迷茫的问我。
   “何止这些!告诉你别惹着我啊!要不我把你以前那些花花事都给你抖落出去!”我笑着说。
   “什么事什么事?”付雨英拉着我的胳膊问我。
   “哪有什么事!他是栽赃陷害!你还真信!”陈寻指着我笑骂,“你让他说,他要是能说出个什么来才就怪了呢!”
   “你还别逼我!我可说了啊!”我瞪着眼说。
   “你说你说!小付咱俩听故事啊!”陈寻拉着付雨英坐在一旁,挑衅的看着我。
   “你丫喝醉了之后使劲唱歌,非说是你自己写的,让我好好听,叫什么来着?《匆匆那年》!”
  陈寻喝醉了自然没说什么,这都是我随口胡编,可是坐在对面的他明显神色黯淡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陈寻这样的表情,也微微吃了一惊。
   “真的?陈寻你还自己写过歌?”付雨英惊喜的问。
   “哦……那是上高中时瞎起哄乱写的……”陈寻支吾的说。
   “《匆匆那年》是吧?那我就给你报这个了!到时候我一定好好听听!”付雨英笑着走开,她转过头又对我说,“下次你多给我讲点陈寻的秘密啊!真有意思!”
   付雨英走后我凑到陈寻跟前说:“怎么了你?一脸深沉!这次全公司的人都能听你演唱了!你还不高兴?”
   “我真给你唱那歌了?”陈寻皱着眉问。
   “那当然了!要不我怎么知道?你真以为你是我上辈子的老婆啊!”我忙打马虎眼说。
   “滚蛋!”陈寻推开我说,“这歌我多久没唱过了?都是你老问我以前的事,我喝醉了才和你念叨这个。我以为我都忘了呢!”
   “哎哟,是给老情人写的吧?瞧你那表情!”我逗他说。
  谁知这次陈寻没有回嘴,他顿了顿,扯着嘴角清淡的笑着说:“就算是吧。”
  2006年冬天我终于听到了现场版的《匆匆那年》,那是首很悠扬的曲子,有青春的独特味道。陈寻弹吉它时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他的样子引起了底下同事的一片尖叫。
   付雨英穿了一件酱紫绒的裙子站在我旁边,她随着陈寻的歌声不停的挥动手里的杯子。
   我瞥了她一眼说:“你别这么激动,小心又把袜子抠破了!”
   “讨厌!”她红着脸打了我一下说,“我才没激动呢!”
   “还没激动?就差上去献花了吧!你们女的是不是都喜欢他这样装得特忧郁的小白脸啊!”我坐在位子上问她。
   “好啊!你说陈寻是小白脸!等他下来我就告诉他!”付雨英也坐下来说。
   “少打岔,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没事,你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我假装神秘兮兮的凑过去说。
   “得了吧!我才不是喜欢他呢,是欣赏!”付雨英一下躲开我老远说,“不过他这样的男孩,肯定是挺吸引人的,但是要喜欢他可就太累了。当他女朋友多没安全感啊!我有自知之明,才不干那么缺心眼的事呢!”
   “没看出来你还挺明白的!可惜呀!就有人爱干这缺心眼的事!”我叹了口气说。
   “谁呀谁呀?他女朋友?据传说他现在没女朋友啊!”付雨英八卦无极限的靠过来问我。
   “我不知道,你自己问他吧!”我指了指已经唱完歌,正往这边走的陈寻说。
  陈寻来到我的桌前,拿起我的杯子就干了里面的酒。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略带悲伤的样子,付雨英窜到我们中间说:“陈寻,听张楠说你这歌是给你女朋友写的?”
   “哪儿呀!这歌分明是那天我特地给你写的!张楠瞎掰那段一下让我有灵感了,怎么样,还满意吧?”陈寻瞪了我一眼,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说。
   “去你的!我不跟你们俩这待着了,讨厌!”付雨英红着脸走开。
   我笑着跟陈寻说:“你丫真有一手!小心付雨英当真啊!”
  “是对你当真吧?告诉你,不许搞办公室恋情啊!”
   “滚!我说,当年你就这么把你女朋友勾搭上的吧!”
   “呵呵,我当年追她可费劲了!”陈寻眯着眼睛说。
   “哪个她啊?”我别有用心的举起酒杯问。
   “最糟心的那个!”陈寻和我碰了杯,又一杯酒下肚。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提起方茴,虽然他没说名字,但我知道他说的一定是方茴。
  annual dinner后,我和陈寻就被发往东北了。年底正是我们这行最忙的时候,估摸着回家怎么也得春节了。好在这次的企业比较好审,不是有N多合并报表那么变态的活儿,我和陈寻还有时间滋润滋润,欣赏一下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由于我学的一直是ASCPA和国内的CPA还不太一样,所以我让陈寻给我拿了本他们以前的审计教材看看。他上学时的版本必然已经旧了,但最新的准则什么我都知道,我就是看看大概内容。为了饭碗,我在茶余饭后不得不多用点工。为此我还被陈寻嘲笑了,玩的时候他总轰我回去看书,我则总拉他给我当“老师”。
  陈寻是个阳光开朗的男孩,我们俩在一块就特别吵闹,话是挺多,但正经话很少。我都没想到后来他会跟我讲他和方茴的事,一切都很偶然,但就像马哲说的,偶然之中蕴含必然。
  那天我还是在看他的《审计》,在中间的一页中我突然看见了两行小字,上面写着“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这个字迹我简直太熟悉了,它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澳洲小屋内,写着“冰箱里有菜,回来自己热”,或是“晚上我不回来,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看着方茴的字,再抬头看看躺在床上看电视的陈寻,我心里的感觉特别复杂。我觉得他们俩整个就是两冤孽,让我踏实不下来。我实在忍不住,蹭地站起来,把书往陈寻面前一扔说:“这会你可是让我逮着证据了,老实交待吧,这是当年哪个姑娘声泪俱下给你写的啊!”
   陈寻接过书来看,他愣了愣,慢悠悠的合上说:“我以前女朋友写的。”
   “你以前女朋友多了!哪个啊?”我坐在他旁边,点了根烟说。
   “正经八百说起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就她一个女朋友。”陈寻看着我说,“真的,你别不信,给我也来根。”
  我递给他一只烟说:“你不是不抽么?”
   “我那是戒了,当年少年轻狂的时候,比你丫抽得凶多了!”陈寻熟练的点着了烟,吐了一口烟圈说。
   “啧啧,有故事的人啊!给哥们儿讲讲!”我笑着说。
   “讲个蛋!你丫怎么那么三八啊!”陈寻推了我一把说。
   “我这是生活取材,没准那天我就给你写一自传性的小说呢!”我假装特正经的说。
   “就你?MSN空间上除了骂人的话和错别字就挑不出个完整句子的作家?”陈寻踩乎我说。
   “去你妈的!”我笑着打他,“你说不说吧!”
   “行!我跟你说,我跟你说。”陈寻闪开我说,“这事我还真没和别人好好说过呢!”
  于是就在那天晚上,我贡献出了所有的点八中南海,而陈寻则贡献出了他匆匆那年里的所有故事……
   方茴和陈寻上大学之前还出了一档子事。
  那次是给陈寻过生日,就是2001年8月29日那天。本来乱糟糟的,陈寻还是不想过这个生日了,可吴婷婷却主动给他张罗了起来。她还惦记着上回陈寻唱歌时跟她说的事,想和方茴找机会聊聊。
  吴婷婷出面组织陈寻也不好不给面子,孙涛和杨晴都好说,唐海冰也没什么怨言。主要是上回那生日过得太惊心动魄,谁也没心思再制造出一个更厉害的来了。最不愿意去的还是方茴,这让陈寻挺不高兴的,他觉得各退一步就完了,没必要那么较劲。方茴也不好扫他的兴,勉勉强强的去了,一路上也不见什么好脸色。
  席间还算愉快,岁数大了一点,唐海冰也不再那么偏执。他主动给方茴倒了酒,举起杯子说:“说实在的,我真没想到你们俩能坚持下来,既然你对陈寻真心实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往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我承认我有做过了的事,地坛那次耗子跟我说了,我也教训他了。那事我是真没料到,今天我也替他给你赔个不是。别的不多说了,你别再让陈寻伤心就成,我干了,你随意。”
  唐海冰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方茴欠了欠身,象征性的抿了两口。两人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们心里头都明白,时间久了互不计较兴许还能做到,但要他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是根本不可能了。
  陈寻不明白这个,还以为他们真就摒弃前嫌,相谈甚欢了呢。他一会让唐海冰陪喝,一会让方茴倒酒,又切蛋糕又打樱桃结,最后还是吴婷婷看不过眼,说是让方茴陪着上厕所,才把她拉了出去。
  两个人走出了饭馆包间,却也是一样的没话说。吴婷婷看着方茴局促的样子,笑了笑说:“方茴,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陈寻有过点什么啊?”
   “没……没有。”方茴忙抬起头说。
   “嗨,有也没事儿。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对陈寻的感情,和对海冰、孙涛他们是不太一样。陈寻是很有魅力的男孩,被他喜欢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人么,总有点虚荣对不对?谁不愿意被帅哥追啊!我曾经也对他动过心,但最多只是动心,不是喜欢。因为我对白锋的感情,和对陈寻更加不一样。白锋,你知道吧?”
  方茴慌乱的点了点头,她没想到吴婷婷这么坦白,别人的真情流露她总是苦于应付。可能是她本身就缺少激烈的情绪,因此她有些忐忑不安。
  吴婷婷笑着举起两只手晃了晃说:“我喜欢白锋,喜欢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年头。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么?可以说女的最好的几年我都耗他身上了,我为他改变自己,为他去认识他的朋友,为他去照顾他的爷爷,为他一年又一年的单身。可是我告诉你,我连他的女朋友都不算,他也从没让我等过他。我们俩之间根本没有特强烈的感情,连你和陈寻都比不上。可是我愿意。我也习惯了,我总觉得他有一天会回来给我一个交待。说起来我们的感情就那么一丝丝,可是就跟线头子似的,缠在一起,打成了解不开的死结。所以啊方茴,白锋不回来,谁我也不可能去喜欢。”
  方茴听她说着,突然有些心疼,她看着吴婷婷的双手,觉得特别难受。当时她还不知道十年纠缠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但是她明白这个超过她生命一半的时间过起来肯定是不太舒服的。
   方茴走过去,拉住了吴婷婷的手说:“你一定能等到白锋的!”
   吴婷婷抹了抹眼角,也拉住她说:“但愿吧,借你吉言了!”
  陈寻和方茴又一起入学了。
  确切来说应该是陈寻和林嘉茉一起,方茴和她爸妈一起。报到那天W大人如潮涌,很多孩子都和方茴一样,一个人报到跟着爸妈两个伺候着,夸张点的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跟着的。新生不过两千多人,加上家长,立马上万了。陈寻从来不爱让他家长跟着参乎这些事,林嘉茉也是比较独立的孩子,两个人在领体检表的地方遇上了,就一起办理各种手续了。
  借着第一天还能互相串男女宿舍的机会,他们俩分别去对方宿舍看了看。到陈寻的1507房时,里面已经来了两个人,梳板寸的那个正在铺床,而梳盖头的那个略有些胖的男孩正催促着自己的父母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电话通了马上买201卡打给你们!暖壶放窗户下面绝对不会给踢了,药在左抽屉,纸笔本在右抽屉,锁的密码是……哦,不能说。成了吧?你们俩赶紧回家吧!”
  胖男孩的父母宠溺地答应着,胖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和陈寻点了点头,陈寻回复了一个微笑。
  梳寸头的男孩也挥挥手跟他打了招呼:“嗨!我叫宋宁,他叫高可尚,你是陈寻还是王森昭啊?”
  “我是陈寻,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陈寻把包放在写字台上说。
  “床上都贴着名呢!你睡我下铺。”宋宁从上铺下来,擦过林嘉茉的身边时冲她点了点头。
  “哥们儿你不起夜吧?”陈寻笑着说。
  “年轻,肾好着呢,没事!”宋宁龌龊地捅了陈寻后腰一下,陈寻也是个自然熟,毫不客气地和他逗笑起来。
  高可尚送走了他爸妈,走进屋来说:“我真受不了我嘛,啰嗦死了!就说我自己来报到怎么了?嘿!偏不让!陈寻我可真羡慕你,没妈跟着,倒有女朋友陪你来!”
  陈寻看着林嘉茉一下笑了出来,林嘉茉红着脸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我可不是他女朋友,这么高的枝我哪儿攀得上啊!”
  “哎哟,是我攀不上您吧!您就压根没给过我机会啊!”陈寻一副特惋惜的表情说。
  “我现在给你机会,你敢攀么?”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说。
  “他不攀我攀!能给我留下一个联系方式么?姓名,宿舍电话,手机之类的?”宋宁凑过来说。
  “不好意思,手机那么高级的东西我还不衬!座机号我也不知道,得等我去了自己宿舍才能告诉你,至于我叫什么,你问他吧!他要是想的起来就提,想不起来就拉倒!”林嘉茉背好了书包说,“陈寻,我去看方茴了,你在这收拾吧!”
  “啊行!你帮我跟她说我今天不住这儿了,让她有事给我发短信。”陈寻挥了挥手里的摩托罗拉T189说。
  “你现在就给她发一个呗!俩人都有手机,干吗非用我传话啊?”林嘉茉做个鬼脸说。
  “你可真是招摆不得!好吧好吧!不劳您大驾!”陈寻撇了撇嘴笑着说。
  林嘉茉走后,宋宁兴致勃勃地问:“陈寻,这女生也是咱们学校的?”
  “是啊,怎么,有事?”陈寻坐在自己的床上,跷起腿说。
  “没有没有,多个朋友多条路么,我就是问问。”宋宁扶着高可尚的箱子说,“高
尚,你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啊!”
  “是我奶奶让我带的!比我妈还烦人!”高可尚皱着眉说,“对了,我都纠正你多少遍了?我叫高可尚,不叫高尚!”
  “叫高尚多牛逼啊!一喊你名就先把你表扬了,还是高度表扬。而且两字也比三个字好叫,是不是陈寻?”宋宁仍旧不改口。
  “是比高可尚好叫!”陈寻点点头说。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一个人。这个男孩iahe陈寻他们不同,肤色比普通人要黑一点,背着大包小包不说,还拎了一个行李卷,他眨巴着大眼睛向他们望去,有些不自然地开口说:“这是1507不?”
  “是是是!你是王森昭吧?你睡上铺,在高尚上面!”宋宁指了指说。
  王森昭憨憨的一笑,道了谢就自己上去铺床了。他干活麻利,不一会儿就弄好了床。宋宁在下面看着,不由赞叹说:“早知道你这么能干,就等你来帮忙了!刚才我自己弄得可费劲了!”
  “行啊,你哪儿没弄好,我给你弄!”王森昭顺着栏杆爬下来说。
  “没事,我都弄好了。”宋宁摆摆手说,“你不是北京人吧?家哪儿的啊?”
  “山东烟台。”王森昭笑着说。
  “山东的考分可高啊!”陈寻给方茴发完了短信,把手机放在了兜里说,“你多少分来这儿的?”
  “也不高,我考625。”王森昭说。
  “625还不高?在北京都够上清华了!你干吗报咱们学校呀!”宋宁大呼小叫地说。
  “在我们那儿也就上咱们学校了。能进北京我就知足了,清华可不敢想!”王森昭从包里掏出了几个梨递过去说,“我们烟台有名的梨,拿着尝,火车上都洗了的,不脏!”
  陈寻他们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了,几个人说笑了一阵,很谈得来。当晚他们就按年龄排了序,王森昭老大,宋宁老二,高可尚老三,陈寻最小,排老四。
  比较起来方茴那边就要冷清很多。徐燕新一进门就把宿舍批评得体无完肤,什么“床看着就不结实”、“柜子还不够搁书的”、“水房太脏”、“厕所太味儿”等等,最后总结一句话“根本不是人住的地儿,咱们走读得了”。当时宿舍里已经来的几个女孩被徐燕新的这几句话完全唬住了,方茴又气又急,连求带劝地把她送下楼了事。等她再回来屋里剩下的三个人已经笑闹成一团,方茴一进屋大家都静了下来,气氛非常尴尬。
  一直等到林嘉茉来串门,她们才总算活络起来。几个人作了介绍,睡方茴下铺的女孩叫李琦,另外两个一个叫薛珊,一个叫刘云嶶。大家都是北京女孩,有共同语言好说话,聊起西单王府井的,哪儿卖什么,哪儿什么好吃都知道。说着说着还绕出了林嘉茉的初中同学是李琦的高中同学等等这样的关系,到后来林嘉茉反而显得更像是她们宿舍的人了。
  开学没多久W大就组织新生去军训了,去北京市统一的大兴军训基地。系主任在去之前发了话,军训是锻炼不是郊游,手机上什么的一律不让带,被子要自己准备,打成军用背包横三竖四的样子,尽量不带枕头,带个枕套就行,到时候往里面塞衣服。
  方茴特听话,规规矩矩地穿上军装戴上军帽,多余的东西什么都没带,连包饼干都没有,要不是徐燕新死活往她手里塞,恐吓她说饭多么难吃,多少人抢,钱她都不想带了。直到临上车之前方茴才发现其他人才没管老师那套,怎么舒服怎么来。李琦自己带了大软枕头,薛珊根本就没穿上发的绿色行军鞋,而是穿着旅游鞋,刘云嶶干脆就把手机挂在了脖子上。
  方茴行李少,早早的就坐在了车上,透过车窗她看见一直在帮会计系女生装车的陈寻。没几天的功夫,他好像就已经和系里的人混熟了,老师同学都喊着他的名字,他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的,偶尔停下来和方茴不认识的人说话。方茴有点落寞地低下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她总是习惯性地从背后注视陈寻,当初高中时她还可以紧走两步跟上去,而来到大学里,他们反倒没有并肩走过了。
  对平日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独生子女们来说,军训是件很辛苦的事。
  早上五点多钟起来,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就被带着去操场上跑个八圈十圈,然后才去吃早饭,据说还是改善了的伙食,不过也就是馒头酱豆腐腌萝卜干。饭都是站着吃的,每天有值日生把饭事先分发到每个人的饭盒里,之后再统一刷洗。初秋的早上总有点薄寒,在水管子底下冲着水,慢慢的水就比手温了,可见手冰到什么程度。早饭后即要去训练,先站半小时军姿,然后立正稍息蹲下起立向右看齐,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一二一二的频率一直要持续到中午。午饭前列队唱《团结就是力量》,声音小了还要重唱,直到教官满意才能进去吃饭,午饭仍不算丰盛,主食是大米饭,两样炒菜一荤一素。饭后可以休息一个小时,基本上大家都回到宿舍躺平,小睡一会儿或小歇一会儿,等下午集合时间到了,再不情不愿地下楼。下午训练项目和上午一样,只不过日头晒着更加熬人。站军姿的时候偶尔也有学生昏倒,老师和教官忙抬着到医务室,周围的人一脸羡慕的神色,恨不得自己也晕过去才好。晚饭前同样要唱歌,饭后稍作休息,晚上教官和老师还总集合训话,卫戌区的蚊子就这么被鲜嫩的血养了起来,拍巴掌声此起彼伏,但如果声音大了,少不了又是一刻钟的军姿。
  头两天特别不好捱,刘云嶶天天在宿舍里哭着给家里打电话,说要回家。薛珊在床头用圆珠笔画杠,每天向大家通报还有多少天可以凯旋。李琦则是一回来就打开行李给大家分吃的,部队的伙食她几乎没吃,每天全靠这点零食撑着呢。方茴两条腿站得都肿了,但她觉得最难受的还不是训练,而是没陈寻的消息。到了这里一切简直太难了。每天早上起来跑步她都奋力地在人群中搜索陈寻的影子,可透过淡淡的薄雾根本看不真切,偶尔相似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在扭头看就找不到了。
  一直过了四五天他们才慢慢适应了,和教官混熟了些,训练也不再那么刻板,休息的时候各排之间还在教官的带领下拉起了歌。这时方茴终于看见了陈寻,他特别活跃,总是站出来喊口号。一会朝五连喊:“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们到底有没有!”一会又朝二连喊:“让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什么?小绵羊!”有时候他也会朝方茴的连喊:“一连女生来一个,一连的哟么好嗨,来一个哟么好嗨……”这边女生也不甘示弱,几个活分的站出来和男生对着拉歌,其中一个嗓子洪亮,生生把陈寻的声音盖过去了一半。
  方茴远远地瞅着陈寻,头趴在支起的胳膊上笑,也不知道他往这边使劲嚷的时候能不能看见自己。旁边的李琦捅了捅她说:“偷偷看谁呢?都快笑开了花了?”
  “没有,看他们拉歌,真有意思。”方茴忙扭过头说。
  “得了吧,肯定是看九连拉歌那个帅哥呢!对不对?”薛珊狭促地说。
  “哪个哪个?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么?”刘云嶶也凑过来说,“我知道他,我同学和他一班,说是叫陈寻,可帅了!”
  “你这么快就掌握情报了?看上人家了吧?”李琦笑着说。
  “你说得可真庸俗!思想太复杂!咱们学校这么多歪瓜裂枣,还不允许我看看帅哥洗洗眼睛啊!是不是方茴?”刘云嶶仰起脸说。
  “嗯,是啊……”方茴讪讪地回答,再不去看陈寻了。
  陈寻和宋宁能说会道,早就跟教官混的铁熟了。陈寻被任命为他们班的班副,宋宁跟着他跑了不少地,也偷了不少懒,经常到教官那里去玩。“9.11”就是他们最先看到的报纸,然后传遍了整个训练基地。
  刚听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兴奋,说实在的,我们这么大的孩子可能对美帝国主义都有点不待见,从小的教育让我们很有爱国情操,对曾欺压过中国的国家都怀着些厌恶。但慢慢看了堪比好莱坞大片的镜头,看着绝望的从摩天大楼往下跳的人,看着曾经地标性的建筑化为一片废墟,看着鲜血与眼泪,每个人的心里多少有些沉痛。毕竟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大多数是普通的人,他们明明可以平安终老,却被硬生生地掐灭了生命之火。生灵可贵,没有人可以去随意决定别人的死亡。
  热闹地谈论了两天9.11和本拉登,陈寻与宋宁又清闲了下来,那天下午训练完,他们一起晃晃悠悠地去给家里打电话,结果到了电话亭才发现队已经排了小二十人。陈寻懊恼地大叫一声说:“靠!叫你丫快点你非在宿舍磨蹭!这得等哪辈子去呀!”
  “你还说我!要不是你丫在食堂帮咱们班女生拿饭盒,咱肯定第一个!”宋宁气馁地站在最后一个说。
  “那也是你在旁边使劲跟人贫的,老大摆了六个饭盒,你都还没讲完你怎么考上咱们学校的!”陈寻白了他一眼说。
  “切!你还别白愣我,告诉你我可没给你排队,你一会别加塞儿!往后站啊!”此时宋宁身后又站了几个人,他幸灾乐祸地冲站在队外的陈寻说,“要不你叫声好听的,我就勉强个你腾个地儿!”
  “我还不跟你这起哄了呢!我有手机,电话费贵点就贵点呗,反正不用排大长队,我爱什么时候打就什么什么时候打!”陈寻掏出手机在宋宁眼前晃了晃说。
  “哎哟老四啊!你怎么不早说啊!”宋宁一下子从队里蹿出来,黏糊糊地说,“我刚才是逗你玩呢,快借我用用,我给我妈报个平安,通话时间绝不超过一分钟!”
  “少来!给你妈打完你肯定还要给你爷爷打,之后姥姥姥爷四舅二大妈的,保不齐还有什么亲姐姐干妹妹,我这话费统共不到一百,你一个人就得给我造干净了!
  不行啊!”陈寻高举起手机笑着说。
  宋宁笑骂着去抢,两人正闹着,陈寻举着手机的手突然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陈寻扭过头,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正面露难色地抓住他的衣袖,她脸有些红,眼睛慌乱地扑簌着,张了张嘴小声说:“这位同学……能……能借我手机用用么?
我……我有点急事。啊!不会多久的,一会儿就行!”
  “行,你用吧!甭管多长时间,把事说完了要紧!”陈寻毫不犹豫地把手机递给了她说。
  女孩眼睛里闪过欣喜地光,忙不迭地给家里拨通了电话,时间并不久,她打完电话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捧着还回来说:“太谢谢你了!我同学给我从国外寄回来的 CD,我走前忘了和家里人说,再不取可能就过期了。邮局五点半就下班,眼瞅着就来不及了,真是多亏了你的手机!对了,我给你点钱吧!”
  “给什么钱啊!都是同学不用客气!”陈寻笑着收回手机说,“什么CD?这么着急?”
  “是NIGHT WISH的,我很喜欢的乐队。”女孩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是两牙新月,非常美丽。
  “夜愿!我也很喜欢,《SACRAMENT OF WILDERNESS》是很棒的曲子!没看出来你居然喜欢ROCK!”
  陈寻一听也兴奋了起来,两个人越聊越多,对于音乐都很有门道。宋宁在旁边听得不耐烦,伸着胳膊从中间分开两人说:“停停停!你们二位对音乐的真知灼见对我这样的俗人来说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你们找个时间单聊行不行?陈寻你先把手机借我用用!人姑娘一张嘴你立马就同意了,怎么我就不行啊!太重色轻友了吧!”
  陈寻狠杵了宋宁一下,把手机递给了他,女孩腼腆地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快忙你们的去吧!”
  “不急不急。”宋宁接过手机眉开眼笑地说,“你学什么专业的?叫什么啊?”
  “我叫沈晓棠,学税收,你们叫什么?”沈晓棠问。
  “我叫宋宁,他叫陈寻,我们都是学注会的!”宋宁比画着说。
  “陈寻?是那个九连拉歌的陈寻么?”沈晓棠盯着陈寻问。
  “是我啊……”陈寻也盯着她看,“你不会就是五连那个带头的女生吧?唱《一二三四》那个?”
  “就是我!”沈晓棠使劲点点头说,“原来咱俩今天已经对着唱了一下午啦!”
  “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宋宁鬼笑着说,“你们俩还挺有缘分的!”
  “去去去!什么好话到你嘴里就变味儿!”陈寻瞪了他一眼说。
  沈晓棠不好意思地背过手,回头看看了说,“先不说了,我们同学等我呢,有空找我玩吧!今天谢谢你们了,拜拜!”
  “拜拜!”宋宁恋恋不舍地挥着胳膊说。
  陈寻一把把他揪住说:“别摆POSE了,这会你又不着急给你妈打电话了!”
  “兴你跟人家畅谈理想,就不兴我跟人挥手道别呀!”宋宁整了整军装说,“你对人动了凡心,我比你高尚不了多少,肯定也不能做神仙啊!”
  “谁动凡心了?我就是看她挺有意思的,多聊两句。”陈寻摇摇头说。
  “高尚也挺有意思的,怎么没见你跟他多聊两句呀?说你还不承认!不过话说回来,这沈晓棠长得还真不赖!在咱们学校至少能排上第二了!”宋宁砸着舌头说。
  “那谁排第一呀?”陈寻纳闷地问。
  “就那个呗!”宋宁努了努嘴,朝对面使劲挥着手喊,“嘉茉,林嘉茉!这边这边!”
  陈寻斜着眼看宋宁说:“你丫还真是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点不拉空!”
  林嘉茉走过来,狐疑地看着他们说:“你们是不是有偷懒了?上这里闲晃悠!”
  “没有,我们刚给家里打完电话就看见你了,反正现在没什么事,聊两句呗。”宋宁笑着说。
  “你来得正好,帮我去楼上把方茴叫下来,她没带手机,我这好几天就没联系上她!”陈寻说。
  “我说呢,你也没什么好事找我,敢情还是让我当催贝儿。”林嘉茉抱着手,瞥了他一眼说。
  “得啦!”陈寻笑着去推她后背,“赶紧去,回来给你买日本豆吃!”
  林嘉茉进门的时候,方茴正和李琦他们聊天。林嘉茉站在门口也没往前走,只招了招手说:“方茴,跟我出来一下,陈寻找你,楼下等着呢!”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整个宿舍都静了下来,李琦她们惊讶地看着方茴,方茴脸涨得通红,小声说:“我……我们原来都是一个学校的……”
  林嘉茉大概看懂了什么意思,陈寻的名声不小,女生间都有议论,而方茴显然还没说和陈寻是什么关系,才引得这样的惊奇。她笑了笑,闪身进去拉住方茴说:“你还没跟你们呢室友交代啊?那我可替你说了,她是陈寻的女朋友,两人从高中就好了,到现在也两三年了吧?”
  林嘉茉的话换来了一屋的吸气声,大家唧唧喳喳地问了起来,方茴也不知这么多问题从何说起,只是僵硬地笑着。林嘉茉替她许了诺,说晚上回来再让她们审讯,这才把她带出来。
  方茴走下楼梯缓过口气,拉着林嘉茉说:“嘉茉,你可害苦了我了!下午她们跟我说陈寻,我一声没吭,现在可好……”
  “这又不是高中!你瞒着她们干吗啊?以后还不是早晚知道!我以为你早说了呢!我们宿舍第一天住,晚上大家就把感情史都说了。”林嘉茉摊摊手说。
  方茴皱着眉头下了楼,陈寻笑着迎上去说:“真肉!这么半天才下来!”
  见到陈寻,方茴高兴很多,她拉着他说:“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这两天训练我都看不着你!只有拉歌的时候才确定你还在这儿呢!”
  “你是看不见他!他是我们班副,训练尽偷懒了!”宋宁接过话说。
  方茴疑惑地看了看他,林嘉茉在旁边说:“你还没见过吧?他叫宋宁,跟陈寻一宿舍的!”
  方茴点了点头,陈寻笑着拉过她对宋宁说:“这就是方茴!”
  “哦!这就是方茴啊!我老听陈寻说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宋宁恍然大悟地说。
  “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叫吴婷婷,我是他高中的同学。”方茴冷淡地回答,
转过身往前走去。
  陈寻狠狠踩了宋宁一脚,小声说:“孙子,你就毁我吧!”
  陈寻追上方茴,笑着说:“我只是你高中同学呀?”
  “难道连高中同学也算不上?那我说校友行吗?”方茴赌气地说。
  “你成心气我吧?怎么说话比嘉茉还厉害了?”陈寻拉住她说。
  “谁知道你怎么说的我?我挑一个最保险的说法,省得你没面子!”方茴低下头说。
  陈寻笑着扶着她的肩膀转了个圈,对宋宁说:“记住了啊!这是我女朋友!”
  “收到!”宋宁敬了个军礼说。
  方茴抿着嘴笑了出来,两个人这才偷偷拉起了手。
  陈寻从兜里掏出了两个弹壳塞到方茴手里说:“给你!这是白天我去射击训练场捡的,是真的子弹!”
  方茴拿过来看,也没看出什么稀奇,但她心里高兴陈寻想着她,便又递回去说:“既然好你就留着吧,我也不玩这些东西!”
  林嘉茉从后面凑过来说:“你们偷偷摸摸干吗呢?有什么好东西不能让我们看见呀?”
  “没什么,陈寻捡的弹壳。”方茴张开手给她看。
  “什么没什么!我蹲着挑了半天,就这两个最完整。”陈寻瞪着眼说。
  “哎呀!我又不要你的呃!瞧你那抠门儿的样儿!”林嘉茉把弹壳扔在陈寻怀里说。
  “就是,我那也有,你要喜欢我都给你!”宋宁笑着说。
  “看你这么殷勤,干脆那事你也让嘉茉给你办了得了,别麻烦我们方茴了啊!”陈寻撇了撇嘴说。
  “又什么事啊?我发现你们找我准有事!就没有没事的时候!”林嘉茉停下来说。
  “陈寻还是你说吧,我不好意思。”宋宁扭过头说。
  “真难得,你也不好意思了!”陈寻笑了笑,趴在方茴耳边说,“待会去小卖部帮我们去买点卫生巾。”
  “啊?你……你要那个干吗……”方茴红着脸问。
  “没办法,鞋底太薄,天天踢正步快疼死了,那里面不是都是棉花么?就当鞋垫了呗。”陈寻指着绿军鞋说。
  “谁想出来的损主意?”林嘉茉轻哼一声说。
  “高尚!别看他胖胖乎乎一脸福相,长的跟年画似的,肚子里坏水可多着呢!他还说日用的就成,最好是没有护翼的,夜用的太长了……”
  宋宁还没说完林嘉茉就憋不住笑了出来,方茴红着脸躲在陈寻身后,几个人笑成一团。
  方茴回到宿舍,自然被围住追问她和陈寻的事,她只好硬着头皮讲,正说着刘云嶶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她扶着床架,气喘吁吁地说:“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什么呀?坐下慢慢说!”薛珊给她腾了块地说。
  “你们猜我刚才打电话看见谁了?”刘云嶶坐下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看见陈寻和一个美女在一块聊天呢!”
  她话一出口,大家就都看向了方茴,方茴脸色明显沉了下去,李琦忙站起来扶着刘云嶶说:“你这个消息可没我们的消息惊人。”
  “你们也看见了?”刘云嶶垮下脸说。
  “那到没有,不过……陈寻的女朋友现在可就坐在你旁边呢!”李琦指了指方茴说。
  刘云嶶惊讶地张大了嘴,大声说:“真的?你们没开玩笑吧!”
  方茴尴尬地点了点头,她没再问刘云嶶那个所谓的美女是谁,刘云嶶也没好当着方茴的面直接说,剩下的人自然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
  晚上洗漱回来,方茴在门口听见了里面同学压低声音的讨论,薛珊问那女孩是不是林嘉茉,刘云嶶肯定不是,说是比林嘉茉还秀气的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陈寻还把手机拿给了她,两个人很谈得来的样子。方茴端着盆在外面站了会,有重新走回到水房,她打开水龙头冲着手,直到冷得手快冻住了才停止。她觉得这样稍微舒服点,比胸口钝钝的痛好多了。
  后来几天陈寻没再找方茴,他被安排了新的任务,负责准备九连的汇报演出节目。他没有选择那些什么“兵哥哥、兵妹妹”的曲目,而是报了一首《其实不想走》。这曲子没什么特别,但名字起得好,辅导员很满意,跟他们安排作压轴,再三叮咛一定要好好唱。因此他白天可以更加的偷懒,晚上反而倒要分外的用功,因为其他的同学白天还要进行操练和军体拳等等的训练,只有到晚上才有时间合唱。
  五连负责节目的是沈晓棠,她们的曲目是《军港之夜》。晚上排练场总共那么大地儿,各连都在那里练习,陈寻和她总能遇见,互相点点头打个照面。男生多了见了女生就爱起哄,有时候趁着休息就拉起歌来,那天唱到最后都有点累,最后男生们唱不动没了词,就派陈寻当代表,独唱一个。五连女生在沈晓棠的带领下先鼓起了掌,陈寻也不推托,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唱了一首《灰姑娘》。沈晓棠很配合,率先打起了响指伴奏,男孩女孩跟着她一起打,在辽阔的军营里配着那独特的调子,也别有一番韵味。
  唱到“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的时候,陈寻抬起头来往一连那边找方茴,可是一连离他实在太远,影影绰绰怎么也看不清楚。他侧过脸却看见了沈晓棠,她正坐在地上一边打着拍子一边轻轻地跟着哼唱,夜空下两个人对视一笑。方茴在层叠的人群后,只看到了陈寻笑容的方向,而那里,并不是她。
  陈寻说他真的不相信一见钟情,没有谁能一搭眼就爱上别人,顶多互相看着顺眼。但是这一见却有可能产生别的东西,比如共鸣感、亲切感。而这些东西慢慢的会变化起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没人知道了。
  虽然军训时很累,厕所很脏,饭菜很难吃,但离别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女孩都掉下了眼泪,她们纷纷在床板上留言,让教官在军用皮带后面签名。离开卫戌区,看着朝夕相处好几天的教官敬着礼送走自己,每个人的心里都轻松不起来。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以痛苦为开端,然后再生长出各种的情感,总之离开那里的时候,方茴和陈寻的大学生活才算真正开始。
  不过他们俩的头开得并不好,刚回到学校没多久就吵了一架。
  方茴回来之后对陈寻很冷淡,陈寻非常卖力给她讲男生宿舍的趣事,她却只是嗯嗯地应着,丝毫没有兴趣的样子。
  陈寻看她这样也没了兴致,赌气地坐在她身旁说:“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啊?”
“没有啊,只不过你说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方茴低下头说,她其实也不是不感兴趣,只是想起刘云嶶说的那个漂亮女孩,就对什么都感兴趣不起来。
  “怎么不认识了?宋宁你军训就见过了,老大和高尚不是前两天也一起吃饭了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事特没劲啊?要是你觉得没意思,下次我也不给你讲了!”
  “那你给谁讲去?”方茴侧过脸问他。
  “我……我跟嘉茉说!”
  “嘉茉倒是比我先认识你们宿舍的人呢!”
  “那不是你爸你妈非陪着你报到吗?那天女生可以进男生宿舍,你又不能来,嘉茉过来看看就认识了。我就奇怪了,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不能自己来的?你爸你妈对你就跟照顾小学生似的,还得天天打电话汇报,哪儿那么多事啊!整个一娇小姐!”陈寻愤愤地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两个人一起盯着我,我肯定是不能天天陪着你玩的,你要觉得不满意,就找一个能陪你的去!”方茴也有些生气了,她何尝不能陪着陈寻,可他们不是一个系,平时也没有一起上的课,下课之后陈寻总和他们同学泡在网吧打CS,方茴也不会,更不爱在空气浑浊满屋烟味的网吧坐着,到了周末方建州和徐燕新又都抢着接她,接回家也不让她出去,出去玩还要亲自接送,这种日子和陈寻自由散漫的生活简直大相径庭。
  “你说话就这么阴阳怪气的,我找谁去呀!顶多和嘉茉聊聊天,你还一脸不高兴!”
  “我怎么知道你去找谁?你不要耍赖,你和嘉茉说话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再说,我不高兴你就不干了吗?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心里清楚什么?你是说吴婷婷?好,那我摆明了跟你说,你放心,我没找吴婷婷,人白峰没杀人罪,指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婷婷才不会和你抢呢!”
  “我就和她抢了?我有那么不堪吗?你那天陪她去白峰爷爷家,我晚上等你电话等到十二点,你连个消息都没有,可我后来说你了么?军训你自己想玩就玩,想和人聊天就聊天,总共十几天,你只找了我两次,我说你了么?陈寻,你不要太不讲理了!”方茴站起来,盯着他颤着声说。
  “好了好了,不说了!”陈寻看她快哭出来,也就不再掰斥了,他扶上方茴的肩膀说,“晚上你没课吧?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我饿了。”
  方茴闪开了他的手,吸了吸鼻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她觉得自己特委屈,小小的 酸楚仿佛在心底凝结成了冻儿。
  陈寻看着她的背影,仰天叹了口气。本来方茴就属于心思细密的人,而陈寻天性随遇而安,在高中那种封闭的环境中陈寻可能还可以陪他一起束缚起爱恋,而到了大学这样自由的境地,方茴的敏感很让他心烦和为难。
  他们渐渐长大,体会到了在一起不仅仅是看着顺眼,图个乐呵,还需要辛苦经营。只是他们又都不够成熟,对于爱情了解得太少,包容与迁就没能使彼此的牵绊更加厚重,反而成了难以名状的疲惫。
  陈寻扭过头看林荫间的小路,方茴已经不见了影子,想想她或许又难受地哭了,陈寻还是掏出手机给她发了短信:“别生气了,我还是在原地等你呢,回来吧,一起吃饭。”
  陈寻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却不见方茴回来,也没收到她的短信。他按捺不住给她打了电话,语调平淡的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陈寻呼了口气从石头凳子上站了起来,把手机重重塞回到裤兜里。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现在没了老师和家长的严查监督,有了更多的时间和自由,有了更方便联系的手机电话,但是陈寻却觉得他和方茴,竟越来越远了。
  陈寻独自去了食堂,半路上他遇见了刚打完水的沈晓棠,她拎着暖壶往这边走,可能是洗了头,头发还有些湿,披散在肩膀上。她看见陈寻高兴地挥了挥手,走过去笑着说:“怎么一个人?没和宋宁一起啊?”
  “我干吗非和他一起啊?你有事找他,要不我帮你叫去?”陈寻插着兜说。
  “没事,我就是问问。看你们俩天天在一起,比情侣还腻乎呢!你这是上哪儿去?”沈晓棠说。
  “去食堂吃饭,你呢?回宿舍呀?”陈寻问。
  “嗯,你自己一个人吃饭?”
  “是啊,怎么着,要不然你陪我?”陈寻逗贫。
  “成啊!上回用你电话还没谢谢你呢,请你吃晚饭吧!”
  “不用不用!哪儿能让女生请客啊!你陪我吃饭就算你谢我了!晚上还是我请吧!”陈寻摆摆手说。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等我把暖壶放到楼下,我就过来啊!”沈晓棠咬着嘴唇笑了,露出了两颗很可爱的小虎牙。
  “好人做到底,我帮你拎过去吧!”陈寻接过她的暖壶说。
  两人一起送完了暖壶,走回食堂吃饭,他们用陈寻的饭卡刷了四个炒菜,对着坐在二层角落里。
  陈寻从沈晓棠的盘子里夹了个丸子说:“咱们学校的菜油大,不好吃。原来我们高中的菜就特好吃,我们几个好朋友围一个桌吃饭,都得抢,慢点的话你饭盒里的就没了!”
  “有那么夸张吗?你原来哪个学校的?”沈晓棠笑着说。
  “F中。”
  “F中?去年耐克杯冠军的那个?”
  “是啊!你哪个高中的?也参加耐克杯了?”
  “我西Y的啊!我们学校半决赛的时候被你们淘汰了,那场比赛好像是在你们学校打的,听说特别激烈,最后只差一分!本来是我们一直赢着。好像是快结束的那一分钟你们校队有一人上个篮还是投了个三分给扳回来的。”
  “是跳投三分,我投的!”陈寻骄傲地说。
  “不会吧!这么巧!”沈晓棠惊讶地瞪大眼睛说,“敢情你就是让我当年郁闷三天的罪魁祸首啊!”
  “原来早在我们没遇见的时候你就已经为我难过伤心了,哎呀,我这心里怎么那么爽啊!”陈寻嬉笑着说。
  “得了吧!我才不是为你难过伤心呢!我是为我们校队难受!后来决赛的时候我还一直诅咒,不让你们学校夺冠来着。”
  “最毒妇人心啊!哎,半决赛你怎么没去我们学校看啊?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们学校来了不少人呢!”
  “我嫌远就没去,而且正巧那天我同学说前门新进了打口盘,我和她一起买盘去了。”
  “我是真没看出来你喜欢摇滚,平时都听哪个乐队的?”
  “我喜欢RHAPSODY。”
  “狂想曲,意大利史诗金属,还有呢?”陈寻饶有兴趣地问。
  “NIGHT WISH。”沈晓棠挑起眼睛说。
  “夜愿,芬兰歌特金属,上次你着急取邮件的?”
  “没错,还有LACRIMOSA。”
  “嗯,以泪洗面,德国歌特。”
  “METALLICA。”
  “经典!我喜欢《NOTHING ELSE MATTERS》!”
  “NIRVANA。”
  “涅槃,美国偏朋克,KURT是我偶像啊!”
  “你行啊,全知道啊!”沈晓棠笑着说。
  “那当然,我喜欢摇滚可不是一年两年了,别的不敢说,出彩的摇滚乐队基本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陈寻得意地说。
  “我还喜欢一个乐队,你可不一定知道。”沈晓棠不服气地仰起了头。
  “你说。”陈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痉挛。”沈晓棠胸有成竹地说。
  “呵呵,北京地下乐队,成名曲《河》,据点在忙蜂。”陈寻低头笑了起来。
  “你……你还真的知道?”沈晓棠脸上惊讶的表情胜过了原来因他猜中而失望的表情。
  “非常非常的巧,高中起我就很喜欢痉挛,经常往忙蜂跑,有幸还在那里唱过一次歌。”陈寻慢条斯理地说。
  “啊!是你是你!我听里面的人说过有一个高中生去那里唱过歌!你唱完我就去了,他们说的都是关于你的事!天啊!这世界太小了吧!”沈晓棠惊喜地捂住了嘴。
  “这事简直太他妈神奇了!有缘啊!”陈寻也学着她捂住嘴说。
  沈晓棠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陈寻看着她,自己也笑了,之前和方茴间的烦恼,仿佛也消散了很多。
  他们又说笑了一会,食堂里面人渐渐多了,陈寻看见王森昭买了晚饭,正举着托盘找位子,陈寻忙站起来向他挥手,王森昭看见沈晓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托盘走过来了。
  “只是我们宿舍老大,王森昭同学,这是咱们学校财政系的系花,沈晓棠同学。”陈寻为他们两人介绍说。
  王森昭憨厚地点了点头,沈晓棠轻轻拍了陈寻一下说:“别胡说,什么系花啊!”
  “说你是系花都委屈了,冲你这才情,绝对得是校花级的!”陈寻笑着说。
  沈晓棠红着脸扭过了头,她看着王森昭托盘里的菜,疑惑地说:“你这是几两饭?只要一个菜,够吗?”
  “四两饭,够了。”王森昭没有抬头。
  沈晓棠皱着眉头看着他托盘中的素炒大白菜,把自己的 托盘往前推了推,将里面的丸子拨给了他一些说:“一起吃吧!你尝尝这个丸子,挺好吃的!”
  王森昭略显紧张地摇了摇头,沈晓棠停了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直接用我的筷子夹了,那你别吃我动过的,自己从我这边夹!”
  王森昭慌忙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好。”沈晓棠放心地笑了笑。
  陈寻知道王森昭家境并不富裕,也不好像沈晓棠那样天真地表现出对他的帮助,
  他站起来说:“我再去买一个菜!还是有点饿!”
  “不用陈寻!还这么多菜呢!你别买了!”王森昭拉住他说。
  “哎呀老大!我是给人家晓棠买,你怎么不帮兄弟创造机会啊!”陈寻嬉皮笑脸地说。
  王森昭忙松了手,又憨憨地笑了起来,沈晓棠支着脸看着陈寻的背影说:“老大,我也叫你老大行吗?怎么像黑社会啊!”
  王森昭腼腆地说:“行!叫什么都行。他们都叫我老大,我都习惯了。”
  “我偷偷地问你啊!你不要跟陈寻说,你觉得陈寻这个人怎么样?”沈晓棠神秘地说。
  “嗯……很聪明,是好人!”王森昭想了想说。
  “嗯!你也是好人!”沈晓棠开心地笑了。
  其实方茴不是有意关机,她手机没电,回去便充电了。在吃饭前的时间里,她几乎一直盯着宿舍的电话机,可是那个红色的破旧机器始终没有发出她希望听见的铃声。
  “方茴,你不怎么和陈寻一起吃饭啊。”李琦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说。
  “啊……我们俩的课都不一样,课表对不上,所以……”方茴有点尴尬地说,她自己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理由,又补充说:“他们宿舍也是像咱们一样一起吃饭的。”
  “哦,那一起去吃饭吧!”李琦绑了一个歪辫,又对着镜子照了照,回头跟趴在床上的刘云嶶说,“云云,今天吃晚饭吗?”
  “吃!”刘云嶶腾地坐起来说,“饿死我了,每天中午只吃菜,晚上一个苹果或西红柿黄瓜,我真坚持不住了!减肥太痛苦了。”
  “那就不要减了呀!”薛珊从另一边的上铺上爬下来说。
  “就是,你也不胖。”李琦走过去捏了捏她肩膀说。
  “不行,离我目标还差五斤,我一定要减到100以下,不能输了薛珊,她都已经减了10斤了!我才8斤!”刘云嶶嘟着嘴说。
  “可是我今天还是吃苹果,你忍不住了吧?”薛珊拿出一个苹果在她面前晃了晃说。
  “啊!讨厌!我今天吃,明天早饭就不吃了!”刘云嶶推开她拉起李琦说,“走走走!快吃饭去!我真是饿得不成了!”
  陈寻他们在食堂二层吃饭的时候,方茴也和李琦、刘云嶶一起来到了食堂。几乎是同时的,她们一起看见了刚买完饭菜正往角落里走的陈寻和沈晓棠。方茴第一时间并没觉得嫉妒或伤心,而是十分的尴尬羞愧。她想起不久前刚和室友们说完因为上课的原因不能与陈寻一起吃饭,这时候就两个人同时出现在食堂内,虽然不是故意骗人,但还是有种谎言被戳穿的难堪。
  “大概……是有事儿要说吧。”李琦看着方茴苍白的脸色,努力说出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就是那个女孩!军训的时候,我看见的就是她!”刘云嶶难掩惊奇地说。
  李琦轻轻地拉了一下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好奇地向陈寻的方向看去。不知说了什么,那时他们正在笑,沈晓棠明艳的笑脸就像绽开的花,散发出了无以伦比的诱人气息。
  这个时候,方茴感觉到了强烈的疼痛汹涌而来,漫过了心肺,甚至让她难以呼吸。我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和李琦、刘云嶶吃饭,维持住自己最后一点点的面子。可是方茴怎么也做不到,她觉得好像失去了说话、吃饭、微笑的能力,如果再不站起来走,就真的会当着她们的面哭出来了。
  “我先不吃了,你们吃吧!”
  勉强说完这句话,方茴急忙转过身走了。眼泪果然流了下来,她没有擦拭,就这么挂着泪走出了食堂,然后毫无目的性地绕着校园最外侧的围墙走了无数圈。
  这期间她想了很多事,从沈晓棠漂亮的容貌一直荒诞地想到会不会在学校这么偏僻的角落和正在幽会的他们不期而遇。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就怎么也想不下去了,心口非常的疼,疼得她根本编造不出一个那样的场景,和相应的她应该说的台词,就这么一直转悠到十点多,临熄灯之前,方茴才回到了宿舍。她做了一个决定,本来她想好好问问陈寻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孩是谁,可是最终她决定不去问了。比起被欺骗的痛苦和内心的不安,她更害怕陈寻的答案让她无法承受。
  晚上回去以后李琦告诉她陈寻给她打来了电话,而且很多个,有点着急的样子。方茴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回电话的意思,李琦有点奇怪地问:“不给他回电话吗?他说让你回来就打给他。”
  “嗯……不用了……”方茴有些为难地说,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陈寻说话,这时宿舍的灯突然熄了,方茴好像终于找到合适的缘由似的送了口气,她摸着黑拔下了已经充好电的手机说,“熄灯了,他大概也睡了。”
  那天晚上,座机和手机都没再响起。
  第二天一早陈寻就来找方茴了,他在宿舍楼的下面等着,一看见她就很快地走过来,焦急地说:“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在学校里转了转。”方茴低下头说。
  “你还生气呢?我昨天给你发了短信,可你关机了,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你,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陈寻有些含糊地说,毕竟昨天吵架的事情并不很愉快。
  “没有,我手机没电了,早上看到了你的短信。”
  “昨晚和你们宿舍的人吃的饭?”陈寻随口句。
  “嗯。”方茴点了点头,她突然想正好可以回问一句“你呢”,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在她踌躇的工夫,陈寻已经开始说另一件事了。
  “十一一起出去吧。”陈寻侧过脸来笑着说,“孙涛的一个哥们儿考下了导游证,现在在旅行社呢,他说可以安排咱们去郊区玩两天,吃住都便宜算。孙涛和杨睛叫咱俩跟他们一起去呢!”
  “十一?”方茴有些惊讶地说。
  “对啊!你放心,只有我们四个人,唐海冰和吴婷婷都不去。”陈寻怕她多想,很坦白地解除她的疑虑。
  “可是……十一我要和我爸妈出去呀。”方茴为难地说。
  “啊?”陈寻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很是惊讶。
  “我爸定的,一起去新马泰,一号就出发,去六天。”
  “你怎么早没跟我说啊?我还跟孙涛说没问题呢,这下褶子了!”
  “你之前也没告诉我准备出去玩啊!昨天不是一直在说别的事么。”
  陈寻尴尬地蹭了蹭鼻子说:“那能不能跟你爸妈说,你不和他们去了。”
  “肯定不行……都跟旅行社报好了。而且我爸我妈最近关系缓和了不少,我觉得没准儿这次玩得好,还能复合呢。”
  “所以呀,就当二人蜜月了,带你去当电灯泡干什么!”
  “没我在他们说不了两句话就吵起来,随便一点事都可以吵……”
  “那干吗还一起啊!累不累……”
  “只要他们都能在我身边,即使吵架我也觉得很开心。”方茴停顿了一下说,“真正的感情,不会因为吵架就觉得累的。”
  陈寻默默地看着方茴,秋日清晨的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照在她单薄的侧脸上,映衬着悲伤的坚强,这让他的心一下子褶皱了起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那就不和我去了?”陈寻问。
  “嗯。”方茴站定点了点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方茴他们教室的门口,陈寻转过身说:“哦,那好吧,我上楼了。”
  “陈寻……”方茴在他身后喊他。
  陈寻回过头看她。
  “六天……会想我么?”方茴嗫嚅着说。
  “当然了!”陈寻笑着说,“每天给你发一封邮件!你回来查收!”
  “好。”方茴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她觉得陈寻一定还是喜欢她的,至少现在是。
  9月30日那天,方茴中午就被家人接走了,陈寻和宋宁他们去网吧打了会CS。一起去的还有隔壁法系的几个学生,其中一个叫邝强的用狙用得特别好,陈寻被他爆头了好几次,特不服气特地开了个血战,两人都用沙鹰单挑。玩了几个小时,陈寻也渐渐能和他打个平手,出来结账时,他们都笑了笑,一下子就熟了起来。
  “哥们儿够生猛的啊!”邝强点了根烟说,“抽么?”
  “我不抽。”陈寻摆摆手说,“还是你牛,狙用得真棒!”
  “也不行,瞎玩呗!”邝强摆了摆手指说,“你和宋宁一屋?”
  “对,他睡我上铺,你哪屋的?”
  “1513,回头上我们屋找我玩去啊!今儿就不陪你们了。”邝强搭上陈寻的肩膀说。
  “成!你不回学校了?”
  “不回,我直接走了,刚搭上一蜜,高中小孩,现在还在西单等我呢!”邝强狡黠地眨了眨眼说。
  “得,你玩你的去吧!”陈寻笑了笑说。
  宋宁付完钱也走了出来,看看往远处走的邝强说:“这哥们儿挺有意思的,就是说话不太靠谱,据说验处女无数,口头禅就是昨在哪哪哪儿,办了一特水灵的姑娘,而且还是处女。”
  “靠!太没谱了吧!”陈寻惊讶地说。
  “要不说呢,说你有这资质有潜力我还信。他?我才不信呢!”宋宁搂住他坏笑着说。
  “滚蛋!别什么都捎上我!”陈寻推开他说。
  两人正说笑着,陈寻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短信看,是沈晓棠给他发的,上面写着:老大和我想出去玩,然后明早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一起去吗?
  “谁呀?41?”宋宁凑过去问,因为陈寻在他们宿舍排老四,平时玩CS又特爱用41,所以宋宁就给方茴起了个外号叫41。
  “不是,沈晓棠,她约我和老大一起明天早上看升旗去。”陈寻说。
  “哦,是42啊!”宋宁很有内容地笑了笑说,“我说你今天在沙鹰怎么用42打了,敢情是想换‘枪’!”
  “去你妈的!什么42啊!”陈寻给了宋宁一下说。
  “那你去不去?”宋宁揉着肩膀问。
  “我看看吧!”陈寻若无其事地答道,但手里却用手机发回了短信,很简单的一个字:
  好。
  陈寻回到学校,直接和王森昭、沈晓棠约在小餐厅见面。沈晓棠见他过来,远远的挥了挥手说:“迟到十二分钟,我们要加一个十二块钱的菜,你请客!”
  “可是看我的手表是迟到八分钟,我允许你再点一个拍黄瓜!”陈寻把手表伸到她面前说,“说吧,你们俩是怎么计划好了把我拽上的?是不是以为我会迟到一个小时,然后让我请客再把我甩掉啊?”
  “不是不是!”王森昭忙摆手说,“我在路上正好遇见了晓棠,她……”
  “我自行车亏气了,老大帮我打气,一边打一边聊起北京天安门。他还没去过,我们就说一起去看看,顺便带上你,帮忙拎拎包、买买车票。”沈晓棠笑着说。
  “你真抬举我!”陈寻夹了一口鱼香肉丝说,“我总觉得你目的不纯,是不是看我们老大淳朴忠厚,想向老实人下手啊?要不我做主,就把你发给老大了,你们看这事妥么?”
  “陈寻你怎么那么讨厌呀!”沈晓棠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说。
  “就是!老四,你别乱说!”王森昭红着脸说。
  “老大,你要是不收我可就留着了!”陈寻笑眯眯地看着沈晓棠说。
  “你留着干吗啊?又想把我发哪儿去?”沈晓棠挑着眉毛说。
  “发我自己这儿,你看行么?”陈寻举起杯子说。
  “你……你真烦人!”沈晓棠红着脸,埋头吃起饭来。
  陈寻看着因自己的玩笑而脸颊绯红的沈晓棠,觉得她很可爱,他拿起筷子给她夹了菜,沈晓棠先开始扒拉到了一边,后来还是一口一口慢慢吃了。
  吃过饭他们又在校园里转悠到快熄灯的时候才各自回了宿舍,三个人商量好,为了能赶上看升旗,早上四点钟从宿舍出来,就跟宿管的大爷大妈说生病了,肚子难受要去医院,十一本来宿舍人就不多,他们肯定能通融。
  因为过节,熄灯时间延长到了十二点,王森昭作息很有规律,到了十一点就上床睡了。陈寻听了会CD,熄灯时刚想去洗漱,宿舍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喂。”陈寻接起电话说,他直觉这是沈晓棠打来的,所以接得特别快。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果然,沈晓棠故意哑着嗓子的声音从电话筒里传了出来,“你突然听见楼上有跳绳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你觉得奇怪,就上楼顶去看,只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对着你,嘴里不停念着‘99……99……99’,你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为什么只数99啊?’她不回答,你又拍拍她,她这才回过头,你猜怎么着?她居然没有脸!然后她把你一把推下了楼,接着念:‘100……100……100’……”
  “沈晓棠同学,你没事站我们楼顶上跳绳干吗呀?”陈寻低声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啊?怎么样?害怕了吗?”沈晓棠也笑了起来。
  “一猜就是你,所以一点都不害怕!”
  “是吗?可是我把自己给讲害怕了……你还有老大陪着,我们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沈晓棠声音越来越小。
  “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陈寻靠在窗边,望着女生宿舍说,“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
  “讨厌!不许讲鬼故事吓唬我!”沈晓棠高声叫起来。
  “你听着啊!”陈寻笑笑说,“你突然听见楼上有跳绳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你觉得奇怪,就上楼顶去看,只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对着你,嘴里不停念着‘99……99……99’,你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为什么只数99啊?’她不回答,你一生气把她一把推下了楼!结果你听见她掉到楼下后念: ‘100……100……100’……”
  “哈哈!我怎么敢推鬼!”沈晓棠也笑了起来说。
  “怎么样,还害怕吗?”
  陈寻的声音很温柔,沈晓棠从另一边的窗户也往这边望过来说:“不那么害怕了,可还有一点点。”
  “那我干脆陪你聊到四点吧。”
  “那哪行?我电话卡没那么多钱了。”
  “我管老大借。”
  “别了,他又不富裕,还要往家里打电话呢。”
  “那怎么办啊?”
  “你把手机屏幕的背光灯弄亮了,伸到窗户那里,我看见亮就不害怕了。”沈晓棠
趴在窗台上说。
  “那你也把你的手机打开,我看你到底在哪个屋。”陈寻也趴在窗台上说。
  “好,那我挂了啊,挂了你马上就开啊!”沈晓棠兴奋地说。
  “嗯,挂吧!”
  陈寻掏出了手机在床前摇晃着,很快他看见对面宿舍楼也亮起了一点点萤绿色的光。寂静的校园里那两点遥遥呼应的微弱的光仿佛化成了秋日里的萤火虫,温馨且灵动。在那个夜晚,两个人心里的某个角落发生了悄悄的变化。
  凌晨的时候,他们分别从各自宿舍跑了出来,宿舍楼好出,但学校大门却不好出,警卫拦住了他们,要详细问明原因才给开门。
  沈晓棠捂着肚子作痛苦状,陈寻搀着她,焦急地跟警卫说:“哥们儿,这是我们班女生,外地的,十一没回家,宿舍就她一个人,我们班女生都走光了。她半夜突然肚子疼,挨个给男生宿舍打电话求救,幸好我们屋有人,赶紧给她接下来,您问宿管的张阿姨,恨不得是抬下来的!现在得赶紧送医院,人家大老远考北京来不容易,据说是卖了家里所有的猪才供上学费,您说她要万一有个好歹,学校怎么向人家里交代啊!”
  沈晓棠被他说得直想乐,陈寻暗地里掐了她一把,她忙又“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警卫听他说得悬乎,但又怕真的有病给耽误了,想了想说:“那你们写个出门条吧,把姓名班级写清楚了,咱们学校还没有你们这样大半夜往外跑的呢!”
  “行行行!”陈寻把沈晓棠交给王森昭,忙跑过去写了起来,最后落款写上了宋宁两个大字。
  三个人出校门拐过弯就笑了起来,沈晓棠使劲拍着陈寻说:“你们家才卖了所有猪供你呢!”
  “我那不是追求效果么,你没看我那么一说,警卫眼圈都要红了!”陈寻躲开她笑着说。
  “不是陈寻瞎说,我们外地学生真有这样的,我来上学我爸就是给我凑的钱。”王森昭憨憨地笑着说。
  沈晓棠听了有些心酸,她走上前去拉住王森昭的胳膊说:“英雄不问出身,老大,你以后肯定能成功!”
  “就是,老大是我们宿舍高考分数最高的!625分呢!”陈寻拍拍他的肩膀说。
  “没有没有,在我们那里也不算高。”王森昭忙摆摆手说。
  “可是在我们这里已经算超级超级高啦!”沈晓棠笑着说,“都别忙着谦虚,咱们怎么去呀?”
  “坐夜班车吧!我提前向高尚打听好道了,丫就是一活地图,你只要告诉他出发地点和终点,他马上能给你背出所有公交路线,据说都是从小跟他奶奶学的。”陈寻向前一指说,“往前走,就在哪儿!”
  他们一起乘夜班车去了天安门广场,别看早上才四五点钟,但广场上还是聚集了不少人,不少带着旅行团小红帽小白帽的外地旅客,都是等着升旗的。王森昭一路上对各色花坛流连忘返,看见天安门城楼之后更是兴奋,死死拽着陈寻说:“你看你看!天安门啊!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只在电视里看见过,那时候觉得首都北京特遥远,是我这辈子都来不了的地方。后来我妈跟我说,只要好好学习就能来北京上大学,我就玩命念书,我脑子笨,别人念三遍会的,我得念五遍,可我也没放弃,每天晚自习都最后一个走,一直学到高考。其实我这个分可以上山东好一点的大学,可我还是来了北京,我就是想亲眼看看天安门,看看首都!真是漂亮啊!”
  王森昭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些话,陈寻听了觉得心里热腾腾的,他一手拉住王森昭一手拉住沈晓棠说:“走!咱们往前走!去金水桥前看毛主席像!然后再回来看人民英雄纪念碑!老大,我给你当导游!当年五十年大庆我就在这儿跳的舞,天安门一草一木我都熟着呢!我给你慢慢讲!等你以后在北京落下脚,买房买车娶媳妇生孩子,再给你儿子讲!”
  王森昭高兴得露出了大大的笑脸,沈晓棠看着陈寻认真的样子,觉得他无比英伟。
  升旗之前他们挤到了离国旗杆很近的位置,三个人虔诚地看着国旗护卫队庄严进场,王森昭的眼睛中甚至泛起了亮光。五星红旗升起的时候天边露出了黎明的朝霞,国歌响起三个人一起跟着唱了起来,目送国旗到达旗杆顶端,陈寻和王森昭一起欢呼出声,他低下头突然发现沈晓棠正仰首看着他,阳光下的笑容就像向日葵一样的灿烂美好,陈寻觉得自己的心跳就庄严漏了一小拍。
  吃完早点之后王森昭回了学校,陈寻和沈晓棠各自回了家。一路上陈寻一直在回想着沈晓棠一颦一笑,她美丽的容颜已经深深刻在了陈寻心里,甚至回到家里上床睡觉都梦见了她。
  一直睡到半夜陈寻才醒了过来,意识到已经睡过一天的陈寻渐渐清醒,只时另外一个纤细女孩的身影猛地浮上他的心头,他想起答应过给方茴每天发一封邮件的许诺,但看看床头柜上的表已经过了十二点,2001年的10月1日永远不能重来,一切终究是来不及了。
  方茴从新马泰玩回来就立刻打开了邮箱查信,六天内她没给陈寻打过一个电话,其实她爸妈的手机都是全球通,联系陈寻并不费力气,但她还是没有。方茴总觉得陈寻待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能说不好,但是从细微的情感表露上来说就是有那么点变化,淡了。
  因此方茴想,或许这些天的无联络状态,能让他更深一些的想念自己,而回到家的那一刻却无奈地感到,原来对他的期待与想念还是高过了预期。不知道最终这个没有彼此的六日,到底是考验了陈寻的感情深浅,还是考验了她自己的良苦用心。
  出乎意料的,方茴的邮箱里只有一封邮件,日期还是10月6日当天中午左右发过来的。方茴打开了邮件,里面文字也不多,简单地写着:
  茴:
这是累计了六天的想念,很想你。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你在我身边就像空气一样,也许有时候并不能强烈地感受到,但是绝对不能失去,否则会没办法呼吸。
就这么一直陪着我吧,好吗?
陈寻
  方茴看完邮件之后心里酸酸的,她按了回复键输入了“好”字和一个笑脸符号。可是她并不是特别的高兴,她始终觉得心里有一块空落落的,而陈寻并没能填满它。那个空气的比喻反而让方茴难受,她体会到了没有强烈思念的寂寞,但是尚还没体会到不能呼吸的痛苦。
  晚上陈寻打来了电话,约好8号上学一起吃饭,别的也没多说什么,陈寻那边有点嘈杂,方茴问他在哪儿,他只简单说了在外面,从接通到挂断,前后也就大概三分钟。
  开学之后他们一起吃了晚饭,方茴说想去遛遛操场,陈寻就陪她一起去了。初秋还留有夏末的最后一点余温,空气是凉的,但傍晚的夕阳照在身上,还有一些暖。
  方茴看着陈寻若有所思的侧脸说:“想什么呢?”
  “没有。”
  “是么?”
  “是啊,要不你说我能想什么?”陈寻笑着说。
  “我怎么知道。”
  “哈哈。”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方茴深吸了口气说:“你是不是觉得和我没话说?”
  “什么呀!不是一直说着呢么!”陈寻淡淡地回答。
  “说真的,你这几天想我了么?”方茴低下头问。
  “想了,还和他们念叨来着,你又不会游泳,怕你下海出什么意外。”
  “是吗?不是最后一天才想起来要给我写信的?”
  “不是!我就是怎么想怎么写的!每天写一封‘我想你’也没什么意义啊!”陈寻刻意解释说,其实他真是想每天写一封来着,要不是第一天错过去了,没准真就写了。可是后来他又和沈晓棠出去玩了一天,去前门淘盘,顺道逛了大栅栏,还特意去吃了天兴居的炒肝。那天玩得特高兴,回家也挺晚的,他一犯懒就没再想写信这茬。
  “陈寻……”方茴顿了顿说,“我觉得你没以前喜欢我了,咱俩好像和上高中那会儿不太一样了。”
  “胡说什么呐!你就爱成天瞎琢磨,根本没那回事!”陈寻烦躁地说。
  “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还喜欢我吗?”方茴停下来,幽幽地看着陈寻,一字一句地说。
  “好吧我承认,可能咱们的感情是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了,但这不代表我就不喜欢你了呀!毕竟咱们还是长大了,上大学后事情又多,不可能再像高中时候那样天天守在一起。我还是喜欢你,我很清楚我的生活里面不能没有你。但我觉得咱们都应该更成熟地对待咱们的感情,不能总是胡思乱想。”
  陈寻扶着她的肩膀说,方茴一直低着头,鼻子一抽一抽的,她这样子让陈寻很心疼,他把方茴抱在怀里说:“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特难受。”
  “陈寻……你答应我件事行么?”方茴趴在他肩膀上说。
  “你说吧。”
  “要是有一天你喜欢别人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保证不缠着你,但你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不许胡说!”陈寻想起这些年的往事,自己眼睛也酸了,搂住她说,“我们考一个大学不就是为了在一起么?你知道吗?当初我高考物理有一道大题没做,就是为了能和你在一个学校!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两个人在操场的角落紧紧拥抱,方茴特别感动,好半天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说:“今天多陪我待会儿吧。”
  “成!”陈寻笑笑说,“一切听你安排!”
  方茴也低下头笑了,陈寻松了口气,正想和她聊点什么高兴的事,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上面一闪一闪的是吴婷婷的名字。
  陈寻有些尴尬地回转过身,虽然看得出来很犹豫,但他还是接起了电话。电话那边吴婷婷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慌乱声音,她像念咒似的一遍遍重复着一句话:“来中粮广场!孙涛他们看见白锋了!”
  陈寻最终还是告别了方茴,去中粮广场找吴婷婷了。面对陈寻慌张的神色,方茴没什么可说的只能答应了好,之后她还想叮嘱两句,可是陈寻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走了。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方茴觉得更加寂寞。
  陈寻来到中粮广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吴婷婷红着眼睛愣愣地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孙涛和杨晴站在她旁边,满面愁云。
  “到底怎么回事?谁看见了白锋?”陈寻迎上去问。
  “我们俩!”孙涛拉过杨晴来说,“她事儿特多,非喜欢那种带香味的避孕套,中粮地下的超市有卖的,就拉着我来买。结账的时候我看旁边款台那人特眼熟,猛地就觉得像白锋,但是看着比原先白锋单薄,头发挺长的,有点他妈阴柔,就跟美发店那种人似的。你要说长相是真像,可气质一点都不像,白锋多爷们儿啊!他好像看见了我们,急匆匆就出去了,等我们跟出来就不见影了,我看着好像是去了对面的北京国际饭店里头,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你就把她招摆来!”陈寻瞪了他一眼说。
  “婷婷都等了这么些年了,不管是不是都得告诉她一声啊!”杨晴怜悯地看了看吴婷婷说。
  “你缺心眼儿呀!要不是呢,不就相当于把她扔高了再摔下来么!她受得了么?”
陈寻皱着眉说,“海冰呢?来了吗?”
  “来了,上对面国际饭店里问去了,这哪儿能问出来啊!就算那人是白锋他也不敢用真名啊!说不定一问立马就跑了呢。婷婷情绪太激动,就没让她去,怕闹大了,我们在这边陪着她。你快劝劝她去,她非要在这里守一宿,说是等那人出来,亲眼看看。”孙涛跺着脚说。
  陈寻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坐到吴婷婷旁边说:“又穿这么点!你冷不冷啊!”
  吴婷婷茫然地摇了摇头,陈寻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了说:“你先别想着是他,心里静静。我觉得不太会是白锋,你想想他现在又不知道自己没杀人罪,北京他怎么可能回来?肯定是天涯海角指不定哪儿飘着呢。你别听见点风吹草动就坐不住,不是我说,你对他还是放一放吧!”
  吴婷婷没理他,依然执著地望向对面,陈寻挠了挠头,只好毫无办法的继续陪着她。
  过了一会唐海冰走了过来,吴婷婷腾的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颤声问:“怎么样?
问着了么?”
  唐海冰扶稳了她说:“国际饭店的人才不可能帮咱们查有没有这么个人呢!再说用白锋这名也根本查不着!后来我偷偷给打扫大厅那阿姨塞了五十块钱,她告诉我是有一个穿红衣服黑裤子的小伙子进去,头发很长,急匆匆的,上电梯了,肯定是在里面住的,我估摸着应该就是孙涛他们看见的那个人!”
  吴婷婷听他说完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潮红颜色,她松开手看着陈寻高兴地说:“好好好!我这就上国际饭店门口等着去!”
  “这都几点了?等什么等啊!就算是他,人家也得睡觉啊!你先回家,明天再来吧!”陈寻拉住她说。
  “我不!万一他晚上走了怎么办?我要去等!”吴婷婷挣开他说,“你们要是觉得麻烦就回去!反正我是肯定不会走的。”
  “你说什么呢!我们可能把你一个人扔这儿么?”唐海冰叹了口气说,“反正现在我一个人住,明天就请个假不去上班了,我陪着你!陈寻你就回学校上课去吧!孙涛你呢?明儿要有事你也走!”
  “我们明天就政经和军理,都可以不上了,我也在这儿盯着吧!”陈寻说。
  “我刚和人在动物园租了个摊,倒服装呢,现在还没正式开张,我也没事!”孙涛搂住杨晴说,“要不你先一个人回家?”
  “我不,要那人真实白锋我也想看看他呢!那可是我小时候的偶像!”杨晴笑着说。
  吴婷婷扫视了他们一圈,嘴扁了扁就要哭出来,陈寻把她你的脑袋按在怀里说:“别掉金豆啦,等着和白锋见面的时候再哭吧!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给丫看看!”
  “嗯!”吴婷婷使劲点了点头说。
  几个人在国际饭店门口找了块地坐下来,头半夜还兴奋地盯着看,后半夜又冷又饿就都有点撑不住了。孙涛把杨晴抱在怀里睡了,唐海冰一根接着一根抽烟,也是上下眼皮打架。陈寻和吴婷婷披着一件外套靠在一起,吴婷婷看着高大的国际饭店说:“陈寻,你困么?”
  “不太困。”
  “我也是……我一想到能见到白锋,哪怕是仅仅跟他长得像的人,我的心就跳得特别厉害,根本睡不着。”吴婷婷捂着心口说。
  “要是真是他,你见面先跟他说什么啊?”陈寻把衣服往她那边挪了挪说。
  “我也不知道……我真没想好,你说我该说什么啊?多年不见?过得怎么样?你还好吗?”吴婷婷皱着眉头说,“我怎么觉得有点假啊!”
  “不,挺有那种味儿的,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就别重逢不都这么说么?”
  “可你觉得我是女主角吗?”吴婷婷轻轻笑了笑说,“其实见面第一句话我应该问他,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别瞎琢磨了。”陈寻蒙住她的眼睛说,“眯一会儿吧,要不明天一双兔子眼,白锋就算心里记着你也认不出来了,我帮你盯着。”
  “好。”吴婷婷顿了顿又说,“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奢望吗?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他,他没杀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
  陈寻感觉自己的手心湿润了,他搂紧了怀里的女孩,仰望着已经看不到星星的北京夜空,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一直盯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那个酷似白锋的人终于出现了。他陪着一个很有派头的男人走出来,一辆奔驰停在大门口,他为那个男人打开车门,笑着送他上了车。阳光之下那个人看起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些苍白,尽管穿着价值不菲的衣服,发型身材样貌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吴婷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人就是白锋。
  吴婷婷猛地站起来向他走过去,苦守一宿之后的强烈运动让她眼前有点发花,可她还是强睁着眼,死死盯着白锋的身影生怕他再次消失不见。走入大厅她才追上白锋,他并没发现跟来的吴婷婷,只是像在自己家的住宅楼一样向电梯走去。
  “白锋……”吴婷婷在他身后轻轻叫了出来。
  白锋猛的一停,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更快地向前走去。
  “白锋,没事的,是我!”吴婷婷拉住他说,“我是……吴婷婷。”
  吴婷婷盯着他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在她心里,她多么希望能从白锋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
  “对不起小姐,你恐怕认错人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欣喜或惊恐的神色,好像曾经的一切都融化在了里面,白锋很冷静地带着陌生口音说出了这句话。
  电梯发出了丁东的声响,他挣开了吴婷婷的手走了进去。陈寻他们也已经追了过来,唐海冰看了看不断上升的电梯楼层说:“怎么样?是他吗?”
  “是他!是他!绝对是他!”吴婷婷疯狂地按着向上的电梯按钮说,“他不承认,但是我敢肯定是他!一定是这里人太多了,所以他不敢承认。也没准他以为咱们是警察派来的,我要上去找他!我要跟他说……”
  “婷婷你先等会!你确认那个人是他吗?”陈寻压低声音拉住她的手说。
  “你不是也看见了吗?你能说那个人不是他吗?”吴婷婷激动地说。
  “我知道,但你至少要看清楚他停哪个楼层对不对?”陈寻扶稳她的肩膀说。
  吴婷婷慌忙抬起头看,电梯屏上的电子数字稳稳地停住了12层。
  几个人上了楼,客房的楼道里很安静,他们也不敢声张,只在电梯那里待着。陈寻转过身跟唐海冰说:“咱们别守在一层,一个是目标太大容易让宾馆的人给轰走,二一个,白锋不一定真的就在这楼,没准他怕咱们跟来,故意让电梯停这里,然后上一层或下一层呢。还是这么着,海冰你上13层,杨晴你去11层,都守在电梯口,孙涛上大门口等着,我陪婷婷在这里。咱们手机联系,只要看见他了就拦住,然后立马给我打电话。”
  “你小子就是鸡贼!比谁想得都多!行吧,就这么着!大家分头行动吧!”唐海冰拍了拍陈寻肩膀说。
  他们分别去了陈寻说的地方,吴婷婷靠在电梯边上轻轻颤抖起来,陈寻扶住她说:“是不是撑不住了?早上你也没吃两口饭,指不定还要等多久呢!”
  “陈寻……我和他说话了……”吴婷婷抓住他留下了眼泪,“我真的和他说话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他怎么样,有变化吗?”陈寻靠在她身边问。
  “嗯……变帅了。”吴婷婷擦了擦眼睛,笑着说。
  “切!你怎么这么花痴啊?”陈寻撇撇嘴说。
  “真的,比你还帅!像明星一样!身上还有古龙水的味!他现在估计是在做生意,一定挺有钱的!你看他送那人坐的车!奔驰320吧!我觉得他是先隐姓埋名到另外一个城市,然后白手起家,最后飞黄腾达!”吴婷婷合起双手支着下巴,眼睛闪出了光。
  “这时候青梅竹马的你出现,告诉他他并没有犯杀人罪。他喜极而泣当场向你求婚,然后你们手拉手心连心直接跨越社会主义,奔向共产主义!夏天去夏威夷吹吹风,冬天去瑞士滑滑雪,忙了就挣点钱,闲了就生俩孩子。但凡言情小说里写的场景你们都实地演练一次!除了第三者这样的情节不要出现,其他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看我这设想还合你口味不?”
  “去你的!”吴婷婷打了陈寻一巴掌说,脸颊绯红了起来。
  但是等待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要漫长的多,直到下午五点,白锋才从12层的一个房间出来,当他看见守在电梯口憔悴的陈寻和吴婷婷时,终是难以掩饰地愣住了。
  “白锋你太不地道了吧?哥们儿等你都快24小时了!”陈寻上去拍了他一下说,而吴婷婷只是在陈寻身后眼都不眨地看着他。
  “就你们两个?”白锋不动声色地闪开了陈寻的手问。
  “海冰他们在楼下,我这就给他们发个短信。放心,都是自己人!”陈寻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说。
  白锋敏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转过身说:“上我房间说吧,别在这里站着了!”
  陈寻和吴婷婷跟着他走进了他的房间,屋子和普通的宾馆房间不太一样,多了一点生活的气息,能看出来他在这里住了挺长时间。陈寻和吴婷婷坐在了小沙发上,白锋把外套脱下来,露出了里面很贴身的黑T,他走到冰箱前蹲下说:“喝点什么?都会喝酒了吧?”
  “没问题呀!绝对不比你喝的少。”陈寻笑着说。
  白锋扔给了他们一人一听啤酒,吴婷婷有些局促,陈寻先打开了自己那个递给了她,又把她手里的拿过来打开说:“白锋,你现在发大财了吧?都能住国际饭店了!真牛逼!”
  “呵呵,我这种人可能发财么?这房订了半年,但不是我CHECK IN的。”白锋掏出了一盒细长的烟说,“别叫我白锋了,我自己都听不习惯了,叫我ANDY吧!来一根么?”
  吴婷婷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不用,我不怎么抽烟,我也抽不惯这种凉烟!”陈寻摆摆手说,“那是谁给你订的房间啊?”
  “谁有钱谁给我订,反正低于这种水平的房我肯定不住。对了,你们早上看见了吧,就是我送下去那个胖子掏的钱,别看丫肥得跟猪似的,但是真有钱。他刚才是去长安俱乐部,知道那里不算会费光入籍就多少钱么?15个!而且还不是你花钱就能进去的!”
  “哇塞!这么牛!”陈寻惊讶地说,“那人是你老板?”
  白锋仰头笑了起来,他咳嗽了两声说:“算是吧!有点雇佣关系,我为他服务。”
  “那你还说你没钱!和那么有钱的主儿合作你能穷么?没事,你说实话我们也不会敲诈你,你现在到底干吗呢?”
  “我呀……”白锋凑到他跟前吐了口烟圈说,“给男人当褥子给女人当被子,白天歇着晚上用功,有人叫我少爷,有人叫我MONEY BOY,小名叫牛郎,大名叫高级男公关,北京,是叫鸭吧?”
  吴婷婷瞪大了眼,使劲地看着他,白锋好无所谓地斜着眼冲她笑笑,陈寻咽了口吐沫,有点结巴地说:“你……你丫别跟哥们儿开玩笑啊!我们是来找你说正经事的!”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要不然我给你张名片,你要有空也来找我玩玩,看小时候的交情我给你打个88折。婷婷也可以,我男女都成,估计你们也包不了长的,就419吧!”白锋坐在床上说。
  陈寻刚要站起来就被吴婷婷按住了,她颤颤地问:“什么419?419块钱?”
  “哎呀看你挺时髦的怎么这都不知道啊!419块钱我也就陪你喝个酒,那还得趁着我心情好,而且还是你买单。419,FOR ONE NIGHT!这总明白了吧!”白锋笑着说。
  吴婷婷晃了晃,一下跌坐在了沙发上。
  “白锋!”陈寻忍不住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他喊,“你跟她说什么呢?你疯了?你怎么能干这个!”
  “我怎么不能干这个?”白锋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你们觉得我能做什么?不被警察发现,能吃口饱饭,能有厉害的人撑腰!不能这个我能做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在爸爸妈妈的庇护下过完美好的童年,接着过美好的少年、中年?陈寻,你他妈太天真了!你待的这个地儿叫社会!我触犯的那个东西叫法律!不去偿命,不去蹲监狱我还想趾高气扬地活着?放屁!我他妈的能活着就是奇迹!我只能在最肮脏最恶心最阴暗的地方苟且偷生!别说在这里被男的女的一起嫖,就是干更不是人的事,只要能活着我就都敢干!你,我,她,咱们不是小时候在胡同里玩的孩子了!白锋这人早在十年前就没了!你们懂不懂?”
  白锋说完这些后不能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吴婷婷已经泪流满面,她扑上去紧紧抱住白锋说:“你没杀人!没杀人!姓曹的已经被抓住了!他已经都招了,人是他杀的,不是你!白锋你没犯杀人罪!没有!”
  “什么……你说什么?”白锋失神的眼睛渐渐聚焦。
  “我说你没杀人!那个人的致命伤是天灵盖不是后脑勺!警察已经都查清楚了,是他们亲自去你爷爷家说的!你相信我!你真的没杀人!”吴婷婷大声哭喊着说。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他到了去了,流了好多血……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你们想骗我回去自首!想让我去挨枪子!”白锋猛地推开吴婷婷说。
  吴婷婷倒在地上,挣扎地去拉他的裤脚,一边拉一边哭着说:“我没骗你!你真的
没杀人!不信你问陈寻,真的不是你干的!”
  白锋抬头看着陈寻,陈寻缓缓地点了点头。白锋一下子坐在床上,他紧紧拽住床单,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我没杀人?我都变得不再是人了,你们来告诉我我没杀人?为什么?为什么!”
  “白锋你冷静一下……”陈寻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说。
  “冷静?我没办法冷静!你过十年我这种日子再冷静看看!”白锋挣扎开说,“白锋?谁是白锋?没人是白锋!你们都给我滚!别在我这胡说八道!都给我滚!”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陈寻打开门把唐海冰他们迎了进来,看着屋里一片狼藉的样子,唐海冰迷惑地问:“这……这是怎么啦?”
  “没事!你把婷婷先扶出去!”陈寻搀起吴婷婷,把她放在了唐海冰怀里。
  “哎!怎么着啊,这是?”孙涛也满头雾水。
  陈寻不由分说的把他们一起推出了门外,他关上门回过头说:“白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换成谁都会受不了。但是路都是自己走的,你的人生很可悲,那也是你当初太鲁莽造成的!你怨不得别人!我还告诉你,不是只有你的人生可悲,你的经历影响了别人的人生!婷婷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她不可悲吗?她比你更可悲!她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还要承担你带来的所有痛苦!一心一意地等着你回来!她什么都不求,只希望你能给她一句安慰的话,让她觉得这些年过得值!我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哪怕就跟她说句掏心掏肺的实话!小时候我特别崇拜你,我觉得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希望以后我也能这么认为,我能和别人说我有一个哥们儿特牛逼!他打过人,流过亡,所有罪他都受了,可他还是这个!”
  陈寻在白锋面前竖起了一个拇指,白锋看着他的手终于哭出了声音。
  陈寻叹了口气,他拿过宾馆的纸笔写了点什么扔给他说:“这是我和婷婷的手机号,有事找我们吧,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陈寻下了楼,他们一起把吴婷婷送回了唐海冰租的小屋,一路上吴婷婷一句话没说,她也没哭,只是看着窗户发呆。
  晚上大家都住了下来,陈寻陪着她躺在屋里的一张床上。吴婷婷拉住了陈寻的手,轻轻地说:“我觉得心里最大的事已经过去了,真的,我不太难受。”
  “乖。”陈寻紧紧拉住她说,“以后好好地过,咱们才19岁,日子还长着呢。”
  “可我怎么觉得自己突然老了啊……”吴婷婷吸了吸鼻子说。
  “傻丫头,到89岁才能说自己老呢!”陈寻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快睡吧!”
  “嗯!”吴婷婷靠在陈寻怀里,哭着闭上了眼睛。
  而陈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残忍和无知的代价,所谓似水流年,还真不是谁都玩得起的。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吴婷婷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打开着,是一条短信。一个1390开头的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上面写着:
  谢谢你,祝你幸福。
  吴婷婷看了很久,直到认为已经把这几个字刻在心里了之后,才无声地按下了删除键。
  屏幕闪亮了一下,随后一切都黑暗了下来。
  在吴婷婷和白锋轰轰烈烈地见面时,方茴正和林嘉茉一起安静地过自己的19岁生日。
  一天一夜陈寻都没有和她联系,方茴在宿舍里看着画了圈的日历,还是忍不住寂寞把林嘉茉叫了出来。
  “把你的生日都忘了,是有点过分。”林嘉茉皱着眉说,“什么人那么重要?一宿都不回来?”
  “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初恋。”方茴淡淡地说。
  “不会吧!”林嘉茉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说:“这你都敢让他去?还夜不归宿?不是我说,方茴,我觉得你有时候真是没轻没重!平时什么他没给你打电话啦、没发短信啦、十一少写了两封邮件啦,你都耿耿于怀的。现在他去找初恋情人,连你过生日都不闻不问,你反倒踏踏实实的,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没怎么想,有些事情我根本拦不住。”方茴喝了口茶说,“那个女孩也挺可怜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陈寻不可能对她的事不闻不问。虽然他答应过我,少和她联系,但是他肯定做不到。”
  “你就不怕他们这一夜发生点什么?”林嘉茉赌气地说。
  “如果想发生,现在不是已经发生了?”方茴惨淡地笑了笑。
  “那你怎么办?”
  “分手。”方茴呼了口气说,“不能像以前一样喜欢了就分手吧,嘉茉,我有种预感,我们可能真的会分手。”
  “你们怎么到这种地步了……”
  “按他的话说,长大了吧。”方茴握紧了杯子,“我现在觉得自己当初特别幼稚,为了能和他在一个学校拼尽了全力,以为在同一个地方就能永远不变。可是长大了之后总会改变,学不一样的功课,走不一样的路,遇见不一样的人,我们根本避免不了分道而行的命运。”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你遇见谁了?他遇见谁了?”林嘉茉认真地问。
  “他遇见了一个女孩,很不错的女孩,可是他没告诉我。”方茴低下头说。
  “谁啊?那你怎么知道的?”
  “偶然遇见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军训时候好像拉过歌,挺活跃的。那天我看见他们一起吃饭,你知道么,陈寻侃侃而谈的样子真的很吸引人,只可惜我是在他跟别的女孩说话时才注意到的。”
  “我知道那个女孩,财政系的,叫沈晓棠,确实挺好看的。”林嘉茉想了想说,“不过他们一起吃饭也不代表什么啊!你别想多了。”
  “如果你也看到,你就知道不是我多想了,那种感觉我描述不出来。”
  “那你问问他啊!”
  “还是等他来跟我说吧,也许他提起沈晓棠的那天,就是我该和他说再见的那天了……”方茴终于不再冷静地说话,眼泪顺着她腮旁滑落,在塑料的餐巾布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别哭了!大过生日的,这是干吗啊!来,咱俩干一杯!让烦心事都滚蛋!”林嘉茉举起杯子说。
  方茴擦干了眼泪,点点头说:“嗯!不提他了,你怎么样啊?现在也不是每天都见到你了,和苏凯、赵烨还联系着吗?”
  林嘉茉苦笑着说:“苏凯刚上大学的时候还经常给我写信,有一阵我都觉得我们可能还有希望,可后来慢慢的信就少了。最近一次来信还是咱们一模那会儿,说是在大学里有了新女朋友。他最终还是没能一直等郑雪,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哪怕没有结果也要等的人是他,现在唏嘘感叹地说当初太小太傻的人也是他。所以你看,什么都是那么回事儿。我现在都觉得自己那时太想不开,人长大了就明白了。”
  “那赵烨呢?”方茴抬起眼睛问。
  “他啊……他还在给我写信。”林嘉茉顿了顿说,“可能刚到长春还不习惯吧,等有了新朋友也就会淡了。”
  “嘉茉,你就真的没对他有过一点点的感情,或者是感动?”
  “感动产生的感情和爱情不一样,我不太甘心,在还没经历爱情的时候就选择感动。我就是要为自己爱,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不是永远也无所谓!”林嘉茉看着远处说,“因为我现在不相信永远了,毕业的时候咱们哭着在树下面刻着‘永远不分开’,可是现在呢?乔燃不告而别去了伦敦,赵烨在长春,你我和陈寻虽然还在一起,但又有谁保证一直在一起?你不是也没有信心么?不是我们想失信,而是当我们长大就已经背叛了曾经,背叛了那时的自己!”
  “真的背叛了么?”方茴喃喃地说,“可是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也许吧!等我们不再年轻的时候。”林嘉茉笑着说。
  “不说这些了,我都被你说晕了!听说陈寻他们宿舍的宋宁追你呢,你就不打算找个男朋友?”方茴也笑了起来。
  “光有人追管什么用!”林嘉茉叹了口气说,“不过昨天晚上我梦见宋宁了,忘了什么内容了,但好像还挺不错的,是个好梦!”
  “看来还是该找男朋友了。”方茴点了她脑门儿一下。
  “讨厌!”林嘉茉红着脸说。
  陈寻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有些迷茫地坐起来,好一会才盯着吴婷婷问:“几点了?”
  “2001年10月10日下午3点24分!”吴婷婷看着手表报时说:“现在是在唐海冰租的平房里,站在你眼前并且陪你睡了一宿的是吴婷婷,你应该考虑是否对她负责任了。”
  “你说现在几号?”陈寻听了那个日子,猛地清醒过来说。
  “10号,怎么了?”吴婷婷也不再开玩笑,疑惑地告诉他。
  “操!怎么都他妈10号了!”陈寻一下坐起来,抹了抹脸就要往外走。
  “着什么急啊?上课点名?反正都晚了,先吃口饭再走吧!”吴婷婷拉住他说。
  “不行不行!昨天方茴生日!我彻底把这事忘了,我还是现在就回去吧!”陈寻穿上外套说。
  “那你慢点!”吴婷婷往他兜里塞了两块威化饼干说。
  “嗯,我先走了啊!”
  陈寻走到门口停了停,又返回来说:“别想白锋了,好好想想你后百十来年怎么过!你要是自己想不好,就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想!”
  “知道啦!”吴婷婷比了个Ok的手势,目送着他走了出去。
  陈寻回到宿舍,宋宁他们也刚下课,几个人在门口遇见了,王森昭担心地拉住他问:“老四,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没个消息,手机也打不通!”
  “你别说,先验证一下我们的猜测。据我看,你之所以夜不归宿只可能是两种原因,一,你狠狠心把41给办了;二,你狠狠心把42给办了。”
  “你丫……”
  陈寻刚张嘴就被宋宁打断:“你先别着急肯定我,等高尚说完!”
  “我觉得是三种原因。一,被扎针的给扎上了,直接去医院查得没得AIDS;二,被传说中北X大的花子给看中了,直接收入后宫;三,被拉登招到恐怖组织里去了。”高尚摇头晃脑地说。
  “操!你们丫就这么在背后琢磨我的啊!”陈寻拿起自动刮胡刀说,“说真的,这两天没点名吧?”
  “没点名?没少点名!”宋宁瞪着眼睛说,“第一天政经点名,第二天微积分点你回答问题。我一心软站起来帮你回答了,都怪我平时学的太次,答了半天尽逗大家笑了,驴唇不对马嘴。老师一失望挨着学号就点了我的名,让我补充!幸亏老大反应灵敏,站起来帮我答上来了。所以你记着点啊,以后上微积分,我是你,老大是我,你是老大!”
  “谢谢,谢谢了啊!如果哥们儿期末微积分没折,绝对请你们吃饭!”陈寻赔笑着说,“这两天方茴给我打电话了么?”
  “没有。哎,你到底干吗去了?难不成还有43?”宋宁斜着眼看他说。
  “滚蛋!回来再跟你们说吧,我得先找一趟方茴去。”
  陈寻拿起了钱包钥匙就往外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毛钱的纸币扭过头说:“高尚,上回你说那纸戒指怎么叠来着?快给我叠一个!”
  宋宁笑了笑说:“你丫行,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浪子!”
  陈寻把方茴约下了楼,去学校的小树林。她表情依然平淡,陈寻拉着她讪讪地说:“真对不起,昨天真是太惊心动魄了,一乱就……就没跟你打招呼。也没来得及给你买个什么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咱们这就出去买去。”
  “没什么想要的。”方茴低下头说。
  “真没有?”
  “没有。”
  “那……晚上一起吃饭!”
  “我和我们宿舍的一起吃过了。”
  “那你说吧,咱俩怎么给你庆祝生日!”
  “不用了。”
  “你还是生气了吧?”
  “没有。”
  “你别乱想啊!我和吴婷婷真没什么,我们见到白锋了,然后……”
  “知道了!”方茴打断他说,“别说这个了,你总有你的理由的。”
  “我真的是……”
  “我不想听!”方茴有些激动地说,“算我求你了,你别给我讲行么?我不想知道你
和吴婷婷这两天两夜发生了什么,一点都不想知道!”
  “方茴,你别这样,我……”陈寻拉住她说。
  “放开!”方茴抽回了自己的手说。
  “你这是干吗呀!”陈寻也彻底撒开了手,“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吧!我在外头陪吴婷婷等了一天一宿的白锋,眼都没合。他们又哭又闹,我怕出事,又使劲拦着他们!回去唐海冰那屋我连脱衣服的劲都没有了,睡也睡不踏实,还得盯着吴婷婷,怕她万一想不开干傻事,下午要不是她起来晃悠床,我根本就醒不了。我睁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生日,我……”
  陈寻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他看见方茴的脸色变成难以形容的灰白颜色,她的身体发抖,手指发抖,连嘴唇都发抖,两片薄薄的嘴唇吐出了不连贯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你和她住一起了?你们住一起了?”
  “不是……方茴,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陈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慌忙拉住方茴,急赤白脸地解释说。
  “你放开我,你放开!”方茴哭着尖叫出声。
  “我不放!你听我说清楚了,你不能就这么走!”陈寻紧紧抱住她说。
  “陈寻,你放开我!你别碰我!你别逼我!你让我一人待会,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听你和她的事,也不想和刚从别人床上下来的人说话!恶心!我觉得恶心!”方茴使劲挣扎着说。
  陈寻一下送了手,他怔怔地看着方茴说:“你说……你说什么?你说我恶心?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最后就说我恶心?我他妈的这么对你就是恶心?”
  方茴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扭头跑出了小树林,陈寻含着眼泪看着她渐渐消失。他手里握着的五毛钱戒指已经被捏成了一团,陈寻把它使劲扔进了树丛中央,转身向另一边走了。
方茴和陈寻最后还是和好了。
  吴婷婷亲自出面解释了这件事,唐海冰对他们让吴婷婷来调解十分的不满,他觉得不管陈寻和方茴闹得多厉害,都不会有白锋那件事厉害。而为了让他们舒服了,吴婷婷肯定要回忆起自己的伤心事,再遭一遍罪。陈寻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但虽然嘴上说着不用理方茴,心里却还是希望能早点和她解除误会。吴婷婷自然能看得出来,她心甘情愿为陈寻做点什么,她不担心自己为她付出,只担心付出的不够。报答也好,情意也罢,吴婷婷与陈寻之间的感觉,早超过他们人生一半还多的互相陪伴的岁月中说不清楚了。
  陈寻舍不得,方茴放不开,两人没再别扭,谁也不多提,就权当过去了。只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伤人伤心的事,多少还是落下了点小疙瘩。
  后遗症之一就是陈寻不太愿意和方茴单独待在一块了。方茴总是有点淡淡的哀怨,而陈寻也实在找不到方法来替她排解,他也不想去排解了,他害怕最终一切都演变成毫无意义的冷战,让最初的美好荡然无存。
  当记忆中的美好和现实里的沧桑无奈融合,人的心底便只剩下了无法安抚的凄凉。那段时间陈寻经常和王森昭、沈晓棠出去,还是沈晓棠出的主意,一起去找打工的地方,趁着大一课少挣点零花钱。其实他们三个中间对打工最持认真态度的是王森昭,他是真打算挣点钱替家里减轻负担。而沈晓棠则是纯粹的好玩心理,期待像日本漫画那样,找个蛋糕店、快餐店之类的又好玩有挣钱的活。陈寻没什么事,就跟着一起去了,他喜欢和他们一起开心的感觉,确切地说是喜欢和沈晓棠在一起开心的感觉,她总能带来不一样的新鲜感,陈寻乐此不疲。
  可惜他们估错了行情,那时候北京根本不流行学生打工这一说,满地的民工打工妹还找不到工作,哪还轮得上这些大学生无所事事地忐儿哄?他们先转遍了肯德基、麦当劳,人家倒还客气,先让他们填了表格,然后顺手放在旁边一个盛满了不下好几百张同样表格的盒子里,让他们回去等通知。陈寻看这形势,估计等通知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可能已经大学毕业了,因此断了去洋快餐店的念头。之后他们又找了西点店,不大的门脸,员工加老板总共三人,他们三个再往中间一站,立马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走出来还得排成竖队,说打工他们自己都觉得搞笑。最后他们不得已打起了周围饭馆的主意,刚进屋的时候领位小姐还很热情,一听是找工作,脸立马就拉了下来,非常不情愿地去喊了老板,一边走一边使劲翻着白眼。老板也没立即打击他们,看了看沈晓棠说,小姑娘不错,可以在大厅服务,但必须全日制,男孩么,顶多去后厨帮忙,扛扛煤气罐什么的。正说着两个男服务员抬着大罐子走了进来,那白衣服已经凝结成了油状不明物体,沈晓棠只看了一眼就拉着陈寻和王森昭往外走。可王森昭觉得不能再这么晃悠下去,没打成工,车费白花了好几块,于是又回头去和老板谈条件,打算先在这干干试试。
  陈寻和沈晓棠坐在马路牙子上等他,沈晓棠揉着腿说:“哎哟,累死了,你说大学生怎么找个打工的地方都这么难,这要是真毕业找工作可怎么办啊?”
  “不是咱们不努力,不是咱们不实践,是社会不给咱们机会,不给咱们接受风雨的广阔土壤!不给也就算了吧,反过来还说咱们是温室的花朵,活在象牙塔内,是垮掉的一代!真他妈不讲理!”陈寻叹了口气说。
  “就是!总有一天我们要冲破枷锁去开创自己的天地,世界早晚是我们的!我们不是垮掉的一代,而是勇敢的一代!我们必将用自己的方式创造未来,用更纯洁的眼睛去看世界,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沈晓棠张开双手向着天空说。
  “你这一套跟谁学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陈寻诧异地看着她说。
  “我们系辩论赛的立论台词,论未来创业中独生子女思维模式的利与弊,我是正方一辩!”沈晓棠眨了眨眼说。
  “行啊!怎么没叫我去参观?”
  “参观什么啊……最后都输了……”沈晓棠垂下头说。
  “怎么输了?我看你说得挺好的啊!多抒情啊!”
  “就是因为太抒情了,我们同学说我最后的两句不像辩论像诗朗诵……”
  “你最后说什么了?”
  “空气是多么的新鲜,生活是多么的美好,让我们向着光明的未来出发吧……”沈晓棠小声说。
  陈寻哈哈大笑了起来,沈晓棠懊恼得把头埋在了胳膊中间,陈寻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晓棠,你太可爱了,真是太可爱了!”
  沈晓棠红着脸抬起头,陈寻望着她水灵的眼睛也止住了笑。街头车水马龙,在城市的喧嚣中陈寻却感觉到了自己不同以往的心跳。
  真的很动心。
  嘀嘀的短信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凝视,沈晓棠腼腆地别过了脸,陈寻心慌地掏出了手机。是方茴的短信,说宋宁一会请林嘉茉吃饭,林嘉茉非叫着她,她想让陈寻一起来,按上次说的,给他们创造机会。
  方茴曾经偶然提起林嘉茉说的那个梦,陈寻当时说如果有机会一定撮合他们,方茴就记下了这个事,一是不愿意看林嘉茉一个人飘着,二是想和陈寻一起待会,他们有一阵子没在一起吃过饭了。
  陈寻看了看手机,回头跟沈晓棠说:“晓棠,我晚上有点事,得先走一步了。老大回来你帮我跟他说一声。”
  “不和我们吃饭了?什么事啊?”沈晓棠略有些失望地说。
  “嗯……宋宁的事,下次我单独请你吃饭!”陈寻没有说出方茴的名字,他从没在沈晓棠面前提过方茴,有时候他也会产生疑问,这算不算是故意欺瞒,但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坚持认为朋友之间也不一定非得聊女朋友的事。可不管怎么说,从他心底里,还是不愿意让那个沈晓棠知道方茴,也不愿意让方茴知道沈晓棠。
  “好!我要吃小餐厅的炸鲜奶豆沙!”沈晓棠灿烂地笑起来。
  “没问题!”陈寻挥了挥手,跑向了马路另一边。
  陈寻赶回学校的时候,方茴他们已经在小餐厅坐好了,宋宁笑着招呼他说:“叫你来,你还就真来啊?知道我现在银根紧缩,还跟着蹭,不仗义!”
  “得了吧!我没把老大、高尚都叫来已经算很仗义了!”陈寻抢过菜单说,“先给我来一水煮肉!”
  “那你没把42叫来,是算仗义还是不仗义呀?”宋宁挤眉弄眼地说。
  “滚啊!”陈寻有点惊慌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服务员说,“把水煮肉给我改成水煮鱼!”
  “得得得!我服!”宋宁忙拦住他说,“水煮肉,还是水煮肉啊!”
  “你们俩对什么暗号呢?一脸狼狈为奸的样儿!”林嘉茉狐疑地说。
  “我们俩是在交接,马上就要把你发出去了,我得慎重点不是?这是对你负责任,万一误把你交到鬼子手里,我怎么向父老乡亲们交代啊!”陈寻嬉皮笑脸地说。
  “去死!”林嘉茉扔了张餐巾纸过去,“谁用你负责任啊?”
  “我用,我用行么?”宋宁接过话说,“陈寻,你派给我的艰巨任务我正式接收下来了,哥们儿一定不负众望,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誓将任务圆满完成!”
  “说什么呢呢?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啊!”林嘉茉有些生气地说。
  “行了行了,先吃饭吧!”方茴笑着说,她习惯性地把辣菜放在了陈寻面前,而陈寻也习惯性地把不辣的先夹给她。
  “哎哟,你看你们俩就是有默契!”宋宁咂着嘴说,“老夫老妻就是不一样啊!”
  “你也有机会,和嘉茉慢慢修行着,我们免费当你们老师。”陈寻夹了块肉说。
  “陈寻你别没完啊!”林嘉茉瞪了他一眼。
  “嘉茉,来,吃菜吃菜!”宋宁献媚地给她夹了一口菜,林嘉茉瞥了他一眼,把菜扒拉到一边,没有动。
  “我们嘉茉哪儿都好,就是脾气有点刚烈,你日后可得多担待!”陈寻没理她犹自说着。
  “一定一定!你放心!我是哪儿都不好,就是脾气软。”宋宁接着说。
  方茴看着林嘉茉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偷偷拽了拽陈寻,小声说:“别这样了……”
  “陈寻!”林嘉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跟我出来一趟!”
  她说完就转身向外走,陈寻不是很在意的跟了出去,方茴有些担心,刚也想跟出去看看,却被宋宁一把拉住了。
  “没事,让他们说说去。”宋宁非方茴盛了碗汤说,“你也吃啊,他们出去,正好咱俩敞开吃。”
  “嘉茉是真生气了,陈寻太没分寸了!”方茴皱着眉说。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陈寻正说了我想说的,我平时爱耍贫瞎逗,但这种事我从不胡说。我也不瞒着,反正我就是要追她,早说晚说都要追。”宋宁自己也盛了碗汤说。
  “可是……可是她对你……”方茴嗫嚅着说。
  “她对我没意思,我知道!”宋宁痛快地回答,“这无所谓,我喜欢她和她是否喜欢我没什么太大关系,除非我们真的好了,那才能相提并论。”
  “我怎么觉得你特别像以前的一个人啊!”方茴苦笑着说。
  “赵烨?”宋宁得意地看了看方茴惊诧的目光说,“你们以前那点事陈寻都告诉我了,可是我跟你说,我和赵烨真不一样!他知道林嘉茉喜欢别人自己就先退缩了,以自尊为借口躲避伤害,可我不是,她喜欢谁是她的事,我喜欢她才是我的事!我能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我会小心地保护着她,所以我觉得自己能挺胸抬头地站在她面前。何况,不是据说她梦见我了吗?不管梦见了什么,都说明我在她大脑皮层留下痕迹了吧!”
  方茴看着闪烁出自信光芒的宋宁,由衷地笑了笑说:“加油!我希望你和嘉茉都能幸福。”
  “谢谢!”宋宁也由衷地说,“方茴,你是好女孩。”
  方茴腼腆地低下了头。
  “陈寻也是好男孩。”宋宁顿了顿会所,“但是……好女孩和好男孩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方茴愣住了,她使劲眨着眼睛仍掩饰不了黯淡的神色,过了一会儿,她浅笑着点点头说:“我知道。”
  林嘉茉和陈寻一前一后走到外面,秋日的晚风吹动了她耳边的碎发,校园影影绰绰的灯光给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陈寻紧走了两步,到她面前说:“怎么了?真生气啦?”
  “你到底什么意思!”林嘉茉厉声责问。
  “没什么意思,就剧的宋宁不错,给你们俩撮合撮合!肥水不流外人田么!”陈寻笑着说。
  “我和谁好,你那么费心干吗?没事闲的啊!”林嘉茉仍旧板着脸。
  “别假惺惺的了,我都知道了,快老实交代了吧!”陈寻丝毫没在意她的愠怒,还半开玩笑地说着。
  “你知道什么了?”林嘉茉不明所以地看着陈寻。
  “‘昨天晚上梦见宋宁了,是个好梦’……”陈寻坏笑起来,掐着嗓子学她说话。
  林嘉茉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说:“陈寻,你觉得好笑么?”
  “不好笑不好笑!”陈寻忙正色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帮你们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给你讲件更好笑的事。”背冲着他的林嘉茉耸了耸肩膀,好像是深吸了一口
气,“我的确做了个梦,也的确是好梦,梦里我还和人拥抱了,而那个人……”
  “是你。”林嘉茉慢慢转向陈寻,她直视着陈寻的眼睛,但神色却是困惑的。
  陈寻哑然地看着她,过了半天才磕巴地说:“你……你别逗我啊……”
  “我没逗你。”林嘉茉垮下了肩,瞬间柔弱了很多。
  “为什么?”陈寻目光闪烁问她。
  “我不知道……”林嘉茉抿着嘴唇说。
  “方茴……”
  “我没告诉她。”
  “我……”
  “没想让你怎么着,就是告诉你一声,放心,我没那个力气再向当初对苏凯一样对
你了。”林嘉茉抬起头,干脆利落地说。
  “你喜欢我么?”陈寻侧过脸问。
  “你喜欢方茴么?”林嘉茉也侧过脸问。
  “你知道的,我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陈寻认真地说。
  “我知道,是吃饭的时候会自觉给她夹菜的感情,是睡觉前想给她发个短信的感情,是无时无刻都认为必然存在的感情,但是,不是爱情。”林嘉茉挑起眼睛,直看到他心里似的说。
  “别乱说!”陈寻烦躁地躲开了她的注视。
  “我没乱说,不管我喜不喜欢你,都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我了解你,我最了解你!”林嘉茉微微一笑。
  “嘉茉,这样不好。”陈寻摇了摇头说。
  “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说这不是爱情吗?”林嘉茉仰起了下巴,看着陈寻脸上细微的变化。
  “这是……”
  “不是!”林嘉茉打断了他说,她凄然一笑,淡淡地说,“因为你遇见了沈晓棠,所以你和方茴之间不是爱情了。”

  第八卷 分开
  方茴说:“年轻时总是爱做互相伤害的事,最后我们都很绝望,因为我们知道,能拯救彼此的只剩下分开这一种选择。”
  陈寻和林嘉茉的那段莫测的对话,让他真正感觉到了隐藏的心底的悸动,但是与之一起来临的不是本该有的兴奋,而是微微的疼痛。
  陈寻说可能他的心在最开始就预知往后的结果,但他却没有醒悟,最终使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彻底感受到了被剥离的痛苦。
  因为林嘉茉的话,陈寻刻意地和沈晓棠保持了距离,只是心敞开了便难以回避,不知不觉的沈晓棠已经在他心里画了一块自己的领地,所以当那个可爱的女孩向他挥手,他还是不能自己地迎了上去。
  那天是学校的社团迎新,沈晓棠拉着王森昭在人群里转,一副迟疑的神色。陈寻远远看见了,心里有几分不自在,走上去拍了她肩膀一下说:“嘿!报了什么了?”
  沈晓棠回头见是陈寻,脸一下子明亮起来,先笑着说了句:“我正发愁是报器乐社还是报话剧团呢!”后又想起了什么,阴着脸说:“昨天给你发短信,你不是说没工夫过来么?”
  “刚完事。”陈寻看着她,心里暖起来说,“拿来我看看。”
  陈寻伸手拿了沈晓棠手里的宣传单,来回看了几眼说:“你报话剧团,我报器乐社,赶明儿你要是腻歪了就上我这边玩来!”
  “好好好!刚才她还非拉着我报那什么话剧团,大老爷们演那个干什么!”王森昭松了口气说,“就这么定了,我得去打工了,你们俩转吧!”
  “我才不爱和他转呢!”沈晓棠轻哼了声说。
  陈寻笑了笑说:“你去吧,老大!晚上再给我捎点回锅肉回来!”
  王森昭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沈晓棠却还撇着嘴说:“就知道吃。”
  “我怎么招着你了?”陈寻饶有兴趣地对她说。
  “没有啊!”沈晓棠绞着手指说。
  “既然没有,待会一起去自习室吧!然后再一起吃饭!”陈寻看着她面有笑意,也高兴起来,又说:“再请你吃可爱多!”
  “你说的!好!”沈晓棠再不别扭,欢欢喜喜地走在了前面。
  两人先去自习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放上两本大学英语精度占座,然后去食堂吃饭,又回到自习室里边看书边聊天。互相默写单词的时候,陈寻手机响了起来,他皱皱眉接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就急急忙忙回来了。
  “怎么了?又有事?”沈晓棠疑惑地问。
  “嗯,这回可出大事了。”陈寻长叹了口气说。
  沈晓棠着急地拉住他说:“出什么事了?你别吓唬我!”
  “你这么紧张,担心我呀?”陈寻看她的样子心里很受用,忍不住逗弄说。
  “美得你!”沈晓棠红着脸赌气地说。
  “说正经的,我发小儿出了点事。你身上有没有钱,借我点,我急用。”陈寻不再说笑,苦着脸说。
  “身上没带什么钱,宿舍里有点,一百多够么?”沈晓棠翻翻兜说。
  “不够啊……我也才一百。”陈寻摇了摇头。
  “到底什么事呀?要多少钱?我回去向宿舍的人借点。”
  “不用了,要借也是我去借,老大的钱我肯定不能借,宋宁这孙子估计兜里连十块都不剩了,高尚抠门儿得邪乎……邝强应该有钱!我找他去!”陈寻站起身说, “我发小儿的女朋友,也是我发小儿,她……怀孕了。打胎总得要七八百才够吧?我现在就上楼去借钱,晚上给他们送过去,不陪你了啊!”
  “哦……”沈晓棠听见怀孕这个词一阵吸气,点点头说,“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陈寻东拼西凑的借了四百块钱,去德外的杨晴家楼下和他们会合。吴婷婷已经先到了,她搂着杨晴,杨晴一直在轻轻地哭,孙涛站在一边,烦闷地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我说,你丫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不是自称左手试纸,右手套儿,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吗?”陈寻看了看 杨晴,责备地说。
  “你当我乐意呀?我们就看了个《色即是空》,想照里头的样儿试试,失误嘛……都赖你!十一的时候不跟我们去!要不然没准儿没这事了呢!”孙涛愁眉苦脸地说。
  “靠!别的事你赖得上我!这事你能赖上我么!我拿了四百,可能还不太够。”陈寻掏出钱递给他说,“你那里有多少?”
  “我他妈一块都没了,我和杨晴的钱全扔在动物园那个摊子上,现在还没往回收呢!海冰出差了,婷婷前一阵刚把手头的钱都给了白锋他爷爷……妈的,真背!”孙涛狠狠地把烟头扔在地上说。
  “大概得多少?”
  “光验孕验尿验血B超检查外加开了点消炎药就180,医院忒黑,贵得邪乎!之后不定多少钱呢,我估计怎么也得小一千。”孙涛搓了搓手说,“唉,方茴家不是挺有钱的么?能不能找她借点?”
  “她……”陈寻顿了顿说,“我不想管她借钱,你扛扛,我再想想办法吧!”
  “你们怎么了?上回婷婷说了之后不是好了么?她还掰不开呐?”孙涛疑惑地问。
  “不是,是我自己掰不开了……”陈寻抬起头有些茫然地说,“好了,不说这个。你劝劝杨晴,从我来她就哭,这都多半天了?”
  “哎哟,我现在都不敢跟她说话。你知道,从小她就胆小,又怕疼,这回她是恨死我了……”孙涛低下头说,“说实在的,她跟着我,真是受罪了。”
  陈寻拍了拍他的肩膀,揽着他走到了杨晴旁边,杨晴瞪了孙涛一眼,赌气地背过身,坐在旁边的石台子上。
  孙涛忙过去拉她说:“你别坐这上面!凉!受了病怎么办?”
  “你现在知道关心我,早干吗去了?干的时候只图自己舒服,事后着急管屁用?”
杨晴愤愤地哭着说,“受了病怎么办?好办!正好把孩子流了,也省了去医院那几百块钱了!”
  孙涛尴尬地站在一旁,吴婷婷冲他微微摇头,自己上去把杨晴扶起来说:“现在说这些赌气的话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这么坐着确实对身体不好。你当流产是说流就流啊,弄成习惯性流产就麻烦了!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还是药流吧,便宜点。”杨晴吸着气说。
  “不行!药流你自己弄得好么?大出血怎么办?流不干净怎么办?你别瞎琢磨了,我们这么多人呢,总能想到办法!”
  “就是!孙涛,定的哪天去医院?”陈寻问。
  “现在消炎呢,至少三天,估计得预约到下礼拜二。”孙涛数着日子说。
  “那行,你别着急,我再回去想想办法。”陈寻点点头说。
  “嗯,我也会帮忙,你们俩也放宽心吧,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事!”吴婷婷劝慰地说。
  陈寻要回学校,吴婷婷晚上住在杨晴家,多陪她一会。陈寻临走前杨晴拽住了他,红着眼睛小声说:“谢谢……”
  陈寻心里疼了一下,月色下杨晴憔悴的脸和他记忆中一直跟着他们嬉笑玩耍的小女孩怎么也对不上号,他看了看站在一旁困顿的孙涛,又看了看已经洗净铅华的重活了一遍似的吴婷婷,陈寻突然觉得,他们果然已经长大,慢慢走出很远的路了。
  陈寻回到学校后还是没有向方茴借钱,他找了沈晓棠,把他们小时候的事给她细细讲了一遍。沈晓棠很感慨,毅然决然地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现金,说是一定要帮帮他们。
  周二陈寻翘了课,吴婷婷他们早早就等在了医院门口,孙涛急着杨晴的事,一路挂号排队。杨晴和他一句话不说,呆呆地站在一旁。
  进妇科门诊陈寻已经有了经验,他和孙涛等在门口,吴婷婷陪着杨晴进去看病,填单子时杨晴随口胡编了个名字,大夫兴许是看惯了,丝毫不在意。
  大夫问要不要麻醉的时候杨晴犹豫了,吸入那种气体就要一百五十块,而他们身上总共也没多少钱了。
  杨晴颤声问医生说:“是很疼么?”
  医生瞥了她一眼说:“从身上掉块肉能不疼么?第一次打胎都要扩宫,肯定会疼,你既然做了就应该有疼的准备啊!”
  杨晴羞愤地煞白了脸,吴婷婷毫不犹豫地说:“要!您开吧!”
  最里面的手术室只能杨晴一个进去了,她唯唯诺诺地听护士吆喝着穿上了衣服和鞋套,吴婷婷在外面看不真切,只觉得她的神色格外可怜。等了一会,杨晴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两条腿不太利落,不得不叉开着走路。坐在两边椅子上女的都同情地看着她,吴婷婷忙上前去扶住了她。
  吴婷婷低声问:“能走么?”
  杨晴咬着牙说能,而眼泪却顺着腮帮子流了下来。吴婷婷看着心酸,也红了眼圈。
  出了妇科的门,陈寻和孙涛就迎了上来,孙涛忙着给杨晴披了件衣服,杨晴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几个人心里都很沉重,出了大门商量着怎么回去,可交完了手术费、麻醉费、药费,他们身上只剩下了十块多钱,连打车都不够,只能坐公共汽车回家。
  公共汽车上人很多,根本没有座,他们只能站着,连好好扶的地方都没有。孙涛看着杨晴空洞的眼神,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的难受。他猛地从人群中挤到座位边,红着眼睛反复地喊:“我女朋友病了,她实在站不住。哪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好心给她让个座?谢谢大家了,麻烦给她让个座!”
  说完这些话孙涛和杨晴都哭了出来,旁边有一个中年阿姨站了起来,孙涛给她鞠了个躬,扶着杨晴坐下来了。
  陈寻他们看着都心酸得不成,吴婷婷死死握着车把手,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陈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才稍稍平静了一点。
  几个人把杨晴护送回家,她刚在床上躺稳了,便轻轻说了句话。
  “孙涛,咱俩分手吧。”
  陈寻他们都愣住了,孙涛也愣了愣,但随后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说:“我去给你煮锅牛奶吧。”
  “孙涛,我没开玩笑,咱俩分手吧。”杨晴哽咽地说。
  “冰箱里还有牛奶吧?”
  “我说分手!”杨晴喊叫起来,“孙涛,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不能在一起了!我原本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你不如海冰能拼,不如陈寻聪明,这都无所谓,我也没图你能挣钱能发达,就是希望我们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管我妈怎么说你没出息我都不当回事。可是现在我发现,不行,根本不行!现实太残酷了,我怀了孩子你连做人流的钱都拿不出来,我怎么跟你过下去?这世界光有爱情不行,你连自己都养不了,你怎么养我?怎么养家?算了吧,爱情是高级的,咱俩完不起了……”
  孙涛吸着鼻子走过去,他拉住杨晴的手说:“晴儿,我知道自己没本事,不想着努力却天天做发财梦。你老嚷嚷吃必胜客可我都抠着不带你去,但为了面子扭过头跟别人出去胡吃海喝,还骗你说是他们请客的。我还老找你零钱换整钱,可你……你为我做人流我却只能让你坐公共汽车回家,我他妈就不是男人!晴儿,是我的错,你想打我骂我甩了我都行,我不怪你。但我爱你,你等着,等我玩得起爱情的时候,我一定回来找你!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现在你让我最后再为你做点什么行么?让我把牛奶热完咱们再分手,你现在虚,总的补补……”
  杨晴伏在被子上痛哭出声,孙涛站起来向厨房走去,陈寻想跟着他,他却摆了摆手。吴婷婷走到杨晴旁边紧紧抱住了她,两个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起哭。
  孙涛热完牛奶就走了,吴婷婷晚上还要留下陪着杨晴,看杨晴渐渐平静了,陈寻才从她家出来。
  大街上萧索的落叶枯枝显出了秋末特别的凄凉,陈寻抬起头,看着停满了乌鸦的电线觉得心里无比难受。他突然特别想见沈晓棠,恨不能马上见到她灿烂的笑脸。
  一进校门陈寻就给她打了电话,他一路跑到沈晓棠的楼下,直到看见她的身影,才觉得那种无处释放的憋闷好了一些。
  两个人绕着学校的外墙散步,陈寻把白天的事都跟她说了,哀叹道:“真没想到他们会这样,你不知道,以前他们特别好,从小就天天粘在一起,我以为他们一定能修成正果……但是杨晴说的也没错,他们只是混日子不是过日子。要想一直在一起不能光靠情分,还是要成熟起来强大起来才行。”
  “长大了终归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吧,谁也避免不了长大,个子高了,迈的步也大了,总不能一直在原来的圈子里转悠吧,抬头往前走走,没准路就宽了,你觉得呢?”
  陈寻抬起眼,看着走在前面回头冲他笑的沈晓棠,重重点了点头,心里豁然开朗。
  那年冬天的女生宿舍里,流行起玩一种“笔仙”游戏。先在面前摆一张纸,上面画着“是”“否”还有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两个人一起握住一杆笔,念念有词地把“笔仙”请来,这时候笔便会“自己”动起来,然后你就可以问它问题,它“自动”在纸上画圈,用简单的是否或字母数字为提问的人答疑解惑,最后再把它请走。这种游戏带点神秘感,大学女生玩着不过是图个新鲜,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没谁把它当真。
  陈寻不找方茴的时候,她基本都一个人在宿舍待着,所以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宿舍里。自然而然的,方茴也参与了这个游戏,李琦攥着她的手时,犹豫了一下说:“你可以问问陈寻的事,我不会告诉刘云嶶她们的。”
  方茴尴尬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李琦的手。
  刘云嶶凭借着异乎寻常的八卦精神彻底搞清楚了和陈寻在一起的女孩是沈晓棠。
她不像方茴天天在宿舍里待着,偶尔也会在校园里碰见陈寻和沈晓棠,每次都会很认真地跟方茴报告。然而刘云嶶并不知道其实方茴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的事,她宁愿保持着阿Q精神,小心经营自己的那微薄的爱情。有时候方茴宿舍的人聊起这些也会为她鸣不平,让她去和陈寻说个清楚。可她却一直没吭声,她爱着陈寻,很爱很爱,爱到当爱已经快消失殆尽的时候,也不想去主动结束。
  “开始?”李琦问已经神游的方茴说。
  “好。”方茴静下心来,和李琦一起念起了可笑的咒语。
  笔动起来之后,李琦问了很多问题,什么在大学里会不会交到男朋友,男朋友的首字母是什么,会在多久后遇见等等。而方茴一直跟着她颤动的手在纸上瞎画着圈,没问一个问题。
  后来李琦实在想不出问题了,她看了看方茴,示意快问关于陈寻的事,方茴顿了顿说:“请问陈寻心里喜欢的人是谁?”
  两手之间的圆珠笔晃悠起来,笔道穿过F这个字母,最终在S上画了一个圈,望着那个圆圈方茴半天没有说话,李琦又念叨了一通,把笔仙请走了事。
  “真准呢!我刚才一点都没动!我觉得是你在拉着我动!”李琦也是第一次玩这个,有点兴奋。
  “是我在动,我用劲了,拉着你的。”方茴低下头说,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动没动,只是这么说可以把那“冥冥中的天意”降低一些。
  “啊?是吗?那动了就不准了。”李琦知道她的心思,就顺着她说了下去。
  “听她们说的来劲,也没什么意思。”方茴站起来说,“我去嘉茉的宿舍玩会儿。”
  “嗯。方茴,我觉得你还是和陈寻说清楚吧。”李琦劝解她说。
  方茴回头淡然笑了笑说:“我们俩,已经说不清楚了。”
  方茴下楼找林嘉茉,可她没在宿舍,同屋的人说她被宋宁约出去了,一边说还一边暧昧地问方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
  方茴摇摇头退了出去,她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好了,虽然和林嘉茉在一个学校里,但她们已经不比高中时能天天在一起了。林嘉茉加入了系学生会,平时忙得热热闹闹,偶尔一起吃饭,机会一半的路人都会跟她打招呼,而方茴仅仅在班里混个脸熟而已。孤独地走在学校中的方茴有种深深的失落感,她感觉当时几个人在毕业时许下的永远不分开的诺言成了他们向四面八方迈步的里程碑,只有她还傻傻地固守在那里,不肯离开。
  按现在的话说,方茴就是没能与时俱进,而在当时,她只是个爱得太认真的傻孩子。
  方茴无事可做,就去了机房查邮件,果不其然的,寥寥无几的邮件中醒目的有着乔燃的名字。乔燃去英国以后每周都会给方茴写一封信,说起来也没什么具体内容,无非是问候外加说说自己的近况,偶尔还会附上一两张照片。他每次最后一句话都是问“你过得好么?祝好盼复”。方茴通常会写点学校里的事,也总提到陈寻和林嘉茉,而这次,当再看见那句“你过得好么?祝好盼复。”时,方茴只打了一个“好”字就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了,她趴在键盘上轻轻哭了出来。
  她不好,没有比现在更不好的了。
  宋宁把林嘉茉约出来单独吃饭了,他的理由很奇怪,天气转冷,一起吃顿热乎饭,给感情也加加温。
  两个人点了一个小锅仔,在酒精燃料的作用下里面的浓汤“咕咕”冒着泡。宋宁看着毫不客气地夹着血豆腐的林嘉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不要形象的美女。”
  “谢谢!美女再不要形象也是美女!我比较喜欢要形象的帅哥。”林嘉茉鼓起腮帮子,呼呼吹着气说。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比较失望。”林嘉茉诚实地回答。
  “那我请你吃饭,你答应那么痛快干什么呀?”宋宁假装痛心疾首地说。
  “反正你请客不吃白不吃,再说我这人也不太会去拒绝别人,以前有惨痛经验。”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是给我希望了?”
  “是吗?那我收回。”林嘉茉又捞起一块血豆腐说,“你没希望了。”
  “真的吗?”宋宁饶有趣味地抱起手说。
  “真的,你笑得那么恶心干吗?”林嘉茉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做梦梦见我?弗洛伊德说那是人的潜意识地体现。”宋宁往前凑了凑,神秘地说。
  林嘉茉放下筷子,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弗洛伊德没说错,但你说错了,我梦见的不是你。”
  “你什么意思?”宋宁不再嬉笑,正色地说。
  “没错,我是做了个梦,也的确告诉了方茴,然后她告诉了陈寻,陈寻也告诉了你。”林嘉茉坐好了说,“但我骗了她,我没跟她说实话,我梦见的人,不是你,是陈寻。”
  林嘉茉说完了之后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锅仔的酒精燃料越来越小,最终熄灭。过了一会,宋宁抬起头说:“你喜欢陈寻?”
  “我在意他。”林嘉茉想了想,回答说,“已经超出了朋友之间在意的程度。”
  “够坦白的啊。”宋宁低低地笑着说。
  “对于爱情我一向坦白。”
  “可那是爱情么?”宋宁突然抬起头,锐利地盯着她问。
  “当……当然是了。”林嘉茉有些慌乱地说。
  “就算是吧,但另外一方面,你对友情可不太坦白啊,为什么不敢告诉方茴呢?”宋宁继续逼问。
  “我怕她接受不了。”林嘉茉低下头说,“陈寻我一定争取,方茴我绝不放弃!”
  宋宁拍起巴掌说:“好!好!豪言壮语啊!那我问你你凭什么一定争取,又凭什么决不放弃?不要说那么多漂亮话,你想过后果么?等你觉得一切都无法收拾的时候,可就全都晚了!”
  “我了解陈寻,也了解方茴!我知道怎么做不用你教训我!”林嘉茉恼羞成怒地说。
  “可惜你不了解感情。”宋宁摇摇头说,“这也不怪你,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多微妙你根本不知道。嘉茉,你应该好好谈一次恋爱。你不能……”
  “够了!”林嘉茉站起来冷冷地说,“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办。宋宁,你是很聪明,但有的时候你聪明得让人讨厌!谢谢你请客,我先走了,再见!”
  林嘉茉抓起外套就往外面走,宋宁慌忙结了账追出来,他跑过去拉她,而林嘉茉狠狠地甩掉了他的手。
  “宋宁!你别以为你喜欢我就怎么着都行!喜欢我的人多了,还排不上你呢!比别跟着我,我讨厌你!讨厌你!”
  “你讨厌我什么?你是讨厌我能感觉出来你怎么想的,还是讨厌我把你心底的自私挖出来给你看?”宋宁没再追她,站在她身后大喊,“林嘉茉!你很寂寞!你曾经全心全意地喜欢别人但没有结果,你曾经彻头彻尾地伤害别人但自己却舍不得!你就是寂寞!寂寞得想找一个能和你在一起的男孩,又不甘心自己的失败!骄傲而又寂寞的人最傻逼!林嘉茉!你听清楚了!我不管你梦见谁了,我都喜欢你!我喜欢你!”
  林嘉茉没有回头疾步向前走着,但宋宁说的每一个字都刺破寒风传到了她耳朵里。不知不觉地,她竟然已经留下了眼泪
  冬天体育课的一次跳箱练习中,方茴的脚崴了。
  她那个时候特别的瘦,因为长时间在宿舍蹲着不运动的结果,身上唯一的一点肉都是软软的那种,一点肌肉都没有。对于跳箱这种手腿并用的动作,她根本做不到想薛珊、刘云嶶一样潇洒地跳过去。勉强做了几次练习之后,在正式跳箱的时候,她的一只胳膊没撑住身体,磕绊地摔了下去,左脚先着的地,随即就惊呼了一声歪在地上。等李琦她们跑过去扶起她,再看左脚崴踝,已经肿得像桃一般大了。
  几个女孩子杂咋呼呼地把方茴送到了校医院,大夫简单看了看,拍了片子见没骨折,就仅仅给她开了点药。李琦帮她取了药,惊讶地说:“咱们学校还有扶他林?真想不到!我以为只有红药水、紫药水呢!你没看平时感冒开的那些药,没一个好使的!”
  “药再好也是药,不得病是最好的了。”方茴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说。
  李琦搀着她的胳膊说:“你脚肿得这么厉害还能上课么?咱们宿舍在4层,你每天怎么上下楼呀?要不给陈寻发个短信,让他把你送回家吧。”
  方茴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用,今天都礼拜三了,再熬两天就周末了。到时候,让我妈来接我一趟就行。陈寻他们器乐社和校学生会在一起筹办新生卡拉OK大赛呢,最近挺忙的。”
  “哦。”李琦没说什么,她也不忍心跟方茴多说什么了。其实昨天刘云嶶回来告诉她了,在小餐厅看见陈寻、沈晓棠一起和一帮器乐社的人吃饭,喧哗的声音在包间外都听见了。那边厢歌舞升平,这边厢零落颓败,李琦都替方茴心酸。
  陈寻是直到礼拜五才知道方茴脚崴了的,前几天没顾上和她联系,周五想问问她一起回家不,却怎么也打不通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下午他下课后,给方
茴宿舍打了个电话,是李琦接的,听到他的声音语气就冷淡了下来。
  “方茴刚下楼。”
  “哦,那我去楼下等她。”
  “那你得多等一会儿。”李琦轻哼了一声说。
  “怎么了?”陈寻觉得她话里有话。
  “她礼拜三上体育课把脚给崴了,得扶着楼梯扶手一点点儿的下。怎么,你都不知道啊?”
  “先……先这样,我找她去,谢谢你啊!拜拜!”陈寻觉得自己的脑子空了一下,连忙挂了电话。
  陈寻跑到方茴的宿舍楼下时,方茴正好从大门口出来,略大的深绿色呢子大衣穿在她身上有点晃悠,衣服外面的脸和手有些苍白得过分。因为没有扶手可扶,楼门前的三四个台阶让她有点为难,她笨拙地把书包挎在胸前,看样子是想一步步跳下来。
  陈寻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坠痛了一下,他紧走两步,一把扶住方茴说:“慢点!”
  方茴抬起头看见她,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诧异表情,随后又很快地黯淡下去,她低着头,小心保持着与陈寻之间的距离,撑着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怎么弄得?干吗不告诉我一声让我送你?”陈寻蹲下来,撩起她的裤腿看着说。
  方茴急忙往后退,衣料从陈寻手中挣脱,两人中间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体育课跳箱,摔了一下。我妈的司机一会来接我,刚才打了电话,这就到。不用麻烦你了。”
  陈寻收回了手,站起来问:“为什么不和我说?”
  “打了一次电话……你没接。”方茴抿着嘴唇说。
  陈寻想起来了,那天他陪沈晓棠去买话剧团的道具,他感觉到了裤兜的手机震动,看是方茴的名字就没有接,而后他再打过去,就已经关机了。看着方茴现在的样子,再想想那天的电话,陈寻心里就好像被什么狠狠拧了一把,格外难受起来。
  他皱着眉说:“后来怎么就关机了?”
  “没电了……”
  “充电啊!要不打我宿舍也行啊!”
  “电源在桌子底下……不太方便蹲下去,也不想麻烦别人。”方茴淡淡地说。
  陈寻觉得心里的拧痛感更强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抱抱她,方茴却侧过身子躲开了。
  “车来了,我先走了,再见。”方茴背起包说。
  “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
  “那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嗯。”
  方茴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她侧过头说:“其实,那天你也可以给我宿舍打电话的……”
  她说完就往前走了,司机出来接过了她的包,替她打开车门又关上,银白色的轿车绝尘而去,陈寻站在后面,愣愣地看了很久。
  那天陈寻自己回了家,他背着吉他,拎着包,像一个流浪者一样。他跟我说他当时的心就像在流浪,更准确地说是在流放,完全找不到方向。他说他以前很喜欢那种仿佛在天上飞一般的自由,而且他从不担心会迷失,因为他知道,方茴一定会在地面上等着他回来。只要想到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守着自己,无论飞得多高就都不会害怕。可是后来他觉得自己飞得太远了,远离了那个人的视线会有种畅快的解脱感,但是之后却很迷茫,他找不到陆地在哪里,因而不知道飞行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陈寻说,他对方茴的感情,从那时候起就说不清楚了。
  陈寻问我一直听他说这些情啊、爱啊会不会觉得特蛋逼,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其实我们都明白,也就在那个年纪,我们能单纯地去想安歇情与爱,长大之后,我们只能在这里对着抽中南海。
  后来陈寻在永安里的地下通道里停了下来,有一个长头发的艺术家似的青年在那里抱着吉他嚎,那动静让他的耳朵很难受,偏偏艺术家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他的吉他。陈寻被他一看,立时激起了斗志,对着艺术家就坐了下来,把吉他套往地上一扔,放了三五块钱,也弹唱了起来。
  两个人有点默契,你唱一首我唱一首,情歌摇滚,中文外文,居然就没有重复的。半截陈寻接了沈晓棠一个电话,那艺术家还特敬业地等了他会儿,比个手势,意思是你先接,不着急。
  “干吗呢?回家了么?”沈晓棠在电话另一边说。
  “回了,但还没到家呢!”陈寻朝手心呵了口气说。
  “在哪儿呢?”
  “永安里地下通道。”陈寻朝着那个艺术家笑了笑,“和你一哥们儿飙歌呢!”
  “啊?真的假的?没蒙我吧?”沈晓棠惊讶地大叫。
  “真的,不跟你说了,该我唱了,人家等着呢!”陈寻拿拨片滑了一下琴弦说。
  “行!你接着唱!我现在就过去找你,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陈寻刚想说你不用来了,沈晓棠就挂了电话。他无可奈何地把电话放在兜里,冲艺术家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接着弹了起来。
  又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那艺术家明显唱累了,估计也没什么可唱的了。他收起了吉他,走到陈寻旁边说:“哥们儿,看你岁数不大,不简单啊!有点水儿!”
  “也不行,没你底气足。”陈寻谦虚地笑笑说。
  “抽烟么?”艺术家递过一根烟,陈寻摇摇头,他自己点着抽起来说,“失恋了吧?跑这儿唱歌来?”
  “没有,我女朋友一会就找我来。”陈寻胡诌说。
  “得!玩得够浪漫的!我不跟你侃了,先走一步,我嗓子都疼了。”艺术家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行,你慢点啊!下回遇见接着唱!”陈寻挥了挥手说。
  “你当玩,我当吃饭,咱俩下回肯定碰不见了。”艺术家最后吼了两嗓子《一无所有》,背起吉他走出了地下道。
  艺术家走了之后,陈寻慢慢感受到了地下道的寒冷,他紧了紧以上,随手拨了两段和弦,独自一人慢慢唱了起来。
  沈晓棠来的时候,他正在唱《匆匆那年》,唱道“忘川河畔盛开了多少朵红莲,轮回中我们擦肩了多少个百年”这句,沈晓棠的笑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和你飙歌的那个哥们儿呢?”沈晓棠看看周围问。
  “刚走了。”
  “是不是骗我呢?”
  “不是,我有那么爱骗人么?丫最后没扛住。”
  “琴套里的钱都是你自己的吧?”沈晓棠拿起一张纸币说。
  “有一部分是,刚才一个老外过来还给了我五块呢,我特意为他唱了一曲《RAGE OF THE WINTER》。”
  “我也给你钱!我要点歌!”沈晓棠蹲下来,掏出一个一块钱的钢镚儿扔在琴套里说。
  “你要听什么?说吧!”陈寻笑着说。
  “就刚才那首。哪个乐队唱的?叫什么名字?”
  “陈寻乐队唱的,《匆匆那年》,听着啊。”
  陈寻低下头拨动琴弦,慢慢吟唱了起来。沈晓棠歪头看着他,如痴如醉。
  他刚唱完,沈晓棠就把那一块钱又拿了出来,重新扔进去说:“再唱一遍!”
  陈寻笑了笑,又弹了起来。
  沈晓棠反复投了五次硬币,当陈寻唱完等着第六次时,她突然攥着硬币停住了,
  陈寻询问地看着她,她的脸有些红,歪着头说:“喂,我现在有两个主意。”
  “什么?”
  “第一,别练《NOTHING ELSE MATTERS》了,卡拉OK大赛的决赛曲目换成《匆匆那年》吧,你教我弹,我给你伴奏,咱们一起演出!”
  陈寻缓缓点头。
  “第二……”沈晓棠顿了顿说,“我现在想把自己发给你,你接收么?”
  陈寻愣住了,他看着沈晓棠,沈晓棠也看着她,他们的距离很近,可是从彼此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慌张的脸,也可以看见彼此呼出的一团白气。
  陈寻一把扶住了沈晓棠的后脑勺,沈晓棠跪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陈寻已经吻了上去。从最先开始细碎的轻吻,到后来紧紧搂在一起的深吻,沈晓棠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陈寻说,当时他以为又找到了陆地了,但后来却发现他找到的是一只和他一起高飞的鸟。
那天晚上陈寻最终没有给方茴打电话。
  之后的一段时间,陈寻一直采取着这样的方法,徘徊在方茴的世界之外,他不想欺骗她,更不想伤害她。
  和沈晓棠在一起依然很开心,陈寻很着迷她的笑容,沈晓棠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怒放的雏菊,明媚了周围的一切。而方茴从来不那样的笑,她总是低垂下眼皮,把笑容敛在眼梢眉角之下。
  和沈晓棠在一起时,陈寻基本想不起方茴,而和方茴在一起,他却会想起沈晓棠。有一天和方茴吃完饭,他说要去排练节目,方茴叫住了他。
  “准备的是什么节目?”
  “《匆匆那年》。”
  “自弹自唱?”
  “和别人一起唱。”
  “谁?”
  “沈晓棠……财政的一个同学,她也弹吉他。”陈寻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沈晓棠的名字。
  “哦,那你去吧。”
  方茴点点头,她早已经从刘云嶶那里知道了陈寻和沈晓棠要合演的事,当亲耳听见陈寻念出沈晓棠的名字,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能阻止什么了。
  只是心很疼,疼得碎成了粉末,却仍扎在五脏六腑之中,在呼吸之间都能深切的体会着。望着陈寻渐渐走远的背影,方茴伏在桌子上痛哭出声。
  和沈晓棠好了的事慢慢也不是秘密了,先是陈寻他们宿舍的人都知道了,宋宁笑说终于把42扶了正,高尚说是沈晓棠翻身做主人,王森昭没说什么,只是再也不和陈寻沈晓棠一起出去了。
  后来宋宁又告诉了林嘉茉,她知道了之后先去找了方茴,话语中探到尚没分手的意思,回去后马上又把陈寻叫了出来。两个人在小餐厅吃饭,却怎么也没有往日自在的样子。
  “你和沈晓棠真的好了?”林嘉茉干巴巴地问。
  “嗯。”陈寻毫不否认地点点头。
  “方茴怎么办?”
  “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那我呢?”林嘉茉盯着他问。
  “嘉茉,你有时候就是像小孩子。”陈寻笑了笑说,“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特面善,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老朋友的感觉。所以我才会总去帮你、安慰你。但那不是一见钟情,咱们俩绑不到一块儿。你不是一向标榜爱情么?我现在就是在追求爱情呢。”
  “你怎么就喜欢上了沈晓棠呢?”
  “因为爱所以爱。”
  “陈寻,我发现你跟我说话特不吝!这话你敢跟方茴说么?”
  “不是不敢,是不能。我不能撒开她的手,再朝她心口踹一脚。”
  “我心里也难受。”
  “嘉茉,咱们不这样行么?这样不好,我根本不能这么干。往远了说,我对不起赵烨,往近了说我对不起宋宁……”
  “你已经对不起了!你对不起方茴,对不起赵烨,对不起乔燃,对不起我!”林嘉茉猛地打断他,红着眼睛说,“你为了和沈晓棠同呼吸共命运,就把我们都抛弃了!谁当初说会和方茴好一辈子的?谁当初答应我会一直帮我的?谁当初在树上刻‘我们永远不分开’的?”
  “嘉茉,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得抬起头往前走……”
  “说的轻松,怎么走啊?像乔燃那样飞出国去?乔燃那会儿那么喜欢方茴,比你还先喜欢呢,那《一朵丁香花》写的就是她!你把方茴抢过来了,弄得乔燃最后出国了,这叫往前走吗?没你这样的!”
  “等会儿!你说什么呢?什么一朵丁香花?”陈寻惊异地问。
  “就是乔燃在咱们班念的那篇作文!那是乔燃给方茴写的,咱们毕业吃饭那天他
亲口告诉我的!”
  “你说的是真的?”
  “废话!你们呢都要分手了,我还骗你这干吗!”
  “方茴知道么?”
  “写的是她她能不知道么?都现在了,你管她知道不知道呢!”
  陈寻沉默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小小的愤怒,他觉得方茴隐瞒了他,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微微有些泛酸。
  “行了,走吧,我送你回宿舍。”陈寻闷闷地说,“这事你先别告诉方茴,我会自己跟她说清楚。”
  “我不会跟她说的,本来就应该你自己说。”林嘉茉穿上外套说。
  “对了,你知道赵烨最近怎么了么?我给他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陈寻一边付账一边说。
  “哦,我告诉他我喜欢上你了,后来他就没再和我联系。”
  “什么!你疯了吧?和他说这个干吗?”陈寻瞪大眼睛说。
  “他该再去找个女孩喜欢了,我想让他死心。”
  “你这是让他伤心!他最重感情,当年你喜欢苏凯他都转不过弯来,现在……现在你让他怎么接受得了!”陈寻着急地说。
  “反正早晚都会知道,总有一天我们大家伙要一起面对的。”
  林嘉茉淡淡地看着前方,裹紧围巾走了出去。
  2001年12月7日,W大举行了新生卡拉OK大赛的决赛,陈寻和沈晓棠一起上台表演了《匆匆那年》,他们一个伴奏一个演唱,配合得十分完美。最后一段高潮结束后,两个人一起牵手谢幕,引起了底下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方茴也坐在下面看了他们的演出,她在第16排,位置不是很好,但足够看清一段爱情的开始,和一段爱情的终结。同一个光柱下的两个人和谐美丽,仿佛离她特别遥远,《匆匆那年》的旋律一响起来方茴就哭了,她想起去年的冬天,同样是在这么寒冷的时候,陈寻跟她说这首歌是只给她一个人的,而现在才仅仅过了三百六十五天,陈寻就唱着《匆匆那年》拉住了另一个女孩的手。
  方茴绝望了,她知道,陈寻真的已经离开她了。
  不知不觉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始,一个女孩子演唱《囚鸟》,方茴抹了抹眼泪,拿出手机颤抖地按下了陈寻的号码。
  手机响起的时候,陈寻正在后台和沈晓棠庆祝,他亲了沈晓棠一口,他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得和沈晓棠特别亲昵,这次他太兴奋了,《匆匆那年》演绎得十分完美,他根本控制不住开心。看见方茴的来电,陈寻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接了,系算算他们大概有四天没有联系了。
  “喂?”
  “喂,是我。”
  “嗯。”
  “陈寻,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方茴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让哭泣的声音显露出来。
  “说吧。”
  “你喜欢沈晓棠吗?”
  陈寻沉默了,他知道方茴一定是明白了什么,他顿了顿,看着后台远处微笑着的沈晓棠,没有隐瞒地回答是:“是。”
  从陈寻嘴里亲耳听到答案还是让方茴狠狠疼了一下,心就像被撕裂了,血液停止了流动,只是眼泪奔腾而下。即使她闭着眼睛,泪水还是不停地流了下来。方茴尽量压抑着抽泣的声音,两个人的听筒里只传来《囚鸟》的歌声,时间就像永无止境的黑洞,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好一会,方茴才开口说:
  “陈寻,你记住了,刚才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分钟,从现在起,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了,我们分手。”
  听到分手这个词,陈寻猛地愣了一下,虽然他知道和方茴终归要分手,但他认为那是在两个人面对面,至少好好说清楚之后的事。这么突如其来的到来,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方茴,你听我说……方茴?方茴!”
  陈寻刚想说点什么,方茴就挂断了电话,再拨回去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关机了。
陈寻焦躁起来,他回想刚才听筒里《囚鸟》的声音,知道方茴一定就在礼堂内,
他毫不犹豫地冲入前台,却被工作人员死死拦住了。
  陈寻挣扎着从舞台上面寻找方茴,可是底下有很多人,每个人的脸孔都只有一个灰暗的影子,他根本看不清楚哪个才是方茴。在好几百人之中,不管他多么努力,都无法辨认出方茴的样子。她明明就在那里,可是他却找不到她。
  那一刻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底荒凉一片,陈寻知道,那个说永远陪伴他的女孩不见了。
  节目散场之后陈寻仍抱一丝希望地守在门口,可是礼堂有两个门,他焦急地在这边站一会儿,又到那边站一会儿。害怕错过这边,又害怕错过那边。最后陈寻还是没能找到方茴,他一遍遍地给方茴打电话,却一直都是关机的声音,他又往方茴宿舍打电话,刘云嶶说她回宿舍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回家了。陈寻挂了电话就向学校大门跑去,他想见到方茴,立刻见到方茴,分手什么的都再说,只要先见到她就行。
  陈寻坐上车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路上渐渐的堵起来,到俱隆花园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可是方茴家的阿姨却给了他失望的答案,方茴没有回去。陈寻给她打电话还是关机,她爸爸家的电话也没人接听,这个女孩就像突然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让他惶恐不安。
  陈寻说他当时特别的焦虑,他觉得自己仿佛选择错了出口,从学校的礼堂到方茴会回哪个家,他都判断错了。这好像意味着他们注定分开,分开本来是他预计到的,可真正到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的痛苦与不甘。
  他从俱隆花园出来,外面的雪已经没过了脚面,大街上所有的车都堵死了,每一个交通工具都寸步难行。陈寻茫然地走在人行道上,鹅毛大雪几乎蒙住恶劣他的眼,眼泪和雪花凝结在一起让他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脚步胡乱地往前迈着,他心里头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方茴。
  当陈寻在大街上疯狂地寻找方茴的时候,方茴也在另外的街上走着。
  从W大出来她回到了F中,她先去找了当年他们刻字的树,名字还在,字迹也还在,因为钥匙不太好用留下的锯齿状凹痕都还在。方茴哭了出来,她重新用雪掩埋起了这些,他们还是分开了,永远地分开了。
  后来她又去了高中部教学楼,学生正在上课,楼道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各班老师授课的声音。从后窗户她看见了侯老师,她还是用女孩般的语调讲着课,只不过左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听说是结婚了。往前面走她又开间了刘老师,他还是不停地“这个捏”,底下的同学也还是不住的窃笑。顶层依然是高三年级,李老师还是带A 班,正强调着月考的重要性,学生在下面闷头坐着,一片愁云惨淡。
  恍惚间方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高中的时候,一会林嘉茉就会来找她上厕所,中午赵烨会去拿饭,乔燃会掏出纸巾擦桌子,而陈寻则会拉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回家。
  但是不是,现在这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校园里一切都没有变,但她已从坐在教室里变成了站在教室外。方茴慢慢蹲坐在地上,她的双肩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地上,连成一片绝望的水渍。函数与文言文、摩尔与ABCD的声音吞没了她无法抑制的哭泣,冬日寂静的楼道里,只留下了一个悲伤的孤独身影。
  从F中出来,方茴顺着每次和陈寻一起走的路,独自走回了家。一路上她一直想着和陈寻经历的那些事。一起张贴的板报,在东华门城楼下的呼喊,医务室里的凝视,表白心意的纸条,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回答是与不是说出喜欢她的电话,玻璃丝编的手链,反着穿的校服,贺卡和河马牛的玩偶,署名石和贴着银色桃心的拨片,她家楼下第一次牵起的手,春游时买的吃的,游行时画的标语,红色的集体舞T恤,破碎的米链,地坛天桥上血色的拥抱,1999年最后一天的初吻,耐克杯的比赛,为她写的《匆匆那年》,高三后黑色的分离,逃课去医院看病,德芙心语巧克力,散伙饭那天唱的《信仰》,申奥成功在长安街上飞奔的单车,青龙峡前的篝火,军训时的子弹壳,十一六天的一封邮件,学校里的争吵,最后的分手……
  每一件事曾经都那么清晰,但现在想起来又那么模糊,方茴无法抓住任何一点的
过去,更无法想象一丝一毫的未来,她只能走在满天飞雪中,肆无忌惮地尽情流泪。
  2001年大学这个节气,在北京真的下了一场大雪,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疯狂的堵塞,就像方茴和陈寻的心一样。他们哭着漫步在城市的两处,最终走向了不同的地方。
  陈寻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他没有坐车一路走了回去。长久的迈步和风雪的吹袭让他本就悲伤的心更加凄凉,他混沌地往前走,直到走到宿舍楼面前,看见沈晓棠和一个与她一般高的雪人立在一起,才愣愣地停下了脚步。
  “你看……这个雪人漂亮么?”沈晓棠的脸被冻得通红,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我一个人堆的……堆了好几个小时呢。”
  陈寻慢慢走了过去,他看见雪人圆圆的肚子上写着他的名字,沈晓棠指着说:“这个是我刚写上去的,被别人看见会很不好意思……因为真的很想你,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老大刚才来陪了我半天,被我轰上楼去了。其实我很想让他陪的,但又觉得万一等不到你,被他看见多没面子啊!所以我……”
  陈寻没等沈晓棠说完就一把抱住了她,还有一丝暖气的身体和女孩淡淡的清香消散了陈寻的疲惫与心伤,他控制不住地哭起来,就像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突然找到家一样的大哭。
  沈晓棠趴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一个男孩号啕的声音,陈寻的胸脯一颤一颤的,每一下都让她心惊胆战,她不知道陈寻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居然会痛苦成这个样子。沈晓棠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慌,她紧紧扣住陈寻后背,沉沉地说:“好了……都过去了……都忘了……”
  十一点一到宿管的大妈就和平时一样从门里出来观望,她看见抱在一起的陈寻和沈晓棠,皱皱眉头喊:“嘿!到点了啊!到点了!进不进来?不进来锁门了啊!”
  “十一点了……我得回去了。”沈晓棠刚起身,又被陈寻一把拉住抱进了怀里。
“别动。让我再抱会儿,就一会儿……”陈寻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声音中甚至有了哀求的意味。
  “嘿!说你们俩呢!进不进来啊!这还下着雪呢!差不多了吧!”宿管大妈喊得更大声了。
  “喂,叫咱们呢,你不进去可真就回不去了。”沈晓棠趴在他怀里说,而陈寻就像没听见一样,仍旧沉默地抱着她。
  “我关门了啊!待会甭来敲门!敲也不开!有毛病!”大妈气哼哼的用铁链锁上了大门。
  “得。这次你是真没地儿可去了!”沈晓棠抬起头,看着还挂着眼泪的陈寻开玩笑般地说,“怎么办啊,我也没办法收留你,要不我们出去刷夜?”
  陈寻松开沈晓棠,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庞,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
  “你干吗呀?再不回去我也得被锁外头了!”沈晓棠惊讶地跟着他说。
  “咱们出去住。”陈寻静静地说。
  沈晓棠一下子懵了,恍惚间就这么被他拉着,一路走出了校门。
  有需求就有供给,为了满足学生情侣的某些特殊要求,基本上每个大学旁边都有一些小旅馆。房间简陋,设施不好,价位不高,不过反正来往的人也都不在乎这个,只要有床就行。
  陈寻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但是邝强是常客,他又特别爱说这事,所以陈寻能经常听他说一些,比如哪家的暖气好,哪家的厕所不味儿,哪家是行楷的被褥干净等等。
  陈寻照猫画虎带着沈晓棠找了一间听过名字的旅店,进门的时候两人都有点尴尬,老板看惯了这样的场景,问也不问就给他们开了一个房间,打着哈欠说:“身份证。”
  沈晓棠什么东西都没带,慌乱地抓住了陈寻,陈寻倒是带着,却不知道要身份证干什么用,犹犹豫豫地说:“她没带……要身份证干吗啊?”
  “住房登记!公安局要求的!”老板抬头瞥了他一眼说,“有你的就行!”
  陈寻脸红着把身份证递了过去,老板在一个本子上记下来说:“316号房间,往里面走,洗澡水现在不太热了,凑合点,喝开水到前台来拿暖壶。明早12点前退房,过时算两天。”
  陈寻不再多说,接过钥匙拉着沈晓棠往里面走。房间是标间,但很小,两个单人床就占了不小的地方,他们只能各坐在床上,脸上都有些不自然。
  “睡觉?”沈晓棠嗫嚅地说。
  “好。”陈寻躺下来说,“委屈你了,凑合一宿吧。”
  沈晓棠蜷着腿坐在床上,压低了头说:“你……你关下灯。”
  “嗯?”
  “我要把外衣脱了……”
  “好……好……”陈寻慌乱地爬起来,按灭了所有的灯。
  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来,着了暧昧的痕迹,让陈寻不禁有些心跳。他背冲着沈晓棠躺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是方茴,一会是沈晓棠。
  “喂……”沉默了一会沈晓棠开口道,“你睡着了么?”
  “没。”陈寻翻过身说。
  “能告诉我你今天怎么了么?”
  “失去了一件曾经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陈寻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那现在还重要么?”
  “不知道……但是特别难受,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就因为这个所以都没参加颁奖就跑了?”
  “嗯。当时心很乱,特绝望,特无助,我今天一晚上都是这种感觉,就像被扔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往前走往后走都不对,找都没地方找去。你知道么?长大以后我第一次哭这么厉害……”陈寻擦了擦眼角说。
  “哦……”
  “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一下子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我的学校、我的宿舍、我喜欢的女孩都在这里……当时觉得特别安心,就想这么抱着你,不撒手了。”
  “我有点冷……能再抱会我么?”沈晓棠往被子里缩了缩说。
  陈寻迟疑了一下,起身去了她的床上。
  “看着你这样挺心疼的,但是又有点害怕,因为我觉得那是我了解不了的。陈寻,你答应我,不管你失去了什么、那东西曾经多么重要,以后都别想了行么?你会拥有更重要的东西的。”沈晓棠偎依在他怀里说。
  “嗯!”陈寻流着泪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么?”
  “喜欢。”
  “有多喜欢?”
  “喜欢得变成了现在这样了……”
  “什么样?”沈晓棠抬起头问。
  “别乱动,要不我该想干坏事了……”陈寻按住她说。
  “你真讨厌!”沈晓棠红着脸打了他一下。
  “真的……我抱着你才踏实了……”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陈寻使劲吸着沈晓棠特有的香味,慢慢闭上了眼睛。
  方茴神情恍惚地在家晃悠了两天。
  白天她像往常一样的吃饭做事,却不记得到底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晚上她又陷入了失眠的状态,抱着被子能睁着眼睛待一宿,知道天色泛白才迷瞪一下,但很快就会醒来。因为她总梦见陈寻,不仅是梦,平时听到的声音看到的文字说的话,她全都能想起陈寻。那个男孩就像铸刻在了她心里,从心脉到血液都留下了痕迹,根本不能消失。
  一想起陈寻方茴就哭,不管多少美好回忆最后在她心里都变成了掺杂着音乐声的那个“是”字。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宣判了她爱情的死刑。方茴终于明白,所有的永远唯一到最后还是变成了无法更改的绝决。她高尚的感情曾经给予她无尽的勇气与力量,但同样当那份感情不再高尚,她细心储存的所有美好就变成了利刃鸠毒,腐蚀了她的心,摧毁了一切,连同过去一起最终灰飞烟灭。
  失去陈寻的感觉比方茴之前的所有假想都要可怕。
  周日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方茴先在门口听见了刘云嶶清凉的嗓子,她正跟屋里其他的人说着什么,仿佛是说急了,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真的!绝没蒙你们!我们高中同学亲眼看见的,两个人就一起在宿舍楼下抱
着,当时都快关门了,他们一点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俩是不是就算好了?那方茴怎么办啊?”薛珊的声音传过来。
  “方茴能怎么办?”李琦叹口气说,“说实话就现在这样他们分手是早晚的事,陈寻那样的人不可能守着她的。上了大学终归和上高中不一样,薛珊你和你高中的男朋友不是也分了?我和我那个现在两地着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唉,方茴也挺可怜的……”薛珊说,“我和我前男友是和平分手,她这个明显被人第三者插足了,心里得多憋屈啊!”
  “肯定的,她本来就内向心细,我看已经压抑了有一段日子了。”李琦说,“云云,她回来你可千万别提看见沈晓棠的事!”
  “我知道!其实要我说他们就干脆分手算了,谈恋爱有什么可好的?还是单身自在!最好李琦你也和你的广东哥哥拜拜,咱们宿舍集体单身!分手吧,我们分手吧!”刘云嶶唱起了歌。
  方茴在门口站着,她握紧了手,指甲深深扎在手心里,留下了一排月牙形状的印儿。她觉得自己心里就像被狠狠抓了一把,心脏坠痛,胸口闷闷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她本想不进屋了,可转过身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去。方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当初在大家面前说了陈寻是自己男朋友,现在不是了自然也要告诉她们。不管怎样的尴尬与羞愧,都必须要面对了。
  旧爱与新欢的差别,不仅仅在泪笑之间,被遗弃的痛苦,任谁也不能轻易淡漠。女人总是恨不得抓住负心的人问问,而答案往往更加伤心。彼时缘妙不可言,此时缘苦不堪言。情伤两个字,不经历永远不懂。
  屋里的细语声随着屋外方茴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方茴慌乱地掏出手机,上面是曾经熟悉的“陈寻”两个字,而如今这个名字却字字如刀,她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挂断的按键,抹了抹眼泪走进宿舍,三个女孩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茴沉默地放好东西,轻描淡写地说:“我,和陈寻分手了。”
  李琦她们劝了劝方茴,可是方茴机会没说什么话,只是点头或摇头,弄得她们很索然无味。待了一会儿,方茴拎了水壶说下楼打水,三个人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她一出门,互相都松了口气。
  方茴没有直接去水房,而是先去了林嘉茉的宿舍。她也刚从家回来,正往桌子上摆水果,看见了方茴笑着招呼说:“快来!我带的橘子,甜着呢!”
  “嘉茉,我……”方茴顿了顿说,“我和陈寻分手了。”
  林嘉茉手里的橘子“叭”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她们宿舍的人也愣愣的不再说话,整个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方茴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嘴唇说:“已经……分手了。”
  林嘉茉没接着她的话说,扭头拎起了自己的水壶说:“走,我和你一起打水去!”
  两个人走出了门,林嘉茉才拉住方茴问:“到底怎么回事?上礼拜不还好好的么?”
  方茴缓缓摇了摇头,含着眼泪给她讲了一遍周五晚上的事,包括刚在自己宿舍门
口听的那些话。林嘉茉的眉头越皱越深,她掏出纸巾给方茴擦了擦脸说:“我早觉得他和沈晓棠是一定的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以陈寻的性子他不会跟你撒谎,总比他骗着你脚踩两只船的好。反正也这样了,你没有错,别太难过了。”
“嘉茉,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当初我们俩拼死拼活的考一个学校,陈寻为了能和我在一起,物理考试愣是少做了一道大题。军训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你记得吗?他还捡子弹壳给我!还有从前……”
  “方茴,现在不是从前了。”林嘉茉打断她说,“我没跟你说过么?只要是咱们长大了,那么你就变了,他也变了。他当时为了你考到这里那是因为他爱你,现在他为了沈晓棠而离开你是因为他不爱你了。爱,不是以前怎么样以后就会怎么样的东西,你懂不懂?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爱了。既然他能忘了曾经,你就也应该忘掉。”
  “可我舍不得……我爱他,我还爱他呢……”方茴使劲往天上看着,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一个人的爱情最可悲。方茴,你别想了,结束了,一切真的结束了。从现在开始,陈寻是陈寻,你是你,你们没有别的关系了。”林嘉茉扶着方茴的肩膀看着她说。
  方茴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林嘉茉一边拍着她一边轻轻地说:“哭吧,哭完了就过去了,咱们重新开始……”
  方茴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短信,还是陈寻的,很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方茴颤颤地把手机举到林嘉茉面前,悲伤地说:“你看,这些天他只是翻来覆去地给我发这些字。可我一直没理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食言了,他答应过我,绝对不和我说对不起的……”
  林嘉茉看着冬天傍晚里瑟瑟发抖的方茴,看着她手里闪着荧绿色光的“对不起”,终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她夺过方茴的8210,直接删除了这条信息说:“光说对不起管屁用!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当面跟你说清楚!”
  方茴慌忙按住了她的手,摇着头说:“不,嘉茉,我不想跟他说话!不想跟他说话!我觉得现在这个人不是陈寻!和我在一起的陈寻不会这样!你别让他来,我不想再见着他了!”
  两个女孩在一起抱头痛哭,冰冷的空气终传递着她们青春的苦痛,尚未被社会麻木的心灵,深深铭记了所有的伤痕。
  后来陈寻再没找到方茴。打她的手机被挂断,打家里电话也被挂断,发短信不回,在QQ上也见不到她的影子。就如同方茴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一样,她离开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
  其实陈寻不是不能找到她,但是他不敢,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能面对那个眉眼清淡的单薄女孩。一想起方茴他就会觉得心里疼一下,偶尔在校园里遇见,看见她匆匆躲闪的样子陈寻总是特别难过。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点什么没有结束,至少要应该好好地说一说,哪怕是从此陌路也要亲口说一句再见。但是方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独自选择了他们结束的方式,让陈寻落下了心病。这么多年,说还很爱是假的,但要说不在乎,也是假的。
  没了方茴,陈寻和林嘉茉反而走得更近一些,因为他想知道方茴的事,还要从林嘉茉哪里才能或多或少听到一些消息。而这些消息往往又让他焚心,比如她多么瘦,多么自闭,多么忧愁,多么可怜……用可怜这个形容词让陈寻和林嘉茉都非常难受。他们不想同情方茴,反过来都想看到方茴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可是
天不遂人愿,方茴眼见着一点点憔悴下去,仿佛吹一阵风就不见了。
  与方茴的黯然相比,那段时间的沈晓棠就像放着光一样,散发出无限的美丽。她和陈寻很好,也很合拍,两个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和方茴倾听者的角色不同,沈晓棠本身也是个倾诉者,她和陈寻凑成一对,少不了嬉笑斗嘴,偶尔闹得急了,也会吵架。但不像和方茴那样闷着,你一句我一句,说说也就好了。
  陈寻说那时候和沈晓棠真的相处得很快乐,他也是真的喜欢沈晓棠,愿意和她好。但是因为方茴的存在,快乐总是不能尽情尽兴。就好像头考试前的聚会狂欢,玩得再开心,心里也不踏实。
  这事陈寻也在宿舍和宋宁聊过,宋宁斜着眼睛看他说:“我说你丫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你要求也太高了吧?有想和42甜甜蜜蜜,又想和41重归于好。怎么想的啊你!”
  “什么重归于好!我就是想让方茴能过好点!你不知道她以前的事,真的特让人心疼,她性气又太闷,什么事都爱在心里憋着,我真怕她弄出病来。”陈寻懊恼地说。
  “所以说啊,你还是想这边和42好着,那边41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天天乐呵呵的。我告诉你,不能够!方茴怎么才能过的好你比我清楚吧?她就是非常爱你才会这样的,要想她好起来除非你再和她破镜重圆。但你做得到么?做不到吧?做不到你就别扯这个!两全其美这种美事儿压根就不存在,你要是非要这么做,那只能是两败俱伤。”宋宁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说我就不管方茴了?”陈寻茫然地问。
  “问题是你管不了了!我看你是管的太习惯了,你又不是东北人,瞎当什么活雷
锋啊!再说感情这事你也说管就能管?你也该让她独立点儿了,谁不得失恋个几回啊,你就当让她在你这里积累经验了,下次再失恋就不至于这么痛苦了。”
“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心狠啊?方茴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她特看重爱情,再
失恋?再失恋估计她也就不恋了……”
  “我说哥们儿,你不是贾宝玉,不能把你身边的女孩都当成姐姐妹妹看待,今婷婷吧,明方茴吧……您真没那能力,罩不住。”宋宁搂住他的脖子说,“尤其是对我们嘉茉,我请求您放松一下您的魔掌,好歹她对你还有点心怀不轨,不带你这么天天约她出去的!”
  “嗨!拐这么大弯儿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呐!”陈寻笑着推开他说,“你放心!你家嘉茉我是真没心思了,这一个还要我这么操心呢,再多一个你干脆直接把我咔嚓了算了。约她出去还不是为了问方茴的事?你也别拉不出屎赖茅坑,自己不行跟我这逗闷子!有本事天天追人家去呀!”
  “我倒屎想!可她不理我啊!”宋宁苦笑着说,“看来我屎得用点非常手段了。”
  “哎哟你可别胡来啊!我看着你这眼神怎么直起鸡皮疙瘩啊!”陈寻瞪着眼说。
“去你一边的!我这是对我和林嘉茉的未来负责任,谁像你啊,一点计划性都没有。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丫今天晚上不许找她啊!”
  “得得得,我等着看您的非常手段!”陈寻挥了挥手说。
  他们正说着隔壁邝强又晃悠到了他们屋,一进门就说:“嘿!这么高兴聊姑娘呢吧?我跟你们说,我昨又搭上一个妞,小样儿,倍儿纯!不是我吹,她还真是……”
  “处女!”陈寻和宋宁异口同声地说,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类似这样的玩笑话他们天天都说,谁也不曾在意,那时候陈寻根本想不到,这些看上去一点也不重要的话将会怎样的翻天覆地。
  宋宁最终还是没能如期约上林嘉茉吃饭,显然当时林嘉茉心思没在他身上,见着他第一句问的就是:“看见陈寻了么?我找他有事。”
  “看见是看见了,但是好像他不太打算被你找。”宋宁漫不经心地说。
  “你什么意思?别阴阳怪气的!”林嘉茉皱着眉说。
  “他晚上和沈晓棠出去,你方便找他么?”宋宁笑着说。
  “和沈晓棠出去怎么了?她是王母娘娘还是七仙女?陪着她凡人还不能见了?真逗!原来陈寻和方茴好着,我也不吝什么,想见就见怕什么的!”林嘉茉赌气着说。
  “那不是方茴吗?沈晓棠可和方茴不一样。话说回来,你们这么天天见着,好像对于方茴也不太说得过去。”宋宁依然咄咄逼人。
  “我和他就是说方茴的事。”林嘉茉气恼地扭过头说。
  “哦,那是为了说方茴的事所以去找他,还是为了去找他所以说方茴的事?”宋宁有点挑衅地抬起了头。
  林嘉茉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你长了毛肯定比猴还精,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两者都有,这个答案你还满意么?”
  她这样一来,宋宁反倒没了话,涩声说:“你跟我怎么就这么直言不讳啊!”
  “你跟我不也一样么?”林嘉茉冷淡地说。
  “嘉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既然明白我看事情比你清楚,就听我一句劝,别再这么干了。一是你自己不值,陈寻那边和沈晓棠正如胶似漆,和方茴又藕断丝连,他怎么顾得上你,又怎么能真心对你?二是对你们这种关系不好,本身陈寻和方茴分手之后你们所谓的无坚不摧的友情就受到了严峻的考验,要再加上感情的纠葛你们到最后肯定就彻底玩儿完了,搞不好连点念想都不剩。你说这何苦呢?年轻就这么几年,禁不住你们折腾,等一切落停了,你们也没有精气神再爱啊、恨啊的了。嘉茉,你别把自己耗在里头了。方茴什么样你还没看见吗?你是希望成为她那样,还是想让她雪上加霜更厉害了?”
  宋宁说的言辞恳切,林嘉茉静静听着没有答话,她心里知道宋宁说的字字入理,但就是没办法那么理智地控制自己,总有那么点不甘在折磨着她,也折磨着别人。
  宋宁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多少想通了一些,便笑着过去拉她说:“我说这么多都渴了,走,陪我吃饭去吧!我请客,你想吃咖喱饭还是砂锅?”
  “不去了。”林嘉茉挣开他的手说,“陈寻有事不代表我就得和你吃饭,我要回去看《流星花园》的盘,我就不信了,没有道明寺我还找不着一个花泽类!对了,那里面有一句我认为很经典的台词,‘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所以我就不对你说那三个字了啊,拜拜!”
  林嘉茉挥挥手自己往前走了,宋宁在她身后又气又笑,大声说:“喂!我不比那什么庙什么花强啊!”
  “你?”林嘉茉扭头笑了笑说,“顶多算是龙套级别的,再修炼一百年吧!”
  宋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没约上林嘉茉,宋宁只好独自一个人晃悠着去吃了饭,他回到宿舍时陈寻已经和沈晓棠出去了,高可尚一边看《闲人马大姐》一边笑,王森昭正收拾东西准备去上自习。
  宋宁看着王森昭手里的笔记本,一下子惊醒起来说:“老大,这是政经笔记吧?借我印一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我这笔记也不是特别全,你凑合着看吧。”王森昭笑着递过去说。
  “谢谢老大!你这笔记要是不全,这注会班也就没有全的了!哎呀,你真是救了哥们儿了,本来我政经都打算放弃了,我是一点笔记都没记过,必折无疑啊!幸亏有你!”宋宁揣在兜里说。
  王森昭摆了摆手,高可尚突然大笑起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宋宁瞪着他说:
“高尚!你丫别咋呼行不行!知道的你是在看电视,不知道的还以为邝强带了谁在咱们屋淫乱呢!”
  “这……这真挺逗的!我和我奶奶都特爱看!”高可尚指着电视笑着说。
  “好看什么呀!我发现你怎么尽和老年妇女的爱好一样啊,背什么公交站牌,看什么630剧场,唉,这男孩就不能跟奶奶家长大,总落下点絮絮叨叨的毛病!”宋宁摇摇头说。
  “我和哪个长辈一起长大和你有关系么?”高可尚狠狠瞥了他一眼说,“肯定是刚才又在林嘉茉那里碰钉子了,回来撒意症!”
  “我……你……”
  宋宁被他点了软穴,王森昭笑着拍拍他说:“得啦,赶紧看书去吧,高尚都把我的笔记背了一半了,你还一篇没看呢吧?”
  “敢情这孙子早有准备啊!怪不得这么逍遥地看电视呢!我也不跟你们扯淡了,那我先印去了啊!”
  宋宁去了学校东门的小印刷店,每到期末这里的生意都特别红火,印笔记的、印卷子的、甚至缩印作弊小条的,远远就看见那里排起了长队。平时不好好学的学生在这会儿都努足了劲,甚至通宵达旦在楼道里就着厕所灯和地灯那一点亮临阵磨枪,不求优秀只求及格,不求保研只求毕业。
  宋宁再油儿也没办法插队,只好无可奈何地往队尾走去。他刚站稳,突然眼前一亮,看见了排在前面的一个熟悉消瘦的身影。他兴冲冲的走了过去,拍了那人肩膀一下说:“嘿!方茴!好久不见啊!”
  方茴扭过头,见是宋宁,勉强似的笑了笑就算打了招呼。她和陈寻宿舍的人本来就不熟,分手之后更是多少有些尴尬,所以躲避陈寻的同时,连他身边的人也基本都一并断了联系。
  宋宁却不见外,大咧咧地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手里紧紧握着的微积分笔记说:“你也印笔记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上课从不迟到,永远坐第一排那种好学生呢!”
  “我可不是好学生,最近的课我都没怎么记。”方茴淡然地说。
  她最近的课为什么没有记笔记,宋宁不用想就明白了,看着眼前瘦得过分的女孩,宋宁有些不忍地说:“方茴,其实陈寻……”
  “和他没什么关系,你不用说了!”方茴打断了他,可能是一下子太着急,她的语气很强硬,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又打岔说:“你印的是什么笔记?”
  “政经。你要么?我们宿舍老大的,特别详细,我想给嘉茉也印一份,她平时也一点书都不念。你要的话就一起印了,待会你帮我给她拿过去。”宋宁展开了王森昭的笔记说。
  “不用了,政经我已经有了。”方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摇摇头说,“一会你给我,我给她带上去,你对嘉茉还真是挺用心的。”
  “嗨,再用心也是瞎掰,人家不在乎啊!”宋宁有些无奈地说。
  “不是的,我了解嘉茉,真正不在乎的人她连提都懒得提。可是她不是还梦到你了么?所以你对自己要有信心。”方茴淡淡地笑了笑说。
  “可是,她梦见的不是我啊……”宋宁低下头说。
  “怎么不是?她亲口跟我说的,那天吃饭……”方茴想起了往日不由停顿了一下,心里的酸痛让她恍过神,又接着说,“总之肯定就是你了。”
  “真的不是。”宋宁也停下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反正你和陈寻也分手了,我也不瞒你了,她那天梦见的人其实是……陈寻……”
  方茴的表情瞬间僵住,她使劲盯着宋宁,就像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过了好一会才有些颤抖地说:“不可能!你别胡说了,她明明……她明明……”
  “我没胡说!只是她一字一句告诉我的,而且陈寻也知道。方茴,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但是事实如此,你必须要面对。你是好女孩,我们都想你能过得好一些。但是你被蒙在鼓里我认为不公平,这也不是一个好的解脱方式。我只是……”
  看着方茴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脸色一点点灰白下去,宋宁最终不忍心再说了。
  “嗯,好,谢谢了,再见。”方茴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她神情恍惚地冲宋宁胡乱摆了摆手,抱着笔记往回走去。
  宋宁担心地看着她,但并没有跟上去,他自言自语地把刚才的话接着说完:“我只是比他们提前告诉你……”
  方茴茫然地走在路上,她心里的感觉已经混乱成茫然一片,悲伤、气愤、懊恼、不解等等等等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完全让她迷失了方向。她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学校,又是怎么给林嘉茉打了电话,却只反反复复地问她为什么。印象中她只是一直在哭,难以抑制地哭,哭到最后眼睛都干涩了。最后她走出校门打了车,头也不回地狂奔离去。
  她觉得,在这个学校里没有能让她待下去的地方了。
  晚上回到家方茴照例关了机拔了电话线,她收到了乔燃的邮件,这一次面对语气温和熟悉的那一句“你过得好么?祝好盼复”,她终于再也打不出“好”字。电脑屏幕在她眼前渐渐模糊,键盘被泪水润湿,随着她手指的轻轻碰触,从A到Z的所有字母都沾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深深的哀伤
那年冬天,乔燃回国了。
  他收到方茴的邮件非常焦心,虽然文字语无伦次的,但乔燃还是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而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回国,他要见到她。发觉自己想法的乔燃有些自嘲,原本躲到千里之外是为了能不再思念,而现在看来,却只是让思念更加沉重,连绵千里。
  大年初五,他们在雨花餐厅聚会了。乔燃出面张罗的,谁也没好意思扫兴,五个人谁心里都不自在,但还是赴约去了。宽敞的包间里非常安静,时至今日,好像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人,该开口说出怎样的话来。
  按他们以前吃饭的规矩,是一人点一个菜的,这个时候往往最热闹,谁都抢着先点上自己爱吃的菜,菜单基本在飞,点菜基本靠抢。可是现在红色菜谱还嘲笑他们一般的安静摆在玻璃转盘上,乔燃先伸手拿了起来说:“以前都爱吃肘子吧?就先来一个东坡肘子!方茴你看看再点什么。”
  方茴接过菜单,翻着点了一个茄子就往赵烨那边递去。赵烨没有接的意思,低沉着声音说:“我随便!”陈寻看着便要接过来,可是他和方茴悬在空中的两只手都不自觉的有些停顿,菜单终是尴尬地掉在了桌子上。赵烨烦躁地拿起来往乔燃那边一推说:“都你点了吧!瞎耽误什么工夫啊!”
  乔燃勉强笑着说:“也好,反正我知道我一回来肯定就是我请客,我点便宜点省得被你们黑得一分都不剩!”
  “还好意思说!当初谁允许你丫不辞而别了!”陈寻接过他的话努力调节气氛。
“我这不是为了回来之后能受到你们的夹道欢迎么?跟着你们混三年了,你们怎么也得让我有地位一次吧!”乔燃笑着说,“赵烨你丫也说话啊!我怎么就觉得你对我不热情!”
  “我待的那地界太他妈逼冷,把我的心都给冻住了。”赵烨淡淡地说。
  林嘉茉抿着嘴唇别过了头,乔燃起身拍了一下赵烨的脑袋说:“还没喝呢怎么就高了?装什么文青啊!”
  赵烨无所谓地笑笑,玩起了茶杯。
  “咱们要点酒么?”方茴突然抬起头说。
  乔燃看了她一眼说:“别了,今天大家就是出来聊天,喝了酒还聊什么。”
  “就是……”林嘉茉有些担心地说,“你又不能喝。”
  “还是来点吧!”方茴朝门口招呼着服务员说。
  乔燃刚想再说点什么,陈寻在一边按住他说:“算了,她愿意喝就让她喝点吧。”
  服务员一进来,方茴就说:“先拿十瓶啤酒,都开了。”
  这回陈寻也傻了眼,他急着给乔燃递眼色,乔燃瞪了他一眼,扭头冲方茴说:“要那么多干吗啊?咱们都喝不了多少!”
  “没关系,我能喝。”方茴淡淡地说。
  “你能喝什么啊!”陈寻忍不住喊了起来,“哪次不是三杯倒,回家还头疼胃疼的!小姐,就要三瓶!”
  “谢谢你,但不必费心了,我能喝多少,你现在知道吗?”方茴眼神放空地看着另一边说,“还是要十个,都打开!”
  这是他们分手之后第一次完整的对话,对于这样陌生的语气两人都有点寒心,而旁边的人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劝他们。
  服务员很快拎上来了十瓶啤酒,方茴也不等人让,接过来就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把空杯子挑衅地往旁边“啪”的一放。林嘉茉默默陪她喝了一杯,陈寻二话不说,干脆拿起了一瓶啤酒对瓶吹了,那边赵烨也自己拿了一瓶,他还递给了乔燃一瓶。乔燃看着他们一个个喝着闷酒的样子,想是终是说不清也劝不住了。
酒下的明显比菜下的快,看着方茴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神和伸出去晃荡却怎么也拿不到酒杯的手,乔燃再也坐不住了。他把方茴的酒杯拿到一边说:“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我没醉……干……”方茴“咯咯”笑着,过去抢他手中的杯子。
  林嘉茉看着她迷离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她站起来抓住方茴的手说:“茴儿,你别这样,我知道我不好,可我……我真的是……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别这么折磨自己行么?”
  “你告诉我,你……你喜欢他么?”方茴举起手指指向陈寻说。
  “我……”林嘉茉看着她,根本没办法坦白地说出喜欢两个字。
  “我明白了……”方茴轻笑着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说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爱了,我看啊,这世界上已经没有靠谱的东西了……”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留下了眼泪,陈寻红着眼睛一下子站起来说:“嘉茉你起开,这不赖你,是我的事儿。方茴,你心里有话就跟我说,别憋着,不好。我好好听着呢。”
  “凭什么跟你说呀!你算个蛋啊!”赵烨抄起酒杯朝陈寻砸了过去,陈寻稍微侧了下头,杯子擦着他的脸砸在他身后的墙上,清脆的声音点燃了早就蕴涵于沉默中的怒火。“你丫为什么对方茴始乱终弃?为什么和林嘉茉不清不楚!脚踏N条船你现在站出来充好人了!装什么大头蒜啊!”
  “你看看!这就是你当年说的你最喜欢的女孩!”赵烨拉起瘫软的方茴,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说:“这就是你当年说的最过命的哥们儿!你丫玩我们呢吧!”
  赵烨越说越气,挥起一拳打在陈寻脸上,陈寻跌坐在地上,嘴唇裂了,碎玻璃扎进了他手心里,可他一点没觉得疼,最疼的地方在心里,已经疼得他快要死了。
  林嘉茉冲上去拉住了还想动手的赵烨,大声哭喊着:“你疯了!你干吗呀!说喜欢他的是我又不是他!就算他不对,可是爱上别人也不是能控制的啊!”
  “爱?你们说这是爱?你看看方茴的样子,你说这是爱?你们丫爱得也太自私了吧!太不把别人当人了吧!”赵烨红着眼睛,却还是舍不得拽开林嘉茉的手,他愤怒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发黄的石膏,这是他骨折时打耐克杯入决赛的纪念,那上面有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和所有的关于那年的真挚感情。赵烨颤抖着把这块石膏举到他们眼前,含着泪说:“这本来是我想保留一辈子的东西,现在我他妈看着就觉得恶心!都他妈的给我玩儿去!”
  刻着他们印记的石膏被狠狠摔在地上,破裂的那一刹那他们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谁也不忍心看着当年的美好化成粉末。
  长时间的沉默让他们的心彻底凉透,方茴干呕了起来,乔燃扶住她,悲愤地看着一片狼藉的人们,怒吼道:“都他妈别作了!想干吗呀?散伙?滚蛋!你们都睁眼看看!我是乔燃!这是方茴!陈寻!赵烨!林嘉茉!我们是高中三年形影不离的朋友!不是仇人!这都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那些日子你们都忘记了吗?那些快乐的、高兴的、天天无忧无虑的日子你们都忘了?不带你们这样的……你们不能这样……”
  乔燃哭了起来,每个人都掉下了眼泪,方茴幽幽地望着陈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燃慢慢搀起她,掏出三百块钱给陈寻说:“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带她出去缓缓。”
  乔燃扶着方茴走出了饭馆,方茴又哭又吐,神志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乔燃也顾不得脏,抱着她过了马路,去小卖部买了纸巾和矿泉水,替她擦拭。方茴立不起身子,坐在马路牙子上半靠着乔燃,一边狠狠抽气一边哭着说:“你说……嘉茉怎么喜欢陈寻了呢……她和我最好……送苏凯走那天下雨,我看着她一个人在站台上心里很难受,我心里祝她一定找一个好男孩……喜欢是没有错……可她为什么偏偏喜欢陈寻了呢?”
  “不说了,方茴,咱不说了啊……”乔燃含着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说,“都忘了吧,全当做了个梦。”
  “怎么能忘了呢?那些好日子就都忘了?我舍不得啊……陈寻他对我那么好……没人理我的时候他总来和我说话,我这么默默无闻,可他却说我好,说喜欢我……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送给我毛绒的河马牛,上面还别着他名字的石头呢!哦,我们还买过戒指,一人一个,才18块钱,我现在还戴着,你等等我给你看……呀,忘在家里了,找不到了……你说我们曾经那么好,我怎么舍得忘呢……我一点都不想忘啊……”
  “不舍得啊?没关系,你忘了吧,我记着呢。你好好过没有他的日子,我帮你记着,把你们俩的事都记着……”乔燃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抄回到怀里说。
  方茴摇了摇头说:“你说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了呢?我是不是不好啊?可我从没想给他找麻烦……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知道沈晓棠了以后我一直想问他,但是怕他嫌我烦、乱猜疑,我就憋着没问……到后来他们一起唱歌了我才问的他……他说他喜欢她……我那时心里特别难受……他明明说过要喜欢我一辈子的,他还说过我们会结婚生小孩,会买菜、洗衣服、做饭……啊对了,要请你当伴郎,嘉茉当伴娘……可是现在才三年他怎么就变卦了呢?怎么大家就都变了呢?他是不相信我们能在一起了吗?可我还相信啊……沈晓棠就那么好吗?他和沈晓棠唱的那首歌还是他给我写的呢……匆匆那年……我给你唱啊……‘月光下的树影斑驳了多久时间,白裙子的女孩路过了多少次这街,夕阳下我多少次回望着你的眼,你有过多少遗憾总是苍茫了爱恋’……”
  方茴在乔燃怀里断断续续地唱完了《匆匆那年》,两个人的脸上都湿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的泪水打湿了谁。
  另一边赵烨和陈寻扶着林嘉茉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下台阶的时候,林嘉茉默默抽回了陈寻攥着的手,把自己的全部重心都靠向了赵烨。陈寻悲伤地看了她一眼,走向了马路对面。
  林嘉茉和赵烨坐在了这边的马路牙子上,她看着陈寻的背影红了眼圈说:“赵烨……对不起。我知道你会难过但我还是跟你说了我喜欢陈寻……你说的没错,我是个自私的人,从苏凯到陈寻,我喜欢他们却从来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甚至他们自己的感受……所以我得不到爱情,我活该,我自找,我……”
  “别说了嘉茉!”赵烨捂住了她嘴说,“是我不好,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我嫉妒,不仅嫉妒我还委屈……但是嘉茉,我不怪你,我也没法怪你,喜欢谁这种事根本不能勉强,是我太傻逼没能想通,我也没有能承担这些痛苦的准备和耐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管我怎么样你都不会喜欢我了……我不求别的,你让我握会儿你的手行么?就像上回去青龙峡那次一样,就握一会儿……”
  林嘉茉哭着和他牵起了手,赵烨双手握住她说:“其实喜欢我的人挺多的,我们大学的女孩都特别爱看我打球,我这次回去可就真的不喜欢你了,你别后悔啊!”
  “嗯……”林嘉茉擦了擦脸蛋说,“我也没机会后悔了。”
  “你知道么,我现在拉着你就想起咱们毕业那天一起在大树底下拉手的那次,其
实那时候我老挨着你都是故意的,就是想得着个机会能和你牵一下手……哎,我怎么觉得想着俺么遥远啊,不是才过半年吗?怎么就跟上辈子的事似的了?”
  “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林嘉茉闭上眼睛,痛苦万分地说。
  陈寻过了马路径直走到方茴面前,他蹲下来拉住方茴的手说:“方茴,别哭了,脸……脸该皱了……”
  他话没说完自己就先哭了起来,方茴哭得更厉害了,她紧紧抓住陈寻的手说:“陈寻,咱们不分手行么?我有什么不好,我都改,行么?你不是说要我跟着你一辈子吗?你不要我了,我怎么跟着你一辈子啊……”
  “方茴,你别这么说,我心里难受,特别特别难受……”陈寻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
  “不行是吧?还是不行是不是?”方茴绝望地看着他说。
  “我心疼你,舍不得你,你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人,我真想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我天天都想听见你说话,只有知道你吃好了饭睡好了觉我才能踏实……方茴,你答应我,以后都让我能找到你,能知道你过得好好的行么?”陈寻生怕她跑开似的又往前凑了一步。
  “但是你还是不喜欢我了……我求你你也不会喜欢我了!”方茴使劲把自己的手从陈寻掌中抽了出来大声说,“不喜欢我就走开,你走开!”
  之后不管陈寻再说什么,方茴都只是哭喊着让他走开。看着方茴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乔燃忙搂紧了她,他冲一脸不忍的陈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这里待了。
  陈寻讪讪地走回到马路的这边,他在林嘉茉和赵烨面前站定,弯下腰说:“你们去劝劝方茴行么?她一直在哭,外面这么冷她根本受不了……”
  “你能不在嘉茉面前说这个么?你明知道她喜欢你!她也是女孩!她心里也难受!”赵烨听了气哼哼地站起来和陈寻对峙。
  “嘉茉,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求求你去劝劝方茴……她一直哭一直哭,我说什么她都不听,再这样下去她就毁了啊……”陈寻没理赵烨,继续含着泪哀求林嘉茉。
  “陈寻,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心甘情愿的,也许我真的就不该喜欢你……但是方茴只能你去劝,我说或是赵烨说都不管用……我伤害了她,但她的致命伤在这里,是你弄的。”林嘉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
  陈寻无奈地转过身又向那边走去,在马路中间他停住了,无论哪边他仿佛都无法靠近。他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和方茴许下的诺言,那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抛弃了方茴就让他众叛亲离,现在看看前面哭得肝肠寸断的方茴,再看看两眼无神的林嘉茉,陈寻觉得果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春节的气氛仍晕染了一片灯红酒绿,小小的一条马路如同咫尺天涯,陈寻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放声大哭
  那天他们折腾到了半夜十二点多,才分头回了家。乔燃送方茴,赵烨送林嘉茉,走之前都不知道怎么跟陈寻打招呼,陈寻摆了摆手,自己扭过头向夜色中走去了。
  他们这边闹得厉害,家里也不得消停。徐燕新找不到方茴,心里越来越急,实在憋不住给张晓华打了电话,听说陈寻也没回来,这才稍稍安稳了点,可另一边心又提了起来。孩子都大了,谁知道会不会做点糊涂事出来?两个妈越说越离谱,也越说越不对付,这边说别让陈寻老往家里打电话了,那边说别让方茴动不动就写个信弄个情书什么的,最后不欢而散。
  陈寻一回家就被张晓华叫到了客厅,她皱着眉说:“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也没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打了手机也不接,多让人着急啊!”
  “不是跟你说了么,乔燃回来,我们几个聚着吃吃饭,饭馆里那么乱,哪儿听得见手机声啊。”陈寻酒喝得不少,吹了点风有些头疼,仰躺在沙发上说。
  张晓华给他倒了杯水送过去说:“吃饭就吃饭,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嗨,我们都这么大了,喝点怕什么的。”陈寻接过杯子说。
  “怕什么?和女孩在一起还喝酒!怕你们喝出事来!你这么大了我也不愿意说你,但干什么你可想清楚,有的事做了你可要负责任,不能随着性子胡来,到时候让人家家里找上来!还浑不讲理!”张晓华想起刚才徐燕新的语气,越说越来气,“方茴这孩子也是,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那么不稳重呢?”
  “你乱七八糟说什么呢?我们不就吃顿饭吗?怎么了?”陈寻心里也正憋气,听他妈说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顶了回去。
  “怎么了?她妈把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们这到底是干什么呢?高三的时候就不老实学习,最后考了个W大还不知道收敛,就是谈朋友,也没有你们这样让大人操心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怎么办!高三的时候要不是你们瞎掺乱,我们也不至于这样!”
  “什么就行了!你们怎样了?家长难道不能管教孩子了?你翅膀硬了,就不服气了啊!”
  “服气!我困了,睡觉!”
  陈寻烦躁地站起身,不顾身后张晓华的牢骚,走回房间反锁了门。他看到手机里有沈晓棠的短信,想打个电话给她,手却不自觉的拨出了方茴家的号码。这几个数字他已经烂熟于心,黑暗中不看键盘都能一丝不差地拨出去,等他回过味来,那边方茴已经接起了电话。
  当那声清淡的“喂”字传过来,陈寻一下子愣了神,他有一阵没给方茴打电话了,因为分手后他即使打电话也总被挂断,今天这样的阴差阳错之下,猛地听见她的声音,陈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喂……我……”陈寻顿了顿说。
  那边一下子静了下来,陈寻闭上眼睛以后又要断了,可是久久不见忙音传来,他疑惑地又“喂”了一声,那边才轻轻应了“嗯”。
  这细小的变化让陈寻喜不自禁,他有些结巴地说:“晚上你妈没说你吧?她跟我妈好像通电话了。你还吐吗?自己倒点热水喝,别感冒。明天可能更难受,醒了会头疼。”
  方茴听着他的这些话,又流下了眼泪。其实她心里远没有表面上表现的决绝,方茴非常希望陈寻能回头,哪怕不再像以前那么爱了,但只要能在一起就行。可是她又怕从陈寻那里听来绝情的答案,毕竟他们中间多了一个沈晓棠,偶尔在校园里看见那个漂亮开朗的女孩,方茴都会自惭形秽,所以她一直回避陈寻,不跟他见面,不跟他说话,不听不看关于他的一切。但是这次面对面的接触打破了她心里的那层防线,泪水、妒忌、悲伤、愤恨、还有爱,都清晰地涌现出来。陈寻就站在她眼前,他为了她哭,为了她被打,甚至握住了她的手。温度从熟悉的皮肤传来的那一刹那,方茴已经屈服,因为那正是她奢求的一点点温暖。
  爱与友情支离破碎之后,方茴无法再拒绝她内心深爱着、渴望着的这个人了。
  “谢谢……”方茴压抑着哭泣的声音说。
  “不客气。”客套话让陈寻分外难受。
  “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习惯了……”
  “哦,那好。”
  “嗯。”
  “再见。”
  “拜拜。”
  短暂的通话最终化成了他们彼此听筒里的忙音,方茴趴在床上泣不成声。
  电话可以成习惯,照顾可以成习惯,关心可以成习惯,问候可以成习惯,可是爱情却永远无法成为习惯。
  从那以后陈寻和方茴恢复了一点点的联系,不过也只是问好之类的短信或电话,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尽管持着不同的心情,也都是认真对待的。
  而在那年冬天,陈寻的感情生活中又发生一件大事,他和沈晓棠做爱了。
  送走乔燃之后陈寻就没再怎么出去,临开学头两天沈晓棠给他打电话,两个人都想不出来到哪里去玩,陈寻家里没人,就干脆把她叫了来,想是见了面再商量。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从拥抱到亲吻到抚摸到倒在床上到脱衣服做爱,一切发生得都很自然。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难免冲动生涩,但是他们真切得奉献了彼此的全部,毫无保留。
  激情过后沈晓棠没哭,她偎着陈寻说:“我是处女。”
  陈寻点点头说:“我也是处男。”
  沈晓棠盯着他说:“我是原装的。”
  陈寻抱紧她说:“我也不是组装的。”
  沈晓棠掐了他腰一把说:“你这人真不浪漫。”
  “我是不是得哭着让你对我负责啊?”陈寻握紧她的手说。
  “行,最好是我穿好了衣服,你拉着我的裤脚,死活不让我走,非让我给你一个交代,许一辈子的愿还不行,少说得三生三世,誓要生做我的人死做我的鬼。”沈晓棠笑着说。
  陈寻翻身压住了她,假装咬牙切齿地说:“看来你还是有劲!我可要求你第二次对我负责了啊!”
  沈晓棠扭了扭说:“不行。疼着呢……”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陈寻亲了她一口说。
  “我乐意。”沈晓棠仰起头说。
  “我爱你。”陈寻紧紧抱住她说。
  “书里说做爱之后男人说我爱你是最虚伪的。”沈晓棠看着天花板说。
  “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句是第二虚伪的。”
  “谁他妈写的书!”
  “管他呢!就当时虚伪,你能永远虚伪下去么?”沈晓棠搂着他的脖子说。
  “……行。”陈寻心里有点难受起来,他知道沈晓棠其实是想听他说这些话的,但是他却说不出口,方茴之后,他再也不想说什么永远了。
  后来我问过陈寻,问他和方茴有没有做过爱。
  陈寻说他没有,虽然有过无数次机会,也曾经亲热到几乎忘情,但就是没完成最后一步。从前是因为小没胆量,后来是因为大没心情。陈寻对他的性与爱有独特的理解,他说如果他和方茴做了,他们可能就不会分开了,而如果他和沈晓棠没做,他们也可能不会分开了。总之他们爱的死去活来混乱一摊却在身体上维持了最初的纯洁无瑕,所以他下结论,说80后性开放胡搞乱搞是很不对的。我们的确接触性要早一些,但真刀真枪的演练恰里也没准和父母上山下乡造出孽债那会儿差不多,不至于被妖魔化成美国日本那种地步。
  两个人收拾着起了床,陈寻抱着床单去厕所洗,沈晓棠不好意思地靠在门口说:“要不……别洗了,把床单送我吧,我留作纪念。”
  “这么大单子你怎么拿啊?我妈那么心细,少了一床单肯定得好好审我。再说,我还想留作纪念呢!”陈寻笑了笑说。
  “你留什么纪念啊……”沈晓棠红着脸说。
  “唉,得了,现在物证没了,咱俩都心里记着吧。”陈寻抖开床单,被水印湿的棉布单子在阳光下有点透明,看不出一点痕迹。
  “走吧,咱们还得去买药呢。”陈寻晾好床单说,“你知道那种药……叫什么名么?”
  “我怎么知道。”沈晓棠低下头说。
  “邝强老在我耳朵边上念叨,我就没好好听,我给孙涛打一电话问问吧,他肯定
也知道。”
  陈寻给孙涛打了电话,那边连逗带审嘲笑了他半天,废了一堆话才说了事后避孕药的名字,还非让陈寻晚上带沈晓棠过去和大家吃个饭。
  陈寻在他们家旁边一个成人用品店买了毓婷,除了药还多买了一盒避孕套塞在包里,他是硬着头皮走进去的,总觉得有那么点别扭。沈晓棠在隔着老远的马路对面等着他,陈寻出来后两个人还像陌生人一样走了一段路,才在拐角的角落里停下来,遮遮掩掩地打开了药盒,拿出说明书仔细看。
  “两片么……还要分时间段啊,真麻烦。”沈晓棠把药攥在手心里说。
  “给你水,先吃吧!”陈寻拧开了矿泉水送到她手里说。
  “着急什么,不是72小时内都行么。”沈晓棠挑起眼睛看他。
  “不行,我心里不踏实,想起杨晴那样我就难受,我怕你也……”陈寻摇摇头说。
  沈晓棠心里也犯了怵,拿出一粒药吃了,皱着眉说:“我觉得真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女的吃药男的就没事啊!这药应该设计成男女两种,就如白加黑似的,男的吃男片,女的吃女片,这还差不多。”
  “扯淡!男的又不会怀孕,吃这个干吗!”陈寻笑了笑说。
  “废话,没你们男的女的会怀孕么?你以为都是女娲啊!”沈晓棠瞪了他一眼说,“我算看出来了,男的都是吃完就走的主儿!没一个好东西!”
  “哪儿说的啊!怎么这么愤世嫉俗,跟圣女贞德似的!我这不是没走么?我还想接着吃呢!”陈寻拉住沈晓棠的手说,“走吧,孙涛他们还等着咱们吃饭呢。”
沈晓棠轻轻挣了挣,还是跟他一起坐上了车。
  孙涛和唐海冰早早就到了,杨晴推托有事没来,吴婷婷和陈寻他们前后脚进的门,沈晓棠比方茴大方,两个女孩从门口就开始聊,一直聊到了屋里。对于陈寻和方茴分手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孙涛持无所谓的态度,唐海冰比较欢欣鼓舞,只有吴婷婷还稍微感叹了一下,但见了沈晓棠真人她也说不出什么,沈晓棠这样的女孩,大概没有男生不喜欢。
  孙涛别有用心地点了一盘炒腰花,陈寻和沈晓棠被闹了个大红脸,后来陈寻干脆不要脸,把炒腰花摆在自己和沈晓棠面前说:“这菜谁用得着谁吃,这桌上就我们俩需要,你们谁也不许动筷子。”
  吴婷婷下意识地想帮沈晓棠解围,但沈晓棠已经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她和陈寻拉着手,陈寻凑到她耳边说:“我手有点抖……”
  沈晓棠笑着说:“我也是。”
  一桌人开开心心地吃完了饭,陈寻格外高兴,好久没和发小儿们这么痛快地聚过了,又一起去打了台球才送沈晓棠回家。晚上十点多的公共汽车上没什么人,沈晓棠坐在陈寻腿上哼唱《匆匆那年》,陈寻看着窗外,路过的十字路口很熟悉,曾经送方茴时也走过这里,只不过她家和沈晓棠家是两个方向,一东一西,汽车转了个弯,就将那个路口慢慢抛在背后了。
  2002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子甜腻腻的丁香花味。2001年入学的新生也都渐渐懒了起来,早上不再早早地去教室占座,中午也不再急急忙忙地去食堂买饭,一切看着都那么安然,生活假装不声不响地继续着。
  方茴除了上课每天都耗在宿舍里,薛珊被隔壁班的男生追走了,天天约会不在宿舍,刘云嶶顺利在学生会里升了官,从干事变为委员,忙得不亦乐乎,李琦家离得近,老回去给她男朋友打长途,所以大白天的基本只有方茴一个人在,乐得逍遥。陈寻和她还保持着游丝般的联系。方茴手机里存了很多他的短信,但几乎都是“干吗呢?”“最近怎么样”这样的文字。只能存20条的短信箱满了,方茴还犹豫半天到底是删3月份的“干吗呢”还是删4月份的“干吗呢”。后来她干脆用纸记了下来,标注上时间和日期,看着满篇比时间日期还短的三四个字短语,方茴觉得心里就像缠了棉花一样,堵着疼。
  每周二的下午两节课后方茴总会消失一会儿,课间10分钟的时间,她要跑上三层楼,从楼道里的窗户可以看见和沈晓棠一起上选修的陈寻,那两个人总是一起来,绕过前楼走到这里,楼下有一大片丁香花,偶尔沈晓棠还会停下来摘两朵,每当这时陈寻的脸上就会露出宠溺的笑容,很熟悉也很陌生。
  方茴在她认为的安全距离之外,看着他们贴心的小动作。这种相当于自虐的行为却让她难以自持,每次看见都会难受,但每次还是想去看。想想大概她还是爱看陈寻那样的笑容,因为她曾经亲身享受过,知道那有多么美好。
  晚上的时候方茴还经常给陈寻的宿舍和家里打电话,即使是占线的声音她也要听一会儿,如果拨通的话则响一声就马上挂断。从来没有话语的交流,但方茴却一直想象着他的生活,是不是在和沈晓棠打电话,和宿舍里的人聊天,去网吧CS了,或者在做其他她已经不知道的事情。她总打电话,但一张20元钱的201卡,她用到2003年都没有用完。
  我想这个过程肯定是痛苦的,而方茴却在痛苦中不断证明,她还在爱着,有些绝望地爱着。
  反过来,陈寻在那段日子是简单快乐的,他和沈晓棠在一起很开心,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遛操场一起在小树林里打个啵还一起去小旅馆开房间。他们总是提前收拾好东西,带上毛巾手纸洗面奶牙刷,沈晓棠有一点点洁癖,还要带上一条小被子当褥子铺在旅馆的床上。她自己好面子,不肯从宿舍往外搬这种东西,所以只能是陈寻带。宋宁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能看出他打的什么算盘,每回都煞有介事地问“拿被子干吗啊”,陈寻就咬牙切齿地答“回家拆洗!”,而后但凡他出门,大家就都讳莫如深地说他洗被去了。
  陈寻特别为此买了一个大登山包,准备好东西快到11点的时候就下楼,通常他和沈晓棠约在校门外的一个小岔口见面,他们不好意思一起出门,怕碰见同学尴尬。
  学校周围的小旅店他们几乎都去遍了,真可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狡兔三窟。但就这样他们还是被邝强遇见了,主要是这人已经达到狡兔N窟的境界,太常出外活动,广告词是总有一款适合您,陈寻觉得在旅馆街是总有一天遇见他。当时邝强很了解地挤眉弄眼,冲他摆了摆手,特自觉地先开好房间走了。结果是不凑巧,他们竟然是在隔壁,半夜隔音不好,那动静让陈寻和沈晓棠都很闹心。
  陈寻跟我说邝强这人如果不算食色性的话还不错,但算上这三点基本上就和废弃避孕套没什么区别了。我嘲笑他说你丫也不简单,充分证明了某著名主持人的话,春不是叫出来的,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
  如果那个春天就这么慢慢过去了,兴许什么事就都过去了,爱了的就爱了,忘了的就忘了。
  可是,他们都错了。
  刚有点热的时候沈晓棠一下子忙了起来,学校的话剧社准备一年一度的“九点话剧节”,沈晓棠作为主力部队,被安排自编自导自演开幕剧。她是好玩的心性,一口答应下来,但做的时候却发现了麻烦,上大课基本都不听了,只顾自己写剧本,还非拉着陈寻为她原创音乐。
  对于沈晓棠的热情陈寻也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免费当了搬运工、活动背景、音响师、灯光师、拎包师等等,反正杂七杂八能干的他都干了。直到后来练习时,听他们念大段的咏叹调台词,陈寻才实在撑不住了,不再掺和了。他仅缺席了两周时间,沈晓棠就有意见了,什么不重视她,不把她的爱好当回事,在他们器乐社最需要支持的时她上了,在她们话剧社最需要支持的时他下了……陈寻受不了她半撒娇半威胁似的磨叨,只好又陪她继续排练。
  而陈寻根本没想到,在他缺席的这两个礼拜里,方茴竟然就站在了舞台上。
  方茴是沈晓棠亲自找来的,她需要一个寡言文静低眉顺目的角色,一直苦苦找不到合适的人。学校里的一次偶遇,让她一下就确定了方茴这个目标,当时方茴看着她的略带忧愁的冷淡目光,沈晓棠顿时觉得找对了人。而面对沈晓棠如春花般的笑脸,方茴也没有拒绝,甚至于她心里想着,大概能看见陈寻了吧。
  陈寻到的时候方茴正在背一段台词,她的戏不多,饰演一个被抛弃的少女,最长
的台词也不过几句话,是她自杀前的一刻。两个人不大自然的表情让一向粗心的沈晓棠都注意到了,她疑惑地问陈寻:“怎么,认识啊?”
  “是高中同学。”方茴迅速地错开眼睛说。
  “啊?这么巧!陈寻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众里寻她千百度!”沈晓棠拍了陈寻一巴掌,顺势拉住他的手说。
  陈寻觉得自己的心脏跳了一拍,而方茴就像没看见似的,继续背起了剧本。沈晓棠走开去四处安排,陈寻坐在方茴面前低声说:“为什么啊?”
  “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方茴淡淡地回答。
  “胡说!你什么时候凑过这种热闹!”陈寻皱着眉说。
  “那我想看看你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的,这样可以么?”方茴抬起眼睛,幽幽地看着他说,“或者我说,其实我还想看到你,你信么?”
  “你……这是干吗啊……”陈寻叹了口气。
  “方茴,行了么?咱们来一遍试试?”沈晓棠跑过来说。
  方茴点了点头说:“我试试吧。”
  沈晓棠笑着说:“好,那我们准备开始!哎哎哎!那边的男同学,还没让你走呢!你可以去搬桌椅了,不许影响我们演员酝酿感情啊!”
  陈寻无奈地去帮他们腾开了一片空地,方茴被沈晓棠摆来摆去,站在中间十分局促地看是背起了那段台词。
  “有一天你会忘记我,投身于新的爱情放纵在她的世界;有一天你会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有一天你会忙碌在纷繁的人群中,忘记年轻时的梦想;有一天你我会擦肩而过,但却辨认不出彼此;有一天你会偶尔听到我的名字,却记不得我的模样;有一天你会终老于病房,到死都不再想起我。因为属于我的,将随着我的生命一同消失。”
  方茴的表演十分生涩,表情动作一概没有,甚至连声音都几乎细不可闻,这显然并不符合话剧的要求,沈晓棠不禁摇摇头说:“方茴,你要融入到角色中,不能还做你自己。而且声音一定要放开,你这个音量估计第一排都够戗能听见,再来一遍吧,记住,大点声啊!”
  方茴尴尬地点了点头,又重新尝试了一次。沈晓棠依然不满意,就这么一直折腾了几遍,陈寻终于坐不住了。他高高举起手说:“停停停!沈导,我觉得方茴不太适合表演这个角色,还是算了吧。”
  “是吗?我觉得很好啊!你别打击我们演员积极性!方茴,没关系的,咱们再来一次!”沈晓棠冲方茴笑着说。
  “不行!真不行!你看她一点舞台感都没有,这还是排练,要是真上台还不一点词都记不住啊!”陈寻走过去说。
  “你怎么回事?有你这么说的么?没事,我支持你!方茴你接着来!”沈晓棠瞪了陈寻一眼,把他拉到身后说。
  “我没开玩笑,你总得听取观众意见吧!”陈寻着急地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怎么着都不行啊?”方茴抿着嘴唇,抬起头说。
  “不是……”陈寻看着她,一下子没了话。
  沈晓棠以为方茴生气了,忙打圆场说:“不是不是!你别理他,他有时候犯病,今天该吃药了,过点我就给忘了。你们不是高中同学么?他上高中时就这样吧?你听我的,真的没问题!多练几遍就行!”
  “得,我不管你们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寻拎起包走了出去,沈晓棠在后面叫他也没回头,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那段恶心的念白,看着方茴孤零零地站在一群人中间,看着她手足无措地被他们注视,陈寻觉得心里憋闷极了。
  他不愿意看方茴受罪,尤其不愿意看方茴在不知情况的沈晓棠身边受罪
  开始排练的下一个礼拜二,方茴在教学楼上没能如期看见陈寻,确切地说陈寻只露了个影就不见了,沈晓棠独自一人进了楼门。
  没能多看一会儿陈寻让方茴有点失落,但同时没看见陈寻微笑着走向沈晓棠,她心里又有那么点幸灾乐祸。当她正这么胡思乱想地转过身的时候,身后的一声呼唤让她瞬间失了魂。
  “方茴。”陈寻气喘吁吁地看着她说。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方茴有些慌乱地回答。
  “能感觉到,就跟你能在操场上找见我似的,瞟一眼就看见了。”陈寻指了指头顶说。
  “哦……”方茴扑敕着眼睛说,“什么事……”
  “一会儿什么课?”
  “听力。”
  “翘吧。”
  “啊?”
  “出去走走。”
  方茴没有答话,陈寻却先她一步下楼了,走下两节楼梯又转过头说:“走啊!”
方茴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了下去。
  W大教学楼后面中了几簇丁香,清淡的气味很好闻,陈寻买了水,递给坐在花丛下的方茴说:“喝点水,春天上火。”
  “不想喝带气儿的。”方茴摇摇头说。
  “那喝我这个。”陈寻把自己喝了两口的冰红茶递过去。
  “你……”方茴看着瓶子说,“和沈晓棠接吻了么?”
  “啊?”陈寻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说。
  “接过吻么?”
  “啊。”陈寻没有否认,这样的问题从方茴嘴里问出来,他回答起来总是有点莫名地心虚。
  “给你。”方茴微微颤抖着把水瓶还给了陈寻。
  陈寻顿了顿,落寞地接了过来。
  她居然嫌他脏了。
  “方茴,咱们俩别这样行么?你知道我难受我别扭,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不去想着你、关心你!”陈寻委屈地说,“你心里能憋着,我不行!咱们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整个高中我都和你在一起,我每天晚上还总想给你发短信,你爸家你妈家你奶奶家电话我倒着都能背出来,我现在是喜欢沈晓棠,你可能觉得我说这话不负责任,但是我心里起码有百分之二十是惦记着你的!我不相信咱俩就成陌生人了,也压根不想相信!”
  “百分之二十?呵呵,挺高的比例啊。陈寻,喜欢一个人是用斤吆的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咱们对喜欢的看法差太多了!”方茴惨淡地笑了笑说,其实听陈寻说惦记她,她也有些高兴,只不过她曾经拥有的全心全意只变成了一部分,想想难免心酸。
  “我知道这件事有我很大的不是,但是我觉得喜欢上一个人并不能算是错误,嘉茉以前说过,不去真正面对自己的感情也是一种背叛。我背叛了你,就不能再背叛别人。而且明明是我的不好,不该由你一个人来承担痛苦。我了解你,你别再折磨自己个了,那话剧就算了吧,好吗?”陈寻坐在她旁边说。
  “你了解我?你了解过我吗?从你喜欢我在黑板上写我的名字,到你不喜欢我和别的女孩唱《匆匆那年》,你都是按着你所谓面对自己感情的方式,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知道什么是我想的,什么是我不想的吗?这算你了解我吗?”
  “我们不是什么事情都非要彼此知道得清清楚楚!总有一些是不愿意被看见或者不愿意被说破的,方茴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分开了么?就是因为连心底里不能被别人看的东西,我们都互相看见了!你还是不明白?那你抬头看看这片丁香花,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方茴缓缓地抬起头,四瓣花散发着芬芳的香气,纯白的颜色迷茫了她的双眼,泪水顺着她尖尖的下颚滴落,方茴轻轻地说:“你说的是这个啊……我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乔燃,他走之前让我拥抱他一下,可是我却没有。他只要一个拥抱我却吝啬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觉得那样会玷污我们的感情,我一直在用这样极度虔诚的态度爱着你。可是陈寻,你到现在都还没问问我,我还喜欢你吗?你不喜欢我了,可我还喜欢着你啊……”
  陈寻愣愣地看着方茴,女孩单薄的苍白的脸和她身后的花好像融成了一片,仿佛在他心里投下了一束光,前尘往事一下子用上心头,陈寻觉得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
  他走过去把方茴紧紧抱在怀里,抵着她柔软的发旋说:“方茴……你知道我多么不想跟你说对不起吗?我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方茴并没有回抱他,只是靠在熟悉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凭眼泪湿了衣裳。
  “可惜啊,我们没有一辈子了……”
  那天陈寻一直陪方茴坐到太阳落山,偶尔说起一些从前的事,都禁不住掉了泪,话越说越少,最终沉默融化了泪水,黑暗中两个人的脸庞都渐渐模糊,看不清彼此。
  陈寻的手机中间响起过很多次,他没接也没看,他知道一定是沈晓棠在找他,唐海冰约好了晚上来找他们一起吃羊蝎子去,现在恐怕是已经到了。可是陈寻就是不想起身,他很久没和方茴这么好好说话了,他总觉得这一走就又要变成了那种疏远的关系了。
  但是他们谁也拉不住匆匆而逝的时光,昨日终不可留。走的时候陈寻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他扬起手机,冲方茴指了指说:“以后有事,就打电话找我。”
  “还能有什么事。”方茴淡淡地说。
  “没事也可以打电话找我!”陈寻有点急,跟方茴说话,好像怎么都踩不到点上。
  “好,那拜拜。”方茴转过身说。
  “喂!你就走了?怎么这么干脆啊?”陈寻在她身后喊。
  “那你让我怎么说?还像以前一样?拉着你说再陪陪我,再多待会儿?”方茴的声音高了起来。
  “没有,是我妄想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陈寻摇摇头说,“你走吧,拜拜!”
  陈寻转身向后,他走了两步,又猛地跑了起来,方茴看着转眼消失不见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
  陈寻回到教室,班里的同学早就走干净了,他的书被沈晓棠放在他们常坐的位置上,上面贴着一张N次贴,用顽皮的笔迹写着:不等你了,我和海冰先搓去了,
等你买单!
  她在纸条上还画了一个小熊的笑脸,看着那个卡通小熊陈寻就能想到沈晓棠的握笔的样子,她拿笔很不标准,几个手指头挤到了一起,所以中指上长期写字落下的凸痕比一般人都要严重。想着那个鼓出来的小硬块,又想着握住那个带小硬块的手的感觉,陈寻心里暖和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拨打了沈晓棠的电话,刚一响那边就接了起来,急慌慌地说:“你哪儿呢?”
  “教室里呢,我看见你给我留的条了。”
  “哦,我和海冰都吃完了,在羊蝎子门口等你,你过来再说吧!”
  “嗯。”陈寻挂了电话,他把纸条折起来放在裤兜里,为了现在握住的这只手,他觉得是时候要说明些什么了。
  陈寻见着沈晓棠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有点红,唐海冰先一步走到陈寻面前说:“你也是!有什么事不能早点说?这不晃点哥们儿呢吗?让晓棠也跟着等着,不像话!今天饭费你报销啊!”
  “海冰你别替他遮了,陈寻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你到底干吗去了!为什么连个消息都没有!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沈晓棠咬着嘴唇说。
  “我去找了一趟方茴。”陈寻平静地说。
  “哎呀,就是一高中同学啊,那咱别在这儿站着了,找个地方慢慢说……”唐海冰继续试图打岔。
  “她是我高中同学,也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陈寻缓慢却清晰地说了出来。
  这句话让三个人在一瞬间都沉默了下来,沈晓棠大大的眼睛里马上充盈了一层水气,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寻,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你骗我!”
  陈寻轻轻地擦掉了她的眼泪说:“我给你讲讲我们以前的事,绝对不骗你。”
  那天就在W大附近有名的羊蝎子店对面,陈寻给沈晓棠讲了他和方茴的事情,唐海冰蹲在旁边,几乎抽了半包烟,他听着陈寻毫不隐瞒地提起以前的点点滴滴,不住的叹气。
  沈晓棠目光呆滞地听完了陈寻冗长的叙述,他讲得很仔细,就像又经历了一遍旧时光似的。不难看出方茴这个女孩在他心中独特的位置,这样的认知让沈晓棠心里一顿一顿的疼,对于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真切美好的事,她嫉妒。女人大概都对男人过去的爱人有着别样的情绪,因为她们是情感动物,一旦爱情到来,她就恨不得占有男人的全部感情,连过去和未来的都要一并算上,所以男人心里过去爱人的影子,就成为女人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你还爱我吗?”沈晓棠抬起头问。
  “当然了!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想骗你,所以想和你一起面对以前的事。”陈寻握住她的肩膀坚定地说。
  “我明白了。”沈晓棠呼了一口气说,“陈寻,你听过华盛顿砍樱桃树的故事吧?”
  “啊?”陈寻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咱小学语文课文学的,华盛顿误砍了自己家里的樱桃树,他没有欺骗父亲,主动承认了错误,于是父亲原谅了他。那时候老师们怎么说来着?表扬他诚实对吧。可是我觉得有一点所有老师都忽略了,他的确诚实,但诚实不代表他那件事没做错!陈寻,你没骗我,但是你这么做不对!你把我扔一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
不对!”
  沈晓棠说完就转身跑走了,陈寻愣在原地没有动,唐海冰站起来踢了他一脚说:“你丫倒是追呀!”
  “算了,让她想想,我们早晚得面对这个事。”陈寻靠在墙边说。
  “不是,我说你丫今天怎么了?大脑进水了?找什么方茴啊!你找就找吧,还跟沈晓棠说实话!面对?不面壁就不错了!”唐海冰说。
  “你不明白,我是真想和她好,也是真想让方茴好。但是现在看来,我必须放弃一个了。”
  陈寻摆摆手,独自往前走去
方茴平静地辞演了话剧,沈晓棠没过多挽留,她最后跟方茴说:“我真的觉得你适合那个角色,我找到你那会儿,也真的不知道你们的事。”
  方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说:“现在你知道了,所以我就真的不能演下去了。”
  之后沈晓棠拖了两天没理陈寻,她就是觉得他做得不对,觉得自己委屈,但好像又不特别理直气壮。
  她心里憋屈,就约了王森昭出来聊天。王森昭来的时候急急忙忙的,出了一脑门子汗,沈晓棠笑着指了指表说:“不着急,还差34秒才算迟到,我不会加菜的!”
  “真对不起,刚从团委过来,那边勤工助学给我临时安排了个活。”王森昭有些兴奋地说。
  “是吗?那给我多少钱?”沈晓棠问。
  “一个月120,打在饭卡里!另外学生补贴还照发!晓棠,我能请你吃小餐厅了!”王森昭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才120?团委真够抠门儿的,点十二盘水煮肉就没啦!”沈晓棠撇撇嘴说。
  “嗯!陈寻最爱吃水煮肉,要不叫上他吧?”
  “不叫!”沈晓棠气哼哼地说,“懒得理他!”
  “你们还闹别扭呢?”王森昭有点尴尬地说,“其实陈寻和方茴也没怎么着,他心软,看一个女孩子那样……”
  “我就不是女孩子了?我就活该傻了吧几等他五个小时!”沈晓棠红着眼睛打断他说,“老大,你以前就知道方茴是不是?咱们一起看升旗,一起去打工的时候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知道我……你们为什么都骗我!”
  “晓棠……可能陈寻不是想骗你,他只是想好好做个了结。有时候骗人的人也不是那么可恶,为了能让你高高兴兴的,我宁愿骗你。”
  “老大,你要是骗我,我就觉得你是为我好,可他……我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沈晓棠仍旧皱着眉头说。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啊。”王森昭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什么呀!老大,我发现你也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都是被陈寻他们带的!”沈晓棠不好意思地说。
  “不,我自己也想有点变化,适者生存,我要适应这里,因为我想留在北京!”
“好啊!你要是回山东了,我肯定得想你。”沈晓棠轻描淡写地说,她爱吃的鲜奶豆沙上来了,她的眼神已经飘到了那道菜上面。
  “呵呵,哪儿那么容易……”王森昭苦笑着说。
  “有什么不容易的!首都是全国人民的首都,我代表北京老百姓欢迎你!”沈晓棠夹了一口菜说。
  “嗯!首都是全国人民的首都!”王森昭使劲点了点头。
  两个人大吃了一顿,虽然沈晓棠抢着结账,但最后还是拗不过王森昭。出了小餐厅王森昭猛地想起了什么,拉住沈晓棠说:“你等等我,我买点东西!”
  还没等沈晓棠说话,王森昭就钻进了旁边的小超市,不一会拿了一个小袋子出来,美滋滋塞到她手里说:“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沈晓棠还以为是什么稀奇东西,接过来才发现是那种精装糖栗,对于这样的食物,沈晓棠一直不太感冒,冬天的时候可能还尝尝,但都快到夏天了,一想已经屯放了几个月,就没什么胃口了。
  “就这个啊?冬天我妈单位发了一箱,我吃过,你留着吃吧。”沈晓棠把栗子又递给了王森昭。
  “你不爱吃啊……早知道我就不买了。”王森昭有点失落地说。
  “你自己吃呗。”
  “我自己吃干吗花这份钱啊。”王森昭嘟嘟囔囔地小声说。
  沈晓棠愣了愣,心里突然酸疼起来,她忙拿过袋子,撕开包装自己吃了一个,又用里面的小叉子给王森昭喂了一个。
  “真甜!是挺好吃的!”沈晓棠鼓着腮帮子笑着说。
  “嗯!”王森昭也开心地笑了。
  “老大,你真是好人。”沈晓棠看着他憨厚的笑容情不自禁地说。几块钱的零食让她感动,其实她就想要这种小小的幸福和窝心的感觉,可是从陈寻身上她总是不能得到满足。沈晓棠觉得也许这样的心意陈寻分给了方茴一部分,所以才会慢待她,这让她很烦闷。
  她想全心全意,时时刻刻地和陈寻在一起。
  沈晓棠提出想要同居时,陈寻并没有特别的惊讶和兴奋,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回答:“好。”
  那会大学生情侣上外面租房子住,已经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在大学周围的社区里,基本上都混迹着一些同居的学生,早上和小区的大爷大妈一起出门买个早点,晚上再一起买点菜什么的,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但是陈寻和沈晓棠的同居,和他们的情形不太一样。两个人都有点破釜沉舟的架势,打算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来稳固他们的感情,给彼此一起继续下去的信心。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的心里就稍微有些沉重。
  房子是陈寻找的,他在小区和学校海报栏都贴了求租、合租的条,那两个礼拜就几乎没干别的,光转悠着看房找房了。最后他们租了一个老砖楼的两居室中的一间,原来住的那屋的情侣搬走了,隔壁也是陈寻他们学校的学生,就做了二房东,转租给了他们,一个月600块钱,厕所厨房大家公用,水费电费平摊。
  陈寻和沈晓棠搬过去那天心情并不是很好,尤其是沈晓棠,那个屋子和她想象中的温馨小屋差距很大,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租的房子都很干净漂亮,而他们的房间,墙皮像牛皮癣一样脱落了好几大片,地上什么也没铺,就是灰暗的水泥地,所谓提供的家具电器就一双人床,老旧写字台,一个脏兮兮的组合衣柜,和两把看着并不结实的破凳子,厕所里面连瓷砖都没贴,马桶只剩坐垫没有盖儿了,厨房灶台和周围腻了一层油垢。这对于一直生活在舒适的家庭中的陈寻和沈晓棠来说,看在眼里总有些不舒服,好像和最初的设想不太一样。
  做了简单的扫除之后,两个人一起跪在床上铺床单,床头突然爬出的蟑螂让沈晓棠忍不住惊呼出声,陈寻手忙脚乱地拿起拖鞋去拍,却一下子把它按死在了新床单上,看着那块恶心的痕迹,陈寻和沈晓棠都有点泄气。
  “这房子不太好……但是是最便宜的了,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什么合租的房,单租好一点的一居都得小1000,两居室更贵,有一个带装修的,要1500。所以只能先就凑合凑合了。”陈寻拉住沈晓棠的手说。
  “今天咱们住不了了,床单脏了,我还带了蜡烛来,想着能浪漫一点呢……”沈晓棠靠在他肩膀上遗憾地说。
  “嗯,我拿回去洗,要不就去再买一条新的。”
  “别买了,一条床单也二三十块呢,咱俩下月房租还没着没落呢。”
  两人正说着,隔壁住的女孩敲门走了进来,她比他们大两届,今年大三了,陈寻管她叫新姐,管他男朋友叫杰哥。
  “给你们送点西瓜,搬了一天的家也挺累的。哎呀,怎么把小强打床单上了?这破楼房里不少蟑螂,我给你们拿点药,你们撒屋里!”新姐皱着眉说:“这也没办法,谁让咱们穷学生没钱呢,既然都搭帮过日子了,就全当体验生活了!你们也挺潮的,我和我们家猪大二才搬出来,你们大一就打破牢笼了,呵呵,后生可畏啊!”
  新姐人很开朗,生活也随性,和她聊了聊,陈寻他们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隔天他们真正的搬了进来,开始了同居生活。最初他们还有点不习惯,早上不敢一起大模大样地从校外回来,走进小区也左顾右盼,怕被同学看到说闲话。晚上在一个床上睡觉也不很舒服,沈晓棠睡姿不好,经常半夜就睡成了对角线,陈寻只能窝在角上,有时陈寻睡着也会压住沈晓棠,头几个晚上两个人就没怎么睡踏实,心里都想着这同枕共眠也是项技术活。
  后来他们慢慢适应了这种朝夕相处的模式,适应了在这个破旧的小屋里苦中作乐。沈晓棠弄了些乱七八糟的小摆设和毛绒玩具放在组合柜上,墙上贴满了他们喜欢的音乐和电影海报,她还买了一些桃心花布贴在床边当壁纸,看起来漂亮了不少。新姐对此赞不绝口,也随着她摆弄起自己的房间。这四个人早就熟悉起来,经常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打牌,你们吵架我们来劝。杰哥本来转租他们的时候多要了100块钱,大家相处得那么好,自然也不挣他们钱了,按原本的一月500算,稍稍减轻了点他们的负担。
  2002年正好是韩日世界杯,中国队头一次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让大学里的学生球迷十分欢欣鼓舞。一到中国队的比赛就都冲到有电视的地方看球,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怎么太管,本身也是球迷的甚至自动放了自习。那会临近期末,但世界杯的热潮已经席卷全球,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按学生的话说,考试年年都有,世界杯四年一次,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只可惜中国队太不争气,当年打着胜哥斯达黎加,平土耳其,输巴西的如意算盘,却落下了一场没赢,一球没进,一分没得的惨淡下场。幸亏同为亚洲难兄难弟的沙特给面子,被德国屠了一个8比0,不然中国特定垫底了。米卢不再神奇,球迷再次认识到国家队的本质,下次要想再进入世界杯,除非伊朗和沙特合办,日本和韩国分一组,否则谁来也没戏!
随着世界杯的进行,陈寻和情绪也高涨起来,他跟室友们一起在宿舍里敲盆摔暖壶地为中国助威,把T恤画成国旗的样子挂在窗外,输球之后从楼上往下扔过书本,甚至男生楼把保安都招了来。他为阿根廷的出局叹息,为巴蒂的告别而痛哭流涕。他赞叹过小罗神奇的吊射,安慰过沈晓棠因贝克汉姆出局而伤痛的心。他骂过韩国的不要脸,淘汰意大利那天和小餐厅里的所有同学一起掀桌子。
  那个夏天热血沸腾,青春和足球,爱情和友情融合成了最耀眼的色彩,陈寻说那是他大学生活最快乐的时光,之后随着巴西捧起大力神杯,他的幸福就和世界杯
一起落幕了。
  方茴是从刘云嶶那里知道陈寻和沈晓棠同居的,她说亲眼看见他们手拉手一起走进了学校旁的某个小区,而且沈晓棠的室友说过,她已经不在学校住了。
  “肯定已经那什么了。”刘云嶶肯定地跟薛珊说。
  李琦看了看方茴冷漠的表情说:“也不一定……”
  “靠!你以为他们是善男信女呀!要不是那个了,怎么会住一起!”刘云嶶瞪圆了眼睛说,“方茴,你就吃亏在没和陈寻将‘爱’进行到底!你们要是先那什么了,估计也就没沈晓棠什么事了,男的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你们俩那恋爱谈得太让人不满足了!”
  薛珊狠狠瞪了她一眼,朝方茴努努嘴,刘云嶶这才消停了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方茴最然表面波澜不惊,但心底却冰凉一片,她有些迷茫,现在陈寻和沈晓棠做过的事,是陈寻和她从没做过的,她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爱情,但有一点她不得不肯定,他们的爱似乎在亲密程度上超过了她与陈寻的爱。而想到自己那唯一的爱恋就此成为过去时,被另一个当事人抛在脑后,方茴无限地绝望起来。爱到最后,就连她一直用来安慰自己的过去,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了。她原本以为不管多少次的爱,总是会把曾经珍藏在心的,但事实却是,新的爱寄长在旧爱之上,吸取其中的养分完成之前所有成长的同时,盛开出更加鲜艳的花,而过去随之凋零,变成枯萎的尸体,甚至连灰都不剩。
  礼拜二的大课之后,方茴照例在教学楼三层盯着他们,她一直跟踪陈寻和沈晓棠回了家,她看着他们一起在小区前的菜摊买了晚上吃的菜和水果,陈寻拎了所有红红绿绿的塑料袋,沈晓棠跨着他的胳膊,跟菜贩侃价,成功抹去了零头,陈寻亲了一口沈晓棠的脸,两人对着笑起来,像新婚的夫妇。
  方茴游魂一样的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走进一个单元门,看着四层的一盏灯亮了起来,看着沈晓棠穿着陈寻的T恤下楼买啤酒,看着陈寻下楼来接她拉着手迫不及待地往回跑,看着各户里隐隐约约的电视中世界杯比赛的光亮,看着小区的人越来越少夜越来越深,看着那盏橘黄色的小灯最终熄灭……
  那天方茴在陈寻和沈晓棠出租屋的楼下坐了一宿,她想了很多的事,寒假在陈寻家里一起做成了片儿汤的混沌,和陈寻一起逛他家旁边的超市,看陈寻乔燃赵烨踢球给他们买黑加仑,在学校过生日被涂得满身满脸蛋糕之后穿着陈寻的外套,那是林嘉茉还说她穿得很好看,有种别致的性感。她想过和陈寻结婚,想过和他做爱,想过给他生孩子,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偷偷想过……可是他们却根本连边都没碰到过,现在和陈寻同眠共枕的人,不是方茴。
  曾经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陈寻离开了她,林嘉茉离开了她,乔燃离开了她,赵烨离开了她,方茴抱着自己的肩膀使劲地哭使劲地感受孤单。她想是不是自己这样爱的方式错了,爱得越认真疼痛就越剧烈,付出了所有却换回忘却。她想豁出去,反正能失去的都失去了,她还有什么是宝贵的舍不得的?
  天亮之后方茴摇晃地站了起来,她盯着四层的窗户比着口形说了再见,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从那时起,方茴就选择了一条再也回不去的路。
  那半年多陈寻一直没和方茴联系,倒是和林嘉茉偶尔见过几次面,虽然他们都想谈一谈方茴,但却谁也说不出什么,过年的那顿饭不仅仅有血有泪,还有他们支离破碎的美好青春。林嘉茉选择了离开陈寻的身旁,却没有勇气回到方茴的身旁,不是什么都可以失而复得。以前总是聊得没完的两人,现在却常常沉默地面对彼此,加上各自有各自的朋友生活,最后也是越见越少了。后来再知道林嘉茉的事,还是从宋宁忍不住的嘉茉长嘉茉短那里听来一些,宋宁那段时间天天陪着林嘉茉,总一起吃饭背四级单词什么的,他们多少有点暧昧,但也只是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程度。想想大一入学时宋宁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却差点被高可尚误认为是陈寻的女朋友,再看看现在的亲疏,陈寻也有些黯然。
  陈寻说就是在那会儿林嘉茉曾跟他说过一句话,她说:“陈寻,你都不知道方茴有多喜欢你。我并不反对你和沈晓棠在一起,我也知道爱是很无奈的事,但是我心疼方茴。她是个傻孩子,我不怕她爱你,只怕她恨你,因为她恨你却一定不舍得伤害你,她只会伤害她自己。”
  当时陈寻只觉得有些伤心,却没有特别在意,而等到他明白了林嘉茉的话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陈寻并不是忘了方茴,也不是不想,只是那天之后他觉得可能离开彼此比纠缠不清更能沉淀这份感情。况且他和沈晓棠在外面漂着,也不那么好在学校遇见了。
只有一次,那是英语四级考试的头一天,陈寻从宋宁那里弄着了传说中的四级英语作文题,这种东西有谱没谱的他也不敢多传,给了沈晓棠一份之后,总觉得也该给方茴一份。他晚上和沈晓棠在外面大排档吃了饭,说是要回宿舍取手表,就独自去了学校。
  陈寻在方茴楼下犹豫着给她发短信,让她下来。方茴回了个完了要睡,没有丝毫和他亲近的意思。陈寻心里着急,忙说了是英语四级作文题的事,让她务必下来一趟。可方茴的下一条短信却让他愣住了,她写:不用了,谢谢,我没报名。陈寻在她楼下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离开,他不知道方茴是真的没报名还是单纯的不想见他,但不管哪一点都可以看出来方茴似乎真的过起了他不知道的生活,并把他排除在外了。即使他有所准备,这样的陌生和冷漠还是让陈寻难受起来,他想念方茴的单薄身影,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实际上并不希望方茴把他忘了,就像他没有忘记方茴一样。
  陈寻一路想着走回了出租屋,在门外听见沈晓棠的声音时,他才猛地消除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事不凑巧家里也是一团乌烟瘴气,杰哥和新姐又吵了起来,原因是杰哥和初恋情人联系上了,趁新姐不再和姑娘发起了短信,一直发到自己手机没电,他贼心不死又用新姐的小灵通继续发,结果不小心在发件箱里留下了痕
迹。
  不过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就一句:“好好睡觉,猪!”
  可新姐却不依不饶,拉着杰哥厉声问:“你为什么还管其他女的叫猪!你什么意
思?在你心里我们就是一样的?”
  “哎呀,不就一略带侮辱性昵称么,我就顺口一说,又没聊什么别的,你至于么。”杰哥郁闷地说。
  “我不管!你叫我的就不能用来叫她!她给你洗过袜子么?她给你做过炸酱面么?她陪你熬过通宵么?她为你写过十篇思想汇报么?”新姐冲锋枪一样指着杰哥说。
  “好了好了,新姐你别生气了,杰哥已经都深切悔悟了……”沈晓棠拉住她说。
  “晓棠,你不知道!男人都有初恋情节,最开始看上的女孩就算什么甜头也没尝到他们也都当仙女供着,现在在身边陪着的就活该伺候他们!说到底就是贱!我就不服这个!她凭什么呀啊她!”新姐朝两个男人瞪着眼睛说。
  陈寻无辜地看了看杰哥,杰哥叹了口气,一把抱住新姐说:“得得得,从今往后,我绝不和她再联系了,而且只管你一个人叫猪还不行么!”
  “这还差不多!”新姐笨还板着脸,听他这话说得又气又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场小风波就此过去,晚上沈晓棠和陈寻躺在床上,陈寻还在想着方茴的事,沈晓棠突然翻身压在他身上说:“喂!你老实交代!你以前管方茴叫什么?”
  “啊?”陈寻有些发愣地说,“就叫方茴啊,怎么了?”
  “就叫方茴?没有昵称啊?老婆啊,宝贝啊,亲爱的啊什么的!”沈晓棠凑到他眼前说。
  “没有!”陈寻皱着眉说,“你老提她干吗啊!没事儿撑的!”
  “问问怎么了!你气急败坏的,是不是也有初恋情结呀!”沈晓棠赌着气说。
  “别没完没了啊!哪儿跟哪儿呀!新姐闹哄你也跟着闹?”陈寻侧过身子说。
  “就没完!讨厌!”沈晓棠咬咬牙也翻身躺了下来,她本想着陈寻能转过来搂她,却半天没听见动静。
  两个人都生着气睡着了,背靠着靠,一夜无话
  所谓床头吵床尾和,陈寻和沈晓棠偶尔磕磕绊绊也依然过了下去,转眼到了2003年,新姐和杰哥忙着找工作,都回到家里住,这房下个月就不租了,陈寻他们因为租房生活一直挺紧张的,新姐他们一走不管续租还是再找合租都比较麻烦,也就不打算再租了。
  陈寻开始频繁地往宿舍跑,拿回点书或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宋宁笑着说他终于告别了流浪的生活,回到了1507这个温暖的大家庭。他这么一说陈寻也来了劲,干脆当天晚上就买了一大袋子啤酒塞在大衣里带了上去,说提前开个陈寻回归庆祝晚会。
  好久不聚在一起,几个大男孩那天都喝得很HIGH,连一向不爱起哄架秧子的王森昭都跟着他们一块“人在江湖飘”了。最后高可尚撑不住先倒了,宋宁拿脚踹他脸都不带吭声的,陈寻说人少了喝着没意思,让宋宁把邝强叫来。宋宁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别的没听见,光听见他使劲对着电话“喂”了。
  宋宁挂了电话扔到一边说:“操!丫那个‘喂喂操’我早晚得给他扔了,还不够起急的呢!”
  “什么‘喂喂操’?”王森昭不明所以地问。
  “就是那什么小灵通呗!”宋宁喝了口酒说,“信号要多妈逼不好,就多妈逼不好!一般接听过程就是这样的‘喂……喂?喂?……说话!……听得见吗?……听不见?……操!’断了!”
  陈寻乐的前仰后合,王森昭哈哈大笑着说:“那他干吗非用小灵通啊,神州行不是挺好的么?”
  “便宜呗!他身上那点银子全贡献给学校周边的小旅馆了,为了能继续他的事业,只能在这上面抠着点!”宋宁摇着头说。
  “嘿嘿嘿!背地里说我什么呢?我在四楼半就听见你‘邝强邝强’地嚎了!”
  他们正说着,邝强就推门进来了,陈寻笑着说:“宋宁正跟老大宣传你的英雄事迹呢!快来听听,落下点什么好赶紧补充上去!”
  “哎哟,我今天可没劲跟你们丫闹了,刚伺候完一姑娘,虚着呢!”邝强躺在陈寻床上说。
  “那赶紧喝点!今天允许你第一个走肾!不罚你了。”陈寻扔给他一听啤酒说。
  “滚蛋!我再喝就真成神仙了,还有花生米没有?板筋王也行!饿着呢!”邝强又扔了回去说。
  “我那儿还有块烙饼,就是有点凉了,你吃么?”王森昭站起来说。
  邝强打了下响指说:“就这个!老大,你简直是新世纪新好男人的典型啊!优点是贤惠,缺点是太贤惠!”
  “别巴结我们老大,我问你,这回栽哪个如狼似虎的女人手里了?把你给折腾成这样?”
  “你还真别这么说!这会这个绝对是如假包换的黄花大闺女!”邝强一听这个就来了神,“那纯的,什么都不会啊!”
  “放屁!真那么纯你至于跟少了半个腰子似的?”宋宁扔过去一颗花生米说。
  邝强接住往嘴里一放说:“一看你丫就是光动嘴不动蛋的!一点经验都没有!就是处女才最累人呢!这陈寻肯定也明白,女的第一次又紧张又什么都不会,你说咱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啊?只能循序渐进慢慢来。我跟你说,一点不吹啊,今天我至少折腾了一个钟头才进去,又折腾了一个钟头才出来!这是那姑娘主动要求的,疼得直咬牙,说要多感受一会儿,你说能不虚么!不过看见那一点红,得了,哥们儿值了!”
  “别扯淡了啊!让你折腾这么久那肯定是冒牌处女!”宋宁和陈寻对着乐起来。
  “操!你们丫真没劲,我不说真名实姓你们就不信是不是,我告诉你,这妞儿就是咱们学校的,有据可寻,要不我能跟你们瞎扯这蛋么!”
  “谁啊?你倒说说!看哪个姑娘这么倒霉被你败坏名声了!”宋宁抬起眼皮问。
  “呵呵,跟咱们一届,市场营销的,叫方茴。”
  邝强得意扬扬地说。
  方茴的名字就像晴天里的一声炸雷,把当场的三个人都劈蔫了,整个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陈寻已经略醉的脑袋里一下子清醒了,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他就像盯着仇人一样瞪着邝强,眼睛红得瘆人。
  “你刚才说什么?”陈寻走过去,一把将邝强从床上拎了起来说,“你丫再说一遍!”
  “方茴啊,怎么了你?”邝强一脸茫然地问。
  “我操你大爷!”陈寻怒吼着,狠狠一拳将邝强打倒在地。
  宋宁和王森昭反应过来,一个紧紧抱住陈寻,一个上前扶起了邝强。陈寻疯了一样拳打脚踢的去够邝强,邝强也拉开架势,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骂:“陈寻你丫发什么病啊!操!喝多了吧!我又没上你们家沈晓棠,你他妈瞎激动什么啊?方茴是你亲姐还是亲妹呀!我又他妈没强奸她,是她自己乐意让我上,关你丫蛋事啊!”
  “你说什么?你丫再说一遍!我他妈废了你!”陈寻抄起凳子就往邝强身上砸过去。
  邝强挨这一下也真急了,当时扔了一个暖瓶就要去开了陈寻,王森昭费尽全身力气才拽住了他,连推带搡的把他拉到了门外。
  邝强出了门也不老实,还冲着屋里喊:“告诉你陈寻,我还就爽了!你要想上方茴你也去呀,又不是什么贞节烈女,跟我这装什么逼!”
  屋里有事一声巨响,片刻安静之后,竟然传出了陈寻难以抑制的哭声。这时候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旁边也有两个人的朋友,正跃跃欲试地想磕一架,但所有人听见哭声都愣住了,包括邝强也愣住了,他们都没见过陈寻这么失控的样子,或者说连想都没想过,邝强不再叫骂,他拉住王森昭问:“方茴和陈寻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怎么这样啊?”
  “方茴是陈寻初恋。”王森昭叹了口气说,“你玩得也太乱了,方茴挺好的一个女孩,怎么就和你……”
  “妈的!我他妈哪知道啊……”邝强揉了揉被打肿的脸,回过头冲人群挥手说,“都散了散了!没事啊!误会!”
  陈寻知道,他这样颓废地坐在满是花生皮和暖瓶片的地上哭非常的难看,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过,他也说不出来,愤怒、打人、痛哭都是一系列自然的反应,他没有丝毫的掩饰,也根本掩饰不了。
  “起来,别这样。”宋宁伸出手把他拉起来说。
  “有烟么?递我一根。”陈寻焦躁地说。
  宋宁给了陈寻一支烟,陈寻手抖得厉害,拿着打火机半天没有点着。宋宁接过打火机,亲自给他点了烟,陈寻狠吸一口咳嗽了起来,宋宁摇摇头说:“你这是何苦呢?”
  “你说方茴怎么能这样啊?她干吗这么祸害自己啊?”陈寻抹了一把脸,垂首靠在床边说。
  “我也没想到,可能她是太爱你了吧,没了你,日子就是混呢。”宋宁摇摇头说,他不知道方茴的心里这么脆弱,而对陈寻又爱得这么深刻,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告诉方茴林嘉茉喜欢陈寻的事。看她变成这样,宋宁心里也很别扭。
  “那她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呀!她这不是毁自己呢么!”
  “算了,别想了,你想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事到此为止,明天我让林嘉茉去跟她说说,你就别掺乱了。”宋宁扔给他一块毛巾说,“擦擦脸,早点睡吧!今儿也喝不少了。”
  “不行!我得找她去!她不能这么对待自己!”陈寻把毛巾扔到一边,猛地站起来说。
  “哎!你回来!大晚上的你干吗去呀!有话明天好好说!”
  宋宁在他身后喊,可陈寻连头都没回,穿着一件单衣就跑出去了。
  到了方茴楼下,陈寻直接拨通了她的号码,方茴按掉没接,陈寻马上又拨了她宿舍的电话。
  “让方茴下楼,她不下来我就在底下喊了!”陈寻也不管是谁接的,电话一通就嚷了起来。
  “你……”
  “方茴!方茴!”陈寻听见里面的犹豫语气,抬头朝楼上大喊。女生宿舍楼下总有男生变着花样抽风,有几个窗户马上闪出了影子。
  “你别这样!什么事啊?”方茴有些颤抖地说。
  “你下来,下来我跟你说。”
  “……嗯,你稍等……”
  挂了电话过了几分钟,方茴从楼里走了出来,她依然那么瘦,好像刚洗了澡,头发还是湿的。
  “你说吧,什么事。”方茴担忧的眼神一直落在陈寻的单衣上,可逛了一圈,仍是没说出关心的话来。
  “你别这样行么?我求你别糟蹋自己行么?”陈寻按住她的肩膀说。
  方茴的脸一下子苍白了下去,她挣开陈寻的手说:“你说什么呢,我……我挺好的。”
  “你还装什么啊!既然敢做干吗不敢认!邝强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陈寻指着她大喊。
  方茴向后晃了晃,抬起空洞的眼睛凄然一笑说:“你都知道了?他告诉你的?没错,我们是做爱了。他追求我,我也没有拒绝。这怎么了?你可以和沈晓棠同居上床,我就不行吗!”
  亲耳从方茴口中听见这几个字,让陈寻的心针扎一样的疼,他红着眼睛一把拉住方茴说:“我和沈晓棠做爱是因为我爱她!邝强爱你吗?你爱他吗?”
  “我爱你!但你能跟我做爱吗?”方茴甩开陈寻的手哭着说,“我就是想试试做爱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你能和沈晓棠做却不能和我做!”
  陈寻听得愣愣的,他看着方茴耸动的肩膀和悲伤的表情,也掉下了眼泪,他走过去,把方茴紧紧搂在怀里说:“你干吗呀……你这是干吗呀……你恨我、怨我、打我、骂我都行,但你别跟自己过不去啊……你这样不是拿刀戳自己心窝子么?”
  “我早不在乎了……你们能做的,我也能!”方茴埋在他胸口前说。
  “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你以为我不难受啊,我也难受,我难受死了!可我难受是我活该,你不能比我还难受啊!你得对得起你自己啊,你怎么就那么傻呢!”陈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
  “陈寻,我问你,原来你想和我做过么?”方茴低声说。
  “想过……”
  “那为什么没有?”
  “那时候还小,胆小,不敢,也怕你不乐意。”
  “如果我们当初做了,是不是不会分手了?”
  “也许吧……”
  “那现在做还来得及么?”
  “可能……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他们都深切感受到了绝望,也终于发现以前的事已经匆匆而过,那些年真的没办法从头再来。
  那个夜晚给他们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转身离去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回头,只是互相在心里刻上了一道疤痕,铭记着刻骨的青春,一留就是一辈子
  那段时间陈寻非常烦躁,和沈晓棠摩擦不断。两个人在一些小问题上总有些谈不拢,沈晓棠没谈过恋爱没有经验处理,而陈寻有经验却又没有心情处理。吵得厉害的时候,他们总是以做爱来解决。在最原始的欲望里,烦恼与悲伤都成了虚无缥缈的情绪,只不过在结束后拥抱着温热的身体,还是会觉得失落,身体的亢奋和心底的惆怅使性爱充满了诡异的滋味,他们沉溺其中,万劫不复。
  2003年四月初,乔燃又从伦敦回来了,他的奶奶病重,一家人赶回来见老人最后
一面。
  忙完了家里的事,乔燃就张罗着和大家伙聚一聚,还在老地方,雨花餐厅。赵烨在长春,不方便过来,听说他在倒腾着开网店,整个长春的网络交易市场被他盘活了,并且还找了一个女朋友,爱情事业双丰收,小日子过得很不赖。沈晓棠跟着陈寻一起过来了,她说是想见见他高中的铁哥们儿,但其实是心理对陈寻和方茴的碰面不踏实,最近她总有点隐隐约约的第六感,直觉他们之间发生了点什么。宋宁也跟着来了,给乔燃介绍时,陈寻和林嘉茉互相推托,谁也不承认把他带过来了,弄得乔燃一脸雾水,最后还是宋宁自己开腔说:“得了,反正我既是陈寻朋友也是嘉茉朋友,一家人一家人。”
  方茴那天是最后一个到的,她脸色不是很好,匆匆忙忙的,进来也没和陈寻打招呼,只冲乔燃笑了笑。席间乔燃一直和宋宁、陈寻瞎侃着,他时不时看方茴两眼,担心沈晓棠的到来让她难过,但是他发现方茴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样子,只是眼神空荡荡的,总有点心不在焉。
  “你们那时候天天都在一块玩啊?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打球,一起回家,还一起打架?”沈晓棠惊讶的问,“陈寻怎么都没跟我说啊?”
  “他是玩的太野了,不好意思跟你说!”乔燃看着陈寻笑了笑说,“咱们那会儿四九城都转遍了吧?学校旁边的小饭馆,台球厅就是咱们的半个教室啊!”
  “真的?”宋宁饶有兴趣地问林嘉茉。
  “嗯,真的。”林嘉茉脸上泛起了温暖的笑容,想想那时候快乐得让现在的自己都羡慕不已。
  “就知道跟男生混!疯丫头!”宋宁笑着说。
  “我乐意!”林嘉茉瞪了他一眼。
  “方茴,她那会都干什么丢人的事了,你给我们讲讲!”宋宁扭过头冲方茴说。
  “也……也没什么,我出去一下!”方茴猛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几个人都有些茫然,沈晓棠一直看着陈寻,而陈寻却没有看她,他愣愣地看着门口,若有所思。
  没一会方茴就回来了,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乔燃给她递了杯热水说:“怎么了?不舒服?”
  “有一点儿,没事。”方茴感谢地接过来说。
  “要不待会儿你早点回去,咱今天就甭去唱歌了。”乔燃询问地看着大家。
  “行,让服务员上个热汤吧,西湖牛肉羹。”陈寻转身叫服务员说。
  “不用了,你们玩你们的,我这就回去了。”方茴没看陈寻,站起身说。
  “怎么也要喝完汤再走,你看你这手冰凉冰凉的!”林嘉茉握住她的手说。
  “嗯,喝完汤我送你回去,再坐会儿吧。”乔燃说。
  方茴只得为难地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
  “就这么着吧,咱们一起举杯走一个!有酒的喝酒,没酒的喝饮料。”宋宁拿起酒杯说。
  他一张罗气氛稍稍缓和了一点,大家又聊了起来,方茴喝了点汤,没坐一会儿就又走了出去。陈寻看她接连往外跑,有些坐不住了,他四处看了看说:“没烟了吧,我出去买一包。”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沈晓棠看了他一眼,宋宁捂住兜里的烟,没有说话。
  陈寻知道自己的借口很拙劣,但他顾不上编什么完美的谎言了,方茴的样子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很糟糕,让他根本踏实不下来,他心里默念着不会的不会的,可是站在厕所门口,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清晰的呕吐声,他的猜测最终得到印证,陈寻瞬间万念俱灰。
  方茴打开门看见陈寻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又转到一种绝望的灰白,她低下头侧着身子走过陈寻的身边,却被他一把抓了回来。
  “怎么回事?”
  “不舒服。”
  “你这个月那个来了么?不是月初么?来了么!”
  陈寻大声嚷了起来。
  方茴目光飘忽,她挣开陈寻的手,微微扯动嘴角说:“没有。”
  “我操!”陈寻狠狠推翻了旁边的花盆,又冲着厕所门踹了两脚,方茴顺着墙滑
坐在地上,她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林嘉茉扶起方茴,沈晓棠拉住陈寻,宋宁和乔燃急着问怎么了,可他们俩可他们俩谁都也不说话。
  饭馆的人也出来了,看着一片狼藉吵吵着要赔,乔燃一边跟人家道歉一边给林嘉茉使眼色说:“先都回屋坐着去!有话好好说!”
  林嘉茉点了点头,搀着方茴往回走,可是没走两步方茴又吐了起来,这次她根本来不及掩饰,推开林嘉茉没走两步,就扶着墙呕吐,可是却不见吐出什么东西来。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林嘉茉颤巍巍地走过去拍着她的后背说:“你怎么了?也没喝酒,这……”
  “我……可能怀孕了。”方茴抬起头,凄然一笑说,陈寻在她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方茴,别胡说八道,不舒服我这就送你回家,你等等……”乔燃茫然无措地说,他掏出钱包塞给了服务员两百块钱,慌忙跑了过来。
  “我真的可能是怀孕了。”方茴闪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
  “不可能!谁的孩子!你上哪儿怀孕去!”林嘉茉焦急地说。
  宋宁在旁边拉了拉她的手说:“别闹了,让方茴自己处理吧,这是她的私事。”
  “你别瞎说!什么私事!方茴不可能……”
  林嘉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方茴打断了,她低下头说:“我没骗你们,我和别人上床怀的。”
  “孩子是我的!”陈寻突然说,“那孩子,是我的!”
  方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大家都被他的话弄蔫了,
过了好一会,一直没说话的沈晓棠才直愣愣地走到陈寻面前说:“陈寻,你刚才
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晓棠,我回去跟你说,我……”
  沈晓棠抬起手狠狠抽了陈寻一个嘴巴,她红着眼睛瞪着陈寻,歇斯底里地大喊:“陈寻!我跟你分手!现在就分,马上就分!咱俩玩儿完了!我恨你!我恨你!”
  沈晓棠转身跑了出去,陈寻愣挺着没追上去,乔燃上前一把提起他的领子吼:“你他妈干什么呢!你把她甩了还能干这样的事!你丫还是人么!”
  陈寻没有回答,方茴挣扎地爬起来拉住乔燃说:“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孩子不是……”
  “都别说了!”陈寻甩开乔燃说,“我现在带她去医院检查,你们都他妈别跟着,这是我和方茴的事,我们俩自己解决!”
  陈寻拉着方茴疾步走出了雨花餐厅,在出租车上方茴泪眼朦胧地看着陈寻说:
“你这是为什么啊?疯了吧?”
  “没错,我是疯了,你也疯了!我听不下去你说那样糟蹋自己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也不想听!你是女孩,不能那样!你那么说他们都不会原谅你,我这么说他们也都不会原谅我。但我宁愿被他们误解,被他们指责。因为我心里头的方茴不是那样的!我也不想让他们觉得你是那样的人!你应该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女孩!不能因为你爱上我就变了,不能就这么变了!”陈寻坚定地说。
  方茴看着车窗外,泪流满面。
  沈晓棠从雨花餐厅出来直接回到了她和陈寻的出租屋,新姐他们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摆放在客厅里,大小箱子和纸盒有一种离别在即的萧索感觉。
  沈晓棠轻轻推开了自己小屋的房门,阳光一下子洒了进来,整个房间都泛起了一层金色。沈晓棠扫视着这间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床单还是最初拍过蟑螂的那一条,枕头是富安娜打折时买的,说是枕头其实就是两个方形的靠垫,19一个,便宜。床边围着的花布是从小商品市场买的,30块钱,上面有桃心的图案,陈寻说看见这个就觉得床特舒服而且特不纯洁。写字台上摆着两个人一起去玉渊潭看樱花照的合影,当时她因为没看到日剧效果的花雨而遗憾,于是陈寻就去摇晃树干,樱花花瓣真的就像雨一样飘落下来,后来他们还被公园管理员狠骂了一顿。为了遮挡旁边老气的衣柜,他们在上面贴满了平时互相留的N次贴,就像生活日记一样写着“沈晓棠做的鸡蛋羹失败!”、“陈寻晚归,惩罚刷厕所一次,做值日三天,洗碗五天!”、“交往一周年纪念!!!陈寻爱沈晓棠!!!沈晓棠爱陈寻!!!”……
  沈晓棠哭了起来,她一张张地把那些N次贴揭下来看,看一张撕一张,最后她的脚边只剩下一堆粉的、黄的、蓝的碎片,她哭着清扫那些碎片,把它们扔到垃圾桶里。接着她一边哭一边收拾房间,把自己的衣服和用品都拿了出来,书包装不下,她就把墙上桃心的挡布摘下来做包裹。当沈晓棠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时她才发现,原来在这里,在和陈寻生活的这段日子里竟然留下了这么多东西,是她一个人搬也搬不走的。费力地把那些包裹拽到门口,可是最后一个最大的却卡在门口出不来,她跌坐在地上,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号啕大哭。
  当王森昭接到沈晓棠的电话赶过来时,她已经累得偎在墙边快睡过去了,精致的小脸上布满泪痕,眉头紧紧皱着,时不时抽泣一下。王森昭心疼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起来了,怎么在门口就睡了,不怕丢东西啊!”
  沈晓棠猛地睁开眼睛,有些失落地笑了笑说:“老大,除了我自己,我已经把能丢得都丢了……”
  “别乱想!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王森昭扶起她说。
  “没法说了,方茴怀孕了,孩子……是陈寻的。”沈晓棠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啊?”王森昭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陈寻和邝强的那次冲突,算算时间大概就是在一个多月以前。
  沈晓棠已经拎着两个小包下了半层,她回过头对王森昭说:“老大,走吧,你帮我拿那个最大的,剩下的咱们再回来拿一趟就行。”
  “晓棠……”王森昭犹豫了一下说,“那孩子应该不是陈寻的,方茴前一阵……和别的男的……邝强你也知道吧?就是他,挺没谱的一个人……陈寻知道后还和他打了一架。”
  沈晓棠震惊地看着王森昭,脸上的表情先是恢复了生气后却又慢慢冷淡了下去。
  “还是走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你?还是要走?”王森昭奇怪地看着她。
  “嗯。”沈晓棠含着泪点点头说,“我要的爱情是万里挑一不离不弃的,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在我身边,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一定要保护我。可是陈寻没能做到,他没有拉住我也没有保护我,他把我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亲自说给我听,你知道么,就刚才你来的时候我还幻想着能是他跑回来了呢,可是不是……我知道他是好人,我也知道他爱我,但是他带着方茴的这一份爱,太沉重了……真的太沉重了,我有点接受不了……”
  “晓棠……”
  “我得让他后悔一次!而且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活该!”沈晓棠又走上来说,她打开包拿出一叠没用完的N次贴,揭下来一张写了点什么贴在大门上说,“本来特别恨他,根本不想再跟他说话了,现在还是留给他点什么吧!老大,我们走!”
  沈晓棠坚决地回过了头,那个充满了温馨和美好的房子就这样永远停留在了她的背面,王森昭揽住她的肩膀说:“晓棠,会有人那样爱你的!在你需要的时候马上出现,在你伤心的时候保护你,不让你失望,也绝不说出让你伤心的话!”
  “嗯!”沈晓棠哭着靠在了王森昭的肩膀上。
  陈寻从医院回到他们的出租屋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月光下他看见了沈晓棠留给他的最后一张纸条,那上面只写了很简单的两个字:“BYE BYE!”,在字的旁边沈晓棠还是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熊,只不过这次的小熊没有微笑,而是挂着一滴眼泪。
  陈寻对着紧闭的房门哭了起来,他手里紧紧攥着方茴的检查单子,那上面印着一个鲜红的加号…
陈寻陪方茴去医院那天的天气很好,是久违的阳光明媚的北京春天。
  在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坐在公共汽车上享受着春暖花开,他们没有坐在一起,随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谁也看不见彼此了。
  陈寻自觉的止步在妇科诊室门前,等待的时候他起身去买烟,方茴替他拿着包,他下午还要回去上课,里面装着审计教材。方茴打开他的书,细细摸索上面的熟悉字迹,她拿出陈寻的笔在上面写下了“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然后把书本码放好,重新替他装好书包。陈寻刚一回来,里面就叫起了方茴的名字,方茴把包放在他的手里,没有抬眼看他,转身走了进去。
  方茴睁着眼睛平躺在手术台上,她没有吸那种麻药,器械冰冷的感觉和猛地钻心的疼痛,让她掉下了眼泪。随着一个生命的逝去,深埋在她血肉里的悲伤也一同被卸走。短暂的晕眩中她好像又看见了F中的那棵树,树下几个少年笑闹着环绕在一起,其中一个笑着走向她说:“先别走啊,一会我骑车送你回家!”
  ……
  方茴没有看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她在护士的催促下费力地提上裤子站了起来。很疼,的确很疼,疼得心都麻木了。她走出手术室,一步一步向门口等待着她的男孩走去,陈寻看见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扶稳了她。手臂处传来的力量反而让方茴有些瘫软,依靠着的温暖很舒适,而即将失去的预知又时刻敲打着她,没有爱的心,果然是空虚的。
  走出医院门口陈寻横抱起了她,方茴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多好啊……”
  “除了孩子,我们什么都有了……”陈寻把她往上颠了颠说。
  医院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陈寻的颈窝,方茴的手臂,湿成一片……
  那是陈寻与方茴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北京城突然陷入了疾病的恐慌,非典型肺炎来势汹汹,人们闻SARS色变。大学停课,物资哄抢,板蓝根脱销,市民都戴着 12层口罩上班,一天天上升的疑似人数和死亡人数让安逸了很久的城市慌张了起来。那时候学生都上不下去课了,天天给自己的同学发短信,问其他学校的情况。中财、北交都比较严重,听说是封校了,所有宿舍都发一个体温计每天记录体温,不时有新的消息传出来,什么北大的一个教授一家都病了,建工去了好几辆120 了,一片人心惶惶。陈寻他们宿舍里,高可尚在新闻出来第一天就跑了,按他的话说,管他什么警告什么处分,就是退学也不吝了,总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宋宁也早早就帮着林嘉茉搬走了。王森昭没有回家,他不想冒险,怕一个万一大老远把病带回家里去。陈寻则一直在学校待了二十多天才回去,说是熬过第一个潜伏期。
  陈寻跟我说,他和方茴去的那家医院就是非典最严重的医院之一,他们是20几号去的,而非典爆发是在四月底,前后没差多少天。那时候他真的害怕过,他头一次觉得死亡离他们那么近,那么真切,不是小说和电影,而是每日在他们身边真实上演。爱情和青春在死亡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他甚至想过会不会和方茴一起死在这场灾难里,在一个地方火化,在一个地方掩埋。奇怪的是,想到这里他就不那么害怕了,好像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死也就死了。
  但是他说那种感觉大概已经不是爱了,无论是方茴还是沈晓棠,他那会都没有爱的感觉了,只是想起来会觉得心底有点疼,然后就是疲惫和无力感。他累了,在爱与青春的这场看上去美轮美奂的剧目中,他彻底的累了。
  后来在北京市政府和市民众志成城之下,随着医疗工作者的努力和小汤山医院的平地而起,非典的凶猛势头终于被渐渐控制住了。那之后陈寻曾独自去了他们经常走过的一个路口,和方茴在一起时,他们从这里往西走,和沈晓棠在一起时,他们从这里往东走。那时候这里总是繁华喧嚣,而当他现在来到这里,街道却安静异常,没有汽车也没有行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陈寻站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街头中心,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和漂浮无踪的白云,只觉得听到了时光行走的声音,他们的那年那月就这么从手边匆匆流走了……
  W大在非典时期放了一百多天的假,回来之后好像每个人都有点变化。王森昭更忙了,高可尚更胖了,宋宁更“勤奋”了,据说他正式向林嘉茉递交了恋爱申请,结果林嘉茉却毫不客气地给撕了,结果他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而看着准备齐全的宋宁,林嘉茉大笑着没再拒绝。沈晓棠在学校里没再和陈寻说过话,相反的倒是会和王森昭吃吃饭、上上自习。邝强也没再和陈寻打过CS,他后来曾经和宋宁抱怨没必要因为一个女的兄弟之间闹成这样,而宋宁摇摇头没有说话,没人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安全生产无事故的浪荡中,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当所有人都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时,方茴却再也没有回来。陈寻还是从林嘉茉那儿知道她离开的,那时候方茴大概已经走了两个月了。她走之前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最后见过她的人应该就是林嘉茉,方茴堕胎之后她曾经在方茴家陪了她两天。两个女孩没再亲密得聊起什么,林嘉茉说方茴只是疯狂地放电影看,爱情片、战争片、灾难片等,在别人的故事里她们放声痛哭,却说不清哭的是别人还是自己。最后林嘉茉走得时候方茴拥抱了她一下,她们哭着互道再见,而那时林嘉茉根本就不知道,她们说的再见,竟然会是再也不见。
  陈寻安静地听完林嘉茉说完这些,他没问方茴有没有提到自己,他知道方茴一定没有。她就这么走了,走得干净决绝,没给别人留下一点感伤的机会。把所有的美好和伤痛,都带到了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后来陈寻给乔燃和赵烨分别发了邮件,把他们分手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包括2001年的那场大雪和2003年的那个孩子。赵烨回了一封简短的邮件,上面写着像乔燃风格的话,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而乔燃的回信同样简短,上面写着像赵烨风格的话,他说:你们混蛋。
  再后来,那一年就匆匆过去了,年底的时候陈寻回了趟F中,他在大学中点燃了一支烟,看着青春无悔的校园,呼吸着没有了方茴的空气,他知道他们终于失去了彼此。

  第九卷 匆匆(1)
  方茴说:“我真的很爱过,也真的很恨过,可是那些爱啊恨啊就那么匆匆过去了,现在想想我其实并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择,我还会这么来一遍……”
  陈寻给我讲完他们的故事的时候,天边已经渐渐亮了。我抹了把脸,发现竟然湿漉漉的,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掉下了眼泪。
  说实在的,我猜测过是陈寻抛弃了方茴,也曾想象当时是怎样的撕心裂肺,但是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想起2003年那个带着深切的痛独自一人奔赴远方的身影,我就格外的心疼。我想可能所有人都以为方茴是软弱的,但是我知道她并不是,在离开了所有亲人和朋友的日子里,在告别了匆匆那年的日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固执地将自己绵薄的爱情坚守到了最后。
  但是我不再对陈寻持有偏见了,显然记住这场爱情的不仅仅是方茴一个,受到了伤害的也不仅仅是方茴一个。他们的青春充满了明亮的色彩同时也抹上不可泯灭的黑白,但是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并且毕生难忘。
  “嘿!你丫还真挺入戏的啊!”陈寻从厕所走出来,扔给我一条毛巾说。
  我接过来擦了擦脸说:“滚蛋!你丫指不定都哭多少场了呢?功力早超过孟姜女了吧!”
  “去你的!”陈寻踹了我一脚。
  “你够能抽的,把我这点存货全造了!”我抖落着空烟盒说。
  “这算什么啊!一晚上才一盒!当年我在我们学校门口就干抽了一盒!还下着大雪呢!烟头都熄了好几回。”陈寻不以为然地说。
  “你丫典型的自作自受!后来呢?你们那帮人都怎么样了?”我问他。
  “其实后来两年我和他们都没什么联系,以前我们那么好,天天在一起,但现在说起来都是听说谁怎么着了,呵呵,兴许这就是长大了吧!乔燃比较出息,考上了伦敦AA建筑学院,估计以后就常驻了,为我们开拓了海外根据地,去年回来我们见了一面,说是没有女朋友,只有要好的女性朋友,丫就是一文青,我们都懒得跟他咬文嚼字。赵烨毕业后单干呢,他网上那生意做到相当红火,据说是北京第一大供应商,他媳妇从长春跟他回来了,东北女人真剽悍,我看赵烨在她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兴许今年就领证了。苏凯在银行上班呢,老有任务,他都给我办了三张信用卡了!听说也贷款买房准备结婚了,新娘不是郑雪也不是林嘉茉,特逗,是相亲相成的,我们都没想到!嘉茉还和宋宁好着,她在一事业单位,现在正寻摸着跳槽呢,说工资不够买衣服的,还是上学时那样!丫宋宁简直是人精,当时毕业找工作,把用人单位都说傻了,现在已经升他们湖南分公司的财务经理了,别的都好就是老往外地跑,总给我打电话说在地广人稀的土地上想念首都人民。高可尚去公交公司了,我们都说发挥了他的最大价值。王森昭留北京了,彻底成了北漂,外地孩子找工作确实不容易,当初毕业没少吃苦。好在他学得好,能力也强,现在也是月薪5K的白领。沈晓棠最后和他好了,他们俩的事沈晓棠家里不同意,说不愿意让沈晓棠找一外地人,那天王森昭还跟我说沈晓棠她妈给了他一套《新结婚时代》的盘,让他好好看看,弄得他哭笑不得。但沈晓棠还挺认真的,嗨,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呗!”陈寻笑着说。
  “沈晓棠跟王森昭好你心里不难受啊?”我好奇地问。
  “开始是有点不舒服,但后来也不觉得怎么样了。老大确实比我适合沈晓棠,我觉得他能给沈晓棠幸福,所以就认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就算了吧。”陈寻仰躺在床上说。
  “那你的那些发小儿呢?”
  “白锋自首了,判了两年,算是从轻处理了。吴婷婷在东方新天地一旗舰店上班,平时老碰见明星和大款,天天嚷要傍一个,不过也没见她真傍上,她说自己是奢侈品营销行业,我说她就是一高级售货员。唐海冰和孙涛现在合伙卖衣服呢,互相说自己是老板,对方是伙计。我这外套就是他们给的,说在国外买好几千,谁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不错,都在西单开店了,叫‘晴天’精品店,是孙涛起的名。他最后还是没和杨晴好成,杨晴已经结婚了,她老公是一公务员,3581的往上混呢,和孙涛不是一路数。”
  “方茴呢?”我试探着问。
  “不知道……只有她,我不知道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好不好,她再也没和我联系过。”陈寻黯然地摇了摇头说,“别扯淡了!眯一会儿吧!今天还得做好几个表呢!”
  “嗯。”
  我也躺下来,可是我并没睡着,我知道陈寻也没睡着。
  2006年中国股市渐有起色,我看准时机买了几只低价股,结果我手气很不错,到年底的时候就已经翻了几倍。正好当时我们在审一家上市公司,我和他们副总相谈甚欢,吃饭喝酒之间对彼此都很中意,副总说他一个朋友在开理财投资的公司,如果我感兴趣可以介绍我去试试。我当然很感兴趣,在永安我都快累吐血了,差点得了数字恐惧症,因此一拍即合。两轮面试之后,我正式被录用。
  辞职之后,我请永安里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刷夜去玩,陈寻和付雨英都去了。席间大家都很兴奋,真心的替我高兴。
  付雨英举起酒杯说:“让我们一起为张楠逃离苦海干杯!”
  大家痛快地喝了第一杯,我挥挥手说:“坐下坐下,都坐下!自己人客套什么!别拿对外头那招对付我啊!”
  “刚开始丫就慌了!”陈寻笑着说,“大家今天不能放过他!开场一杯,席间一圈,红白黄一起上,不下桌不停手啊!”
  “你看!我刚说你就来!什么呀都是,我最烦饭桌上明里暗里的扯淡玩儿!你就说税务局那帮人,别的不灵就能喝酒,这什么风气!咱们自己喝是图高兴,不能按他们的规矩来!”我拍着桌子说。
  “对!一OUTING,他们就灌我,我又不是公关小姐,凭什么陪群够当我老爸的臭男人喝酒啊!”付雨英赌气地说,“今天我就不喝酒,我要和酸奶!”
  大家哄笑起来,我夹了一筷子来说:“今天大家都随意!我们得有自己的活法!”
  “没错!毛主席都说了,我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他们的更是我们的!都说咱们80后怎么不好怎么不成器,我说就他妈全是放屁!上了班我们哪一个不是
辛辛苦苦的?要装孙子的时候就装孙子,要顶雷的时候就顶雷,领导指哪儿我们打哪儿,不和他们都一样么?我们有我们的优点,我们就是见得多学得快,就是眼界宽有创意,总有一天我们会超过他们,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社会精英,总有一天我们会有自己的事业!张楠!我支持你!为你的勇敢和追求!干杯!”陈寻举起酒杯说。
  他的话让大家热血沸腾,就连喊着喝酸奶的付雨英都喝起了酒,我想20多岁的我们,绝不输给任何人。
  结果那天我们还是喝高了,从第二摊出来付雨英已经醉倒在我身上,一边吐一边哭着说:“张楠……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我苦笑着扶着她,心想又是一个冤孽!陈寻也有点醉了,他为我们打了车,和我一起把付雨英搬了上去。我上车之前,陈寻搂着我说:“上班以后我就看中你一个人,有事给兄弟打电话!义不容辞!”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说:“磁!别把哥们儿忘了!”
  他挥挥手说:“得了!别废话了,走吧!小付同学就交给你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出租车开走时,我回头看见陈寻孤独的背影,突然想是不是该把方茴的事情告诉他了
  再见陈寻的时候已经是2007年秋天了,此时我们都在创业的艰苦过程中,互相约了好几次,才订好时间一起聚了聚。
  我们找了一间不大的馆子,要了点小菜和啤酒,一边吃一边聊,陈寻刚从新疆出差回来,又黑又瘦的,他扔给我了一条雪莲说:“不知道给张总带点什么,尝尝新疆烟吧。”
  “滚你妈的!”我笑着拍他说,“少来啊!总个屁!你见过手下一个人都没有的总么?”
  “那你名片印那么唬人干吗?”
  “现在不都这样么,不是经理就是助理,反正没有平民百姓的名头!你怎么样啊?注会过几门了?”
  “四门,今年考税法,去年我就考了,就差一点,靠!你呢?”陈寻给我倒上酒说。
  “还行,就那样呗。”我跟他碰了一杯说。
  “听说前一阵涨钱了,股票也做得很牛,‘530’前就跑了,一点没套住,还在报纸杂志上发发文章,够小资的啊!是不是都够个税申报了?你家小付早就跟我吹上了,我还想托你买点基金什么的呢。”陈寻狡黠地看着我说。
  “靠!这娘们儿……”我皱着眉说,“甭听她胡说,我就是送了她一张信用卡副卡。你要有钱不怕我祸害就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帮你理财。哎,别说我,你怎么样啊?还没哪朵花落你贼眼呢?”
  “没!我估计还得过几年光棍节!”陈寻淡淡笑了笑说。
  “说真的,要是方茴回来,你觉得你们俩还能好么?”我试探着问,前几天在MSN上遇见了AIBA,她告诉我方茴已经回国了,我马上想起了陈寻,这才把他约出来。
  “这话怎么说呢。”陈寻喝了口啤酒说,“在我这辈子最好的日子里,她一直陪着我。稍稍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发旋儿,轻轻一抬手就能够着她的衣裳角,我现在还记得她用飘柔的洗发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我大半的记忆里都有她,那时候我们天天坐同一间教室,看同一本书,做同一道题,走同一条路,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想起来都会感叹,有那个女孩在身边,真是太好了……可是现在我们的好日子过完了,她也离开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觉得已经不是能不能再好的事了,而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还想她么?”
  “不怎么想,但是永远搁心里了。”陈寻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其实问他的时候我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还想方茴么?还会和她好么?我的答案几乎和陈寻一样,我们谁也不能再回到从前,离开彼此之后我们都会继续各自的人生,而在其中可能谁也不会再出现。但是这并不代表遗忘,我想我们都会把对方好好地搁在心里,因为那是我们的青春印记,是一辈子里最美好的东西。
  我幽幽地看着窗外,夜色下的那个烤白薯摊吸引了我,在它旁边停了一辆不很搭配的帕萨特,一个穿着整洁的男子走了出来,在那里买了两块烤白薯。可能是没有零钱,副驾驶那边的窗户落了下来,伸手递出一些纸币。当时看见那张脸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仍旧那么白那么瘦,仍旧是我记忆中的方茴,她一点都没有变。
  男人买了烤白薯,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外皮给她送了过去,方茴冲他笑了笑,说了点什么。
  陈寻发现了我奇怪的眼神,他回过头看说:“看什么呢?眼都直了?”
  这时方茴已经摇上了车窗,陈寻没能看见她,他扭过脸笑着跟我说:“开帕萨特买烤白薯,够牛的,停街边也不怕警察罚款。”
  “啊……”我恍惚地说。
  “以前我和方茴在一起的时候,放学总爱买烤白薯吃,就买一个,一人一半。那会就觉得没有比凑在一起吃烤白薯更好的事了,哈,真是小啊!”陈寻摇着头笑了笑说。
  我看了看他没有说话,我想方茴现在大概已经过上了她本应该过的幸福生活,而陈寻也已经淡然珍藏了那段感情,也许我所知道的那些事,说不说出来都无所谓了。
  与陈寻见面的一个月后我又见着了方茴,这次是她主动约我的,大概AIBA也把在MSN上遇见我的事告诉她了。
  我带她去了一个挺安静的茶座,她看着我笑盈盈地说:“张楠,你怎么好像胖了啊?”
  “想你想得呗!你没看《瘦身男女》?离开你之后我就是刘德华那角色!”我给她倒了一杯茶说。
  “爱胡说八道这一点倒是一点儿都没变!”方茴瞪了我一眼说。
  “我看你倒是变了点啊,比以前开朗了,爱笑了。”
  “也许吧,说起来,还多亏了你呢。”方茴低下头,微笑着说。
  “我?受宠若惊啊!你快说说,我都干什么好事了?我得赶紧记下来,以后也算我个人档案上浓重的一笔啊!”
  “和你在一起让我对以前释然了。你走之后,我敢自己一个人再去想那些事那些人了,本来我以为我会难过一辈子的,但后来和你说过曾经的事,我觉得好多了。虽然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有点惆怅,但是不是以前的那种感觉了。时间还真是最好的药,不够年头显不出疗效。98、99……07,我认识他们得有小十年了吧?真快啊……我和陈寻好了三年,彼此折磨了两年,了无音讯了五年,算一算原来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和不在一起的时间一边长了。他也慢慢从我生命中的全部变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从前我总想陈寻的车大梁要是高一点就好啦,回家的路要是再长一点就好啦,后来我总想他要是再多爱我一些就好啦,能够看见他的身影就好啦。真的很爱过,也真的很恨过,可是那些爱啊恨啊就那么匆匆过去了……但是我并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择,我还会这么来一遍……所以,张楠,谢谢你!”方茴抬起头说,她的眼睛里有我没有见过的光亮,清澈得像一潭幽深的湖水,我想从前的陈寻大概就是在这里迷失的吧!
  “你能过得好就行,你知道,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我凝视着她说。
  “我明白,谢谢。”方茴眨着眼睛说,“听说你是很幸福啊,那女孩子叫什么?怎么就降服了你了?”
  “又是AIBA说的吧?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叫付雨英,是我刚回来待的那个事务所的同事,她真是降服了我,我就没见过她那么缺心眼儿的,没办法我这人就是太善良,心想她这样哪儿有人要啊!干脆我接受了吧,就这么回事。”
  “得了吧!指不定怎么追人家呢!”
  “真没有!绝不骗你!不过我听说你也不错啊,也幸福着呢吧?”我饶有兴趣地说,那天看上去家底深厚的护花使者让我很感兴趣。
  “啊?”方茴疑惑地看着我。
  “少装!快老实交代,你和你那位到底怎么回事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假装严肃地瞪着她说。
  “什么啊,我真不知道你说什么呢!”方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啧!我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就上个月,你们是不是在东直门那边买烤白薯来着?还把车停马路边上,也不怕警察罚!够痴情的啊!”我肯定地说。
  方茴突然笑了起来,她瞥了我一眼说:“你就不往正经地儿想!那是我爸!”
  我一下子愣住了,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笑了笑说:“哎哟,叔叔长得真够年轻的,身材也保持得不错,看着像30多岁的人,一点不像奔50的……”
  “去!别贫了!”方茴给我倒了一杯茶说。
  “不过说真的,你也该找一个了,谁让你当初遇见我不珍惜,往后只能降低点标准了!”
  “看看吧,这事也是缘分,没准儿哪天就有一个人出现了,然后两个人就过一辈子了。”方茴看着窗外说,“银杏又黄了,明年就08年了啊。”
  我看着她又犹豫起来,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陈寻的事,他们都已经原谅了曾经的匆匆那年,而之后还有很多个匆匆那年。我不能替他们决定什么,儿他们会作出什么决定也是我无法知道的。我正踌躇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当我看到来电显示出陈寻的名字时,我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从始至终,他们的匆匆那年应该只属于他们自己。
  我把手机递给方茴说:“嘿,帮我接个电话。”
  方茴疑惑地接过了我的手机,她低下头,一下子愣住了。
  匆匆而逝的时光在那一刻仿佛静止,我看着她,慢慢露出了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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