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阳知道曲浩哲喜欢她,那个男人周身都是闪烁的信号。太阳的生活是天一亮就起床上班,天一黑就上床休息,两分钟入睡,梦都不做一个。铜墙铁壁的不给他任何机会。曲浩哲也不恼,只是在一边伺机守侯,太阳也只能由他去,总不能取消他存在的权利吧,他是公民,太阳想,我还是个透彻法律的律师。
她烦恼的是花雕。
夜半,屋子里黑的没有半点灯光,厚重的窗帘正严肃的垂着。花雕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是含糊不清的:“出来,喝一杯。”
太阳头疼:“明天我要出庭,你可以日日笙歌,我要日日劳苦才得养活自己。”“出来吧,好太阳了。”她软软哀求,太阳听见了哭声,混杂在音乐中仍听得清楚,一震,清醒过来。
花雕人如桃花,却比桃花坚强,太阳隐隐觉得问题严重。
春天连夜晚都充斥着诱惑,生机勃勃的灯光和不肯睡去的人群。太阳在一个嘈杂的酒吧找到花雕。她手中有一杯晶莹的酒,盛装,妩媚。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估计及时的补过妆了。
“太阳”,她叫:“你看,酒是个美丽的东西,造就了美丽的心情和美丽的气氛,酒分很多种的,好比人一样。比如白兰地就有人头马和轩尼诗,以旧橡木桶长年累月酿制而成的轩尼诗V.S.O.P,香醇细腻,具有成熟温厚、优雅高尚的性格,是生命之水。”太阳困的有点晕,兴趣索然。知道花雕的问题一定过去了,否则就不会这样有兴致的胡说八道。有个男人过来,他一定是走向花雕的,在这个浑浊的环境里,那个男人干净清新不讨厌,太阳知道她可以走了。
在走的时候,听见花雕娇俏的声音:“我叫花雕,是用鉴湖水酿成的。酒性柔和,酒色橙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甘香醇厚。”于是太阳笑。
始终没有问花雕为什么哭,她想说,就不会等人问。心情是一个只能分享不能分析的东西,劝解是无济于事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春天的太阳经常温和的挂在天上,给人以光辉,又不讨厌。太阳迅速的准备好东西,冲出门去。
所里只有打扫卫生的大嫂,点点头、走进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坐下、埋头在卷宗里。办公室里安静的不象话,太阳喜欢这样的生活,简洁、不复杂、不罗嗦。同事渐渐的来了,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太阳”太阳接起内线电话,听见小美的声音提醒:“九点出庭。”
小美是大家的秘书,年轻美丽温婉细心,不知道什么样子的男人能娶到她。开庭的时候,手机频频闪动,太阳知道一定是花雕,只有她才能有这种誓不罢休劲头。
休庭的时候回电话,听见花雕慵懒的声音:“出庭?”“是,否则靠什么活?”“别这样一副穷苦潦倒的架势,孔培养的起你。”花雕不以为然。
“他凭什么养我?”
“他是你的监护人啊,不是你叔叔么。”花雕利索的回答。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不需要监护了。”太阳喟叹:“我和孔培没有一点血缘连带,我和他之间只是欠他多年的米钱,这种人情债是需要还的!”
“泾渭分明,就能清浊不犯了么?”花雕笑:“自欺欺人,晚上出来喝酒,曲浩哲想你了。”
“不去。”太阳干净利落。
“不行,要疯了。”花雕开始蛮横。
“疯他的。”对于曲浩哲,太阳一向缺乏怜悯。
“要疯的是我!”花雕喟叹:“在我这里每天问你一遍,用温柔忧郁的目光想念你一天,憔悴不已!”
“我救不了他,见他只能是害他。”太阳无动于衷:“大男人天天以这种事情做主题,没什么出息。我要上庭,挂了。”
晚上太阳下班去看孔陪,今天是他四十三岁的生日。
事务所的主任楚界是孔陪多年老友,临走时候对着太阳咬牙切齿:“每次过年的时候去孔陪那里,他都任人折腾,唯独生日,偏偏要自己过,这是什么习惯。”
扔过一个盒子,装的是剃须刀:“告诉他,生日快乐。”
太阳莞尔。
自己的生日已经过去,花雕说白羊座的女人坚强的意志力,太阳觉得星座和人之间,天上地下的很难扯上关系,因而不置可否。
孔太阳和孔陪的关系其实并不复杂,他的哥哥曾经是太阳的继父,虽然没有血缘,可他是太阳名正言顺的叔叔,甚至姓同一个姓氏,共同生活了那么久。
“孔太阳”,孔陪总是连名带姓的叫,表情沉静而认真。
他一向安静,很少说话。以至于太阳经常有个错觉,以为话不过是工具,没有事情的时候就不必说。
太阳抬头看他,手里是滑溜溜的鱼,人人都说狐狸狡猾,太阳倒觉得鱼与之有一拼。
“后天过来检查身体,联系好了。”孔陪是个医生。
太阳点点头,年年的例行检查从来都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太阳认为自己壮的跟牛一样。没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在孔陪面前太阳一向没什么话。
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没有祝词也没有生日蛋糕。
孔陪不喜欢形式的东西,虽然很多人知道他生日,但是每年只是喜欢和太阳莫无声息的吃一顿晚饭——大家都很忙,饮食简单,平时不会大张旗鼓的下厨的。
太阳做一手好菜,孔陪的生日倒是难得的用武之地。
吃完饭,太阳在卫生间洗手,抹护手霜——牛奶味道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这里的。
洗手间里竟然还有太阳自己的东西,太阳忽然就硬生生的怔住,很久。
孔陪敲门。
因为脸上有泪,不敢出来,但是不能不回应孔陪。
太阳把门打开,孔陪在门外安静的注视着,他身后是温和的壁灯,太阳从情绪中迅速走回人间。
轻咳:“哦,有个案子,夫妻反目,感情消失殆尽,只疯狂争夺共同财物。想来觉得人世沧桑,很难过。”
孔陪只是点点头。空气就这样安静下来,仿佛不流动了,太阳移动脚步,忽然就打算走开,逃一般。
电话在客厅响起来,孔陪走过去。
轻轻吐口气,太阳把身体放在墙壁上,就着小小的壁灯灯光,闭着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孔陪在面前,太阳穿着拖鞋,不及他的肩膀。他低头,俯视着。太阳悚然一惊,接过他递过来的电话:“找你的。”转身走开。
是花雕。
“能走了么?我没有约会,来接你。”她知道太阳不会在这里过夜的,多晚都会回家。
“好。”慢慢收拾好情绪和表情,太阳和孔陪道别,把礼物放下,是一条很精致的领带,藏蓝色,带着暗格纹路。
孔陪拿在手里,注视良久,抬头看着太阳温和的道谢:“很漂亮。”
上车时看见曲浩哲也在,表情很小心翼翼。
“别生气,曲浩哲只是陪你走这一路。”花雕慌忙解释,镂空的黑色衣服服帖的粘在她雪白的身体上,竟然格外妩媚。
长长叹口气,人间的爱情让太阳想起合同中的债权债务关系。心中绵软下来,转过头对曲浩哲说:“今天太晚,我明天有工作。后天你有空么?我去体检,不如你陪我去。”
太阳看见曲浩哲和花雕同时惊奇的看自己。随即,曲浩哲的目光逐渐精彩起来,叠声道“好,好,有空,有空。”
花雕不肯离开,太阳恳求:“明天我出庭,让我睡觉。”
花雕警觉的看:“发生了什么事?你从不需要男人陪的。”
“你不是希望我和曲浩哲约会,经营一段感情的么?”
“孔陪把你教的一向坚强,你不是不理智的人啊?”花雕喃喃。
太阳盖上天蓝的水鸟被,掩去声音,睡去。
体检的时候没有见到孔陪,太阳逡巡于门诊,他在住院部。
太阳没有去找他,孔陪不喜欢工作时候做私人的事情。
而且太阳另有任务,那个肯做私人事情的男人在一旁,微笑着等。
门铃响的时候,太阳正穿着宽袍大袖的睡裙看书。专业的法理书,枯燥厚重,太阳记得孔陪说过经常看书的女人瞳孔清澈。
太阳用脚趾也能猜到门外一定是花雕,跑来问约会的详细经过。
抱着书,赤脚走过去,打开门。
竟然是孔陪。他们把对方明显的吓一跳。
在太阳成年以后孔陪就没有看过她穿睡裙的样子,而且这是个缀满卡通小动物的睡裙,而且还赤着脚,而且头发正湿着垂在肩膀上。太阳咬着嘴唇不做声,小女孩的样子让她自己很痛恨。
孔陪很快就恢复了自然:“我来告诉你,体检正常。”
“哦”太阳迟钝反应。
孔陪就这样很顺理成章的走进来,仿佛来了很多次,很熟悉的样子。太阳无助的叹口气,慢慢的转身回屋,收拾好床上散落的蓝色水鸟被和一些零食,竟然还有一件极其性感的睡裙,是为花雕准备的。
孔陪喜欢女子自立,理性,知性。这次怕是心怀芥蒂了。
太阳有些忐忑。
孔陪径自喝着茶,不说话,空气就这样沉寂着。
好象很久,孔陪说话,依旧温和:“今天有人陪你体检?”
太阳恍然:“哦。”
“男,朋友?”问的颇艰涩。
“不是,很一般。”太阳对着孔陪就象对着监护人,有问必答的。
“哦,也该结婚了,有什么好对象带过来见见不妨的。”声音很感慨。
太阳就这样坐着,不说话。
孔陪起身要走,门铃大呼小号起来。太阳走在孔陪后面,由孔陪打开门。花雕的声音就这样进来,毫无顾及:“你春心大动啊,太阳!!我以为你眼睛里只容下孔陪呢!”
三个人互相见到,都生生怔住。太阳只是认命的低着头,孔陪不看她,只是对着花雕:“不要开太阳的玩笑。”
于是走了。
夜半,花雕起身叫太阳:“我睡不着了,起来说清楚,我是不是闯祸了?”
太阳不说话,花雕知道她一向作息正常,听见她均匀呼吸,于是放弃的睡去。
日子就这样平滑前进,太阳自己忙碌而有规则的生活着,花雕忙着上半下班、风花雪月,不曾前来打扰。曲浩哲只有在晚上下班时候来接太阳,有时候安静的象平面风景,太阳无从拒绝,就形成了惯例。
天气仍然很好,太阳的工作效率是众所周知的。埋在卷宗里面,听见敲门的声音,随口就应。
进来的沈舒。
太阳惊讶:“找楚界啊?”
楚界和沈舒是和谐的夫妻,都是从孔陪那里认来的朋友。
楚界与孔陪同年,是这个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性情和孔陪南辕北辙。
“不,来找你。”沈舒美丽,一贯温婉,为人低调。
太阳起身和沈舒一起落座:“怎么了?楚界惹你生气?”
“没有,我来看看你。”沈舒笑:“连带接楚界,他需要忙二十分钟。”
“幸好我刚忙完。”太阳开朗的笑:“否则你岂不寂寞?”
“我是阿姨级别的,不要当我是当事人看”。沈舒难得霸气,竟然也分外温柔:“你叫楚界叔叔,就要敬称我阿姨。”
“你那么年轻,我叫不出口。”太阳叹气:“而我芳华已逝了。”
“那么,找个伴儿吧,人生苦短,一起走路才好对付世事险恶。”
“不必,我自己能应付,很好。”太阳拒绝。
“今晚在我家有聚会,我是来接你和楚界的。”沈舒优雅的无从挑剔。
“介绍朋友的?”太阳敬谢不敏:“我自己有朋友来接。”
“哦?”
“朋友。”太阳强调:“不要胡乱猜测。”
半晌,沈舒说:“来吧,好久没有聚会了,今天人比较全,韩秋、沈卿、林和谦,还有孔陪。”韩秋是沈舒的朋友,是花雕的妈妈,沈卿是沈舒的妹妹,而林和谦是楚界、孔陪一起从念书就在一起的朋友,与孔陪一个科室做医生。
太阳不说话。
手机轻轻响起,是花雕:“太阳,今晚沈舒家聚会,一定要去。我好有机会把误会解释清楚。”
“不必了,没那么夸张,今晚和曲浩哲有约。”太阳低声。
“更加不必担心,曲浩哲刚答应我一起去。”
太阳忽然觉得四面楚歌,无处可逃,对着沈舒点头:“什么时候走?”
第二章
春天的夜晚是清凉而浪漫的,在灯光下,更加旖旎。
太阳和往常一样,在一个角落坐着看大家欢笑、烤肉、拿饮品和红酒,错落而不混乱。太阳的身边是曲浩哲,手里和太阳同样一杯冰水,看着太阳,不说话。
花雕离爸爸妈妈远远的,她身边的童颜,正望向太阳。
太阳知道花雕和父母关系一向紧张,而沈舒却处处制造机会使双方见面。多年来坚持不懈,太阳不由钦佩起来,正正身子,想起来去花园的路上透气。恰好花雕带着童颜过来,她们一起都是广告公司的同事,曲浩哲是他们的老板。
太阳侧身走出,留下他们三人,花雕用手挽留一下,知道太阳的脾气,便由着她出去。
曲浩哲黑着脸,看着她们:“找我何事?”
“不要跟的太紧,太阳会烦。”花雕劝告:“过去找我爸爸谈谈,我们下个客户要求水墨画做背景。”
曲浩哲拽一下西装:“你为什么不去?”
花雕想了想:“我去,恐怕连简笔画都谈不拢的。”虽是调侃,语气辛酸。
曲浩哲拍拍花雕的肩膀,然后走向霓锦祥。
童颜一袭粉装,明眸善睐,看着曲浩哲的背影。童颜美丽单纯、天真烂漫,周身的心事不懂的藏匿。
花雕看见暗自叹气,拉着童颜:“来烤肉,这个材料是秘不外传的,经典的好吃!”
霓锦祥是个教美术的教授,和教中文的太太韩秋在同一所大学任教,他们是花雕的父母。
花园没有太亮的灯光,路是石子铺的。太阳一袭正装,穿着高跟鞋,在上面走,只能缓慢的踱步,神情涣散的想着事情。当看见深色的影子的时候,竟然悚然一惊,脚一歪,就向那人倒去。那人边伸手抱住她边问:“孔太阳?”
太阳知道那是孔陪,就安下心来,应了一声。
孔陪把太阳扶正,太阳轻轻的叫了起来,孔陪蹲下触摸她的脚踝:“肌腱有点扭伤,水肿了。”
孔陪扶太阳坐到路边的石椅:“很疼吧,肌腱扭伤应休息、制动。我交待沈舒一下,送你回去。”
太阳在黑暗中只能见到孔陪的轮廓,很少这么近的距离,几乎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孔陪是医生,一向只喝茶,不碰烟的。
孔陪只是问:“和你同来的那个人,需要告诉他一声么?或者,要他送你?”
太阳想了一下:“不必,他正忙着,告诉花雕就可以了,你走的开么?”
孔陪转身离开。
太阳在花园里安静的等着,屋子里面依旧觥筹交错。想着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孔陪躲在这里会想什么?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吸一点点烟?
脚踝生生的疼起来,听见有脚步声过来,是两个身影。
“太阳,你走路是不是看星星来着?”楚界在说话。楚界和孔陪是不同的,他调侃,善辩,是个尖锐的律师。
“我先回去了,不妨吧?”太阳企图起身,被孔陪按住肩膀:“不要乱动。”
“聚会时中途逃跑是你一贯风格,估计沈舒、花雕都不会找你的,除非广告公司那小子。”
太阳有些窘迫,没有说话。
“孔陪说你需要休息两天。”他蹲下:“哪只脚啊?”
“没有关系,我明天可以上班。”太阳指着右脚。
楚界大手一碰,太阳倒吸一口气,眼泪都快出来了。
孔陪挡开楚界的手。
“肿很多。”楚界拿到第一手证据:“可以告我侵权了,我家的花园应该有灯的,要不就铺条平整的路。”
“真够职业的。”太阳笑。
“去开车门。”孔陪把钥匙交给楚界,俯身抱起太阳。
太阳一惊,羞涩的挣扎一下:“我可以走。”
“不要动。”孔陪口气不容置疑。
“好在你身材渺小,换做我,估计孔陪得叫担架了。”楚界年过四十,却从来为老不尊,日日周旋于玩笑间。
在开车门时,楚界忽然就说:“你们俩可真象新郎抱着新娘上婚车,和谐有趣。”
太阳感觉到孔陪一僵,便也不自然的想下来。孔陪收紧手臂,太阳动弹不得,听见孔陪的呼吸粗重,知道他难得的动了气:“你这个玩笑不可理喻。”
“既然知道是玩笑,就不要生气。”楚界依旧笑:“认识你二十几年,很少这么生气的。”
孔陪把太阳放在后座上,放平她的腿,回头对楚界说:“有时间找沈舒做个心理辅导,觉得你有点分裂的倾向。”
在楚界反应过来之前,孔陪发动了车子。
屋子里仍然很纷繁的样子,楚界找到正在和沈卿说话的沈舒:“我刚才发现孔陪说话也挺有趣。”
“哦?我只看见他晃一眼,人呢?”沈舒说:“一个晚上都没怎么见到他。”
“太阳在花园扭了脚,孔陪送她回去了。”
“严重么?”沈舒关切。
“肿的厉害。孔陪抱着太阳,小心翼翼的样子,我说他们象夫妻,孔陪让我找你做辅导,说我分裂。”楚界摇头:“反应那么激烈,也不是什么正常心理影射。”
“孔陪养大的太阳,怎么能说是夫妻呢,岂不乱伦?!”沈卿在一旁有些激动。
林和谦在一边反驳:“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是乱伦?”
沈舒若有所思的看着妹妹,与同样感觉有些奇怪的楚界对视一下。
沈卿意识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我只是觉得他们在一起挺客气的,不象夫妻,一点也不亲昵。奇怪的是他们各自怎么都不结婚啊,对了,我今晚看见一直有个男人陪着孔太阳的。”
沈舒想了一下:“他们两个其实不是生疏客气,只是都是含蓄的人,不表达罢了,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是有默契的。”
“默契?”沈卿好奇:“我总觉得孔陪对太阳象爸爸对女儿。”
“父女就不应该有默契么?”楚界不放弃抬杠的机会。
“姐夫,你真的有些分裂啊。”沈卿轻敲楚界的头:“我走了,明天我主班。”
“和孔陪对班啊?”楚界忽然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沈卿是个护士。
“律师都会算的,大到天象,小到人心。”
“胡说八道。”沈卿娇俏美丽,与姐姐的沉静相比,多几分活泼。
车子该转弯的时候,孔陪停了下来:“搬我那里住两天,你需要有人照顾。”
“我得上班,明天约了当事人,下午需要取证。后天还要出个庭。”太阳急切,住在孔陪那里?决绝不能的。
孔陪沉默,然后温和的问:“太阳,我令你紧张么?”
太阳吃了一惊。
孔陪转过身对着太阳,就着街灯,他的眼睛安静,笑容温和:“我只想你幸福。”
“我,很幸福。”太阳找到自己的声音:“是的,很幸福。”
“那就好。”孔陪没有继续下去,发动车子:“联系花雕吧,既然不让我照顾,你总该让我放心。”
太阳拿出手机还未等拨号,屏幕亮起来,太阳听见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去了哪里?我找遍了整个花园,那么黑,你没有什么事情吧?曲浩哲快急疯了,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电话设置静音了,别担心,我先回家了,你晚点过来住。”太阳交代完打算撂电话了,就听见曲浩哲在那边气喘吁吁:“太阳,你在什么地方啊,我去找你。”
“我——”太阳期期艾艾,有点不喜欢曲浩哲的打扰,好象凭空进入的敌人,敌人?太阳恐惧的想,是时候和曲浩哲分清楚彼此了。
她暗暗叹气:“宴会太吵了,我先回家睡觉。”
生生就拒绝了探视。
放下电话就看见孔陪把车开进医院。
“我去取药,你自己在车里没事吧” 孔陪转头不放心的问。
太阳点点头。
医院楼里灯光明亮,里面都是病痛的人,与他们相比,我们应该是幸福的,太阳想,至少是自由的。
有段时间太阳和法院的人联系好去现场看枪决的犯人,花雕敬谢不敏,太阳想深刻的感知活着的喜悦。
太阳半躺在车子里,看孔陪远远的走来,步子那么稳,好象世间没有什么能打败他的对手,太阳就这样在安全的范围里凝视着这个养活自己长大的男人,竟然感觉到一种强悍的力量。
孔陪边发动车子边问:“很疼吧。”太阳轻轻恩了一声,她一向很坚强,应该是孔陪教育的结果。
下车的时候太阳坚持自己走,孔陪坚持弯身抱起她,孔陪从不用香水,他身上是很淡雅的皂香,隐约传来,让太阳感觉到信任和安全。
管理员看见了走过来轻声问:“孔小姐?”
太阳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介绍孔陪,小时侯她叫孔陪叔叔,成年以后就再也没有叫过。
“太阳的脚受点伤,我是她叔叔,叫孔陪,送她上去。”孔陪温和有礼貌。管理员点点头,很喜欢孔陪儒雅的摸样,替开了电梯。
电梯就要关上的时候,有个清脆的声音:“电梯,等人!”一阵红色的旋风就转进来,不夸张,是旋转进的。看见孔陪抱着太阳,竟然一愕,太阳挣扎着下来,孔陪由着她,放好,然后用手臂环抱住太阳,太阳的重心就依在孔陪身上。
太阳和那红衣服女孩一起伸手按住十三楼,两人相互望了一眼,微笑。
“我们是邻居啊,我搬来已经有一个月了,没见过你们。”女孩的眼睛黑呦呦的,又大又圆:“你们结婚多久了?”
太阳喑红了脸,不做声,孔陪咳了一下,说:“我是她叔叔。”
“叔叔?这么年轻!”那女孩赞叹,毫不掩饰,也不做作,很干净的作风:“我叫陆炎炎,陆地炎热的意思,是生活周刊的记者。”
“孔陪。”孔陪今晚介绍了两次自己的身份和名字。
电梯正好到,太阳庆幸省却介绍的麻烦,太阳自律,却并不随和。正要蹦着出去,孔陪不犹豫的将她抱起来,陆炎炎在一边热心:“钥匙呢,我来开门。”
孔陪放平太阳,褪下鞋袜,太阳有点脸红。
“哎,没见过你这么爱脸红的人,自己叔叔么,害羞什么。”陆炎炎大大方方的进屋并在一旁观看。太阳更加无地自容,孔陪不做声,认真的把七厘散一点点敷到太阳的脚踝上,手法轻柔,太阳仍是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孔陪看看太阳,手仍然握着她的脚:“很疼吧。”
太阳摇摇头,孔陪找个枕头把太阳的脚放上去,然后在冰箱里找到冰块,包好,自己解下西装上衣,坐在那里敷肿胀的地方。
陆炎炎明显对孔陪有了浓厚的兴趣:“孔陪,你做什么的?”
“医生。”
“我说呢,这么熟练。”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结婚没有啊?”
“没有。”孔陪不太适应这种直截了当的谈话方式,平日他就是个不多话的人,遇到这种侵略性的女孩,他感到有点累。
“那,你们忙,我先回家了。”陆炎炎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懂得何时进攻何时撤退。
太阳和孔陪同时舒口气,互相看着就笑起来。
气氛就融洽起来,原本就是融洽的,太阳轻轻靠在枕头上:“有菩尔茶。”
“不渴,在聚会上已经喝了不少水了。”孔陪摇头,屋子里的灯光很淡,透过落地窗子可看见下边遥远的街灯和霓虹灯,一闪一闪的,这么喧嚣华丽的灯光竟然让人没有什么世俗的杂念,分外平和。
太阳就这样慢慢的睡着了,孔陪的目光聚在她的脸上,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自己一手栽培的孩子还是一起成长的伙伴?克制,隐忍,坚强,勤奋,美丽,他感觉到她在自己面前的拘谨和压力,自己给过她压力么?她幸福么?她的门在她十六七岁时候就紧紧关上了,自己承受着所有的悲伤和快乐,没有什么讯号来告诉自己她的悲喜。握着她小小的脚踝,有种心疼的情绪蔓延开来。
太阳好象睡了很久,安详而满足,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孔陪正在看她,目光厚重而深邃,来不及躲开,有些许的慌乱。慌乱?孔陪一向是沉稳的。太阳想起身,被孔陪握着脚:“不要动。”
“我,哎,去厕所。”太阳窘迫的不成样子。
孔陪轻轻的笑,弯身抱起太阳,放到厕所里面:“受伤的脚不要用力。”
然后退出去在外边等。
太阳弯起嘴角笑起来,充溢着轻盈的情绪。
当太阳打开厕所门的时候,孔陪也打开了大门,曲浩哲和花雕一起进来。太阳蹦着往卧室走,曲浩哲大步的跑过来想抱起她,太阳大惊,竟奋力挣扎,脚用不上力,人就这样往相反方向倾倒。孔陪下意识上前接住,把太阳抱个满怀。四个人就一时说不出话来,孔陪把太阳抱起放到床上。
孔陪笑笑:“太阳从小就不喜欢亲近生人,你别介意。曲浩哲是吧?我是,孔陪,太阳的叔叔。”
已经是第三次表示身份介绍自己了,太阳闭了闭眼睛。
“你好,叔叔。”曲浩哲很有礼貌的称呼。
花雕有趣的看着热闹。曲浩哲有点掩饰不住沮丧,央求了花雕一个晚上,又焦急的等了两个钟头,才能看到太阳,竟然被拒绝的如此明显。
“花雕,太阳的脚要用冷水或冰来敷,你记着不要让她走动。”孔陪交代完拿了西装准备走:“太阳,三天内不要工作,我已经跟楚界请假了。”
曲浩哲在一边站着,不动,才看到太阳,舍不地就这样走。
“已经十二点了,曲浩哲你回家吧,明天再来看太阳。太阳一定会按时升起,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花雕揶揄。
曲浩哲于是和孔陪一同走出。
花雕笑的有点阴险:“来来,帮你换睡衣。够意思吧,帮你拖延曲浩哲两个小时,给你创造了无比安静的环境经营情绪,怎么样,有进展么?”
太阳恼怒:“花雕,怎么没有买酒人买了你藏在酒窖里,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霓锦祥和韩秋远远的看见了花雕,也了解沈舒的好意,可是忽略不了花雕周身渗透出来的敌意。回家的路上,韩秋想,他们应该不是幸福的夫妻,性格迥异,各自忙碌,出了事情的时候互相追究责任,花雕这个局面他们应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韩秋在临睡觉的时候,对着身边的丈夫忽然感叹:“有个作家说过,西方人和东方人是不同的,感情走到尽头了,西方人一定会离婚,说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环境,这叫玉碎。东方人一定不会离婚,说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这叫瓦全。”
霓锦祥的神情一动,有点不舍:“你――是想离婚么?我们也曾经那么真诚的相爱过的。”
韩秋笑笑:“给孩子讲童话故事的时候,最终都会说,从此以后相爱的王子与公主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从来都没有负责任的告诉孩子,王子与公主也会因为谁涮碗、谁拖地而吵架的。生活的关键不是相爱,而是相处。”
“太阳和孔陪,一大一老各自都不肯结婚,不知道怎么办。”霓锦祥想到当年的事情就叹气:“还有花雕,公司的事情宁肯让外人来,也不肯来找我,人世间烦恼遍地皆是,我们就好好生活,不要自寻烦恼了。”
韩秋关了这边的床头灯:“睡觉吧,累了。”
第三章
太阳好起来以后就发誓不穿高跟鞋了,日子忙碌起来,中间孔陪来过两次,看见曲浩哲在,坐坐就走了。
太阳首先把和曲浩哲的关系理顺,经过这次的事情,心中了然勉强不得。曲浩哲并不着急,只是迁就:“我不会要求太多,只是做朋友,只是让我见到你,只是有机会关心就可以。”
太阳黯然,感情的债仿佛生来就在,谁欠谁还,一点都没有回旋余地。好在大家都忙,无非就是在闲暇的一会吃点饭,聊聊天而已。
太阳半夜是被凿醒的,很奇怪的敲门声。太阳不是胆小怕事的女子,开了门,看见门外有个穿红睡衣的女人,蜷缩成一团正大叫疼痛。太阳扶起,看清楚是邻居——叫——陆炎炎的那个。
“疼,肚子疼。”陆炎炎脸色苍白,汗流浃背。
太阳不敢耽搁,在睡衣外边马马乎乎套件衣服,把陆炎炎背在背上就走。太阳自己没有车,打车的时候在车上给孔陪打了电话,幸好那边的声音是清醒的:“我在医院值班,会在门口等你。”
下车时候已经有医生护士和急救的推车在等,太阳这才发现一身的汗水。风吹来,竟然也瑟瑟的发凉。看见孔陪在一边:“你没有去急救么?”
孔陪笑:“这个陆炎炎可能是盲肠炎,要普外科手术,我是心脑外科的。过来我办公室喝杯水,等检查结果出来会有人通知我们的。”
太阳紧张了一路,在孔陪温煦的笑容下,就放松下来。知道那个喜欢穿红艳艳的衣服的女孩子,已经安全了。孔陪穿医生制服显得很——慈祥,普渡众生的样子。太阳失笑,按照职业而言,自己岂不象周身长刺的刺猬?
孔陪的办公室很干净,套间里放了一张单人床,没有褶皱,看来今夜还未曾睡过。孔陪用自己的杯子给太阳倒了杯热茶,不是纸杯,这小小的细节让太阳莫名的感动。
“你不必查房么?”太阳问,只怕给孔陪添麻烦。
“不用,我值班是为了应付突发事情。”孔陪坐在椅子上,很安详。
“主任是不必值班的吧?”太阳小心的把外衣扣子系上。
“不必。是自己喜欢值夜班的。”孔陪有一瞬间的游离:“夜,有时候太长了”
太阳震动,她清楚的看见了孔陪的寂寞,孔陪是寂寞的?心莫名的疼痛起来,隐隐的,固执的,疼痛。
沈卿跑进来,端一碗热的牛肉面,很高兴的样子:“在食堂看你没吃多少东西,犒劳你的。”这才抬头,看见太阳,愕然。太阳不做声,虽然认识很久,凭借女人特质的感觉,她感觉到排斥的敌意,与姐姐沈舒不同,沈卿是有张力的,旺盛的,尖锐的。
沈卿把面放在桌子上问:“你怎么在这里?明天不必上班么?”同时悄悄占位在孔陪的身后,很霸道的样子。
太阳有点疲倦,沈卿对孔陪的好感是抑制不住也掩藏不了的,她看着孔陪有礼貌但无动于衷的表情,轻声说:“我看看下面需要帮忙不?你吃饭吧。”孔陪叫住:“我已经嘱咐有事来通知,你帮不上什么的。现在估计人已经在手术室,而她的家人一定会在。”
有人叫护士,沈卿转身向外边走,停顿一下:“太阳,孔医生正在值班,你不回家么?”心意昭然若揭,太阳笑了一下:“我邻居在急诊,需要安顿一下再回家。”沈卿走开,背影都是悻悻的。
太阳用手摸摸脸,舒缓一下,准备起身。看见孔陪把面分在两个饭盒 ,微笑的递过来:“一起吃点。”
太阳也笑,脚受伤以来,能看见孔陪很多笑容。
“脚还疼么?”孔陪透过牛肉面的热气,关切的问。
太阳摇摇头,不知道是饿了还是这里的牛肉面果真好吃,吃的滴水不剩。孔陪在一旁见了浅浅的笑:“喜欢吃,多来几次。”
陆炎炎果真是盲肠炎,太阳在手术室门外看见一男人,高大俊朗,满眼焦急。看见太阳,有礼貌的欺身过来:“你可是孔小姐?”
“是。”
“多谢多谢。”大手握过来,温暖有力,态度真诚:“我是陆正,炎炎的哥哥。”
“举手之劳,你在,我就回家了。”太阳准备回去睡觉。
陆正急切:“大半夜的,太危险。不如等炎炎出来我送你。”
有个声音在身后说:“我来送她。”
太阳觉得整个人温暖起来,孔陪很少把工作扔下的。她转过头轻声拒绝:“真的不必,我常常一个人面对黑夜,不要惯坏了我。”
聪明的女人知道适可而止,孔陪在这个夜晚流露太多真实的东西,太阳并不贪心,而人生那么长。于是轻巧翩然离开。
在医院入口看见急急跑来的一个人,边跑边讲电话:“哦,孔医生,不必替您值班了?没关系,我回家了。”那人放松下来,擦着额头的汗水,向回走。太阳没有听见抱怨,可见平时孔陪做人真金真银,帮人不少,自己打造的交情和人气。
太阳接手一个集资诈骗的案件,与楚界一起分析犯罪构成,分析是否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如何做才可以把人从牢狱之灾里救出。太阳沉吟半晌:“我们好象做一个技巧的课题,而不是事实的公正。”
“律师的职责就是在法律的网络中寻找空白地带,用种种手段和技巧把当事人领到这个地带,享受自由的阳光。”楚界表情夸张,但是所言极是。
沈舒走进来,阳光撒在她光洁的额头,舒适而宽缓。人间的纷争在此都显的很负赘,太阳于是颔首微笑走出,没有寒暄,目光里尽是欣赏。
“是不是所有心理医生走路都如此悄无声息?”楚界笑:“你没有敲门。”
沈舒不急着申辩,但笑不语。
楚界一思忖,道歉:“沈女士从来没有进过不敲的门,当然,庙门除外。”
“太阳遇到麻烦了?”
“没有,太阳虽然年轻,但思维谨慎,冷静客观,是个再好不过的律师,怎会难得住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脉。太阳也不例外,不会周身都是铜墙铁壁。”
“哦?这到稀奇。认识这么多年,没有听见她抱怨过,不受制任何诱惑,内心充实,生活规律,看不出有什么弱点。”楚界向小美要两杯咖啡:“小时候那么乖巧,长大了倒出落的干脆利落。”
“你错了,太阳是女人,很女人的女人。”
“你是说太阳的命脉是男人?”楚界不以为然:“她经历的当事人多是金光闪闪的才俊,太阳波澜不惊。你以为是花雕?”
忽然在电光火石间领悟,楚界望向沈舒:“哦,是孔陪,太阳的命脉是孔陪。”
“不完整。”沈舒轻叹:“孔陪的命脉也是太阳。”
“怎么会?”楚界有些吃惊:“上次和孔陪喝酒的时候,还嘱咐我在所里留意合适人选与太阳匹配。”
“孔陪是从不肯正视这份感情的。”沈舒叹气:“年轻时候读小说,一定会先翻到最后,看看二人是否结婚断定出悲剧还是喜剧,才能安心的读来。现在想来,太阳倒是大智慧的女子,不是贪心最终的位置,而是在过程中享受一点一滴的温存。”
“孔陪惧怕什么不肯面对?”楚界吃惊不小:“辈分?年纪?”
“怕是都有。”沈舒点点头。
“当事人未必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年前我在孔陪房间里看见他笔记里有首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沈舒娓娓说来,表情凄婉:“平素你只要留心,就能看出他们之间彼此的默契和心意,不同寻常。”
“我一直以为孔陪拿太阳当女儿呢。”楚界了然:“怪不得林和谦说孔陪不容易,我还说呢,这么漂亮的老单身汉,行情正好,怎么会不容易。”
沈舒暗暗叹气,这恐怕是拼却力气也难以打开的心结。
“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慨?”楚界忽然问:“孔陪出什么事了?”
“沈卿说他在医院休克了,失眠造成的。”沈舒说:“孔陪特意嘱咐不让告诉太阳,免得担心。”
第四章
太阳忙的几乎忘记了还有陆炎炎这个人。
把门打开看见她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吓了一跳。
她和陆正带着礼物来,是一篮子榴莲。
陆正解释:“她自己喜欢吃这个东西,就买给你,说你如果不喜欢吃,她可以帮忙。”
太阳失笑,不是因为陆炎炎的小计谋,而是陆正的厚道。
陆炎炎心不在焉的:“你叔叔呢?”
太阳愕然,想到孔陪:“他不住这里,也不常来。”
“哦 .”陆炎炎有点失望,身上是一件火红的裙子,没见过这样喜欢红色的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救你的是医生。”太阳忽然问:“疼成那样,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医院?”
“你叔叔不是医生么?”陆炎炎笑:“我以为你们住在一起,打算让他英雄救美呢。”
太阳的电话响,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是花雕:“在家啊,我们马上到。”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喝多酒跑太阳家里面喝茶。
花雕和童颜穿着一款两色的衣裙,很是飘逸,竟然还有曲浩哲,略略的打量着陆正。太阳只好做了简单的介绍,说是邻居和邻居的哥哥。
“你好。”花雕软软的声音飘向陆正:“我叫霓花雕。”
“霓花裳是你什么人?”陆正问。
“妹妹。”花雕继续笑:“你在哪里认识我的修女妹妹的?”
“学校。”陆正忍俊不已:“我是她老师。”
“哦?”花雕的兴趣来了:“你教英语的啊?”
“不是,我是她高数老师,我教数学的。”陆正微微欠身,在花雕柔媚的身形下,显得尤其高大。
陆正的目光仍很澄澈,太阳想,能对花雕免疫的男人真是不太多,难能可贵。
童颜有点醉意,就斜斜的靠在沙发上。太阳找个小被子盖在她身上,听见低低的声音:“既然不喜欢他,不如就把他还给我。”太阳吓了一跳,看向童颜,她正幽幽的看着她。
“帮你倒杯水。”太阳走开,经过曲浩哲身边时候,忍不住轻声叹口气。曲浩哲拘谨的解释:“公司签了个大单子,出来庆祝的。想到你就来了,没打扰你吧。”
太阳摇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僵直的走开。
陆炎炎对花雕有着忍不住的好奇:“我们杂志有个创意,是专门采访独身女人的,你说说干吗这么漂亮还没有男朋友啊。”
太阳笑,这么快就被熟知,花雕还不是一般的不设防。
“很多男人不懂的欣赏我啊。”花雕说:“记住,如果一个男人开始怠慢你,你一定离开他。 所以我经常在怠慢我的男人面前匆匆略过,让他们后悔。”
“我走了,明天有课。”陆正忽然向太阳告辞。
“我们一起走,太阳,我不住在这里了。”花雕忽然忘记那个说到半路的关于怠慢的话题,对陆正的兴趣昭然若揭。
太阳问:“童颜怎么办?”
“让曲浩哲送回去好了。”扔下句话,踮着细细高高的鞋就企图走开。太阳忽然轻声警告:“花雕,陆正虽然是老师,但不是伪君子,不是你戏弄的对象。”
花雕怔住,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开。
外边竟然有很好的天气,虽然很黑,但是习习的风吹来,散开了花雕的头发,花雕就如花一般的笑开了。
“你怎么走?”花雕问身边不苟言笑的陆正。
“出租车。”陆正忙着找出租车。
“我送你,我开车来的。”花雕拽拽陆正的衣服。
“不必,很远的,女孩子不安全。”
“一定要送。”花雕坚持。
“不用。”陆正看见一辆车过来,拦下。
“你就那么不喜欢和我在一起?”花雕忽然失去了笑容,不是恼怒,是有点淡淡的哀伤。
陆正就这样静静看着这点忧伤在花雕的嘴角垂下,做了个决定,对停下来的出租车说:“对不起。”
车开走了,陆正笑:“我送你回家,我再打车回去,可以了么?”
“好。”花雕振作起来。
一问地址,才知道住的竟然是一个住宅小区。
“我妈妈是韩秋,我爸爸是霓锦祥。”花雕偷偷望向陆正,看他的反应:“你们都是同事。我妈妈教中文,我爸爸教美术,诗人画家都齐了。”
“听说过。”陆正开车,很稳。
“他们以我为异类,我老板,就是刚才那个曲浩哲,也认为我是醉生梦死。只有太阳和孔陪不排斥我的生活。”花雕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从来不说的心事。
“花雕是酒,需要懂酒的人来品的。”花雕忽然就把脸凑过来,陆正吓一跳,把车停在路边,闻到酒的味道:“霓花雕,你喝醉了。”
“让你尝尝酒的味道。”
不由分说把柔软的唇放在陆正的唇上。
陆正把花雕扶正:“别做自己明天后悔的事情。”
“男人不都喜欢这个么?”花雕笑。
“我不喜欢”。陆正看着花雕的眼睛,真诚而勇敢:“我只喜欢亲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不喜欢我么?不够漂亮?”花雕无助,好象唯一的武器没有作用以后的空虚。
“明天早上起来,你会因为自己的放纵而不舒服的。”陆正把车灯打开,两个人就都在光亮中一览无余:“当有天你面对爱情的时候,就明白这是胡闹了。”
“爱情?爱情的开始总是甜蜜的。紧接着就有了厌倦、习惯、背弃、寂寞、绝望和冷笑。曾几何时,在一段短暂的时光里,我们以为自己深深的爱着的一个人。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不是爱,那只是对自己说谎。”花雕语意凄凉。
陆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你不认为我天生放荡么?”花雕已经没有了笑容,神色是脆弱的。
陆正摇头。
“为什么?”花雕追问。
“你有着孩子一样的眼睛。”陆正慢慢的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花雕于是放声大哭,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和一个干净的一面之交的男人面前,放声大哭,毫无顾忌。
陆正就由着她哭,有时候哭泣是件奢侈的事情。
太阳出差取证,花雕在太阳家里住,帮忙照顾阳台上的花。在浇花的时候看见了另一个阳台上的陆正。花雕在那一瞬间是想藏起来,陆正却大方的打招呼。
“太阳呢?”自上次见陆正已经是十几天的事情了。
“出差了。”花雕想,陆正这种男人也只能喜欢太阳那类女人。
“炎炎出去采访,也是让我过来照顾这些花的。”陆正笑:“看来我们得做几天邻居了。”
花雕忽然就悲观起来,自己是属于夜的,而陆正和太阳才是属于光明。
“我有事情要忙。”于是慌乱的走开。
“太阳”,花雕给太阳打电话:“什么时候回来?我坚持不住了。”
“什么?”太阳有些找不到头:“怎么了?大白天的喝酒了?”
“没什么,你忙吧。”花雕放弃。
太阳放下电话想了想,打给沈舒:“花雕找你了么?”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了?”沈舒的声音是安详的。
“没有。”太阳说不出来什么。
“那就按照她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生活,至少她能从别人的眼光找到信心。”沈舒建议。
花雕在酒吧里呆到深夜,在狭小的胡同里吐得一塌糊涂。在电梯的镜子里看见自己厚重的妆,丝带的衣服,迷离的眼睛,忽然就很厌恶伸手就打,直到手指红肿,镜子仍然完整的在照着她愤怒的神色。
门没有锁,打开门,发现陆正竟然在太阳的家里,吓一跳。
陆正的神色也不好。
“厨房冒烟,我以为你企图把自己烧死。”陆正生气了:“我叫管理员开的门,水烧干了,火没有灭。你就那么着急去喝酒么?”
花雕所有的把持在一瞬间崩溃,她冷冷的挑逗的笑,妩媚而性感:“是啊,这样的夜总有许多寂寞的男人等着陪伴。”
陆正的脸色因愤怒而绷紧,一句话不说,打算走开。
“不打算在这里过夜么?”花雕停在陆正的后面,手从后背抚上来。陆正身形一紧,不动。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花雕轻轻拥抱着他。
陆正挣开,打开门的时候,停了一下:“别故意破坏你在乎的东西。”
门随即关上,花雕坐下,泪流满面。
花雕是故意找花裳的,花裳清秀美丽,温宛柔顺。好象从来没有经历过黑夜和风霜。有时候花雕就想人的一生以什么面目出现是注定的,就很气馁,羡慕不得,嫉妒不得。花裳看着花艳泱泱的花雕忍不住皱眉:“姐姐,到学校来还穿的这么暴露。爸爸妈妈会不高兴的。”
花雕笑:“我过来只是问你,你们陆正老师结婚没有?有女朋友没有?”
花裳面色大变:“你怎么会问起陆老师?老师——认真的很,不要招惹他。”
花雕没料到花裳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心灵福至,知道花裳喜欢着陆正,花雕颓然:“怎么会叫招惹?他是我朋友,正当的关心。”
“知道你最喜欢戏弄老师,每次交个老师男朋友都很高兴,然后把老师弄的人鬼不分的才罢手,你当年学习不好,被老师罚过么?”花裳看起来很激动:“你动别人我管不着,但是,我的老师,你想都别想。而且,只要有我在,你不会得逞的。”
花雕半响才出声:“花裳,你的老师跑不了,总是会在的,我走了。”
花雕心不在焉的开着车,在学校拐角的地方突然冲出来两个正在跑跳笑闹的女孩,花雕大惊,顺势就转,来不及刹车,冲抵到墙上车停下来。花雕感觉有人迅速打开车门,她抬起有点晕的头,恍惚之间看见了陆正焦急的脸,于是笑笑:“真巧。”
陆正抿着嘴不做声,扶正花雕的头,花雕感到血从额头上流下来,陆正抽出手绢盖住伤口,花雕想,这个世道有手绢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陆正哑声道:“动一动,看看哪里疼。”
“没事的。”
陆正上车,车子竟然能够发动。
“去哪里?”
“医院。”
花雕很奇怪,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哪里。手掌抵在额头,手绢很快就被血浸湿了。把头靠在后面,仰面,唏嘘:“不会毁容吧?我正风华得意,真是天妒红颜。”
陆正只是很迅速的开车,不发一言。
在急诊缝针,做磁共振,花雕对着医生遍遍的问:“能有多大的疤?刘海盖住行么?”
医生笑着保证,花雕起身就要走。那个很温和的医生留住她:“需要入院观察一下,打消炎针。”
花雕笑:“好好,等我去办手续。”
“你受伤部位是头部,需要静养的,让老公去吧。”医生善意劝导。
花雕怔住,看见旁边同样愕然的陆正。
“我们一起去,没关系的。”花雕按按头上的纱布,走下楼梯。陆正伸手去扶,花雕轻轻闪过。
花雕轻盈的向门外走去,手臂瞬间被抓的紧紧的,心中暗流激荡却生生的笑了出来:“做什么?”
“不要胡闹,需要静养观察的。”
“神智清楚,有什么好观察的?”花雕仰着受伤的小脑袋,睁大眼睛,把眸子中所有的情绪涤荡的一干二净:“你不是去学校上课么?”
“你逃什么?”陆正不动声色的坚持。
花雕在一瞬间没有了挣扎,随即涌上被揭穿的恼怒:“我有一堆的事情,没有空在这里陪你胡说八道。”
迈开脚步就向外走,陆正手臂一收,花雕就顺势退了两步,被陆正押解着走向收款的窗口。花雕看着两个人悬殊的身材和力量,选择就范。
四周是雪白的墙壁,空气里尽是药水的气味。花雕一手挂着吊瓶,一手拿着手机,娇媚温柔的聊着天。目光轻轻的若有若无的掠过陆正,陆正在一边看着书,不时停下来,看看吊瓶的进度。
“好,那就晚上见。”花雕停下来。
“晚上哪里也不能去。”陆正专注的警告,目光里是十二分的坚持带着一点点不赞成。
“你!”花雕气结,冲口而出:“你是我什么人,凭借什么约束我?”
“那就凭借你频频的引诱吧。”陆正嘴角有一点点笑意,淡淡的说来,仿佛讲一道什么很容易的题目,带点成就感。
花雕的脸瞬间就红了,没再说话,在刹那间丧失了所有尖锐的武器,只是闭着眼睛。慢慢的竟然真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光,窗子没有窗帘,能看见外面的灯光,花雕闻到医院特殊的味道,知道自己还在这张病床上。摸摸受伤的额头,陆正想来已经走了,花雕没来由的叹口气,他有自己的家和工作,说不准还有自己心仪许久的女孩子,怎么会和自己牵扯。淡漠的起身,拽拽自己身上伯百利的花裙子,第一次感到这套价值不菲的裙子穿上真有点象蝴蝶,也许花裳的眼光是正常的吧。
花雕站在走廊的门口许久说不出话来――陆正就躺在走廊的椅子上,枕着书睡着了。花雕在他身边蹲下,仔仔细细看着这张年轻的即使是睡着的也象携带阳光的脸孔,想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于是泪流满面。陆正睁开眼睛,花雕猝不及防的捂住脸站起来。陆正仿佛没看见一样:“睡醒了?肚子饿不饿?你错过了晚饭。”
“好像是有点饿了。”花雕迅速的擦干泪水,若无其事的回答。
陆正站起身,摸了摸花雕包着纱布的额头:“还疼么?”花雕摇摇头。
“你在房间等着,我去弄点吃的东西。”陆正把书交给花雕,转身要走。花雕伸手拽住陆正浅蓝色的衬衫袖子,带点哀求的味道:“一起出去吃。”
陆正忽然就了然的笑了:“你胆子不是挺大的么?”
第五章
街边上有很多大排档,花雕穿着顶尖品牌的裙子,头上贴一大张纱布,坐在小凳子上有点不自在。陆正很从容的点了东西,帮助花雕布置碗筷。
“冷不冷?”
花雕摇摇头,摆弄着手里的筷子。
“可不可以来点酒?”花雕忽然问。声音怯怯的,如果太阳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吓一跳。花雕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所向披靡的。哪里会有如此低声下气丢盔弃甲的时候。
陆正脸色一紧,想训斥什么却生生咽下去,只是淡淡的说:“有啤酒白酒,自己喜欢什么就叫什么。”
花雕知道陆正是真生气了,她有点慌乱的解释:“我就是打算敬你杯酒,想谢谢你。我平时是不喝这种酒的,我喜欢喝葡萄酒。”
陆正整个人缓和下来,嘴角挂着笑意:“那就改天请我喝葡萄酒好了。”
“我是不怕黑的。”花雕停一下,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杯子,慢慢的说:“刚才,我只是怕你走了,不回来。我很少怕什么,本来就没什么,就无从失去和担心。可是,在医院里我怕你走了,刚才怕你生气不理人了。”
静默,看不见陆正的表情,花雕屏气不出。
老板娘适时的上盘野山菜和一大盘蚬子。听见陆正道谢,又听见他轻快的说:“杯子又不是什么乾隆古董,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吃?”
花雕长长的舒口气。
回到医院,花雕坚持不肯回到屋里,陆正让步跟她一起进去。没有开灯,花雕在床上躺着,陆正坐在椅子上看窗外的星光。
花雕从来没有这样安心过,在即将睡去的时候,听见陆正轻轻的说:“我不是不喜欢你喝酒,我只是生气你不照顾自己。”
太阳很吃惊的看着花雕,花雕不以为然。
“你不是说这些衣服是垃圾吗?你不是说白色是医生和卖油条的穿的么?”太阳探究的看着花雕一袭白色运动装:“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吃牛排和吃白菜,口味转换而已。这种事情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花雕只是笑意盈盈的:“找你吃饭,准备一下,下班吧。”
“没有曲浩哲吧?”太阳戒备的问。
“和童颜加班呢,我特意制造点麻烦,然后溜之大吉,给他们点机会。”花雕的样子象花朵一样从心里向外绽开。
“有男朋友了。”太阳平素是不会追究的,只是花雕变化太彻底,因此就好奇起来。
花雕竟然怔住:“我那里有那么明显?”
太阳慢慢浮起担忧,花雕看在眼里,轻轻的拉住太阳的手:“没有男朋友,那个男人不会爱我的,他只是教会我爱我自己,所以不会有伤害。”
“何方神圣,竟然能让野生的花雕变成豢养的了?”太阳知道沈舒给花雕做了多年的心理辅导,这是专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女人,竟然就这样款款的说出这样的话。以前的花雕会醉的一塌糊涂再一本正经的告诉你:“要最少拥有五个以上可供不同颜色、款式衣服搭配的包,五双以上的鞋子,拖鞋不包括。”
“你不知道有多惊险,我的头撞到一个大口子,陆正带我去的医院,强迫我住的院,陪了我一夜,半夜请我吃顿大排档。本来我打算请他的,可是没带钱包出去。那个家伙很霸道的,不许我喝酒。”
太阳看着眉飞色舞的花雕一语道破:“花雕,你爱上陆正了,是真的。”
花雕怔住,睁大没有化妆的眼睛, 从前是浓厚的彩妆和亮晶晶的不知什么叫东西的玩意贴一脸的:“不会,我知道我只是喜欢他带来的安全,关心,温暖。他是我现在最不想勾引的男人了,怎么会爱上他?”
“爱一个男人不见准一定想勾引他。他存在那里,你就是快乐的,而且你也会自信你存在在这里,他也是因此而快乐的,这就是爱情本质,不自私,不占有,不浓烈,但是,会很幸福,很健康。”太阳说着,目光里有晶莹的泪水了。
花雕没有看到,却震撼着:“他不会因我而快乐的,我是里离太阳最遥远的人了。他是花裳的老师,最应该喜欢花裳那样的女子。”
陆正从教室出来,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职业装的女子站在那里,竟然是太阳。
“刚出庭回来,想找你喝杯茶,有时间么?”太阳浅浅的笑,看着陆正的目光中有些赞赏。
“我也正打算找你呢。”陆正收好惊讶:“很久没见面了。”
茶室很幽静,适合讲一些依稀过往的故事。
陆正不说话。
他有礼貌的安静的等待,知道太阳不是个无聊到请人喝茶讲故事的地步,一定是有话要说。
“从前,有两个女孩子很要好,一起读中学高中。”太阳声音很平缓
,带点回忆,历历数来:“两个人家人都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她们,她们就自己相互照顾。性格恬然,拥有梦想。其中一个喜欢上了她们的老师。那时候的爱情就是情绪的全部,干净,无私。可是遇人不淑,那个男老师知道后在一个暑假即将结束的晚上,约了女孩子。女孩子的梦想是在一瞬间醒过来的,可惜太晚了——老师强暴了她。那个夜晚,遭遇了暴力、殴打、谩骂,爱情和信仰统统破碎。”太阳停下来,看着陆正,陆正没有什么表情,握着茶杯的手却青筋爆出,泄漏了些许的情绪。
“老师自然是被判刑了。女孩子却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排斥。而另外一个女孩也经历了感情上的伤害,两个人约好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凑了大约一百片安眠药,在一个秋天的清晨,穿着最喜欢的衣服,流着泪,吃了下去。”太阳深深吸口气:“两个人发现的早,被抢救过来,却更加脆弱,感情是碰都不敢碰的东西,怕担待不起再死一回吧。”太阳紧紧的看着陆正:“是的,当年被老师强暴的孩子就是花雕。”
陆正哑声说:“我早就知道。”
太阳动容:“什么时候?”
“在我不认识花雕之前,就知道韩秋老师家孩子,花裳的姐姐,曾经的经历。”
“是啊,世界这么小,怎能有秘密呢?”太阳叹气:“花雕喜欢品牌,喜欢酗酒;喜欢在浓妆艳抹和男人惊艳的眼光中,找到自信;喜欢在老师身上找到报复的乐趣,知道这个不正常,她的心理辅导师跟了她很多年,可是没什么进步。你出现了,花雕从此热爱生活,却不敢靠近你,是爱情到来了吧。”
太阳沉寂下来,喝着茶。茶已经温了,不烫,却格外的苦。
陆正没有问太阳为什么把故事讲给他听,只是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
静默中,太阳起身告辞,留了一室的茶香。
太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太阳一点点沉落,不打算开灯,也不起身离开。陈年的往事第一次翻腾出来,心里仍然是钝然的痛,以为自己修炼成人,百毒不侵,想来多年仍是在逃避着生活。自己对于花雕而言,是另一种貌似正常的病人吧。
太阳忽然就疲倦的很,就着桌子,俯身,流着眼泪。多年来孔陪一直告诉她,掉眼泪是很浪费体能的、无济于事的举动,于是就很久很久不流泪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敲门,蓦然清醒,迅速起身。
孔陪就这样站在门外,清爽,温煦,带点笑意。他的背后是办公室大厅,竟然没有关灯,太阳略一思忖就知道是楚界开了灯、留了门、叫来了孔陪。
太阳振作起来,孔陪不止一次教过她,世间的事情只能自己担待,别人的肩膀是可以看而不可以依靠的。
“不值班么?”太阳和孔陪是好久不见了。
“我看见一家新开的川菜店,去试试水煮鱼。”孔陪不喜欢吃辣的,而太阳却是无辣不欢。
太阳莞尔,点点头,回身拿包锁门,依据惯性,力量一点点恢复过来,日子总是要过,不能过于娇惯自己。
太阳吹气吐兰的吃着麻辣娇嫩的鱼,热气蒸腾了一桌子很是热闹。透过热气发现孔陪在那边淡淡的喝着酒,看着太阳吃,眼睛里隐约透着带些笑意。
在车上,孔陪不急着发动,太阳看着他休闲的淡蓝色棉布外套,知道自己必须要交代什么。
“花雕爱上了陆正。”太阳不知道孔陪是否记得这个人,这个问题不是关键:“我找到了陆正,告诉了他花雕的事情。好像我不是一个把选择权交给对方然后心急火燎的等答案的人。这次,涉及到花雕,我忍不住,又有点害怕,怕做错了。”
孔陪仔细想想:“从男人角度想,不会喜欢欺骗。如果是个汉子,是宁肯担待事实的,哪怕是残忍的。”
听见孔陪这样说,虽然知道是宽慰自己,太阳仍然长长舒口气,孔陪是亦父亦兄的,知道不能太贪心,想到当年,仍是神色一凛。
孔陪不作声,静静的望过来,他知道太阳想起了什么。
“对不起。”太阳终于吐出多年来想说的话。
“你不必道歉。”孔陪的目光有些游离:“做夫妻是需要点缘分的,我和滕棉语大概没修炼到年份。”
虽然是玩笑,但是太阳却忍不住哭起来。
是的,当年太阳和花雕一起自杀的原因就是,孔陪要和滕棉语结婚。
太阳被救,滕棉语却失踪了,多年来没有人提过,包括孔陪。太阳终于有个机会用力的把积蓄太久的压抑,哭出来。
孔陪在一边安静的等待,没有半点声响。
曲浩哲跟在一身清爽的花雕后面哀求: “美言几句,看看太阳有没有时间,公司年庆酒会做我舞伴。”
“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省省吧。”
“你还知道这个道理?”后面蓦然接口,花掉和曲浩哲齐齐转身,看见愤愤然的花裳。
“这个时候应该上课啊?”花雕奇怪。
“不要以为你改变包装就能改变思想,我老师只是受你迷惑,不会真的喜欢你的。”花裳语气愤然。
花雕有些莫明其妙:“陆正?很久没见过他怎么有机会迷惑他啊?”
“不要骗我!我刚才约他看电影,他说已经约女朋友了!”
花雕睁大眼睛,感觉有些顺不过气:“女,朋友?”
“是!说是你,是你霓花雕!”花裳有些颤抖:“你怎么配的上我那么好的老师?我们全班同学都喜欢的老师!”
花雕整个人傻掉,花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你哭什么?”曲浩哲伸手触触花雕的脸颊,有点奇怪。
花雕素淡淡的独自在酒吧的嘈杂声中喝酒,这是个习惯熟悉的地方,她觉得安全。有点醉了,一定是,否则怎么会看见陆正在她面前晃?
她伸出手,碰碰对方的脸颊,笑:“热的。好久不见了,我还欠你杯葡萄酒呢,现在兑现吧。”
陆正握住她乱摇的手:“你欠我的多了,开车来的?”
花雕点点头,陆正叹口气,牵着花雕的手走出来。
外面的风有些凉爽,花雕略略清醒,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你也来这里喝酒?”
“找你。”陆正发动车子。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找我做什么?”花雕有些底气不足。
“我去了孔太阳家。”
沉寂,车被陆正开的平稳而迅速。
到了书苑,花雕迅速下车,陆正慢慢锁车跟在后面,花雕转身:“不必送了,车钥匙。”
陆正不动,只是看着她:“身高178公分,体重76公斤,今年三十岁。读完研究生之后留校任教,专业是应用数学。父母亲是考古工作者,只有一个妹妹做记者。不吸烟不喝酒,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喜欢车、建筑、踢足球。曾经在大学谈过一次恋爱,毕业就分手了。”
花雕怔怔的听着。
陆正一板一眼说完,伸手慢慢掀开花雕额头的头发,就着灯光仔细看:“没有痕迹了。”然后慢慢的把花雕抱进怀里,温柔的抱着她,下劾摩挲着她的头发:“你可熟悉我了?”
花雕失去思考的力气,也不挣扎,就这样安静的靠在这个干净温柔的怀抱里,胡乱的想:“一会儿就好。”
背后有车灯晃过来,陆正放开花雕,花雕清醒过来: “这不行!”
陆正抬着眉毛问:“什么不行?”
花雕咬咬嘴唇,决然的说:“我――不值得的。”
“值得不值得我说了算。”陆正微笑,悠闲的握花雕的手,向前走。
“我――”花雕想开口,陆正转身低头轻轻的吻住她,没有占有侵略的企图,只是很温柔的把唇贴在花雕的唇上,不让她出声。很快离开接着向前走,花雕有些晕,跟在身边。
电梯里格外的亮,花雕无从遁形,红着脸颊,不敢看陆正,想着该怎样告诉陆正这些年她的日子。陆正忽然开口:“我想过有可能我们之间不适合在一起,打算放弃过,但是,二十天里,我做错了六道题,走错四次教室,没有胃口,不喜欢起床,我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和基本程序。所以,是你欠我的,你要还。”
“怎么还?”花雕讷讷重复。
电梯到了,打开,陆正牵着花雕出去:“用一辈子试试看,大概可以还清吧?”
“只是一时的,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恢复了。”花雕慌乱的找到钥匙,打开门,急急的:“怎么牵扯到一辈子了?”
“我是个三十岁理智的男人,第一次为女人失眠,第一次当街亲吻,第一次这么混乱、挣扎、心疼、惦念。这样强烈的冲动,怎么可能是一时的?”陆正完全放松下来,看着花雕简洁干净的屋子,自己换了拖鞋,微笑着走到窗子前,看满街的灯火。
在这间屋子,他有很亲切的归属感。
花雕靠在门上:“你不了解我,我的履历不是三言两语能交待清楚的。”
“你好好的站在那里,有什么好交待的?”陆正不以为意。
“你不知道。”花雕颤抖着声音,鼓足勇气,坚持要说话。
“我知道你霓花雕的事情。”陆正收回遥远的目光,凝视花雕:“那不是问题,问题是,我爱上了你,你,可是爱我?”
第六章
太阳不知道这个电话该不该打,其实很少打电话给孔陪,一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不能叫名字,也决绝叫不出叔叔。
小美倒了杯咖啡,端进来:“孔律师,你最近瘦了很多。”
“减肥。”太阳研究着手里的卷宗,这是个故意伤害的案件,太阳是被告辩护人,原告曾经住过的医院恰好是孔陪任职的医院,需要调一些病历。
“小美,给我开个取证手续。我和许微微律师一起去。”太阳想起楚界,“楚律师回来了么?”
“回来了。”小美轻快的回答。
太阳望着小美笑:“真是幸福的小美。”
“怎么会?”小美大惊:“你才应该是幸福的太阳啊,那么漂亮,性情好,有学识,幸福的应该是你才对。还有那么多人送你花,不高兴么?”
“如果这等同于幸福,那人世间还有什么悲苦?”太阳失笑。
楚界在办公室忙的不亦乐乎,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样子。看见太阳,随口一问:“什么事?”
“委派我的案子,你告诉过谁?”
“哪一个?”楚界想了想:“故意伤害的那个啊。除了所里的人,没对别人提过,当事人都不知道呢。”
太阳心里一紧。
“怎么了?”楚界愣了一下。
“接到个警告电话,对方当事人打来的,点名道姓的直接找我。”
“说什么了?”楚界目光凝聚起来,表情也有些肃穆,太阳知道他担心了。
“没什么。”太阳打算往外走。
“到底说什么了?”楚界不罢休。
“说如果我接这个案子,就让我先去120挂个号。”太阳笑:“还好,没让我去火葬场,还有回旋余地。”
“这个案子你别插手了,让方芳做吧。”楚界收敛了一贯的嬉皮模样。“出什么事我对孔陪交待不了,这个谦谦君子关键时候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太阳心里一颤,随即坦然一笑:“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总不能怕噎着就不吃饭了啊。”
见太阳往门外走出去,楚界在身后紧追:“去哪里?”
“去取证,和微微一起,放心。”太阳觉得他杯弓蛇影的好笑。
“孔姐,既然危险,就把案子给我办吧。”许微微说。
太阳一怔,反问:“你怎么知道有危险?”
许微微一滞,慌忙掩饰:“听见你和楚哥说的。”
“没事。”太阳淡淡的说。
和微微在医院的档案室出来,太阳抬眼就看见了孔陪,穿着白制服,手放在口袋里,等在那里。
许微微与孔陪也认识,知道是等太阳的,就打了招呼先走了。
太阳暗暗思忖楚界在战争时候一定是个称职的联络员。
“跟我来办公室。”孔陪淡淡的嘱咐,太阳随着就走,想想应该告诉他花雕的事情,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第一次觉得感情的事情真真是说不明白的。正想着,不料孔陪停下,就直直撞上他的后背,摸摸鼻子,听见醇厚低沉的笑声:“孔律师走路都不看路的么?”
太阳大窘,也觉得奇怪,孔陪一直是个波澜不兴的人,甚少开玩笑,何况是和自己。
坐在孔陪的值班室里,听他交代一句等他下班,就不见人影。
太阳拿出病历开始细细研究,不由觉得饿了,回神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半多。就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看见病房里,孔陪和颜悦色的给个团团粉粉的小孩子听诊,笑容温煦,太阳不由得怔住。
孔陪看见了太阳,点点头。
坐在车里,孔陪平平的说:“搬回去住吧。”
太阳不明就里,忽然想到案子,笑笑:“哪里有那么夸张。”
孔陪坚持:“等案子判了,你再搬走。”
太阳挣扎,想了半响:“ 做律师收到恐吓是经常的事情,以前也有过的,没发生什么实质行为。”
孔陪忽然放低了声音:“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担心。”
太阳不作声,听见孔陪轻轻叹气:“看不见你,我会惦记的,晚上睡觉就很困难,白天经常有手术,就当作为了我。”
太阳的眼睛湿润起来,点点头:“我回去拿点东西。还有,有点饿了。”
笑意一点点涌上孔陪的嘴角:“吃烤肉吧。”
他发动车子,轻巧的驶出。
太阳是心存心事,几天没好好吃东西,看见吃的,饥肠辘辘有点急切。
孔陪在一旁慢慢的帮忙烤,一块块送到太阳的盘子里面。
太阳欣欣然的吃着,蓦地停下。
孔陪看着她,太阳笑笑:“我小时候,你好像很少这样惯着我的。”
孔陪点点头:“怕把你惯坏了。”
“现在呢?”
“骨骼在18岁以前是增长期,可变长,也可变弯曲。性情习惯也是一样。”孔陪感叹:“你长大了,很难惯坏你了。”
太阳看着孔陪鬓边些许的白发有些出神,孔陪望过来,太阳在对方的目光中看见一个秀气干净的,却神色凄楚的女孩子,是自己么?
匆匆低了头,说:“陆正前天和花雕谈了,想和花雕在一起。”
孔陪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花雕还是有顾忌,怕得到,怕失去,怕伤害对方,又怕伤害自己。”
太阳揉揉头,不知道怎么帮忙应付这个花雕这个局面。
“心结不是一天可以打开的。”孔陪了然的说:“需要耐心和时间,来培养信任。”
“陆正倒是个可以信任的人,看上去也有足够的耐心。”太阳笑笑:“两个人估计能修成正果。”
回家取东西,孔陪坚持跟上来。
屋子不很大,淡淡的有些许的香气,孔陪随意坐在沙发上等。
门铃响起,太阳走过来开门,孔陪握住太阳手臂把她拉到身后,俯身看门镜,门外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穿着红色衣裙。
“哪一位?”孔陪问。
“我啊,陆炎炎,你们家的邻居啊。”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
孔陪舒口气,让开,太阳把门打开。
陆炎炎几乎是蹦着进来的,手里拿一个半大西瓜,带来一室的活力。
“很甜的,请你们吃。”她挨坐在孔陪身边,孔陪不落痕迹的躲开。
“你坐,我收拾东西不陪你了。”太阳见状莞尔。
陆炎炎不以为意:“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太阳进屋取衣服洗漱用具和隐形眼镜药水,听见客厅里一高一低的说话声。等收拾妥当回到客厅,看见陆炎炎探过头竟然贴在孔陪肩膀上:“你白头发好多啊,帮你拔拔吧。”
孔陪起身:“我都是个老头子了,留着白头发做个见证。太阳该走了!”
陆炎炎眼底刹那闪过不甘与怨恨,随即就开朗的笑起来:“去哪里啊?旅游么?”
“搬去我家住。”孔陪拿过行李:“改天再吃你的西瓜。”
陆炎炎大大方方的把西瓜拿起来:“好,再看见你来,我一定过来请你吃西瓜。”
再看见你来?陆炎炎是专为孔陪而来的?
太阳从前住的卧室已经改成书房,里面有电脑和一张小床。
“你住卧室,我晚上会看些书。”孔陪把行李放在卧室的大床上,床上是天蓝色的被子,特意给太阳准备的。太阳脚上是粉色的拖鞋,也是前年孔陪特意买下来留给她专用的。在这里,强烈的回家的感觉充斥着自己,太阳从不放纵的,千百次想回来也会挣扎着断然否决,这一次――太阳胡乱的想,已经立案,开庭用简易程序,判决估计不会拖太久。
太阳从噩梦中惊醒,一头一脸的汗水。
孔陪听见声音从隔壁过来,太阳惶然,摘下隐形眼镜的目光有些迷离,不知道自己位居何处。
半响清醒过来,看见衣着整齐的孔陪:“几点了?”
“一点多一点。”孔陪递过毛巾:“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太阳起身喝水,转身看着孔陪疲倦的身形:“天天这么晚睡么?”
孔陪笑笑不置可否:“好好睡觉。”
太阳满怀心事的上床,孔陪关灯关门,掩去寂寥的身影。
曲浩哲在办公室转来转去,花雕敲门进来。
“外景地我跟着吧。”花雕拍拍手中的文案。
“是啊是啊,公司年庆,谁都不愿意出外景。”曲浩哲朗然大笑:“真是个大救星,估计半个月才能回来呢。”
花雕失笑,转身出去。背后传来微弱的声音:“我的舞伴呢?”
“只是舞伴?”花雕歪着头,娇俏的问。
“只是舞伴。”曲浩哲保证。
“替你约约看。”
“你――怎么舍得错过这个年庆酒会?”曲浩哲忽然觉得奇怪。
花雕不语,感觉自己象个在逃的士兵,不晓得输赢的时候,拿着枪跑出了战场。
太阳仔细的看着花雕:“改个名字你叫芙蓉吧。”
“什么怪名字,和大地主家童养媳似的。”花雕抗议。
“天然去雕饰啊。”太阳看着清清爽爽的花雕,格外赏心悦目。
“我只是懒得大费周折的拾掇了。”花雕伸伸手臂:“干吗非约午饭?晚上没时间么?还想住在你那呢。”
“我现在住孔陪那里。”看着花雕惊异的瞪大眼睛,太阳有些窘迫:“在所里接到恐吓电话,孔陪不放心,下班就来接我。跑证据时候楚界一步不拉的跟着,第一次感觉自己身份显赫。”
“在孔陪那里你就是一个身分显赫的人啊。”花雕微笑:“当局者迷吧。曲浩哲还企图约你参加酒会做舞伴呢,看来没有希望了。”
太阳生生差开话题:“和陆正开始约会没有?”
花雕唇边小小的笑意立即凝结,半响没有回答。
太阳叹口气:“你才是当局者迷呢。这么好的人,还等什么呢?”
“我怕即使今天相爱了,总有一天他会厌倦后悔。”花雕满目的忧伤:“还怕在曲意迎欢中失去自我。”
太阳说:“思虑太多则违反爱情定律。不要想怎样迎合他,既然喜欢你,就喜欢你自自我我的样子。要凭本能相爱。”
花雕咬咬粉色的嘴唇:“过两天出外景,是在大海边。我决定出去整理整理心情,沾染沾染辽阔。”
太阳终于微笑起来:“花雕,你一贯坚强,这点事情难不倒你。不试试怎知道结果?大不了就失去,还能有更糟糕的结局么?”
花雕也轻快的笑问:“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你自己为什么不凭借本能相爱?”
太阳沉默许久:“孔陪爱我,是爸爸给予女儿的,他已经固执的定位了。”
良久,再说:“我不敢也不能逾越,因为承担不起失去他的后果。”
再说:“如果我爱他,就按照他认为安全舒服的方式,拥有他。”
花雕动容。
花雕接到陆正电话的时候正在收拾东西,陆正匆匆赶来。
“霓花雕你是故意的。”陆正有些咬牙切齿,往日的温和随意被气的不见踪影。
“去海边,就两周,回来我就能都想明白了。”花雕平静。
“我放暑假了,跟你一起去。”陆正坚持。
花雕失笑:“看着你,我什么都想不了。”
“那就什么都不要想。”陆正走近,忍不住把小巧的花雕珍惜的抱在怀里:“只要记得爱我就可以了。”
花雕努力保持清醒的思路:“陆正,这是我的工作。”
陆正慢慢调整好花雕的头,吻了下去,花雕本能的伸手攀住他高大结实的后背,感受着温暖湿润的唇。
许久,放开花雕,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水波流动漆黑的眼睛,认真的问:“这回想清楚了么?”
花雕固执的摇摇头,陆正又俯下头,迅猛而准确的找到花雕柔软小巧的唇,用力的亲下来。
花雕叹气:这个愚蠢的家伙,用这么愚蠢的办法。随即沉浸在力量和温柔的交错里,不知身在何处,果真没办法多想了。
花雕最终还是去了,不过答应回来会好好的有个交待。
太阳穿着家居的裙子戴着围裙在厨房走来走去的收拾,孔陪在书房里翻着传真过来的新的医学资料。太阳进来,递给他一杯牛奶加蜂蜜,孔陪了然,微笑着喝了。
太阳在旁边的桌子上惬意的看着书,在柔和的光线下,只有书页翻转的声音,温馨而清静。这是太阳多年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空气中不自觉的游动着幸福。抬头望过去,看见孔陪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恰好电话响起,获救般接起电话。
“孔律师么?”对方是一个慵懒的男人声音。
“是,我是孔太阳。”
“你手头的案子最好换个人接。”对方依旧是懒洋洋的口气:“对大家都好。”
这个声音和上次粗鲁警告的不是同一个人,太阳困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非要让自己退出这个案子。
轻轻把电话挂上。
孔陪在一边关切的看着,太阳笑笑:“对方当事人非要我退出这个案子,换谁代理都行,想不明白道理。”
“案子得罪什么人么?或者案子本身有什么问题?”
“伤害是假的,病历是伪造的,批捕逮捕的措施是错误的,总之,犯罪嫌疑人无罪。”太阳舒口气:“判决无罪后涉及到检察院的司法赔偿,追究被害人的诬告陷害罪,医院的帮助伪造证据罪,公安机关那里程序上也有问题。”
真真得罪的是一系列人。
孔陪这样注视着太阳。
太阳眼睛里透着清冷的光芒:“我的责任就是还大家一个公道,该放的放,该偿的偿。”
孔陪赞赏的看着太阳:“我猜他们一定是怕你,业务精湛,不易收买,浑然不惧!”
太阳正正经经的笑起来。
第七章
太阳找到很多桑葚、龙眼、核桃、大枣、莲子、芝麻、香蕉、苹果,做食材或者做水果、零食来吃。晚上睡觉之前总有或者一杯热的蜂蜜牛奶,或者一杯龙眼冰糖茶递过来,孔陪不说什么,只是很配合的喝光。
晚饭的时候,楚界和沈舒来访。太阳忙着加碗筷,楚界好奇的看着饭桌上的东西:“这都是什么啊?”
孔陪微微笑着解释:“这是胡萝卜炖牛腩、这是蒜汁蒸蟹肉、这是猪心枣仁汤、这是天麻什锦饭。”
楚界目瞪口呆:“干吗这么隆重啊?”
沈舒感叹:“不止隆重,还有很细致的心思在里面啊。这些都是益于失眠的东西。”
“赶紧入座吧,桌子上这些东西有烟酸、维生素B2、色氨酸,回家能让你美美的睡一觉。”孔陪笑。
“都是太阳做的?”楚界快快入座,看孔陪点头,说:“我要住在这里,我要吃药膳,要不把太阳带走,怎么能独自便宜这个老小子?”
孔陪在瞬间有些黯然,只是刹那的神色,沈舒和太阳都没有错过。
沈舒一边盛饭,一边说:“ 你天天睡的和猪无能差不多,还用得着药膳?”
“我不缺少睡眠,我缺少关怀!”楚界恨恨不已。
众人皆笑。
吃过饭后,太阳和楚界在饭桌上接着研究着案子。
沈舒看见孔陪的枕头边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瓶子,拿起来一嗅,知道装的是捣烂的洋葱,可助人入眠。
沈舒含笑问:“睡的可好?”
“还不错,最近不值班,不累。已经能连续睡五六个钟头了。”孔陪看着那个小小的瓶子,唇边溢满笑意。
“睡眠更多的是一种心身的体验和感受,心情平和,睡觉的时候自然也是放松、舒服而愉悦的,心情紧张、忧郁往往会影响睡眠。”沈舒笑:“与其说你的进步因为这些食物的作用,还不如说因为做食物的人。”
孔陪依在窗子前不作声,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样站着。
“面对着太阳,你幸福么?”沈舒缓缓的问。
“当然,承欢膝下。”孔陪声音平平,听不出波澜。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沈舒语气柔和凄婉。
孔陪一震,声音低沉恼怒:“好好的,何苦拆穿我?”
“人是没办法和自己决斗一辈子的。”沈舒劝慰:“连同她爸爸的事情,都告诉她吧。太阳有足够的力量、理智、年龄来判断和担待。”
“她是女儿,我一手养大的,我说什么?”孔陪的声音执拗而坚持:“当我老态龙钟,她正风华正茂。我不可能设置个牢笼把她关起来,这是不人道的。”
沈舒轻声说:“你以为,现在你和太阳都在牢笼外么?”
曲浩哲在医院门口踌躇。花雕临走时候说太阳拒绝了邀请,并别有深意的说太阳只有孔陪一个亲人,并是个很权威的亲人。
于是曲线救国,他不知道自己决定是否正确。
孔陪有一堆的事情要做,仍是带点困惑接待了他。递他一杯水,落了座,耐下心来等他开口。
“我们见过面,在太阳家。”曲浩哲深吸口气。
孔陪颔首:“你曾经陪太阳来体检过。”
曲浩哲惊喜:“太阳告诉你的?”
看着这个年轻,直率略带莽撞的小伙子,周身的可以燃烧的热情,孔陪失笑:“我看见的。”
“公司六年庆酒会,我想请太阳做舞伴,她拒绝了。花雕说你也许能说动她。”曲浩哲面对这个当然的长辈有些急切:“我真的喜欢太阳,我――家世,哎,绝对能给太阳一个好环境,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孔陪叹口气:“太阳自己的意见呢?”
“她说这种事情不能违着心意勉强的。”曲浩哲老实交待。
“你想我怎么帮你?”孔陪心中了然。
“花雕说她很听你的话。”曲浩哲的衬衫有点湿意了:“我想请您替我邀请她做我舞伴,我就是想――见见她。”
孔陪凝视他良久,看见了挣扎和期待,郑重点头:“我会转达你的心意,去或不去,由太阳自己决定。”
曲浩哲迅速递过一张精致的请柬,连连道谢,转身走开。
孔陪看着请柬,很久很久回不过神来。
晚饭后,太阳从厚重的案例精选中抬头看看在角落里吸着烟的孔陪,复又不落痕迹的低头看书。
太阳在卧室里擦着长长的湿头发,孔陪敲门进来,把手里的请柬放在桌子上:“曲浩哲邀请你参加一个酒会,大概不好意思直接和你讲,送到医院来的。”
太阳蓦的停下来,有些尴尬,恼怒的说:“我都告诉他不去了。”
“人家挺有诚意的,不过是个酒会,不代表什么。”孔陪笑,太阳难得露出孩子气:“正好后天我有个大手术,就不送你去了。晚上完事后去接你回家,时间应该刚刚好。”
太阳略一思忖,点点头。
“出入小心点。”孔陪在出去时候嘱咐:“让曲浩哲来接你。”
太阳在床上看见两个纸盒,打开,竟然是一件黑色Rich Owens的礼服、一双细丝带的黑色的鞋和一个银色的手包,鞋很精致,难得的是鞋跟不是很高。礼服线条简单,只是从颈后绕过一条带子在前面分出两个款款褶皱,收入腰中,后背是镂空的,下面裙裾则随着就散落下来,妩媚着烨烨生姿――知道是孔陪准备的。太阳摸摸衣服,是上等丝绸,太阳喜欢这样光滑而冷感的料子,透露着不肯将就的高贵。
曲浩哲早早就等在楼下,电话里他努力压抑着声音。当他看见挽着头发,穿着黑色礼服的太阳走过来时,好久才缓过神:“太阳,我现在只想把你藏起来!”
太阳上车,坐好,温和而认真:“曲浩哲,只是舞会而已,散场后我们会过各自的生活。”
曲浩哲正襟危坐:“第一次看你盛装出现,有点魂飞魄散,以后不会胡说八道,我保证做到。”
太阳忍不住叹气:“听你一说,好像女鬼来了。”
见太阳莞尔,曲浩哲也笑:“很好的品位,谢谢你如此重视。”
太阳想解释什么,可是叔叔这两个字就是难以吐出,又不能称之孔陪,倒显突兀怪异,索性就沉默了。
酒会很丰盛,人很多,才知道花雕任职的公司还不是一般的大。曲浩哲在会场运筹帷幄,精明聪智,甚是青年才俊的模样,可到了太阳面前,就没了底气,判若两人。
太阳和曲浩哲跳了第一支舞,收到童颜不加掩饰的敌意和众多探究目光,感觉无趣,有点闷,就借口去洗手间。
童颜随后就到了:“你真的要跟曲浩哲了?”
素日本是个秀气娇弱、单纯可爱的女孩子,语气透着绝然凄厉。太阳又忍不住叹气,不知道人世间到底谁欠谁的多一些。
“不是。”太阳认真的说:“我和曲浩哲是很普通的关系,以后也绝对不会有什么进展。”
童颜质疑的看着太阳,太阳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
整个会场是立体流转的,太阳发现童颜是唯一静止的人――不吃,不跳舞,就安安静静的审视着太阳和曲浩哲,太阳忽然觉得很残忍。
称头晕,对曲浩哲告辞。
曲浩哲很紧张:“送你回去。”
“舞会才一半不到,你是主人家,怎能半路逃窜?”太阳拒绝:“时间还早,我常常独来独往,胆子甚大,没有关系。”
不顾曲浩哲的挽留,随即翩然离开,心情怎可挽留的住呢?到底由什么材料组成还不知道,离子?原子?分子?无形无状,无色无味,无规律无预兆的在微妙中婉转,怎么能人为的把握?
在大厅里,长长舒口气,于是就轻盈起来。一转眼,惊讶的看见大厅边角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穿着浅蓝色带着领子的休闲装,站起,同样惊讶的看着她,竟然是孔陪。
太阳就这样站在那里与之对望,能清楚的看着孔陪错愕、惊奇、赞叹、心痛一点一点在面孔上掠过,孔陪堪堪的转过目光,迅速掩去心情。
太阳暗暗叹气,不知道是站久了,还是跳舞的关系,脚踝隐隐作痛。
“这么早就退场了?”孔陪的目光中早已经风平浪静,淡淡的。
“演出结束。”太阳看着他衣服隐在蓝色中的细白线条:“谢谢你的礼服。”
孔陪笑:“喜欢就好。”
“我有点饿了。”太阳忽然记起自己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吃。
“曲浩哲这个主人做的有失周全。”孔陪仍是笑:“你这个样子,只能去吃西餐了。”
跟着孔陪上车,太阳忽然想起:“如果我一个钟头或者两个钟头以后下来,你就那样坐在那里等下去么?”
孔陪不作声,在太阳几乎以为他放弃回答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等在那里,比较安心。”
太阳在心里偷偷雀跃起来,看着窗外匆忙退后的灯光,路边吵着架的情侣,熙攘的人群掺杂在温热的空气里,竟然格外的真实和感动。
餐厅的门在身后阖掩上的时候,冷气扑面而来,随之寂静下来,太阳的心却依旧真实的欢悦着。直到侍者送上菜谱,就头盘、汤、副菜、主菜、蔬菜、甜品一路的点下来,声音清脆:“鱼子酱、法式葱头汤、鞑靼汁炸鱼、咖喱牛小排、奶酪口蘑烤蔬菜,法式枫糖浆吐司。”
孔陪在一边只是很有趣的看着,太阳抬眼看着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没加掩饰的心意。随即低声示意服务生:“看看那位先生有没有补充?”
孔陪点点头:“开瓶penfolds红酒。”
太阳讶异,孔陪笑着温和的解释:“是澳洲的品牌,法国的品牌太多且繁杂,反倒失去风格。”
静默下来的时候,太阳想到自己第一次穿着如此正式的与孔陪坐在一起吃饭,衣服仿佛给了自己一个平等的旗帜,与孔陪象男人与女人一样,坐在一起。
男人与女人?太阳慌乱的转移了天马行空的思绪,脸色绯红,情急之间找问了个很笨的问题:“红酒为什么红?”
孔陪略略的看着她:“正规的红酒不参杂任何色素,它的颜色是来自酿造用葡萄的皮的色泽经压榨和发酵后形成的。”
“这倒象人的感情,由血液发肤凝造,由不得介入附加材料。”太阳感叹。
孔陪只是端起杯子,独自慢慢啜饮,仿佛这样就能饮尽风尘。
花雕回来的时候并未通知陆正,回公司复命,然后找到沈舒。
沈舒颇感意外,花雕在她这里的辅导都是很抵触的,第一次如此主动谦和的来访。
“您觉得我现在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么?”花雕肤色黝黑,神色无助。
沈舒没有笑,只是很认真的看着这个滞留在伤痕里很久才慢慢长大的孩子:“比别人漂亮。”
“值得人喜欢么?”
“有双孩子般的眼睛,对感情应该很认真。所以,值得。”
“真的么?”花雕确认的问。
“真的”。沈舒了然于胸,知道花雕必是被一种巨大的情感包容着,因而才无助而惶恐。
“有个人占领了我的生活,吃饭是他,呼吸是他,睡觉是他,梦境里也是,那我自己在哪里啊?会不会就这么被淹没不见了啊?”
“怎么会?”沈舒终于笑出来:“爱情是相互的,你在另一个人那里,也时时出现,所以他已经把你还给了你。”
花雕长舒口气,压抑许久的心情被疏导出来,感觉了轻松。
“不过永远不要无休止的围着你喜欢的那个男人转,要学着给他空间,否则,你要小心缠得太紧勒死了他, 也不要逃的远远的让他找不到你。”
沈舒触触花雕大弯大卷的头发:“相爱不是管束也不是捉迷藏。尘世间本就纷繁复杂、臃肿负累,既然彼此相爱,就不要彼此牵绊,你们是伙伴,要彼此守护、忠诚,才能彼此幸福。”
花雕用清亮亮的眼睛看着沈舒:“爱的道理是返璞归真,凭借本心相爱,不做胡乱猜测,也不胡乱更改。”
“是,聪明如斯,一点就透。”沈舒看着她,微笑。
傍晚,花雕敲第一次敲陆正的门。
陆正出现,一袭白色的家居夏装,穿在身上竟然也有板有眼的带些格调。
看见花雕,神色焦灼期许,却微笑出来:“把自己弄得这么黑,跟刚果的公主相差不远了。”
陆正离开她几步仿佛不经意的问:“考虑好了么?换了手机号码,还真狠的下心。”
花雕还是不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裙子上散散落落的边缀。
陆正坐在离花雕远的地方坐下:“广告片拍的怎么样?”
花雕点头:“还好。”
陆正于是就不说话,在那里很温柔的看着花雕,花雕忍住眼底的湿意,却不敢开口,怕哭出来。
“霓花雕,既然你在最初积极的打乱了我正规的生活,就不能坐视不管,有责任还给我快乐。”陆正慢慢的温和的说:“我的幸福悲伤,在你一念之间。”
花雕轻声问:“吃的好么?睡的好么?”
陆正慢慢放下心来,溢满欢喜:“你不在,什么都不好。”
“可想念我?”
“想,非常非常想。”陆正把花雕抱进怀里:“想得心脏那个位置直疼,真实的疼。”
“该找孔陪挂急诊了。”花雕把脸孔埋在陆正的衣服里,喃喃的说。
第八章
午餐是事务所统一定的,楚界看着办公室里忙碌的太阳:“先吃后做,就算是地主,也是先把长工喂饱才干活的,至少是半饱。”
太阳忍俊不已,放下手中的东西。
楚界审视着太阳略带阳光的脸,由衷的说:“希望你手里的案子返回去补充侦查,或者弄个什么事能延期审理,时间越久越好。”
太阳抬眼疑惑的看着他。
“这样你就能和孔陪那家伙多在一起待些日子。”楚界没有了玩笑的痕迹:“最近觉得孔陪和你的样子都健康美丽。”
太阳有点窘,有点羞,有点凄楚,亦有点无所适从,转身就要走。
“昨天去吃法国菜了?所以胃口娇气就不吃这个了?”楚界恢复常性:“遇到挑衅总是不说话,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律师的,竟然当的还挺好。”
太阳停住,转身,拿起自己餐盘,打算走回自己办公室。
边走边听见楚界说:“回来给你讲个事。”
许微微和方芳恰好进来:“你老人家能有什么好事?太阳,刚才法院来电话,三天后公开审理。”
太阳不好在众人面前弃之而去,就重新坐下,眉目间淡淡的表情,慢慢的吃着饭。
许微微接了个电话,交代一句佳人有约,溜之大吉。方芳去放VCD,楚界神秘秘的说:“昨天孔陪和林和谦一起做的手术,做完就都交代给林和谦,匆忙走了。孔陪向来处变不惊,我和林和谦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最后一打电话,原来和你一起吃西餐。”
楚界啧啧称奇:“最近我们找他喝酒都不出来了,从前可是雷打不动每周末一次的。”
太阳的脸快红到脖子了,VCD里放出婉转轻柔但却带些凄美的歌,仔细听来,却是刘若英的《一辈子的孤单》,字字句句中透着淡淡的无奈和心碎。
楚界半响没有说出话,太阳起身走开,方芳蹦跳着进来笑着问:“好听不?”
太阳想,也只有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才能把这首忧伤的歌听得欢欢喜喜。
太阳独自在办公室拿着一堆证据清单发呆,楚界进来坐在那里半天,只是叹口气说:“人生这么短,你们就饶了彼此吧。”随即走开。
那首歌却在太阳心底盘旋良久: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这样孤单一辈子
天空越蔚蓝
越怕抬头看
电影越圆满
就越觉得伤感
有越多的时间
就越觉得不安
因为我总是孤单
过着孤单的日子……“
太阳接到一个电话,依旧是懒洋洋的声音,要见一面,竟然约在一个酒吧。
太阳性子颇执拗勇敢,就爽快的答应了。离下班还早,没有锁办公室的门,也没和楚界打招呼,径直就去了。
酒吧的名字很怪异,叫本尔。太阳的第一感觉是晕眩,门厅很大,装潢亮丽夸张,推门进入,虽然是白天,里面接踵而来是进入另种空间的错觉,灯光如星罗棋布,隐约飘着夜来香的味道,有爬满了花草的“墙壁”和石凳圆桌。每一处装饰,每个细节看的出力求精益求精,散发着奢华、时尚而又不得不承认带些品位的气息。从天花板到墙壁,从吧台到表演台,由无数个LED光点构成的灯光系统,在计算机系统控制下,随着动感音乐的节奏舞动着变幻莫测的色彩和图案组合变化。座位里只有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不注意真看不出来。
太阳在卷宗里见过他的照片,于是坐到他的对面直接对视。这个男人竟然格外年轻,嘴角是带些弧度的,挂着些许的几乎是轻蔑的笑意。和他电话里的声音一样,整个人懒洋洋的依在那里,见到太阳,也没有起身,只是用眼睛略微的看了看。
太阳没有说话,很坚持很坚决的看着他,不畏惧,也不嚣张。
男人终于说话了:“你好,孔律师。”
太阳微微颔首:“你好,庞德。”
“这个名字好听吧?007詹姆斯-庞德,温文尔雅,又勇往直前。”庞德颇自得:“三国里的庞德拜中郎将,封都亭侯,那是威风凛凛,《刀锋,1937!》里面的庞德杀人不眨眼,胆色难挡。”
他抬起眼睛,衬着灯光里面竟然波光闪烁:“我,普南街的庞德。”
太阳哑然失笑,这一定是个看古龙小说长大的人,自认为是混江湖的英雄,用另类的情绪惯坏了自己,因而目空一切。很奇怪,自己并不讨厌他,认定这个庞德从根基上,是一个有趣而仗义的人。
太阳轻咳一声,淡淡开口:“巴黎的庞德,第一次二次大战期间公开支持法西斯,战争结束后,他被美军逮捕,后来精神失常,在精神病院监禁了12年。还有个美国的庞德,叫罗斯科?庞德,是个法学家,离开哈佛法学的时候就变成一个功利主义的家伙,无人可以比及。”
庞德不说话,神色古怪的看着她,慢慢的收敛了周身的傲慢,清脆的拍拍手,有人送上两杯鸡尾酒。
送到太阳面前的杯子很普通,有点敦实,酒则是厚重的黄色,杯子上面平铺一块柠檬,上面铺一层砂糖。
庞德仔细看着太阳如何下口,太阳伸手卷起柠檬包住砂糖,在嘴中用力一咬,待口中充满甜味及酸味以后,喝一口杯中的白兰地。
庞德未加掩饰开心的笑出来:“这杯尼克拉斯加,是在口中调制的酒,可很多人都把糖倒在杯中搅拌来搅拌去,你怎么会喝?”
太阳摇摇杯子,放下:“我有个朋友喜欢,陪她次数多了,自然略知一二。”
“那我这杯酒是什么?”庞德把自己的酒杯拿过来让太阳看,太阳的呼吸都不通畅起来,这个酒杯杯形很蠢,高脚大肚,杯中呈现蓝色的浓淡层次,远远近近的犹如梦幻一般。
太阳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种酒叫梦幻勒曼湖,以瑞士梦幻之湖-勒曼湖为主调调制而成。”
“你喜欢它?”庞德凝视太阳:“你喜欢蓝色?还是你喜欢的人喜欢蓝色?”
太阳放平心情,同时放平面孔。
“为什么阻止我接这个案子?”太阳问。
“有人说你在律师界最狠,最难通融。”庞德也恢复懒懒的样子:“估计对我们不利。”
“你打算通融?”太阳抓住话语的漏洞:“因为我当事人谷维嘉根本就没和你动过手,你心虚因而打算通融。”
“是,他没动手,但是在心里,我的的确确有个伤口在流血呢。”庞德直指着自己的心口:“他公然抢了我的女人!说我只会黑道上办事,那我就从白道上办办他!!”
“幼稚。”太阳起身:“庭上见吧,告诉你一个法律常识,失恋这种伤害是无法请求损害赔偿的,包括精神损害赔偿!既然承认自己是男人,就不要再惹是生非,该忍就忍,该认就认吧!”
转身就要走,身后又传来那懒洋洋的声音:“你以为你又机会赢么?你桌子上的原始证据,估计已经不在了。”
太阳呆住,半响,又往前走。
“你不怕输了在律师界不好混么?”那个声音带着点揶揄。
“屋子并不大,我很容易知道是谁动的。”太阳笑笑:“周身是些小伎俩没什么大出息。”
随即又说:“庞德,女人丢了,感情和面子丢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把本心丢了,那就真难做人了。”
在走向门口刚要推门的时候,感觉庞德象一阵风旋转过来,拽住太阳的手臂。太阳并未闪躲,看着庞德一手拉住她,一手掏出手机,拨号,说话:“把东西放回去。”
庞德把手机扣上,手却仍未松开:“我交你这个朋友!”
太阳知道,这是个莫大的礼遇了。低头看着庞德强壮黝黑的手臂,竟然感觉到了善意和安全,庞德笨拙的用懒散的外型掩饰着热情。
不由一笑,点点头,想到自己该从孔陪那里搬出来了。
庞德吹声口哨:“二毛,过来跟孔律师道歉!”只见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留着胡子,嶙峋骨架,细长眼睛,尴尬的跑过来,对着太阳说:“电话是我打的,对不起。”
见太阳没反应过来,就补充:“就是让你去120挂号的电话。”
太阳莞尔:“没关系,没吓着我。”
“既然是朋友了,就再坐一会吧。”庞德略略红了脸。
“这是你的酒吧?”太阳见庞德点点头,又问:“为什么叫本尔呢?”
“本尔——本来就是你。”庞德解释。
太阳笑起来,真真是个好名字,然后收敛笑意,正正经经的说:“庞德,去法院自首吧,你涉嫌诬告陷害罪,放心,不是什么大罪。”
庞德颇大气的点头:“恨不得早点认识你,算是相见恨晚吧。”
太阳放心离开,知道案子不会开庭了。
庞德送到门外,阳光不再象中午那样肆意,但是空气仍是温吞吞的。太阳第一次正眼打量一个男人,她看着庞德,感觉这个男人并不象是混江湖的,在阳光下地道、友善、坚持,仔细看着还有点淡淡的优雅,他郑重邀请:“孔律师,一定过来喝酒。”
在庞德的心中,太阳有着人性和知识的双重光辉,由不得不去尊重。
太阳一路欣然,在门口见小美匆匆往外跑,看是太阳随即低呼:“谢天谢地,你可回来了,楚主任快找翻了。”楚界是合伙人之一,也是事务所主任,小美一直如此称呼。
太阳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出去已经多时。随即往楚界的办公室走去,听见小美在身后低低的说:“孔陪医生也在。”
太阳带些许的忐忑打开办公室的门,听见响声里面站着的两个男人同时转头看过来,见到太阳同时松了口气。
孔陪慢慢敛起焦急的目光,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他找个椅子坐下。楚界则是不依不饶:“第一次见你如此无组织无纪律,怎么做员工的,不知道出去要打招呼么?!办公室里什么东西都在也没上锁,人却凭空消失了,你从来都不是让人操心的人啊?”
“对不起,我——”太阳道歉:“去见庞德了。”
两个人立刻都紧张起来,太阳忙说:“问题解决了,庞德明天去自首。”
楚界一脸惊奇:“怎么做到的?不会是用美人计吧?”
太阳别扭的看孔陪一下,孔陪轻咳一声。
“我给他普了一下法。”太阳难得的开了一个玩笑。
“晚上花雕和男朋友请我们吃饭,打你电话没人接,然后找的我。”楚界也缓和下来:“我才知道你丢了,把我们弄得人仰马翻的。”
孔陪起身:“我先回医院,等会儿我接沈舒,你和太阳直接去饭店吧。”
自始至终没和太阳说一句话,太阳怔怔的站在那,楚界拍拍她的肩膀:“刚才,孔陪乱的脸都白了,不过,本来长的也不黑。”
太阳不由一笑。
出来时候看见许微微在茶水间倒水,走上前。
“许律师,世间的事情,只要做了,就没有瞒得住人的。”太阳没有什么表情,眼睛望向远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许微微端杯子的手些许的颤抖,没有说话。太阳知道威慑住了这个有些唯利是图又无比嫉妒的女人,不再说废话,就翩然走开。
第九章
花雕按照太阳的口味选的是川菜馆,太阳和楚界到的时候,众人已经落座了,在沈舒和孔陪的旁边各有一个位子,楚界大步流星向前:“我要挨着我老婆。”
太阳望向孔陪,他没有什么表示,给大家倒着茶。于是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花雕巧笑嫣然,穿着一件瑞丽的韩式衣裙,淡紫的底色,领子和下摆都是散落的黑色图案,腰身是一条窄窄的黑色带子。太阳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条裙子不过百元的价码,在以前,花雕恐怕得拿来擦鞋了。花雕已经看出太阳的心思,也不介意,盈盈起身:“人都齐了,我把男朋友陆正介绍给大家。”遂正式一一介绍,陆正郑重起身,一一握手。众人皆忍住笑,陪着他们一板一眼的进行这个仪式。
陆正握着太阳的手,力度颇大,表情尽是感激:“花雕有你,莫大荣幸。”太阳眼底带着湿意,安慰又幸福。
楚界感叹:“花雕变化真是一日千里,以前一直是花花绿绿的,在陆正的调教下,养眼多了。”
花雕笑,指着身边太阳中性的衬衫和西裤:“穿什么都比太阳养眼就是了。”
陆正给花雕布菜,眼光中是掩饰不住的宠溺,太阳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喝着茶,忽然就听见楚界发表言论:“太阳是因为没有象陆正这样的好男人调教啊。”太阳差点把满口水喷出来,勉强咽下去,呛的直咳嗽,脸都呛红了。于是大家都笑起来。孔陪在一旁递过纸巾,太阳拿过来擦拭呛出的泪水。
孔陪问陆正:“和花雕是在太阳家认识的吧?”
“是。”陆正老老实实:“我妹妹和太阳同住13层,是邻居。对了,炎炎手术时曾见过您一面。”
太阳暗暗感激孔陪转移了楚界的注意力,果真,楚界一脸好奇:“你们谁先看上的谁?”
“我先喜欢的花雕。”陆正这个孩子般的大男人有点红了脸:“过目不忘,然后就穷追不舍。”
花雕睁大眼睛注视着陆正,慢慢浮起了笑意,幸福竟然遏制不住的盈满整个脸颊。花雕低头给太阳夹一块生爆盐煎肉,身后上菜的服务生急急躲闪,一大盆水煮鱼的油就歪歪斜斜的下来。陆正伸手一笼,花雕就被带入怀中,毫发未伤。孔陪在一旁低呼一声亦伸手抱住太阳,太阳一怔,虽躲过一劫,但是因为离的太近,手上被溅到些许热油。还没有等大家反应过来,孔陪迅速上下查看太阳,握住她的手腕,用纸巾把油小心吸走,低低的急切的问一旁吓呆的服务生:“洗手间!”
带着太阳起身便走,在水龙头下冲洗。太阳并未感觉到太疼,只是感觉手背被凉水浇的很凉,而手腕被孔陪握得很烫。大家走过来在身后探头看着,太阳颇过意不去,挣扎一下手腕,却被孔陪握得更紧:“没关系,你们去吃饭,我自己就可以。”
沈舒了解:“我们回座位吧,有孔陪看着就行。”
孔陪仔细看看,看见一片红斑,没有水泡,舒口气:“很快就好,花雕去要块干净毛巾。”
人都散去,太阳想想轻声说:“案子既然没什么事情了,我还是搬回去住吧。”
手腕上的力度一轻,随即恢复正常,听见孔陪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搬。”
太阳点点头,花雕跑着把毛巾拿过来,孔陪把毛巾浸湿拧干,轻轻裹住太阳的手。
楚界正在训斥服务生:“要是一盆油倒到脸上,就该毁容了,这个小姐还没结婚呢!”
大家都笑起来,楚界做律师习惯了维权的。
“算了。”太阳看看桌子:“油虽然洒了点,鱼还是在的,我又没事,坐下来好好吃饭吧。”
众人落座,孔陪找到一个塑料袋把太阳的手系住,太阳笑着用左手拿筷子说:“川菜凉了不好吃,快动手。”
楚界仔细看看太阳,太阳立刻感觉脊背发凉:“最近感觉太阳的笑容越来越多,原来太阳可几乎是没什么表情的。我还和沈舒说过太阳患职业病了呢。”
“什么病?”花雕没听清。
“就是心中有事口中无语面无表情综合症。”楚界瞎掰,于是哄笑起来。
那个闯祸的服务生小心翼翼的上来一个菜:“这是椒盐蹄膀,老板特意加的,表示歉意。”
楚界呵呵笑:“烫着手送蹄膀,那烫着脑袋岂不是该赠送光头香辣蟹了?!”
花雕又及时起哄:“太阳喜欢吃蟹,干脆点份光头香辣蟹火锅补一补。”
楚界诚心诚意的指着自己的板寸头对服务生说:“再烫我一下,把光头香辣蟹免单了吧。”
更难得的是服务员认真的说:“我回去试试。”
于是,众人笑的一塌糊涂。
不久果真端上一盆光头香辣蟹的全油火锅,香艳鲜辣。大堂经理跟进来笑着用四川话说:“不用烫头,这个香辣蟹免单。”
四川方言说起来婉转悠扬,礼貌幽默,大家心情都随着这个好意好起来。
楚界积极介绍:“这里面是缅甸的上等湖蟹,蟹肉清香细嫩脆爽肥美,尝尝!”
三个男人不由自主的把弄好的蟹肉放在自己身边女人的盘子里,一怔,都笑起来,陆正一本正经的做注解:“英雄所见雷同!”
楚界不肯放过孔陪:“我和陆正照顾的女人,一个是老婆,一个是未来的老婆,你的是谁?”
陆正也安静的看着他们,花雕和他提过这件事,现在他直觉的认为孔陪和太阳是同一世界的人,看着极度客气而疏远,但是细节中极度相似,极度融洽,极度默契。
沈舒知道,楚界自从了解孔陪对太阳的感情,就想给孔陪承认的机会。但沈舒同样了解孔陪的决绝,于是轻声解围:“孔陪照顾太阳,是医生照顾病人。”
孔陪和太阳同时感激的看了沈舒一眼,孔陪小心的把毛巾从太阳手上解下,出去重新洗过。
花雕开开心心的皱皱嘴角,高高举杯:“占人家这么大便宜,我们及时庆祝一下。”
大家跟着喝了一下,陆正看着花雕小女孩一样的神气,很心仪,竟然也颇感慨:“有个观点认为女人的天性只有两个,一是女儿性,一是母性,也就是说只有可爱和悲悯两种性情。而妻性是被男人生生强迫出来的。”
沈舒激赏的看着陆正,这个大男孩子远比自己的外表要成熟而包容,他从人性上欣赏着花雕。
“是啊,女人经常用男人的审美来规划自己,于是贤良、顺从、忍耐。其实追溯起来是这个夫权社会的错误。很多人认为男人和女人受了同样的教育,有了同等的机会,就是平等了。”沈舒叹气:“从观念上,仍是男人强权。”
“从法律主体上来说,女人和孩子都是当作弱者保护的,人民代表大会也知道社会对女人的不厚道,想从立法上弥补,于是就有了《妇女权益保障法》。”楚界笑着同意:“从死刑的适用上讲,未成年人和怀孕的女人,也都是不适用死刑的。可见女人的社会属性可怜,就需要我们男人从自我做起——从微观方面照顾好老婆。”
太阳先笑起来,楚界是事事都和法理、法规联系,不是职业病是什么?
孔陪回来,依旧慢慢的帮太阳把毛巾裹好。
“孔陪,你认为现在是夫权社会么?”楚界问的突然,孔陪很少在众人面前说什么,一直是淡淡的听,淡淡的笑。
孔陪想了一下: “是。”
“那你打算怎么对女人?”楚界不怀好意。
“你是用私情还公债,主体不对应啊。”孔陪拒绝正面回应。
楚界半天噎得半天才反应过来:“来做律师吧,做医生真屈才啊。”
孔陪的手机响起来,楚界看看表,了解的说:“医生要开庭了啊。”
果真,放下电话,孔陪抱歉的说:“是急诊的病人,你们慢慢吃,吃完把太阳送回去。”
又低头看看太阳的手:“家里的药柜最上层里有‘京万红’ 药膏,记得涂上后用纱布包一层,不要碰水。”
说完匆匆离开。
太阳是坐花雕的车回去的,上车很久,陆正没有开车的意思,太阳知道他们有话要说。
“太阳,孔陪因你而真实的牵动着。”陆正问:“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太阳摇摇头没有回答,她中规中矩的几乎没承认过自己的感情,良久才反问一句:“相爱为什么就非要在一起呢?知道对方在那里,知道他健康,知道这份感情并没增加负累,知道能在某一日见到他,就可以了。”
花雕和陆正为着太阳这小小的心意都心酸不已。
花雕轻声说:“太阳,感情不是这样的。感情是温存、依赖、彼此黏合,是想念的时候可以结结实实的抱住他,感受肌肤的纹理和温度。真实的分担痛苦,成倍的扩散幸福。感情不是道理,应该是无理智、无克制、无压抑的感受,你告诉过我凭本能相爱啊!”
太阳沉默,陆正却悄悄伸手握住花雕的,用力的,紧紧的,不肯松开。
“曲浩哲是你授意的?”太阳问花雕。
“是啊,我想让孔陪有点危机感。”花雕不由为自己骄傲起来:“有效果么?”
“不要浪费精力了,这种事情,当事人都解决不了,你怎么能帮上忙?”太阳失笑。
“未必,知道有种物质叫高锰酸钾么?它反应时候要加一种叫二氧化锰的催化剂,可以加速反应。”花雕振振有词:“我就是那个催化剂。”
陆正忽然想到一个道理,用花雕一摸一样的口吻:“知道微波炉加热原理么?本身并没有热量的传导,只是用微波使分子自身运动产生热量,感情有时候也需要些微波的。”
花雕注视着太阳,吐出一句话:“我感受了什么是幸福,所以,希望你也能幸福。”
太阳在孔陪的屋子里,打着灯,看书。已经是夜半了,这里到处都是孔陪的气息,太阳自欺欺人的想:既然带不走,就多呆一下。
孔陪的钥匙轻轻转动门锁,太阳也不想离开,只是坐在那里。
孔陪疲倦的揉揉脸,有点惊讶:“已经两点了,不困么?”
俯身拿起太阳的手,仔细检查了一下,又重新包好。太阳看着孔陪的头发,想着花雕的话:感情是温存、依赖、彼此黏合,是想念的时候可以结结实实的抱住他,感受肌肤的纹理和温度,真实的分担痛苦,成倍的扩散幸福……想伸手摸摸,可是多年接受的教育终于是无法肆意。看见孔陪细致的包好手,起身,打算躲回自己终日躲藏的壳里,保守自己的秘密。而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是一室的寂寥。
在门口,听见孔陪在身后说:“今天晚上的那个人,没抢救过来。”
太阳静静的坐回来,多年来孔陪第一次把自己放在平等的地方,让她看见他不加掩饰的脆弱。
孔陪自己点了根烟,烟草的气息淡淡的弥散开来。孔陪的脸孔在烟雾后面不甚清楚,太阳没作声,只是安静的听着。
“开始他还能说话,说胸口疼痛。慢慢的,我看着他出冷汗、烦躁不安、恐惧、面色苍白、气喘、血压下降、四肢发冷,然后就陷入意识不清。”孔陪的声音很疲倦:“我没有抢救活他,眼睁睁看着他挣扎着咽下那口气――那口气是用于交换氧气和二氧化碳的。生命真脆弱,那么鲜活,转瞬即逝。”
太阳知道孔陪是挣扎太久了失去了坚韧的力量。
孔陪把烟熄灭:“他四十三岁,我们同年。”
太阳慢慢的走过去,站在孔陪面前,只及他的下劾,能清楚的看见他衣服上第二颗扣子,听说那是一个人心脏的位置。她不敢抬头,眼中迅速盈满了泪水,大滴大滴的滴落下来。轻轻的把身体的重心信任的依靠在孔陪怀里,伸手拥住他整个身体,淡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清新的皂香,满怀的温暖一如想像,却是触手可及的瘦。孔陪身体一僵,没有躲闪,也没有动,就是那样站在那里,由着太阳把头埋入他的怀中,一丝一缕的啜泣。
很久,太阳直起身,低声说:“谢谢。”
没有抬头,也不知道孔陪的目光看向哪里,只是转身迅速离开。天刚放亮的时候,太阳知道没办法面对阳光下的孔陪,索性收拾东西离去。孔陪的灯依旧亮着,听见门响却没有出来。
第十章
陆正与华裳在一家书店遇上的,华裳较以前瘦了很多,眸子里有淡淡的哀怨,但是精神却很清新。努力了一下,很友好的伸出手,握住陆正的:“陆老师,欢迎你做我姐夫。”
陆正知道这个稚嫩孩子已经渐渐成熟,不由的欣慰:“华裳,好好读你的专业,一定有很多好男生喜欢你。”
“那你也好好对姐姐,妈妈说姐姐吃过很多苦。”华裳渐渐开朗起来:“我对爸爸妈妈提起你,他们很高兴,希望一起吃个饭。姐姐却左拦右拦的,怕不让他们打搅你。”
陆正知道花雕不想给他压力,他笑起来,这个女人,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按照律师职业道德,太阳不能直接接手庞德的案子,由另外一个所的同行接手。但是她渴望为这个听了劝告的率性的男人做点什么,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和那个同行沟通好,暗地里为他准备辩护材料。同行与太阳有着不错的交情,开玩笑的说:“是男朋友吧,从没见过孔律师能为谁犯错误的。”太阳不愿意解释,笑笑,听着。
和庞德接触的时候,发现庞德是个极其为对方打算的人,仗义、无私、聪明、细致,也很坚强、能吃苦。不象一般小混混那样无知无畏,仿佛受过良好的教育,经过生活的锤炼。只是习惯或者说是喜欢用一种无所谓的神态掩饰内心的触动和感激。
友谊就这样在共同患难中,不知不觉,茁壮成长。
庞德最终以诬告陷害罪被判两年缓三年执行,因为有自首情节庞德在一定程度上没有失去自由,他打来电话执意邀请太阳来酒吧喝酒。
夏天已经快要终结,太阳的手背因为护理得当,并未留下疤痕。
太阳在忙新的案子,偶尔也和曲浩哲出去吃顿饭。曲浩哲已经很明了的知道与太阳之间是不可能有未来的,有时候,带上花雕和童颜一起聚会,反倒和太阳能够融洽的相处。
自从那晚从孔陪家走出,与孔陪就再没有联系过。中间有过几次大家聚会,孔陪都没有出席,甚至连个借口都没捎来。
楚界没事的时候总是在一旁自说自话:“最近孔陪这小子烟抽的很勤啊。”“好像还是天天值夜班,沈舒说沈卿也是天天值夜班,是医院的一大趣闻呢。”太阳总是迅速收拾好心情做自己的事情,想来只有自己理顺了日子,孔陪才能不再困扰吧。
太阳约花雕一起过来,酒吧依旧是风采夺目,庞德在吧台最近的一张藤椅上,歪着耳朵听曲子,看见太阳就直直的起身,带点难得的拘谨。太阳把花雕介绍给庞德:“我朋友,花雕,我就是跟她在一起才知道一些鸡尾酒的。”
“喝点什么?”庞德短短的问。
“马丁尼吧。”花雕点了一种很随意的酒。
“一样。”太阳说。
“来点特别的,我给你们调。”庞德很快的走开,花雕环视一下环境,赞不绝口。
庞德走过来时带回来两杯颜色很有趣的酒,花雕愉悦的拿过来分给太阳一杯绿色蚱蜢,给自己一杯教父。
绿色蚱蜢是一杯香味很浓的酒,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爽的气味及可可酒的芳香,盛在上宽下窄有着厚厚底座的杯子里,象翡翠一样浓烈的颜色。而花雕给自己留下的教父则是盛在下圆墩上收口的杯子里,带着原始的酒黄色泽,加冰块,灯光的映衬下,梦幻一般。
“我喜欢这个酒。”花雕举举杯子,对着太阳说:“散发着芳香的杏仁味道,配着浓厚的威士忌酒香。”
“真是行家。”庞德在一边赞叹,目光却若有若无的掠过太阳,太阳却浑然不觉,而花雕则尽收眼底。
“庞德,根据法律规定,你需要注意一些问题,不许再次违法或犯罪,否则将撤销缓刑,进监狱服刑,失去基本的自由。”太阳警告。
庞德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叫侍应生端来一杯天蝎宫,慢慢啜饮。
太阳不为之所动,继续说着:“根据刑法第七十六条,被宣告缓刑的犯罪分子,在缓刑考验期限内,由公安机关考察,缓刑考验期满,原判的刑罚就不再执行,并公开予以宣告。”
“犯罪分子是指我么?”庞德好像发现什么新鲜事情一般。
太阳喝口酒,润了润嗓子,接着说,声音平平板板:“刑法第七十五条规定缓刑犯应遵守下列规定:(一)遵守法律、行政法规、服从管理;(二)按照考察机关的规定报告自已的活动情况; (三)遵守考察机关关于会客的规定;(四)离开本市或者迁居应当报告考察机关批准。否则情节严重又要重新执行原判刑期。”
庞德忽然问:“这几年里,可以结婚么?”
花雕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太阳则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以。”
“那就好。”庞德似乎放心了。
花雕却不放心起来,太阳一向对孔陪以外的男人钝然,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个目光昭然若揭的男人已经喜欢上了她。
“律师,你明天开始和我去健身吧。”庞德对太阳说。
太阳不置可否:“我身体很好,另外没有时间。”
庞德摇摇头:“可你活得没有精神,我即使是静止的时候,我身体的细胞仍在运动,而你在动的时候,灵魂却是静止的――这是很可怕的颓废。”
花雕赞叹的看着庞德,这个年轻的带点不着调气质的男人,竟然一眼看透了太阳一直掩饰的内容。
“没有比结实的肌肉更鲜活的皮肤了。”庞德一直称太阳为律师,他深深了解,这个看似冷清的女人,心里有着巨大的火焰,只是不知道在为哪个男人燃烧,他好奇,同时,他也恐惧。
太阳仍旧不说话,花雕的手机响起来,陆正和同事吃完饭,准备接花雕回去,太阳却不打算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那个家空洞的象要吞噬什么,她有点喜欢这里的氛围,喜欢庞德带来的不加伪装原始的氛围,不用交待什么心事,就是这样坐在那里,舒服而安全。
太阳知道自己面对不了孔陪的疏离,生活不再象从前那样顽强了。
花雕和陆正走了,太阳看着他们背影觉得很协调,转头对一边深思的庞德说:“郎才女貌,很登对吧。”
“你是为那个叫陆正的男人难过么?”庞德忍不住问。
太阳不由笑起来,摇摇头,真是个可笑的误会。
她指着庞德面前那杯明黄色的天蝎宫:“来一杯一样的。”
有朋友叫庞德,太阳摆摆手,示意庞德离开。
天蝎宫喝起来的口感很好,酒力也不强,太阳就用一种悠闲的神情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一杯又一杯,想着庞德这小子会付帐吧,想着明天该用什么方式对付生活,生活――是用来对付的吧?
直到有人拿走了手中这个细长的杯子:“天蝎宫是非常危险的酒,等你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相当醉了。”
是庞德回来了,太阳把脸贴在凉凉的石桌上:“喜欢喝鸡尾酒,因为它漂亮。”
“是,漂亮。”庞德边扶起太阳,边敷衍:“你这个女人也漂亮。”
“知道么,生物界,只有人是雌性比雄性漂亮。”太阳靠在庞德身上,感觉晕眩:“其他的,都是雄性比雌性漂亮,比如雄狮子有威风的鬃毛,雄孔雀有斑斓的羽毛,还有大公鸡,就比乌突突的母鸡漂亮。”
庞德忍俊不已,看着六个空杯子想这个女人醉到如此地步竟然能如此谈吐清晰。
庞德想把太阳送回家:“太阳,你家在哪里?”
“云彩上。”太阳微微闭着眼睛:“很高,但是风一来,就散了。”
庞德看着太阳慢慢流下的泪,有点不知所措,重新坐下,叫人送来热水和热毛巾,细致的给太阳擦了擦脸,看太阳稍微恢复点神智,把水塞到太阳手中:“律师,自己慢慢喝。”
“我不喜欢做律师。”太阳抱着杯子:“可孔陪说做法律是把匕首,可以救人还可以防身。”
“孔陪?”庞德不由就叫了太阳的名字:“太阳,谁是孔陪?”
太阳纠正:“我不是太阳,孔陪才是太阳。而我只是跟着太阳旋转的向日葵,现在天黑了,太阳落山了,我就找不到路了。”
太阳终于疲倦的哭出来:“找不到孔陪了,是我的错,跟了他十几年,现在把他跟丢了。”
眼泪一串一串掉在玻璃杯子里,旁边有人把杯子拿走,顺手把太阳牵起抱在怀里,打算离开。庞德戒备的注视着面前这个衣冠整洁神情憔悴的男人,周身尽是儒雅、克制、隐忍:“你是谁?”
“我是太阳的家人,我叫孔陪。”孔陪恢复淡淡的神色,眉目间一刹那的痛楚快的无法查询:“谢谢你照顾太阳。”
庞德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太阳心中最重要的人,庞德还知道这个男人在临桌已经坐了一会,太阳所有的话,他一定听的清清楚楚。于是点点头:“这个酒后劲很足,好好照顾她。”
孔陪点点头,怀中的太阳闻到熟悉的气息,软软的把头依赖的窝到孔陪肩膀上。
“还有,别再让她这样伤心了。”庞德在身后嘱咐。孔陪叹口气,略一用力,就把太阳抱起,往外走去。
孔陪把太阳安置在后座里,枕着他的医生制服。他是在医院时接到花雕的电话,说太阳在本尔酒吧,让他快点过去。当时急切的连制服都没来得及脱,就赶来了。回头看着,太阳已经老老实实的睡着了,小小的脸孔干净秀气,呼吸均匀,只是眉头皱着。他伸出手指,有些颤抖的轻轻的触摸她的额头,这个小丫头已经很久不见,明显的瘦了,刚才抱起来轻轻软软的。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她会是什么样子,心下一疼,回转头发动车子。
太阳是在电话铃声里醒的,她感觉头疼的象被谁袭击了一样,闭着眼睛顺着声音摸电话。却摸到了一只手,她倏的睁开眼睛,看见孔陪坐在地上正望着她,也是刚睡醒的样子。
孔陪笑起来,温暖从眼睛荡漾开来:“你昨晚拽着人不松开,我本来想陪你一会,结果就睡着了。”
孔陪就这样睡了一夜?
太阳有点心疼,有点惭愧,有点羞涩,有点喜悦,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接电话,吃点东西都该上班了。”孔陪笑着,看清楚了太阳所有的情绪。太阳慌忙松开手,孔陪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太阳拿起电话,心里惴惴的想,喝多了怎么就跑到孔陪这里来了?
“怎么样?我告诉孔陪接你,你们见面了么?”花雕掩不住兴奋和期待,太阳大惊,自己是被孔陪接回来的?记忆呢?这一路都说了什么?
早饭是牛奶面包,餐桌上,孔陪思忖了一下,慢慢开口:“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太阳点点头,又点点头。
孔陪欲言又止,终于是没说什么。
太阳从一堆乱纸中间抬起头,看着门口的庞德。正歪歪的站在那里,手里拿一束蓝色的矢车菊。太阳注视着这束花,不大不小的头状花序生长在纤细茎秤的顶端,宛若一个个娟秀的少女。
庞德笑:“这种花喜光、耐寒、喜排水良好的疏松土壤,我觉得从性格脾气到长相,都很象你。”
太阳接下,看见门外一闪而过的许微微,便问:“认识许律师啊?”
庞德不以为意:“哦,二毛的邻居。”
太阳心领神会,怕不是如此简单。
庞德嗤之以鼻:“别瞎想,我对这种女人没兴趣。”
那就是她对你有兴趣了,太阳不由暗叹,感情,不知道到底谁欠谁的债。
庞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金壁辉煌的卡片:“给你的健身年卡。”
太阳不置可否,庞德看穿她的心思:“不要侥幸,我会看着你的——天天陪你去。”
“你的酒吧呢?”太阳觉得不可思议。
“有人看着。”庞德正经一点:“健身是对自己负责的事情,你尝试一下,从今天开始。”
太阳考虑了一下:“好,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庞德随意的点点头,随意的就走了,太阳喜欢这种来去自如的朋友,笑笑低头接着工作。
门开着,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仍以为是庞德,抬头却看见楚界。
“小美说一天没看见你,出庭去了?”太阳复又低头,这是个交通肇事的损害赔偿案。
“花很漂亮,什么花?”楚界是典型的花痴——对花的辨认痴呆。情人节买了一大把月季当玫瑰送给了沈舒。
“矢车菊。”太阳不由抬头,隐隐觉得诡异,楚界也忙,不会闲闲的跑来询问花的知识。
“有事么?”太阳停下,专心的问。
“孔陪在路上。”楚界看着太阳有些迷惑的眨着眼睛,就下决心补充:“是在空中,去美国的空中。”看看太阳的反应,接着补充:“医院派的,去圣地牙哥州立大学医学院进修,跟他们的新生一起入学,9月18日开学,学期一年。”
太阳依旧维持一个姿势不动,楚界有些担心:“难受就哭吧,我和林和谦都觉得应该先告诉你一声,是孔陪不让。”
半响,太阳看看窗子外边的阳光,哑着声音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这个时候,加州应该是几点呢?”
楚界心酸的算了算:“比我们慢十六个小时,应该是半夜吧。”
太阳恍惚半天才叹口气:“我进一步,他就退一步,现在竟然退后十几个小时,不肯和我共用一个太阳了。
楚界上前,轻轻拥住微微颤抖着的太阳:“别怪他,他心里比你还要难过。”
太阳就这样没有什么声音,也不挣扎,甚至一滴眼泪都没落下。
第十一章
下班楚界执意要找太阳喝酒,太阳淡淡的笑着,神色如初:“我和庞德约好,去健身。”
楚界看着她,她也反看着楚界:“不要担心,他总会回来,日子总要过不是?”
楚界于是也笑起来:“看来孔陪还是很了解你,说你要比一般人都要坚强。”
楼下庞德靠在他那辆韩国产的越野车上,眯着眼睛等着。楚界看了回头向太阳竖了竖手指,口语说:“有眼光。”
不知道说庞德还是说自己,太阳打开车门就上去了,庞德顺手扔过来一个袋子:纯棉质薄料带些弹力的橘黄色健身衣,一双同色运动鞋,竟然还有洗漱用品和一大罐运动饮料。
庞德忽然问:“穿多大的鞋?”
太阳看着鞋后的标码:“买对了。”
庞德颇自得:“和我目测的一样。应该吃完饭以后半个小时健身才对,先吃饭吧。”
太阳摇摇头:“没什么胃口,直接去吧。”
健身房很大,是两层的楼,一楼有浴室、更衣间、茶室甚至还有餐厅和运动用品商店。二楼上去则是被楼梯隔开左右两大间屋子,左边灯光很明亮,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材,靠墙的是一溜排开的跑步机,右边悬挂着两个沙袋,乒乓球案子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器械。最里边的是一片大空地,太阳知道那是跳健身操的地方。
“过来看看这个地方。”庞德转向右边的屋子,那里灯光比较柔和,太阳推门进去,看见周围是人造的流水,有些绿色枝蔓的植物在水上绕起,环在一片空场外。庞德在一边说:“这是做瑜珈的地方。你的卡是通卡,哪个屋子都可以去。”
太阳换过衣服走向跑步机,左右找开关。一袭浅灰色运动装备的庞德很男人的帅气,俯身帮太阳找到一个总开关,然后设置了一下速度、时间。太阳在跑步机上开始跑步,庞德走开。
太阳不知疲倦的跑着,感觉心底有个空洞的漩涡,不停的旋转。觉得自己只有不停的跑下去,才能缓解那钝然的痛楚和抽搐。她伸手按住加速的按钮,任凭汗水从脸颊上滚滚滑落。
“孔太阳你疯了?!”庞德按住停止键,太阳收势不住,跌落下来。庞德把太阳收到怀里,太阳簌簌抖着,一头一脸的汗水。
“你怎么了?”庞德被怀里太阳的惊恐、绝望、疲倦所震慑。
“带我离开。”太阳虚弱的说,周围尽是注视的眼光。庞德拽下脖子上的毛巾,把太阳的脸擦干净,扶起她,也没去换衣服,直接就上车。
初秋夜晚的天空势格外澄净的,些许的凉风,轻轻的拂着脸颊,并不惹人生厌。这是个地势很高的地方,俯身能看见万家灯火,一个灯光后面就有一个故事吧,或悲伤或喜悦。太阳在那里维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庞德靠在车子上不紧不慢抽着烟。
太阳拍拍手站起:“我请你去吃饭吧。”
庞德没作声,探究的看着她。
太阳坚持不说,庞德把烟熄灭:“你不说出来,没人能帮的上你。”
夜晚的风渐渐的吹起来,这个地方鲜有路灯,黑暗肆意填充了所有的空间。 太阳收紧手臂,感觉到一些凉意。庞德打开车门,一并打开车灯,灯光晃过一条直线,看上去使整片的黑夜里揭开一点缝隙。
“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庞德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懒懒散散的。
太阳出声否认:“我没有绝望。”
庞德想了想,说:“因为那个叫孔陪的人么?”
太阳悚然一惊,衬着些许车的灯光,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直看入他的眼中:“你从哪里知道他的?”
庞德把车灯关掉,他无法掩饰自己目光中的火焰,同太阳一样的急迫、热切、奋不顾身的燃烧。
“你喝醉那天,孔陪接你回的家。”庞德努力把放平声音:“他听见了你说的话。”
太阳安静的听着,呼吸声却清晰的急促起来。
“你说你不是太阳,孔陪才是,你只是跟着太阳旋转的向日葵,现在天黑了,太阳落山了,你就找不到路了。”庞德说一点,太阳的心就冷一点,最终连手指都是冰冷的。
她讷讷不成言:“是我说得决绝,他才走得决绝。”
庞德在她身边感到她的战栗,握住她的手,却一点也握不暖。便气极败坏的问:“他去了哪里了?我警告过他不许再伤你的心了。”
太阳依旧沉寂着,她听见庞德的声音在耳边很轻的响起:“听过这样的说法么?你快乐的时候沙滩上有四行脚印;你伤悲的时候沙滩上有两行脚印。因为当你快乐时我陪着你,当你悲伤的时候我背着你,所以你要快乐,否则我会很累。”
太阳缓过神,从庞德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庞德复又握住:“太阳不要躲,我和你在一起,无关风月。”
太阳感觉温暖的点点头,思忖了一下,缓缓说来:“我六岁那年,孔哲成了我继父。十岁的时候,我妈妈和孔哲一起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孔陪是孔哲的弟弟,收养了我。现在他也走了,去加州一个医学院进修,一年以后回来。”
“不过才一年么。”庞德恢复松松散散的样子,放心的发动车子:“闭上眼睛数一数,春夏秋冬很快就会过去的。”
“从前他去哪里都会告诉我。”太阳叹口气:“他这次走没告诉我,可见是打算把我们之间分清楚。”
“你们平时怎么相处?”庞德很平静的开着车子:“你信赖他,尊敬他,——”
“都不对,我爱着他。”太阳不假思索的,第一次如此明朗的在这个秋天的夜晚,承认了自己深藏不露的感情。
庞德车子一震,自己掩饰的嘟囔一句:“该修车了。”
“我们去吃加州牛肉面吧。这是我知道有关加州的唯一的东西。”庞德振作起来:“一边吃一边聊。”
因为错过了吃饭时间,饭店里人已经不多了。牛肉面端上来的时候庞德看见有四五块牛肉盖在面上就发表言论:“看看,这就是美国人的张扬,就几块肉还盖在面上,哪里象中国人的馄饨,馅包在皮里,实惠且内敛。”
太阳于是就笑起来,这里灯光明晃晃的,笑容也真实了许多。
庞德见她笑了,也放下心来,招呼着太阳,呼噜呼噜吃起来。
庞德低头边吃边说:“那你真实的恋爱过么?”
太阳疑惑的看着他,庞德解释:“牵手、拥抱、接吻、说我爱你、送玫瑰花、半夜三更睡不着觉给对方打电话、盼着天赶紧亮起来见一面、买两个一摸一样的手机链你栓一个我栓一个、看电影时候一直十指相扣不知道演些什么——你在时,你是一切。你不在,一切是你。”
太阳使劲的看着庞德,好像看一个满口呓语的疯子。
庞德有点心酸:“律师,你多大了?”
“二十五。”太阳依旧不明所以。
“孔陪呢?”庞德吞口面条,又问。
“四十三。”太阳也慢慢挑起面条,随口答。
“这些年他没结婚么?”庞德终于吃完所有的面,还把汤喝掉一半,拍拍肚子。
太阳摇摇头:“他三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打算结过,被我无意破坏了。”
庞德了然戚语:“律师,世界上的最远的距离不是这里和加州,甚至不是生和死,而是站在彼此面前,却不能说相爱。”
庞德接着说:“孔陪历经了你美丽的生命但是不能爱你,对于他来说,是最残酷的。”
太阳动容,残酷?自己知道孔陪在抗拒,但是不知道这种抗拒竟然是残酷的?!
“是啊,孔陪既要爱着你,还要抗拒自己不要爱上你。”庞德叹气:“一个人的战争可以打多久呢?还是这样的消耗战。迫使他离开战场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控制不了局面了,你喝醉酒之前还做过什么?”
太阳脸色一红,转转手里的汤勺:“我——抱了抱他。”
庞德假意愤然:“待会一定抱抱你,补偿回来!”太阳不由笑出来:“好,给你抱。”
庞德认真起来:“说话算话?”
太阳抬头看他,庞德却嘻嘻笑着:“明天吧,今天健身还没洗澡呢。”
“其实,孔陪离开对于你们之间是件好事。”庞德恢复一副智慧的样子:“多年来,你们一直是内在胶合外在疏离的状态,思念、抑制、躲闪,但是没有任何进步,关键在孔陪身上,他一直打不开自己的心结。跳出这个熟悉的圈子,看看西方的生活方式,加之远距离的思念,他会把问题想清楚回来再找你。”
“想清楚什么?”太阳不明白。
“想清楚,他不仅仅爱你,也离不开你,回来一定给你个清楚的打算的。”庞德慢慢的说:“离别对爱情的作用和风对火的作用相同:熊熊烈火被风越吹越旺,小火苗被风一吹就灭。这也能考验一下你们之间的感情程度。”
太阳颔首表示同意,能想到孔陪在一年以后回来应该会有些变化。
“对于你,也是件好事。”庞德专注的看着太阳:“这一年,你可以独立的生活。”
“我?一直是个很自立人,万事不假手于人的。”太阳不以为然。
“孔太阳你错了,你从来没真正独立过,你一直生活在孔陪的世界中。你所谓的坚强、冷静,都是因为孔陪喜欢你这样。说穿了,从生活到精神,你依附于孔陪。所以孔陪一定也担心你喜欢他是因为你习惯他。在这一年里,你要尝试用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理念、生活态度来过日子,你要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朋友甚至是自己的男朋友,自己的生存空间和乐趣。只有当你是你自己的时候,你才可以清楚判断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依赖他。”
庞德看着一脸肃然的太阳,知道自己已经深深打动了她:“那时候,你就可以平等的看着孔陪,有底气的对他说话。他就不再有长辈的感觉和触动,因为你是女人,不再是孩子了。”
太阳豁然开朗:“我该怎么报答你?”
“挑个日子,抱一下吧。”庞德恢复傲慢嚣张的样子:“你也可以换个方式来报答。”
看着太阳询问的目光,庞德字字句句都无比真切:“从健身开始,重新来生活。”
楚界很奇怪的看见太阳神采奕奕的出出进进,做事情,健身,吃午饭时候开个玩笑,甚至和小美一起利用午休去逛商场――太阳以前从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的。楚界郑重其事的请教沈舒,询问太阳是不是过于难过而导致心理出了什么问题。
沈舒听罢,温柔的笑起来:“没有问题,经过一些打击,太阳正在认真的热爱着生活,对于孔陪和太阳的将来,未必不是好事。”
在一个很清凉的午后,太阳收到了孔陪的信,自如其人,即使是英文,笔锋也是成熟而温婉的。太阳把信贴在心口,平息了很久也舍不得拆开,摸着信封上由孔陪写的自己的名字“sun”,想象着下笔时候的心情,索性就那样板板整整的放入皮包。健身的时候,庞德不明所以的看着太阳一直挂在嘴角的笑意。
晚上,一盏灯,一杯茶,太阳慢慢打开了孔陪的信笺。
太阳:
还好么?
一直和楚界发电子邮件,知道你的日子丰富美丽,感怀欣然。 多年前你曾经用小小的声音问我:“是不是不走?是不是不把我一个人留下?”所以走之前,你若再次的如此问,我怕走不掉,干脆就走了再告诉你。
我到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安置的很快,不用担心。圣地牙哥是加州西南角的一个沿海城市,春季凉爽偶雨、夏季艳阳高照,冬季冷凉多雨,而现在正处秋季,在12~24℃之间,晴朗而舒适。气候是生存的媒介,日日被舒适圈围,也算幸事。这是个有现代化的都会风貌的地方,拥有加州美丽的海滩、森林与山脉。邻近城市有洛杉矶、交通非常方便。这里的商店、餐馆、以及文化景点都很别具风格。市区的街道简单好认,市中心位於圣地牙哥湾的东边,街道方正,主要的街道是百老汇大道从海岸边向东延伸至城市的中心,市区的西边,沿着海岸线有风景优美的恩巴卡德罗。圣地牙哥早期时是由西班牙及墨西哥所统治,在城市的发展初期,大量的西班牙人来此地经商,后来由於地缘的关系,墨西哥人也大量涌入,所以这里处处可见的西班牙式建筑及墨西哥式的食物。让人知道文化交流可以造就更美丽更复试的东西。
圣地牙哥加州大学的学院系统组织方式是从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引用过来的,有点与圣塔克鲁兹加州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大学类似。每个学院有它自己的校园和学生宿舍,其学科也各不相同,每个学院的学科要求和学术哲学也各不相同。
我不用接受语言的课程训练,所以直接进试验室,导师是个很有趣的老人,常常扬声叫:“kong?”因为不会用声调,所以不伦不类,但是相处很融洽。 我现在首先学习使用新显像技术,是磁共振成像仪中使用的一种新显像技术,这个系统的技术可观察已被X射线心血管照片诊断出患心脏病的人的心血管阻塞或变得狭窄的情况,这种新技术很好,预计5年后将取代传统的血管造影照片。可我更感兴趣的是利用从胎儿的羊水中提取的干细胞培育出人类心脏瓣膜,这样在胎儿未出生前就能够通过这项新技术培育出他们“自产”的心脏瓣膜,待他们出生后,经过移植手术治愈心脏瓣膜病。这项实验仍然处于研究初级阶段,我很想参加到他们的实验室中,但是有些条件还不符合。
天气会逐渐变冷,你是虚寒体质,多运动,注意保暖。用经济学的眼光来看,时间就是一种财富。利用时间学习是终身制的行动,因此而充实、睿智,所以不许放弃。
太阳,从法律上说,我们是拟制的血亲,因为能陪你走一程,所以才会珍惜,也因为只能陪你走一程,最终我也要放弃。但终其所有,只情愿你能真正幸福。
祝福一切安好。
孔陪即日
第十二章
太阳把灯熄掉,于是黑暗迅速膨胀起来,她闭着眼睛一任自己浸入到整个安静的夜色中。孔陪在信里象朋友聊天一样,缓缓叙来大都是异乡那个城市环境、历史甚至是所研究的课题。没有放什么心情在里边,没提及是否寂寥、也没有说是否思念。但是透过纸背,太阳仍是感受到孔陪对她说出:“从法律上说,我们是拟制的血亲,因为能陪你走一程,所以才会珍惜,也因为只能陪你走一程,最终我也要放弃”的艰难,以及他心底那丝犹如开裂般的痛楚,正如自己看到这句话时候的胆战心惊。他说终其所有,只情愿自己能真正幸福,却泄漏了想重重躲藏的心意。
太阳长长舒口气,开灯,提笔,却久久写不出一个字。怕能写的东西都是些轻描淡写的话,而真正想说的,却是不能写上寄出的,便是:“快快回来,我很想你。”
花雕终于是激怒了陆正,太阳很奇怪的看着一前一后追到家里的两个人,暗忖着。
花雕别扭的在屋子里不肯出来,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道歉:“好好的周末,被我们破坏掉了。”
太阳暖暖一笑:“你们是家人,这么说就客气了。”
陆正才擦擦额头的汗,长长喘口气,把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情绪因为太阳的友善而缓解下来。
太阳询问的看着他,陆正于是攥着拳头盯着门:“花雕要分手。”
太阳讶异:“出什么事了?”
陆正看上去有暴打花雕一顿的想法:“炎炎去找花雕了,估计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花雕就毅然决然要分手。”
太阳了然,那个冲动的伶牙俐齿的小女孩子一定给花雕难堪和压力了,她向陆正眨眨眼睛,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故意说:“感情脆弱到如此地步,别人说说就能说散,分手也罢。陆正你先走吧,这样的人不值得留恋的。”
陆正假意向外走,并很真实的开了门。里面的门就这样急切的打开,花雕一脸泪水的扑向陆正的怀里,陆正一手阖门,一手紧紧抱住花雕咬牙切齿:“再胡闹真就揍你一顿。”
“陆炎炎说我配不上你,说你学生会背后议论你,说你爸爸妈妈会伤心,不搭理你。”花雕抽泣:“我离开你是为你好。”
陆正结结实实的抱着花雕:“为我好,就别再吓唬我。”
太阳看着不由笑出来,花雕马上站好,回头怒斥:“你还是不是朋友,背后算计我。”
“不算计,你能这么快跑出来么?”太阳看着他们,心情着实好起来:“孙子兵法上都说,请将不如激将。”
陆正正正经经的把花雕的眼泪擦干净:“我父母性情很好,终日与大自然为伍,豁达体恤。他们知道你,说过些日子回来看你。”
花雕没有底气的问:“他们知道我――所有的事么?”
陆正心疼的点点头:“不要念念不忘这些难过的事情,我在,就没有人再伤害你。”
花雕习惯的想靠在陆正的怀里,想到太阳在一旁,就生生收住。
陆正和太阳见状齐齐笑起,陆正把她抱住,低声说:“太阳是家人。”
太阳终于开恩的进入厨房,边走边说:“晚上在这吃吧,我做椒盐虾和糖醋松果鱼。”
“好!”两个人齐声应允。
晚上汇总而来的竟然还有楚界、沈舒和林和谦,本来计划是叫太阳出去吃,被直接邀请到了这里。林和谦是个慈眉善目的胖家伙,也最喜欢美食,看着桌上的菜就乐不可支起来。
“竟然还有山石脆鳝,真乃大厨也!”林和谦啧啧称奇,迅速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地方。
“这是鳝鱼丝么?”花雕奇怪的指着盘子,黑色丝状的东西被堆砌成两堆:一边是石中显出塔尖状,一边是山石形状,两山石之间用两根脆鳝连接,恰似小桥。在山石上摆上几缕姜丝,好似山道。放上香菜叶似绿树郁郁葱葱。把红樱桃切成两半,放在山石塔尖上点缀得醒目别致。
“不是,是用剪子剪成丝的蘑菇。”太阳招呼众人落座。
“我看不是大厨,是艺术家。”楚界慨叹:“都不舍得吃了。”
“这有什么奇怪,中国好的厨师大都是艺术家。”林和谦慢慢的吃着东西,慢慢的说:“中国饮食的美性追求从来都是压倒了理性,从各种食材到各种调料,从内在味道到外在观赏,这一讲究的就是分寸、火候和整体的配合。”
花雕惊讶:“这么多学问!我一直以为跟吃有关的就只有减肥呢。”
沈舒缓缓道:“吃的学问可浩瀚无穷,分布上有‘南米北面’的说法,口味上有‘南甜北咸东酸西辣’之分,主要是巴蜀、齐鲁、淮扬、粤闽四大风味。按季节而吃,冬天味醇浓厚,夏天清淡凉爽;冬天多炖焖煨,夏天多凉拌冷冻。”
“是啊,中国人对饮食追求的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意境,即使用人们通常所说的色、香、味、形、器来把这种境界具体化,恐怕仍然是很难涵盖得了的。”太阳给大家一人盛了一碗鲫鱼蛤蜊汤。
楚界喝着汤觉得鲜美,意犹未尽的表情很有趣:“我只是觉得中国人比较聪明,知道怎样把馅料包进面里。美国人却不会,他们带馅的东西都是漏在外面的,你看什么汉堡啊,热狗啊,批萨啊。”
“批萨是意大利人做的。”林和谦好笑的纠正:“不过说来居家过日子的美国人买的食品都简单:一袋面包,—罐饮料,一袋胡萝卜,几只洋葱,偶而也有人买一盘牛肉的。他们极少用调味品,用得最多的是沙拉油。有人总结美国饭的特点,一是生,牛排带血丝,二是冷,凡是饮料都加冰块,三是甜,这当然是中国人依自己的口味作出的评判,不过倒也切中要害。事实上,美国人吃饭注重的是营养,而不是口味,一般美国人也不大会做饭。”
沈舒帮助楚界盛第三碗饭:“在中国,任何一个宴席,不管是什么目的,都只会有一种形式,就是大家团团围坐,共享一席。筵席要用圆桌,这就从形式上造成了一种团结、礼貌、共趣的气氛。美味佳肴放在一桌人的中心,它既是一桌人欣赏、品尝的对象,又是一桌人感情交流的媒介物。”
楚界突然说:“孔陪说在美国,咖啡店兼营冰滇淋和中国四川的茶馆一样普及,麦当劳快餐店像中国河南的面馆一样。到咖啡店,喝一杯咖啡一个多美元,吃一碟冰淇淋二三美元,美国的冰淇淋堪称一绝,各式各样的,上面还撤满了脆香的果仁,十分好吃。”
大家都停下来不作声看着楚界,一时的热闹顿时静默,显得突兀怪异。
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孔陪是不喜欢吃冰激凌的,喜欢吃的,是太阳。
“孔陪去美国了?”花雕忍不住问,看见沈舒微微点点头,再去看太阳,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和谦忙找个话题:“院里本来就计划让孔陪去,培训回来做业务副院长的。那小子说家里有事走不了,可等院里就把我报上去了,西装我都买好了,他却改主意了。”
大家都哄哄笑着看着一脸遗憾的林和谦:“我的西装和做院长的讲演都废弃了。”
太阳目光慢慢流转,他是慌不择路的逃走的。
吃完饭,楚界拉着陆正、花雕和沈舒玩扑克。太阳收拾碗筷的时候,竟然是林和谦跑来帮忙。
想了想,林和谦终于是说了出来:“不要怨恨孔陪,他也不容易。”
太阳摇摇头,怎么会怨恨?
林和谦有双胖胖的手,不像孔陪的那样修长,这样的手能做好手术么?
林和谦叹口气,低声说:“孔陪――很爱你,超乎想像。”
太阳抬起头,微笑着,眼中带着晶莹的泪,目光黝黑睿智,声音清澈:“我都了解。”
万里迢迢邮过来信而不用电子邮箱,太阳能看到信上他的指纹和百转千回的挂念。
庞德按门铃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家正在吃着水果,看着庞德手里拿着啤酒进来颇觉奇怪。
“错过了吃饭时间了。”花雕与庞德是相识的。
“吃过了,是过来看西甲足球赛的。”庞德一一与众人打招呼,没有任何拘谨的样子,出入颇自得其乐。
陆正低呼一声:“巴塞罗那对皇家马德里!今天让花雕搅和的,把正经事都忘记了。”
太阳人品干净清秀,没人觉得大半夜出现一个拎着啤酒进门的男人有什么突兀,而庞德大大方方的样子让人无法排斥。很快,四个男人一人一瓶酒,配着小腊肠,津津有味的边吃边看。
很快,花雕就看出陆正和林和谦是喜欢白衣服球队的,而庞德和楚界是喜欢穿红蓝剑条衣服球队的。
“有认识的球员么?”陆正笑着转头看一眼花雕,满眼都是喜欢。
“有。”花雕闷声回答:“只认识一个,很帅的。”
看见大家都看她,也不好意思起来:“他老婆叫维多利亚。”
笑声四起,原来是说贝克汉姆。
陆正颇感慨:“贝克汉姆已经是迟暮英雄了。”
庞德歪歪嘴角不以为然:“贝克汉姆脂粉气太浓,没有野性,就是一脚前场任意球踢的还不错。 不如罗纳尔迪尼奥,脚下技术令人惊叹,盘带过人,在小范围内取得突破,只踢进攻的足球。组织进攻充满着想象力,得分能力强,主罚定位球也极有威胁。”
楚界也喜欢罗纳尔迪尼奥,却另有缘由:“他亲善随和,不贪功,是个性情很好的人。”
讨论了很久却不见花雕说话,原来已经轻巧的靠在陆正身后的沙发上睡着了,一手还攥着陆正的衣服。陆正温柔的拿开,把花雕放平,找来薄被细致的盖好,又重新握住她的手。
庞德在一旁看得有点愣神,转头去找太阳,看见太阳在一边和沈舒轻声聊着天。林和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看太阳,亦看看沈舒,终是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霓锦祥和韩秋虽然和陆正同一所学校上班,却不是同一个学院,所以并不常见。陆正在办公室门口见到二位时候吃了一惊。
陆正很快笑起来:“晚上没事,花雕去找太阳了,我们不如吃个饭吧。”三人落座时,霓锦祥和韩秋一直在细细看着陆正,目光里尽是欣然和信任。
“花雕最近变化很大,对我们也亲近许多。从前是不怎么和我们说话的。”韩秋感慨而感谢:“谢谢你改变了花雕,让她感到幸福。”
“花雕在,我才是日日幸福充实。”陆正一脸诚恳:“我该谢谢你们养育了花雕。”
霓锦祥很郑重的开口:“我和妻子自认为是学艺术的,不是俗气的人。可是花雕最需要我们支持的时候,我们当年却只是给了孩子训斥、责难。当时带的学生多,系里事情忙,没有什么心思分析成长期的花雕到底有多难受,你把我们错过的事情弥补了。”
陆正笑着:“还有个事情和您商量,我妈妈爸爸在下月回来,正好是花雕生日,结婚有点仓促,那――能不能先订婚?”
韩秋迟疑一下,问:“你可知道,当年――”
陆正开朗的笑,无一丝芥蒂:“我都知道,没有关系,我现在只想和花雕在一起,照顾她。”
韩秋的眼泪迅速掉下来,霓锦详拍拍陆正的肩膀,频频点头:“好,好,订婚。”
第十三章
日子迅速滑过,天气终于是冷起来,快到花雕的生日了。太阳给她准备了
一副白欧泊的耳钉,每个耳钉各四枚水滴状欧泊,围成很别致的花环,先拿给庞德看。
“这些东西,不过是一堆矿物质。”庞德虽不屑一顾,但总算给点意见:“论价值,白欧泊不如黑欧泊;论色泽,不如火欧泊。论保养,欧泊比任何宝石都娇气,怕热怕光。倒不如翡翠来的实惠。”
太阳惊讶的看着庞德,庞德接着说:“我要是给老婆买,只买黄金的。你看,钻石是碳、水晶是二氧化硅、紫晶是含有铁的二氧化硅、欧泊是二氧化硅和氢、氧,祖母绿含有铬而呈翠绿色、红宝石含有 Cr呈红色、蓝宝石含Ti呈蓝色。色泽好看又怎么样?纵是千百万年形成,都是杂质重生,没有什么纯粹的喜悦。”
太阳惊奇的睁大眼睛,庞德却诡计多端的笑:“我是学矿物质的。”
“我怎么不知道?”太阳困难的问。
“你从来没问过啊。”庞德帮太阳收好礼物:“我帮你弄个漂亮的盒子装起来。”
太阳用崭新的目光看着这个貌似小混混的庞德,他的心底到底藏匿多少神奇?他敏感、聪慧、助人为乐、仗义疏财,却从来都做的故意漫不经心,若有若无。让你感受不到压力,却源源不断的收藏着他给与的幸福和舒适。太阳不由上前抱住他:“欠你的。”
庞德怀抱很温暖,没有什么侵略的意图,松松的回抱过来:“律师,你又瘦了。”
孔陪已经离开很久了,不再有直接的信息。都是由楚界之流间接的好心的传达过来,太阳想着,冬天快到了,不知孔陪该怎样过圣诞节。
陆正给花雕的生日礼物远远比太阳的气派,是一枚钻石的戒指和一个订婚的仪式。
在仪式上,太阳第一次见到了陆正的父母,肤色黝黑,衣着朴素,目光很慈爱也很简单。听见对花雕交代:“孩子,我们给与陆正的时间和照顾一直都很少,以后由你代为补偿,拜托了。”
花雕当场哭花了妆,霓锦祥和韩秋一直在一边紧紧互相握着手,多年来他们歉疚,在花雕的物质上予取予求,却从来不知道怎样走进她的心灵。霓锦祥看着陆正,不由上前握手,紧紧的切切的说:“谢谢。”
太阳从那浓重喜悦的房子里走出来,庞德跟在身边:“也想嫁人了吧?不如考虑考虑我吧?一等的身材,穿上西装要比陆正帅。”
太阳不由挥去淡淡的心绪,笑出来。
有人象旋风一样转到眼前,定睛看去,却是一袭红衣的陆炎炎:小西装礼服,长裤,看看太阳,看看庞德,表情不是很愉悦:“你和花雕一样,倒是不缺男人啊?”
太阳一皱眉,不喜欢这样粗鲁唐突的话,也不明白厚重的敌意从哪里来,打算走,却被陆炎炎拽住手臂:“当年,你和霓花雕为什么不干脆死掉?!”
太阳一震,庞德同样震惊,同时迅速的把陆炎炎的手拨掉,打算带太阳离开。
陆炎炎在身后竟然笑起来:“霓花雕把我哥哥迷惑住,能够订婚也算修成正果,为了我哥哥,我忍了。可孔陪再忍耐也不可能和一个杀他哥哥凶手的女儿结婚,你死心吧。”
这句话长而拗口,太阳半响才反应过来,她对上庞德亦是不可置信的目光
。那目光里,震惊之外,不由包含了悲伤和怜悯。
庞德随即转头对着陆炎炎说:“编也要编个靠谱的,大家都知道孔哲死于车祸。”
陆炎炎目光里尽是这个年纪所不应有的残酷:“你该知道我是个无孔不入的周刊记者——你的,花雕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果没有问题,孔陪就不会在出事后马上搬家。”
“为什么来调查我?”太阳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尽,只是不清楚面前这个曾经救过的俏丽的女孩子为什么象魔鬼一样,嗜血冷酷的盯着自己的伤口。
“很简单。”庞德若无其事的在一旁抱住摇摇欲坠的太阳:“喜欢孔陪,被孔陪拒绝,迁怒,然后跑来胡说八道。”
陆炎炎失去冷静安详,脸色移过一丝暗红,恼羞成怒:“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糟老头!”
庞德慨叹:“必是已经纠缠多次了,能被孔陪激怒到如此地步,那已经是把孔陪先激怒得不可救药了。小姐,你是自取欺辱,怪不得别人。”
说罢,领起太阳,自行离开。
门口处看见盛装的童颜和曲浩哲,曲浩哲刻意忽略庞德牵着太阳的手:“正找你照相呢。”
太阳惨白着脸,摇摇头。曲浩哲想问明白,就顺手一拉,太阳脚步不稳,歪了下去。庞德把她扶起,回头对着曲浩哲就是一拳,曲浩哲看他也不舒服了很久,一时激怒,也反手一拳打在脸上。
这是瞬间的事情,太阳缓过神,哑声说:“别闹了,这是花雕的订婚典礼。”
声音太小,两个人都没听见,很热闹的打起来。童颜看见庞德顺手拿起身边桌子上的玻璃杯,想也没想的扑过去,只觉得曲浩哲抱着自己惊恐的叫着:“童颜。”并不觉得疼,一摸,头上竟然是血淌下来,笑着安慰:“没事,别着急。”
庞德迅速打开车,曲浩哲看也不看,抱起童颜上了车。
太阳收好心情,跟着上车,给花雕打个电话,说四人出去喝酒,花雕在大好日子也不生气,只是笑:“晚一会去找你们。”
童颜缝了针,并无大恙,她让太阳陪在一旁。
童颜嘀咕:“位置怎么和花雕的伤差不多啊。”
太阳握了握她的手:“让曲浩哲进来吧,在外边急疯了。”
童颜脸色一红:“我不好意思见他。”
太阳暖暖一笑,出去看见门外的两个男人互不理睬,隔的远远的站着。
曲浩哲满眼焦急:“怎么样,严重么?”
太阳摇摇头:“进去看看吧。”
曲浩哲迅速的跑进去,没有半分迟疑,太阳知道曲浩哲的心意在童颜身上已经暗自生长起来,或许他自己并不知晓。
走到庞德身边:“这算轻微伤,只涉及民事赔偿。再重一点,你的缓刑就要取消了。”
庞德看着太阳:“律师,不要相信那个疯女人的话。”
“我会找出证据的。”太阳无力的靠在那里:“我一直在孔陪那里没有得到正确答案,原来是我问错了问题,我们走吧。”
庞德走向急诊室想对童颜说声抱歉,刚推门却又匆匆退回来,一定是看见两个人有什么亲昵的样子。
太阳难得的笑了笑:“你倒成全了一份姻缘,哪天找他们吃个饭道歉吧。”
庞德不放心,执意跟在太阳身边。太阳由着他,让他睡在沙发上。
上班的时候花雕打来电话:“我昨天忙昏了,太阳你到时一定不要订婚,直接结婚算了。今天童颜和曲浩哲双双请假,你们酒是怎么喝的?”
太阳看了一眼在办公室沙发上继续睡觉的庞德:“没喝太多,借着机会偷懒罢了。”
放下电话刚想走出去,庞德却闭着眼睛说:“律师,想去公安局查卷宗的话,一起走吧。”
太阳泄气投降:“好,一起去。”
孔陪原来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好在有太阳的熟悉的人,很快从档案室里找出一个大的档案袋,年代久远已经泛黄了。这是侦查终结的卷宗,上边却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孔哲,穆丹。
不能拿走,太阳在一间没人的办公室,颤抖着打开。庞德在一边抽着烟,安静的看着太阳越来越惨白的脸和急促的呼吸,等翻完最后一页,太阳冷汗淋漓,目光不知在什么地方游离,庞德感觉不对,刚要过去,只见太阳身子一软,昏然倒地。
太阳感觉一重火一重冰,晕眩中有时是黑色的漩涡,有时是惨烈的血色。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透过窗子,仿佛是看见了绿色的草地,白色的裙子,仿佛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乖巧,不爱说话,总要在有阳光的午后,由孔陪带着在草坪上晒太阳,仿佛听见孔陪温煦的笑:“太阳,太阳,来见见阳光。”
看见一屋子的书,一张大桌是孔陪的,一张小桌是自己的,每次都是各自看很久的书,孔陪赞赏的说:“太阳,能沉下心读书的女孩子是最漂亮的。”
灯光晃去,有黑暗袭来,看见了风雨和雷声。太阳看见小小的自己在雷雨声中醒来,找到熟悉的怀抱,听见孔陪温和的声音:“太阳太阳,不怕,叔叔在。”
转瞬间又看见妈妈平躺在那里,微微仰着脸,脸色惨白,闭着眼睛。自己却直直的站着,没有哭,只是安静的问:“我是不是就一个人了?”听见孔陪的声音:“不会,叔叔要你。”
仿佛听见自己在问孔陪,是不是要走?是不是把我一个人留下?
看见一个根本没有脸孔的人走近了 ,满身的血污:“你妈妈欠的,你要还清楚!!!”
妈妈凄厉的叫起来,拽住太阳的手腕:“不是我的错,不是————”
太阳惊恐的醒来,一头一脸的汗水,屋子里没有阳光,也没有黑暗,只有一盏莹莹的灯光。
很安静,太阳看见了胖胖的林和谦穿着制服,见太阳醒来,边检查边嘱咐身边护士弄点粥:“睡醒了?整整昏睡了两天呢。”
太阳沙哑着声音问:“我怎么了?”
“邪毒从口鼻而入,蕴郁于肺胃,继则邪毒由表入里,留而不去,内舍于心,导致心脉痹阻,心血运行不畅,以致心之气阴两伤。心气不足,血行无力,血流不畅测形成气血瘀滞。”林和谦犹如老和尚诵经,把太阳弄得晕头转向,知道他逗自己,却没有力气笑。
“简单点。”太阳闭了闭眼睛,由着林和谦给自己擦头上的汗。
“病毒性心肌炎。”林和谦手下轻柔:“这两天人仰马翻,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一遍,全被我撵走了。庞德那小子熬的眼睛跟猴子一样,刚回去。”
“出什么事了?”林和谦坐在床边。
太阳轻轻叹口气,该面对的一定会来的。
“我知道孔哲是怎么死的了。”太阳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感觉滚烫的滑过面颊:“我看到了现场的照片。”
“去世那么多年,好端端的查那个做什么?”林和谦吃了一惊:“谁提起的?”
“孔陪不恨我么?”太阳的泪水源源不绝,孔陪把自己训练得如此坚强、自立,怕就是知道有那么一天,会面对这个。不是哪个孩子都能面对父亲杀死母亲和继父的悲剧。
“怎么会?”林和谦劝慰:“不要胡思乱想,你还在发着烧。孔陪当年若有一丝怨恨也不会留下你,他宽厚仁慈,一起生活那么久你还不了解么?”
“我觉得――很抱歉。”太阳的泪水越来越多,林和谦手忙脚乱的帮忙擦边抱怨:“我就和孔陪说养个小丫头麻烦,动辄就哭,他乐此不疲的养了这么多年。”
护士送粥进来,颇奇怪的看着林医生束手无措的样子。林和谦一点一点喂太阳吃,太阳慢慢的咽着,不知其味。
夜色浓重起来,太阳睡不着,林和谦陪着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你小时候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林和谦缓缓说来,脸上尽是笑意:“不
调皮,也不喜欢说话,大眼睛黝黑黝黑的,经常穿着白裙子,安静的坐在那看书。带你出来吃饭,也是悄悄一坐。我们半真半假的都和孔陪要过你,他当宝贝一样的是如何不肯给的。”
太阳的心温暖起来,童年百无禁忌、少年莽撞懵懂都是被孔陪精心照料过的。
“那时候你就是孔陪日日谈论的中心,他本就不喜欢说话,每每说起都是太阳如何太阳如何,太阳作文一等奖,太阳是三好学生,太阳会做饭了,太阳病了,太阳好了――”林和谦看着灯光,眼睛有些湿润了:“直到有天,我们说该给太阳找个妈妈了,沈舒也说没有母亲的女孩子大都心理有偏差,孔陪就认认真真的考虑起适合当妈妈的人选。我们科有个离婚没有孩子的女人叫滕棉语,性格温顺贤良,很喜欢孔陪。他们快结婚的时候,你和花雕一起被送了进了医院。”
太阳迟迟疑疑看了看林和谦,他正笑着回望:“太阳,你欠孔陪一个老婆呢。”
“那是个秋天吧,你和花雕是被霓锦祥从家里发现送来的。孔陪几乎是立刻就到了,当时记得是一头一脸的汗水,看着急救室的门不敢进去。抓着我慌乱的问,一百粒安眠葯是不是致死量?”
“我说两个孩子一起吃的,发现的又早,应该没事。在里边洗胃呢,进去看看吧。”林和谦笑笑:“孔陪怎么都不肯进去,霓锦祥手里拿着两个红色信封,找出一个给孔陪说这是孩子们一直在手里攥着的。我不知道你给孔陪留了什么话,孔陪看完了就肆无忌惮的哭了。他一向含蓄内敛,这辈子就看过他失控过那么一次。花雕只写了一句爸爸妈妈我恨你们,来世再不做你们女儿。霓锦祥站在那里和孔陪对着哭。”
太阳知道那时花雕的爸爸妈妈没时间照顾花雕,当时又流言四起,也没能好好顶住压力宽慰女儿。花雕孤独、自卑,觉得遭受父母嫌弃,了无生趣,才如此偏激。想想现在正幸福美满,人生可谓风水轮回。可孔陪和自己,只是站在原地,两两相望。
第十四章
“你醒了以后,孔陪就和滕棉语长谈了一次,随即取消了婚礼。滕棉语也很快调离了医院。孔陪说太阳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情绪不好,需要专心照顾,就不结婚了。”林和谦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安宁:“可我发现,自你醒来,孔陪对你就疏离了许多。问起来,孔陪淡淡的说,太阳长大了,得有自己的生活了。后来你考上大学,寒假暑假都极少回来,楚界每次喝酒都会说,这个没良心的太阳,不知道想我们这些老家伙。”
林和谦口气神情都学的惟妙惟肖,太阳心底那淡淡的忧伤也随即散开,不由莞尔。
当年如何不想,只知道孔陪拒绝和疏离,不敢前来。同寝室的女孩子青春四溢、明媚开朗,唯独自己,终日埋首书本,日日揪心,日日痛楚,没有任何快乐源泉。庞德说过自己这么多年没有自我,终日活在孔陪的情绪里,怕也是事实。太阳轻轻叹气,心里面的痛楚慢慢散化开来。
“我很快知道孔陪的心事。”林和谦慈爱的握握太阳的手,太阳手指冰冷:“有次医院组织旅游到你念书的地方,我们打算去找你。临出门,孔陪却踌躇着不肯去,我有些奇怪,已经将近两年没见,难道不想你么?孔陪只是拉着我去喝酒,醉意深深时候说,不是不想你,而是太过想你。”
林和谦双手把太阳的手包起来:“孔陪当时说的话我记忆忧新,他恼怒自己喜欢你,说自己喜欢上亲手养大的孩子,很禽兽的行径,他原谅不了自己。我当时很震惊,忙问,太阳知道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太阳神情专注起来,林和谦暖暖的了然一笑:“孔陪说一直当你是自己的孩子,乖巧,灵性,善解人意。直到你自杀那天,留给他的信上那句话――希望有来生,希望一般大,希望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希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孔陪震撼不已,当时就有一个心意,太阳活下来就好,否则――”
林和谦慢慢吐出几个字:“独活何趣!”
太阳大惊,只知道多年来,孔陪的坚持和抗拒,不知道心意如此深沉。林和谦接着说:“孔陪说,太阳自小吃过很多苦,十几岁时候就沉静自制、剔透聪明,活的比一般女孩子正式,不会是其他小孩子一样小猫小狗的爱情。因此,怕自己影响太阳,逃得远远的,望着。一天天太阳出落的清秀美好,一天天自己在沉沦塌陷。那天晚上喝酒时孔陪说了句,难过时候恨不得,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那天终是没去看你。”
太阳心疼的无法自抑,天天看着孔陪温煦安详,不知道私下做那样的挣扎,惨烈而无奈,自我思量的时候,恐怕又多份难堪。
“毕业时候,孔陪说太阳要回来了,眼光熠熠的。”林和谦笑:“我当时觉得你和孔陪恐怕都无法正常生活,可是你们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平静。孔陪本就内敛低调,你也是一如平常的安静,私下问孔陪,你若嫁人又该如何,孔陪淡淡一笑,能见到她就好,她幸福就好。”
“可是感情的事情是如何能控制的呢?孔陪日日失眠,几次看见拿着那个红色信笺,反复的看。”林和谦握紧了太阳的手:“你扭伤脚、烫伤手,孔陪提起时目光里尽是心疼。在曲浩哲苦苦相追的时候,孔陪烦躁、矛盾、嫉妒着。你知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在他的手机里是特殊的铃声,他只设置了你一个人的。有天楚界打电话说你在办公室一人难过,他风一样的出去找你。有次你在他怀里哭,他对我说,他抗不过去了,必须得走。那几天孔陪几乎没好好睡过觉,眼睛是红色的,胡子都长出来了,护士都奇怪一向干净整洁的孔医生竟然如此邋遢。”
林和谦把手松开,太阳的手已经很热了,眼眸也热切起来,小小的下劾抬着,灯光晃下来,反衬出洁白的光彩。
林和谦接着说:“他说他曾陪你过一夜,因为你在,那夜他竟然睡的极为踏实安稳。楚界问他,你情我愿,和太阳结婚又能怎么样。孔陪只是苍凉的摇头,很决绝的说,即使能抵挡的住攸攸之口,也难以平息自谴之心,一辈子会于内疚、惭愧中纠缠,亦无幸福,还连累了太阳。”
太阳能想到那个孤独的身影,只是心疼,憎恶自己的懦弱,以为安静的看着他,孔陪就会没有压力。
有一丝浅浅的阳光进来,她热切一望,太阳已经快升起来了,一切,该与黑夜时有所不同了吧?林和谦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感染了些许的轻松:“我该下班了,太阳,他总会回来的,不要遗憾,你们日子还长呢。”
庞德一脸胡须的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太阳神采奕奕的晒着阳光。
“林和谦用什么灵丹妙药,我只晃回去睡一觉,你就这么醒了。”庞德伸手摸摸太阳额头:“还有点热,你是怎么了,轰然倒地,以后不要这么恶意的吓唬人。”
“我饿了。”太阳声音柔和,散漫的神情让庞德心里一动:“想吃水煮鱼。”
“出院再吃,先吃点清淡的吧。”庞德穿上来时的那件大衣,准备出去。
“担担面也行。”太阳从身后请求。
有个护士进来呵斥:“胡闹,不能吃别的,去食堂买点粥。”
太阳定睛一望,竟然是沈卿,正拿着针进来,不由向庞德投去求救的目光。庞德一向惯见太阳坚强冷静,不想她却怕打针。好笑的走过来,握住太阳的手。
沈卿看着相握的手竟然面露喜悦,想来除却一个情敌,不由放下生硬,轻巧的把针推入。太阳舒口气,对庞德投降:“那就买点粥吧。”
沈卿在庞德走后,低声说:“孔医生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么?”
太阳摇摇头,过一会,看见花雕、曲浩哲和童颜一起进来,抱一束鲜花:“你可是醒了,我都差点给你监护人打电话了,就是不知道号码,问楚界和林和谦,怕孔陪担心,都不肯给。”
沈卿在一旁翻翻眼睛,勉强打个招呼,走出去。花雕在身后比划:“小女人!”
“我没事。”太阳忍住笑:“童颜怎样了?”
“别担心,不会留疤的。”童颜脸色红润,眼眸晶莹,恋爱中的女人大概都是这样吧。
曲浩哲的视线凝在童颜那里,不肯动。
花雕则很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了?”
三人笑起来,曲浩哲干脆把羞红了脸的童颜抱进怀里,反问花雕:“这下可明白了?”
庞德进来,和曲浩哲俩个人黑着脸,别扭的站着。
太阳忍不住叹气,拽拽庞德的袖子,庞德勉强对着童颜说:“对不起。”
曲浩哲替童颜开口:“口头道歉,有什么意思。”
太阳明白曲浩哲没有太记挂在心上,于是抿嘴一笑:“我出院时,庞德做东,宴请童颜,曲浩哲、陆正和我作陪。否则,童颜告庞德侵权。”
庞德与曲浩哲对峙半响,终于扬扬眉对童颜低声说:“你找地方吧。”
大家笑起来,友谊于是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蔓延开散。
太阳出院时候林和谦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保养,不要熬夜,不要喝酒,不要激动,按时吃药――
太阳不由斥责:“罗嗦。”
“我是怕孔陪回来跟我罗嗦。”林和谦笑道。
太阳一滞,脸色绯红的走开。和孔陪是一直没联系,详细知晓了孔陪的心意,太阳反倒不急了。
日子长呢,她想着,略略笑着,顺其自然最为是合情合理。
童颜挑选的是鲁菜馆,鲁菜以清香、鲜嫩、味纯而著名,十分讲究清汤和奶汤的调制,比较补身体。不知是谁授意,童颜点了整整一桌子菜:糖醋黄河鲤鱼、奶汤元鱼、黄焖甲鱼、九转大肠、汤爆双脆、烧海螺、烧蛎蝗、烤大虾、清汤燕窝、紫桂焖大排―――
庞德低声对曲浩哲说:“小子,你玩够了没有,光鱼你就点了三个了。”
“甲鱼不是鱼,是龟。它用肺呼吸的,是一种爬行动物。”曲浩哲一本正经的解释:“不是我点的,我也很同情你。”
庞德被噎住,不作声,花雕和太阳在一旁看着笑起来。童颜不知道笑什么,忙对着曲浩哲说:“点错了么?我把你告诉的菜名背下来照着点的,不应该错啊?”
曲浩哲拍拍头,无可奈何:“老婆,点的很好。”
众人笑起来,童颜更是莫明其妙。
陆正恰巧来了,听见一屋子笑声,便问:“笑什么这么开心?”
“笑某人娶个笨老婆。”花雕拉住陆正:“幸好我聪明。”
陆正刮刮花雕的鼻子:“又捉弄谁了?”
花雕笑:“这回可不是我,是童颜把曲浩哲给卖了。”
落座的时候,童颜仍在问:“没点错啊?”
曲浩哲叹气,把童颜的手拉过来紧紧握住:“我得好好看住你,否则,你要是被别人卖了,我可去哪里找你?”
童颜就是那样看着曲浩哲,信赖的微笑,点头。庞德转头望向太阳,她正怔怔的看着他们之间辗转流转的幸福。
饭菜多,彼此又消灭了隔阂,所以吃起来颇热闹。
问起陆正为什么这么晚来,陆正叹气:“我带班的学生,用《猪都笑了》的格式,编了首歌把各科老师编排了一遍。今天大家都在学校解决这件事情的。”
“猪还会笑?”童颜说:“我以为猪就会哼哼呢。”
大家又笑,想到话题,又都强忍住不笑,结果就都忍不住了。
“《猪都笑了》是单行道乐队唱的,很有趣的歌。”庞德解释,在这个场合,他亲和自然了很多。
“有趣?说来听听。”花雕好奇。
庞德看了一眼太阳,清清嗓子:“北京人说他风沙多,内蒙古人就笑了。内蒙古人说他面积大,新疆人就笑了。新疆人人说他民族多,云南人就笑了。云南人说他地势高,西藏人就笑了。西藏人说他文物多,陕西人就笑了。陕西人说他革命早,江西人就笑了。江西人说他能吃辣,湖南人就笑了。湖南人说他美女多,四川人就笑了。”
“猪在哪儿呢?”大家听的有趣,花雕却没忘记主题。
“在最后一句呢。”庞德慢慢说来:“小日本说他是人啦,全世界的猪都笑了。”
“够狠!”曲浩哲折服:“小日本人就应该这样骂。小泉五次参拜靖国神社,向对中国犯下滔滔罪行的战犯进行顶礼膜拜。而且还改历史书,把侵略说成进入,美化自己、丑化中国。不断的否认南京大屠殺、否认日军在中国犯下的种种罪行。日本至今没有一个领导人在人们英雄纪念碑前献花、下跪做真诚的忏悔。”
陆正接口同意:“日本埋在中国地下的毒气弹大约有200万枚。日本战败后,规定日本军费开支数额不能超过其国民生产总值的1%。1993年起,日本已连续10多年成为仅次于美国的超级军事支出大国,其人均军费用居世界第一。据说日本一个兵有一个连的装备,若有战事,顷刻间就全国皆兵。日本的危险最近诿国首相小犬纯一狼以明确表示自卫队就是军队。他们的导弹防御计划主要是针对中国。”
“是啊,清华学生已经有行动抵制日货了。他们倡导非暴力、非直接对抗性的民族自救活动,倡议不买日本的东西,象富士、佳能、松下、东芝、尼康、本田、丰田、铃木、马自达。”太阳也不齿日本人做出的种种行径。
“那我明天坚决不再买资生堂和花王化妆品。”童颜保证。
曲浩哲看了童颜一眼,说:“我们应该学学韩国人,日本人是很佩服韩国的,却在骨子里看不起中国,因为中国对日本表现的太软弱了,韩国说抵制日货,他们可以在大街上没有一辆日本车,中国人说抵制日货,上帝都笑了,因为大街小巷几乎全是日本车。”
花雕忽然就问:“学生把你编入这个歌里了么?”
看见陆正点点头,复又问:“怎么说的?”
陆正有些脸红,忙低声说:“回家再告诉你。”
童颜却不依,非要听听,陆正只好红着脸说:“王培说自己长得帅,陆正就笑了;陆正说自己女朋友多,孙讯就笑了。”
转了一圈,就是说陆正长的帅气,女朋友少。
花雕颇满意的点点头,对着满桌子人说:“我编个给你们听听啊:陆正说自己有才情,太阳就笑了;太阳说自己有风情,花雕就笑了;花雕说自己欠人情,庞德就就笑了;庞德说自己有爱情,曲浩哲就笑了;曲浩哲说自己爱着一个人,童颜就笑了。”
此举极绝,庞德可不就欠童颜一个人情,众人听着都忘记了赞叹。陆正目光里透着惊讶,混合着骄傲,带着些感情,不可遏制的在桌下悄悄找到花雕的手,握住。
庞德在一旁用不可闻的细小的声音抗议:“谁说我只欠人情没有爱情了?”
第十五章
天气真的冷起来,花雕陆正开始计划春天时候结婚了。楚界、林和谦和孔陪都有联系,但是太阳依旧没有孔陪发过来的任何消息,也没有给他去信——说的太深,怕孔陪逃避到海角天涯不回来见她;说的太浅,怕云淡风轻的委屈了心意。索性就这样对着孔陪思念而沉默着。
日日搜集证据、出庭、健身、和花雕童颜一起聚会、帮助庞德清理酒吧、做做账目、学专业课程和英语,和沈舒一起做了一个关于罪犯心理成因的调查和研究,忙碌而充实。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衿寒被冷,就格外想念孔陪宽厚温暖的胸怀。
早上起床的时候,拉开窗帘就看见了满目的雪。顿时心情一朗,套件橙色、明黄和灰色混合的棒棒线织成的高领毛衣,外面随随便便穿一件黑色收腰的棉服,就走了出去。
空气很冷,呵气成霜。雪还没有停,稀稀落落的轻盈飞舞,而地上的雪厚重晶莹,踩上去执拗执拗的很响。附近有孩子在堆雪人,清朗的嘻笑声生动悦耳,人世间或许真的有幸福之说吧。
忽然就不想去上班了,这个银质的世界里面,融入世俗繁杂的事情,格格不入的浪费,于是给楚界打电话请假,楚界的声音是含糊不清的,想来刚刚睡醒。
楚界很奇怪的重复一句:“真的不来么?”
“事务所有事情么?”太阳一脚一脚的踩着雪,打算去四处走走,暂时不滞留在钢筋水泥的禁锢中。
“哦。”那边的楚界很是古怪的应了一声,太阳不记得最近有什么棘手的案子非要集体讨论,便说:“外边下了很大的雪,放一天假赏雪吧。”
“下雪了?”那边吃了一惊,看了一眼外边随即就说:“随你,但是记得要开机。”
太阳没有怀疑什么,想想便给花雕打电话,把她从床上挖起来,怂恿一起堆个雪人。
花雕兴致勃勃:“过来书苑,这里地方大,而且陆正今天没课,一起玩。”
太阳在雪里慢慢走着,路都被雪覆盖了,行人路路续续的多起来。扫雪的人奋力的挥着工具,街边上有卖早点的店铺,熙熙攘攘的热气和来来去去饿着的和吃饱的人在穿梭。小小的学生背着大大的书包,几个人一起用雪球打打闹闹,眼睛里极具神采,在雪的映衬下格外明亮。太阳感觉有些冷了,拢紧袖口和衣襟,抱着手臂,叫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很年轻,一边慢慢的开着,一边抱歉的说:“小姐,路滑堵车,可能要慢一些,不赶着上班吧?”
太阳轻轻摇头,也是一脸笑意:“没关系的,我没什么着急的事情。”
司机很温暖的回报以笑容,表示感谢。
太阳忽然发现生活很奇妙,衬着雪景,街边打闹的孩子眼睛里有着真实的快乐,眼前司机那没有掩饰的善意和自己此时的心情,觉得活着应该是件很美丽的事情。
花雕准备了所有的东西,手套、铁锹、铲子和胡萝卜。
陆正好笑的看着穿着白色衣服的孩子气的花雕,正跺着脚搓手:“陆正做身子,太阳做头,我做眼睛和鼻子!”
太阳浅浅笑着:“做完我们照一张照片吧。”
陆正已经动工了,顺便铲出一条小路,太阳不由夸奖:“陆正有公德心,建议给个好市民奖状。”
花雕忽然很郑重的对着太阳低声说:“太阳,你是不是真的恋爱了?”
太阳疑惑不解,花雕探究的看着她的笑容:“觉得你和从前不一样,以前你的笑都是很飘忽的,不理俗事,仿佛随时消失一样的不真实。现在你真的是在笑,从心里往外边溢出的笑容。”
太阳看了花雕一眼,花雕接着说:“从前感觉别人是水,你是水蒸气一样。现在感觉你踏实而快乐,因为――庞德?”
太阳思忖了一下,点点头。
“庞德教会我热爱生活,教会我,只有先很爱自己才有能力去爱别人。”太阳看看手上橘黄色的毛线手套:“我一点点感受到,生活角落里各式各样的快乐,雅致的,俗气的。”
“那――你爱庞德么?”花雕问。
“庞德一直想帮助我弄清楚对孔陪的感情,甚至不惜以自己做参照物。”太阳深深出口气,空气冰冷却清新,感觉很舒服:“他的确成功了。”
花雕好奇的睁大眼睛。
“庞德也象男人一样,处处照顾,处处关心。但对他没什么准确的性别划分,当他是伙伴、弟兄、家人,信赖而亲切。”太阳转转眼睛,笑意盈盈:“他让我知道,我喜欢他,却爱着孔陪――象女人爱着男人一样,爱着孔陪。”
花雕叹服,太阳很少在阳光下,骄傲的承认自己对孔陪的感情。脱胎换骨一样的勇敢、坚持、锐气朗朗。
陆正在那边抗议:“花雕,你和太阳就准备做监理,竣工时验收啊?”
花雕高高兴兴的:“陆老师,加班加点的干啊,做完才能有早饭吃!”
雪人终于是堆成了,圆圆滚滚的肚子,加上胖胖的头,显得憨态可掬。花雕把胡萝卜切成片,做成钮扣,把自己小时候穿的红色带毛的小棉围肩给雪人披上,顿时格外华丽壮观。拍拍手,看着作品,拉着太阳一起转圈欢呼。
陆正找出数码相机,在一旁不作声,一张一张记录这两个经历过苦难却返璞归真的女孩子,她们的笑容和对生活的珍惜让他深深感动。
花雕看着陆正笑道:“饿了吧,一起吃饭去。”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了。
陆正只是悄悄说:“晚上别忘记把围肩拿回去啊,那么漂亮,给我们女儿留着。”
只见花雕脸色一红,半真半假扭捏着打了陆正一下,陆正顺势握住她的手,牵起,朗声笑着:“我请你们吃水煮鱼吧。”
太阳一笑,颔首。
一下午,太阳和花雕陆正一起捧着茶窝在客厅看光盘。
花雕喜欢《无极》,太阳却不喜欢那种很唯美却略显空洞的电影,仿佛一个美轮美奂的女人,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
太阳喜欢《可可西里》,里面充满了死亡,充满了对生命的叩问。最为触目惊心的一场死亡是寂寂的荒原之上灼灼日光之下,上千只藏羚羊的尸骨安静地躺着,干枯的白骨上粘着大粒大粒的沙土,黑色的秃鹫啄食着粉色的肉。巡山队员们沉默无语,因为任何语言都失去了力量。它们被葬掉,挤在一个大坑里,再壮阔的生命还是脆弱的。天葬,流沙,冰河,风雪――通过胶片,可以看到人类再大自然面前是多么渺小,面对恶劣的环境和死亡,只好无可奈何地低下头,于是爱与痛苦真正充满了心灵。从各个巡山队员的脸上可以看到一种沧桑,饱经岁月洗礼后的人都少了一分轻浮,实在的感觉虽不张扬,却深深地震撼到了心灵。最让太阳震撼的是日泰队长对尕玉说的那句话:“见过磕长头的人吗,他们的手和脸脏得很,可他们的心特别干净。”太阳在一边久久不语,久久不语。
楚界打电话时候的声音是兴致勃勃的,问太阳在哪里,知道和花雕陆正在一起后,急切的让一起去他们家吃饭:“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下车后,陆正和花雕先走进楚界的院落,太阳因为接当事人一个电话就落在后面。天色已经黑透,太阳小心翼翼的走着,打开门,跺跺脚。
低头看见一堆的鞋,可见人很多,却出奇的安静,心下奇怪,就向屋子里张望。沈舒、楚界、林和谦、花雕、陆正都站在那里看着她,神色很促狭、兴奋、带些抑制不住的笑容。太阳正想开口,却看见他们身后的那个人,不由掩住了嘴,眼泪就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那是已经离开三个多月的孔陪,穿件浅灰色毛衣,正温煦的笑着,站在那里。
楚界乐呵呵的说:“孔陪放寒假了,早上就想告诉你,你说下雪,我怕机场关闭,孔陪不能按时回来,你该着急了。干脆就到了再告诉你吧。”
太阳依旧站在门口,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孔陪:比从前瘦了,黑了,头发也长了些,略略的有点胡子,穿着浅灰色粗毛线衣和休闲裤子,带些远道而来的沧桑和疲倦。
楚界上前把太阳拉进来,边问沈舒:“老婆,受惊过度不会得癫痫吧?”
沈舒好笑的说:“不会,癫痫是慢性疾病。”
孔陪闻言也笑起来,没出声,只是很认真的注视着太阳。瞬间目光里揉合了些许的情绪,却辗转而过,只剩下干干净净的眼眸,装满了关心。
“还好吧?”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出口时却艰涩而迟疑。
林和谦坐在一边暗自叹气。
太阳收拾好情绪,点点头,再点点头。
沈舒进厨房端菜,花雕去帮忙,不时往客厅看一眼看一眼的。
楚界忙着问孔陪问题,都是极其无聊的:“从哪里上的飞机啊?”
孔陪耐心的回答着:“洛杉矶。”
“飞机上需要多长时间啊?”
“十三四个钟头吧。”太阳听着两个人一问一答,看着孔陪随意放在身侧的手指和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一种真实的存在感涌上来,于是很满足的笑了。
“太阳,发了十分钟呆,才笑一笑,反射弧未免太长了。”林和谦捕捉到太阳的神情,孔陪听见于是望过来,正撞上太阳来不及收回的笑容。楚界则孩子气的跑到沈舒身边:“我们也花五千块钱去趟美国吧,上飞机时是白天,下飞机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多神奇。”
吃饭时,大家很随机的坐下来,太阳离孔陪很远,低着头,一双筷子在碗里拨弄来拨弄去却吃不下任何东西,满心满意的在想,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有人夹些菠萝咕咾肉放在她碗里,太阳恍然抬头,看见是孔陪。笑笑,重新低头,一点一点的吃起来。
“孔陪,有没有礼物啊?”楚界忽然想到一个重大问题。
“有。”孔陪点点头:“吃完饭拿给你。”
“我估计孔陪会买是鱼油。”林和谦接口:“要不就是西洋参。”
“鱼肝油啊?”楚界兴趣缺缺:“满街满谷都是,还用去美国买?”
沈舒、林和谦和孔陪相视失笑。
沈舒解释:“鱼油不是鱼肝油。鱼油的主要成分是EPA和DHA,鱼肝油的主要成分是维生素A和D,鱼油主要用来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和健脑;鱼肝油则是用来防治夜盲症和佝偻病的。”
“那我得多吃点,可以变聪明。”楚界恍然大悟。
“是,你是该多吃点。”林和谦颔首同意。
出乎意料得是,所有女士收到的礼物都是一件银质的手工挂件,而男士收到的是领带。
花雕欢天喜地的挂上自己的项链:斜斜的“H”形状,小巧玲珑,简约别致:“是不是我名字的意思啊?”
孔陪点头表示同意:“我认识一个老人,很喜欢做银质的小饰物,他帮忙做的。”
沈舒收到的是一副由银质的小珠子串成的项链,每个小珠子上竟然都是镂空的小花。高雅端庄的气质就由细节渗透出来。
花雕急急的要打开太阳的盒子,太阳一躲,花雕便更加好奇。陆正在身后扯扯花雕的衣袖,花雕恍然,随即问:“该走了,哪个搭顺风车?”
林和谦和太阳都应了一声,楚界说:“孔陪家里没打扫,估计又脏又冷,就住在这里吧。”
太阳起身穿上棉衣准备走。沈舒突然说:“太阳留下吧,这么久没见到孔陪了,多说一会话也好。”
“是啊,明早坐我车上班。”楚界劝慰。
太阳停驻,低头想了一会,再抬头望向孔陪,后者正安静的注视着,没有拒绝也没有邀请,只是好像在等一个很平常的决定。太阳并不恼怒孔陪的疏离,甚至不再考虑他是长辈的权威,只是――有些羞涩,带点点矜持。终是点点头,听见孔陪若有若无的舒口气——刚才,他紧张?
四个人在一起,有三个人都不怎么擅长聊天,楚界一个人觉得无聊就早早张罗睡觉。
各自道过晚安,孔陪几乎都没有多看一眼太阳,进了卧室很快就关了灯。想来是长途困倦,疲乏到极致了。太阳住在他对面的屋子,洗过澡,独自在房间里不开灯。尽管咫尺,却依旧如天涯,思念跟往常一样洞穿整个寂寥的长夜。拉开窗帘,月光冷冷绽放在荒凉的夜空里。
太阳摸着颈上孔陪送的垂坠的链子,摸索到那个银质的小小太阳,不由温柔的笑着,仿佛在瞬间找到勇气,飞驰而来的喜悦席卷了全身。
夜半,太阳饿的辗转反侧,想到自己晚饭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索性起来去厨房找牛奶。蹑手蹑脚的打开灯,看见厨房边角的小桌子上有盒带着英文字母的药,太阳知道是孔陪吃的,拿起看名称和说明是治疗胃病的药。太阳想到在吃饭时候孔陪频频皱眉,大概因为是胃疼吧。
想到孔陪在万里之外的挣扎与无可挣扎,毫无归路的毅然决然,断壁残垣下摇曳如烟的快乐,层层羁绊,逆流而上的绝望――感觉自己的胃在刹那间抽搐痉挛,反复间不知道是自己疼还是为孔陪心疼,太阳紧紧的攥住手中的药盒,倚墙蹲下,抱紧手臂,低低的啜泣起来。
有人进来,慢慢的蹲在太阳前面,太阳知道是孔陪,于是抽泣着低着头不肯起身。
孔陪伸手把太阳手里的药盒拿开,把她拉起,太阳透过泪眼朦胧狼狈的看着他,目光在灯光的反射下,如星辰般晶莹,灼灼闪亮。孔陪长长叹口气,伸手把太阳拥进怀中。
第十六章
孔陪抱着太阳,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宽慰的触摸着太阳长而顺直的头发,太阳的抽泣声慢慢的就停下来。两只手环抱过去,攥住孔陪后背的毛衣,把脸埋在孔陪温暖的怀中,听着他“扑通”“扑通”孔武有力的心跳,贪恋的闭上眼睛,一任涤尘无烟、朗月无痕。
很久很久也不肯移动,仿佛此生终此定格即可。
太阳的肚子咕咕叫着,孔陪低沉的笑起来,拍拍太阳的后背,想移转开身子。
太阳抱紧他问:“为什么还不睡觉?”
孔陪站好不动,由着太阳抱紧:“倒时差呢。”
太阳感觉很微妙,从前是轻易不敢碰触孔陪的,现在倒是觉得一如女人碰触男人那样自然而然,从容闲适。想来是庞德所言,自已也许真的是完全独立起来,长成别于孔陪的个体,反而更加亲近。
于是就顺着心意仰着头娇俏的问孔陪:“这么久,你,可思念我?”
感觉孔陪身形一紧。
看着太阳一心一意等着答案的眼眸,触动了积蓄已久的心绪,不由点点头,重重的点点头。
太阳璀璨的笑开来,注视着孔陪紧绷的唇形,想也未想,踮起脚尖,亲了过去。孔陪堪堪的别过,太阳的唇就轻柔的扫过孔陪的脸颊,碰到了胡茬上,太阳触到了隐约粗糙的质感,且温暖。
一震,太阳听见孔陪低哑的声音:“太阳,不能这样,你是我女儿。”
太阳睁大眼睛,安静的看着孔陪的逃避躲闪,孔陪无处遁形,伸手掩盖住太阳的眼睛:“孔太阳,不要这样看我。”
终是恼怒了,太阳缓缓一笑,松开孔陪,并把孔陪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握住,字字句句说的很缓慢:“我不是你女儿,我爱你,孔陪。”
孔陪震动、慌乱,后退一步:“不要胡说,孔太阳,你是我孔陪的女儿,从来都是,此生都是。”
太阳知道孔陪或许正在努力说服的,不过是他自己。
厨房里游荡着些许的紧张的气息,孔陪和太阳坐在餐桌的两侧,离的很远。孔陪的身形依旧绷的紧紧的,唯恐太阳做什么或说什么。
太阳什么都不说,起身找茶,孔陪在一旁忍不住建议:“既然饿了,就热杯牛奶吧。”
太阳热了两杯牛奶,自己捧一杯,暖着手。孔陪出去找件沈舒的外套,太阳拿过来穿上。
太阳望过去,孔陪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了解所谓的成熟是约束自己,坚忍无言。是说不出的伤痛,在锤打和淬火中坚强,太阳仿佛感受到孔陪多年来所抗拒和忍受的,于是心再次痛楚起来。
“你如果不喜欢。”太阳终是不忍,缓缓开口:“我们就按照从前的轨迹相处。”
孔陪震动了一下,抬起头。
可是,太阳难过的想,如何才能归于消弥?爱过,痛过,那么真实的存在着?孔陪想了一下,说:“美国的那个课题——”
“不要说你不回来。”太阳止住孔陪的打算,与他生活那么久,怎会不知道他的性情?
孔陪不说话,看着她。
“这么长时间,这么远的距离,你难道逃的开了?”太阳闭闭眼睛,很绝望的一个动作:“有时候,思念一个人,就像种了一颗种子。无论云蒸霞蔚,还是日暖生烟,她都会肆无忌惮的生长,白昼和黑夜,永无尽头,不肯停歇。所以,不要不回来,让我看见你。”
太阳语意凄楚,重申:“无论以后怎么样,你答应我,让我看见你。”
孔陪思忖良久,然后郑重的点点头。
夜就这样弥漫在太阳和孔陪的周围,两个人对坐良久不说话,却谁也不舍得走开。太阳能感觉到孔陪温和的情绪围绕过来,感觉到孔陪的牵恋和珍视,就放下所有的酸楚,只是这样坐着,感受着温存,他就在那里,咫尺,触手可及。
“孔哲,和我妈妈感情好么?”太阳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记得当年零星的片段,好象从来没感觉过妈妈怀抱的温度,只是觉得妈妈精致、盛装,频频出门,很少见到孔哲。妈妈临走都会说:“乖点,妈妈回来带好吃的给你。”
孔陪想了一下:“我不常去,那时哥哥的医院比较忙,你妈妈好象—--更忙。”
孔哲是个很权威的医生,技术精湛,不苟言笑,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没有半点笑意。
“但是,听哥哥说过,很喜欢你妈妈。”孔陪叹气:“姻缘宿命吧,人力不能及的。”
“他们死在一起,也算有始有终。”太阳注视着孔陪:“我爸爸杀死了你哥哥,不恨我么?”
孔陪震惊,紧紧的看着太阳:“谁告诉你的?!”
太阳看着这个想保护自己、惟恐自己受到半点伤害的男人:“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记恨我么?”
孔陪看着太阳不说话。
好久才慢慢的道:“知道以后,难过了么?”
“我看了当年的卷宗。”太阳喝了一下牛奶,有点冷了,感觉到周身的凉意:“看到了现场的照片,照片有点旧了,发出黄颜色。妈妈依旧优雅,头微微仰着,衣服上的血是触目惊心的。孔哲---”
太阳说不下去了,伏身干呕着,什么都吐不出来,手脚冰冷。
孔陪快步过来,迅速的把太阳整个抱起来,低低的沉痛的说:“不要想了,都过去了。”
太阳无法不想,孔哲和妈妈在医院的楼梯上,妈妈只在心脏上中一刀,而孔哲是七刀,五刀在脸上,面目全非,残忍之极。爸爸随即自杀,被救,三日后继续自杀,终究是死去,犯罪嫌疑人死亡,于是案件侦查终结。
太阳浑身颤抖,孔陪把她抱的紧紧的,喃喃的问:“我竟然不在,你自己怎么过来的?”
太阳终于苍白着脸,对着孔陪遍遍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沈舒打算叫太阳,孔陪制止:“昨晚太阳没休息好,让她多睡会儿吧。”
楚界一脸诡计多端的样子:“你那么早就睡了,怎知道太阳没睡好?”
孔陪不理他,吃自己的早饭。
“不要以为不知道你和太阳在厨房聊天。”楚界摇摇头:“也不知道找个暖和地方,怜香惜玉可是男人必修课程。”
孔陪忍不住的问沈舒:“平时在家他的话也这么多?”
沈舒点点头:“差不多,我要是不搭理他,他就和猫说。”
楚界闷声问:“去医院我送你,太阳晚点自己打车去吧。”
孔陪摇摇头:“不去,明天再去。”
孔陪原计划今天去医院销假,寒假过后再回美国。楚界想问是不是因为太阳才不上班,终于是窃笑着忍住。
太阳来的时候楚界就不停的追问:“孔陪真的没在家么?”
太阳起床就没看见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见楚界追问的急了,就道:“不如去公安厅申请个追踪仪,帮助你搜集些孔陪的踪迹。”
楚界悻悻的转身。
孔陪去的是百里之外的围圈坟场,前面是个陈列骨灰盒的大厅,后面是很大的空地――那都是去世很久的人,安静的住在一个个坟茔里。他很快找到三个并列的坟茔:一个稍微离的远些的是哥哥,而两个离的近些的是霍吉安和穆丹。
当年在霍吉安杀了哥哥之后,他曾经在医院见过一面那个沧桑而木讷的男人,他恳求与穆丹合葬。在孔陪转身的刹那,他从床上跌落跪下。孔陪不止一次想过这是怎样的感情:杀戮、鲜血、仇恨、含着极致的纠缠。孔陪想起《圣经》的一段教义: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孔陪看着满山满谷未来得及化开的雪,洁白无暇,回头看看哥哥孤单的家园,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道哥哥是否原谅自己,感情逾越不过道德,孔陪跪在哥哥的坟前,手掩住脸孔,当年霍吉安并未和穆丹离婚,穆丹从法律意义上说并不是孔哲的妻子。
他最终还是把霍吉安一起葬这里,连同那段血泪横生的感情。叹口气,起身,重新俯下身掬起一把雪,很快化成冰水从手中流下,宛若泪,滴滴晶莹。
多年来,从未带太阳来这里,太阳小的时候,觉得这个地方太过凄苦。太阳大的时候,面对三个坟墓无从解释,就只是自己来,自己走。
离开时候心底略略澄净,如果有爱,他们互相也应该会悲悯宽容吧。
晚上下班太阳依旧和庞德一起健身。
楚界一问再问:“不和我们一起吃饭?”
太阳想都没想:“有人在等,失信总不是君子所为。”
太阳跟着健身老师在欢快的跳着韵律操,摆手,投足,轻盈美丽。
庞德观察太阳良久,说:“和孔陪有联系了吧?”
太阳惊觉反问:“你如何知道?”
“你眉间眼角都藏不住的喜悦。”庞德叹然:“世间能让你毫无芥蒂的展开容颜的,不过就是此人此事。”
太阳莞尔:“他回来了。”
“怎么舍得前来见我?”庞德貌似无谓的调侃。
“你告诉我要有自己的生活,日日追随他,就没有自己了。”太阳心情大好,开着玩笑:“两情相悦不在朝朝暮暮。”
庞德也在笑:“回来以后有什么变化么?”
太阳仔细思索了一下,摇摇头:“瘦了,黑了。没有什么变化。”
“我在问你。”庞德纠正。
“我――变得比较勇敢。”太阳笑起来:“你真是个出色的老师。”
“主要是你,像个有潜力的学生。”庞德似真似假的夸赞:“晶莹剔透,聪慧玲珑。”
“是,人都是在互相吹捧中成长进步的。”太阳一板一眼的开着玩笑。
林和谦、楚界和孔陪在一起喝酒,周遭很乱,人气升腾除却了外边的寒冷。
“太阳――去健身了,说今晚不过来,回家住了。”楚界大声说,细细看着孔陪的反应,孔陪平静安详。
“白天我已经找人把屋子收拾了,一会也回家去住。”孔陪一向是个不愿意肆意打扰的人,收敛,礼貌。
楚界点点头。
林和谦喝着酒,看着有些憔悴的孔陪:“有什么打算没有?”
“申请、立项,先做预备的理论工作。”孔陪想了想:“明年带仪器回来,再做实质性工作。”
“不是这个。”林和谦虽然知道孔陪的伤痛,但是伤口不加清理,只会感染、发炎:“我是说,你对太阳的打算。”
孔陪正握着酒瓶,听见说话就慢慢放下,认真而沉静:“我答应太阳回来,她也应允不改变现状。”
林和谦能想到太阳的艰难妥协:“你想过太阳的日子没有?含含糊糊,日日终老?”
孔陪叹气:“她健康、睿智、独立,终究会拥有新的生活。会有爱情,会结婚生子,会平安幸福。”
“你不要自欺欺人。”林和谦恼怒:“太阳努力的尝试自己生活,不就是为了你不再挂念么?她那么固执倔强,如何能拥有新的爱情?如何能结婚生子?如何能平安幸福?”
楚界在一旁看着,林和谦几乎是在吼叫:“亏你受过那么多年教育,人不是禽兽,感情要是能控制的住,就不是感情了。孔陪,你不是超人,就算你想把自己埋葬,也没道理让太阳来一起殉葬。”
孔陪动容,神情黯然无奈:“林和谦,相隔了十八年的时间和伦理,我要了太阳,才是让她殉葬。”
太阳下了庞德的车,随意的摆摆手,庞德随即把车开走。冷风骤起,太阳知道雪化时候会带走热量,现在正是冷的时候。她快步跑向大门,开电梯时候,管理员随口一句:“你叔叔好像来过,没进来。”
太阳心底巨震,忙问:“多久了?”
“半个钟头了吧。”见太阳转身疾走,忙说:“这么冷的天,怕早就走了。”
太阳风一般跑到门口,天色已晚,冷风侵袭,周遭没有人,很寂静。太阳慢慢放下脚步,一点点在黑暗中寻找,终是看见孔陪穿着件暗色的羽绒服站在角落里,这个地方正对着大门的方向。
“既然来了,怎么不找我?”太阳闻到孔陪身上酒的味道:“上来坐会儿吧。”孔陪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太晚了,先回去了。”
太阳在他身后追问:“有事么?”
“没事。”孔陪止住脚步:“就是――想见见你。”
随即,迅速的大步走开。
太阳半响未动,亦悲亦喜,夜空下,一任冷风飘摇而过。
陆正没放寒假,正是忙的时候,花雕跑到太阳家度假。花雕从不去陆炎炎家,太阳知道花雕和那个势利俗气、专横跋扈的小女人一定不能很好相处,便从不问及。
太阳穿着藏青色毛衣,罩着细线挽成的天蓝色小披肩,把头发利落的束起,找个阳光充足的地方,看着书。花雕自己一点一点打着游戏积分,表情妙趣横生颇为热闹,太阳暗测这个游戏大概波折起伏,有挑战性才致使花雕兴致勃勃。
花雕最终气结:“就一小小失误,得重新打过。”
太阳悠悠的说:“没听过么,一子错,满盘皆寥落。所以,凡事要慎重。”
“人生本就悲苦烦躁,何苦再给自己定些若干规矩。”花雕不以为然:“虽不是得过且过,也要凡事怎么便宜怎么来。”
太阳笑笑,觉得花雕神情天真烂漫,也不由心旷神怡。
“孔陪最近有没有找你?”花雕问。
“听楚界说他好像挺忙。”太阳倒两杯热咖啡。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花雕抱着咖啡杯子暖手。
“等着啊。”太阳舒服的伸伸手臂:“等着孔陪走过世人的眼线和自己的那道关卡。”
“他要是一辈子想不明白呢?”花雕歪着头问,很是关切。
“那就等一辈子吧。”太阳轻巧的说:“估计到老的时候,没什么力气抗衡,索性就投降了。”
花雕思索良久:“这样的爱情值得么?”
“当然值得。”太阳弯弯嘴角,很妩媚的表情:“谁说过的,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有可等之人,也是一种幸福。”太阳接着说:“这么深切的相遇,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第十七章
孔陪在家设宴,约好来接太阳。
在等电梯的时候,看见陆炎炎上来。孔陪身形一滞,很快目不斜视进了电梯,太阳在一旁不作声响的随之进入。陆炎炎一闪,也跟着进来。
三人静默良久,各怀心事。
到楼下,陆炎炎按住电梯,重新上来。
陆炎炎见二人齐齐看着她,就尖锐而霸道的说:“都先别走,我有话要说。”
孔陪皱皱眉毛,太阳直截了当:“我们赶时间呢。”
到十三楼,有人上电梯,孔陪和太阳对视一下,只好下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陆炎炎完全不看太阳,带些哀怨,问孔陪:“我哪里不好么?”
孔陪一向不善于和人沟通,看看陆炎炎,叹气,没有说话。
太阳看见孔陪窘迫,于是打开门:“进来聊吧。”
“你因为喜欢她,才拒绝我的么?”陆炎炎一指太阳。
太阳觉得甚是无聊,把钥匙往孔陪手里一放,低声:“说清楚就下来吧,我到大厅等你。”
陆炎炎终于被二人齐齐不语的默契、闲适所激怒,她对着太阳咬牙切齿想急急破坏掉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孔陪吻过我,看过我周身的样子,你想不到吧?”
太阳望向孔陪,后者大窘,脸色就红起来。
太阳了然,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炎炎恼羞成怒上前兜头就是一耳光,太阳躲闪不及,当场怔住。这一耳光货真价实,太阳感觉火辣辣的痛楚,孔陪在一旁变了脸色,伸手握住陆炎炎的手臂,疾步拖着扔出门外,陆炎炎的高跟鞋踉跄着狼狈不已。
孔陪警告:“试试再动一次手。”
随即把门拍上,门外的陆炎炎叫嚣:“你和她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你对得起你哥哥么?这是乱伦、是变态,你知不知道?!!”
孔陪一忍再忍,终是再次打开门,对着陆炎炎确认:“是你告诉太阳的?”
陆炎炎看着孔陪的脸色有些害怕了,仍是色厉内荏的仰着头:“是我告诉的,我哥哥说她当场就晕倒了,住了半个月院。”
孔陪扬起手,陆炎炎快步避开,孔陪终究是没跟女人动过手,于是转身关门。
走到太阳跟前,用手背碰碰太阳红肿的脸颊,滚烫。倒吸一口凉气,拿来一块冰毛巾。
太阳并不十分愤怒,用毛巾捂着半张脸,偷看孔陪努力压抑的怒气。知道他在翻江倒海的心疼,竟然偷偷的很是欢喜:“快走吧,大家该着急了。”
孔陪不说话紧抿着嘴,看看太阳的脸仍旧肿的厉害:“疼不疼?”
太阳摇摇头:“还好,走吧。”
临出门之前,带些调侃,悄声道:“温香软玉,既然送上门了,怎么还推辞了呢?”
孔陪有点气恼,有点羞涩,有点点被捉弄的无所适从,看着太阳说不出话来。太阳从不开孔陪的玩笑的,渐渐的,孔陪眼睛里有了新意,小小的太阳,怕是已经偷偷的长大了。
晚饭是太阳一手安排,众人帮忙做助手。因为天气寒冷,做的都是东北菜式:鲶鱼炖荷包蛋、大枣土豆炖牛肉、贴饼子炖小鱼、海蛎子炖酸菜、黑豆爆鸡丁、草菇瓜园,满满一桌子。太阳脸上的红肿很快就散去了,孔陪心有旁骛,频频的去太阳周围看看。
庞德也在邀请之列,闲闲散散的看着孔陪的焦急和掩饰。
楚界边吃牛肉边赞叹:“终此一生是不能做和尚了,佛教真是功利,非得限制食欲和性欲,才得以交换修成正果。不娶媳妇,不喝酒吃肉,惨淡经营,活上千百年又能如何?”
沈舒赞同:“宗教里面最宽容的莫过于基督教了,几乎不禁忌什么,允许人犯错误,只要真心悔改,就可以了。”
孔陪微笑反驳:“基督教也有禁忌的,不准吃喝血液,不准偷盗,不准谋杀人命,不准犯奸淫,不准作伪证害人,不准贪恋他人妻女财产。”
“这哪里是宗教禁忌,这是刑法分则的规则啊。”太阳听着颇熟悉。
陆正笑笑接口:“伊斯兰教忌吃猪肉、狗肉、驴肉和血液,总是对人性有要求的。”
“回族认为饮食,所以养性情也,以彼之性,益我之性。彼之性善,则益我之性善;彼之性恶,则滋我之性恶;彼之性污浊不洁,则滋我之性污浊不洁。”林和谦喜欢吊书袋,他当年酷爱中医,古文最好,所以凡事都喜欢说上几句众人听不懂的话为乐趣:“意思就是吃的东西影响人体。穆斯林观念穿衣是为了御寒,不求华丽;吃饭是为了摄取营养,不求味美;男女欢爱是为了繁衍后代,不求刺激。既不禁欲,也不纵欲,这是中庸之道,大家普遍接受的。”
“我觉得应遵守的东西应该是这些。”花雕举着手指列举:“私下是道德,广义上是法律,在公司是纪律,在家呢,听陆正的教诲好了。”
陆正本是正正经经的听着,边听边点头。最后一句终是没能点下去,因为突然,就毫无预料的僵持在那里,与花雕诧异的对视。众人大笑,花雕事不关己的吃起饭来。
回家的时候,是庞德送的太阳。庞德特意留意孔陪,后者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再回头看太阳,亦是如此。
在路上便忍不住的问:“走的时候不留恋么?”
太阳正抚摸着颈上挂着的项坠,半响反应过来。
便反问:“你如何得知我不留恋?”
“没有什么留恋的痕迹啊。”庞德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看不见你们互相看一眼。”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太阳笑起来:“宏大的音律听上去往往声响稀薄,宏大的气势景象似乎也没有一定的形状,我们广袤无垠的思念和留恋,都在这里。”
太阳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正怦怦的,跳跃着。
庞德不再说什么,目光深邃悠远,面容没有玩笑的意味,仿佛领略着什么。
很快就过年了,楚界林和谦都和自己的父母亲过年,而花雕同陆正的父母亲在一起过。孔陪和太阳都没有自己的父母,骤然间冷清起来。
往年都是太阳来孔陪这里,今年心意说破,太阳略略矜持的等着孔陪的邀请。果然,还有三天过年的时候,孔陪打电话来,声音听起来很温暖:“太阳,回家过年吧。”
太阳去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庞德,员工都走了,他一个人在空旷的酒吧里面,喝着酒。
太阳一下子就被这个悲怆的气氛所击倒,她几乎从来没有问过庞德的身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只知道庞德读过大学,熟悉钻石玉佩、翡翠珍珠;会专业的调制鸡尾酒,有几个混混的小弟兄,酒吧能挣很多钱;会嘻笑打闹的解决自己所有的忧伤;能锐利聪明的看清楚生活的走向;貌似不羁,实则敏感。
太阳在庞德的面前坐下,庞德看看她,起身调制了一杯草莓龙舌兰。
太阳问:“去哪里过年?”
庞德诧异,太阳很少问及他人私事。
“不去哪里。”庞德指指酒吧:“每一年都在这里。”
太阳想想还是问了:“你父母呢?”
“我妈早就去世了。”庞德没有什么伤感,好像说着别人的事情:“我爸赌,赌完偷,偷完再赌。我一直感觉自己是野生的,小学中学靠奶奶给点钱对付过去。”
“我知道一定要念书,否则这辈子就毁掉了。高中时候我就狠命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是奶奶死了,没有钱再念书。”庞德苦笑,一杯接一杯喝酒:“于是我就学我爸的样子,没有钱就去偷,我不贪心,只是偷够了生活费和学费就收手,几乎没失过手。只有一次被抓住,那人也不报警,只是把我打的皮开肉绽。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后来考上了矿业大学,专业苦,但是补助多。念书时我拿最高的奖学金,同时做几家家教,这样念到大四,直到有天我爸来学校找我。”
庞德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有时候也觉得,人在哪里生,在哪里死,吃哪碗饭,和哪个结婚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强求不得。那年我爸躲债找我,我给他找个地方睡觉,给他在食堂打饭,可是没过几天,继续赌,输的一塌糊涂。很多人堵住我要钱,于是我再去偷,被抓住以后,学校把我开除了。”
“我出来找工作,因为没有毕业证,什么工作都不好找,又总有人跟在后面追帐,日子很苦。后来我认识了普南街头一个很血性仗义的外号叫清道夫的大哥,他有几个网吧,我帮他装机器维护系统。正好我和他在一起喝酒时候,他们打起群架,我替他挡了很危险的一刀。让我跟着他混,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鲁莽、苍白、幼稚、晨昏颠倒的混乱,没有目标的空虚。”庞德继续喝酒:“但是我害怕被人欺负,害怕没钱的种种苦处。清道夫很清楚我怎么想的,就说他那里有个顶帐来的酒吧,缺个人管,我于是就有了落脚的地方。”
太阳静静的听着,庞德的眼睛眯着,不真实起来。不知是因为回忆还是因为浸入了感触,看着很让人辛酸。
“我把盈利给他的时候,他全退还给我,说酒吧是我的了。给我两个人,让我做老大创名号。看我不喜欢,就说,浪尖风口,弱肉强食,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不卷入是非,但是必须要有点声响。”庞德接着说:“估计怕人来捣乱,怕我挨欺负。我于是像模像样的做着混混,其实是个商人。”
太阳低声说:“第一眼见你感觉象从小看武侠小说长大的孩子,有英雄的情结。歃血为盟,桃源结义,幼稚天真。倒是被你骗了。”
庞德笑起来:“混混都是这样啊,要是一本正经的,做什么倒是不容易了。”
太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被谷维嘉抢走的女孩子,你真的喜欢么?”
庞德摇摇头:“是在一起的伙伴,几乎没什么话题可以分享,一起吃吃喝喝睡睡。”
见太阳有点害羞,便说:“当初的事情都是清道夫找人弄的,说我女朋友被人撬走是很丢面子的一件事,一定要个说法。所以―――”
太阳不由得长舒口气,这个懒懒散散的看着象小孩子的男人背后,竟然有这么多凄楚的故事。难怪他曾经语意深深的告诉过自己:“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庞德说:“念大学时候,爱过一个学机电的女生。那时候很忙,几乎没时间花前月下,但是很情真意切。我被开除那天,她打了我一记耳光,分开后再也没见过面。觉得很对不起她,以后就特别注意善待女人。”
太阳喝掉杯里面的酒:“这么年轻,倒是苦难重重。”
“年轻?”庞德切切的望过来,太阳心底一动,在这个喝着酒想着往事脆弱的时候,庞德没有了任何的伪装:“律师,我比你大很多。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在想,这个威风的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喝着酒,清清冷冷的模样,后来却是带来那么多温暖的太阳。”
他握住太阳的手:“谢谢。”
太阳由他握住,他由轻而重,再说:“谢谢。”
太阳执意带庞德回孔陪那里过年,庞德笑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让你东领西领的。清道夫他们每年过年都来这里,我不在,没人会调酒。”
临走的时候,庞德伸手把太阳拽过来,抱住:“律师,过一年长一岁,努努力把自己嫁出去。”
太阳明白他所指,心里感觉甚是温暖,使劲的回抱过去:“借你吉言。”
孔陪和太阳一起,很快把年货置办得颇具规模,年初一初二陆陆续续就会有人过来凑热闹,因此预备了很多吃的东西。
临近傍晚,因为还没有正式过年,窗子外边只传来的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响。孔陪安静的在书房里看书,太阳在厨房看着菜设计着这几日的菜谱,欢快的忙碌着。彼此间好像是做了多年的夫妻,由岁月沉淀出默契,不用多说什么,所有的心意都会在这个空间轻盈流转。
太阳忍不住的触摸孔陪送的项链,知道他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呼吸,微笑,甚至能感觉到他存在的体温和轮廓,世间所有的负累也因为孔陪在那里,都幻化成幸福。
转头看向孔陪的房间,不料后者正站在门口,望着自己。
“吓我一跳。”太阳呼出口气:“可以吃饭了,来点酒?”
孔陪点点头,帮助分碗筷,边随意的问:“一个人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
太阳停下手中的动作,随即继续盛菜:“年终岁尾了,总结一下日子是不是幸福。”
“那你――可觉得幸福?”孔陪认真的问。
“能心灵安宁,能温馨平和,能见到想见的人,一起分享岁月种种痕迹和悲喜――觉得得偿所愿,很幸福。”太阳摆好粉蒸肉和糖醋小排,红彤彤的糖醋小排点缀些许的芝麻,很喜庆的模样。
孔陪有所震动,岔开话题:“喝什么酒?”
太阳建议:“吃鱼才喝白酒,吃肉就喝红酒吧。”
孔陪没有作声开启着红酒,是庞德送给太阳的波尔多红酒。太阳曾经看过卖价底单,知道04年份的是218元,要比98年份的便宜不少,于是坚持不要98年份的,记得当时说:“好酒留着给会品的人吧,我喝酒不计较年份。”
太阳看着认真开酒的孔陪不由的想着,酒和感情其实是异曲同工,一脉传承:都是随着时间的累积,慢慢的沉淀出精华。
桌上是四菜一汤,汤是南瓜蹄花汤。汤钵的盖子一打开,香气扑鼻,太阳做这道汤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小火慢烹,带着满满的心意,而调料却相反的精致简朴,为的是使其味道浓郁富于质感且原汁原味。
太阳盛了满满一碗递过去,孔陪赞叹:“我的胃都是你惯坏的,在美国吃什么都觉得象饲料,于是抓紧时间抗议。”
太阳因为孔陪的话笑起来,孔陪几乎从不开玩笑,即使是玩笑说起来面孔也是淡淡的,自己不笑,由着你笑。
第十八章
落座举箸,因为日子太过正式,二人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对视笑着,随意的吃起来。
太阳一口一口啜饮着酒,边欣欣然的和孔陪聊天。孔陪偶尔陪着喝一口,太阳怕他胃疼,就沏了杯热奶茶递过来:“我一个人喝酒吧。”
说着就要把酒杯取走,孔陪按住太阳的手:“喝点没关系,这个日子哪有一个人喝酒的道理。”
太阳低头看着孔陪的手指,温暖有力。
孔陪却惊问:“这么凉,很冷么?”
太阳笑到:“入冬就手脚冰冷,屋子再暖也缓不过来。”
孔陪正色:“多锻炼,补铁补碘。再吃点维生素E和维生素C,可以改善血液循环。”
太阳注视着孔陪的关切,眼眶略略红了,低头给自己倒满了酒:“除夕大半夜吃饺子是个什么道理,竟然延续了这么多年,雷打不动。”
孔陪笑:“厨师嫌麻烦了?吃饺子取‘更岁交子’之意,子为子时,交与饺谐音,所以半夜吃。我帮你包,如果你肯教的话。”
往年过年,在太阳不会包饺子之前,孔陪一向是买速冻的对付。
太阳频频点头:“好,就收你这个徒弟。”
太阳给自己接着续满喝完,再续。
孔陪笑:“慢点喝,跟庞德学的,倒是日渐豪爽。”
“庞德?”太阳有一点点的晕,想到庞德的凄楚和艰难:“他哪里是豪爽?只是披着强盗外衣的书生罢了。”
孔陪把酒杯从太阳手中拿开,递过一杯热水:“慢慢喝,小心烫。”
“我们吃素馅的饺子,我都把馅料配好了。”太阳努力的集中思绪,怕孔陪看出自己涣散的神情,扳着手指念叨:“大白菜、 水发香菇、 豆腐干、 鸡蛋、 葱末、 胡椒粉、 白糖、 味精,还差什么来着?香油!”
于是得意的喝着热水,问孔陪:“好像不是酒啊?把酒给我,我就送你个礼物作为交换。”
孔陪用热毛巾擦太阳冰冷的手和额头,太阳略略的清醒些,自己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脸。
孔陪在外边问:“很难受么?”
“还好。”太阳含糊不清的回答:“怎么着也得看春节联欢会,还得包饺子呢。厨师醉了,你可就没的吃了。”
出来时已经好了很多,便说:“不喝了,接着吃点东西吧。”
“差不多喝一瓶了。”孔陪见她没事,放下心来,笑着说:“再喝就得找庞德要了。”
太阳头依旧隐隐约约的有些晕,支撑着吃完饭,想收拾桌子,孔陪说:“一会还得吃饺子,回头一起收拾吧。”
看电视的时候,孔陪拿来两杯茶,然后远远的坐到沙发的另一端。
节目并不好看,只是感觉一堆人穿着各种颜色夸张的衣服,在金壁辉煌的大厅里精神亢奋、群魔乱舞。
太阳和孔陪都是性情安宁的人,看的很是费神,兴趣索然。于是跳台,一桌子人在吃年夜饭的样子,太阳看着一桌子菜,不由感叹:“其实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
孔陪心中一震,装作若无其事:“吃的好,人也投缘,从精神到物质都两全齐美才是最好。过年人多菜多其实就是吃个氛围。”
太阳不由自主摸摸项链的坠子,想了又想,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太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被鞭炮惊醒的时候发现身上有条厚厚的天蓝色被子,孔陪家的被子大都是蓝色的,太阳知道孔陪一向喜欢这个颜色,因而不足为奇。
孔陪不在客厅,估计睡觉去了。抬眼看看客厅的钟,发现快到十二点了,于是快速起来,饺子的讲究是夜半前必须包好,十二点以后吃。
厨房有灯光,孔陪穿着黑色的毛衣在案板前忙忙碌碌,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见太阳,如获大释:“太阳,这个东西怎么这么难弄。”
太阳看着戴着花边围裙满身是面粉的孔陪,身旁是一大群大大小小不知什么形状的饺子,有些馅料干脆就歪歪斜斜的沾染在饺子各个边角。不由的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就沿着脸颊慢慢流淌,慌乱的偷偷擦掉。
太阳洗洗手,看见面有些软且不匀,把剩余的面加些面粉继续揉。然后搓成圆球,,一一按扁,熟练的擀成圆而薄的面皮,放好馅料,掐住边角,漂亮饱满的元宝形状就出来了。
孔陪在一旁看着一气呵成的动作叹为观止,总结擀皮的技术:“原来面也和人一样,棱角磨平了擀出来的面皮才中规中矩。”
煮完的饺子并没有破几个,在吃之前,照惯例要下楼放鞭炮。孔陪穿好棉衣,太阳要跟着下去。
“很冷的。”孔陪略有迟疑,太阳忙说:“就那么一会。”
楼下甚是热闹,左右都是乒乒乓乓的巨大的声响。太阳捂着耳朵看着孔陪用烟点火,和其他声音汇集到一起分不清彼此。
孔陪跑过来看见太阳抱着手臂跺着脚,便指指楼上。太阳摇摇头,执意看完再上去。孔陪迟疑了一下,把太阳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所触及的尽是冰冷,就紧紧的握着。
远处升腾起焰火,在空中打开,绚丽奢华。太阳想起亦舒的《她比烟花寂寞》的那本书,原来最绚烂的东西到极致以后,就沦落为寂寥的灰烬。人生是无限轮回的过程,来来往往,公平平衡。
吃完清爽淡雅的饺子,太阳还沉浸在那无边的色彩里。
看着孔陪忽然就说:“这样也好,极致的东西总是凄美的。”
孔陪怔怔的看着。
“你看正弦曲线,一入波峰,一入波谷。”太阳叹着气:“我总是在等着,希望有天会比现在更幸福,其实,现在已经很幸福了,不需要最幸福。太贪心会遭天遣的。”
孔陪心酸不已,太阳唯恐期盼太多,会把自己手里的幸福也失去。
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夜晚,太阳竟然认为自己拥有了充沛的幸福,孔陪忍住突如其来涌上的痛楚。
匆匆忙忙的道晚安,准备走开。
太阳从毛衣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看样子下了一晚上决心:“送你的。”
这也是一块银质的圆牌,同孔陪送的大小差不多,用一条黑色皮质的链子拴着。
“可不可以,帮你戴上?”太阳攥着这个礼物,冰冷的手心竟然有点汗意。
孔陪想了一下,俯下身子。太阳手臂温柔的圈过去,系好,却不舍得放开,听着近在咫尺的一缕一缕的呼吸声,终是放下手臂。
“这是比邻星,离太阳最近的一颗恒星。”太阳低声说:“有4.22光年。”
要多遥远有多遥远,已经是今生到达不了的距离。
太阳背对着孔陪,缓缓的说:“我知道你很快就要走了。要常常记得多吃饭,多睡觉,要记得回来。此生此世,我不会再勉强你做什么了。”
孔陪静立良久,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只是凝视着这个窄窄的背影,能承担多少的孤独,在每个星光陨落的晚上如何一遍一遍数着寂寞。心底一波一波的疼痛起来,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奚落,最终空旷成寂静。
大年初二,人就济济一堂的汇集在孔陪这里,包括曲浩哲和童颜。曲浩哲和庞德竟然格外投缘,真可谓不打不相识了。
林和谦的夫人是另一家医院的护士,和林和谦一样,胖而慈祥,在太阳打算下厨时准备帮忙。
庞德穿着件休闲的棉衣:“我叫了一桌川菜,等着吃现成的吧。”
众人齐齐看过来,太阳脸色绯红:“买了那么多的东西,不吃浪费了。”
“我们打包拿着。”楚界举手赞成:“看太阳车马劳顿的,早就于心不忍了。”
林和谦和孔陪下棋,楚界在一旁观战。
孔陪不置可否,只是很认真的抬头看了一眼庞德。
庞德对大家善意的笑声无动于衷,和花雕、陆正、曲浩哲玩着扑克。
终于花雕一声悲惨的叫了一声:“破产了。”
太阳好笑的说:“小打小闹的,庞德能赢走你多少钱?”
“是没有多少钱。”花雕叹气:“一桌子川菜而已。”
大家先是怔住,后来都笑的东倒西歪。
“其实太阳做菜倒是不觉得辛苦。”花雕企图挣扎:“她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把天下的美食一样一样的做给喜欢的人吃。”
孔陪略略动容,庞德却道:“省省吧,退不回去了。”
陆正也说:“愿赌服输。”
花雕做晕倒状,林和谦在那里边下棋边慢声细语的对着陆正说:“晕了,照程序说,该做人工呼吸了。”
“然后呢?”楚界生怕事态不扩大。
“气管插管,除颤。”林和谦接着说。
楚界忙问:“菜刀呢?电源插头呢?”
花雕急急站起来,跑到陆正身边:“第一种抢救措施很得力,后面两种就不必了。”
哄笑声四起,太阳笑着转过头,习惯的看了看孔陪,却看见孔陪正安静的注视着自己。
心中一暖,转过头含笑对花雕说:“我们国家没有个人申报破产的规定,你大可放心。”
花雕喜孜孜的看着庞德:“你自己看着办吧。”
“庞德可以起诉,申请强制执行。”太阳一直笑意盈盈的。
花雕气结:“你到底是哪个阵营的?怎么随随意意就倒戈了呢?”
太阳又道:“法律本质是不偏不倚,我保持中立。”
楚界冲花雕眨眨眼睛:“别害怕,单件低于5000元的东西都强制不走的。”
“可是。”花雕拽紧陆正:“陆正高于5000啊。”
“陆正又不是个东西。”童颜别无他意的说着,看到大家再怎么努力也没能忍住的笑容和陆正愤愤不已的神情,不由吐吐舌头。
曲浩哲暗叹一口气,这个傻气的小丫头,没事总掉进花雕挖好的陷阱里。
童颜心地单纯,却也想到一个办法:“陆正别生气,干脆把我执行掉算了。带着不少钱呢,一会我来买单。”
“有多少?”花雕好奇的问:“从哪里来的?”
曲浩哲正要制止,童颜却一五一十的说来:“曲浩哲的薪水啊,一直在我这里。”
“平时他怎么办啊?”花雕奇怪的问。
“每天我都发给他点零花钱的。”童颜老老实实说着。
众人均同情的看着曲浩哲无地自容的样子。
“怕老婆到如此地步,人世罕见啊。”楚界幸灾乐祸。
“哪里是怕,分明是爱的一种方式。”沈舒正色:“爱的本质是不掺入要求,无关索取,只是给与。”
大家虽然不再笑,但表情都很缓和的看着曲浩哲。
童颜却惊奇的问:“你是如何知道的?真的不是我索取的,是曲浩哲给与的。”
好好的道理被理解的如此直白,童颜可爱认真的神情让大家又一次笑着叹气。庞德拍拍曲浩哲的肩膀,两人对笑着点点头,太阳了解这是男人间很真诚的祝贺。
“感情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如同一杯水,必须是澄净的才是真感受。”花雕感叹:“放入任何企图,都会使其混浊变性。”
“一旦掺入利益、功利和占有,就很难得到信任和愉悦。”沈舒同意。
“从这个角度说,同性恋倒是真爱情。”楚界想想道:“无关名誉、地位、容貌、金钱,只是一种带着压力的纯粹的感情。”
孔陪不置可否,只是认真的听着。
太阳点点头说:“同性结婚在至少十个国家得以法律认可了,证明感情的力量,甚至可以颠覆自然属性。”
楚界忽然问道:“感情如果掺入对身体的欲望也是错误的么?是有杂质不纯粹的么?”
林和谦笑着:“当然不是,这个欲望不是加入杂质,而是升温使水变成水蒸气而已,本身依旧是纯粹的。”
“哦。”楚界恍然大悟:“你们小孩子们一定先履行完法律程序,再升温变成水蒸气啊。”
于是哄堂大笑起来,因为有所指,花雕和童颜都脸色红红的不作声。
太阳亦笑,楚界真可谓为老不尊,和孔陪同龄又相交多年,却完完全全两种性情。这种玩笑孔陪怎么也说不出口,随即目光转向孔陪,后者正安静的喝着茶,云淡风轻的走着棋。
太阳打电话给沈舒的时候,她正在诊所里整理东西。
干脆就约在那里见面。
沈舒倒杯茶,太阳坐在一张很舒服的椅子上:“给病人准备的?”
“当事人。”沈舒纠正:“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是两回事,不能称他们是病人。”
“我就像得到七色花的小孩子,日日患得患失,怕把这朵花弄丢了,还不敢许下什么愿望。”太阳靠着那里:“我觉得自己是个病人。”
“怎么会,你不偏执,不自私,不嫉妒,不虚荣,知道努力由内而外的建设自己,很健康。”沈舒温和的说:“只是孔陪从来没正视过你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才不踏实。”
太阳长长叹气:“我决定不再勉强他什么了。就这样能够看着他,平和的过着日子,也就很满足了。”
“感情怎么会是浅尝辄止的事情。”沈舒鼓励的笑:“能清楚的看到你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无关亲情和恩情,别轻言放弃。”
有电话来,是孔陪约沈舒见面。
沈舒想想,说:“过来我诊所吧。”
太阳起身要走,沈舒笑着:“今天让你听听孔陪的心思。”
太阳失笑:“他怎么会说出来,即使是喝醉了,有什么心思也会守口如瓶。”
沈舒竟然也顽皮:“我当然有办法,只是违反职业道德。”
太阳好奇的看着她,沈舒指指厚厚的屏风。
太阳领会了沈舒的意思,终究是怕孔陪难堪:“顺其自然吧,手段太晦涩了我担心他不再回来了。”
“他答应过你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孔陪是一诺千金的人。”沈舒坚持:“你们之间,也该说清楚了。”
第十九章
孔陪进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藏在屏风的后面,心里怦怦直跳。
沈舒递过一杯茶,孔陪坐在刚才太阳坐过的地方,这张椅子设计的很神奇,让人舒缓、毫不戒备。
“明天的飞机?”沈舒问。
孔陪点点头,喝着水。
“有什么事么?”沈舒轻声问。
孔陪良久才说话:“帮我照顾太阳。”
沈舒笑:“生活上工作上我和楚界都能帮上忙。但是即使是心理医生,也无法帮助太阳走出你的生活。”
孔陪想了一下:“这次走,和上次不一样。太阳比从前要成熟、担待,但是却让我走的更不放心。”
“太阳住院的时候,林和谦给太阳讲了很多你的事。”沈舒看着孔陪震惊的样子,慢慢的说:“太阳几乎什么都知道了,必然会迅速长大,但是对你的感情,却更加坚持。你看着她忧郁、悲伤,是因为抑制的痛楚。你自己应该最了解这个感受。”
孔陪挣扎:“那些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我们遗忘了。总有一天爱情会被时间消磨,若是缘尽也硬要牵扯,原本的美好,就会变成种束缚,变成困在其中的牢笼,会无法呼吸的。”
“你究竟是不信任太阳?”沈舒问:“还是不信任自己?”
“我不相信时间,差距了十八年,太远了。”孔陪悲戚:“如何泅渡?如何逾越?”
“你就为以后一个不知道结果的事情,否认现在?”沈舒不赞成。
“正因为我不知道结果,才不敢给太阳承诺。”孔陪疲倦、难过:“感情的最悲戚结局不是遗憾的呼天抢地,而是最后相顾无言。”
“不会,你和太阳之间彼此已经磨合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最终遗弃?”沈舒看着绝望中的孔陪也难过起来。
“当年我们的感情不也坚持下来了么?近二十年了吧?”沈舒温和的说:“怎么会对感情这么没信心?”
“我们坚持的是友情和亲情。”孔陪反驳:“当年也是曾经有过爱情的,如何呢?”
“是。”沈舒把话说明白,说给太阳听的:“林和谦喜欢我,我喜欢你,但是都是单方面努力的,如何能坚持住?爱情是双方契合的过程,除非,你不爱太阳。”
半天没有声音,沈舒终于慢慢问到主题:“你当太阳是什么呢?”
在沈舒以为孔陪拒绝回答的时候,孔陪慢慢的开口:“太阳是心脏,在一天中,她大约跳10万次,将2000加仑的血液通过大约6万英里长的血管,我的所有细胞和器官因此获得能量。”
沈舒惊讶的看着孔陪,孔陪把脸埋在手里:“当爱情消逝的时候,我白发苍苍,步履蹒跚,而太阳会渐渐枯萎。我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亲手设置个牢笼把她禁锢?看见她鲜活的生命快乐无忧,至少我能呼吸,能为其悲喜。”
孔陪慢慢平静,目光恢复深邃:“太阳那么美好优秀,一定会遇上她心仪的爱情。这个阶段是暂时的,帮我照顾她。”
沈舒彻底惊住。
孔陪在年轻的时候,温和,内向,略略木讷,从不解风情,原来是没遇上爱。
她略略红了眼睛,温柔的指指屏风,起身:“有什么嘱咐,自己对太阳讲。”
随即把钥匙放下,走开。
太阳慢慢的从屏风后面出来,孔陪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与之对视良久。
太阳的脸上淡淡的放出些光彩,黝黑的眸子笑意深深,只是欣喜。
孔陪叹气,重新坐下。
知道事已至此,逃避就已经不解决问题了。
孔陪先开口:“过些日子就是你生日了,到那天吃点好的。”
太阳点点头,坐在另一边,仔细瞧着,孔陪仍戴着那条项链,没有摘下来。
两鬓有白头发了,过完年,四十四了呢。太阳心里一阵一阵漫过喜悦,对面前这个男人有了真实的归属感。
想着,就问了:“你刚才说的,是喜欢我的意思么?”
孔陪迟疑,紧紧的注视着太阳。没有一丝笑意,终究点头,低声承认:“我爱你。”
太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孔陪承认的如此干脆,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走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康庄大道。
果然,孔陪平静的说:“明年夏天我会回来,会正常的工作,会娶妻生子,会在这个城市过正常人的日子。所以不要把我纳入你的生活,我们,最终也只是父女的缘份。”
太阳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孔陪半响说不出话来。
孔陪平静如常,太阳的眼泪簌簌落下来。她走过去蹲在孔陪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你舍的么?”
孔陪闭了闭眼睛,点点头。
太阳把头枕在孔陪的腿上,一哭再哭。
孔陪走的时候,林和谦和楚界送的。他们左顾右盼的找太阳,孔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霓端:“不要找了,约好了不用太阳送的。”
却看一个人远远的跑来,喘着气,正是太阳。
林和谦和楚界相视一笑,走远一点。
孔陪看着太阳冻的略略红色的脸颊,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忍住没伸手拭去。
太阳目光炯炯:“我答应把你排开在计划外,好好安排自己的生活,你也要应允我一件事。”
孔陪看着她。
“不要在美国结婚,回来再结。”太阳审视着他的反应。
孔陪点点头。
太阳飞快的抱住孔陪,在孔陪反应过来之前,在他的唇上浅浅一亲。
孔陪的眼睛在瞬间被点亮,随即生生扳住面孔,拿起背包要走。
林和谦和楚界过来,会意的笑着道别。孔陪给林和谦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即大步离去。
临进玄关之前,终是回首,深深的看了太阳一眼,转身进入。
“那小子以为是安全的距离,可眼睛里的眷恋是一泻千里。”楚界夸张的说。
林和谦看着太阳,后者咬咬嘴唇,没有说话。
日子就这样很平静的滑过,孔陪消失的很干脆,即使是楚界和林和谦也很难收到他的只言片语。
沈舒不止一次的问过楚界:“我是不是太过着急,矫枉过正了?”
楚界不以为然:“早晚会回来的,在那里什么都好,又不会丢。说不准哪天带个混血美妞什么的就回来了。”
“我就怕他走这步棋。”沈舒忧心忡忡。
“不会吧,婚岂是随便结的?”楚界跳起来:“他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吧?”
太阳敲门进来,楚界慌忙坐下:“中午一起吃饭,庆祝你二十六了。”
沈舒失笑:“庆祝就庆祝,非要提提岁数干吗?”
太阳也笑,不以为意:“花雕他们四个也打算过来。”
“四个?”沈舒想想,领悟:“你要说两对,我反应倒能快点。”
“庞德呢?”楚界对这个小子极为喜欢。
“在我办公室教小美玩二十一点呢。”太阳失笑。已经赢了小美两场电影四顿早餐了。
“花雕的日子定了么?”沈舒关切。
“四月一日。”太阳觉得这个日子太过儿戏。
沈舒不由笑起来,这才象花雕的作为。
吃饭时候,春意盎然的花雕和童颜商量着同一天办喜事,楚界大大不同意:“那我们该去哪一家?”
小美也在,认真的出主意:“楚主任和沈舒嫂子各去一家不就好了。”
众人笑着,太阳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在书上读到的那段话――这凡世的喧嚣和明亮,世俗的快乐和幸福,如同清亮的溪涧,在风里,在我眼前,汨汨而过,温暖如同泉水一样涌出来。我没有奢望,我只要你快乐,不要哀伤……
身边的庞德悄悄伸手过来,拍拍游神四野的太阳。
因为被否决,大家早已经结束那个同一天结婚的话题,正举着杯子等着太阳。太阳收敛好心绪站起来,大家欢快的说着生日快乐,此起彼伏。
楚界说:“太阳应该这样答谢,感谢cctv感谢mtv,让我出生到这个世界。”
话一出口,大家惊觉太阳父母早已不在。
太阳心里黯然,父亲母亲――这是多遥远的事情了?
沈舒却温柔开口:“好像是张爱玲说的吧――有人出生,不知道将来的命运,所有的人却都说,恭喜恭喜;有人死去,不知道所去何方,所有人却都说,可惜可惜。其实,去世的人未必就不快乐,正如活着的人,未必幸福一样。”
太阳抬头看着沈舒,这个当年爱上孔陪又被林和谦喜欢的女人,竟然能嫁给楚界,并能让三个男人的友谊欢快简单的持续了近二十年。何等的睿智和大气,不由暗自赞叹。
于是放下黯然,笑着举起了杯子。
日子真真如流水一样,潺潺注入潋滟的波光,浩渺匆忙,终是不肯回头。花雕和童颜先后结了婚,不止如此,连沈卿也遗憾连连的嫁了人。
在花雕的婚礼上看见了陆炎炎,她远远的别过头,后来主动搬了家。太阳对这个人唯一的印象就是突兀的那一巴掌。
许微微跳了槽,事务所又来了两个新人,长相甜美,牙尖嘴利的倒是当律师的好材料。
太阳在律师界也越做越好,就日益忙碌起来。
庞德依旧能日日见到,太阳发现小美简直成了庞德小小跟班。庞德每晚来接太阳时,都抽空找些新鲜东西教小美,小美在事务所已然是一代赌侠。日子长了,就跟着庞德一起叫她太阳,亲近而随意。
林和谦有天打电话来说要吃个饭,竟然是川菜。
太阳看着若有所思的林和谦,忽然就问:“和孔陪联系了吧?”
林和谦一怔,太阳知道自己猜对了,做好准备就说:“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能承受的住。”
林和谦想了想,说:“今天孔陪给我打电话,说滕棉语要调过来,让我帮助安置。听说她一直――没有结婚,业务很有口碑。”
太阳半响才找到声音:“孔陪计划好的,他说过会用这种方式让我死心。”
林和谦递过来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给孔陪打个电话问问清楚吧。”
太阳摇摇头,整个人就寂寥下来。
夜晚里,太阳给自己泡杯咖啡,这个褐色的苦涩液体能带来些许的能量。太阳觉得自己气力已然用尽,世界太大,自身太小,如何才能抗争到最后?孔陪借助婚姻设置的鸿沟,岂是单单的道德,还有法律。太阳苦涩的想,他如果结婚,再去招惹,就是重婚了。
从前多少个独处的夜晚,无论孔陪在或不在,只要有他的影子和声音,袅袅亭亭的往事充盈在心境,觉得自己并不是苍凉独处,亦不觉戚苦。但是现在想着他要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一起吃饭,一起去超市,一起商量洗手间瓷砖的颜色,一起拥抱着入眠,心里就绞痛起来。
窗外苍苍之天,横无际涯,渐重的翅膀成为无边的夜色,心里那朵寂寥的花,安静的开放,渐渐盈满整个天空,一如漫天的星斗。
太阳在这个夜晚里,轻轻啜泣。
第二天,整个人都是肿的,小美惊讶:“熬夜了?”
“咖啡喝多了。”太阳面色平常。
小美没有多问,悄悄走出,不一会又探头进来拿过一碗冬瓜汤:“清火消肿的。”
太阳感动的看着她,心情略略好些:“哪里知道这么多?”
“庞德告诉我的。”小小脸孔幻化出无边神采,太阳懂,这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没有任何芥蒂的信赖和依恋。
于是就笑着问:“小美喜欢上庞德了吧?”
小美羞涩起来,随即淡淡的笑:“庞德喜欢的是你。”
太阳吃惊的看着小美,庞德喜欢自己是昭然若揭的,让她吃惊的是小美说这句话时候眉间眼底并不带一丝的嫉妒和怨怒,小美,是个心胸宽阔知道如何去爱的人吧?
春天虽然花儿开着,太阳却日日憔悴下来。太阳见到林和谦从来不问滕棉语的事情,两个人很有默契的避开这个人。
夏天可以穿裙子的时候,太阳发现原来的旧裙子旧裤子都松松垮垮的不能穿了,才惊觉自己瘦了那么多。
和小美一起上街买了几条裙子,小美执意要太阳买橙色和天蓝色的,说:“橙色是太阳的颜色,蓝色是太阳的家的颜色。”
看着太阳困惑的目光,解释:“太阳的家是天空啊,蓝色的。”
太阳怔住,太阳的家——天空是蓝色的?
孔陪那么喜欢蓝色,原来是想给太阳一个永远的家?
太阳整个人振奋起来,拖着小美:“我们去本尔,让庞德请我们吃饭。”
庞德颇不理解:“烈日炎炎,吃什么火锅啊?”
“以毒攻毒么。”小美在忙忙碌碌中抬起头。
庞德慢慢的看了小美一眼,太阳触动了一下:小美性情乖巧,温顺包容。而庞德外在坚强实则多年没有亲情眷顾,看着小美必会感觉亲切舒服。
于是说:“给你介绍个女孩子做女朋友吧。”
小美在一旁以为太阳要说出她,情急就叫:“太阳别说!”
庞德了然,只是左右言他:“太阳你怎么又瘦了?”
太阳叹气,想了想:“那帮我想个办法,怎么能制止孔陪结婚吧,我就能无所顾忌的胖了。”
庞德说:“孔陪结婚是为了让你能放下他,你如果结婚了,他就不会结婚了。”
“对。”小美抬头建议:“不如你和庞德结婚吧,不是真夫妻那种,等孔陪想明白了,你们再离婚。”
庞德太阳双双看过来,都诧异不已。
半响,庞德收回目光点点头:“这倒不失一个好主意。”
太阳叹气,这是一笔什么糊涂帐。
刚要问庞德是不是疯了的时候,只见庞德却转头认真的问着小美:“你可想清楚了?”
小美点完头才反应过来,不由奇怪的反问:“我想那么清楚干吗?”
太阳领悟,不由开心的笑起来:“老板,开三瓶啤酒!”
晚上,庞德送太阳回家,太阳在楼下闲闲的站着,不急着上去。
“有话就问吧。”庞德点一根烟。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小美的?”太阳问的直截了当。
庞德笑着叹气:“你不做特工真是可惜了人材。”
“不要转移注意力。”太阳呵斥。
“有那么一类人,平常无奇的存在你身边。”庞德慢慢吸着烟,吐出的烟圈掩住他的表情:“见到她并不过分欣喜,见不到也不过分着急。但是她就象一株植物,慢慢的以你发现不了的速度,在心里日日滋长。”
叹口气接着说:“早知道小美喜欢我,她宽容、无私、体谅、不贪心,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可就象那株植物,熟悉、亲切,在心里盘踞许久了。”
“今天中午建议我们结婚,那一刹那,对她的感动淹没过了和你结婚的欣喜。”庞德眼睛里带着情谊的:“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太阳不说话,陪着庞德一起,分享着柔美的夏日的风。
“太阳。”庞德认真的叫着她的名字:“我爱过你的。”
“你和孔陪之间让人尊敬。”庞德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所以,只想让你坚强、快乐,从没逾越的打算过其他,慢慢的就形成了习惯,你仿佛亲人,故友,伙伴。”
“我知道。”太阳了然的笑了笑:“在你说我们之间无关风月的时候就知道。”
庞德半响回过神,由衷的说:“太阳我们结婚吧。”
太阳失笑:“你和小美倒是般配,一个是神经病,一个是精神病。”
“既然两情相悦,两心相许,又怎么可能做到两两相忘呢?”庞德说:“这个办法至少能够给你自由,可以伺机而动。”
伺机而动?又不是螳螂捕蝉,太阳失笑。
“那小美呢?”太阳问:“不准备结婚吗?”
“总要给她时间,她还那么小。”庞德嘟囔:“好象还没到婚龄呢吧。”
太阳凝视着庞德手指中间袅袅散去的烟雾,心事就随之散开,聚也聚不拢。
第二十章
刚走出法院,接到了林和谦的电话。
那边林和谦失去平素的慈祥,气极败坏的叫着:“总算是打通了。”
太阳正想解释出庭时候屏蔽,接不通电话的,就毫无预兆的听见那一边传来孔陪的声音:“你在哪里?”
太阳被巨大的惊喜冲击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么?”孔陪温和的继续问。
“在中法。”太阳艰难的找到自己的声音。
“打车过来机场餐厅。”孔陪继续说:“我们在这里等你。”
太阳直到机场仍是有些昏昏然,不顾穿着职业套裙和细细的高跟鞋,就飞快的跑起来。
在餐厅门口被拥挤的人群一挤,手中卷宗散落一地。正低头胡乱的拣着,看见一只大手伸过来帮忙,抬头一望,正是孔陪。
于是就怔住,只是看着,孔陪的眼睛亮晶晶的,把拣好的东西弄整齐递过来。接着温和的说:“跑这么快,小心扭伤了脚。”
太阳使劲的咬着嘴唇站起身,看着孔陪敞开的领口处露出自己送的比邻星,不由伸手碰触。
孔陪轻轻一颤,回避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动作让太阳倍感疏离。
孔陪转身带路,太阳看见林和谦和他身边多年不见的――滕棉语。
顿时感觉通体冰冷的绝望,心下一紧——原来急急的回来见面,就是为了宣布结婚;原来稍一碰触都要避开,也是因为要结婚了。
滕棉语较之从前日显成熟雅致,岁月在其身上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看着并不是很老。看见太阳,起身,微笑。
太阳僵直的站在那里,在滕棉语要开口讲话时候,忽然就转身对孔陪说:“我要结婚了。”
因为太过突兀,三个人都怔住。
“和――谁?”孔陪最先反应过来:“庞德么?”
“是。”太阳坚定而字字清晰,看都没看别人,只是对着孔陪:“所以,你就不用结婚了。”
太阳只怕等滕棉语和孔陪说出来,自己就没机会说了。
林和谦最先爆笑出来,餐厅很多人看过来,他艰难的忍住。
而滕棉语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太阳忽然觉得事情隐隐约约有点不对劲,果然,孔陪也温煦的笑着问:“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太阳低声问。
孔陪解释:“医院要的仪器运过来了,我结束那边学习回来负责这件事情。还没回家呢,先要去上海见个工程师。”
太阳看着滕棉语,滕棉语倒是毫无芥蒂:“我是孔陪的助手,所以和孔陪一起去。你长大了,变漂亮了,太阳。”
听得出她由衷的赞叹,太阳有点难堪,随便点个头就要走。
孔陪在身后追过来,伸手拉住太阳的手臂:“去哪里?”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太阳有点生自己的气,从来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是心里那丝窃喜不容忽略的存在着。
孔陪依旧握着太阳的手臂:“怎么瘦成这样了?天天不吃东西吗?”
太阳低头看着握着自己温暖的大手,孔陪蓦的放开。
“真的要结婚么?”孔陪忽然就问。
太阳没有回答,专注的看着孔陪:“是不是我结婚了,你就可以真正安心了?”
孔陪尚未说话,登机的通告响起来。
“还要考察几家医院,一周就回来。”孔陪交代,又看了看太阳:“把自己喂胖点。”
回来的路上,林和谦吹着口哨,太阳则安静的和不存在一样。
“孔陪下飞机就找我,让我带你和滕棉语过去。”林和谦笑:“在机场一看你没来,脸都急红了。这次能这么快从美国回来,看来是孔陪实在是想你了。”
太阳依旧没作声。
林和谦扭头一看,太阳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大吃一惊,忙问:“觉得哪里不舒服?”
太阳指指胸口:“胸闷、恶心,还有点疼。”
林和谦知道这不是中暑,估计是心肌炎又发作了,飞快的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太阳在床上翻着卷宗,孔陪下午回来,花雕他们把人约得极为齐全,决定大吃一顿。
林和谦终于答应晚上放她出院:“出院前,要做个检查,来血液科住半天,等着采血。”
太阳奇怪:“采血还用去血液科住半天啊?”
林和谦点头:“我们科室护士都出去开会了,采血的都在血液科排队等着呢,我给你找了间病房,格外优待。”
林和谦看见孔陪进来,打算把手里的纸张藏起来。
孔陪看着他:“怎么了?说好了接机又不来。”
林和谦半响才凝重的说:“太阳住院了。”
孔陪骤然紧张起来:“太阳怎么了?”
见林和谦没有说话,就从他身后把一叠骨髓活检单和CT及MRI检验报告拿过来。
静静的看完,脸色苍白的不确定的问:“这是太阳的?”
林和谦点点头。
孔陪声音有些沙哑,勉强说着:“她在哪儿?”
“她自己还不知道,在血液科呢。”林和谦接着嘱咐:“晚上大家张罗给你洗尘,饭店都定好了,别让太阳看出哪里不对。”
孔陪转身匆匆的走出去,无比急切的想看到太阳。他知道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意味着什么,突如其来的恐惧占据了整个身体。紧紧的靠在墙上,几乎找不到什么力量。在握住门的把柄之前,终于是慢慢退回来,想了想,才坚强的走进去。
太阳正趴在床上给当事人写着上诉状,听见门响抬头,看见孔陪。
孔陪正若无其事的看过来:“换件衣服,一起吃饭去。”
太阳跳下床来,走到孔陪跟前,大概是跑的急了,孔陪那个比邻星的坠子在外边摆着。
太阳伸手,见孔陪没有躲,才放心的握在手心里。
孔陪用手背碰碰太阳的脸颊,太阳脸红红的抬头望着他,目光如星般璀璨。孔陪终是忍不住把太阳抱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仿佛一松手就要失去她一样。
太阳虽然诧异,仍把头温顺的靠在他身上,感受着被圈围的幸福。
孔陪轻轻亲下太阳的头发,放开她:“该走了,你换衣服,我回办公室取点东西,回来接你。”
一路上,孔陪几乎一言不发。
太阳的嘴角却一直噙着笑意。
落座的时候,孔陪径直坐在太阳身边,楚界凑热闹的坐在太阳另一侧。
花雕在对面问太阳:“我去接你了,你跑哪里去了,不是下午出院么?”
太阳淡淡的笑:“林和谦说在血液科抽血,也没见护士来啊,还想问他呢。”
林和谦感觉孔陪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不由干咳一声,慌乱的与楚界对视一眼。
楚界忙张罗给身边的太阳倒酒:“今天人最齐全,怎么也要好好喝点。”
花雕急切制止:“太阳刚出院,林和谦说心肌炎不能喝酒。”
林和谦知道大势已去,用手支住头,颓然叹气。
孔陪只是紧紧的看着他,一瞬不瞬。
“好吧。”林和谦招认:“你看的那份病例和检验单是我伪造的,太阳得的是病毒性心肌炎,不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大家都安静下来,楚界低头不敢看孔陪:“主意是我出的。”
所有的人都认为孔陪应该暴跳如雷的发作,跟他简直开了个致命的玩笑。
孔陪慢慢把脸埋在手里,低低的说了句:“感谢老天。”泪水毫无顾忌的顺着指缝流下来。
太阳震撼,满桌的人,沈舒、小美、庞德、花雕、陆正、童颜、曲浩哲也齐齐怔住。
孔陪起身匆匆的交代:“我去洗手间。”
半响,大家哄然互相指责起来。
“这下算是前功尽弃了,我保证花雕要是不泄漏,孔陪一会肯定会向太阳求婚的。”林和谦低声说:“我都看见他回办公室拿戒指了。”
“还是你前期准备工作做的不好。”花雕都快哭了:“谁让你没事先通知啊?”
“我们以为就骗他这一晚上,逼他把心里话说出来就告诉他真相的。”楚界辩驳,很沮丧的样子:“我特意坐在太阳身边看热闹的。”
沈舒则睿智的多:“形式上的同意是没有用的,孔陪若没打开自己的心结,迟早会避开。”
太阳没有说话,想着这一晚上孔陪所承受的恐惧和感恩的泪水。
孔陪回来时候,估计是洗过脸了,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温煦。
沈舒问:“这一次回来,再不走了么?”
孔陪点点头:“再不走了。”
楚界只能硬着头皮道歉:“孔陪,我知道你一向是没有暴力倾向的,你看,心理咨询师也在,律师也在,我们和平解决吧。”
孔陪看了看楚界,坚毅的起身,从口袋里拿出戒指,郑重的问太阳:“可愿意戴上?”
太阳忽然就觉得满世界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她看着孔陪手上的戒指,不是很大,精致而晶莹。
起身站好,个头仅及孔陪肩膀,看着孔陪的眼睛,轻声问:“为什么呢?”
“因为爱你啊。”楚界接口,看着大家看他,委屈的说:“我着急。”
孔陪有些紧张,太阳微微笑着把手伸出来,手指纤细,纹路清晰。
孔陪握住,慢慢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上,因为感情,声音而略略叹息着:“我爱你孔太阳。”
太阳的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孔陪伸手一点一点擦拭干净。然后慢慢的拥抱了太阳。
“该吻一下新娘啊。”楚界唯恐天下不乱。
“初吻应该留着没人时候进行的。”花雕不依。
“你怎么知道是初吻。”林和谦诡异的笑。
“我就知道。”花雕蛮横。
“你刚还说是没人时候进行的。”林和谦乐呵呵的:“你是卖矛呢?还是卖盾呢?”
孔陪放开太阳,坐下安静的点了一棵烟,微微笑着听这些熟悉的温暖的声音。
太阳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东西,满心的喜悦充斥着。孔陪偶尔递过来些剥过皮的虾,或者剔好刺的鱼。尽管彼此没再说话,但太阳感觉和孔陪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感应,宛如小小的蚕,吐出万米的丝,将两个人层层包裹。
散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太阳悄悄的自然而然的跟在孔陪的身后。
花雕见状清脆的笑起来,大声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孔陪跟着走!”
众人齐齐笑起,在这个温暖的夏夜,有太多的安慰和喜悦于每个人心里,均不约而同含着笑意离开。
陆正也好笑的把花雕塞进车里,鸣鸣笛,掉转车头开走。
太阳刚想走向车门,蓦的被孔陪拉进怀里,孔陪身上有淡淡的烟草气息和些许酒意。他一手环抱着太阳,一手忍不住摸摸太阳的头发,后背,手臂,温存的确认她的存在。最后在她耳边低低的叹气:“今晚,你吓死我了。”
太阳感到孔陪绷紧了的弦至此才慢慢松懈,不由也抱紧他,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
太阳忍不住的轻声问:“你真的没打算和滕棉语结婚么?”
听见孔陪在她头上低沉的笑起来:“她是暂时过来帮忙的,而且,人家已经成家了。”
“可是,林和谦说--”太阳幡然醒悟。
“那个家伙,除了恐吓就是诈骗。”孔陪笑骂。
“这个戒指什么时候买的?”太阳又轻声问。
闷了好一会儿,孔陪才吞吞吐吐的说:“你自杀那年,被抢救过来时候,我一冲动买下的。经历完生死过程,人都有些脆弱。”孔陪想到今晚的绝望,不由的再次抱紧太阳:“今天再次经历这些,无法形容当时大起大落的绝望和狂喜,什么都不考虑,那一时刻,就是想一天也不要分开。”
太阳在孔陪怀里咭咭的笑起来。
孔陪松开她,用手慢慢捧起太阳的脸,满天的星光反衬在太阳眼睛里,孔陪轻叹一声,忍不住低头的吻下去。
太阳张大眼睛,看着孔陪柔和的唇角,慢慢的落下来:“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孔陪温柔、细致,轻柔的从额头、鼻翼吻到嘴角,低声的教着太阳:“把眼睛闭上。”
太阳依言闭上眼睛,体会着唇和唇摩挲的质感和温度,犹如梦里云端,心意轻扬,不知身在何处。孔陪感觉到怀里太阳柔和的依赖,忍不住就加重了力度,仿佛想把一辈子从前到后,从生到死的感情都辗转于唇上的交融。好象多年积蓄抑制的思念找到一个宣泄的缺口,半响,孔陪喘着粗气放开了太阳。太阳晕眩着不肯抬头,把脸孔埋在孔陪衣服的褶皱里。
孔陪温柔的拥着她。
太阳小小声问:“都什么时候想过要亲我啊?”
孔陪思忖了一下,把下颌亲昵的放在太阳头上,一一的说来:“穿着礼服参加曲浩哲公司年庆的时候想;陆炎炎动手打你的时候想;在酒吧里喝醉了回家不松手时候想;给我过生日在厨房里象个小妻子忙忙碌碌时候想;在机场送我走时候抱着我亲的时候想;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白天或者黑夜,都想。”
孔陪叹息着最后补充:“在楚界说水变成水蒸气的时候,最想。”
太阳叹息,感恩的把头放在孔陪欢快跳跃的心脏上。
“你知不知道,过年给我系这条比邻星的时候,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忍住,没有亲你。”孔陪拥抱着太阳,带着无比的欢欣,融在这个无边的夜色里。
上车的时候,太阳没有问孔陪开往哪里,太阳想――终此一生,必将跟随,哪怕是打马走天涯。
去的是孔陪的家。虽然很久都没人住,但是屋子很干净,估计林和谦过来打扫过。
太阳把窗子打开,夜晚的风就这样一拥而入。
手机忽然响起来,太阳打开,是庞德发过来的短信:“以后不再陪你去健身了,但是不要偷懒,医生一定会监督的。律师,你让我知道了,人生其实就两件事:选择一个精确的目标,然后用足力气风雨无阻的向前走。你那么用功,应该得到幸福,作为奖赏。”
太阳莞尔,想到林和谦说过孔陪手机上设置的铃声,就用手机拨过去。
听着,就笑了,果然不同凡响。
太阳记得与这个曲子相配的歌词:都说相思苦,离人心上苦缠绵;我说相思难,山高路远难相见;一杯酒感慨万千,忘不掉旧时燕旧时燕……
“幸好不常给你打电话,否则,你如何受的了这等俗气的靡靡之音。”太阳忍不住又笑,孔陪的品位一向不俗。
孔陪给两个人各倒一杯茶,坐在沙发上,淡淡的说:“有段时间满耳朵都是这个曲子,以为是幻听了。问沈舒,她说是失眠造成的。可是我知道,是太过想念你。”
太阳慢慢的隐去笑容:“抗拒我,很难么?”
孔陪点点头,再点点头:“拼却了周身的力气去做的。”太阳看看手上的戒指,问:“后悔了么?”
“怎么会?”孔陪摇摇头:“可是,你要知道,你四十岁的时候我已经六十岁的老头子了。那时候,我们小到作息时间,大到精神气质,都会隔着长而深的鸿沟。我怕最终会是你的桎梏牢笼。”
“怎么会?”太阳学着孔陪的语气:“我们一直差了十八岁,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也没见有什么隔阂。我小的时候并不象小孩子,你老的时候也必不会象老头子,我们好像是注定用个性互相迁就了年纪。”
孔陪微笑着说:“你小的时候,还真的不象小孩子。第一次见到你,是你读小学第一天,他们都没时间送你,我来接你时,你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团团粉粉的脸颊,戴顶粉色小帽子,背了个硕大的书包。想帮你忙,你却拒绝了,很清晰的说,我自己能行。”
太阳想小时候记事起,就一直自己在做自己的事情。
“当年哥哥出事的时候,我来学校接你。”孔陪把目光投向远处:“你竟然看出了我的悲恸,只是很简单的问我,出事了么。大眼睛漆黑漆黑的,见我点头,又问,是爸爸妈妈都出事了么?见我又点头,最终用小小的声音问我,是不是不走?是不是不把我一个人留下?”
“那一年你才十岁。”孔陪长长叹气:“我以为你就是我女儿了,可是,有一天你长大了,却留了那样一封信打算离开这个世界和我,那一刻撕裂般的痛楚是你无法感受的。”
太阳清凉凉的目光衬着的夜色正浓,她安静的看着孔陪。
孔陪叹气:“你留的那封信,字字句句都浸着绝望和痛楚,而我,也是日日如此感受而不能安眠,一直在想,这就是轮回报应吧。把当年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字不落的还给了我。”
太阳想想问:“信在哪里?”
孔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泱泱的信封,经常看的缘故,边角已经卷起来了。太阳打开,一字一句的看着,信上叫他孔陪:
孔陪:
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是远远的走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很好的记录者,但我比任何人都喜欢回首自己来时的路。现在,我只能伫足,岁月就此扔下我轰轰烈烈的向前奔去。
我爱上你了,孔陪。我以为会就此保守这个秘密,终此活在你周围左右。但是我忘记了你也会结婚,有自己的孩子,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楚,正如我同样无法承受,爱上你所要面对的批判。
我喜欢你宠溺的笑,喜欢你安静的在灯下看书的神情,喜欢你大手握住的温暖,甚至期待你的拥抱和亲吻。其实我不止一次轻视过自己肮脏和沉沦,我日日安静、躲藏,但是,无法扼制的思念和情感蔓延在这个忧伤而明媚的九月,辗转于我单薄的青春里打马而过,穿过紫堇,穿过木棉,穿过时隐时现的悲喜和无常。
我真的累了,也许大生大死,才能不生不死,所以我决定离开。
死了以后,经过溪水的清澈涤荡,也许会变成两粒小沙子,互相依偎、了解、呼应,可以真正相爱。
希望有来生,希望一般大,希望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希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感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终是无以为报。
太阳绝笔
太阳看完,胸口疼痛起来,不为自己当年的悲伤,而是因为孔陪看这封信的绝望。于是,找到火机,慢慢的点着,看着它一点一点的燃烧起来,迅速化为灰烬,轻声说:“都过去了,未来的日子,那么长呢。”
孔陪看着,没有制止。
太阳走到孔陪跟前,抬起头温柔的说:“不用等来生了,我就在这里,有着呼吸、心跳、笑容和体温。我们本就是两粒沙子,互相依偎、了解、呼应,在来来去去的潮水中,没有谁能比我们更亲近。”
孔陪慢慢的抱住太阳,珍视的,一如拥抱了,整个世界。
是啊,未来的日子,那么长呢,那么长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