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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333:一生之水

(2008-12-02 13:30:33) 下一个
  1
  清晨,铃声大作。
  我看了看闹钟,才9点半。昨天凌晨四点才从酒吧回来,五点刚睡下,现在正是好睡的时候。我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决定让门铃响去吧。门外肯定是魏冉,昨天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吃自助餐的,这小妮子大概是打麻将玩了个通宵直接从茶室过来的。我决定不理她,她应该知道我昨天很晚,如不理她多半会到四周转一圈,如果昨天赢钱了,心情大好的她甚至会体贴地把早饭买上来,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决定后我便继续睡我的大头觉,但魏冉仿佛存心和我过不去,门铃持续不断地响着。
  又耗了五分钟,我决定投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开门,一肚子的火没处发:
  “我的姑奶奶,不就请吃一顿饭吗,用不着这么整我吧,你不知道我昨天四点才从酒吧回来,我老了,和你这个夜游神没法比,你—”
  门开了,我的话被生生地截住了,因为门外站的根本不是魏冉,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应该算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吧。如果不是这张漂亮的脸现在冷若冰霜,我倒是很乐意和他攀攀交情的,他长得有点象韩剧里的那个元彬,即便现在冷着一张脸,也让人有惊艳的感觉,正是魏冉喜欢的类型,介绍给她多个机会应该也不错。不过我的访客可没容我发痴,他上下打量着我,露出不屑的神情,我这才发现自己顶着一头的乱发,赤着脚,还一脸的睡眼朦胧,幸好我的睡衣是可爱型的,比较保守,还不至于太丢脸,我拢拢了头发,“你找谁?”
  “你就是江璃江小姐吗?”俊男一脸的怀疑。
  我觉得好笑,江璃不过是个被房屋贷款压得快喘不过气来的小女子,没有必要冒充吧:
  “我就是,你是-?”
  “我是嘉晨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叶晨,我可不可以进去说?”
  我点点头,把他让进了客厅,心里却有些惴惴的:难道上次砸王胖子的车的事被发现了?
  王胖子是我的老板,一个好色的台湾老头,我本也与他相安无事,因为他虽好色却坚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不会主动招惹公司的女职员。不过他在见过魏冉后便惊为天人,死缠着要请吃饭,这顿饭当然是吃得极不开心,黄胖子席间动手动脚,饭后竟然还想拉魏冉上宾馆,被魏冉赏了两个耳光。事后我和魏冉一致认为太便宜他了,所以一次趁他在小公馆鬼混的时候,把他新买的奔驰车给砸了,顺便通知了他家的母老虎。最后的结局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第二天王胖子带了一副超大的墨镜,连和客户谈生意也不敢摘。事后王胖子倒也没什么举动,他的仇人本来就比较多,估计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想不到事隔一个月,他倒让律师上门了,以前真是小看了他。
  嘉晨律师事务所就在我们办公楼的19楼,我听说这个叶律师是个厉害的角色,却想不到如此年轻英俊,心里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脸上却是笑盈盈的:
  “叶律师,坐,我整理一下。”
  我走进里屋快速地收拾自己,心里七上八下,仔细想着对策。脑子里却是一片茫然,要是魏冉在就好了,也有个商量的人,我又暗自庆幸魏冉不在,主意是我出的,没必要把她也拖下水。我暗暗下定决心:打死也不承认。反正我估计王胖子手上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要不承认,他也拿我没办法。打定主意我笑得更灿烂了:“叶律师,应该没有吃早饭吧,我们边吃边聊,喝茶好不好,咖啡现煮太麻烦了。”
  叶晨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竟然没马上拒绝,过了几秒才说:“不用麻烦了。”
  我笑笑:“不麻烦,都是现成的,再说我也是要吃的呀。”
  趁泡茶的功夫我偷眼看他,发现他也正在打量着我的房子,打量着我,不知是对我的房子还是对我的人不满意,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也越发凌厉了。
  我知道叶晨对我的不满多半来自我的房子,房子虽然不大,只有90多平米,但却是市中心最好的地段,虽然我买的时候还不到一万一平米,但现在按市价已是2万多一平米的天价了。房屋的装修虽然简单,但玻璃柜中陈列的一百多瓶香水,也够让人瞠目了。象我这种每月收入不过四位数,又没有父母支援的小白领,应该是买不起也住不起这种房子的,而我偏偏买了住了,而且还似乎生活得很奢侈,那么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我出卖自己。
  我读懂了叶晨的心思,他和其他人一样认定了我是哪一种女人,不过我不在乎,我不需要向陌生人交代什么,我现在要做的只是早点把他打发走。我把牛奶面包在茶几上摆好,最后端上茶,“叶律师,不要客气。”
  再推辞就显得做作了,叶晨也不再推辞,拿起一块面包:“哦,是蓝天的面包吧,江小姐的生活质量很高呵。”
  我听出了话中的讽刺,笑笑:“我妈妈说‘生命脆弱,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我对自己的好就是从早餐开始的,一定要吃得好,因为一天的幸福就是从这顿早餐开始的”,说完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面包,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蓝天的面包真是太好吃了,你知不知道,这家西点屋的西点好吃得要命,不过也贵得离谱。哪有这样的,蛋糕也搞限量供应,要吃还得赶早排队,偏偏我又没志气戒了一年也没戒掉。唉,不过真是好吃,我朋友说为了天天有免费的蓝天蛋糕吃,她宁愿嫁给蓝天的老板或西点师傅。”
  “噗哧”,叶晨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啊,原来他也会笑,但是怎么会有男人笑得这么好看,我有些着迷地看着他的脸:这个男人要是去做牛郎的话大概比现在挣得多吧。不过即便他真的是牛郎,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吧,我怎么也更象是被包养的那一个。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白痴,因为叶晨根本懒得理我,他三口两口解决了他的早餐(唉,真是暴殄天物),脸色却已缓和下来,他喝着茶,静静地等我吃完早餐,开口了,却与王胖子无关,而是提及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江小姐,你是不是认识一位沈慕寒沈老先生?”
  我迅速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却没什么印象,我摇摇头:
  “他是谁?我应该认识他吗?”
  “他告诉我最近你们经常一起下棋”
  “你说的是阿沈吧”,我想了起来,最近我的确经常和一位姓沈的老伯下围棋。一年前我经常到附近的公园摆摊推销保健品,阿沈常在那儿下棋,见多了也就熟了。一次见他因为连输了好几盘,被对手奚落得几乎抬不起头,便拔刀相助自称是他的徒弟,把对方杀了个落花流水。从此阿沈便经常到公园找我下棋,有时也会去我家下。其实我大多时候是比较烦阿沈的,因为他的棋瘾特别大,而且又下得特别臭,棋风也不好,总要悔棋,还喜欢偷棋耍赖,不过他每次来都会带些小礼物,比如香水,比如蓝天的小饼干,东西虽小却很精致,让我无法拒绝。更何况,我看得出来,虽然他生活优裕,出手阔绰,内心却很寂寞。无数次我看见他站在窗前看夕阳慢慢落下,一看就是许久,背影孤独而寂廖。阿沈好象很喜欢我这儿,因为他来的频率越来越高,不过最近两个月却不来了,难道是病了?
  “阿沈他病了吗?我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沈老先生上个月去世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世了?不可能,他看起来很健康。”
  “是突发心脏病,他去得很安详。”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看夕阳的孤独的背影,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看到我的眼泪叶晨仿佛有点惊讶:
  “江小姐,请节哀。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重要的事?我有些不明白------我和阿沈说明白一点只不过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我们只是偶尔下下棋,聊聊天,彼此仍是陌生的,他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我有些疑惑地望着叶晨。
  “沈老先生在他的遗嘱中提到了你,有一些手续需要你办,而且沈先生的儿子沈放也希望和你聊一聊。”
  这下轮到我紧张了,阿沈为什么会在遗嘱中提到我呢?他给我留了些什么呢?我实在不希望接受一些有负担的东西,我承受不起。我一把抓住了叶晨,手有些颤抖:
  “他的遗嘱说些什么?”
  叶晨有些厌恶地挣脱我的手,眼神也瞬间变得冰冷:
  “对不起,现在我无权泄露,不过你待会可以自己听,我现在可以送你去沈园”。
  我知道他误会了,不过我也懒得解释,就算解释只怕也解释不清吧。一个年轻的女孩和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女孩子图些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我不再试图辩解,冲叶晨点点头:
  “好,你等我几分钟”。
  我进里屋换上了一套黑色的套装,头发挽成一个髻,并在鬓边别上一个小小的珍珠发夹,镜中的我显得庄重而典雅。叶晨大概有等女人化妆的经验,我惊人的速度让他有些惊异,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眼中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恍然。

  2
  这就是沈园。
  能请得起叶晨这种大律师的人一定非富即贵,他的宅院也一定很豪华吧。我在去沈园的路上曾想象过沈园的样子,但当我真的看到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
  沈园坐落在西郊,到市中心大概四十分钟的车程。与其说这是一所私家住宅不如说是一个袖珍的花园,这简直就是一片玫瑰的海洋:红的,粉的、黄的、甚至还有蓝的、黑的,我所认识的玫瑰品种这儿仿佛都有,花园的主人大概爱极了这种花,也很花了一番心思,因为连很难种的蓝色妖姬也开得灿烂无比。而在花海中间有一幢白色小屋,说他小,是因为在一片花海中他实在显得太雅致了,太玲珑了。沈园是一幢真正的豪宅,外面铺天盖地宣传的别墅与沈园相比,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不过我还来不及仔细欣赏,叶晨就把我带进了小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在门口迎接我们。叶晨似乎和她很熟,一见面就亲切地挽着她叫她兰姨。这位兰姨见到我竟然有些激动,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璃璃,你就是璃璃吧。”
  我有些吃惊,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兰姨的反映有些反常,好象太亲近了。叶晨也觉得奇怪,忙向我介绍:“兰姨是沈园的管家,你和我们一样叫她兰姨就好。兰姨做的菜好极了,以后你可有口福了。”
  我真是越来越奇怪:兰姨会做菜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阿沈对兰姨的安排与我有关?不可能呀,阿沈应该知道我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再养一个人不是要我命吗?我不敢多想,只是轻声叫了声兰姨。兰姨好象已经平静下来了,她依旧拉着我的手,亲热地:“老爷一直提起你,今天一见果然又乖巧又懂事,我真是好高兴。”
  乖巧?懂事?只一眼就能看出?我可真服了这位老太太,不过看她的样子好象是真喜欢我,我只好笑着装乖巧。
  叶晨打断了兰姨的唠唠叨叨,提醒她:“兰姨,他们还在等我们,我先带江小姐过去。”
  兰姨仍舍不得松开我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我,转身对叶晨交代:“你去吧,别让少爷欺负她。”
  少爷?欺负我?我真是越来越没有方向了。不过叶晨没容我继续发呆,把我带进了沈园一楼的偏厅。偏厅不大,被中式的红木家具装饰得古香古色,屋内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在低声争执些什么,见我们进来,马上闭口不说了。叶晨为我介绍,年长的是阿沈的代表律师,也是叶的合伙人古嘉川,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他,也算是本城法律界的泰斗了,一个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神人。年轻的是阿沈唯一的儿子沈放。如果初次见面叶晨把对我的厌恶适当地隐藏了的话,那么沈放对我的不屑与厌恶便是赤裸裸的。他的整张脸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即便有什么要问的,也是通过叶晨来转达。我不知道阿沈在遗嘱中说了些什么,让这位大少爷对我如此深恶痛绝,他还很年轻,最多比我大一两岁,但也不该如此幼稚,如此沉不住气,我真有些担心阿沈的家产早晚会被他败光的。
  谜底很快揭晓了,我有点理解沈放的愤怒了,阿沈竟然把沈园送给了我。沈园,市值至少值一千万的沈园,阿沈竟然留给了我这个陌生人。难怪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连我自己都要怀疑,我和阿沈之间是否真的发生过些什么值得他送我这样的大礼。虽然我实际拥有的只是沈园的使用权和经营权,因为遗嘱中规定一旦我要卖沈园,我就失去了沈园的所有权,沈园也就自动由沈放继承。但很多人一生的梦想不就是住在这样一座梦幻般的宫殿里吗,谁会舍得卖沈园呢,这么美的一座花园,虽然只是初次见面,我已经爱上她了。唯一不爽的是沈放也拥有沈园的居住权,只要他愿意住在沈园,我就不能赶他走,这实在让我头疼……
  一阵轻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发现自己已经神游很久了,沈放冷哼了两声,我听他骂了一句花痴,声音不大,但可以让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是存心的。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我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不过这位沈大少有把圣人逼疯的本事,一开口就伤人:
  “江小姐,我不想听说你和我父亲之间的关系,我不关心,也不在乎”。
  我想我一定得说些什么,否则他以为我是傻瓜:“沈先生,我也不想对你说我和你父亲的关系,只有龌龊的人才会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想得很龌龊,我不关心你怎么想,也不在乎”。
  “果然伶牙俐齿,”沈放没有被我气到,满脸的不屑:“你先别得意,老头子不是你想的那种傻瓜。是,沈园是很值钱,但如果不能卖,它还不如一堆废铁。而且,它还是个吃钱的机器,你知道沈园一个月的开销是多少---至少5万,我不知道江小姐有多少朋友,不过以江小姐目前的处境,维持丽景苑的开销都很吃力,要把沈园维持下去会很辛苦哦”。
  沈放顿了顿,看我的反应,我知道他希望看到我惊惶失措的样子。我有些茫然,抬头看看叶晨,他的眼中竟充满了怜惜与同情,见我看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容。我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沈园对于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奢侈品,失去并不可惜,既然这位大少爷对我已做了一番调查,想必对我也有了一定的安排,我倒先看看他想干什么,不过如果他以为我会被吓倒,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沈放对我的平静表现似乎有些失望,不过他认定我只是故作镇定,他自认为对我这类的女人他太了解了,他认定已经点中了我的死穴,所以虽然有些失望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提出了他的想法,也许不只是想法,而是替我作出了决定:
  “江小姐,我看这样吧,你陪了家父这么久,没理由让你空手而回,只要你放弃沈园,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赔偿”。
  见我低头思索,沈放更得意了:
  “江小姐,这是件大事,我应该给你点时间考虑,但是我还是希望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今天我就不留你了,小叶可以送你回家。你看你,连车都没有,住在这里多不方便呵,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哦。”
  我就这样被赶出了沈园,我甚至都没有好好参观一下沈园,不过我相信我很快会再来的,尤其是在我看了阿沈留给我的信后。
  信是古律师给我的,我在回市区的路上拆开了信:
  丫头: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另一个世界了。不要伤心,死对我来说,不是一件痛苦的事,而是一种解脱,我终于可以去见她了……
  我知道我给你留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对你来说也是个很大的负担,如果还有别的选择,我不会让你卷入这场漩涡。你一定已经见过我的儿子了,沈放一定让你很生气吧。相信我吧,虽然他有些霸道,有些不讲理,但其实是个心肠很软的孩子。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不把沈园留给我的儿子,而留给你。沈园是为了纪念我的前妻而造的,里面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我想我也因此伤害了沈放和他的母亲。沈放对我误会颇深,如果把沈园留给沈放,他一定会把沈园卖掉或是改造,这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我当然也可以把它留给古律师或是叶晨,古律师是多年的老朋友,叶晨就象是我的另一个儿子,还有兰姨,他们都是可以信赖的人,但他们一定会被沈放说服放弃沈园的。只有你,可以保护沈园。丫头,你不会让我这个老头失望的吧,我相信你。
  丫头,其实这也不完全是件坏事,沈园,真的很美丽,不是吗,你会喜欢她的,以后也许你会舍不得离开的。
  谢谢你,陪我这个老头子度过了这么多快乐的时光,也恳请你,可以照顾沈园、照顾沈放。
  阿沈
  看完信,我的手仍止不住颤抖,阿沈,你要把我卷入怎样的纷争,沈园,我该何去何从?
  叶晨看着我,把车缓缓地停在路边,他握住了我仍在颤抖不止的双手,“江小姐,我相信沈伯伯,他把沈园留给你一定是个正确的选择,相信江小姐也会作出正确的选择,我相信你。”
  我望着叶晨的眼睛,看到了理解与信任,还有让人温暖的关怀……

  3
  我让叶晨送我到翠玉轩,我约了魏冉。一天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需要朋友在身边。
  魏冉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的友谊是从情敌开始的。
  魏冉最初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同系不同班。魏冉刚进学校那年,就在学校组织的歌唱比赛中,以一曲《夜来香》轰动校内外。虽然比赛因为评委们觉得她穿的葱绿色旗袍过于紧身,台风过于妖媚,歌曲也过于俗气而名落孙山,但魏冉还是出名了,被男生追捧为外语系的系花,外语系本身就是出美女的地方,更何况是外语系的系花呢,当年拜倒在她的绿旗袍下的男生不计其数。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美女,竟然和我抢男人。当时的我,课余时间都在打工,本也没想谈恋爱,但爱情来了就是来了,管你想不想。雷诺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班上篮球队的队长,球场上他总能在落后的情况下将比分反超,而在赛后的庆功宴上他却只是微笑着看着大家疯大家闹,这种宠辱不惊的个性让我深深为之倾倒,我喜欢上了雷诺。至于魏冉为什么会喜欢上雷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追求魏冉的队伍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雷诺应该算是最普通的了,但爱情从不讲为什么。
  我从未向雷诺表白过,但我知道雷诺是明白的,因为毕业的留言簿里雷写的是“谢谢你的好”。而魏冉的表白却是直接的,热烈的,不过那时候不流行野蛮女友,魏冉的追求把雷吓坏了,雷见到魏冉就躲,怕得不得了。开始我们以为雷诺是作秀,后来才发现不是,雷诺在家乡早有了女友,而且是青梅竹马。那女孩在雷毕业前来过一次学校,我和魏冉都大失所望,就是一普通女孩,根本谈不上漂亮,脾气也不太好。但雷诺是真的喜欢她,他的眼睛一直围着她转,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那一天我和魏冉一起失恋了。
  晚上我们买了一箱啤酒,在魏冉新租的小屋内喝得烂醉,我们一起大骂雷诺的没眼光,挑剔她女朋友粗糙的皮肤,过厚的嘴唇,俗气的打扮,骂过之后却是深深的悲哀,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喜欢的不是我?那晚我们喝完了一整箱啤酒,两个人都醉到不知道自己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但我清晰地记得魏冉醉倒前的那一句:“江璃,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喜欢同一个男人,我一定让你先,你不喜欢的我再喜欢”。
  距离那个夜晚3年过去了,我和魏冉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再也没有喜欢过同一个男人。魏冉实践着她的诺言,每每有不错的男人必先介绍给我,不过我忙于挣钱,特别是一时冲动买了丽景苑的房子后,我根本不想恋爱,也没时间谈恋爱。在勉强约会过两次后,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很认真地告诉她:“不要再顾虑我了,如果我们真的再喜欢同一个男人,我一定让给你”。自此,魏冉不再给我介绍男朋友,而是经常介绍她的新男朋友给我,3年了,我存够了钱付房屋款的首期,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套住房,魏冉也彻底对爱情失去了期盼,重新恢复单身。而我们的友情也经受住了考验,由好朋友升级为死党。
  见面后,魏冉一直微笑地看着我,也不说话,看得我直发毛。待我们坐定点完菜,她再也忍不住了:
  “怪不得不要我介绍男朋友,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位律师朋友,还这么帅,快点从实招来,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还有——”
  我就知道刚才在饭店门口不应该为他们作介绍的,魏冉这个人要是三八起来没人能受得了。我连忙把今天的遭遇简单地告诉她,她也呆住了:
  “你说的是那个沈慕寒?那个沈放?”
  我有些迷惑:“你认识他们?”
  “沈家的产业遍布餐饮、百货、房地产,你住的丽景苑也是沈家的产业。沈放也不是你想的败家子,他二十岁就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并且已经在美国上市,两年前才开始继承父业,业界对他的评价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你傻你还不承认,跟人家下了一年的棋,连别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都搞不清楚。不过傻人有傻福,阿沈竟会把沈园送给你,你和阿沈之间不会真的有些什么吧?又抢人家老爸,又抢人家宅子,难怪人家儿子看你不爽。”
  我不由哀叹:“我现在才知道人是怎样被冤枉死的,明明是你们两个老个老瞒着我出去喝茶,要有什么也是你和他有些什么吧。”
  “我才比窦娥还冤呢,每次和阿沈出去,聊的就是你,你喜欢什么,你不喜欢什么,你的工作,你的男朋友,我都被他问得烦死了。我觉得他真的喜欢你,不过不象男女之间的喜欢,更象是喜欢女儿般。”
  “啊——”魏冉突然叫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你说你会不会是他的亲生女儿。你说过你爸爸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会不会是你妈妈骗你,你爸爸其实没有死,就是沈慕寒。”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不要上班了,去做作家吧,编故事的本事真是一流。在我们镇上谁不知道我是江远的女儿,都说我的眼睛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你编故事也编得有点真实感好不好。”
  “那倒也是,不过如果他不是你爸爸,为什么要把沈园送给你这个陌生人,就算沈园真的象沈放说的只是个负担,他又和你无冤无仇,找冤大头干嘛找上你,我看阿沈分明是喜欢你的,也不至于陷害你,真不知道阿沈是怎么想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阿沈希望你当他的媳妇”说完魏冉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邻桌的人都朝我们看。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要死啦,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就拿我开涮,不理你了”
  魏冉却把脸色一正:
  “璃璃,真有这种可能。你想呵,如果你嫁给了沈放,那么沈园还是沈家的,沈园也不会被卖掉也不会被改造,你不是说阿沈在信中说要你照顾沈园,照顾沈放,什么意思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我仔细思索着魏冉的话,难道阿沈真的是这个意思?不过如果他真的有这个想法,他的做法也已经扼杀了这种可能性,沈放现在对我是欲先除之而后快,哪里还有什么发展的空间?我摇摇头:
  “这种男人?白送给我也不要,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嫁给他有什么不好,他好有钱的,你可以环游世界,可以去学你想学的设计,可以实现你梦想的一切,至少不用象现在这么辛苦,而且沈放自身条件不错,长相英俊,也没有什么绯闻,考虑看看?”
  我不由想到刚才沈放目空一切冰冷刻薄的白痴样,叶晨鼓励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我的心也在瞬间变得甜甜的,软软的,不知怎的话不经过大脑就冲口而出:
  “考率他我还不如考虑叶晨呢”。
  魏冉象是发现了新大陆,歪着脑袋盯着我看,还不住地摇头:
  “完了完了,我们的江大小姐动春心了,我们的叶大律师要倒大霉了”。
  “和我谈恋爱是倒大霉?”我不服气:“我哪里不好”
  “那你是承认要和叶律师恋爱”魏冉冲我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我为之气结,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拍拍胸口,安慰自己不要和这死丫头一般见识,我这个人比较老实,与魏冉口舌之争绝对占不了便宜,我决定转移话题:
  “那你觉得我到底要不要沈园?”
  “干嘛不要”魏冉一脸的理直气壮:“能住上几天也好。再说了,于公:阿沈这么信任你,你总不能不战而败吧;于私:住在沈园,无论是沈放还是叶晨,机会多一点不是吗?”
  我真是哭笑不得,魏冉就是有本事把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与风花雪月扯上关系,真受不了她,不过我也同意她的意见,沈园决不能留给沈放:“那沈园的开销怎么办?不是个小数目,真让人头疼”。
  魏冉冲我直摆手“你别指望我,我是月光美少女,每个月钱都用光光。最多我把现在的房子退了,下个月搬到沈园,我付房租给你,不过我估计沈放不会同意的。”
  我心一动,也许这是个好主意,我一把抱住魏冉:
  “还是你最聪明,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大难题,”我豪气大发,把手一挥:“沈放,你等着接招吧”。

  4
  周末,我约了沈放。
  在过去的一周里,沈放那位声音很甜美的女秘书给我打了两次电话,婉转地问我考虑得怎么样,第一次我告诉她我还在考虑,第二次我答应周五晚上八点在“绿妖”酒吧面谈。
  “绿妖”与一般的酒吧不同,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没有鼎沸的人声,但却有好酒美食,也有好听的音乐,很适合朋友小聚浅酌,也适合情侣在此消磨时光。
  我几乎是踩着点到“绿妖”的,临下班了,被王胖子抓住了训话,无非是说我应该多向同事学习,讲求奉献精神,多加班。真是笑话,一分加班工资也不付,凭什么要我加班。所谓加班的那帮人都是上班上网看报下班忙忙碌碌的马屁精,要我向他们学习有没有搞错?我看着王胖子唾沫横飞的嘴脸恨不得给他一拳,但想想目前的处境,我忍!终于听完他的唠叨,我连饭也没吃,飞一般地冲向“绿妖”。
  沈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圆桌边坐着,一脸的不耐烦,叶晨也在。对于叶晨的出现我一点也不惊奇,我几乎可以肯定叶晨的公文包里一定装着我放弃沈园的合同。我整整衣服,冷静地走上前去,这是一场硬仗,我一定要赢。
  沈放看到我,冷哼了一声“江小姐,你迟到了”
  我扬扬手表:
  “正好八点,是你们早到了”。
  叶晨笑着冲我打招呼:“江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喝点什么”
  看他们的样子已经吃过饭了,看来饭是吃不上了,我咽了咽口水:“我要杯牛奶”
  “这里最出名的就是一种叫绿妖的鸡尾酒,味道很特别,你可以试一试”。
  我觉得我的心又开始“怦怦”跳了,还没喝酒,就有点醉意了,我避开叶晨的笑脸,提醒自己:这个人是敌人的帮凶,千万不要心软。定定神,我淡淡地:
  “我不习惯这么早喝酒”
  “江小姐是过夜生活的人,小叶你怎么忘了”
  这个男人真刻薄,怎么每句话都带刺呢,我努力克制着自己:“沈先生,我们谈正事吧,你准备给我什么样的条件”。
  沈放没有料到我会直奔主题,愣了愣,笑起来:“江小姐终于不再装纯情扮高贵了,好,我喜欢,我就直说吧,200万,你放弃沈园”。
  “200万”我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他:“沈先生可当真?”
  沈放得意地看着我,眼中的不屑更深了:“当然”。
  “那好,就200万”
  “江小姐很聪明,”沈放点点头,转头对叶晨说:“把协议给江小姐看看”
  果然,沈放把协议都拟好了,看来他是志在必得,而且信心十足呵。我摆摆手,眼波流转,很认真地看着沈放:
  “沈先生,我想最后确认一下,你所说的200万应该是英镑哦”?
  沈放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
  “江小姐,你知道你即使可以卖掉沈园也没有人会出这个价钱,你未免太心黑了吧”。
  我耸耸肩:“我知道,这个价钱是贵了点,没关系,你不买我就自己住,反正我也没打算卖”。
  沈放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我:
  “江小姐你这根本是在耍我!”
  笨蛋,到现在才看出来,我心里暗骂,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
  “那我怎么敢呢,沈先生”。
  沈放突然笑了,他又慢慢坐回了座位:
  “江小姐,你要知道沈园不是每个人都住得起的,你没忘记你在银行的贷款吧”。
  “谢谢你的提醒,这正是我要和你谈的,这几天我已经和兰姨商量过了,为了节省开销,我已经对沈园的人员进行了调整,以后兰姨负责厨房,芳芳会负责清扫杂务,王师傅负责花园,其余的我已经辞退了,留任的人我会给他们涨工资,他们表示很满意,也愿意好好干下去,我现在通知你会不会太迟呢。本来这种事情我应该和你商量后决定的,不过沈先生是忙大事情的,这种小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是吧沈先生?”
  沈放不怒反笑,让我倒很佩服他的定力:
  “我不以为江小姐现在有能力支付这部分工资和日常开销,那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点点头:“以我的能力当然是不够的,所以我很需要沈先生的帮忙。”
  沈放一愣,疑惑地看着我,我笑笑,准备投下深水炸弹:
  “我咨询过古律师了,沈先生可以住在沈园,我是没有权力把你赶出去的,但是遗嘱中没有说你可以免费住在沈园,所以我觉得如果我按市价每个月向沈先生收个一万块钱的房租沈先生应该不会反对的吧?”
  沈放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要向我收房租?”
  我点点头:“是呵,现在沈园是我的,沈先生没有忘记吧”
  沈放没有料到我有这一招,又惊又怒,最后咬着牙吐出一句:“如果我不付呢”。
  我夸张地笑笑:“我当然不能强迫沈先生了,不过沈园有很多空的房间,如果我在网上招租,应该生意不错吧,只要一个人收三千,应付开销应该绰绰有余吧,不过要难为沈先生可能要和一些不认识的人同一屋檐下了,沈先生应该不会在意的哦?”
  沈放被彻底击倒了,他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我,一副恨不得能立即掐死我的表情:
  “江小姐,你狠,我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我笑笑:“承让承让,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沈先生已经接受了我的提议,如果沈先生方便的话,能否付两个月压一个月的房租把三万块钱直接交给兰姨呢,我答应辞退的工人给他们补发一个月的工资,你知道我——”
  我的话未完,沈放已拂袖而去,我看着他走出“绿妖”,才颓然地倒在座位上,我按住胸口,心仍在狂跳,背上的衣服早已湿透了。这场仗真是赢得侥幸,我只是赌沈放对沈园的感情,虽然也许不喜欢沈园,但他也决不允许别人来糟践它。其实如果沈放能对我多了解一点,他就知道我是决不会把沈园出租的,幸好他早已认定了我是哪种女人,所以这一次我赢得真是运气,只是不知今后还有多少这样的冲突,我会不会再有今天的好运。
  我埋头思索了良久,也想不出所以然,我苦恼地甩甩头发,决定不去想了,却发现叶晨正微笑地看着我,我一愣:
  “你怎么还没走,你不需要安慰那位仁兄吗?我看他快被我气疯了”。
  “你赢得这么漂亮,没有人留下来喝彩怎么行?让他冷静一下吧,我现在可没胆去惹他”,说完他又上下打量着我:“那天看你在沈园,蛮可怜的,还怕你被欺负呢,没想到你这么强势,大概只有你能让沈放气得跳脚”,大概是想到沈放刚才气急败坏的样子,叶晨笑出了声,我也忍不住笑了。
  叶晨宠溺地揉揉我的短发:“你呵,真是沈放的克星,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呢”。
  叶晨做这些的时候很自然,我也不觉得讨厌,反而有几分欢喜,想想我们只是第二次见面,却仿佛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是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的,却也无法解释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
  叶晨没有发现我的不自在,他还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他拍拍我的肩: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丫头,我请你吃饭”。
  我是很想和叶晨一起去吃饭,但是我不能,我摇摇头:“今天不行,我还要在这打工。”
  “打工,在这里?”叶晨不相信地看着我。
  “是呀,否则我干嘛要约在这里,我是这儿的调酒师,你不是要喝正宗的‘绿妖’吗,我可以请你喝一杯。”
  “你不是说要对自己好一点吗?怎么弄得自己这么辛苦”叶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怪。
  我微笑地看着他:“怎么了,心疼了?”
  “是呀,心疼了”叶晨一口承认,看着我的眼里有醉死人的温柔。
  我心一颤,不敢再开玩笑:“我只是周末在这打工,晚了第二天可以补睡的,放心,我若不疼自己还有谁会疼我呀”。
  叶晨叹了一口气:“我怎样才可以帮到你,我在沈园也有房间,我也应该付房租给你的”。
  我摇摇头,“朋友不用付房租,你是朋友”,想了想:“以后如果你去沈园,可不可让我搭车,你知道去沈园的交通不方便,但是我又不得不经常去看看,如果你方便的话——”
  “我反正也经常要去沈园的,如果去就给你打电话吧,路上有人聊聊天也不错呀。不过你怎么不会开车呢,你连调酒都会,我以为你是神奇女侠,什么都会呢”。
  “会决定别人生死的事情我都做不好,所以我也不做”。
  叶晨吃惊地看着我:“你的想法太怪了,你宁愿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别人也不愿让自己把握?”
  “因为我知道自己做不好。”
  “你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叶晨笑了:“我试图跟女人讲道理,而且是全天下最蛮不讲理的女人,我不是自讨苦吃嘛”。
  我也笑了:“是女人就可以不讲理,你不知道吗?”
  叶晨朝我拱手作揖,苦笑:“我现在知道了,多谢教诲”。
  这时酒吧的小妹过来找我,说有客人点了鸡尾酒,我抱歉地冲叶晨笑笑:
  “不好意思,我要开工了,你喝一杯再走?”
  叶晨摇摇头,“算了,我要回办公室,我也不得不开工,你的‘绿妖’我下次喝吧。”
  我了解地点点头,是呵,律师的收入是很高,但也是自己拼出来的,也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我叫住打完招呼正要离开的叶晨:“你等我五分钟”。
  我到厨房让师傅炒了一份扬州炒饭,盛了一份例汤,打包好递给叶晨:
  “算你让我搭车的谢礼,要对自己好一点,对自己的胃好一点”
  叶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我就被小妹拉去了吧台——客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整晚我就在忙碌中和他是不是喜欢扬州炒饭的猜测中度过了……

  5
  星期天我本该去沈园的,但我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
  周六兰姨告诉我沈放已经把房租交给了她,我总算安了心,至少在这几个月沈园是安全的,但以后呢?也许我应该和沈放搞好关系,让他放弃改造沈园的计划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改变沈放,而且是靠我,我实在没有什么信心。我现在都不敢去沈园,按照兰姨的说法,我若现在去,大概会被沈放扔出来。所以我决定还是乖乖地待在家里,魏冉帮我揽了一翻译的活,要得很急,不过报酬很不错。
  翻译的工作本来难不到我,不过这篇文章涉及到很多法律的专有名词,有很多词汇我需要查阅字典,而且我也怕自己翻译得不够准确,所以工作进展得相当缓慢。干了大半天,还有将近一半没有翻完,看来今天又得熬夜了。我伸伸懒腰,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决定喝个下午茶先。我记得上次在蓝天买的蛋糕还没有吃完。打开冰箱才发现装蛋糕的盒子已不翼而飞,这才想起昨天魏冉送稿件来,走的时候鬼鬼祟祟的,大概是顺手把蛋糕给带走了。这死丫头,每次让她去买就说要排那么长的队她宁愿不吃,每次我买了她又要偷吃,真受不了她。我一下子泄了气,看看桌上摊开的稿件,唉,世界一片黑暗。
  门铃适时地响了起来,我这里除了魏冉很少有人来,我知道魏冉她们公司今天有个大型的推广活动,肯定不会是她,会是谁呢?
  打开门,竟是叶晨,穿着深色的西装,风度翩翩。我又惊又喜,连忙一把把他拉进屋,我怎么早没想起他这个法律系的高才生,我的救星来了。叶晨看到我的热情举动有些受宠若惊,他举举手上的盒子:“蓝天的点心,我们一起喝个下午茶。”
  唉,这个男人真是极品,又温柔又体贴,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稿子。我把蛋糕盒放下,把他请到桌边……把稿子递给他,又鞠躬又作揖:“帮帮忙,帮帮忙,你看划线的部分你能不能帮忙翻一下,这些专有名词,我实在吃不消,头都大了。”
  叶晨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白了我一眼:
  “这又是你的第几产业?星期天也不好好休息,把笔拿过来。”
  我来忙递上铅笔,一脸的谄媚:“偶尔为之,不是天天有的,”心里却想,要是天天有就好了,我的银行贷款也可以早点还清。
  叶晨翻译得很快,他翻完一张,我便拿去电脑上修改,只一个多小时就把我干了大半天也没完成的活干完了,让我既高兴又有点失落。我把翻译好的稿子让叶晨重新审核一遍,又把修正好的稿件给魏冉发过去,想到又有收入入帐,我的心情好得有些忘乎所以了:“叶晨,我请客吃饭,去哪里?”
  “我想去锦城吃鱼翅。”叶晨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倒抽一口冷气:锦城的鱼翅号称本城第一贵,人都说大恩不言谢,原来是要用倾家荡产来谢的:“喂,虽然你帮了我一点小忙,又是我说要请吃饭,但你也没有必要一顿饭就把我一天的成果都吃掉吧。”
  “我是说我想吃,又没说要和你一起吃,而且更没说要你请,你用得着气得跳起来吗?”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叶晨笑了,仿佛很满意这个结果:
  “不过如果你帮我一个小忙的话,我会忘记你应该请我吃饭这个事实,而且晚上我请你吃鱼翅。”
  我对锦城的鱼翅向往已久,而且又不用我掏钱,我当然是热烈欢迎,不过可不能贸然答应,谁知道这个小忙是不是要我倾家荡产:“说,什么忙?”
  “我看你这里摆了这么多香水,应该是个行家吧,我有位朋友,也很喜欢香水,今天是她生日,我想送她一份礼物,不知道送什么香水比较合适。”
  我点点头:“这点小忙我应该能帮上,不过我先得知道你朋友是个怎样的人,你知道香水是女人的另一件衣服,不同的人配不同的香水。”
  叶晨仿佛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象是梦游般地说:“她是一个很美丽、很温和、很可爱的女孩子。”
  我暗道“完了完了”,叶晨现在的模样就与我当年暗恋雷诺时的表情、语气、神态几乎一模一样,他一定是喜欢上了这个又美丽又可爱的女孩子,不过看他苦恼的样子应该不是很顺利。我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几天来他的表现几乎让我有了一些错觉,幸好我本身比较自卑,对他也没有过多的期盼,也未对他投入过多的情感,但——我这才发觉原来我已经有些喜欢他了,喜欢这个漂亮的亲切的男人了。幸好,他及时让我清醒了,“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选CHANEL 5号,清雅、高贵,本身味道也很好闻,应该是个不会错的选择。”
  叶晨有点佩服地看着我:“她平常用的就是CHANEL 5号,你还真神唉。不过去年就是送这个,今年我想送她特别一点的,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去柜子里拿了一瓶圆锥型的香水:“大胆一点的选择:它远没有前者那么大的名气,我却喜欢它的清淡如水,也喜欢它的名字—— 一生之水,应该很适合作礼物。”
  叶晨怔怔地看着我,看到我眼中的了然,他有些羞涩,努力想解释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解释,我笑着对他说,“告诉你一种喷香水的方法,试试。”
  我朝空中连喷了几下“一生之水”,把叶晨推进这香水阵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如雾般的香水轻轻地落在他的发间、眉梢,清清淡淡,很舒服,也很温馨。
  叶晨从我手中接过香水,看了良久:“就是它了,我也喜欢。”
  我拍拍胸口:“总算不辱使命,我也该功成身退了,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叶晨拉住了我:“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他有些难以启齿:“宁馨是沈放的女朋友。”
  我终于明白叶晨的眼中为什么有那么多苦涩了,与沈放争,应该没有什么胜算吧,更何况,以叶晨的身份应该也不会去争,搞不好这位宁馨根本不知道叶晨喜欢她。我对宁馨充满了好奇,真想看看她是怎样的三头六臂,让叶晨这般魂牵梦萦。不过不对,既然是宁馨的生日,沈放应该也会去,若我们在席间打起来怎么办?我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不行不行,你还是找别人去吧,我怕沈放会把我扔出来。”
  叶晨忍不住笑了:“原来也有你怕的?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放心吧,我会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沈放就不会为难你了。他不是你想的不讲理的人,他只是对沈伯伯的怨恨太深才会迁怒于你,你和他需要沟通,今天是个好机会。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他人很好。而且我希望你能去。每次都是三人行,我很尴尬。”
  叶晨这个男人真是好得没话说,我怕再接触下去会真的爱上他,所以仍作最后的挣扎:“你没有别的人可以陪你吗?”
  “我喜欢你陪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推辞吗?我让叶晨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叶晨拉住了我,递给我一个纸袋:“穿这件。”
  我有些受伤:“我有衣服。”
  “我知道你有衣服,但是这件衣服我觉得特别适合你,你若喜欢就穿这件好不好?”叶晨说得有点低声下气,让我不知不觉地接过了衣服。叶晨说我是沈放的克星,我看叶晨也是我的克星,我快招架不住了……

  6
  衣服很漂亮,也很适合我。
  我就穿着这件漂亮的衣服陪叶晨去买了香水,然后去锦城吃饭。一路上叶晨一直挑剔着我的发型,要我以后把头发留长。我没理他,告诉他喜欢短发的一百个理由,每一个理由他都用“你留长头发肯定好看,我喜欢你留长头发”来反驳我。一路上吵吵闹闹很快到了餐厅门口,我突然害怕了,有想逃跑的冲动。
  叶晨已推门进去了,见我没有跟进来,笑着出来叫我,见我仍在犹豫,便牵起我的手,冲我鼓励地笑笑,我就被诱惑了,乖乖地跟着他进去了。
  不知他是怎样介绍我的,屋内的两个人好奇地看着我。沈放竟然很难得地微笑着,一张脸显得既生动又漂亮。原来他也会笑呀,我好奇地看着他,他笑起来竟然有一点天真,也许因为很少笑的关系,看起来很阳光,让人感觉很温暖。不过在看到我的瞬间,阳光消失了,他的笑容冻住了,眼神也变得冰冷冰冷的,他有点恼怒地冲叶晨嚷起来:“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呵,有没有搞错,你脑子坏掉了呀。”
  我气不打一处来,故意很亲热地挽起叶晨的胳膊,冲沈放扮了个鬼脸:“是呵,我就是他的女朋友,你没有搞错。”
  沈放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越来越容易被我气到了,场面很尴尬,叶晨瞪了我一眼,正想说些什么,一双手轻轻地挽过我把我按在椅子上坐下:“今天是我生日,你们都得听我的,沈放,你也坐下,弄砸了我的生日我可不依。”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好听得不得了。
  这应该就是宁馨了,我偷眼看她,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所有形容美女的词句用在她身上好象都不为过,而且她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是装也装不出的。魏冉已经够出色了,和她比起来似乎也逊色几分。难怪叶晨会动心,连我都有些着迷地看着她。
  “璃姐,我就叫你璃姐好不好?沈放,他是有些太霸道了,以后你多治治他,我支持你。”
  我不由哀叹,这样美丽的女子,又这样的聪慧,这样的随和,以后哪里还有我们这种女孩子的活路呵。美丽不是她最锐利的武器,这种对美浑然不觉的自然品性才是让男人无法抗拒的吧,我几乎可以肯定叶晨就是喜欢她这一点。想到此,我有些泄气,要与沈放斗气的心情也消失了,我冲宁馨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有点小题大做了,生日快乐。”
  叶晨也适时地举起了酒杯:“是呀,美女,生日快乐。”
  “干杯”四只酒杯艰难地碰到了一起,不过气氛并没有活跃起来,我努力埋头吃菜,生怕又说错什么惹那位大公子生气。沈放似乎对我的主动休战很满意,不再挑起战火不过好象懒得说话,叶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气氛很沉闷。
  宁馨大概很不习惯这种气氛,她拍拍手,大家都停下筷子看着她,她把两手一摊,“两位哥哥,礼物拿来,我要收礼物。”
  叶晨笑了:“哪有你这种厚脸皮的,伸手讨礼物。”
  “我就是伸手要,你给不给?”宁馨撒娇的样子能颠倒众生,叶晨怎么吃得消,他当然举手投降,拿出选好的香水递给宁馨。
  宁馨侧过身小声对我说:“一定是香水,而且肯定是5号。”
  宁馨拆开包装纸,露出里面的香水瓶,她得意地冲我眨眨眼睛,打开香水瓶,往手腕上喷了一点,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忍不住叫了出来:“就是她了,我一直觉得5号不是最适合我的,这才是,谢谢你,叶晨,这次的礼物我最喜欢。”
  叶晨给我一个感激的笑容,指着我对宁馨说:“要谢谢她吧,她帮我选的。”
  宁馨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美极了:“你为什么选了它呢,它的外观并不出色。”
  我颇为感慨:“她的名字。一生之水,有时候很多东西只要一个名字就可以爱上了。”
  沈放颇感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又要对我吹毛求疵,暗暗提高了警惕。好在宁馨帮我解了围,她把手伸向了沈放:“你的礼物呢?”只有她才能要礼物要得这么理直气壮,而送礼物的人也送得心甘情愿。
  沈放走到宁馨身后,拿出一根项链,轻轻替她戴上,又俯身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声说了句“生日快乐”。我注意到叶晨的表情仿佛有些僵硬,虽然脸上仍挂着笑容。
  宁馨抚摸着项链,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嘴却嘟了起来:“沈放你最没创意了,每次都是蒂凡尼的首饰,你有点新意好不好?”
  真是个大小姐,收到蒂凡尼的礼物还不满意,我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她发嗲,哀叹怎么同人不同命呢。忽然想起自己也应该送礼物的,不过看到沈放的大手笔,真是不敢拿出来了。考虑良久,我还是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了宁馨:“宁馨,生日快乐。”
  我的礼物是用一个玫红色的锦袋装的,袋上绣着两朵娇艳的牡丹,宁馨看着锦袋,有些爱不释手:“真漂亮呢。”打开锦袋,里面是一根脚链,简简单单一根银色金属丝穿着一粒黑色的珍珠,既简单又高雅。
  宁馨竟然很兴奋,她摇摇沈放的胳膊:“沈放,你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小爱有一根很漂亮的脚链,就是这根,她还说是小店的单品,没得卖的,小爱骗我。”她又转身问我:“璃姐,你在哪里买的,我很喜欢。”
  宁馨看着我,表情很欢喜,一点都不做作,这样的女生我也很喜欢:“不好意思,是我自己做的,所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朋友买的可能是我放在小店寄卖的,我一般确实只卖单品,这对买家比较公平。如果这件和你朋友的一样,我可以另选一样给你。”
  宁馨连忙把锦袋握紧:“不要,我喜欢这件。”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记得小爱还有一副草莓的耳环,你可不可以也送给我。”
  我微笑着点点头:“可以呵,你也可以到我家来看看挑你喜欢的,我很高兴有人喜欢我的作品。”
  宁馨立刻把脚链戴上,满心欢喜,比起蒂凡尼,她似乎更喜欢我的礼物。沈放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表情却缓和了很多,分手时竟礼貌地和我握手道别,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摇摇叶晨的胳膊:“沈放他对我笑唉,是不是表示我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了?”
  叶晨冷哼了一声,我这才发现他在饭局的后半段显得很沉默,我哪里得罪他了?我疑惑地望着他,他瞪了我半天,我回瞪他,最后当然是他举手投降:“小姐,拜托你到底还有几份工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把自己当女超人呵,也不怕把自己累死。”
  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呵,我放心了。我挽着他朝外走:“我发誓没有了,再说这是兴趣不是工作,是我累的时候的消遣。”
  叶晨叹了口气:“丫头,你呀什么都明白,就是屡教不改。真诚地拜托你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弄得自己太辛苦。”
  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关心, “其实本来我也准备把酒吧的工作辞了,我的银行贷款已经不多了,但是一来酒吧里有很多老客户,老板对我也很好,不能说走就走;二来又有了沈园,想走也走不了。”
  “如果是沈园的问题,我可以帮你。”
  “你是我什么人,我怎能要你帮呢。”看到叶晨受伤的表情,我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其实我也很希望有人能帮帮我。”
  “那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呢,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
  “我只是不想你用钱帮我。不会辛苦很久的,只要沈放不再想改变沈园,我就会把沈园还给他,我想不会很久的,相信我。”
  叶晨有些怜惜地看着我:“你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却那么少。”
  我莞尔:“我得到过沈园呀,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呢。而且我认识了你,有了你。”
  叶晨怔住了,深深地看着我,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们认识得太晚了。”
  我的心一痛:“感情的事与时间无关,无论你何时遇见她,都只会是她。相见恨晚只不过是借口,若不是你为爱不够勇敢,就是你根本不想勇敢。”
  叶晨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我不忍他为难:“你以为我喜欢你呀,一副苦恼的样子,本小姐的行情很好的,要求也很高的,别担心自己了,我们去吃东西吧,我饿了。”
  “啊?”叶晨吃惊地望着我:“可是我们好象刚吃完饭?”
  “刚才那是什么菜色呀,东西又少又清淡,再加上有个倒胃口的坐在我对面,我哪吃得下呵。”
  叶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西装脱下来,卷起衣袖:“走吧,今天舍命陪君子,吃你想吃的麻辣烫。”
  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麻辣烫?”
  “唉,我刚才看你路过的时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再看不出来你当我是瞎的?”
  有那么明显吗?我只不过是在路过摊子的时候瞄了一眼。唉,真是个细心体贴的好男人,可惜与我无关,不过不管了,先大吃一顿再说,一切的烦恼等明天再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呵……

  7
  我住进了沈园。
  一来可以帮着打理沈园,这么大的房子,兰姨一个人太辛苦了。二来我也知道我和沈园的缘分太浅,现在不住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沈园的每个人都很好相处,芳芳是个手脚勤快整天乐呵呵的川妹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多挣点钱回家乡开个理发店,我给她加了工资,所以干活很卖力;老王大概天生是个花匠,我有时候真羡慕花园里的那些花儿草儿的,老王没有儿女,这些花呀草的就是他的孩子,他伺候它们就象伺候自己的儿女似的;兰姨就更不用说了,她做的菜与最好的饭店的大厨有得一拼,更把我当小女儿般宠着疼着;即便是沈放,也收起了满身的刺,变得好相处,虽然对我仍是冷着一张脸,不过在我搭公车上班的时候竟然也会好心地顺路送我去上班,我记得阿沈信上说沈放的心很软,以前怎么也无法想象,现在慢慢能理解并认同了:他也许只是用冷漠来伪装自己。还有叶晨,他也越来越多地住在沈园,只要时间配合,我们便一起回沈园,有时也会一起在外面吃个饭,不过因为外面的饭菜实在不及兰姨烧得可口,我们多半还是回沈园吃。饭后一般是一起帮兰姨做点家务,或是去园子里散散步,聊聊天,然后叶晨去书房忙他的公务(他的业务越来越忙了),我就在房里做我的小玩意,托宁馨的福,我现在的业务也越来越好了。有时候觉得我和叶晨有点象老夫老妻,生活过得又温馨又甜蜜,一辈子这样该多好。
  沈放也很忙,很少回家吃饭,不过他还是不要回家吃饭得好,和他吃饭真是受罪,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我怕长久下去自己要消化不良,所以总是祈祷他不要回家吃饭。不过天不遂人愿,他回家吃饭的次数好象越来越多了,听叶晨说他刚搞定了一个大项目,大概最近比较空吧,我可以在沈园随心所欲的日子到头了。
  今天是周末,宁馨的同学要几根脚链,明天就要来拿,所以我一吃完饭就回到房间做手工,等到忙完已经快11点了,我伸伸懒腰,觉得肚子有点饿,决定去厨房弄点吃的。路过书房,发现里面的灯亮着,叶晨出差去了山东要明天才回来,晚上应该不在家,难道回来了?我朝书房张望了一下,却看见沈放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棋谱,他手上拈着一枚棋子思索着,不过并不专心,有时仿佛陷入了沉思,有时又对着对面的墙壁发呆,脸上的神色虽看不真切,却也能感觉到一种哀伤的气息。我知道书桌对面的墙上挂着阿沈的照片,他大概是想起阿沈了。我知道我自己不应该多事,但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迈开的脚步:“嗨!”
  沈放抬头看我,眼中有掩饰不了的忧伤,并且难得没有发脾气,只是淡淡地:“哦,是你。”
  竟然没有赶我走!心底大概希望我留下来说说话吧,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在最脆弱最伤心的时候希望有人陪。我现在应该把他从悲伤中拉出来:“有没有兴趣?下一盘?”
  “你?”沈放揶揄地笑笑:“听说你是我爸爸的徒弟,我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笑笑:“敢不敢打赌?”
  “赌什么?沈园?”
  “想得美,除了沈园,反正我不会输。”我早已打好了主意,如果输了,沈放提出过分的要求,我就不认帐,反正没有书面证据,他也没办法。
  沈放倒来了兴趣:“好,输了你可别哭!”
  我运气不够好,输了半目。赢了棋的沈放很兴奋:“你棋下得这么好,怎么作了我爸爸的徒弟?”
  我笑笑,不方便说阿沈在公园下棋被人奚落的事:“我想向他学怎样偷棋耍赖的本事呀。”
  回想阿沈每次下棋又是悔棋又是耍赖,想到他现在竟然不在了,心里觉得很难过:“你为什么不多陪你爸爸下下棋呢,你不知道他有多寂寞。”
  “我以为还会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他……”
  沈放神色黯然,眼中的泪仿佛一碰就要落下。我也变得悲凄起来:“我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忙着打工,虽然学校离开家里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我却连寒暑假都很少回家。我一心想在这里买一套房子,把我妈妈接过来,让她过最好的生活。但是——我也以为我们会有很多时间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该有多好呵。”
  “你妈妈——”
  “车祸,我买房子的钱也是妈妈的补偿金,还说要给妈妈买房子,房子却是妈妈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天下哪有我这种女儿,我真是很不孝吧。”我的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想止也止不住。
  沈放走过来,轻轻地把我拥入怀中,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我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自懂事后我便很少流泪,即便在魏冉面前也没有,我不知道今晚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而且是在沈放面前。也许是我悲伤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一个与我有着同样悲伤的男人,一个也给过我很多委屈的男人,我再也无法抑制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仿佛把一生的眼泪流完了,心中也不再那样的悲伤,我这才发现沈放的衬衣早已被我哭湿了,天哪,我到底哭了多久,流了多少眼泪呵。我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
  沈放的眼睛又清又亮:“看你哭完,好象我也哭完了,心里舒服多了。好了,不哭了,打赌好象是你输了哦。”
  是呀,我怎么忘了这事呢,本来是打算赖帐的,不过刚刚把人家的衬衣都弄湿了,怎么好意思?我眼珠一转:“谁说我输了,我是让你的好不好。”我指着棋盘的一处:“如果我把棋下在这里,你的这片是不是就完了?第一次,我让让你。”
  沈放仔细看了看,良久把棋盘一扰:“是我输了,我认罚。”
  他干脆的态度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我讨好地笑笑:“其实这步棋是我后来才想起来的,应该是我输了。不过你怎么这么老实呢,我这么说你也信?你生意场上这样可不行。”
  沈放瞪大了眼睛看了我许久,才闷闷地说:“因为我对你没有设防,所以你才能骗到我。”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沈放已经对我没有了芥蒂开始信任我了?早知道一盘棋就能搞定,我先前那么辛苦为的是什么呀?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让我一点成就感也没有,我还以为要打持久战呢。不过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离开沈园的日子也不远了?我对沈园已经有了太多的情感,真是舍不得呢。
  沈放打断了我的沉思,“这样应该还是我赢吧,我说条件了——”
  我抬头看着他,
  “陪我一个晚上吧。”
  我大吃一惊,手指着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刚刚对他有点好感,真是个龌龊的家伙。
  沈放打掉我指着他的手,“你什么你,反正睡不着,下一晚的棋吧,好不容易棋逢对手。”
  说完又上上下下扫了我几眼:“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谁会对你有兴趣呀。”
  我又羞又怒,却偏偏找不出话反驳,只好自己生闷气。沈放走到我面前,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我饿了,你去弄消夜。”
  沈放笑得有点象只小哈巴狗,偏偏我就是受不了这种笑容,只好举手投降,乖乖地去厨房弄消夜。
  吃得太撑了,怪只怪我的手艺太好,简简单单的方便面也能做出如此美味。沈放开始死活也不肯吃这种放防腐剂的垃圾食品,不过看我吃得那么香,忍不住也尝了尝,最后就和我一起把一锅面吃完了。不过吃得实在太多了,我瘫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唉,我现在不想动,我们做点不用动脑子的事吧。看DVD好不好。”
  沈放也伸长了腿躺在椅子上,大概也动不了了:“好,我房里有几张得奖的影碟,我待会去拿,你先让我躺会儿。”
  我摆摆手:“千万不要,那些得奖的片子太沉闷,我最受不了了,还是看《蜡笔小新》吧。”
  “你说看那个天天捣蛋追女生的小变态?”
  “小新才不是变态,他是我的偶像。”
  “啊?你喜欢这种类型的?你脑子没问题吧?”
  “小新很好呵,好相处,很热心,又不计仇,所有的事情都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也有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的本事,而且自从他认识娜娜子以后也很专一,这样的男生多可爱呵。”
  沈放摇摇头:“你的品味真奇怪,不过我觉得你和小新倒蛮象的,都是捣蛋鬼、讨厌鬼。”
  “拜托,你见过这么可爱的捣蛋鬼没有,听我的,看小新吧,我去拿碟。”
  心情不好的晚上看小新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沈放开始对我的选择嗤之以鼻,但一会儿便和我一起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了。整晚笼罩着我们的哀伤就在小新的搞怪中淡了,没了……
  门突然被打开了,叶晨出现在我们面前,看到我和沈放笑作一团,手上的行李也落在了地上。
  我抬眼看他,他的脸上表情复杂,疲惫、惊异、还有一丝愤怒,我象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内心充满了内疚感。
  沈放似乎少根筋:“叶晨,一起来看吧,挺有意思的。”
  叶晨摇摇头,“我累了,想早点休息。”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慢慢朝楼上走去,满身的疲惫。
  我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追了上去。我叫了他几声也不理我,终于在他的房间门口,我追上了他:“你到底怎么了?”
  叶晨转过身,直愣愣地看着我:“你什么时候和沈放这么熟了?你难道不知道沈放是宁馨的男朋友?”
  原来如此。我为我心底深处曾有过的一瞬窃喜感到悲哀,我还以为他刚刚表现出的一丝嫉妒是因为我呢。原来是为了宁馨,我不是早就知道吗,为什么心仍象被针扎过一样疼。一切都这么清楚,我还有什么理由有所期待?一直是我自己搞不清楚状况,现在该清醒了。我笑笑,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对不起,我们只是一起看碟,没干其他的。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我转身离开,心里祈祷着:“叶晨,叫住我,叫住我。”但是,身后一声剧烈的甩门声砸得我的心生疼生疼的……

  8
  我和叶晨陷入了冷战。
  其实说冷战并不合适,因为只是叶晨单方面地不理我。不再接我上下班,不再请我吃饭,不再给我买好吃的蓝天点心,也不再冲我微笑。他仿佛很忙,总是很晚回来,又很早出去,见到我也只是冷冷地点点头,我都不知道这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和亲切的男人。
  沈放的表现也让我吃惊,他成了一个好好先生,每天接我上下班,陪我吃晚饭,在饭桌上讲着一些不太可乐的笑话,周末甚至会放下身段陪我在花园里种花。我都快疯了,这家伙不是很忙的吗,干嘛没事总在我身边打转?为了沈园,他现在改变策略准备软化我?否则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准备放弃沈园了,管他沈放要卖还是要拆,都和我无关,还有叶晨,他要喜欢谁,也和我无关,我要离开沈园这个鬼地方。
  吃晚饭的时候,难道叶晨竟然也在,只是冷着一张脸。我也懒得说话,埋头吃饭。沈放的兴致很高,一会儿看看叶晨,一会儿看看我,看到我们互不理睬仿佛很高兴,东一句西一句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他很兴奋,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
  吃完饭,叶晨马上上了楼,沈放却赖在饭厅不肯走,美其名曰帮我洗碗。我可不指望他帮忙,上次已经打破了2个碟子一个碗,还把手给割伤了。我在厨房收拾碗筷,沈放便在旁边看着,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嘴里还哼着小调,仔细一听才发现竟然是“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快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我真想把碗砸到他的脸上,太变态了,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收拾完厨房,我在沈放对面坐下:“我们聊一聊。”
  大概我最近不大理他,看见我主动与他说话,沈放很兴奋:“好,我们聊什么?一会儿下棋好不好?看影碟也行,我新买了小新的电影版,一起看吧?”
  我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最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如果是为了沈园,你大可不必,我已经决定把沈园还给你。”
  沈放没有我想象中的兴奋:“我可没有200万英镑。”
  “我不要钱,只要你答应我不把沈园卖了,不改变沈园,我就放弃。”
  沈放竟然连吃惊的表情也没有,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这么做,慢腾腾地说:“沈园你留着吧,我无所谓。如果你真的放弃,我可不保证什么。”
  真要疯了,这个人一个月钱出两百万要我放弃沈园,现在我一分钱都不要主动放弃,他却说无所谓,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不过管他呢,反正沈园我是不要了也不待了,随便这位大少爷吧,至少我明白沈放对父亲的感情,他不会真的糟蹋沈园的。
  “随你便吧,反正我放弃了,沈园是你的了,我下个礼拜就搬走。”
  “你不喜欢沈园了吗?”沈放的语气中有我不能理解的愤怒。
  “我喜欢沈园,喜欢这房子,喜欢花园里的玫瑰,也喜欢沈园里的每一个人,但沈园属于你,我只是个过客,好好照顾沈园吧。”
  “意思就是你不管沈园了,哪怕我卖了她?”沈放忽然提高了嗓门。
  我感到累极了,这个大少爷到底想要干什么呢:“是,我不管了,你爱干嘛干嘛。我想以后我们不会见面了,如果偶然遇见你可以打个招呼,也可以当我是陌生人,我们以后就是这种关系,你明白了吗?”
  “你为什么现在要放弃,我要你放弃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放弃?”沈放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生气:“有区别吗?你不是一直想要沈园吗,现在你可以省下200万,不好吗?”
  “我看不出哪里好,那时我对沈园没有现在的感情,你要用200万买我对沈园的感情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这位大少爷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我的头晕得厉害,“我不明白你到底要说些什么,不过没关系,你爱怎样就怎样,我明天就找古律师办手续。”
  我起身要走,手却被沈放紧紧抓住了,“不要走,沈园有你才象个家,你不要走,我喜欢你。”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异地朝他看去,沈放直视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有一丝慌乱,更多的是哀恳。他是认真的吗?如果我没有见过宁馨,可能还有几分自信,但宁馨让我马上有了结论,我想抽出我的手但没有成功:“你喜欢我?那宁馨怎么办?”
  “宁馨?她是妹妹!叶晨说的她是我女朋友?他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她就以为所有的人象他一样。”
  我抬眼看他,他看着我的眼睛清澈如水,带着动人的光芒,我不敢再看,连忙移开眼睛:“你不要开玩笑,当心我告诉宁馨。”
  沈放松开了我的手,挺直了背脊:“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接受我,但不要否认我的感情,我是认真的。”
  我的头又痛了,我就呆呆地看着沈放,这张漂亮的脸上现在写满了沉痛与受伤。我不能思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放也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对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声玻璃的破碎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我抬眼望去,竟是叶晨,他打破了一个玻璃杯。他定定地看着我们,眼中的震惊与沉痛击倒了我。
  叶晨有些慌乱,他有点语无伦次:“对不起,打搅了,我一会儿再来打扫。”边说边飞也似的逃上了楼。
  我的脑子在瞬间变得清晰无比,我转过身:“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沈放默默地看着我,良久才低声地: “喜欢的人?是叶晨吗?”
  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他吧,为什么,我不好吗?”
  我苦笑:“不是你不好,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原因,也没有道理。”
  “叶晨可说过喜欢你?”
  我摇头。
  沈放有些同情地看着我:“你大概不知道吧,叶晨有喜欢的人,他不会喜欢别人的。这些年我看着他越陷越深,他走不出来了。你不要这么傻。”
  我笑了,虽然有些苦涩:“我知道,但我还是喜欢他,我不能骗你,也骗不了自己。”
  沈放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他颓然地看着我,一副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的颓败表情固执地沉默着。
  我实在受不了这难言的沉默,心头更是涌上阵阵不安:这里真的不能再待了吧。
  我实在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象说什么也是多余的,我宁愿面对以前那个咄咄逼人的沈放,也好过现在的他,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样的沈放让我心疼。
  沈放抬眼看我,眼中的心灰意冷让我的心纠成了一团:“你知道我现在想怎样?就象考试考砸了的考生想从老师手里把试卷抢回来一样,我也想把刚才的话收回来,为什么要把自己变得这么可怜,你为什么要来,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每次都是留下我一个人,你走吧,都走吧。”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放,这样孤独,这样卑微,这样让人放心不下。我知道我现在最好就是一走了之,不要让事情更复杂。但我就是不忍心留下他一个人。也许是我太了解寂寞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轻轻地走近他身边:“好了,不要这样,我不走了,等到你不是一个人了我再走好不好?”
  沈放抬眼看我,眼中的惊喜让正在为说出这些不经大脑的话而万分后悔的我觉得自己这样是做对了。沈放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沈放的表情就象是终于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在做最后的确认,我不禁微笑:“是,不
  走了。”
  沈放忽然发出一声爆笑,看着莫名其妙的我越笑越大声,最后竟然歪在沙发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哪里是刚才那个受伤得让人心疼的男人?
  我瞪着他,不说话。
  沈放终于止住了笑:“你怎么这么好骗呵。你刚才一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心是不是跳得很厉害?你留下来是不是因为发现其实你挺喜欢我的?我的演技不错吧?你怎么会有这种错觉,我的眼光很高的,你现在是不是有些恼羞成怒?不要打我——”
  我真的是恼羞成怒,狠很地给了沈放一拳,太过分了!
  受了我一拳的沈放歪在沙发上哼哼,看来我这一记不轻,不过——气死我了,我怎么会上当的,这小子浑身上下哪里有一点让人可怜的,我真是搞不清楚状况!气死我了!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沈放大概也意识到玩笑开大了,连忙走过来:“只是开个玩笑,谁让你那么坚决地要走。你在沈园才有生气,不要走了,好不好?你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以后等我们都有了小孩,若是男的,就让他们成为好兄弟,是女的就是好姐妹,一男一女最好,让他们谈恋爱,好不好?”
  这是什么年代的电视剧里的桥段,沈放一脸的讨好,让我想生气也不行。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也不走了。你上楼换件衣服,我呢请你去看电影,然后呢去你喜欢的蓝天吃点心。”
  唉,我知道我这个人就是没原则,我至少应该把行李打包做做样子的,最少也要气他个几天,只是一顿点心我就已经乖乖地投降了,怎么有我这种馋鬼?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千遍,但仍然欢天喜地地准备上楼换衣服。
  沈放突然叫住了我:“璃璃,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你。”
  沈放看起来很认真,不会是真的吧,我刚刚放轻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都没有意识到沈放已经走到我面前,离我很近很近,都能很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我发现自己都不会动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突然,沈放狠狠地敲了敲我的头:“真是笨,还会上当,你要上几次当才会学乖。”
  啊——又上当了,我简直无地自容,怎么有我这么自恋的人,真是气死我了,这个坏小子,不教训是不行了,我握紧了拳头,大叫:“沈放——”

  9
  我昨晚住回了自己家。
  因为在酒吧晚了回沈园不方便、因为怕被沈放嘲笑(以为人家喜欢自己,而且两次,真是病得不轻——公主病!)、因为叶晨躲我躲得好辛苦、也因为三人在一起的气氛实在太怪异。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渴睡却睡不着,数了几百只羊还是睡不着。没由来地想起那个人,虽然最近我们的关系不是太好,但想着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漾起一阵轻飘飘的温暖。终于我起身把灯打开,我喜欢在漆黑的夜里让所有的灯都亮着,这样才够温暖吧。寂寞的人的通病:总是觉得饿,总是觉得冷。魏冉说过“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寂寞的人无论在哪里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都是寂寞的吧。这样的夜里,想着他的夜晚,我越发寂寞了……
  睡得晚却起得很早,早早便起来收拾房间了。所谓的收拾也不过是把实在太乱的房间简单地打理一下,对于家务我并不在行也不喜欢做,不过既然有了搬回来的打算,那也只好辛苦自己了。
  终于收拾得有些样子了,不过我也趴下了,怎么会这么累呢?房间也不是很大大,以后一定不能偷懒,宁愿每天干一点也好过一次把自己累死。我又累又饿,所以当我接到魏冉请我吃饭的电话时我几乎喜极而泣——就在我们家门口,而且又是我最喜欢的川菜,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我到天府缘的时候魏冉已经到了,她不是一个人.魏冉为我们做了简单的介绍。那人叫张杨,不过个性一点都不张杨,甚至有些腼腆,他笑起来有点羞涩,给人一种单纯、明净的感觉。魏冉身边有男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对这个男人的态度,她殷勤得有些过分了。能让魏小姐如此讨好的不知是何方神圣。趁张杨去外面接电话的空隙我悄声问她:“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不会是什么阿拉伯的落难王子吧,值得你这样。”
  “去你的”,魏冉狠狠地捏了我一把,痛得我直咧嘴:“你要知道他是谁你也会投怀送抱的。”
  我也来了兴趣:“什么人呀,要真有那么好,你一定要让给我,跟你争我可没什么胜算。”
  “不行,这个人我绝对不让!”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门外那个正在打电话的男子,虽然还不错,但不至于让魏冉弃我不顾吧。我心里有点酸酸的:“哦,原来你从前对我说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呵,我生气了。”
  我的生气半真半假,却惹来魏冉的哈哈大笑:“还真急了。我是说过可以把喜欢的人让给你,但这个不行,他是——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要嫁给蓝天的点心师傅或是老板?”
  我也兴奋起来:“真的是蓝天的?师傅还是老板?”
  “是师傅,他昨天做的哪个柠檬派真是——”魏冉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好生羡慕,不过略微有些失望:“是老板就更好了。”
  “市侩了吧”,魏冉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倒觉得是师傅才好,要吃鸡蛋还是直接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比较好。”
  这倒是,现在老板被伙计逼死的也很多,我对魏冉很是佩服:蓝天是有名的店小欺客,东西贵得离谱,每天却只做半天生意,卖完为止,里面的西点师傅更是架子大得不得了,据说连电视台都请不动,难得魏冉这么大的面子:“这个国宝你怎么认识的?”
  “我们杂志给他做专访,见过几次,所以认识了。”
  “不是说这个人很低调不接受访问的吗?”
  “是不接受访问,但接受了我的私人友谊。”魏冉一脸的得意。
  “知道你能,谁也逃不脱你那惊鸿的一瞥。”
  魏冉不高兴了:“我这是为谁呀,不就因为你喜欢吃蓝天的点心吗,我都这样牺牲了,你还这样,你这没良心的。”
  哪里可能是为了我呀,每次吃得比我还多:“那你把他搞定没有,有没有贵宾卡,你去可不可以不排队?”
  魏冉白了我一眼:“你那追求怎么这么低呢,人家说了,只要想吃随时可以去,而且免费,我说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他说没问题,所以我想介绍你们认识,他这人很好吧。”
  真是个好人哪,不过现在有这样的好人吗?我提醒魏冉:“不会是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不会,他这人特单纯,对朋友也特别好,我们只是比较谈得来的好朋友,就象你和叶晨一样,与爱情无关。”
  说到叶晨,我沉默了,我和他现在还是朋友吗?
  魏冉察觉出了我的沉默,小声问我:“怎么了,闹别扭了?”
  我苦笑:“总要见面才会闹别扭吧,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他象躲瘟疫一样躲着我,看他躲我躲得这么辛苦我也很累。”
  “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怎么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呢?”我本想简单地告诉她最近发生的事情,却听魏冉哈哈大笑:“那个人来自投罗网了。”
  我转身看去,可不是,跟张杨一起边走边聊的不正是多日不见的叶晨,世界还真是小。
  叶晨见到我也是吃了一惊,他竟然是张杨的合伙人,也就是蓝天的老板,不过他们两个只是小股东,真正的大老板另有其人,看叶晨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用猜这个其人就是沈放。难怪西点屋也可以这样大牌:只为兴趣,不为盈利,难为他们三个竟能经营得如此洒脱。
  我看着叶晨,他似乎瘦了些,略显疲态,是因为我还是宁馨或是兼而有之?我不愿意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宁愿他还是那个温和亲切的男子,那个淡淡地看者我笑的男子,那个对我无私地关爱着的男子。我们还回得去吗?

  10
  饭吃得尚算愉快。
  感谢魏冉,把气氛搞得很活跃,也要感谢张杨,由于他的捧场才没有让魏冉唱独角戏。其实叶晨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分别,也会微笑地看着我,仔细倾听我说话,席间更会说些小笑话,但只有我知道不同了:一顿饭将近两个小时,他虽然看着我,但我们的眼神零交流,他看着我的眼神空洞而悠远,不知道他真正看向哪里。有时我发狠死死地盯着他,他会不着痕迹地躲开。我突然间心灰意冷:这就是我要的吗?放开吧,那本不该有的欲念,那不会有结果的奢望。
  饭后魏冉的兴致颇高,提议下午去学做提拉米苏蛋糕,张杨已同意当她的师傅。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吃饭的时候张杨的眼睛一直围着魏冉转,笨蛋都看得出他只想教她一个人,我若跟去了就叫不识趣,这厨房也怕会太挤,而且我说不去时张杨欣喜的眼神和感激的神情让我觉得很是宽慰:看样子以后我的免费点心应该是不成问题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们在饭店门口话别,魏冉欢天喜地地去做她人生的第一个提拉米苏了,我谢绝了她要把第一个送给我的提议,一个能把蛋炒饭炒得可以当子弹打的人你还能对她有什么期待?我是万分同情张杨的,要把魏冉带出师可能需要一辈子吧,不过这也许正是他期望的呢。
  走的人欢天喜地,剩下的人有些尴尬,这些日子我们的确生分了,在一起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叶晨先开口:“回沈园吗?我们一起吧。”
  回去了明天出来又麻烦,沈放出差了,早上挤公交车得早起一个小时,我摇头:“算了,明天上班又要出来,太麻烦了,我今天不回去了,谢谢你。”
  叶晨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气氛很沉闷,我勉强笑笑:“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沈园见吧。”
  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不能看,一看就会有所期待,有了期待便又舍不得放手。
  我走出没几步,就听叶晨唤我,声音中有几分迟疑:“我可不可以去你家喝杯茶,我很想念你的铁观音。”
  叶晨在说你的时候顿了顿,让我的心也顿了半秒,我暗笑自己神经过敏,也对仍有所期待的自己万分不齿。我转身看着叶晨,他正微笑地看着我,只是平常淡定自若的他竟然有些紧张,我有些不解:这些天我对他一如往昔,只是他单方面躲我,他紧张什么?难道是想和我说清楚?其实没有这种必要,我今天的表现还不够明显吗?何必一定要捅破这层纸?
  我虽然不高兴,但还是泡了一壶好茶招待,同住一个屋檐下,讲开了也好。
  叶晨已恢复了闲适淡定,慢悠悠地品着茶,我等着他开口,心里想着他会怎么说:是要我不要和沈放纠缠还是说他对宁馨的感情?
  果然是宁馨:“我想你知道我喜欢她,其实这么些年我很清楚她喜欢的是旁人,自己与她没有半分的可能,但是,我就是想看着她,只要望着她就好,看着她笑、看着她幸福就好,你明白吗?”
  我怎么会不明白,我自己此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只要看着他快乐就好。我低声:“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叶晨有些激动:“我原来以为只要看着她就够了,原来不是,我不知道我还会想看着别人,想着和她在一起。”
  我屏住了呼吸,告诫自己不要激动,千万不要表错了情,他并没有说那个人是我。我只是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叶晨的脸有些红,良久才低声问:“如果我现在说喜欢你会不会太迟?”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在和我开什么玩笑,刚才我的心已沉至谷底现在却轻飘飘地飞上了云端,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叶晨的脸更红了,声音更是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不是真的太迟了。”
  “当然太迟了,我不要你喜欢,也不要再喜欢你了。”我板着脸。让我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家伙怎么能这么便宜他?
  “是吗?”叶晨的脸变得刹白,不再说话,看着我,带着点淡淡的忧伤。
  罢了,真是我命中的克星,本打算矜持一点,也让他吃点苦头,但我——要命,就是受不了他那温柔的眼。我长叹一声:“谁让你这几天都不理人家,我干嘛还要喜欢你?”
  我觉得很委屈,声音不自觉地变得低柔,嗲嗲的,让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都快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了。好在叶晨不觉得,他的脸在刹那间阳光灿烂,忙不迭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害怕,怕自己这样喜欢你。”
  我有些不高兴:“既然你那么害怕,为什么要来?”
  叶晨走过来,轻轻地拉起我的手:“因为比起来我更害怕失去你。”
  我不解地看着他。
  叶晨有些害羞,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怕你被沈放抢走了。”
  我不由莞尔:“那我还得谢谢沈放,否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知道你的心意,也许就错过了也不一定。”
  叶晨也笑了,不过立刻板起了脸:“你不会真的和他有什么吧?”
  原来他也会吃醋,我不由好笑:“没有,我和他能有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要求有多高。”
  “那倒也是。”沈放的脸缓和了下来,不一会儿就眉开眼笑了。
  我心里生气,沈放就真的不可能喜欢我吗?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吧,我得增加他的危机意识:“不过也不一定,吃惯了牛排偶尔也会被地瓜吸引的。”
  叶晨倒是不急:“他偶尔吃吃地瓜还可以,时间长了肯定不行,我就不同了,骨子里是喜欢吃地瓜的,你那么聪明,一定懂得怎么选择的。”
  我心里有些不安,我怎么忘了这个人本来也是爱吃牛排的:“你真的喜欢我吗?那个她——”
  我期期哎哎地说不下去了,正犹豫着发现自己被叶晨轻轻地抱住了,他把我的头按在胸口,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急促而有力。叶晨拥着我,温柔地:“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和她是不可能的,我想以后我会好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你相信我。”
  若叶晨轻易地说出现在只喜欢一个我是不会相信的,我也喜欢过人,明白那种感情是不能轻易割舍忘却的。叶晨的坦白让我感受到了他的真诚,他是认真的,不过也让我预见到了这段情路的坎坷,我紧紧地抱住他,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我也好喜欢你,请你一定不要放开你的手”……

  11
  我有些担心。
  沈放。
  那个夜晚,虽然他一再强调是个玩笑,我也相信那多半是个玩笑,但一再的强调却让我有些心虚: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所以当我和叶晨手牵着手出现在沈园的时候,我有些紧张。魏冉说如果沈放夸张地说恭喜或是难掩落寞的话那我就要当心了。幸好都不是:沈放只是与叶晨相视一笑,半开着玩笑:“现在是真的女朋友了吧?”我的心终于放下了,我实在太害怕再回到以前的那种尴尬境地。
  不过后来我还是被沈放吓了一大跳,那天晚饭后我们一起在客厅聊天,叶晨跑开的时候沈放突然凑了过来:“终于如愿了,高兴吧?”
  我努力想表现得矜持一点,但唇边的笑容早已漾开,我干脆点头傻笑,反正我就是高兴,不用藏着掖着吧。
  沈放看者我,摇摇头:“有那么高兴吗?嘴都快咧到耳朵了,难看死了。说吧,怎么收买我?”
  我连忙收住笑:“为什么要收买你?”
  沈放看着冷笑一声:“你不收买我我就搞破坏,搞出个三角、不——四角恋情,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沈放的话正戳到我的痛处,我一把推开他:“离我远点,我以后躲得远远的还不行吗?”
  “有些事躲不开的。”
  是呵,宁馨——躲不开的。我沉默了,一脸的无奈。
  沈放突然笑了:“看你的恋爱这么辛苦,要不要我做你的狗头军师。”
  哪有人把自己叫狗头的,我不由笑了:“先让我看看你的道行,谁知道你是不是幼儿园水准。”
  “我已经出招了你没发觉吗?笨,真是笨!”
  沈放一脸的不屑,让我好生奇怪:“你有出手吗,谁中招了?”
  沈放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笨呵,真是笨!”
  我不服气:“我哪里笨?”
  沈放变得很有耐心:“叶晨是不是最初不想接受你?”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我点头。
  “那后来为什么又向你表白了呢?”
  “那是因为他不想失去我。”
  “那为什么会失去你呢?”
  “他怕我会被你抢走。”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那晚,是一出戏,一出演给叶晨看的戏。难怪他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响,说到激动处还砸了一个碗。我好生惭愧,我竟然还误以为他喜欢我,丢人真是丢到家了:“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谢谢你。”
  沈放长舒了一口气,突然笑了,坏坏地:“你以前一定以为我喜欢你吧,现在是不是又惭愧又感动?现在最好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吧?”
  这小子怎么知道我想什么,真是没脸见人了,不过好在我脸皮厚,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常态,我还有不明白的,得弄清楚:“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放给了我一个很哀怨的眼神:“我呢,也有过你一样的经历,所以不希望你经历我一般的痛楚。我看得出来他是喜欢你的,可是他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所以我刺激他一下,帮他想明白。我是帮你,也是帮他。”
  我真是无地自容,怎么有这么好的人呢?我看着他,一脸的虔诚:“说吧,你想我怎么收买你,我准备花大价钱。”
  沈放看着我笑:“只要你别自做多情以为我喜欢你就好。”说完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这家伙真是,只怕这个把柄要被他拿来笑话我一辈子,不行我要杀人灭口了,我抄起茶几上的花瓶对准他:“不许笑,以后也不许拿这事笑我,否则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沈放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好了,不笑了,也不说了,不过我声明我可不是怕了你。”
  我连忙点头:“那是那是,您多好一人哪,哪能跟我一般见识。”
  沈放大手一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得满足我一愿望,不准说不。”
  我连连点头:“行,不过得我能做到的,也不违背我心意的。”
  “就你事多,依你。”
  我小心翼翼地:“那您老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哪?说来听听。”
  沈放想了想:“现在好象没有,等有了再告诉你吧。”
  我点头称好,心想过阵子不是他忘了就是我不承认了,这事算过去了。不过沈放不依,非要我立下字具,我不肯,正争执间,叶晨回来了,看我们笑做一处便问:“笑什么呢?”
  沈放正要说话,我狠很地瞪了他一眼,抢着说:“没什么,我说了个笑话。”
  沈放冲我眨眨眼睛:“是呵,一个笑话。”
  叶晨正要说些什么,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接了,只说了几句,便道“我马上来。”说完抱歉地对我和沈放笑笑:“一个案子出了点问题,我出去一下。”
  我点点头,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车子飞驰而去,竟不能动,也不想动,我站了良久,才转身往回走。却发现沈放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的脸一红,他什么时候来的:“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呵?”
  沈放开始四处张望:“美女?美女在哪里?”
  我气极,偏偏找不出话反驳,只好自己生闷气。沈放看着我,良久,突然问:“你猜刚才是谁找他?”
  “宁馨。”
  沈放吃惊地看着我:“原来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重要吗,他的表情——恋爱中的人比谁都敏感,再不明白我就是真傻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一哭二闹?如果有用就好了,这个我行,其他的我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倒霉的倒霉蛋,恋爱的第一天就被爱人用闷棍打得半死,而且看样子会死得很难看。
  沈放有些心虚地看着我:“其实我今天和宁馨说清楚了,我只是把她当妹妹,所以她可能想找叶晨诉诉苦,他们应该没什么的,对不起,我该等你们的关系比较稳定后再说的。”
  我摇头:“该来的始终要来,我宁愿是现在,在我们最不相爱的时候。我想以后会越来越相爱的,到那时候——我会受不了的。”
  沈放同情地看着我:“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你说过他是喜欢我的,我想相信你,也想相信他。”
  沈放有点佩服地看着我:“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有点孤勇,这在兵书上叫什么‘敌不动我不动’?”
  我摇头:“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放看着我,长叹一口气,揽过我的肩膀:“来吧,丫头,我们先来知己知彼,让我来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故事”……

  12
  那天晚上叶晨回来得很晚。
  我没有问他,也不想问。觉得做了错事的男生一般都会买礼物讨好女朋友,我收到了那款我想了很久的卡帝亚女表。收到礼物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想过问他,也想过把礼物扔在他脸上,最后还是默默地收下了。我不想他不安,因为对我有所亏欠而不安。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相对于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想把那晚的事情忽略不计。和叶晨在一起我是快乐的,他是一个体贴的男子,对我的关怀也无微不至,人有的时候糊涂一点也好。
  但是有些事情我却是真糊涂了,譬如兰姨。我以为兰姨是喜欢我的,我和叶晨在一起她应该是高兴的,但兰姨的态度还是让我——不是很激烈的反对,在见到我们手牵手出现的瞬间,她先是愕然,然后是失望,之后便一言不发,之后的好些天她总是偷偷地看我,好几次对我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在我看来,她并不希望我和叶晨在一起。为什么呢,不喜欢我吗?应该不会,叶晨说过她好几次在他面前夸我还说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到我,她把叶晨当作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还有一个是沈放),应该也不是不喜欢叶晨,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得这么如此古怪呢,只是单纯地不希望我们在一起,这也太奇怪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个让我头痛的是魏冉,她也不赞成。不是觉得叶晨不好,她也承认他是个好男人,但我和叶晨在一起她就是不喜欢。我其实多少明白她的想法,男人对自己的初恋总是难以忘怀,她不希望我委屈自己。不能说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是男朋友心中的唯一呢,但可以和他在一起,一起上下班、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饭后一起洗碗,这些日常的小事都让我觉得开心,那么委屈一下自己也无妨吧。我和叶晨的恋爱方式也是魏冉反对的原因,她不觉得我和叶晨是在恋爱,她说我只是太寂寞了,所以才会喜欢对我好的那个人,这决不是爱情,因为我根本没有爱情的症状,我竟然能够容忍另一个女人在他心里就是最好的证据。
  魏冉说:“爱是在寂寞的夜里,思念如潮水般涌来,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你会吗?”
  我不会,我经常会想起他,看书时、下棋时、工作时……但很快又会被其他吸引。
  魏冉说:“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希望他能陪你,会因为一个酷似他的背影而发呆,你会吗?”
  我不会,虽然喜欢他的陪伴,但若真要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我怕我会受不了。
  魏冉说:“爱是在他离开后度日如年,心神不宁,全心盼着他早点回来,你会吗?”
  我不会,他走时我有空便会送他,道声一路平安,心里会不舍,但会耐心等他归来。
  魏冉说:“爱是在委屈时投入他的怀抱哭得昏天黑地,然后等他的安慰,你会吗?”
  我不会,我受伤时会掩饰好自己的伤口不让他发觉,我不要他看到我软弱的一面。(关于这一点我很心虚,我好象在沈放怀里放声痛哭)
  魏冉说:“爱是输不起的游戏,明知输不起,明知会输,仍会飞蛾扑火义无返顾,你会吗?
  我不会,我早已为自己留好了退路,我不会让自己输得一无所有。
  我后来仔细思考过魏冉的话,如果所谓的爱情一定要象她说的那样全情投入再把两个人伤得体无完肤,那我们的确不太象情侣:两个人并肩走在大街上,中间始终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偶尔会牵牵手也会因为不自在而自动松开;不会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从没有在上班的时候哪怕是中午休息的时候出来约个会(虽然我们的公司就在楼上楼下),反正回家就能见到嘛;偶尔几天分开也不会一副生离死别状,更不会不停地发短信打电话,反正过几天就会回来嘛。但我还是觉得幸福:不用孤单地一个人所以觉得幸福、有人宠有人疼所以觉得幸福、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所以觉得幸福。
  不过幸福还是有代价的——我失去了宁馨。那个美丽天真不知愁滋味的女孩子,不再是我的朋友。那天她到沈园来找我,不说话,只是看着我,那双美得眩目的眼睛已经盈泪欲滴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也怕开口说错话,这个骄傲的女孩子,是不能输,也输不起的。
  “你哪里好,能令他放弃十年的感情?”
  我呆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那个他是指沈放。沈放到底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误会是我抢走了她男朋友?我连忙澄清:“宁馨,不是这样的,我们——”
  “你不如他勇敢,他说他爱你,只爱你一个。”
  这个沈放在搞什么呀,为了分手也不用这样害我吧,我连忙说:“宁馨,你听我说,真的不是你想象的这样的,我——”
  “你爱或是不爱都没有关系,那是他自找的,但请你不要伤害叶晨,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好人,你不要伤害他。”
  这是什么话呀,我怎么都不明白呢,看宁馨的脸色越来越差,她一定以为我在装傻,但我真的不明白,而且看她的样子她更在乎的好象是叶晨,她喜欢的不是沈放吗?我的思维一片混乱,只听得宁馨冷着一张脸:“你不会一直这么得意的,他们两个,我会看着你一个一个失去的。”
  宁馨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好象是诅咒,让我不寒而栗。说完她又狠很地瞪了我一眼,仿佛很满意她造成的效果,然后拂袖而去。
  我的心象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很难受。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毫不造做的女孩子,我终于还是失去她了,如果这是爱情必须付出的代价,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但我想我还是会这样选择的,我实在舍不得放开那双温暖的手……

  13
  我立刻找沈放兴师问罪。
  沈放两手一摊,一脸的无辜:“我只是跟她说我一直把她当妹妹,没有什么新欢,不过她不信,而且认定这个新欢就是你。你知道女人哭起来很麻烦的,所以我就干脆承认了,反正不承认也没用。”
  我真是欲哭无泪,他倒是轻松了,我可是麻烦一堆。沈放连忙安慰我:“你也别急,宁馨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会明白的。”
  看宁馨的样子,难!我愁容满面,无精打采。
  沈放拍拍我的肩膀:“别愁了,你皱着眉头象个老太婆,丑死了,放心,一切有我呢。”
  放心才怪,都是他惹的祸,却要我背黑锅,这世界真是没天理。不过祸也闯了,黑锅也背了,日子总还得继续过,以后再找机会向宁馨解释清吧。日子久了,她见我和沈放没有什么,误会到时候说不定自然就解开了,想着这些我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不过有个人还是得事先警告:“沈放,你以后不许再做任何让人误会的事情,否则——”我扬了扬拳头。
  沈放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过河拆桥,见色忘义。”
  我气极,连忙做开打前的准备工作,沈放见状一步跳开三米远,对着我直嚷嚷:“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狞笑:“我打的就是小人。”
  我追着沈放打,沈放拼命逃。其实我也不是真要打他,但看他逃得那么起劲,不卖力点追好象对不起观众,兰姨正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好了,不打了,来帮我忙吧,晚上做你最喜欢的酸辣汤。”
  “好耶——”有得吃比什么都重要,沈放就放他一码,我乖乖地坐下来开始择菜。难得沈放也放下身段帮忙,不过这个人一定是越帮越忙,我连忙下逐客令:“大少爷,你哪凉快哪待着,这儿你就别来添乱了。”
  沈放一脸的不乐意,兰姨却在一旁笑着说:“让他帮忙吧,我在沈园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来厨房帮忙,我都想拍照纪念这一伟大的时刻,你怎么赶他走呢?”
  想不到兰姨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我跟着起哄:“好呵,沈放,去拿相机,我们拍照留念。”
  沈放狠很地瞪了我一眼,坐下来开始剥豆子,我好生没趣,也坐下来开始择采。兰姨笑着对我说:“璃璃,我教你做菜吧,做剁椒鱼头好不好?”
  剁椒鱼头是沈放最爱,我从小就不喜欢吃鱼,这道菜我没什么兴趣,我讨好地对兰姨笑笑:“兰姨,有你在我还学什么做菜呀,我做得再好能和您比吗?”
  兰姨笑了:“就你说话中听,兰姨还能为你做一辈子菜不成,以后你们各自有了家,兰姨一个人也不够你们几个分的,难道你们一辈子住在沈园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我和沈放异口同声。说完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都有些尴尬。
  兰姨却笑得很开心:“这样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这话有些暧昧,她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吧?我有些不安地朝沈放看去,发现他也正在看我,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便立刻弹开了,我的脸没由来地开始发烧,都不敢抬头。过了好一会儿,就听兰姨唤我:“璃璃,璃璃。”
  我不明所以,顺着兰姨的眼光看去,天哪,我竟把豆子扔进了垃圾袋,把壳放进了碗里。我大窘,连忙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一不小心又把青菜给弄散了。兰姨叹了口气,把我和沈放都从座位上提溜起来,一直到把我们赶出厨房:“出去散个步再回来,一个小时以后开饭。”
  我和沈放面面相觑,出去散步?外面的太阳好象还很猛烈,天气又那么热!兰姨仍微笑着:“去呀,怎么还不走?”
  认命吧,沈放率先走,我急忙跟上。
  我和沈放一前一后保持两米的距离散步,一路无语。沈放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等我:“你走快点行不行?”
  “你走慢点可不可以?”我故意抬杠。
  “好!”沈放答应得很干脆,放慢了脚步与我并肩走在一起。我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有点郁闷。不过两个人这样走在一起,周围又是盛开的玫瑰,怎么也觉着气氛有点暧昧,我努力寻找话题:“我们真的可以一直住在沈园?”
  “有什么不可以,反正你也不能赶我走,我也不能赶你走,一起住不是蛮好吗?叶晨又是我的好朋友,更没有问题了。”
  一起住,以后再加上沈放的妻子,两家人,还有小孩,这感觉不错。我忍不住微笑,沈放看着奇怪:“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我摇头:“真是很奇怪,以前我们两个象仇人似的,想不到会象一家人一样生活,人生很奇妙吧?”
  沈放也忍不住微笑,大概想起了以前,眉头还微微地皱了起来:“想不到我们竟然成了朋友。”说完一阵坏笑:“想不想更进一步?”
  “谢了。”我可没兴趣。
  “我很不错的,比起叶晨来,我更单纯,更活泼,更浪漫。”
  我狠狠地甩甩手,沈放不解地看着我:“干嘛呢?”
  “把鸡皮疙瘩甩掉。”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发现沈放的脸色很不好后,我识相地止住了笑:“开个玩笑。”
  沈放闷闷地:“知道了,你心里叶晨最好。”
  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吃醋呢,不过这次我可不上当了,同一个坑里摔三次那就不是一个笨字了:“当然是他最好了,难道是你?”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沈放问得理直气壮。
  不可理喻,我摇头不理他,开始往回走,饭菜的香味已经飘过来了。
  沈放追了上来:“好了,知道了,不开玩笑了。不过以后如果他欺负你,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我会是你最好的大哥。”
  沈放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感性的话,也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我不由感动,走上前去,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谢谢你,大哥。”
  我不知道我和叶晨起冲突时沈放是否会站在我这边,他和叶晨毕竟是多年的好朋友。但是我想不到我很快就知道了,这么快。

  14
  叶晨最近很忙。
  他刚接了一个大CASE,需要他经常飞去青岛,一周倒有多半时间在那边,即便回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为了节省时间,他一般都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很少回沈园,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偶尔约会,他也是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有时甚至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人瘦了些,变得有些憔悴,让我很是心疼。
  自己帮不上忙也就算了,看他还要为我分心,抽时间陪我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生怕冷落了我,这让我有些不安。不应该这样的,我想象中的男女朋友之间应该不需要这么客气,这般客套、这样反而生分了。我对叶晨说了我的想法,要他不必太顾虑我,因为是很亲近的人,所以不天天见面也可以的。叶晨看着我的表情有些复杂,有了解,有感激,还有一丝惭愧,最后笑着答应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尽早完成工作。我们约好等这个CASE结束了,就一起去我的老家,看看我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我的妈妈,也想让妈妈看看他,以后也许会与我共渡一生的男人。
  已经有十来天没见面了,我发现我是自己掉进了自己设下的陷阱,我发现自己很想他,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上去找他,不做什么,看着他就好,这就是爱情吧,我忍得好辛苦。
  与魏冉约了逛街,却不是很愉快,因为我有些心不在焉。魏冉试穿的所有衣服我一律叫好,弄得魏冉很不高兴:“至于吗?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若真是想见他,有什么不可以的,直接去找他就是了。”
  “那怎么可以,是我自己说不要见面的。”
  “傻丫头,看来你还真不了解男人,偶尔去找他,那叫惊喜,叫情趣,懂不懂?”
  我的两眼放光:“那我真的可以去找他,真的?”
  “是”,魏冉一脸的无奈:“不过你得先陪我吃饭,然后呢,打包好点心和汤去看他,既遂了你的心愿又显得你很体贴。”
  我一把搂住魏冉:“你真好,你若是男人,我一定嫁给你。”
  魏冉一把推开我:“好了,别肉麻了,我要是男人一定把你从他身边抢过来,没见过这么笨的男人,说不见面就真的不见面了,璃璃,不要太投入了,两个人相爱总是爱的深的那个痛苦多些。”
  “但也一定是爱的深的那个幸福多些。”这个我可以肯定,因为我现在就觉得很幸福。
  魏冉看着我直摇头:“你呀,完全陷进去了,不管你了,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快点吃饭去吧,看你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
  我看着魏冉,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若一直反对,我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幸好她——谢谢你,我最要好的朋友。
  吃完饭我拎着买来的点心来到了公司楼下,心里却有些犹豫,该不该上去呢?如果他很忙怎么办?我犹豫了许久,决定先发一个短消息给他:“我在楼下,我上来好不好?”
  回信很快来了:“我马上就好,你上来等我吧。”
  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他也是想我的吧,终于忍不住了?
  我带着愉快的心情上楼,碰到楼下保安还很高兴地和他聊了几句,我的心情真是太好了。
  叶晨的公司我只来过一次,要是白天来我未必能立刻找到,不过现在除了楼道里的灯只有一间办公室的灯亮着,傻瓜也能找到。我轻手轻脚地往里走,我想吓吓他,他一直都是淡定自若的,想看看他被吓到的样子,不过我没想到的是被吓到的竟然是我自己。
  办公室的门是半开的,屋内隐隐传来的哭声让我止住了推门而入的动作,那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是宁馨。我朝门里望去,我的心立刻象被冰锥砸过一样,又冷又疼。
  叶晨背对着我,宁馨扑倒在他的怀里哭泣着,叶晨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她,声音温柔还带着一点苦恼:“宁馨,不哭了,乖,不哭了。”
  他从来没有对我这样,他对她就象对着一个孩子,宠着溺着。宁馨哭倒在他的怀中,象是一枝带雨的梨花,我见犹怜,叶晨怎么吃得消,我发现自己竟然很冷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冲上去给叶晨一个耳光,也没有掉头就跑,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我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我发现自己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不能动,不能思考,不能发出声音,甚至迈不开脚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宁馨的哭声渐渐平息,我能听到她的说话声了:“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她,她独立、乐观、自信,你们都喜欢她,都不要我了。”
  我的思维有些迟缓,好不容易才明白她说的她是指我,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叶晨,我很想听听我的男朋友在背后怎样评价我:“不是这样的,宁馨,你很好,我们不会不要你的,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虽然说的是我们,但指的是他自己吧,他一直想待在她的身边,那我算什么呢,他何苦来招惹我,我的心渐渐地变冷变得麻木。但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宁馨并不相信:“我不信,他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你一定是不要我了,连你都不要我了,以后谁还会喜欢我。”
  宁馨又低声抽泣起来,叶晨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小声安慰她,但好象没有什么效果,最后叶晨终于:“不是这样的,其实我和她在一起是因为你,我看着沈放一天一天被她吸引,所以我才和她在一起的。我以为这样你和沈放还会和以前一样。不要哭了,我会一辈子在你身边的。”
  如果刚才我的心是被冻住了,那么现在就是被一把大锤砸得粉碎粉碎的,血不停地往外涌,疼得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我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但屋内的人还是被我惊醒了,都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叶晨的脸在瞬间变得刹白,惊恐、内疚、什么样的表情都有,宁馨在看我的瞬间却笑了,一种很得意的微笑,但很快垂下了头,象个做错事的孩子:“璃璃姐,对不起,你不要打我。”
  叶晨立刻护在她身前,我苍白着一张脸,终于绝望了:“你好,你真好——”
  我掉头而去。
  我走得并不快,心里还有万一的希望,他会追上来向我解释:他只是安慰她,她那么伤心,情急之下说些错话也是有的。我听到叶晨低声唤我的名字想追上来,但是另一个人的呼唤把他生生地留住了,他竟然没有追来,我这么伤心,他竟然忍心让我一个人,我终于走了,并且不再回头。

  15
  我在街上游荡了许久,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
  丽景苑的家,清冷而寂寞,一个人待着只怕越发伤心了;到魏冉那儿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真是怕了她的唠叨,肯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而且依她那火爆个性,非去找叶晨算帐不可,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呢,她那儿也去不得。象个孤魂野鬼般在街上荡到半夜,实在走不动了,便扬手招了辆车,司机问我去哪里,迷迷糊糊地就说的是沈园的地址,是呵,只有沈园可以去了吧,至少那里有一盏灯是为我而燃。
  推开门,厅内的灯亮着,电视也亮着,不过都是雪花点,是看电视的人忘了关还是睡着了?我朝那走去,却见一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并开口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最近治安不太好,以后晚回来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是沈放。语气中虽然带着淡淡的责备,但我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关怀与焦虑,我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吧嗒吧嗒往下掉。
  沈放被我吓住了,冲过来抓住我的手:“江璃,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倒是说话呀!”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扑倒在他怀里放声痛哭。是委屈,觉得自己太委屈了,也是伤心,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伤害了,我的眼泪象是坏了的水龙头,怎么努力也止不住。
  沈放开始还小声问我出了什么事,到后来便不再问了,只是由着我的性子哭。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到后来觉得自己脸枕着的衬衫都湿透了,这才清醒过来,止住了哭。
  “你到底怎么了?”见我不哭了,沈放低声问我。
  我说不出口,很丢人吧,我自以为是的爱情原来什么都不是,我说不出口,这样的我太可怜了,我不想被他同情。我仰着脸看着他,泪眼婆娑:“你要不要我?如果是你,会不会要我?”
  沈放看着我,呆住了,说出这话的我也惊呆了。沈放的反应我并不太在意,如果他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它应该会原谅我这些不经大脑的话吧。我更在意的是我所说的我所做的,我的所作所为与宁馨有何不同?己不为勿施于人,我刚才是做错了。
  我立刻清醒了,慌忙推开沈放,我不敢抬眼看他,轻声地说了句“对不起”便飞快地逃上了楼。
  经过一场痛快淋漓的大哭后,我的精神好了些。我强打精神去泡了个热水澡。初夏的夜闷热异常,我却冷得直发抖,我强打精神去泡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浸泡过后,不管怎样,身体上暖和了。我静悄悄地来到花园,找了张椅子坐下,露水很重,我把鞋脱了,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有本书上说这种姿势表示没有安全感,那应该是了,我觉得很凄凉。但我不愿意走开,我想在这里等,等一个解释,明知道已经结束,我还是想听,他会来吧?
  身旁传来细微的声响,我抬起头,是叶晨。他脸容憔悴,显得焦虑、不安、痛楚、羞惭。在看清楚我的瞬间,我甚至听到他长舒了一口气,我心软了,我以为他真的丢下我不顾了,原来他没有。我强忍住泪,努力想笑得灿烂些:“你来了?谢谢你能来。”
  “对不起。”叶晨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吧?
  “不要再说这三个字了,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为了她才和我在一起的?”
  我很紧张,看着叶晨,眼睛一眨不眨。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叶晨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让我觉得很宽慰:“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我只是看到她那么伤心,心就乱了,只想着怎样安慰她。我选择了对她最好的,却是对你最残忍的。对不起。”
  我有些疑惑:“你没有收到我的短信吗?”
  “你有发过消息给我吗?我晚上忙昏了,手机都没看过,宁馨是过来帮忙,谁知她突然哭了。”
  我明白了,为什么宁馨会得意地笑,都明白了。虽然她是故意破坏,但我因此看透了叶晨的心,是件好事不是吗?如果注定要分手,我希望在最不相爱的时候,虽然我们已经离那个时候走出了很远,但我知道还来得及,我现在还可以回头。
  我站起身,骄傲地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笑得漂亮些:“放弃我,你会后悔的,一定会的。”
  我的眼中已泪光闪闪,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过往的一切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闪现,“再见”,我在心中与他道别,与我的爱情道别。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叶晨的眼中也隐有泪光:“你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好——”
  我不忍再听,也不能再听,我怕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既然一定要离开,何不走得洒脱些?我顾不上穿鞋,赤着脚拼命朝前飞奔。
  我一口气跑上了楼,用手抹了抹脸,已是一手的泪,不由悲从中来,也顾不得时间不合适,就想大哭一场。却见一人影在我门前徘徊,我看着有些象沈放,我有些不确定:“沈放?”
  是沈放,他有些不安,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有些疑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放犹豫了良久,才大声说:“我想知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我看了看沈放,他显得很紧张,等着我的答案,不过看他的样子,决不是对我有所期待,我若是肯定的回答,只怕他当场就要哭出来。
  我没好气:“当然是假的,我没有喜欢你,我只是想从你哪里找回点自信,忘了这件事吧,以后不会了。”
  沈放夸张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我呢,都不敢睡,一睡就做恶梦。”
  至于吗?他也太夸张了吧,我的表白这么可怕吗?气死我了!
  “沈放!”我的怒吼声在沈园上方飘荡,我们又开始了我追他逃的游戏。
  我当时愤怒得连杀他的心都有,不过后来我静下心来仔细想过,其实我应该要感谢他,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愤怒比悲伤要好吧?

  16
  我向公司请了长假。
  其实所谓的长假也不过五天,不过算上两个周末,我可以在家里歇九天,算是一个很奢侈的假期了。
  公司每年都有二十天的带薪假期,如果不休,年终可以折换成现金。这样的休假我一般是舍不得休掉的,每年年底都会拿着这笔钱和魏冉去血拼,并且一定会把所有的钱花光光,买最贵的,吃最好的,辛苦了一年,我们就这样放肆着,纵容着自己。
  虽然是痛下了决心休的长假,却过得并不开心。我低估了爱情的杀伤力。虽然轻易地与爱情挥手作别,但我的心——看似坚不可催的心其实如玻璃花般脆弱,并且早已伤痕累累。如盛放过的玫瑰一天一天地凋零,我的心在渐渐老去,一天比一天枯萎……
  晚上睁着眼睛睡不着,白天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我过着晨昏不分的日子。我觉得我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失,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消沉。我不能动,也不想动,我什么也做不了,又什么都不想做。
  兰姨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样的我让她心疼。她死拖活拽把我拖出了房间,这些天,除了吃饭我根本没出过房门。兰姨把我按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把电视打开,她要我看看电视不要再胡思乱想。兰姨,我的好兰姨,谢谢你如此纵容我,但是没有用的,虽然眼睛盯着电视,但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兰姨难过地看着我,不知拿我怎么办好。我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颓废的样子连我自己都讨厌,明知道不可以这样,但我没有办法,我的心已放弃了自己。
  “沈放,你回来就好,来陪璃璃说说话。”是兰姨惊喜的声音。
  我没有动,不想动。我闭上眼睛,我不想听那些安慰的话,那意味着我要把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扒开,我不想再疼一次,我好怕疼。
  我感到沈放在我身边轻轻坐下,摇摇我:“起来吧,我有话说。”
  我不动。
  “听听好不好?有钱赚的。”
  若在平时我听到有钱赚可能立刻蹦三尺高,但现在——没有了男人,还要这些小钱干嘛。
  “一个礼拜可以赚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多,有没有兴趣?”沈放继续诱惑我。
  我当然被诱惑了,不是小钱而是大钱,既然男人没有了,再没有钱怎么行?
  我立刻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怎么赚?”
  沈放笑了,笃定的笑,他算准了我一定有兴趣,这让我很恼火:“你怎么笑得这么讨厌?”
  沈放笑得更讨厌了:“我就是笑得这么讨厌,说的话更讨厌,那你还要不要听?”
  我真想别转脸去不理他,不过我的个性是决不会和钱过不去的,我努力挤出笑容讨好地: “当然想听,你快说。”
  “明天买这个股票吧”,沈放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这一个股票代码:“一开盘就买,我保证你赚百分之五十。”
  股票我也玩过,但亏的比赚的多,我清楚自己的个性,涨了舍不得卖,跌了又不敢买,所以发誓不再玩股票了。我看了看手中的股票代码:“真的会涨,消息可不可靠?”
  “昨天和朋友吃饭,他说这个股票会有十个涨停。”
  十个涨停,疯了。我不信:“什么朋友?可不可靠?为什么会连续涨停?”
  “没有为什么,就是会十个涨停。”
  我真是欲哭无泪,哪有这样的,他在开我玩笑吧?见我不信,沈放连忙说:“真的,我今天已经买了五十万股了,价钱是11块,明天只要低于这个价钱你就买吧,我知道抄我的底你会比较舒服。”
  他还真了解我,不过他都买了五十万股,我没理由不跟吧,豁出去了。啊——我的股票帐上没钱了,要去存钱,还得去透支信用卡。还有这种好事一定要叫上魏冉,她没有股票帐户,要让她把钱打到我的帐户。啊,已经三点多了,来不及了,我一蹦老高,赤着脚就往楼上跑:“沈放,你待会送我去趟银行,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晚上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早地起来了,还帮兰姨做了沈放最爱吃的早点,不到九点我就做在电脑前开始做功课,基本的盘面还是要看看的吧。
  一开盘,大盘不好,沈放推荐的股票也开始跌,10.9、10.8、10.7、10.6,在10.6的地方停了几分钟后开始反弹了,我立刻抓住机会在10.7的时候买入。在填股数的时候我犹豫了:我的帐户里有买1万股的钱,不过有一半是我和魏冉通过信用卡透支来的,还是稳一点吧。我迟疑了半秒,填了5000股。股票回升得很快,上午收盘11.3,去掉手续费还赚了两千多块,我暗自后悔没有全线买入。
  谁知下午风云突变,一开盘就跌,而且一点反弹的机会都不给,我看着电脑上的一片惨绿,心情也跌停版。立刻拨了个电话给沈放,倒不是想兴师问罪,我也没这心情,只是莫名其妙地跌停,是不是有什么利空消息?明天会不会继续跌?
  沈放显得很笃定,亏了50多万还能这样,让我很佩服。不过想想他一有钱人亏的都是闲钱,哪象我们都是过日子的钱,亏不起的。沈放一点都不理解我的心情,慢条斯理的:“庄家故意打压,不用怕,明天就涨回来了。”
  我半信半疑:“真的?”
  沈放不耐烦了:“要不要亏了算我的?你输不起吧”
  我心里想说要,但实在没这么厚的脸皮,我讪讪地说声“不用了”挂了电话,我是不是输怕了?
  晚上沈放没有回家,兰姨说他有应酬,会很晚,他大概是怕了我,躲着我呢。求人不如求己,整个晚上我都忙着在电脑前做功课,得出的结论与沈放相同,没有理由跌停,应该是庄家在打压。
  不过该股的表现与我的预期大相径庭,一开盘就延续昨天的跌势,继续下跌,一刻钟之后就趴在跌停上不动了。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给沈放打电话,忙音,永远是忙音,打公司的电话秘书说他在开会。是在故意躲我呢吧,到底是谁输不起?我又不会杀了他。我只好打电话找魏冉,告诉她股票已经亏了2块多了,要不要割肉,我怕明天继续跌。魏冉正忙着,大大咧咧地要我自己决定,反正她决不怪我就是了。我咬咬牙,反正是死,就赌一回,把剩余的钱都买了股票。
  反正跌停了,也不用看盘了,我去帮兰姨准备晚饭。今天晚上烧冬瓜排骨汤,小排还没有剁,我自告奋勇剁排骨,我把排骨当成沈放,剁一下骂一声,解气!排骨剁完我的气也消了,股市有风险,进去的人是我自己,愿赌服输,怨不得旁人。
  收盘了,我也懒得去看盘,准备再去打理打理玫瑰花,我真是心疼我的钱,不干点体力活,我怕我会心痛至死。电话突然想了,是魏冉,她的声音很焦急:“那个股票你卖了没有?”
  我一惊,难道利空消息出来了?那我今天真是该死了:“对不起,魏冉,我没卖,还买了,这可怎么办呀?”
  魏冉在电话里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更慌了:“是很不好的消息吗?那个沈放,我跟他无冤无仇,他干嘛这么坑我呀。”
  魏冉激动地打断我:“不是,我发现你真是个天才,你没看吗?股票收盘涨停了,我们赚钱了。而且据可靠消息,该公司获得了一个一个多亿美金的订单,明天就会公布消息,我们要赚大钱了,哈哈!我爱死你了。”
  我有些不信,上楼去看,果然这个股票在2点钟开始启动,并且由绿变红,最后死死地封在涨停上。
  我忍不住尖叫连连,吓得兰姨连忙上来看我,我抱着她又蹦又跳,笑得很开心,果然还是钱的魅力最大。
  兰姨由着我又疯又闹,待我静下来才笑着说:“终于笑了,好了好了,我就知道沈放有办法的,这些天你这样你不知道他有多着急,现在好了,都好了。”
  我呆住了,是吗?我待在房里的这些天沈放没有来看过我,我还以为——我刚才还把他当骨头剁,好象太过分了。我忙问:“沈放什么时候回来?”
  “你找我?什么事?”
  沈放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把我吓了一跳:“你最近怎么这么早下班?公司倒闭了吗?”
  “乌鸦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秘书说你找了我一上午,我开了一天的会,一开完就急急地就赶回来了,怎么样,心情很不错吧。”
  我不停地点头,脸上的笑容象花儿般绽放。沈放宠溺地揉揉我的短发:“不要再伤心了,都过去了,以后时常笑着好不好?”
  这个话好象有点暧昧了,我不是傻瓜,沈放对我的好我明白,他对我的感情我亦明白,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爱情?友情?但我不会把它当成爱情,我也不能把它当成爱情。
  我微笑着仰起头看着沈放,低声地:“谢谢你,大哥!”
  沈放的笑容冻住了,看着我,深深地看着我,我终于明白了。但他想要的我给不了,真的给不了……

  17
  我开始避着沈放。
  我可以从容面对狂放张扬冷酷无情的他,对他的冷嘲热讽也能以牙还牙,但——我明知他对我极好,自己也不是不喜欢他,但我就是不知如何与之相处。看到他会紧张,会尴尬,甚至有些害怕,总想躲着他,不愿面对他。大概是我太清楚我想的与他不一样,我喜欢的是做为朋友的他,不是做为男人的他。
  魏冉说我矫情,有这么好的男人还不知足。我不是矫情,也知道以后怕是再也遇不上对我这么好的人,但是——是时间不对吧,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我,我不能。我的心还没有空出来,怎么能给他这样的心呢?我不忍也不能。
  我躲沈放躲得很辛苦,我简直是在作践自己,为了避免餐桌上的碰面,我每天早出晚归,辛苦不算,兰姨的小菜也没指望了。挨了几天终于挨不住了,我想投降算了,太累了,也太馋了。我还没投降呢,沈放替我解了围:他借口工作忙搬去了市区的公寓。沈园只剩下我了,叶晨早已不再回来,沈放又走了,沈园一下子变得很冷清。难怪兰姨整天唠叨“怎么都走了呢,这才热闹了几天呀”。兰姨很不开心,我也怅然若失:这就是我想要的吗?以前不觉得,怎么少了一个人,差别这么大呢?我开始怀念从前一起的日子:一起看碟,一起下棋,一起拌嘴,一起抢菜吃,少了一个人怎么连菜都没那么香了呢?
  晚上睡得不好,上班也提不起劲,脑子里乱糟糟的,幸好王胖子出差了,否则我这神游太空的样子非被他K得满头包。上午十点的时候突然收到沈放的短信“股票今天涨停可能会被打开,出货吧”。
  我几乎忘了股票的事。那天后该股果然停牌然后出消息公布获得南美大订单,收益将翻番,股票开盘后今天已经是第四个涨停了,我连忙到电脑上偷偷看了一会儿,还好,仍然封在涨停,但成交量较前几日成倍增长,我连忙下单以涨停价格卖出,不久股票即开始下跌……
  忙着交易,忙着通知魏冉,还要忙手上的工作,过了好一阵子我才能静下心来,想想自己,想想沈放。
  沈放是什么样的心情发这条短信的呢?这样的我他还放不下吗?我对他是多么的残忍呵,又是多么的吝啬,我怎么可以这样?
  我下班前给沈放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吃晚饭,不只是股票的事,我应该好好谢谢他的。我电话中的语气故意显得很热络,开着小玩笑,笑得也很夸张,仿佛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我其实很紧张,我竟然很怕他会拒绝。
  沈放大概没有想到我会主动找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好,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冷淡,他都没有说来接我。
  我选了锦城,怎么说也赚了好几万,不能太小气了。而且那里的环境很好,适合说一些贴己的话。我准备很多感性煽情的话准备边吃边谈,我希望他明白,不是他不够好,而是如果我要重新开始,我会选择一个对我的过往一无所知的人,单纯些,也会幸福些吧。但沈放一上来就打乱了我的步骤。
  我很客气地请他点菜,他也不客气,不用菜单张口就说:“680的鱼翅和720的鲍鱼,我常吃的那种每人一份,冷菜就冻花蟹和潮州泡菜吧,再来个蔬菜就豆苗吧。”说完征询我意见“你看够不够?要不要再来点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明白所谓的680、720是菜的价格连忙打断他:“够了!”过分了吧,超过三千了,我的心理价位是两千,我要心痛至死了。服务小姐微笑着正要出去,沈放叫住了她“你们的牛肉火锅不错,来一个吧,再给这位小姐上个甜品,就来一盏血燕吧,也是我常要的那种,好了,就这些吧,不够再叫。”我差点要晕过去了,太狠了吧,先前对他的愧疚之心立刻变硬变冷。我卷起袖子,沈放有些紧张,不过他大可放心,我是有打人的冲动,但现在我要留着力气大吃一顿,既然花了大价钱,怎么也不能浪费。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锦城的菜好吃得让人咂舌,但份量也少得让人跳脚,吃完了甜点也只不过混个半饱,我加了一碗米饭才算吃饱,我暗下决心以后决不打肿脸充胖子,如果自己买单决不上这儿来,打死也不来。
  其实我还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沈放把我气坏了,本不打算给他,不过男人的东西我留着也没用,想了想还是拿出来了,我把它推到沈放面前,“是礼物,谢谢你。”
  沈放看了看,是蒂梵尼的盒子,他应该猜到是袖扣吧,对我来说也是个大手笔的礼物,他没有打开,把它推回我面前。
  我有些不高兴:“不喜欢吗?你都没有打开来看。”
  “换个吧,我想要其他的礼物。”
  我看着沈放,有些紧张,他到底要什么呀,千万不要说出什么你的爱之类的话来。
  沈放看着我的样子笑了:“放心,不是向你示爱,你很容易做到的。”
  被他轻易地看穿了心事我有些恼羞成怒,我粗声粗气地:“你到底要什么?”
  “时间,把你今晚的时间给我吧。”
  我愣住了,他是什么意思?我还未说话,沈放已带头向外走,“走吧,陪我两个小时就好。”
  我连忙叫住他:“你等等,我还没有买单呢。”
  旁边的服务员小姐笑着说:“沈总已经签过单了,小姐慢走。”
  我抓起桌上的礼物急急地去追沈放,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无法掩饰,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狠心的,又省了一顿,哈哈……
  沈放带我去的竟然是游戏厅,那种有赛车、有投篮、有滑雪、有射击游戏的大型游乐场。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沈放已卷起了袖子,坐在一辆赛车上,要不要比比看?
  想不到他还会有这么天真的时候,我摇头:“我不会。”
  “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一直想来。”
  “以前为什么不来?”我有些奇怪。
  沈放白了我一眼:“你觉得我一个人来不会很奇怪吗?”
  这倒是,到这儿的人要么是年轻的情侣,要么是带小孩的夫妇,他一个大男人来是够怪的,我笑了:“和我来就不怪了吗?”
  “你本来就有点十三点兮兮的,什么事和你在一起都不奇怪了。”
  这是什么话,我刚要说些什么,沈放已熟练地掌握了开车的技巧,开始玩了,看他玩得不亦乐乎,我也手痒了,但,这车,我一定开不好的。
  不容我多想,沈放已一把拽我坐在另一辆赛车上,开始教我如何起步,如何踩刹车,真的很好玩,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把好方向,沿着跑道飞快地奔驰,那感觉真的很棒。
  我们那天一直玩到游乐场关门,不但玩了赛车、还有摩托车、滑雪、射击,我们甚至去玩那种可以换奖券的小游戏,花了500块钱换回了一只小熊。我们几乎玩遍了所有的游戏机,一直到工作人员把我们请出了游乐场。我们笑得宛如孩童,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在游乐场门口,我们碰到了沈放的女秘书,她看到自己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板衣衫不整还笑得象个上气不接下气,惊得目瞪口呆,她的样子又引得我们再次大笑。在车里我仍止不住地大笑,却突然发现沈放不笑了,他没有发动车子,只是看着我,我又紧张了,都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不再害怕了吧,开车其实还蛮好玩的吧。”
  我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会有男人对我这么好,我闭上眼睛,好容易才止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
  沈放轻轻地握住我的手:“不要害怕我,也不要害怕我的感情,我们就这样开开心心地慢慢往前走,好不好?随便走到哪里,哪怕不是我想去的地方,只要能和你一起,走一段也好。”
  我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最近我变得异常脆弱,我很想说好,但是我就是说不出口,我是真的怕了,我好怕再受一次伤害。
  沈放心疼地看着我,良久,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项链替我带上,是很长的细链,坠子很奇怪,是一个很小的哨子,红颜色,很漂亮的哨子。
  沈放拿起哨子轻轻吹了一声,“一声表示你找我,两声表示你想我了,三声表示你爱我了,无论你什么时候吹响这个哨子,我都会马上来到你身边。”
  我紧紧地抓住哨子,我知道我心中的坚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18
  沈放搬回了沈园。
  对于我们的搬来搬去,兰姨一点也不吃惊,她总是笑着看看沈放,看看我,一副了然的样子,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要沈放告诉兰姨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沈放嬉皮笑脸:“你看,大家都希望我们在一起,你就从了我吧。”
  沈放说这话的时候一贯的不正经,那晚以后,我们一直象他说的那样慢慢地顺其自然地往前走,但好象走得太慢了,一点进展也没有,他有些焦虑,也有些不安。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其实这些天我们相处得还不错,但并不是说他的表现完美。对我来说,他有些太殷勤、过于霸道了。随时随地会打个电话给你因为太想你了,刚刚挂上电话马上又会马上打来说又想你了,他简直象个刚恋爱的毛头小伙子,随心所欲地表达他的爱情,但我不是二十岁的小女生,这些言行举止在我看来太肉麻了,很不真实。而且在许多事情上他很霸道,去哪里吃饭、点什么菜、饭后去做什么,大事小事他都替我做主了。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我还是喜欢以前——叶晨每次都会轻声征询我的意见,虽然经常会为如何选择而烦恼。我喜欢被尊重。
  每天我都会戴着那只哨子,总是对自己说:“今天我一定要吹响它”,但是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我于是对自己说:“明天吧,明天一定要吹”,一天一天过去了,我想我大概很难吹响它了。
  是我的问题,我故意在挑沈放的刺,是我存心不给他机会。沈放过于殷勤,是因为我太冷淡了;虽然他每次都很霸道地决定了一切,但每次的选择都是依着我的喜好、由着我的性子。是我不好,在经历了一次失败后,我已经很难再投入了,说实话,我甚至不太相信他的感情,我只是一平凡女子,他看过了千帆,我怎会入他的眼?他的感情有多真,有多久?我不知道,不确定。生活老早就告诉我:对不确定的事情不要抱希望,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我过惯了平淡日子,那种如烟火般绚烂的生活不适合我。
  但是每次看到他充满希望地看着我胸前的哨子,这些话我就说不出口,怎么说呢?我好为难。
  最安全的方法是装傻,我故意问:“大家都希望我们在一起?大家指的是谁?”
  “兰姨、王伯、芳芳、沈园所有的人、还有我公司所有的人。”
  我很奇怪:“和你公司的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老板的心情特别好,他们才好过得轻松自在呀。”
  我不由失笑,这倒是,听说这位大公子的脾气大得吓死人,尤其是生气的时候:“好,你再说,还有谁?”
  沈放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我说:“你要再说出一个,我就答应你晚上陪你去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酒会。”
  “魏冉。”沈放笑得很得意。
  我不信,魏冉虽然经常给我介绍男朋友,但每次我一有点进展她就反对,似乎所有的男人都配不上我,我看所有的男人她都会反对,她简直比我的男朋友还会吃醋。
  “我没有骗你,你以为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爱好我是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了,我说沈放怎么对我的习性这么了解呢,原来是她。不过沈放能轻易过她这一关,不容易呢,什么理由,我也想知道。
  晚上我到底食言了,没有去那个酒会,我临阵脱逃了,我好象还是不适合那种地方,穿着礼服我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趁沈放去换衣服的时候我逃了。我给魏冉打了个电话,她正在蓝天,我于是去了蓝天。
  张扬的家就在蓝天的楼上,所以我其实去的是张扬的家。看魏冉的样子对这个家再熟悉不过了,俨然半个主人,看来是经常来。看那位大厨师的样子,魏冉已经把他迷得七荤八素了,整个晚上眼珠子就围着魏冉转。而且为我们准备了点心,让我们在房里说贴己话,自己却去厨房忙,看来魏冉是个有福之人。
  魏冉把房门虚掩,小声问我:“怎么样?”
  我把钱从包里取出来,递给她:“数数吧,我数了一晚上,有钱真好。”
  魏冉接过钱,狠狠地亲了一下,又抱着我亲了一下:“璃璃,你真是我的福星。”
  巍冉的外号叫“月光美少女”,她的钱象流水一样很快地从她手中溜走。她有钱的时候就糟塌钱,没钱的时候又心疼钱。我们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不一致,但在对待钱的问题上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首先是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其次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存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都爱钱,却又缺钱。
  “谢拉,也替我谢谢沈放。”魏冉把钱放好,一脸的眉开眼笑。
  “我已经谢过了。”想起那次谢的经过我还心有余悸。
  “怎么谢的?”
  “请他吃了顿饭,不过是他买单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我送了他一个蒂梵尼的袖扣,也好几千呢。”我连忙表明我不是小气的人,相对魏冉来说我比较小气,依她的个性受人点水之恩会涌泉相报,她不会要再表示什么吧,她只要有点钱就乱来,难怪一直比我还穷。
  “小气鬼。”魏冉一脸的不屑。
  “那你说怎么谢?”
  “以身相许呀。”魏冉哈哈大笑。
  “去,要许也是你,你身材比较好。”我笑着反击,等着魏冉来打我。
  魏冉的表情很奇怪,她没有打我,淡淡地:“他若要我,我就许了他了。”
  魏冉不象是开玩笑,难道她真的喜欢沈放?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沈放和魏冉,想想也是很合适的一对,而且他们最近因为我应该接触比较频繁,喜欢也不奇怪。我有些心慌意乱:“真的吗?你真的喜欢他吗?”
  “如果是真的,你会不会把他让给我?”魏冉幽幽地。
  我心绪大乱:沈放,比好朋友更亲近,比男朋友又疏离一些的男人,为了我最好的朋友,我该放手吧,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不舍呢?
  魏冉看着我,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动人,她是认真的吧?
  我看着她,考虑该怎么说,魏冉突然笑了:“你不知道该怎么说是不是,你不用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让给我的。”
  我摇头:“如果是我爱的人,我不会让的。”
  “你会的,以前我们同时看中的东西哪怕是你很喜欢的你也会让给我,我知道你会的。”
  大概吧,魏冉,陪我挨过了最寂寞最困难的日子,给了我许多温暖的朋友,为了她,任何东西我都会放手的,她的确了解我。
  魏冉突然抱住我,又是笑又是哭:“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傻瓜,我骗你的,我根本不喜欢沈放,我只是很害怕你喜欢旁的人超过我,我是吃醋了。”
  我不相信,我可以为她放手,我知道为了我她也会:“不要骗我了,反正我也不喜欢沈放,你自己加油,我会帮你的。”
  魏冉急了:“我真的是和你开玩笑,真的。”
  她越认真我越是确信她是真的喜欢沈放的,我要她不要顾虑我,想着自己就好,魏冉突然打断我的长篇大论,大声地:“我真正喜欢的人是叶晨!”
  我呆住了,魏冉也呆住了……

  19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魏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冉和叶晨,怎么可能?
  魏冉对自己说过的话后悔得不得了,她轻轻地扯扯我的衣袖,有些怯怯地:“璃璃,我们先坐下来,你听我慢慢说。”
  我任由她牵着我在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等她开口。魏冉犹豫了良久,才缓缓地:“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他了”,魏冉没有说认识而是用了见过这个词:“那时候我还在贸易公司,有一次老板要我和他一起去招待一个客户,那天我被灌了很多酒,你知道我们老板对我不怀好意,但那天我醉得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他是我们那次招待的客户,饭后他提出送我回家,我们老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起走掉。那晚我吐了他一身,把他的车子弄得一塌糊涂,但他一点也没有生气,把我送到我们家楼下,看着我上去等我房间里的灯亮了以后才走的,临走时还对我说‘你们老板的品性不好,早些辞了吧’。因为没见过这么干净、这么坦荡、这么温柔的男人,所以就喜欢了。就见过这么一次。后来听他的话把工作辞了,以后就没见过面,再后来——那次在翠玉轩,是我们第一次重逢,不过他已经不记得我了,这就是全部了。”
  这就是魏冉不喜欢我和叶晨在一起坚决反对的理由吗?我知道的魏冉不是这样的,为了我的幸福她可以舍弃自己的。我故意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我知道的魏冉一向为爱勇往直前,决不会不战而退的,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魏冉受不了我的眼神,她一定以为我误会了什么,终于说了:“我们后来真的没见过面”,我还是不说话,眼神越发冰冷,魏冉怯怯地:“是真的,不过我偷偷地去看过他,还打听过他,所以知道他的一些情况 。”魏冉突然抓住我的手:“璃璃,我真的不是因为自己才反对你们在一起的,他的心中有旁人,他对那个人已经不是单纯的爱,而是一种迷恋,一种执著,一种习惯,我怕你会受伤的,我是那么希望你能幸福。”
  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魏冉,我最好的朋友。我有些责怪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傻,你该早点告诉我,也许我就不会和他开始,也便不会有后来的痛苦了。”
  “你那时候看起来是那么幸福,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幸福,我怎能这么残忍?你后悔吗,不考虑我,你今天觉得和他开始是一个错误吗?”
  当然不是,每一段的爱都不可避免有伤痕,但正是因为深切地爱过才有伤痕吧,那些伤痕会让我们更珍惜在一起的欢乐的时光,是欢乐多于痛楚吧,我并不后悔。如果没有魏冉,那么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我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开始开始,我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心,为什么不能坦然地与沈放在一起,都是借口,我的心对叶晨仍有期待,他也从来没有从我的心里走出来过,我对他也变成了一种执著,一种习惯……但是现在不同了。魏冉,如果不是逼急了,只怕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我一直相信游戏人生的魏冉心中一定有不能割舍的情缘,只是想不到这个人是叶晨。为了她,我只能放手,我要生生割断我心中对他的最后一点依恋……
  晚饭吃得很开心,我和魏冉不停地相视而笑,很多同性朋友会为异性朋友反目,我们没有,了解对方相信对方就象相信自己一样,我们过了那个槛。
  不过张扬让我很失望,我以为厨师的手艺都是相通的,虽然他是个糕点师傅,但做菜应该也是有水准的,但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更离谱的是糖醋鱼竟然不放醋,魏冉也说他大失水准,看魏冉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却很担心,刚才的话只怕他听到了吧,很受打击的样子,又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
  吃完饭,我给大家泡了壶高山乌龙,张扬准备了点心,这次很好吃,看来他的心绪平复了些。西式糕点应该配咖啡更合适吧,但我们更喜欢就着茶吃,张扬说我们是暴殄天物,我和魏冉相视一笑:有什么关系,我们喜欢就好。
  正喝着茶,门铃响了,张扬去应门,竟然是叶晨,倚着门,手上拿着一瓶红酒,见到张扬就说:“我有一瓶好酒,一起喝一杯吧。”
  气氛有些尴尬。
  若在平时魏冉可以活跃气氛,但是今天——本还指望张扬,但看他很不自在的样子,指望不上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魏冉那句话叫得那么大声,想不听到都难。我了解魏冉,她对感情的执着超乎想象,我们这位大厨师的情路肯定充满坎坷,也许会历经失败,都说相爱的两个人爱得多的比较痛苦,更何况是暗恋呢,我对他充满了同情。
  酒是好酒,但我已经品不出了。我的脸上带着微笑,再见亦是朋友,我忍住不去看他,但是我失败了。许久不见了,他瘦了些,精神也不是很好,唯一不变的是唇边亲切的笑容,只是今天的笑容里带着一点淡淡的苦涩。
  我待不下去了,提出要先走,魏冉忙叫张扬送我,叶晨突然说:“我送你吧,我也要去沈园。”
  我忍不住又向他望去,他的脸色平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我看出他有些紧张,只要一紧张,他的手就会习惯性地握紧拳头。
  我点点头,轻声地:“谢谢你。”
  在上车时我有些犹豫,最后我还是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我不该坐在后排,我这样他就真成司机了,我们的关系虽然不再亲密,但也不该如此生疏,并且我知道,最后一次,是最后一次了,我想纵容一下自己。
  车开得很慢,我们在车内沉默着,都想说些什么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些日子不见我们也变得陌生了。
  过了许久,还是叶晨打破了沉默:“听说你和沈放在一起,他对你好不好?”
  我没由来地有些气愤,他有什么资格问我?心底里还有一丝隐隐的痛快,原来你也会紧张,不知怎的我突然变得很尖刻:“对不起,没有如你所愿,我们还是在一起了,让你白忙了一场。”
  急刹车,很尖锐的刹车声,叶晨的脸变得异常苍白,他的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手上的青筋。他看着我,开始是愤怒,渐渐地变成一种淡淡的哀伤,我的心软了,后悔了。
  “你知道我不是,我真的不是。”说完叶晨猛地发动了车子,他开得飞快,甚至有些危险动作,可我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觉得如果因此碰上车祸一起死去也无所谓。我一向是怕死的,看来爱情能让人勇敢,让人疯狂是真的。
  沈园很快到了,车停在门口,我知道叶晨不会进去的,我与他道别,正要下车,突然听叶晨说:“来生,来生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脸色严肃得可怕:“我知道我伤了你,但是我想要你知道你对我也很重要。”
  我苦笑:“但你心底最爱的那个不是我。”
  叶晨摇头:“最爱?爱分成几份还要比较,这怎会是最爱?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早早地认识你,只爱你一个人。对不起,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傻,明知道错失的是什么,但是他的心——”叶晨说不下去了,但我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已经满足,他是爱过的,爱过这样的我,这样已经够了,我可以这样让他离开了。我笑着,笑得异常美丽:“谢谢你,爱过我,谢谢你,让我没有遗憾。”
  我慢慢地打开车门,下车,留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叶晨突然打开车门,追上我:“你说你小时候很羡慕别的小孩,因为他们的爸爸会背着他们满世界跑,今天让我背背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以前我偶尔提起过这件事,想不到他还记得。叶晨慢慢地俯下身子,我把鞋子脱了,轻轻地伏在他的背上。叶晨背着我,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我的手搂着他的脖子,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背上,我感到他的背脊变得僵硬了,我听到他轻声说“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比我幸福”,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轻轻地,轻轻地,沾湿了他的衣裳,也沾湿了我的心……

  20
  我默默地看着叶晨离开。
  许久许久,才转身进屋,屋内一片漆黑,沈放应该还没有回来,我打开了灯。
  沈放,我以为还在酒会的沈放,正背对着我,看着窗外,一动也不动。我一惊,接下来是不安,很不安。他都看见了吧?会怎么想呢,我是在糟蹋他的心呢,会原谅吗?为什么要原谅呢,这样的我,摇摆不定、没心没肺的我。
  沈放没有出声,我也没说话,其实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沈放慢慢地转过身,我不敢看他,他的语音淡淡的,却又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疲惫:“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所以一直等着你,你回来就好。”说完不再看我,直接向外走去。他静悄悄地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再看我一眼。
  快到门口时,他忽然定住了,没有回头:“以后不会再等你了,你也忘了我说过的话吧。”
  我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忍住想叫住他的冲动,我也不能给他唯一的爱,我不想让他有和我一样的痛苦,那种痛苦,我尝过,不想他经历与我一样的痛苦。所以看着他离开是最好的吧。
  沈放几天后再次搬出了沈园,不过这次应该与我无关。他的新楼盘出了问题,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消息,他们新开发的豪宅“牡丹园”据说以前竟然是坟场。“牡丹园”的销售情况本来很好,消息一出立刻引发了退订风潮,并且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资金对于房地产企业有多重要即使是我这个外行也多少知道些,资金链一旦断了,企业因此倒闭的也不在少数,何况这还涉及到公司的品牌与形象问题,报纸上甚至开始预言沈氏企业拖不过今年,对沈氏这位年轻的掌门人也是颇多微词,极尽嘲讽之能。
  沈放应该经历过很多风浪,但这一次应该是最危险的吧。我很是后悔,我本可以在他身边给他些许安慰的,但现在——他一个人该有多辛苦呵。
  我终是没有去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也许看到我又提醒他另一个失败,还是不去为好。我每天只能从报纸上知道他的一些消息,不好,情况很不好,甚至有报纸上说沈放已经心力憔悴生病住院了。
  我不信。沈放,不会这么脆弱的,我相信他能力挽狂澜。但竟是真的,虽然没有报上说的那么严重。
  我赶到沈放住的公寓时,张扬已经等得很急了。他是今天早上发现沈放一个人在家里发着高烧,已经带他去看过医生了,因为店里有些紧急状况需要他去处理,所以只能拜托我了。
  我走进卧室,沈放睡得昏昏沉沉。他瘦了好多,整张脸显得很憔悴,因为出了很多汗,他的头发湿湿地嗒在前额上,衣服也皱巴巴的,他以前是那么讲究的一个人,这次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却发现他的脸烫得吓人,不是看过医生了吗,是哪里的江湖郎中?我想去弄块湿毛巾给他擦擦脸,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沈放紧紧地抓住了,我以为他醒了,却不是。他只是迷迷糊糊地拿着我的手贴着他的脸,他烧得太厉害了,我的手很清凉。沈放觉得舒服了些,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我听到他低低唤了声:“妈妈,你别走。”
  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心疼,很心疼。我最近才听兰姨说,沈放的母亲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阿沈又忙于公司的事甚少管他,他该是比我还要寂寞。张狂、冷峻、高傲、出口伤人、只是掩饰,掩饰骨子里深深的寂寞与脆弱吧。
  我放柔了声音:“我不走。”
  沈放猛地睁开了眼睛,见是我,连忙把我的手甩开,把脸别转过去:“你走。”
  真的要我走吗?我站起身,却发现手立刻被抓住了,沈放依然脸对着墙,却把手抓得紧紧的,紧得发疼。
  我笑了,声音更柔和了:“我不走,我去打盆水给你擦擦脸。”
  抓着我的手松开了,我到客厅的冰箱找了些冰块,又在脸盆里装了些水,我端着这些进屋的时候,发现沈放正巴巴地看着门口,在看见我的瞬间,我听到他松了一口气。
  我把毛巾在放着冰块的脸盆里浸了一会儿,拧干了,替他擦了擦脸,然后再浸一会儿,拧干帮他敷在额头上:“我本来想把冰块用布包了给你敷,怕太冰了对你不太好,你要是觉得——”
  沈放摇摇头,看着我,不说话。
  “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还是摇头。他的样子就象是个乖巧的孩子,生怕不乖母亲就会因此离去,我的眼中好象有薄雾浮起,我别转头:“好好睡一觉,我不走。”
  他象是仍不放心,但眼睛却不听话,慢慢地,慢慢地,再也无力睁开了,他睡着了,即便睡着了,还死死地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我不能象他这么孩子气,这儿有个病人。我不停地给他换额头上的毛巾,大概是冰块起作用了,他的额头没有那么烫了。我想到厨房煮点粥,吃药前他一定得吃点东西。也不知道他的厨房是不是摆设,有没有可用的东西。
  幸好厨房里应有尽有,冰箱里的菜也很丰富,我轻手轻脚地开始准备晚餐。大米粥,用地道的东北大米,我用小火熬了好久,整个屋子开始弥漫着稻米的香味,我想去看看沈放醒了没有,一转身却发现沈放正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走上前去,摸摸他的额头,烧好象退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心也变得轻松:“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给你做。”
  沈放白了我一眼:“我想吃鲍参翅肚,你会做吗?”
  会开玩笑了,看来不用把他当病人了:“晚上吃粥,那些鲍参翅肚你若不怕让身上的病菌更强壮的话你就吃吧。还有,如果你不满意我的手艺,我可以换兰姨过来。”
  沈放不作声了,我很满意:“再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炒个生菜。”
  沈放闷闷地:“我去冲个澡,身上都腻死了。”
  我连忙问:“你行不行?”
  沈放一阵怪笑:“你要帮我?”
  我脸一红,要不是看他大病初愈,我真想给他一拳,不理他,不过看来他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了,我彻底放心了。
  我在厨房炒个生菜,怕太油,我只在水里过了一下就出锅了,再把兰姨烧好让我带来的剁椒鱼头热好,最后再剥两个皮蛋两个咸蛋,上桌,OK,对一个病人来说,菜已经够丰盛了。
  我满意地看着桌上的菜,却不觉沈放已悄悄走近我,他从背后轻轻地拥住了,他抱得很轻很轻,又有些迟疑,仿佛随时准备逃跑。刚洗完澡的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很清爽,这气息让我依恋,他的胆怯又让我心疼,我不忍推开他,也舍不得推开他。
  我一动也不动,怕一动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这反而鼓励了他,他轻轻地扳过我的身子,我抬眼看他,他的眼睛又清又亮,慢慢地头向我俯了下来,我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我立刻感到沈放的身子僵住了,扳着我的肩膀的手立刻垂了下来,我偷偷抬眼看他,他的眼神暗淡,失望、难堪、还有些伤心,他怎么会这么敏感又脆弱。我垂下头,低声地:“我中午吃过大蒜——”
  我感到自己的肩膀又被紧紧地抓住了,我听到他欣喜地说:“原来是大蒜呀。”我忍不住又去看他,他的脸在一秒钟之后已变得神采飞扬,整张脸都在笑,我也笑了:“就是因为大蒜。”沈放看着我,深深地,然后——唇落在我的唇上……
  魏冉说吻是甜的,我不信,原来真的是甜的,而且可以甜到心底。沈放紧紧地抱住我,满足地:“我爱你。”
  虽然早已明白他的心意,但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而且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感情,这样的沈放让我心疼,这样的感情让我无法拒绝,我也不想再拒绝。爱情是什么呢?肯定有很多种答案,但我想互相给与对方温暖与关怀一定也是爱情的一种。
  沈放让我看着他,现在的他又变得又霸道又强势:“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我看着他:“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其实很懒的,别被我的表象迷惑了,我不喜欢做家务,也不会做,我拼命赚钱的目的只是为了有一天什么都不做,这样的我你也要吗?”
  “要”,没有犹豫,也不含糊。
  “我的脾气其实很坏,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乱发脾气,会骂人有时候还会打人,这时候你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要哄着我,你能吗?”
  “能”,沈放看着我:“你再说,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只要是你就好了。”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想不到他还有这么感性的时候:“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我一本正经,沈放有些紧张:“我喜欢你吻我,所以以后你要经常吻我。”
  看着沈放正襟危坐的样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沈放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会喜欢你,你怎么这么不知羞呢。”
  我微笑:“你不觉得我很坦白,也很可爱吗?”
  沈放看着我连连摇头,最后也忍不住笑了,他的笑很清丽,就象雨后的枝叶,笼着水气,原来他笑得这么好看,我的心跳得厉害。他终于拥我入怀:“是呵,很可爱,我爱死了。”
  几天过后,关于“牡丹园”的谣言被澄清了,那儿根本不是什么坟场,若考证得久远些据说还是某位状元的老宅,是风水宝地,不几日这场看似汹涌而来的风波就这样无形地消失了。
  我总觉得这样的故事有点象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一座城市的陷落只为了成就一段爱情,这场风波的出现仿佛只是让我和沈放更多地了解对方,了解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只为了让我们在一起……

  21
  我很快活。
  从来不知道生活可以这样快乐。爬山、打球、下棋、看电影、以前我也是这样生活,但是两个人一起——很开心,更开心,很快乐,更快乐。
  与以前和叶晨在一起不同,那时我们的感情好似和风细雨,但是现在——沈放经常被我气得跳脚,我也经常被他惹得眼泪汪汪;只要有空我们好象是双生儿哪怕什么都不做就看看电视也总腻在一起;只要没人沈放总喜欢抱着我吻我,他说这是我对他的要求,但是天啊,我竟然喜欢。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有魏冉所说的恋爱症状:看不到他时会想他,而且经常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会为他无心的一句话弄得自己情绪低落或是神采飞扬;会为街上一个酷似他的背影而发愣;我甚至学会了做剁椒鱼头,看着他吃我竟然觉得满足而快乐;还有哭,我越来越喜欢窝在他怀里哭了,我喜欢他抱着我,柔声安慰我,喜欢把他的衬衫哭得湿漉漉的,喜欢他把我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我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不用打工了,因为沈放不喜欢,对于他的霸道我颇多微词,但相比于他的其他好处这点小小的缺点我也忍了。我要去丽景苑拿些东西,沈放非要陪我去,说是从来没有去过我的香闺,想想也是,是我的家,我生活过的地方,应该让他看看的。
  香水——沈放也被吓到了:“你怎么这么奢侈呵,我还以为你是勤俭节约的典范呢,想不到你这么穷奢极欲,我上当了,我命苦呀,我——。”
  我打断了他的大呼小叫:“大部分是我妈妈的收藏,我平常是不用香水的,不会让你破产的,你放心吧,再说了,比起你的那些贵得吓死人的收藏,我太节约了。”
  沈放好奇地看着几百瓶香水:“你都认识它们吗?”
  认识?他的说法真奇怪,不过对于它们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挑一些我比较喜欢的给他介绍:爱慕、安东尼亚之花、夏奈尔5号、季风、眩目、毒药……看着这些香水我很不平静,这里的每一瓶都是妈妈的珍藏,每一瓶都牵连着对妈妈的记忆。我抬头向中间的一格望去,是妈妈最喜欢的“一生之水”,我把她单独放在一格,旁边是妈妈年轻时的一张照片。妈妈虽然有无数的香水,但她只用“一生之水”,这香水她也用了一生。香水总是与时髦、夸耀、奢华联系在一起,在所有的香水中她偏爱外形并不出色的“一生之水”,象极了她的个性——清淡如水。
  我发现沈放也看着那一格,不过看的是照片,眼神有些古怪,是吃惊、是迟疑,他有点发呆,我拿起照片,递给他:“我妈妈很漂亮吧,看呆了?”
  沈放拿过照片,看了很久,笑了:“是很漂亮,比某人漂亮多了。”
  我一点也不生气,他夸的又不是别人:“我妈妈是我们镇上公认的气质美女,你不知道,镇上有好多人都喜欢她,我们校长就为了她终生不娶。”
  我没有夸张,我门中学的校长,那个潇洒不羁的林校长,真的守了妈妈一辈子,他是我见过的最情深的男子,他有一双温柔的眼、亲切的笑容。我对父亲没有什么印象,他便宛若我的父亲,长大后我也一直喜欢有这种笑容的男子。我希望妈妈能够再婚,和林校长,也用了很多种方法撮合他们,妈妈后来被我弄得不厌其烦:“囡囡,你不懂,一生——爱一次就够了。”我知道林校长没希望了,二十多年的独身生涯,如果没有很强烈的爱是无法支撑下去的吧,我终于明白有些爱可以跨越生死……
  我有些发呆,回过神来却发现沈放也在发呆,他正看着香水旁摆着的一水晶摆设:白色的花瓶,鲜红的玫瑰,不大,却很精致。我笑笑:“是你爸爸送的,听说我妈妈喜欢红玫瑰就送给我这个,真是漂亮。”
  沈放哦了一声,轻轻地搂住我:“你很爱你妈妈吧?”
  我点点头:“在我心里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如果她知道现在我身边有你,一定会很宽慰。”
  沈放搂紧了我,紧紧地,我几乎透不过气来,良久,他松开了,看着我:“我爱你。”
  我没有作声,紧紧地抱住他,他的怀抱很温暖。
  晚上我们窝在沙发上聊天,我讲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给他听,也讲一些关于妈妈的事情,他听得很认真。我不高兴了:“我说了这么多,说说你吧,说说你妈妈。”
  沈放的脸黯淡了:“我妈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病了,而且一直病着,其实最后两年她一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我没有见过比我妈妈更寂寞的人,整年整月地待在医院里,穿着病号服,她那时还很年轻,又是那么美丽。她死的时候我没有流泪,我觉得对她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是自由了。”
  难怪那日病后的他是如此脆弱,我看着他垂下眼帘,他的悲伤如此真实,让我想用我所有的爱去温暖他:“现在有我呀,你不是一个人,我爱你。”
  沈放看着我,惊讶,喜悦,很复杂的表情:“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大声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是真的爱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很自我很霸道其实骨子里很温柔很寂寞很脆弱的男人,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爱他……

  22
  我被沈放克得死死的。
  自从那晚以后,我仿佛被他找到了命门,只有乖乖投降的份。每次和他意见相左,他便垂下眼帘,脸容黯淡,一副受伤的表情,明知不是真的,明知他是装出来的,我还是屡屡中招。不是我太笨,我总是怕给他的爱不够多,我想温暖他那颗敏感脆弱的心。
  魏冉以前总说我对爱情不够投入,现在她反而有些担心。爱是场输不起的游戏,她太了解我,怕我输,怕我输不起。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我只要抓住现在就好。
  我很幸福,幸福得有些发晕,幸福得有些不安。在沈放的强烈要求下,我陪他去过几次酒会,不习惯,不喜欢,而且只怕永远也不会习惯不会喜欢。男人们谈着天下大事,女人们凑在一起无非是名牌服饰、绯闻加流言。我明显是不受欢迎的,她们鄙夷我,却又掩饰不住地嫉妒。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聪慧的头脑(我在酒会上显得呆头呆脑的)、更没有出众的容貌,我是怎样钓上沈放这个金龟婿成了最热门的八卦。我还连累了沈放,他的品味和喜好也成了大家议论的话题,对他跃跃欲试的女人也不在少数,而在以前——宁馨决不会让她们有这样的勇气和信心。
  那些女人不喜欢我,我不是很在乎,我也不喜欢她们,也没有打算和她们交朋友,但是骨子里我还是不安,深深的不安:我和沈放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我们一起还能走多远?
  托宁馨的福我很快有了答案。
  宁馨约我见面,我有些忐忑,会是什么原因呢?为了沈放还是叶晨?说实话我有些怕见她,无论是对我恶言相向还是泪水涟涟都是我不能招架的。我对她有愧疚,不管起初怎么样,我现在和沈放在一起是事实,即便只是她的单恋,但如果没有我,他们还是有在一起的可能的,是我夺走了她的幸福,我摆脱不了那种淡淡的罪恶感。我也是恨她的,虽然我和叶晨也可能因为其他原因分手,而且我现在和沈放在一起很幸福,但——是两码事,我不喜欢她的做法,很不喜欢。
  不过现在——时过境迁,我已经不那么恨她了,看着她,我的目光柔和。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宛若误入凡尘的仙女,美得惊人,她微笑着唤我“璃璃姐”,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把我的手工当做宝的天真女生,她那时是多么单纯又快乐,是我把她变成了一个失意又刻薄的女生,是我对不起她吧。
  “对不起。”我和宁馨几乎同时说,两人都笑了,以前的友善亲密随着这句话仿佛又回到了我们之间。
  我让宁馨先说,她有些不好意思:“璃璃姐,我以前有些太孩子气了,其实我明白,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你不要怪我。”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改变想法,今天的她既友善又可爱,与那日的表现截然不同,她的通情达理却让我更加不安,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谢谢你。请你相信我,那时候我真的没有和他在一起,是真的。”
  “我明白”宁馨笑了,笑得妩媚又灿烂,看来她是真的释怀了:“那天我也不知怎的了,我只是觉得委屈,所以——其实罪魁祸首应该是沈放,是他莫名其妙突然说什么要我永远忘了他,我忍不住才——。”
  我有些奇怪:“那晚他也在吗?”沈放竟然没有和我说起过。
  “是呀,我们都是去帮忙的,不过沈放大部分时间拿着叶晨的手机打游戏,害得后来叶晨到处找手机,他总是越帮越忙。”
  我一下子懵了,难道给我发短信的不是宁馨而是沈放?怎么可能?但如果不是,未免太巧了,而且他对我从来没有提过那晚,是因为心虚?
  宁馨没有发现我的异样:“璃璃姐,你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不能说不是故意的,在看到你表情的瞬间,我突然觉得很痛快, 我想让你变得更悲惨,我故意叫住叶晨,不让他去追你,我很坏吧?”
  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宁馨以为我还在怪她:“璃璃姐,以前的事是我错了,你不要再怪我。”
  我连忙摇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宁馨有些同情地看着我“最近一定很辛苦吧,前阵子牡丹园风波让你很困扰吧?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说是只要几个大股东知道。是营销策略,牡丹园的销售不如预期,所以他们想了这么个法子,既达到了广告的目的又省了广告费,很高明吧,不过我当时还真的吓了一跳,以为公司要破产了呢?”
  是很高明,把我完全蒙在鼓里,被他耍得团团转,什么心力憔悴,什么工作压力,什么公司倒闭,他演得太精彩了,我现在甚至怀疑他的那场病是不是真的?
  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脸色也异样地苍白,我看着宁馨,她爸爸是沈氏的大股东,她的话应该不假,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今天的目的真的只是闲聊吗?但我已无暇考虑这些,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只有一个想法:沈放——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23
  在电视上总是看见女人失恋跟着天气也会变坏,我以为那只是电视剧里骗人的桥断,想不到我有够霉的,和宁馨刚分手,刚才还不错的天气一会儿竟是暴雨倾盆。我们喝茶的地方是商业区,本来就很难打车,一下雨更是连半辆空车也找不到,早知道就让宁馨送我了。刚才被大雨一浇,我的脑袋也清醒了些,宁馨——她并没有释怀吧,象是很随意地说起牡丹园事件,但当时她看我的表情——是观察,也是在试探,她是想知道我对牡丹园事件了解多少,以此来判断我在沈放心中的地位吧。我甚至看到在我显得一脸茫然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如果一个男人并未让他的女人介入到他的事业,那么他对她的爱应该是有限的,也应该没想过共渡一生的问题,她是这么想的吧?
  宁馨低估了我。
  我不是一个傻瓜。从入大学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校园倒卖文化衫;我每年打工的老板比我的任课老师还要多;在酒吧这么复杂的地方可以混得如鱼得水——没有一点智慧是不行的。我看人很准,虽然也有走眼的时候,但对于宁馨,我已经了然,我和她再也不会成为朋友了——她对我没有真心。只怕还会是敌人吧,她的手段我是领教过了,不过我不怕,被狗咬了我不会反咬她,但我绝对会拿起大棒把她打跑,就让她误会我是个白痴女人吧,她轻敌我才有赢的机会。我有些担心叶晨,看来这段感情注定只会他一个人的独舞,他是否有清醒的一天?
  我看清了宁馨,却看不清沈放。宁馨今天是带着目的而来,但说的话只怕句句是真,她在向我示好,想取得我的信任,如果说一些马上就会被拆穿的谎话那她也太笨了。沈放,真的是你吗?还是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你?
  我在商场门口等了很久也拦不到车,最后只好冒着雨往前走,想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叫车。我这时才觉得是秋天了,雨水浇打在身上,竟冷得刺骨。我走了好久,还是没有空车,本城的一大特色:不需要的时候总是有很多空车,一旦下雨或是下班高峰你永远也等不到一辆空车。我几乎绝望,走是走不动了,我的身子在发抖,脸上都是雨水,前面的景物也开始模糊,给沈放打电话吧,我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了。我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一脸白色的宝马悄悄驶近,在我身边停了下来,车门立刻被打开了,叶晨侧着身子唤我:“璃璃,快上车。”
  人不信命还真不行,在我被叶晨伤害的时候沈放在家里等我,现在——我又上了叶晨的车,难道我注定要在两个人之间兜兜转转?
  叶晨递给我一块毛巾,让我擦擦脸,我机械地接过,胡乱地擦了几下,叶晨挺高兴的:“我看着前面有个人象你,想不到真是你,你怎么也不找个地方躲躲雨呢?是回沈园吗,我送你回去吧。”
  “好。”
  我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那晚——就是那晚,不止宁馨,沈放也在吗?”
  叶晨看了我一眼,有些奇怪:“是呀,他说来帮忙,你不要误会,他不是和宁馨一起来的,他来得晚走得早,一晚上就拿着我的手机打游戏,我看他根本就是一个人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他是很怕寂寞的,不过和你在一起以后好了很多,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很温暖。”
  叶晨笑了:“你不要顾虑宁馨,她小孩子脾气,看着现在的沈放,我才明白他真的没有爱过宁馨。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同了,我喜欢现在的沈放,开朗又亲切,是因为你,所以不要管别人,让自己幸福就好。”
  我忍不住去看他,他的眼睛看着前方,专心地开着车,一如平常温和地微笑着,这个温和亲切的好男人,为什么得不到幸福呢?我不再说话,只是觉得浑身冷得彻骨,直打哆嗦,我歪在座椅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恍惚中觉得暖和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了,我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上,身上盖着叶晨的西装,窗外的雨停了,显得格外清新。我把衣服还给叶晨,说声谢谢,推开了车门。一阵晕眩突如其来,扶着车门才没有摔倒,叶晨连忙下车扶我,我的头晕得厉害,身子比刚才更冷了,腿也发软,我抓着叶晨的胳膊往里走,我几乎迈不开步子,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寸步难行。
  我未及拿出钥匙,门自动开了,是沈放。我的头晕得厉害,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他与叶晨寒暄了几句,便跟着我进屋。一进屋,他的整个表情都变了,刚才还是笑脸相迎,一下子变成一脸寒霜,能冻死人:“你说你和同事吃饭,我不知道叶晨已经变成了你的同事,不知道下一次他又会变成你的什么人!”
  我没有力气解释,也根本不想解释,谎言、欺骗、还有那种下三滥的手法,我对眼前的这个人很陌生,甚至有些厌恶。
  看着我歪着身子半躺在沙发上,根本不理他,沈放更生气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他根本不要你,为什么你还是执迷不悟呢?他要为这段感情而窒息,你要去陪葬吗?你告诉我,他到底哪里好,哪里比我好?”
  我冷笑:“至少他是君子,坦坦荡荡。”
  沈放亦冷笑:“想不到一个晚上我就成小人了。他是君子,他的车刚才停在门口一个多小时,君子是这样的吗?你们把我当瞎子当聋子当傻瓜吗?”
  我们在门口待了这么久吗?大概是我睡着的缘故,但是沈放让我很失望,原来他是这么想我和叶晨的,相较而言,叶晨真的是个君子。
  沈放继续在发泄:“我以为我们已经过了那个槛,最近我们相处得很好,我以为——原来我什么都不是。”他冲过来拼命摇晃我:“你的心到底在哪里?怎么可以这样漂来荡去,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我的头晕得厉害,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24
  我病了。
  从小到大,我很少生病,这次却不同,我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我发着高烧,嘴里说着胡话,一直处于意识不清昏睡状态。兰姨说我把大家吓坏了,家庭医生也说若是再不清醒只怕会转成肺炎,建议送去医院,幸好我醒了,烧也退了。
  我清醒是在深夜,沈放趴在我的床沿睡着了,他的手还紧紧抓着我的手。他的整张脸显得很憔悴,胡子拉碴,眉头紧皱,一脸的痛楚。我的心觉得又酸又涩,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庞,在手碰到脸的瞬间,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是惊喜、是求恕、是沉痛,很复杂的表情。我别转脸,不再看他,我的意识清醒了,我想起了他对我做过些什么,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对,不可原谅。
  沈放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烧退了,他长舒了一口气,转而抓住我的手:“璃璃,你听我说,你生病的时候把什么都说了,短信、牡丹园,我都明白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把病养好,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你不知道,你病的这些天,我也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你赶快好起来吧,这样我也才能好起来。”
  我忍不住又去看他,触碰到他欣喜的眼,我倏地垂下眼帘,他忍耐地:“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明天晚上我告诉你一切。”
  我一愣:“为什么是明天晚上。”
  沈放欣喜地:“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明天白天要去趟公司,你男朋友我呢,已经好些天没去公司了,再不去我怕公司要倒闭了。好了,好了,睡吧,我也要去好好睡一觉,今天我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我连忙闭上眼睛,止住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病的人果然比较软弱。我听着沈放替我掖好被角,轻轻地退了出去,却又听他突然折转,重重地在我唇上亲了一下:“不管我做过些什么,你都原谅我吧,我是这么爱你。”
  他是什么意思?但我已来不及深思,我太累了,又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时分,我唯一的感觉就是饿,兰姨进来问我想吃些什么,我早已迫不及待:“我要吃酸辣汤、水煮牛肉、毛血旺,什么都行,越辣越好,我快要饿死了。”
  兰姨忍不住笑了:“你呀,现在这些都不能吃,少爷交待过了,给你准备了生菜粥,配一些清爽的小菜,昨天魏小姐带了柠檬蛋糕来,说是她自己做的,我一会儿拿给你尝尝。你要吃的那些,等你好了,兰姨天天给你做。”
  我抱住兰姨:“兰姨,你真好,象我妈妈一样。”
  兰姨激动得直抹眼泪:“我的好小姐,我怎么能和你妈妈比呢,只要你喜欢吃我做的小菜,兰姨给你做一辈子。不过你可别再生病了,你这一病,兰姨的命被你吓去了半条,还有少爷,这些天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公司都不顾了,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原谅他好不好?除了老爷太太,我还没见他对什么人这么上过心。”
  我不想谈沈放,大声说:“兰姨,我饿了。”
  兰姨叹了一口气:“唉,你们两个,怎么就不能开开心心地过消停日子呢,我们边上看的人都被你们急死了。”
  我无言以对,如果真的,其实我几乎肯定是真的,我能原谅他吗,或者是我该原谅他吗?
  傍晚我坐在花园里吃魏冉做的柠檬蛋糕,真是想不到,已经有七八分蓝天的味道了,她以前烧的菜根本看不出也尝不出原材料是什么,总是黑乎乎的一团,想不到她还能做出这么美味的东西。
  我正想着,却听有人走近,我抬头,果然是沈放。他精神好了很多,已经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他给我带了条披肩,小心地替我裹上:“天气凉,你的病又刚好,小心着凉。”
  他在我对面坐下,我看着他,不说话。他几乎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的心一凉:“是真的?短信是你发的,不是宁馨?”
  “是。”
  “为什么,你说过你希望我和叶晨在一起的,你骗我。”
  “我以前真是这么想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我觉得是配得上他的女生,我起初真的是希望你们在一起的。但是,你们真的在一起以后,我才发现我好喜欢你,是绝不能把你让给别人的那种喜欢。你们每天笑盈盈地出现在我面前,对我来说太痛苦了。所以有了那么一个机会,我抓住了……”
  我愤怒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说过他是你最好的朋友,是兄弟!”
  “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我知道他根本放不开宁馨,你和他在一起,早晚要经历那晚的一幕,早发生比晚发生好。我也是在赌,如果他心里真的放开了宁馨,我会祝福你们,可他没有,不是吗?“
  我好生失望,可以把自己的过错一干二净地推在别人的身上,这就是他吗?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谢谢你,让我这个笨蛋早点清醒?”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放的脸变得异常苍白:“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想让你有机会重新选择,我希望你看到我曾经隐藏得连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心,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爱你。”
  我无话可说,他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也许他是在帮我,但我讨厌他的做法,他是多么的自以为是,任意地以自己的喜好把一条鱼从小溪放回大海,却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这条鱼,它是不是真的想回大海。
  见我不作声,沈放继续说:“后来你们虽然分手了,但我看得出来,你的心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对他还有期待,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明知道他心里是别人可就是没有办法放弃,你是,我也是。我没有办法,只好找魏冉帮忙。”
  我快要晕过去了,连魏冉也被扯进来了?
  “我们聊了很久,她了解了我对你的心意,答应帮我。她那么了解你,我想她一定有办法的。你不要怪我,我当时真的走投无路,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对你用尽了所有的心思,但是你的心还是不能为我空出来,一天又一天,我都快绝望了,如果你的心一直在他那里,我该怎么办?这些事我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我又怕你从别人那里听到,我宁愿自己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爱你,爱得这么卑微,这么卑鄙、又这么无可奈何。”
  我终于明白魏冉那日为什么会突然说她喜欢叶晨,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可能会爱上叶晨,但决不会把这种感情告诉我,因为她明白我真的会因此放弃这段感情。她太了解我了,就这样一步一步让我信以为真,然后生生地砍断对叶晨的最后一点依恋。我不能怪她,她也是为我好,谁都看得出这种执著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没有。
  我冷冷地:“牡丹园,生病,也是骗我的?”
  沈放看着我,被我冰冷的语气吓到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我是这种反应:“因为魏冉好象没能说服你,而我又看到叶晨背你回家,我怕我真的没有机会了。正好有这么一个计划,我想最后赌一次,我把空调调到最低,冻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如愿病了,而你——真的来了,原来你心里有我。璃璃,不管我做过些什么,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就这一次,你原谅我,你不要这么冷冰冰地看着我,不要!”
  原谅?我的思绪很混乱,我要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男人,我一直以为他单纯、温柔、寂寞又高傲,很容易受伤,原来一切只是我的想象,我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我站起身:“对不起,沈先生,不要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沈放急了,冲过来抱住我,紧紧地:“璃璃,你不要这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要否定我。”
  我一动不动,沈放终于放开了我,他看到了我脸上的决绝,我有多固执他应该很清楚:“我记得以前看‘少年杨家将’时,你说你最喜欢耶律斜,不管他做过多少坏事,你喜欢他对关红的付出,你说要是你你就选这个最爱你的男人,你忘了吗?为什么现实生活中你不能原谅这样的我呢?”
  “少年杨家将”是一部集中了很多帅哥美女的电视剧,我天天在电视机前追看,沈放也被我拖着看了几集,相对于木讷的杨五郎,的确是痴情洒脱敢爱敢恨的耶律斜可爱多了,虽然他是个辽人,也是个坏人。想不到他还记得,但现在是生活,而且耶律斜从没有骗过关红,沈放呢,他对我可曾有过真心?
  我别转脸不再看他,沈放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终于转身离去:“不管怎样,我要告诉你,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为了这种幸福,即便可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我不后悔……”

  25
  沈放离开了。
  他知道,我肯定会找个理由搬出沈园的,所以他先搬走了。在第二天的清晨,他走得悄无声息,我是第二天听兰姨说的,他应该短期内不会回来了,我可以安心地住在沈园。
  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是我逼他的,但我不知道他会走这么久,又走得这么远。
  我的思绪仍很混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后来干脆做鸵鸟,什么都不去想。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曾经相爱的两个人转眼就变成了陌生人,曾几何时我们以为失去了对方会活不下去,至少会活得很艰难,事实是:我没有他,他没有我,我们都生活得很好,我还听说他被评为本城的十大杰出青年,风光得很。
  我明白日子过得越久,我们越是没有复合的可能。魏冉总说我会后悔的,放弃了这么爱着我的男人,其实我早已后悔了,但——并不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却始终不肯原谅,是我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自卑在作祟吧:他的感情越是热烈,我越是害怕,怕他爱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他的想象,怕他的爱虽如烟花般璀璨却只是昙花一现,我很害怕。我甚至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不一定要在最相爱的时候分手,如果能够预料到再次受伤害,就让我们在最相爱的时候分手吧,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最近睡得很早,日子过得简单,睡得也早,忽然想起魏冉让我明天带些玫瑰给她,想想还是晚上收拾好,免得明天早上急急忙忙又忘了。我披上衣服,拿上剪子去花园。
  今晚的月色很好,花园里显得静悄悄的,我朝花园深处望去,我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讲的童话故事,现在那些花妖们一定在那里开着舞会吧。我突然愣住了,花园深处,我常坐的长椅上,竟然有人,那身影不用细看我也知道是谁,我的心一颤,他怎么来了?
  他也在瞬间看到了我,站了起来,慢慢地向我走进,越来越近,近得我可以看见他熟悉的眉眼,可以闻到他身上清爽的香皂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烟草味,他又开始抽烟了吗?
  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两个月零八天,我却以为我们已经错过了一生。我们就这样看着,一动也不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还是我率先清醒了,我努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淡淡地:“你怎么来了,也不进去坐坐?”
  我讨厌自己的虚伪与客套,这让我们显得很陌生。
  沈放很失望,看着我,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我,我别转脸,不去看他,终于他长叹了一口气:“我要走了。”
  我一惊,忙问:“去哪里?”
  沈放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我以为我随便去哪里你都不会关心了。”
  我淡淡地:“我当然关心,你是我的朋友。”是的,朋友,以后我要把他当做朋友了。
  “原来你已经把我当朋友了,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多少会想念我的,会有一些话想对我说,我原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原来我已经变成你的朋友了,我明白了,谢谢你没有把我当作敌人。”
  沈放说完扭头就走,我的心又痛又急,总觉得不该让他这样走掉:“你到底要去哪儿呵?”
  “印尼!你可以放心了,短时期内我不会回来了。”
  他要去印尼?要去很久吗?我乱了方寸,我几乎要张口唤他不要走,但是——我不该留他的,也不能留他,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地走掉……
  沈放真的走了,报纸上报导了他出国的消息,这次他没有说谎。沈氏在印尼有一个大的度假村项目,他是为此而去的,但这次他走得很突然,而且这个项目虽然重要,但不至于要他亲自出马,所以报界对他的此行颇多揣测,想不到他真的走了,走得这么远……
  我觉得度日如年,以前不相见也不觉得痛苦,因为总觉得随时可以相见,但现在——隔得这么远这么远。我觉得沮丧,心更是痛得无以复加,我竟然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分开。
  漆黑如夜,光明如星,这样的夜我竟然觉得凄凉。我坐在床头,看着窗外,这些天有些感冒,生病的人果然比较软弱,我开始发疯似地想他,我觉得思念象是绳索将我越捆越紧,紧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想要见他,我觉得我如果今晚见不到他我就会死掉,原来对他的爱已深入骨髓,不能逃也无处可逃……
  我终于拿起了电话,拨通了那个早已熟记在心的电话,感谢叶晨硬是把这个电话号码塞给了我,我原以为我永远不可能打这个电话。
  “hello”,听筒内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大叫:“please come back ,please。”
  我的泪如雨下,不待听到回答,我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26
  我安静地等着沈放回来。
  虽然不敢听他的回答,急急地把电话挂断了,但心底就是觉得他会回来,会马上回来的,我就是这么觉着。
  但我没有等到他,等来的却是宁馨。
  我正在厨房里炒菜,我主勺,兰姨在一旁指点。宁馨突然冲了进来,她穿着一件大红的衣服,象一团火一样向我扑过来,然后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立刻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疼,这一记打得不轻。兰姨立刻护在我身前:“宁小姐 ,你怎么可以打人呢?”然后转身看我的脸,一看立刻叫了起来:“宁小姐,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呢,一定要上药,药在哪儿呢,让我想想,我到底放哪儿了?”
  兰姨急得手足无措,我心里好生感动,我微笑着:“兰姨,不是很疼,不要紧的,我和宁馨有话要说,你去帮我找药,一会儿给我上药好不好?”
  兰姨很不放心,一步两回头地走了。我暗暗摩拳擦掌,老虎不发威,她当我是病猫,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宁馨刚才一直在旁边喘粗气,看来是跑急了,她一向是最讲究仪态的,决不会不顾仪态地疯跑,难道出了什么事?我的心没由来地一痛,一种不祥的感觉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我顾不得宁馨对我的不友善,一把抓住她的手:“出什么事了?沈放出事了吗?”
  宁馨一把甩开我的手,厌恶地看着我:“你还关心他的死活吗?”
  死,难道——我几乎昏厥过去。
  “是你逼他的,一个小小的度假村项目他怎么可能会亲自去,是你让他去送死的,他已经两天没有消息了,我们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他会会不在这次海啸中遇难了?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宁馨忍不住开始开始抽泣,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死,怎么可能,那么鲜活的一个人,那么爱笑爱闹爱撒娇的大男人,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海啸,报纸电视天天在报导,我却从来没有把它和沈放联系在一起,我原以为这只是上苍对破坏大自然的人类的惩罚,原来也是用来惩罚我的。
  我是在惩罚他,他骗了我这么久,我只是想小小地惩罚他一下,但我不知道要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太残酷了。我受到报应了:对自己不诚实,对他不诚实,我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我失去他了。我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怕自己会放声大哭,但泪终是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落……
  那边宁馨哭得很伤心,如一枝带雨的梨花,我见尤怜,她是真正爱着他的吧,我对她的怨恨渐渐淡了,散了,我们现在是同病相怜,我叹了口气,走近她,轻轻地抱住她。她竟然没有推开我,许久,才听她抽噎着:“如果早知道要以他的生命为代价,我就不和你争了,我宁愿把他让给你。”
  我把她拥得更紧,我们终于和解了,只是这个代价太沉重,我们真的付不起。
  晚上我独自一人待在花园里,沈放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魏冉想要过来陪我,我谢绝了,这样的夜,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怔怔地看着长椅发呆,几天前他就是坐在这里等着和我告别,他说有很多话想对我说的,可我是怎样对他的,我让他带着伤痛离开,是我亲手把他推向了死亡。我的内心充满了内疚,自责,心也揪心地疼,我终于忍不住,伏倒在长椅上失声痛哭。
  他对我是多么好呀,容忍我的任性,包容我的缺点,在我寂寞的光阴里,一直一直地陪着我。我可为他做过些什么,我竟然让他如此寂寞地离去,我真是不可饶恕。
  我的手中紧紧攥着他送给我的口哨,我缓缓地把它凑到嘴边,轻轻地吹响它。
  一声代表你找我,两声代表你想我了,三声代表你爱我了,沈放的话尤在耳边回荡,他当时的表情也鲜活地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拼命地吹着口哨,一声、两声、三声,无数声,我想要唤他回来,我一定要唤他回来。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是他真的回来了?我惊喜地转过身,什么也没有,我听错了,是风吹过草地的声音。
  他骗我,他说过只要我吹响这个哨子,无论他在哪里,他都会到我身边来的,他又骗了我。
  “沈放,你这个大骗子!”我忍不住大骂,眼泪也越流越凶。
  “谁说我是个大骗子?我只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利索,走得慢了些,我这不是来了吗?老远就听到你的哨声,难听死了。”
  我瞪大了眼睛,远处站着个人,闭着眼睛我也能知道他是谁,他真的回来了吗?我慢慢地走近他,是他的眼睛、他的唇,他唇边熟悉的笑容,真的是他,他回来了。
  沈放张开双臂,准备迎接我的拥抱,我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我又是哭又是笑:“你怎么可以这样,把我们都吓坏了,吓坏了。”
  沈放痛苦地捂着被我打过的地方,慢慢地蹲了下来,我吓坏了,连忙俯身看他的痛处:“被我打痛了吗?是我不好,我只是太高兴了,要不你也打我一下,不,随便几下都行。”
  沈放慢慢地站起来,没好气地:“你要谋杀亲夫呀,我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你那一拳差点又把我打回去了。”
  我上下打量着他,果然发现他的额头、手臂有一些擦痕,我心疼地用手小心地抚摸这些伤痕:“疼吗?还疼吗?”
  沈放微微地蹙起眉头,我连忙松开手,垂下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沈放抬起我的脸,让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温柔且宁静,对我没有一丝的责备:“我要谢谢你打了那个电话,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打呢。因为这个电话,我连夜离开了住的酒店,也因此躲过了一劫,所以我该谢谢你。”
  我暗自庆幸,又有些后怕,幸好我打了这个电话,若不然,我只怕真的永远失去他了。失去自尊、对未来恐惧、怕受到伤害的心情都不再重要,什么都比失去他要好,我再也不要和他分开。
  我们几乎同时紧紧地抱住了对方,劫后余生,让我们更珍惜对方,更珍惜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晚上,我们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好巧,正在重播“少年杨家将”,播的恰是耶律斜和关红一起看星星的那场。我满足地依偎在沈放的怀中,仰头看星星,天花板上也有星星,和电视上的一样美丽。
  “你知道吗?”我转过头看着沈放:“你没回来的那一刻,我差点想和你一起死,是真的,我想和你同生共死。”
  我没有听到沈放被感动后的表白,而是不满的声音:“为什么是同生共死,我都可以替你去死。”
  我轻轻地捏了他一把:“想得美,我替你死了,你再去找个新欢,然后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不干。”
  沈放努力想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但?——笑容已不自觉地在他的唇边绽放,他轻轻地、轻轻地、吻住了我的唇……

  27
  雨过天晴。
  劫后余生,幸存者是格外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幸福。
  回后的沈放特别忙,是任性妄为的代价。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也鲜有时间陪我,但即便只是一个电话、一句晚安、一顿匆匆的晚餐,我已满足,我们已经过了那个槛。
  我也很忙,忙着一个阴谋,针对魏冉的小小阴谋。
  一切源于张杨的来访,小伙子的精神不是很好,一脸的苦恼,苦恼的根源不用说一定是我那位死党——人见人爱的月光美少女,否则张杨也不会来找我了。好歹也吃了他那么久的免费点心,而且还那么美味,能帮是一定要帮的。
  张杨有些腼腆:“我找你是因为,因为——”
  张杨的脸微微发红,期期艾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把我急出了一身汗。怎么会有这么害羞的男生,还偏偏喜欢最野蛮最难缠的魏冉,我对他万分同情。我不忍为难他,微笑着接他的口:“你找我是因为魏冉吧?”
  张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呵,是因为她。”
  “你们有什么问题呢?”我的耐心超好,谁让我吃人家的嘴软呢,其实不问也知道,以他们两个的性格没有问题才怪呢。
  “就是什么问题也没有才是问题”张杨一脸的无奈:“我们的关系很微妙,每个礼拜都会有一两天在一起,比一般的男女朋友还要亲近,但——其实她一早就威胁过我不要对她有什么想法,否则连朋友也没得做。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给我点意见好不好?”
  跟一个普通男性朋友这么频繁地见面,这不象是魏冉,她总是说男人太麻烦,能不招惹就尽量不要招惹,尤其是张杨这种个性的男人,有问题,看来张杨还有救,不过我得先好好了解一下张杨这个人。
  “你喜欢她什么?”
  “漂亮,她太漂亮了。”
  我有些吃惊,自我成为魏冉的死党后,向我套近乎想曲线追求魏冉的人太多了,我也问过他们同样的问题,象张杨这么坦白的倒是第一个。
  张杨没有注意到我得脸色,他的眼神悠远,我看他的灵魂是回到初见魏冉的那一日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她太漂亮了。”
  魏冉是很漂亮,但他会不会夸张了点?他又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看他在宁馨面前就很淡定,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张杨终于发现我正张大嘴巴看着他,不好意思了:“我当时真是这样的,有点傻气吧,我就是觉得她最漂亮。不过熟了以后发现她的心更美。”
  虽然知道他是个书呆子,但怎么也没想到他说出这么土的话来,不过他后面的话却让我动容。
  “她总是很穷却经常请客;她很野蛮会打人,但朋友生病时哪怕得的是传染病她也会去照顾;她看起来游戏感情其实却比谁都要认真。”
  我忍不住要鼓掌了,魏冉就是这样的,他竟然真的了解。
  张杨继续说:“我知道她喜欢的是旁人,也知道她的这段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她是这样的傻,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她。”
  看来那天的话他真的听到了,这个傻瓜真的以为魏冉喜欢叶晨,他看起来还蛮痛苦的,不过这种痴情的男人我喜欢,这个媒我是做定了。
  我微笑着对他说:“魏冉没有喜欢那个人,你放心吧,说来话长,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保证。”
  张杨的眼睛瞬间如星辰般闪亮,但旋即黯淡了:“没有他,我也未必有机会。”
  这个人怎么回事,婆婆妈妈得厉害,我用力拍拍他的肩:“那我们就一起来创造机会。”
  张杨又惊又喜:“你要帮我?谢谢,谢谢,可是要怎么创造机会呢?”
  “明天开始不要和她联系,不要打电话,也不要上网,她来找你你要装得很忙,千万不能心软,要赶快把她打发走。”
  张杨疑惑地看着我:“你确定你是在帮我?她生气不理我怎么办?”
  “这叫欲擒故纵,因为你总在她身边所以她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你又事事依着她,所以她就觉得你这个人无所谓了,突然有那么一天这个无所谓的人不那么在乎她了,那么就该轮到她来在乎你了。”
  张杨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有些不确定:“你肯定?”
  “是的,我确定以及肯定。”是我的经验之谈,我就是这么被俘虏的,我当然确定,魏冉的个性我再清楚不过了,只要她对张杨有情,那就没问题。是该让她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心了:“你放心,只要她对你有心,这招准行。”
  张杨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我,是佩服,又有些庆幸:“幸好我不是魏冉,你又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否则——”张杨害怕地吐了吐舌头。
  这小子还真是欠揍,我这样帮他还损我,不过算了,活该魏冉倒霉,谁叫她以前那样耍我,弄得我信以为真,不知伤了多少神,这次该轮到我整整她了,想想他和张杨,真是一副美丽的画面,而且我以后不愁没有免费的点心了,哈哈!

  28
  张杨每天向我汇报进展情况。
  不是很顺利,开始了一周,张杨一天比一天灰心,魏冉好象根本没反应,他不打电话她便也不打,他说忙她就安静地离开,张杨看不到一点希望,他开始抱怨:“我觉得你的方法对我太残忍了,我宁愿回到从前,也好过现在,既看不到她又不能和她说话,还要被她误会。”
  没志气的家伙,他难道不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我没好气:“那就放弃吧,你就永远在她身边做个旁观者吧。”
  有些人不骂是不行的,张杨被我骂醒了,表示要坚决执行我的计划,其实我明白他,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是舍不得放弃的。
  我虽然极力在张杨面前煽风点火,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我这次不会看走眼了吧?张杨真的没希望?
  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我放弃了,看看桌上的玫瑰花谢了,去暖房摘点花吧,顺便理理混乱的思绪。
  沈园只有一种花——玫瑰,随处可见,甚至有专门的暖房栽种,可见主人对玫瑰的钟爱。我看着手中的玫瑰,这种进口货市场上的价格贵得吓死人,卖它个几束就能维持沈园半个月的开销,想当年沈放还拿沈园的开销来威胁我,世界变化真快呵。
  我忍不住微笑,想着沈放,心里觉得暖暖的,当然是指现在的沈放。有人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我没有回头,微笑着:“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想你了,还是抱着你最舒服”
  象个孩子,真会撒娇,我静静地依在他的怀里,真好。
  大概是看到我手边的玫瑰,他突然问我:“你喜欢玫瑰吗?”
  我笑着反问:“你呢?”
  沈放许久没有出声,我偏过头看他,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我突然想起阿沈给我的信,他说沈园是为了纪念他的前妻而建造的,也因此伤害了沈放和他的母亲,那么喜欢玫瑰是那一位?
  这样的沈放让我心疼,我转过身:“我以前也不喜欢玫瑰,总觉得她太俗气,说是玫瑰代表爱情,看不出她凭什么能代表,也不过是浪得虚名,不过后来喜欢了,听了一个传说之后。
  相传玫瑰的花神是汉武帝的妃子丽娟,有一次武帝问她,若给你千金,你想怎样,丽娟答,愿买武帝一笑。汉武帝不是一个专情的男人,阿娇、卫子夫、李娃,历史上留下的情史太多了,丽娟只不过是众多女子中的一个,她不是他得最爱,他却是她的唯一,他是她的一切,我不赞同她的做法,却喜欢这个痴情至性的女子,所以听妈妈讲过这个故事以后就喜欢玫瑰了。况且,你知道吗,我的名字也是玫瑰的意思。”
  沈放不解:“江璃,和玫瑰有什么关系?”
  “没学问”,我对沈放嗤之以鼻:“琉璃是玫瑰的别名,不知道吧。因为妈妈喜欢玫瑰,所以给我起名叫璃,很不错的名字吧?”
  沈放缓缓地点点头:“本来挺普通的名字,听你这么一说,倒有些惊艳的感觉,要是你的人也能这么有品位就好了。”
  怎么总是打击我呢,对于外貌我是最没有自信的,谁让我身边美女如云呢。我长叹了一口气:“怎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沈放嬉皮笑脸:“你能,你吐一个试试?”
  我刚要说话,嘴就被他用嘴堵住了,我头晕晕的,脸红红的,什么都忘了……
  过了许久,沈放才放开我,他的脸也有些红,真是可爱,他接吻的技术越来越好了,我有些好奇:“接吻,我是第几个?”
  沈放仰着脸数了好久,久得要把我的坏脾气激发出来了,然后他突然说:“太多了,数不过来。”
  我心里这个气呀,脸上却笑得甜蜜蜜:“那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我有几个呀?”
  “没有,我是第一个。”
  太伤我自尊了,虽然是事实。我和叶晨处的那段,因为害羞,他最多也只是亲吻我的脸颊,哪象他——是个大色狼。我刚想极力否认,但话已不经大脑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沈放一阵坏笑,我撇撇嘴:“我就是单纯呀,哪象你,花花公子一个。”我有些不满,以前的事我不该在乎,但若他真是这么滥交,那以后可够让我头疼的。
  沈放看着我苦恼的样子,笑了:“你吃醋的样子,我喜欢。骗你的,你也是第一个。”
  真的才怪,他的技术那么娴熟,哪里象第一次?
  沈放象是读懂了我的心,轻轻地敲敲我的头:“那是因为你太笨,而我又太聪明,所以我总能把事情做得比你好”。最后的话因为他又在做这件他非常在行的事情而有些含糊不清,我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情绪,我以为我不会在意他的过往,但原来我也有所谓的初吻情结——我竟然欣喜若狂。
  晚上我一直在笑,沈放就看着我笑,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要看了。”
  “我看我的女人,谁管我?”
  我的女人,感觉还不错,我一直不喜欢女人依附于男人,但——做个小女人也很不错。我突然想起张杨的事,听听他的意见也好,我就再做一回小女人,让大男人去解决问题吧。
  我大致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沈放早已看出张杨的心思,他开出了一剂猛药:“我给张杨找个女孩吧,如果魏冉在意那就有戏,若她不在乎,那你也别白忙了,爱情的路上单轨行车很辛苦。”
  是他的真实感受吧,我曾经让他这样辛苦,我有些黯然。沈放走过来,搂住我:“是我自愿的,而且我当时觉得放弃更辛苦。”
  这个男人,我真是无话可说,我怕我又要感动得掉泪(最近我越来越喜欢哭了 ),连忙转移话题:“就按你的试试,不过你找的人得可靠,不要到时候弄假成真,张杨可是我相中的人,不能便宜了别人。”
  我的计谋再好也没用,张扬死活不干。沈放找的人我也见了,是个水水的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绝对能激起魏冉的嫉妒心,可张杨不干,我们白忙活了半天,他竟然不干。任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就是不松口,他说他不能做对不起魏冉的事情,我说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他说那不一样,如果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哪怕是假的那也是背叛,精神上不纯洁了,怎么这个书呆子的初恋情节比我还严重?不过我倒是觉得魏冉真是碰上了个好男人,他不干就不干吧,我一个人也行。
  我正思量着怎么把张杨有女朋友的消息告诉魏冉,想不到她的电话先来了,晚上请我吃饭。
  有问题,现在离魏冉发工资还有两天,这时候她一般是决不请客的,竟然会这么好,请我吃饭,会不会是因为张杨呢?
  我满心期待。

  29
  虽然知道魏冉不可能带我去什么高档地方,但当她带我到一个小面摊准备请我吃碗面打发时我还是愤怒了。路边摊也有美味,但她也应该找那种干净有特色的吧,看看老板娘指甲里的污垢,面上浮着的重重油花,我已经倒足了胃口,好歹我也是花了一百多块打车过来的(心痛死我了),怎么着也不能在这地吃饭。
  “怎么你又没钱了,不是刚把股票赚的钱给你吗?又花在哪儿了?”
  “我新买了一套厨房用品,你不知道,我一见就喜欢,我已经决定了,以后要做贤妻良母。”
  她三天一个主意,最多坚持两个礼拜,前两天还立志要做女强人,我看她这套恶贵的厨房用品也难逃闲置的厄运,再说了,她以为她会做个柠檬蛋糕,就能做个好厨师了?我敢打赌她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象张杨这样耐心又好脾气的老师。
  我懒得和她在路边争论,率先向路边的楚湘情走去,是她最喜欢的小馆,她的小伎俩我怎会不明白,要怪就怪我交友不慎,交了这种损友。
  菜上来后,魏冉吃得狼吞虎咽,看得我有些心疼,不是我不肯借钱给她,她是个有一千就只用一千,有一万也能用一万的主,借钱给她是害了她。而且借给她她也不要,她说她有原则,决不负债经营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你慢点,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呢?”
  “我本来打算到张杨那里学做点心顺便蹭饭的,谁知这小子最近特别忙,我又不好意思去打搅你甜蜜的二人世界。”魏冉一贯的没心没肺。
  我的心凉了半截,看她的样子我的计谋是白费了,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好象有女朋友了,我昨天才见过,很秀气一女生,跟张杨很配。”
  魏冉的筷子停了半秒,也不过是半秒:“哦,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她所有的反应,我还是不死心:“这么好的男人,被别人抢走了,你没有不高兴吗?”
  “我干嘛要不高兴,张杨,那是我哥们,好人一个,他有女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
  摊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主,我只好举手投降,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唉,这个烂摊子我可怎么收拾?
  我和魏冉都喝了不少酒,尤其是我,因为郁闷,喝了不少,沈放开车来接我,魏冉坚决不要我们送,她的家离这儿不远,走几分钟就到,我也就不再坚持。
  一上车,我就歪在座椅上一言不发 ,失望、挫败感倒在其次,我怎么向张杨这个老好人交待才是个难题,我怕我因为他哀伤的眼神愧疚而死。
  沈放看着我,又好气又好笑:“碰钉子了吧,你不是说魏冉是小菜一碟,你手到擒来吗?所以我说人的心是最难看透的东西,你以后别什么事都大包大揽的,弄得我跟你一起挨骂。”
  我一脸的谄媚:“要不你替我跟他说,说我已经尽力了?”
  “想都不要想”沈放一口回绝:“我可不敢得罪他,蓝天可都靠他呢。”
  我本来也是有私心的,想着他和魏冉好了我的点心就不愁了,想不到偷鸡不成还亏了一大把米,以后他要是记恨我,我的点心怎么办?
  到了家我还是没想出好办法,挨了好久想想还是坦白从宽吧,拿起电话刚要打,电话却响了,我一看正是张杨,我突然没有了勇气,算了,当做没听见吧,我把电话扔得远远的,但——张杨太固执了,我认命只好乖乖地接电话。
  电话那端的张杨很兴奋:“璃璃,谢谢你。”
  难道事情有了转机?
  “她刚才来过了,一见面就问我是不是有了女朋友,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就冲过来打我,说即便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我也应该先问问她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幸福得要昏过去了,就问她愿不愿意,她就答应了。你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她怎么就变了呢,璃璃,你真是一个奇迹。”
  我苦笑,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她刚才可不是这个反应呀?不过我可不会告诉张杨,就让他误会吧,让他把我当作奇迹吧。
  张杨突然叫了一声:“她刚才好象喝过酒了,不会是醉话吧,她明天不会一早就不认账了吧?我不说了,我先打给她。”
  张杨匆匆挂上了电话,魏冉的酒量我很清楚,她不过是借酒装疯,要是示爱不成就说是酒后乱性也不尴尬,这个坏蛋,怎么可以在我面前滴水不漏呢?
  估摸着她和张杨的情话说完了,我才打电话给她,她的声音竟是出奇的温柔,象是恋爱中的女人的声音:“你不是说那是你哥们,你要祝福他吗,你就是这样祝福的?”
  魏冉的声音显得很无辜:“是你自己说放弃他太可惜,我后来一想吧,要是他的女朋友是个醋坛子,不许我和他继续做朋友,那你就没有蓝天的点心吃了,所以我决定牺牲自己不让这种可能发生。”
  我才不信,她好吃是真的,但不会拿感情开玩笑:“你真行,继续给我装!”
  “我当然要装,怎么也不能让你太得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主意是你出的吧,我就是不想被你设计,可我——也舍不得他。”
  “虽然是我出的主意,可我是真的觉得他不错,有的人在你身边久了,你就不觉着,等离开了才后悔,我想让你看看你的心。”
  那边魏冉大笑:“我不是你,要等到人家走了才哭天抢地。我喜欢的一直是他,我要是不喜欢他我干嘛跟他学做点心?我想和他在一起,不过他太害羞了,我怕和以前一样,太主动吓坏了他,所以想和他先做朋友,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我最好的朋友。”
  真是受不了这两个人,明明都喜欢对方,却兜兜转转,差点就此错过。爱情没有定式,以前魏冉因为太主动吓跑了雷,今天因为太矜持差点错过了张,爱情真是很奇怪的东西。
  我兀自发愣,沈放过来笑着说:“大圆满结局?”
  我展颜:“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觉得我颇有几分做媒的天分,下一个,下一个是谁?”
  我们的脸色都有些阴晴不定,我们同时想起了一个人,叶晨,如果他也能幸福就好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30
  旅行,我和沈放的第一次旅行。
  事前我根本一点都不知道,我象是被绑架,被沈放架上了车,他很开心地宣布我们要去旅行,我们的第一次旅行。
  哪有这样的,我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问他他也不答,只是一句“反正是好地方”,是呀,反正他又不会把我卖了,听之任之吧,春天来了,是踏青的好时节。
  车是沈放开的,他虽然不说话,脸上却是笑盈盈的,车开到一半,我有点猜到要去哪儿了,是往我家的方向:“是去我家吗?”
  沈放笑了:“你怎么这么笨,回家的路都不认识了?”
  “怎么想到去我家?”
  “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这次我会陪着你。”
  家,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一个是因为忙,总是打工,没有时间回去;另外也很怕回去,对妈妈有太多的愧疚,怕触景伤情,所以不敢回去。能有一个人陪,我很是感激,沈放他越来越细心了,能与他相识相知,一路牵手走来,我得承认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沈放继续说:“想见见你妈妈,再说女儿认识了这么好的男朋友也总该让妈妈见见吧。”
  这个人真是,一有机会就吹捧自己,不过他的心意我很感激,是该见见妈妈了,她总是对我不放心,现在可以安心了。
  我们先去了妈妈的墓地,相比其他人的墓地,妈妈的显得整洁清爽,碑前的花瓶里插着红色的玫瑰花,上面甚至还滴着露珠。我知道一定是林校长,他几乎每天都来,我曾有一次看着他一个人在这里待了一个下午,什么都不做,只是和妈妈说说话,在他的心里妈妈从来不曾离开。
  我是因为他才开始相信爱情,并且深信不疑。那种浩长荡气生死相许的爱情,我很是羡慕。我不知道妈妈怎么可以对这种爱无动于衷,这让我想起一句话,爱情就象是场交通事故,爱与不爱都没有理由。
  沈放从车子的行李箱里拿出了香烛贡品,最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大捧玫瑰花放在碑前,我看着他莫名地感动,他是真的爱着我的吧,爱着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女孩。
  我在墓前鞠躬行礼,然后是沈放。他行完礼后并未马上离开:“妈妈,谢谢您,因为您我才能够认识江璃,我想照顾她一生一世,您会允许吧?您放心,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的,请您允许我们结婚吧。”
  我呆住了,这就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吗?沈放又从车厢里拿出两束花,一束是鲜艳的红玫瑰,递给我:“你最喜欢的花。”又捧起另一束,竟然是向日葵,我从来不知道向日葵竟然也可以象花儿一样美丽,我印象里的向日葵是葵花籽的妈妈,是果实,与美丽无关,想不到这般大气又美丽。
  沈放把向日葵也递给我,我就左手捧着玫瑰,有手捧着向日葵,傻傻地看着他,他到底要干什么呢,求婚?不是说求婚要钻戒吗,他给我这么多花干嘛,一束就可以了嘛。
  我马上就看到了钻戒,不是很大,但色泽均匀,切割近乎完美,应该价格不菲:“璃璃,嫁给我好不好?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捧着两束花,有些傻,我该答应吗?是立刻答应还是应该矜持一会儿?
  沈放笑着说:“还犹豫什么呀,这么好的老公你不要别人可要抢了,我可只求这一次,你要不答应,下次就是你求婚了,所以赶快答应。”
  哪有这样的,不过我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沈放替我戴上戒指,满意地:“以后你就是我老婆了,跑不掉了。”
  老婆,还真不错,我喜欢这个称呼。
  “好了,老婆,你可以把向日葵给我了。”
  我有些疑惑地把向日葵递给他:“花不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你老公最喜欢的花就是向日葵,从今往后你就是向日葵,我就是太阳,你呢,一定要围着我转,老公是天,你知不知道?”
  我狠狠地给了他一拳:“现在谁是天,谁是太阳你知不知道?”
  沈放老实了:“你是天,你是太阳,我是向日葵,围着你转还不行吗?”,接着又小声嘟囔一句:“野蛮女友,这种人也能嫁出去?”
  真是受不了他,我正要说些什么,沈放过来执起我的手:“璃璃,我是很认真的。我们认识的时间不是很长,生活的环境也有很大的不同,但是——我只想和你共度一生。所以我想从向日葵开始,从你妈妈开始,我们互相多了解一些,多迁就一些,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这次我没有一丝的犹疑,是真的爱他,想与他共度一生。以后也许会有矛盾,会有冲突,但——和他在一起,我有信心。
  我牵起他的手,走到妈妈的墓前:“妈妈,是我爱着的男人,我们要结婚了,你会祝福我们吧,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你安心吧。”
  我们静默了好久,妈妈一定能听到吧。过了许久,我听到旁边有人说:“你妈妈一定会很欣慰的,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我大叫:“林校长。”
  林校长还是老样子,岁月对男人总是格外优待,他仍是风度翩翩,潇洒不羁:“你今天应该一早来过了吧,怎么又来了呢?”
  “我听人说在这儿看到你,就收拾好了在家等着,看你老不回来,就过来看看,想不到——把你未来的老公给我介绍一下吧。”
  我连忙把沈放拉过来:“他是沈放,这是林校长,象我爸爸一样亲近的人。”
  林校长在看到沈放的瞬间呆了一下,他有瞬间的恍惚,然后才与沈放握手,我有些不安,沈放有什么问题吗:“林校长,你怎么了?”
  林校长笑了:“他长得有些象你爸爸,尤其是眼睛,象极了,看来你们母女都喜欢一类的男人。”
  会吗?林校长应该有发言权,我爸爸大概是天下最不愿意照相的人,他除了证件照几乎没有其他的照片,而证件照你知道十个人有九个是照得一样的,我爸爸到底长什么样我也不清楚,真的和沈放很象?

  31
  家里明窗净几,比妈妈在时还要干净整洁。
  林校长是三年前搬来的,他的房子市政动迁,我便把房子借给他暂住。他的新房两年前就可以搬进去了,可他——我理解他的心情,那种想陪在她身边的心情。
  家他照顾得很好,实在太好了,让我觉得把房子借给他是不是一个错误?把他困在这里,他便再也走不出去了,我不知道我帮着他这样任性究竟是对还是错。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但气氛——有一种淡淡的悲哀笼罩着我们,我们都想她了。我努力调节气氛:“林校长,说说我妈妈吧,年轻的时候她是怎么样的?漂亮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林校长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悠远而宁静:“我们第一次见到你妈妈——她来应聘学校的音乐老师,仿佛刚经历过一次长途旅行,她整个人又疲惫又憔悴,只有眼睛如星辰般闪亮。她弹了一首《秋日思语》,我从来不知道学校破旧的风琴能弹出如此动人的音乐,透过音乐我仿佛看见落叶在秋风中翩跹起舞,一曲弹罢,我们都拼命鼓掌,而她,就安静地站在琴旁,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睛如湖水般沉静,而我就沉溺在那潭蔚蓝的湖水中再也走不出来了,你爸爸也是。
  你妈妈一直是个迷,她从来不谈她的过往,她的家人,不过她的从容她的优雅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而她又的确非常贫困,所以我们都猜是逃婚出走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证实。她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让每个人都觉得很温暖,大家都很喜欢她,尤其是我和你爸爸。
  我一直以为她最终会选择我的,无论是性格还是爱好,我们更相近些,但她嫁给了你爸爸。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明明更喜欢我,直到这两年我才有些明白了,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张旧照片,一张男人的照片,他的眉眼和你爸爸有几分相似,我想你爸爸大概是那个人的影子,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也走不进她的心,因为那个人早已在那里牢牢地上了一把锁,她走不出来,别人也走不进去,她怎么这么傻呢,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呵 。”
  林校长神色黯然,终于伏倒在桌上不动了,他喝了太多的酒,醉了。如果不是醉了,这些话只怕他永远也不会说吧。我和沈放把他送回房间,替他盖上被子,他的嘴里还喃喃地呼唤着妈妈的名字。他才是最傻的一个吧,没有任何希望的守候,是最浓烈的爱情,也是最苦涩的爱情。
  收拾完,我舍不得睡,和沈放到院子里坐一会儿。我们家的房子是私房,所以院子很大,如沈园一般种了很多玫瑰,虽不及沈园的名贵,却也错落有致,颇为大气。
  我依在沈放的怀里,想着心事:真的有那个人吗?妈妈穷其一生爱恋着的人,让妈妈寂寞半生的那个人,真的有吗?若真的有这个人,他为什么让妈妈一个人离开?
  “你妈妈爱着的人不是你爸爸,你不会不高兴吗?”
  我摇头:“我相信我妈妈一定有她的理由,再说她又没有伤害任何人,我爸爸直到死都是幸福的。”
  “你怎么知道,你说你根本不记得你爸爸,你怎么知道他是幸福的?”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沈放,他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知道,虽然我爸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但他给我留了许多信,每年一封,生日的时候妈妈就会给我,小时候妈妈念给我听,长大后我自己看。我爸爸说他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了我妈妈有了我,你看,他是幸福的,不是吗?我为什么要责怪我妈妈,她是最好的妻子,最好的母亲,最好的朋友,她心里爱着谁又有什么关系,不会影响我对她的爱。”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爱的可能是个有妇之夫,她可能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沈放很激动。
  很不对劲,沈放这么激动干什么?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是想有这种可能,万一是这样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我相信我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是,她不是已经离开了吗,这些年她从未离开过这个小镇,我家也从未有过陌生的访客,我相信她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
  “人离开有什么用,她早已在他的心里。”
  我不解地看着沈放:“你怎么了?”
  沈放拥紧了我:“我只是想起了我妈妈。我父亲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他甚至为那个女人造了沈园,种满了那个人喜欢的玫瑰,我妈妈就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心一天一天地死去,我妈妈才是这世上最寂寞的人。”
  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怪他对我妈妈的事这般敏感,我拥紧了他:“那个人是你父亲的前妻,又过世了,都是在你妈妈之前的事情了,你就不要过分苛责你父亲了,他也是个长情的人,多情又长情的人比谁都寂寞,所以你原谅他吧。”
  沈放一把抓紧我:“谁说那个人是我爸爸的前妻,你听谁说的?”
  我有些疑惑:“不是前妻吗?你爸爸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沈园是为了纪念他的前妻而造的,因此伤害了你和你的母亲,所以他把沈园留给了我,我以为那个人是你父亲的前妻。”
  沈放冷笑:“原来在他的心里,那个人才是正妻,那我妈妈算什么,那样爱着他的她算什么?你不知道,他甚至差点错过了和我妈妈的婚礼,为了不让那个人离开。”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阿沈在我的印象中决不是薄幸的登徒子,我无法说他的坏话,我只是拥紧了沈放,紧紧地:“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想着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想着我,想着我们的未来,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是的,如果可以,我想把我的幸福也送给他,把我从小到大得到的温暖与爱一起送给他,他太让我心疼了。
  沈放把我抱得紧紧地,紧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轻声地:“沈放,你怎么了?不要不开心了,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你不记得了吗,你已经向我求婚了,我以后就是你的妻子,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一定会的。你可不许反悔,就算你反悔了也不行,我会缠着你一辈子的。”
  沈放没有松开手,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我看不到他的脸:“我只是舍不得你,好舍不得。”
  真是个傻孩子,我也舍不得他,无论前路如何艰难,我一定会牵着他的手一起往前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会与他一起慢慢变老……

  32
  婚礼订在两个月之后,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怎么说都有些仓促,我们恋爱的时间不长,生活环境的差异,性格的差异,我们似乎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磨合、去适应。但沈放说,他等不及了,等不及我做他的妻子。
  妻子,沈放的妻子,我的心竟因此变得沉静。成为他的妻子,从此在这世上,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身边有一个比父母,比姐妹、比最好的朋友还要亲近的人,而我,也将成为比他的父母、兄弟、朋友更重要的人,这感觉真是不错,很不错。
  我有一颗恨嫁的心,想早一点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虽然我相信我已经是了,但形式也很重要,至少从此我可以对想染指我男人的女人大声说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不能与人分享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从来不知道我会有这样热烈的情感,我在感情上一直是含蓄而内敛的,看惯了别人在情路上的分分合合,喜喜悲悲,对爱情我已不敢全情投入,但爱情毕竟是爱情,若能任人自由掌控那便不是爱情了,我也如一只傻傻的飞娥,自己投入了罗网。会幸福吧,因为我投入的是全世界最温暖的怀抱。
  我可能也是国内最悠闲的准新娘,沈放打点好了一切,酒店、酒席、蜜月旅行、甚至婚纱礼服、他都替我准备好了,我只要点点头摇摇头就可以了。都说结婚是件很麻烦的事,我却天天空得无所事事,原来事情的关键是能不能有这么一个人来替你解决这些麻烦,我很幸运,遇上了。
  不是很豪华的的婚礼,我们只准备宴请一些亲朋好友,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不需要向所有的人报备。我原以为沈放会强烈反对,幸好他的反对不是很强烈,在我的极力游说之下同意了,我们的婚礼,就在明天,我便不再是原来的我,而是沈太太,我喜欢这个称呼。
  新婚前夜,按规定结婚的男女是不能见面的,我搬回了娘家,明天我要出阁了。魏冉说过来陪我度过这单身的最后一夜,不过快九点了也不见她的人。她最近很忙,自从她和张杨拍拖后,我就很难约到她,她重色轻友得有些过分。我提了几次抗议,结果当然是抗议无效,她继续重色轻友。最近她又有了雄心壮志,要把蓝天的西点传播到全世界,要让老外看看我们中国人做的西点比他们还要出色,天天查资料,做网页,忙得不亦乐乎。她一个人疯也算了,张杨也跟着她胡闹,都快把她宠到天上去了。能让象张杨这样理智的男生跟着发疯,爱情的魔力还真是不小,我替魏冉高兴,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幸福我会不安的,现在多好。
  门铃响了,这个人终于想起我这个朋友了,我赤着脚跑去开门:“你怎么这么晚——”
  我愣住了,竟然是沈放,我连忙关门:“我们今天不可以见面的,否则我们的婚姻会充满坎坷的。”古老的传说,我宁愿信其有,我不想我们今后的婚姻生活有任何的不幸。
  沈放敲门:“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我不会吃你的。”
  我终于开了门,传说,既然是古老的,现在应该失效了吧。我也想见他,是我们婚前的最后一夜,见一面也不错,总好过他去和他的那些单身朋友去开什么PATY,弄不好再惹点桃色事件才麻烦呢。
  我泡了壶茶:“怎么了,想我了?”
  “想抱抱你。”
  就这样,他抱着我,我依在他怀里,什么都不说,静静地享受这宁静的夜。
  “如果我以后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不要原谅我,一定不要原谅我,你就恨我吧,报复我也行。”沈放突然说。
  我转脸看他,他的脸很严肃,他这是怎么了?婚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婚前有点恐惧吧,想让我安抚他?我微笑:“就算以后你做了伤害我的事情,我很快就会把它们忘记,只记得你对我的好,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一定会原谅你的。你是我的丈夫,我一定会原谅你的。不过——红杏出墙那不行,绝对不行,你不会是有什么情人之类的吧?唯有这不行。”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我仍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沈放笑了,有点哭笑不得:“当然不是,都不知道你的脑袋里都想些什么,总是些不着调的事情。”
  我安心了,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枕着他的头继续躺着:“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你,原来你是不着调的,我明白了,我——”
  我未及说完,沈放已堵住了我的嘴,过分,每次说不过我就来这一招,不过偏偏我就是喜欢,我回应着他,含糊地:“我爱你”,沈放把我抱得紧紧地:“我也爱你,真得很爱你。”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因为紧张吧,每个新娘都会这样吗,我看看旁边睡着的魏冉,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说来陪我,我为她等门等到半夜,她却只和我说了两句话就是睡着了,唉,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电话突然响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地响亮,把我吓了一跳,我连忙拿起电话,是沈放,他又怎么了?我让他稍等,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你又怎么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久得我以为他已不在电话旁,我有些担心:“沈放,你在吗,你怎么了?”
  “璃璃,璃璃,璃璃。”沈放只是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不对劲,他喝酒了吗,为什么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放柔了声音:“沈放,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又是沉默,然后我听沈放深吸了一口气:“璃璃,对不起,我明天不能和你结婚。”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酒席也订了,婚纱也试了,明天就是结婚的日子他却说不能和我结婚,他在开玩笑吗:“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呢?”
  “我不能和你结婚了,我本来想明天婚礼现场逃婚的,或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不能娶你,但我想我不能这么残忍,对你不能这么残忍。”
  我的脑子发晕,他是什么意思,他要在明天的婚礼上逃婚,为什么,他不是最爱我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想和我结婚,所以只请几位亲朋好友他也答应,所以他说仪式以后再去注册,他根本就没想和我结婚,他早就算计好了,我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但又立刻糊涂了,但是为什么呢,我们一直都是好好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稳了稳情绪,努力让声音显得平和:“你是认真的,你根本没想和我结婚是不是?”
  “是,我本来想做得绝一些,但我做不出来,我竟然做不出来。”
  我的手在颤抖,身子抖得几乎站不住,我扶着墙走到沙发上坐下,冷静地:“给我一个理由。”
  “还要什么理由呢,我不爱你,根本就是在耍你,行不行,你不要问了,总之,明天的婚礼取消了,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了,你就恨我吧。”
  “你在哪里?沈园吗?你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我不想见你,你不要来,来了我也不会见你。”
  我冷冷地:“如果你不想我出什么事的话,你就在那里等着我,你想逼死我吗?你想看着我死吗?我真的会死的,如果你真的想我死的话,你就离开。”
  我挂断了电话,开始找皮包,在哪儿呢,我放哪儿了呢?一只手伸了过来,是皮包,还有外套,是魏冉。我有些难堪,但已经顾不得了,我套上鞋往外冲,魏冉抓住了我:“我陪你去。”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要,让我一个人。”我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
  魏冉比我更坚决:“我不进去,但我要看着你进沈园,否则我不让你走。”
  我不再坚持,我也没有力气坚持,坐在车里,我一言不发,魏冉也没有说话,我的脑子象马达一样飞快地运转着,但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怎么搅也搅不出清晰的脉络,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绪:到底怎么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33
  沈园的灯亮着。
  我一眼就看到了沈放,他焦灼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一见到我,立刻抓紧了我的手,他的力气很大,我觉得我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他的眼神阴郁,透着凶狠:“你再试试,说要去死,你敢用死来威胁我?”
  做错事的是他,莫名其妙的也是他,他怎么还这么凶,对我没有一丝愧疚吗?我何苦要威胁他,他凭什么认为我只是威胁他,我的威胁现在还有用吗?
  我狠狠地抽出手,转身对魏冉说:“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魏冉摇摇头:“我在外面等你。”
  我知道再劝魏冉也不会走的,于是点点头,转身向里屋走去。
  我在沙发上坐下,沈放也在我对面坐下,一言不发。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但声音仍控制不住地颤抖:“就算是判了我死刑,我也想要知道理由,就算是死,我也想死的明白。”
  沈放爆怒:“你不要总说这个字,我知道你很坚强。”
  我笑了,笑容惨淡:“别以为我不会,也不要以为我不敢,你到底了解我多少呢,象我,到今天才发现我原来一点也不了解你。即便是最残忍的事实,我也想要知道,你说吧,我听着。”
  沈放平静了下来,他有些害怕了,他不会再以为我只是拿死威胁他吧?沉默了良久,他终于开口了:“我不能和你结婚,因为你是江秀仪的女儿,那个让我妈妈痛苦一生的人。”
  妈妈?和她有什么关系?难道——玫瑰、沈园、阿沈、沈放,一切的一切仿佛越来越清晰,那么,妈妈就是那个人?
  我看着沈放:“我妈妈就是你爸爸的——你会不会搞错?”
  沈放苦笑,笑的有些凄凉:“我宁愿是搞错了,那该有多好。可惜,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张脸,你妈妈的那张脸。那年我五岁,妈妈身体一直不好,有一天竟然昏倒了,我急忙去书房找父亲,她就伏在我父亲的怀里哭,而我父亲,我那个一向冷冰冰的父亲,柔声哄着她,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的,他也可以这样温柔,只是他为什么对我的母亲这么吝啬呢?”
  是这样吗?妈妈是阿沈的情人?所以阿沈才把沈园留给了我?弥补对妈妈的愧疚还是这是他爱她的一种方式?妈妈——真的夺走了那个人的幸福吗?她也觉得做错了吗,所以用半生的寂寞惩罚了自己?
  “我妈妈是个高傲的人,从不多说她情感上的失意,但我还是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和下人们的闲言闲语中猜出了个大概。江秀仪是我妈妈的同学,也是她的好朋友,但是,就是这个好朋友,毁了她的一生。不错,她是选择了离开,但你知道她是哪一天离开的——他们婚礼的那天。我父亲抛下新娘,抛下所有的宾客去追她,幸好他们错过了,但这也是我母亲悲剧的开始,父亲开始寻找她,他毫不避讳地四处找寻她,她终于自动出现了,扑倒在我父亲的怀里,而我母亲从此就在医院里度过,直到死。她是那么美丽的一个人,却整年整年地穿着病号服,她喜欢春天,但那里根本没有春天,她的世界只有冰冷的冬天,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妈妈,你明白了吗?我不可能和这个人的女儿结婚,不可能了。”
  我终于明白了,所以不能和我结婚,所以想在婚礼当天悔婚,让我经历他母亲曾经经历的苦痛与难堪,我都明白了,是一开始就设好的圈套吧,破坏我和叶晨,让我死心塌地地爱上他,再把我从云端一脚踢下来,他够狠。只是,不觉得我很无辜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唯一的错就是不应该象一个傻瓜一样爱上他,我怎么傻得连真情还是假意都分不清楚,是我太傻还是他的演技太高明?
  我苦笑:“恭喜你,你赢得很漂亮,这一年辛苦你了,难为你演得这么卖力,这么逼真!”
  “随便你怎么想,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一开始根本没想骗你。”
  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
  “是真的,刚看到遗嘱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我爸爸的情人,所以想尽了办法要把你赶出沈园,接触下来才发现自己错得厉害,你根本不可能和他有那种关系,再说我爸爸也不是那种人,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再看看兰姨对你的态度,我想爸爸大概是想撮合我们两个,他不会轻易地把沈园交给陌生人。我开始对你很反感,我爸爸越是这样,我越讨厌你,但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然后我在你房间里看到了你妈妈的照片,我知道了你是她的女儿。我挣扎过,苦恼过——”
  “原来你那时候就准备好了今天的局。”我冷笑。
  “我挣扎了许久,还是觉得不能失去你,我宁愿让妈妈难过也不想失去你。”
  我有些吃惊:“那你今天为什么——”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我妈妈会原谅我的,她比谁都希望我幸福。我向你求婚,而你也答应,我觉得幸福离我那么近,我几乎唾手可得。但是——晚上经历的一切让我彻底改变了想法:你妈妈是多么幸福呵,我爸爸、你爸爸、林校长,一个一个都倾尽了心爱他,即便死了还有一个男人睡梦中都叫着他的名字,相比之下,我妈妈太可怜了。而我爸爸,把她当做正妻,把沈园给了这个人的女儿,还让我爱上她,照顾她一辈子,他想得可真好呀,安排得也好,但我——从那晚起,你便不再是我最爱的女子,而是那个人的女儿,夺去我妈妈的幸福,毁了她一生的那个人的女儿,我要报复。”
  明白了,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事实,我是不是要感谢他对我曾经有过的真情?那我宁愿他从头到尾都是欺骗,因为我会恨他,恨那样的一个人要容易些,我一定要忘记他,忘记那样的一个人要简单得多。
  我站起身,看着他:“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放心,我很坚强,不会发生你担心的事情,我会让自己幸福,比你还要幸福,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我会这样报复你的。”
  我不再看她,转身就走,忽然觉得头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沈放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扶我,一双手比他更快,扶住了我,是兰姨。我冲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兰姨扶我坐下,反手给了沈放一个耳光。
  我很沈放都愣住了,兰姨,最疼沈放的兰姨,如亲生母亲般的兰姨,她是怎么了?
  兰姨指着沈放:“你都做了些什么呀,你从哪里听来的那些,那些都是不是真的,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会这么做?”
  我看着兰姨,沈放说的不是真的,那么真的到底是怎样的呢?

  34
  我们都静静地看着兰姨。
  我有些紧张,沈放说的关于我妈妈的事情,我其实不太相信,我记忆中的妈妈绝对不是这种人,她是为了别人可以舍弃自己的那种人,我不相信她是一个感情的掠夺者,其中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或是误会吧,但看沈放刚才的表现,连最爱的人都可以舍弃,都可以伤害,这误会只怕无从可解吧,我选择了沉默。虽然绝对相信妈妈,但我还是有些紧张,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兰姨,生怕漏了什么。
  “璃璃,你妈妈的确和沈园有着很大的牵连,但绝不是你刚才听到的那样,她是这世界上最善良、最好心的人。
  你妈妈的父亲是老太爷最好的朋友,因病早逝,老太爷收养了你妈妈,从此她就是沈家的小姐,所以她和老爷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个人相处得很好。后来老太爷提出让他们成亲,我们都很欢喜,小姐娴静温柔对下人极好,我们都很喜欢她,都希望她早日成为沈家的少奶奶,也以为早晚会是这样的。但——老爷强烈反对,他说他一直把小姐当妹妹,他不能和妹妹结婚。”
  我大吃一惊,怎么和沈放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呢,一个说阿沈强烈的爱着我妈妈,一个却说他把我妈妈当妹妹,哪一个是真?沈放也一脸的不信。
  “你们听我慢慢说”,兰姨看出了我们的怀疑:“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老爷强烈反对,甚至要离家出走。老爷这样做伤透了小姐的心,她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是深深地爱着老爷的。她虽然伤心,但更不愿意自己的爱人不开心,所以她也骗老太爷说她只是把老爷当作哥哥。但老太爷不依,他那时候已是癌症晚期,时日无多,他希望小姐能够得到最妥当的安置。老太爷以死相威胁,纵是百般不情愿,两人还是在法律上成了夫妻,仪式想等老太爷身体好些再办,而老太爷在完成心愿后没几日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他要给小姐最好的安排,却不知这样做只是让小姐更痛苦。她和老爷始终只是名义上法律上的夫妻,他从未与她同房,他把她当最亲的妹妹照顾,却不能给她她想要的感情。这时候,太太,也就是沈放的母亲来了。
  她是小姐的大学同学,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因为家境不是很好所以来找小姐希望能帮忙找份工作,老爷那时正好缺个秘书,所以——再后来,老爷就来找小姐,说他爱上了太太,希望小姐成全,小姐笑着说好,说哥哥找到了爱人,做妹妹的一定要把哥哥的婚礼办的风风光光的,办成一个难忘的婚礼。老爷很高兴,放心地把婚礼的事交给妹妹,的确筹备得很好,所有的事情她都想到了都准备好了,连最小最小的细节她都不放过,我记得老爷当时很感动,说以后妹妹结婚他一定要还妹妹一个更盛大更豪华的婚礼。他哪里知道,这些日子小姐晚上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她是以什么心情筹备着婚礼,只有我知道她的心里有多苦,多累。婚礼的前一天,她很晚都没睡,我进去劝她早些安歇,她忽然抱着我大哭:‘兰,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我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了,小姐不说话只是哭,最后才对我说‘兰,我要走了,走得远远的’,我忙问她要去哪里,沈家就是她的家呀。她说她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她会受不了的,她已经受不了了。她说她明天就走,她本想等到婚礼结束的,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牵着别人的手,对别人说‘我爱你’,她不是圣人,她做不到。她要我在婚礼结束后再告诉老爷,明天的婚礼她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老爷明天那么忙一定不会在意到她的。我哭着要小姐不要走,小姐说‘兰,你若希望我幸福你就按我说的做,有的人只要看着自己爱的人或是呆在他身边就觉得幸福,我不行,真的不行,在他们身边的每一秒我都觉得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所以,兰,你一定要帮我’。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有选择沉默。
  小姐是等到老爷出门才走的,她对老爷说她忘了东西晚些到,但老爷迟迟不肯开席,他一定要等妹妹来。我不得已,只要告诉她小姐走了,老爷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就拉着我去了车站,我从来没有见过老爷这么惊慌过。我们终是迟了一步,车站里怎么也找不到小姐,大概已经走了吧。老爷失魂落魄,说这可怎么好,怎么好。婚礼他终于赶回去了,但整场婚礼,他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回去后才发现小姐走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带,只是几件衣服,老太爷老爷给她的钱她都存在折子里几乎分文未动,她还真是勇敢,却把我们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从小就没离开过家,一个人就这样走,怎么不让大家担心。老爷派了人四处找她,她大概是下了决心让大家找不到,找了几个月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老爷很着急,越发担心小姐。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等到失去了才发现她原来是这样重要,这时候老爷才惊觉他是这样的在乎小姐,失去了她,他觉得世界好象要塌下来了。加上太太因为老爷忙于小姐的事情冷落了她所以经常发脾气闹别扭,与原来开朗帅气的性格截然不同,老爷越发想起小姐的好处,所以——”
  原来是这样,我转头去看沈放,他涨红了脸:“我不信,你说她走了,我明明看到她倒在我父亲的怀里,她既然那么伟大为什么要回来?”
  “几年以后当我们都对她回来不抱希望的时候,她突然出现了,我们都是又惊又喜,尤其是老爷,他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小姐她很憔悴,瘦得厉害,穿着打扮也很普通,但一点也无损她的美丽,老爷说她比以前更沉静了,娴静如水,却很动人。小姐有些害羞,她仍唤老爷哥哥,然后说‘哥,我结婚了’,老爷几乎站立不住,这些年他早已明白自己对这个妹妹的感情,他也想象过她们重逢的场景,却从没想过她已经结婚,他有些手足无措。小姐对根本没留意老爷的失态,她这次来是有事相求,她的丈夫得了重病,必须立刻动手术,他们需要钱,所以想把以前的存折拿去先救急。小姐说着说着就哭了,想必这些年她过得很苦吧,年纪轻轻,丈夫又出了这种事情,老爷连忙安慰她,想必你看到的就是这一次吧。她只来过一次沈园,本来她答应在沈园住一晚第二天再和老爷一起回去的,但——太太昏倒了,大家忙做一团,等空下来才发现小姐已不告而别,她留了纸条说惦记着家中的事情先回去了,要大家不要惦念她,她会过得很好的。我们这才发现聊了这么久,竟然没有问她的家庭地址,她也没说,她是存心不让我们找到她。老爷也放弃了找她的念头,就让她去吧,她若想回来自会找到回家的路,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故事讲完了,这才是我熟识的妈妈,这才象是她的故事。我忍不住去看沈放,他垂着头,过了许久,才说:“我不信,她是你最喜欢的小姐,你说的话我一点也不信。”
  兰姨摇摇头:“我何苦要骗你,她真的是老爷妻子,至少在法律上是,她没有对不起过你妈妈,她那么好,有几个人能做得象她一样,至少太太做不到,明明知道小姐喜欢老爷,她一样没有放手。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事实,古律师,沈宅的老人都可以作证。有谁没错呢,又有谁有错呢?是命吧,都是命呵。”
  是谁的错呢?阿沈,错了吗?怎么可以糊涂到连亲情还是爱情都分不清楚,可爱情就是如此扑朔迷离,就在不久前我不是也分不清楚到底自己喜欢的是谁?沈放的妈妈错了吗,抓住爱情又有什么错?我妈妈,错了吗?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她成全别人,让自己爱的人幸福有什么错?那为什么我要经历近今天的苦痛,我错了吗?不该傻傻地飞蛾扑火般地扑向爱情,以为是温暖的怀抱,却是能让人焚为灰烬的烈焰,这就是爱情,脆弱的、经不起一点风浪的爱情。

  35
  我有些伤感。
  谁都没有错的事情,却也可以伤人至深,甚至还会影响到下一代,爱情还真是伤人的东西,如果可以,我以后再也不要碰它。
  沈放一直垂着头,没有作声,他后悔了吧。我忽然生出一种报复后的快感,心仍尖锐地痛楚着,精神却很亢奋,我也很残忍呢,我也想看看他痛苦的样子。知道真相很痛苦吧,我看着他,残忍地看着他,那就痛苦吧,象我刚才经历的一样,我不是圣人,我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他对我做的一切。即便妈妈真的做过他以为的一切,我也不以为他可以把爱情当作伤人的武器,他践踏了爱情,侮辱了我对他的感情,不能原谅,不能。
  兰姨叹了一口气,她看着沈放有些无奈:“少爷,你都干了些什么呀。一年前,老爷突然对我说,他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很有意思,他说这个女孩要是成为沈家的媳妇该多好。我笑着说‘你喜欢的少爷未必喜欢,你就不要操这份心了’,老爷也说‘可惜了,若是她能和放儿在一起我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不几日老爷忽然告诉我那女孩竟然是小姐的女儿,而小姐已在几年前去世了。我知道这些年老爷对小姐回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从来不知道她会这么固执,虽然已不抱希望,但和绝望还是两回事,老爷仿佛一下子老了,老得再也没有明天了。所以他说他一定要给秀怡的女儿最好的安排,这安排就是让少爷你照顾她一辈子。不要以为这只是老爷想弥补对小姐的愧疚,他也想弥补对你的愧疚,这些年他的确忽略了你,也伤害了你,但他觉得璃璃会给你很多很多爱的,他从没见过一个这么热情,这么乐观、又这么实在豪不造作的女孩子,她一点都不象秀怡,她又象极了秀怡,老爷给你做了他认为最好的安排,我不以为有什么错,特别是见到璃璃以后。
  少爷,你不觉得璃璃来了以后沈园才象个家吗,温暖、舒适的家。而你,会笑了,不是应酬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我曾经很紧张,怕璃璃和叶晨好了,他是个好孩子,但我还是希望你和璃璃在一起,兰姨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很怕孤独,难得有一个人能让你这么开心,我当然希望你们在一起。后来你们真的好上了,我多高兴呀,我对老爷说你可以安心了,多好呀,上一代人的纠葛就让它过去吧,你们相亲相爱就好。可是,少爷你都干了些什么呀,就算里璃璃的妈妈真是那样的人,和璃璃又有什么关系,她受到伤害你就开心了吗,真的开心了吗?兰姨没有谈过恋爱,看你们爱得死去活来的还很羡慕,想不到你竟会这么做,现在好了,你满意了,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这个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沈放把头埋得更低,几乎不敢抬头,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用再责备他了,他现在心里一定已经后悔得要死吧,再说责备又有什么用,已经伤害的感情,再也不能复原了。
  我站起身:“兰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走了。”
  沈放猛地抬起头,一脸的求恕,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兰姨连忙拦住我:“璃璃,虽然少爷他做错了,而且错得厉害,但他已经知道错了,你们那么好的感情,你就原谅他吧,就这一次,看在老爷、你妈妈、兰姨的面子上就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沈放连忙走过来:“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一定会用我的一生来弥补我今天的错误,你就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我没有看他,转向兰姨:“兰姨,你也累了,先去睡吧,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兰姨有些担心地看着我:“璃璃,就这一次,你就不要再生他的气了,我保证他是个好孩子,给他个改正的机会吧。”
  兰姨巴巴地看着我,看来我不点头她是不会走的,我微笑:“好的,兰姨。”
  兰姨还是有些不安,一步两回头,终于走了,临走给了沈放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重在沙发上坐下,沈放坐在我身边,我不动声色地与他保持一段距离,沈放忍耐地看着我:“我知道你生气,换了谁都会生气,我是该死,我我前段日子一定是疯了,被恨意蒙蔽了双眼,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想着报复,报复父亲、报复你妈妈,我却从来没有想过你,最后受伤的是你,也是我自己。你不知道,我妈妈——真的很苦,长年累月地躺在床上,每天都望着门口,仔细倾听着门口的脚步声,就这么盼呵盼,一次比一次失望,最后终于绝了望,她几乎可以算是自杀的,她把药全扔了,等于慢性自杀。所以——不是说我做对了,我真的错得厉害,但是你就看在我情有可原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原来是这样,真的是情有可原:“我可以理解”,沈放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我很快打碎了他的幻想:“但不能原谅,真得不能。”
  沈放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我有些不忍,但没有改变心意:“我不能原谅你把爱情当作伤人的武器,如果你用其他的方式报复我也许我还能够原谅,你用了一种最残忍的方式,一种决绝的方式,一种我不可能原谅的方式。我一直不相信爱情,是你让我相信世界上有这种爱情,不因为你美,你好、只因你是你的那种爱情,我是多么感激你呀,是你让我觉得世界真是美好,因为有你而美好,因为能让我们相识相知相爱而美好。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扼杀我对爱情的信任与憧憬,我恨你,真的开始恨你了,所以对不起,我不能原谅你,真的不能。”
  沈放看着我,眼神越来越绝望:“真的不能原谅吗?那么恨我吗?那就恨吧,你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折磨我,我也可以用一生的时间让你来惩罚我,不要离开我,或者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象第一次见面的人一样重新开始,忘记过去的事情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摇头,只是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再面对你了,以后不会再见你了。”我从袋中拿出钥匙,轻轻地放在他手里:“这里,我也不会再来了。”
  沈放忙不迭地把钥匙塞回我手里:“我不要,是你的家,如果你不愿见到我,我不回来就是了,沈园我不会收回的,感情我也不会。”
  我笑容惨淡:“你以为我还会住在这里吗?这里有太多的记忆,我想一点一点抹去的记忆,如果在这里,我永远都不能把这些记忆擦去,所以——”,我把钥匙重重地放在他手里:“你好好照顾沈园吧,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就要承担后果。”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该离开了,我曾经温暖的家,以为会是一生的港湾,我开始朝门外走,手却被死死地拽住了:“你说过无论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原谅我的,你可以的。”
  我没有回头:“是你自己说的,要我一定不要原谅你,要我恨你的,要我报复你的。”
  我努力想要把手抽回来,没有成功,他抓得好紧:“那就报复吧,惩罚吧,打我吧,骂我吧,不要这么淡然,不要这么冷冰冰的,不要这样。”
  我摇头:“我不必再给你什么惩罚,你已经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了——”
  我再次用力,手轻易地挣脱了,我没有回头,坚定地往前走,有些错,没有改正的机会,有些错,没有弥补的可能……

  36
  我没有结成婚,不过开始休婚假。
  恋爱的速度快,失恋的速度更快,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两度失恋,够衰的。每次失恋都是一次痛苦的旅程,看不到目的地的旅程,希望快点结束却无法轻易结束的旅程。
  其实不该休这个婚假的,每天在家无所事事,胡思乱想,我都快要疯了,我宁愿去上班忙忙碌碌或是被王胖子骂得狗血淋头,也好过在家看着天花板发呆,但我丢不起这个人,说我被人悔婚了,我说不出口,我已经想好了上班的第一天喜糖照发,中午请客照请,就当结过一次婚了吧。办公室的八婆太多,我不想在他们的唾沫星子里淹死。我更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没事干嘛拿爱情来玩,害人害己。
  麻烦的还有魏冉,她也请了长假陪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每天管东管西,要我做这个,要我不要做那个,我都快受不了了,如果不是她把家务也一手包办还不时让张杨做些好吃的小点心我真要发狠把她赶出去了。魏冉说屋子里多个人热闹,我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其实我早就想得很清楚了,但有时候人的心在接到大脑的指令后总是要慢半拍的,我控制不了我的心,还是会想念从前——那些痛苦的、甜蜜的往事。
  这段时间张杨也是我家的常客,对他我很抱歉,我好象霸占了他们太多的时间。不过小两口当着我的面也能谈恋爱,大概是避忌我的关系,两个人都不敢公开打情骂俏,但一个手势,一个飘忽的眼神,都是爱恋的语言,都是解不开的风情,能够相爱相守真好。
  我不免有些伤感,虽然极力掩饰,但魏冉还是看出来了,她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这个沈放,太过分了,怎么什么都不做,倒成了个缩头乌龟,他到底怎么想的呀,还想不想挽回了?”
  这个魏冉变得也太快了吧,前两天还要我再也不要理这个无耻小人,他若敢来,她见一次打一次,怎么这会儿又变了。旁边张杨马上接口:“他不是不想来,是不敢来。”
  看样子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魏冉态度的转变可能也与他有关吧,但我不想听,我不让自己有动摇的机会,我淡淡地打断他:“他当然不会来,因为他知道来了也没用。”
  魏冉和张杨面面相觑,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魏冉开口:“璃璃,刚开始我也觉得他太过分了不能原谅,不过后来想想他也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爱你的,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惩罚他的方法有很多种,这帐记着留待以后慢慢算好不好?”
  我摇头苦笑:“你不懂。”
  “有什么难懂的,他爱你,你也还想着他,为什么不能原谅他?你不是说骄傲、自尊,什么都比失去他好,要原谅他真的那么难吗?你又何苦折磨他又折磨你自己呢?”
  我只有苦笑,魏冉大概觉得我是故意在为难沈放为难我自己,她不知道我与那个人的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不是我不肯原谅他,我已不怪他了。只是不能跟他在一起了,我对这个人觉得陌生,他为我做过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也许一辈子再也没有别的人会为我做,但是——经历了这件事后,我已经看不清楚他了,你们都说他爱我,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在我心里他最爱的那个人始终是他自己,对这个人、这段感情我已没有信心。即便勉强在一起,这件事也会成为一道伤痕,深深地烙在我心里,提醒我这个人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的不可靠,而他,可能因为这件事对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这样的感情你觉得会长久吗?我不是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就一定要他吃足苦头,就象你说的,我还爱着他,我又何苦为难我爱着的人?是不能了,真的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我的心已经冷了,对他的热情已经没有了,对这段感情的期许也完了,我已经没有力气爱他了,不是不想爱,是爱不了了。”
  魏冉看着我,终于明白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想重重地惩罚那个人,而是真的放手了,或者说我已经折断了自己的翅膀,再也不会飞回蓝天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魏冉终于不再劝我,也知道再无可劝,我的耳根顿时变得清净不少,不过她明白了未必别人明白,兰姨、林校长、都被动员了来劝我,还有叶晨。
  叶晨我已经许久不见了,还是老样子,温和亲切的笑容,让人觉得温暖。我微笑:“你也是他要你来的吗?”
  叶晨淡淡地摇头:“我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怎么会好?我面容惨淡,和女鬼有得一拼,我强笑:“都是你不好,若不是你当日不要我,我怎会有今天?你要负责。”
  叶晨看着我,深深地:“你要我怎样负责?我们结婚好不好?”
  是开玩笑吧,我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痕迹:“你是说真的?”
  “是。你愿意吗?”叶晨一脸的郑重。
  “可你爱的是宁馨?”我竟然没有立刻拒绝他,我的脑子怎么了,短路了吗?我应该立刻说不,而不是和他讨论他到底爱着谁,但我竟然期待着他的答案,难道我真的想和他结婚?我开始不了解自己了。
  “谢谢你没有马上拒绝我。爱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怎样才是爱呢,我也越来越不明白了。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也很关心你,希望你能幸福,既然他不能让你幸福,那就让我来,看着你伤心流泪的样子,我的心很疼,上次是,这次更是。我很后悔,就这样放弃了你,让你受到了这样的伤害,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摇头:“你想看到我幸福,那么你的幸福呢?你爱的那个人不是我!”
  “但我和你在一起会幸福,我有这样的把握,和那个人——我没有这样的信心。”
  爱情也需要对等的关系,一方爱得太多或是一方爱得太少,这种感情很难长久维持,叶晨大概是这个意思吧,相较而言,和我在一起更轻松吧?
  顿了顿,叶晨继续说:“巴黎有家事务所想邀请我做合伙人,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去,你可以去那里学学艺术,我在普罗旺斯有座小房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还不错,你也可以在那里种种花,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喝喝茶,和邻居们聊聊天,过慵懒悠闲的生活。我知道我现在有些趁人之危,对沈放也很不公平,但是我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放弃过一次,那证明是个错误,我不想再错一次,哪怕有些卑鄙我也想说出来。你不必很快给我答复,我可以等。”
  对我是个很大的诱惑。叶晨,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舒适的,温馨的,他的体贴细心无可挑剔,作为生活的伴侣再合适不过了,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带我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到处充斥着我想忘记的记忆的地方,巴黎对我的吸引力不是太大,吸引我的是可以离开这里。
  很多事情很难忘记,需要时间去一点一点擦,一点一点磨。如果一直待在这里,只怕时间很长很长,我不想让自己痛这么久。
  所以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37
  我拒绝了。
  虽然很诱惑,但我还是拒绝了。
  如果是一年前,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求婚,哪怕我知道他最爱的那个人不是我。但现在——我爱的人不是他,他爱的人也不是我,婚姻可以没有两个人的爱情,但至少应该有一个在爱,不是为了逃避,不是是因为寂寞,这样的婚姻我没有信心。
  我的拒绝叶晨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似乎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我以为你至少会多考虑几天再拒绝我,只用了两秒钟就拒绝,我觉得很没有面子。”
  我看着他,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样子,我微笑:“你很害怕我真的会答应你的求婚吧,对我很内疚,因为我今天这样仿佛是你造成的,所以想做点什么对我补偿吧?不要这样,你以为和我结婚是在帮我?想想看,如果我们结婚,我们的过去会纠缠我们一生的,我们都太了解对方的过去,那些最深刻的最悲惨的灵魂深处的东西我们都了解,你觉得我们在一起会幸福吗?太复杂了,我们现在的心境适合过简单一点的生活,我们都太复杂了,不适合在一起,所以——让我们成为最简单的关系——朋友。”
  我伸出了手,叶晨有些不好意思(他真的以为和我结婚是在帮我吧),慢慢地伸出手,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是的,朋友,更长久、更和谐的关系。
  虽然拒绝了叶晨,但我还是去了法国。
  公司每两年都会有一个去法国总部培训的机会,为期两年。我和另一位师姐是候选,本来她的机会更大些,不过她刚刚发现自己怀孕了,所以只要我想,这个机会就是我的。
  我是上班第一天得到这个消息的,简直是惊喜,我一直费尽了心机想要离开,想不到这么简单,签证是早就办好了的,下周,下周就可以离开了,虽然作为代价,我又签了三年的卖身契,但想到可以离开,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离开,包括魏冉,我打算登机前告诉她,我讨厌别离,讨厌哭哭啼啼,虽然残忍,但总好过面对魏冉,面对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我是女生,但——那么哀怨、凄婉的眼神,会把你的心纠得发酸发疼,哪里还走得了?
  最后一天,明天就将离开这座城市,我的心——应该是高兴的,我盼了那么久,但,为什么?离愁,淡淡的离愁挥之不去,不舍,我竟然不舍得离开。
  晚上和魏冉玩得很晚,张杨本来要来三人行的,我没同意,最后一天一定要两人世界。吃最贵的法式西餐、买最贵的香水、最后又去了红磨坊酒吧,我觉得自己在发疯,明天要去巴黎了,我还在这吃贵得吓死人的法国菜,买贵一倍的法国香水,我真是疯了,但是有什么关系,开心就好!
  我们在酒吧门口告别,互相紧紧拥抱,再见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忍着泪与她挥手告别,未来的两年,没有你的陪伴,我一定会寂寞吧?
  我在酒吧里喝了不少,伤感的人总是特别容易醉,我大概有些醉了。幸好家离得不远,我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回到家,怎么那么黑呢,楼道的灯都没有开,哦,对门的老先生说要为国家节约电力所以每晚总是十点就很积极地把灯关了,我摸索着往里走。
  在靠近我门口的地方竟有一点点亮光,其实说是火星更合适,但在漆黑的夜里红红一点,显得很亮。是燃着的香烟,有人?我手上的钥匙抓不住落在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很大声。果然模糊中有人走近,替我拾起地上的钥匙,熟悉的气息,淡淡的烟草味,是他。
  沈放默默地替我打开门,看着我进屋,把钥匙交给我,他瘦了很多,眼神哀伤缠绵,默默地看着我,看着我。我受不了他的眼神,把脸别转,不再看他。
  他长叹了一口气:“你要走了吗?和我在一座城市生活让你这么难受吗?一定要离开吗?”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怎么知道?算了,别问了,只要他想知道什么能瞒得了他。
  他伸手把我鬓边的碎发挽在耳后,他的动作轻柔,又有些怯怯的。我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晚——我心软了,由着他吧。
  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脸庞,轻轻地,他喃喃自语:“你也瘦了,你最喜欢清粥小菜,最喜欢满汉全席,那里没有,你不要去。我不会再来烦你的,所以留下来,不要走得那么远,留下来好不好?”
  我拼命摇头:“不可以,我已经决定了。”
  沈放变得很失望,他巴巴地看着我,象个孩子,我最受不了他这个表情,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额头,他的眉头皱着,想帮他抚平。在触到他脸的瞬间,我清醒了,我垂下手,不再看他。
  “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沈放看着我,眼神哀恳,不待我回答,他已拥我入怀。
  是熟悉的怀抱,温暖的气息,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紧紧地抱着他,紧紧地,最后一次,就放纵自己吧。
  “什么时候你才可以原谅我,什么时候你才能再接受我,你告诉我,不管多久,我可以等的。”
  我拼命摇头:“不要等,不要。”
  沈放放开我,看着我,眼神坚定执著:“我可以等的,十年够不够?”
  我摇头:“不要轻易承诺,不要束缚自己,忘了我吧,忘了那些伤害,我也会这样做的。”
  “你真是残忍。”沈放看着我,带着责备:“若能忘了就好了。爱上一个人也许一秒就够了,但是忘记一个人可能一生都不够,若我一生都忘不了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呢,我也可能碰到同样的问题,但是不努力试一试,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我淡淡地:“你会做到的,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我就是这样做的。”
  沈放看着我,一脸的不相信,许久许久,他终于转身离开,我听得他说:“你可以做到我也一定可以,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我已经后悔了,但是,承诺,我已不相信承诺,尤其是他的承诺,好吧,如果他真的能等十年,我就相信他,相信他这个人,相信他对我的感情,但——不可能的,年轻时我们许下的诺言,多年以后多半成了笑话,我敢打赌不出两年,他就会开始新的人生,而我,也是。
  巴黎,我来了。

  38
  巴黎的生活简单、自在。
  在世界的繁华之都,我过着极简生活,每日课堂宿舍两点一线,日子倒也消遥自在。
  大学的时候,忙着打工赚钱,我并没有好好享受我的大学生活,经常在上班厌倦的时候想着能够重新返回校园,现在有了机会,我倍感珍惜。同学来自世界各地,因为没有竞争的关系,相处得都极为融洽。每到周末,大家就相约一起游览巴黎,卢浮宫、巴黎圣母院、凯旋门,当然还有著名的塞纳河,当然有假的话也会去邻近的城市,伦敦、布鲁塞尔都是我们喜欢去的地方。但我还是最喜欢巴黎,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陌生,街上随处可见的smart小车,五颜六色,让我想起国内的QQ,路旁高大茂密的梧桐树、林立的高楼——是一座魅力的城市,也是让我感到亲切的地方,我喜欢巴黎。
  周末的时候大家多半会在一起聚餐,每人做一个拿手的小菜,凑在一起就是一桌满汉全席,感谢兰姨,从她那学到的厨艺让我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尤其是那道剁椒鱼头,连老外都赞不绝口,看着他们辣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沈园,想起那个人。
  巴黎的生活是悠闲的,却也是寂寞的。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总是觉得清冷,窗外月色清明,我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大概就是所谓的乡愁吧,再亲切的城市也是异国他乡,再皎洁的明月也不是故乡的那一轮,我想家了。
  幸好魏冉时不常地打电话给我,她那十三点兮兮的性格给了我不少安慰。对于我的离开,她是出离的愤怒,大概有两个礼拜没理我,当然是在打电话把我修理一通之后。国际长途多贵呀,她可以一骂骂半个多小时,最后扔下一句“我再也不理你了”就挂断了电话。后来我写了三封信(她不接我电话),又答应送她一个LV的包包才算把她搞定。不过她也不是常打电话,早知道她重色情友嘛,我能体谅。我喜欢听她东拉西扯,但不喜欢她每次都会把话题转移到那个人身上,那个人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她这般死心塌地?
  所以我知道沈放的公司开始经营网络游戏,我知道沈园开始整修了,沈放生了一场大病,所有该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了。每次说完,魏冉总是等着我的反应,但我让她失望了——这个人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期待什么呢?魏冉总说我冷血,我的心到底有多冷呢?
  大概到巴黎一年后,有一次魏冉打电话来却不怎么说话,很反常,出什么事情了吗?我问了好几次,她才吞吞吐吐:“我今天收到了一张请柬,沈放和宁馨要订婚了。”
  我愣了一会儿,笑了:“你就为这事不开心?我知道宁馨是真的爱着他的,会幸福的。”
  魏冉许久没说话,她没想到我会这么淡然:“你不后悔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你真的不再爱他了?”
  爱?如何爱?爱又如何?不过一年,他已有了旁人,这就是他的爱情,这样的爱情不要也罢。我淡淡地:“你替我恭喜他们,送份子算我一份。”
  魏冉气得啪地把电话挂了,有好几个礼拜都没来电话,她想我怎样,飞回去把他抢回来?怎么可能?
  没有魏冉的日子是寂寞的,更何况知道那个人要订婚了。我承认自己自私,虽然不再接受他,骨子里还是希望他能念我一辈子,林校长可以终身不娶,他为什么不可以?我忘了他是沈放,他怎会寂寞一生?
  日子变得很难打发,我对做菜也失去了兴趣,开始在周围寻找中餐馆,还真被我找到了一家,味道好得没话说,还不贵。我成了那里的常客,那里有很多中国留学生,吃饭之余聊聊天时间过得快些。老板是个好好先生,胖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老板娘看上去比老板年轻很多,虽然有些发福,但五官清秀,没发福前应该是个美人,我总觉得她有些面熟,象我的大学同学若竹,只是不敢认,她当年一毕业就和我们班长结了婚,现在应该在杭州,而且她以前斯文秀气,瘦得要命,怎么会是这个五大三粗的老板娘?但是——竟然真的是她,直到她叫我的名字我才敢相信她真的是若竹。
  若竹的名字很好听吧,更何况她还姓龙,很琼瑶的名字,她的人也长得象琼瑶笔下的主人公,轻灵如水,灵气逼人。当年外语系有两朵花,一朵是我现在的死党魏冉,另一位就是我当年的死党龙若竹。当年她嫁给了系上的才子,我们的班长赵英敏,也算是才子配佳人,璧人一双。刚毕业时我们经常联系,后来不知怎的就断了,想不到她也来了巴黎,还另嫁他人,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太好意思提赵英敏的名字,她却主动提起:“我和他离了,我们在一起不过一年多一些。”
  “怎么回事?”印象里的英敏是个好人,对若竹也很体贴。
  “还能怎么回事,穷呗,其实也不是穷,就是和一些同学比起来寒碜一些,他不喜欢,就一心想着出国,后来有一个女华侨可以帮他,他就象疯了一样,一定要和我离婚,劝也劝了,吵也吵了,只能放手。”
  “那你怎么也来了?他帮你办的?”
  若竹摇头:“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他甩了,他能出国为什么我不能,他不是去荷兰吗,那我就去巴黎,我一定要比他好。辞了工作,花了钱到这里,边洗盘子边读书,后来实在读不下去了,太辛苦了,太寂寞了,又不能回去,丢不起这个人,再后来,碰到了他——”若竹指指正在一边收拾餐桌的老板:“就嫁了,现在生活也算安逸。就是刚来的时候总是吃不饱后来有得吃就猛吃,这身材是再也会不去了。”
  若竹笑得有些苦涩,回不去的又何止是身材?
  “那英敏呢,联系过吗?”
  若竹苦笑:“我现在都快不记得他是谁了,当年的那些事情我以为我会记恨一辈子的,想到他可能也象我一样放弃了理想,放弃了爱情,只为了过这样一种生活,我就不恨他了。我恨自己多一些,为什么非要赌这一口气?自尊、骄傲、伤害,没有那么重要,自己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呀,和谁过不去都可以,千万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我呆住了,怎么好象说我呢,让自己幸福才是最重要的,真的是这样吗?
  我正在发呆,若竹笑了:“忘了告诉你,有一个人也在巴黎,你一定很想见他。”
  我好奇:“谁也来了巴黎,我们班的吗?”
  “你的初恋。”若竹笑了,笑得风情万种。
  我一愣,雷——他在巴黎?

  39
  我有些不敢相信。
  班上46个人,如果只有一个人没有出国,我相信那这个人一定是雷诺。他是个老派的人,不喜欢背井离乡,当年他本可以留在北京,接收单位也是大家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去的地方,可他放弃了,回到了故乡——贵州的一个小县城。一方面是因为家乡的女友,另一方面也确是因为不喜欢大城市的喧嚣与过分紧张的生活节奏。长情、甘于平淡是我和魏冉喜欢他的最大原因吧,他说过他要一辈子要待在那个地方与所爱的人相守到老,怎么会也出来了呢?
  “他怎么会来的,他以前说过打死也不到别的国家做二等公民的?”
  “还能为什么?”若竹长叹了一口气:“都是出国闹的,他女朋友,毕业前来过学校的那一个,你也见过的,也象发了疯一样,要出国,雷诺不答应,她就自己想办法,相亲认识的,也是在法国开中餐馆的,快四十了,看上去象个老头子,手续都办好了才告诉雷诺,那时候他还在开开心心地筹备婚礼,真是作孽。人要是经历了这种事,都会改变吧?”
  想不到雷诺会遭受到这种打击,以前魏冉总说他女朋友看上去薄情寡义,我还说她是嫉妒,想不到真是这种人:“那他现在好不好?”
  “好,怎会不好?”若竹微笑:“你知道他这个人,只要他想,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好的?”
  这倒是,当年我们系的篮球队多烂呀,他可以带领他们连续三年夺得学校的冠军,好象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他现在——”
  “好象是一家电信公司的高级主管,我也不是很清楚,公司很有名,职位也很高的样子。跟以前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么热心,前阵子我们资金周转有困难,二话不说就借钱给我,连借条都没要,真是个好人哪。”
  我有点好笑,若竹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欧巴桑,说话这么老土。不过我不敢笑,看样子她真的很感激雷诺,以前在学校她是有些看不起雷的,觉得他胸无大志,没有出息,有些事,有些人的确需要时间才能看清楚。
  若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你不知道,他以前的女朋友,后来挺惨的,老公餐厅生意不好,又生了场大病,他还肯帮她,又出钱又出力的,不过那女的,真不要脸,还想跟他复合,幸好他脑子清醒拒绝了,你说怎么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呢?”
  我怎么听着感觉不对呀,我看着若竹:“你不会对他——”
  “是呀,我是喜欢他,这么好的男人喜欢他有什么不对?”若竹没有否认:“可我知道我现在什么身份,我和他还能有什么呢?就是一老朋友,可以说说话,交交心的老朋友。别看他外表光鲜,可内心也苦得很,他呀,生活里实在需要一个女人,可惜他是被女人伤怕了,提起女人就摇头,你来了,就好了,就好了。”
  什么叫我来了就好了,她不会以为我对雷诺还念念不忘吧,都过了这么些年了,有些东西只适合怀念:“若竹,你不要误会,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对他已经没什么了,真的。”
  “以前班上除了雷诺恐怕只有我知道你喜欢他吧,你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其实你表现得很明显,每到一个地方,你总会先搜寻一遍,只要他在你的两只眼睛就会放光,他不在或是中途走了你的眼神就会黯淡下去,虽然你几乎很少和他说话,但我就是知道你喜欢他。刚才提到他,我又看到了那种光芒,女孩子对初恋总是比较难忘,我不相信你现在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虽然外表象欧巴桑,若竹的思维还停留在少女时代,还这么浪漫,这么感性:“拜托,我当然很高兴他在这里,就象你说的,是老朋友,可以谈心的老朋友,和他是我的初恋没有关系,你不会以为我这些年我都没谈恋爱在等他吧?告诉你,我都恋过好几次了。”是呀,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你当然谈过恋爱,不过都失败了,对不对?”
  若竹的眼光还是一如当年那么毒,我无言以对。
  若竹笑了:“我一看就知道你现在没有男人,我是谁呀,每天到我这吃饭的中国人有好几十个吧,我一看就知道哪些是离了的,哪些是爱人还在国内的,哪些是挨不下去快要离了的,你呢——是寂寞的,笑得再开怀也很寂寞的人,所以——不管以前经历过些什么,重新开始吧,对,重新开始。”
  我有些崇拜地看着若竹,她经历的那些比我要惨痛得多,她都能放怀我为什么不能?
  若竹抓住我的手,认真地:“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些什么,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吧,如果记着这些事情会让你开心的话那就记着,否则就都忘了吧。放开双手才能抓住新的幸福,是我的教训,也是经验。”
  “那你为什么不抓住新的幸福呢?”我看了看远处她正在打瞌睡的的丈夫,我不以为他是她新的幸福。
  “他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对我伸出手的人”,若竹看着她的丈夫,眼神温柔而平静:“是个好人,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人不能只为自己活,如果伤害了他,我一辈子不会原谅我自己。”
  看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若竹笑了:“吓到了吧?这人哪,很难懂的,以前我喜欢英敏这种人,觉得他有男人气概,总觉得雷诺我老公这种人婆婆妈妈的,不象男人,其实有担当,懂得照顾女人体贴女人才是真正的男人不是吗?既不记得以前,有女生给英敏写情书,他当着我的面把信还给人家,还说了一堆难听的话,我那时以为那是因为他很爱我,现在想来他真是一个残忍的人,这么随意地糟蹋别人的心意,我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人?而且后来我才知道他收到过很多情书,因为这个女生最难看他才做给我看的,可我当时怎么就看不清楚他呢?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他,看清楚了他,我很珍惜我现在的生活。”
  想不到赵英敏是这种人,我咬牙切齿:“真是个烂人。”
  “所以说雷诺是个好人,那个魏冉,你说你们现在是好朋友,那你一定记得她当时是怎么追雷诺的,魏冉,多漂亮呵,可人家根本没动心,而且一点机会也不给她,看着很残忍,可你知道这对魏冉好,比拖着她给她希望好。这么好的男人怎么摊上那么个女人呢?”
  我无言以对,老天爷有的时候真的很不公平。
  “所以呀——”若竹抓紧我的手:“那个男人你来负责吧,你们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这是什么话?简直一厢情愿,她以为她可以左右我们两个?我们已经分开五年,不要说当时只是我一个人的单恋,而且我现在还爱着另外一个男人,即便是热恋过的男女,分开五年,也很难在一起吧?
  不过,对我来说,与若竹相逢,我好象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我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苦痛,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吧?放开双手才能抓住新的爱情,是该放手的时候了,他都已经订婚了,我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是的,重新开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若竹看着我,笑得有些暧昧:“他每周五的晚上都会来这里吃晚餐,你一定要来,穿得漂亮些……”

  40
  周末,我到中餐馆的时候有些迟了。
  那天下课晚,我回宿舍换了衣服,又稍微化了点妆,出门就迟了,后来又觉得只是见个老同学没有必要这么隆重便又返回去卸妆,所以更迟。我承认,对于即将到来的重逢,我有些紧张,亦有些期待。
  我穿了件白色的T恤,配碎花的长裙,依稀记得很多年前有过那么一次,他说穿长裙的我显得很文气很漂亮。
  若竹一见我就露出很夸张的表情,弄得我有些讪讪的:“天气好热,穿裙子凉快些。”
  若竹冲我眨眨眼睛:“不用解释,我懂。不过你怎么来得这么迟,他晚上有个party,不能不去,刚刚才走。”
  我好生失望,怎么又错过了呢,为了一点点小事,想不到竟又错过了。
  若竹推了我一把:“他刚走,也许能追上。”
  我犹豫了,只一秒,我拔腿就往外跑,从这一秒开始,我想要变得积极一点,不想再错失了,不想。
  追出了几条街,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对这个背影我太熟悉了,我那时很害羞,虽然可以毫不羞涩地向陌生人推销产品,但面对自己心仪的男生我胆怯得有些可笑,看到他,我会脸红,会心跳,会手足冰凉。他在的时候我一般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没有人知道我是不敢和他说话,因为喜欢所以害怕所以不敢。我喜欢在离开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很宽,显得稳重又有亲和力,这样的一个背影,比一个拥抱更让我心折。
  我一直以为我的感情掩饰得很好,但他知道,他就是知道,虽然他从未表露过,但毕业留言本上那一句“谢谢你的好”让我明白他一直是知道的,因为不能给我同样的感情所以装作不知道,因为即将别离也许一生都不会想见,所以想让我知道,他就是这样温柔、细腻的一个人。
  他的背影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仍喜欢穿白色的衬衫,很干净的那种白,我默默地看着那个背影,心却激动得不能自己。我相信真的有所谓的心灵感应,因为虽然没有任何声响,他却缓缓转身,四目相投——
  与大学时相比,他老了些,眼角唇边的皱纹让他显得有些沧桑,好在他的笑容依然明朗亲切,再大的风雨他也已经走出来了。我们几乎同时笑了,虽然隔了五年,但——还是那么亲近。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大学同学,虽然多年不见甚至久未联系,但只要一见面却还是那么亲,一点隔阂也没有,四年共同生活积累起来的感情是无法轻易抹煞的。
  我们重回若竹的餐馆,那个party 用雷诺的话就是让他见鬼去吧,我们三个象大学时一样,大口喝酒,拼命吃菜,吃到兴起就开始唱歌。有首歌叫相见不如怀念,类似初恋这种人似乎更适合生活在我们的想象中,一辈子不要相见,因为他在我们的心目中早已完美,一旦出现只会让这种完美不再。
  但我和雷诺不同,以前我对他有很高的憧憬,以至于在他面前很别扭、很生硬,而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对他我反而淡然,能以平常心待之,我们相处得反而极为融洽。
  相处久了,我越来越喜欢这个男人,对朋友慷慨大方,待人体贴入微,虽然历经沧桑却乐观向上,是会用阳光驱走我灵魂中阴霾的阳光男子。在他那温暖的笑容里我一天比一天沉沦——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我和雷诺走得很近,我们都是感情受过伤的人,本应该更谨慎,更小心的,但——很奇怪,我们竟轻易地接受了对方,大概因为是大学——那个单纯的地方培养出来的感情吧,是最单纯、最纯净的感情,所以我们毫不怀疑。
  我已经很久不去想沈园,去想沈放,也许是刻意不去想。我的培训很快就要结束了,雷诺正在帮我办理相关手续,我将会留在巴黎,沈园,离我越来越远了……
  这些变化魏冉是不知道的,她被派去封闭式培训,所有通讯工具在进去前都被没收了,所以她出来后虽然升职又加薪,她还是气得直跳脚,也是,正在热恋期,这几个月的相思之苦够她受的。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张杨正在烧菜,一会儿问她鱼怎么做,一会儿问她饭后甜点是西米露还是芒果布丁,真是羡煞旁人。
  我有些吃醋:“张杨这个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你怎么受得了他?”
  魏冉笑得花枝乱颤:“你这是妒嫉。身边没个男人,寂寞了吧,回来吧,我给你找个好的。”
  “我怎么会寂寞?本姑娘只要动动小指头——”
  “你就吹吧,我还不知道你,在国内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到了国外你还有那能耐?”
  倒还真了解我,不过我运气好,我碰到了雷诺。我把我在巴黎遇到若竹和雷诺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又是一阵唏嘘、感慨,任谁都会感慨吧,他们这些年的遭遇都可以拍部电视剧了,名字就叫“中国人在巴黎”。
  “啊——”魏冉突然大叫了一声:“你不会和雷诺——”
  未及我出声,就听到魏冉那边有碗盆破碎的声音,不会是张杨知道雷诺是何许人在那里砸锅卖铁吧,我小声地:“张杨不会是知道你和雷诺以前的事情,在那里发脾气吧?”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才没那么小心眼呢。倒是你,你不会真的和他——”
  “是呀,我们现在在一起,很好。”
  魏冉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们在一起?真的在一起?”
  我和雷诺在一起有什么可奇怪的,好象又有碗掉在地上的声音,张杨在干嘛呢:“在一起没多久,觉得合适就在一起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好好聊一聊。”
  我越来越奇怪了,我做错了什么吗?对雷诺,魏冉已没有了当年的感情,这点我可以肯定,那她为什么反对?我本不想这么早告诉她,但现在不得不说了:“我可能会在法国定居,我不回去了。”
  “你说什么!”魏冉很大声:“你说你不回来了,你在搞什么鬼!”
  “不是一直在这里,雷诺的工作还有两年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来。”
  “雷诺,雷诺,你才认识他多久,你了解他吗?”
  我不由好笑:“我认识他九年了,够久了,我认识你也不过七年。你可能说那是以前的他,但——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你我以前喜欢的那个人。”
  魏冉不作声了,良久,她才大声地:“你怎么可以这样!前一段感情才结束没多久,怎么可以这么快又开始了?”
  我有些生气,别人说也就罢了,魏冉她怎可以这样说我:“那你要我怎样,一辈子想着那件事,想着那个人?他已经订婚了,我重新开始不可以吗?我好不容易可以忘记过去的事情,碰到一个很好的男人,他对我的过去一点也不了解,也不在乎,我们可以自在地在一起,我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很开心,是我想要的生活,你明白吗?”
  魏冉沉默了,许久才喃喃地:“我只是觉得沈放很可怜。”
  我简直要气晕了,她是不是我的好朋友?他可怜?
  “他哪里可怜?都已经订婚的人了哪里会可怜,你也别操那份心了,对了,他的订婚仪式你参加了吗?”
  魏冉低落的情绪莫名其妙地高涨起来:“怎么,你还关心他吗?你希望他的订婚泡汤?”
  她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不过沈放要毁婚也不奇怪,他不是已经毁过一次了吗?
  “我想知道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我不想抢在他们前面。”
  不想抢在他前面,表示我连这最后的一口气也不想与他争,我已经完全放弃他了,魏冉终于不再说话,电话挂断了。

  41
  培训即将结束,我决定留在巴黎。
  因为培训的成绩不错,巴黎的总公司愿意接收我,并且提供了一个还不错的职位,工作、男友,所有的一切都把我拉向巴黎,我想我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巴黎的生活悠闲自在,相对于国内紧张的生活节奏,这里的生活只能用慢吞吞来形容。不能否认,巴黎人比国人更懂得生活,也更享受生活。
  以前迫于生活压力,我是勤劳的典范,不过其实我骨子里是很懒散的,我喜欢现在这种慵懒的生活,什么都可以慢慢来,一点也不用着急,动不动就罢工就放假,还有一段很长的带薪假期,我享受这样的生活,我从心里爱上了巴黎。
  不过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虽然我享受现在的生活,但我仍怀念从前。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我在酒吧调制好一杯“绿妖”,想送给向我走来的男子,但每次当我想努力看清楚他的脸时,我便醒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人总是有些贱的,舒服日子过惯了,还是忘不了过去那些苦哈哈的日子,虽然很苦,但很充实,不象现在——一觉醒来,总是觉得空虚,觉得茫然,有一种强烈的虚无感。我这是怎么了?
  我大概老了,越来越喜欢回忆。在我下定决心留在巴黎后,我开始越来越多地想沈园、想沈放。香水、玫瑰、爱情,巴黎有很多东西让我联想到他们,我想起了很多往事,不只是痛苦的,我们也有许多甜蜜的过往。
  沈放是没入我掌心的刺,看不到伤口所以以为已经复原,以为不去想便不会疼,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已越来越深,成为掌心的一部分,再也拔不出来,却又可以让人随时随地疼……
  我终于决定从心底原谅这个人,忘记那些伤害,因为我不想每次都被这根刺扎疼,因为我也想要幸福。
  我答应了雷诺的求婚。
  似乎有些仓促,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加上我暗恋他的那段时间,九年,那就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我知道雷诺的前女友对他还有期待,他不想给她希望也不想过分伤害她,所以急着和我订下来,而我——我也不想给自己太多的时间思考对还是错,以前考虑了许久还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次我想由着自己的心,我选择了雷,选择了安逸、平和的生活。
  我和雷不太象热恋中的情人,对这段感情我们都没有全情投入,绝对没有爱得死去活来。但我们相处得极为融洽亦和谐,我们好象跨过了恋爱的发烧期直接进入了举案齐眉阶段,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如果他过分投入,我反而担心自己不能付出更多,现在这样很好。
  一周见一次面,一起做饭或是到若竹那里吃饭,饭后挽手散散步,这种波澜不惊的日子我喜欢。但——
  我竟然见到了沈放,在巴黎的家门口。我和雷诺在若竹的餐馆里吃完晚餐,我挽着他的手,他送我回家。我在原来的宿舍附近借了一套房子,小小的,却很温馨,房东trina是个好脾气的中年妇女,因为我经常请她吃中国菜,所以我们相处甚欢。就在房子的门口,我见到了沈放。
  他倚着墙,手里拿着烟,在我看到他的瞬间,他也看到了我,他把烟灭了,迎了上来。
  我以前真的很恨他,我希望他痛苦得不成人形,我希望他一辈子沉沦。如果我今天还抱这种想法,我一定会失望得要命。他依然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从他全身上下一点也找不出魏冉所说的可怜。
  幸好我今天状态不错,因为和雷约会,我穿了条玫红色的裙子,还淡淡地化了妆,总之是幸福中的小女子,决不是什么弃妇。不过在见到他的瞬间,我仍有些紧张,挽着雷的手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雷诺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小声问:“怎么了?”
  沈放已走了过来,他微笑着:“璃璃,好久不见。”
  他已毫无芥蒂,我怎会不如他?我亦微笑:“好久不见。”
  沈放转向雷诺,笑容更是灿烂:“这位一定是雷先生吧,我听魏冉提起过,你好,我是沈放,是璃璃以前的——”
  “朋友”,我连忙说,这个人,谁知道会不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呵,朋友,我和璃璃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我偷偷地瞪了沈放一眼,这个人怎么总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呢?雷诺是个单纯的人,我不希望他误会。我偷眼看雷诺,还好,他好象根本没有多想,很热情地与沈放握手,对于国内来的同胞,他总是特别热情。
  寒暄了几句,雷诺和我告别,他晚上要加班,不能不走,不过他好象和沈放一见如故,一定要请他明天中午吃饭,我心里干着急,想不出什么方法拒绝,好在沈放替我回绝了:“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去,下次吧。”
  听到他回绝了雷的好意,我刚松了一口气,却听他说“我以后会经常来巴黎的,你们不要烦我就好。”
  两个大男人在笑声中道别,不知道雷诺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他的情敌还会不会笑得这么开心?雷诺与我道别,临走前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脸颊,我们通常不会以这种方式道别,尤其是有外人在,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些什么,我有些不安。
  待雷诺走出我的视线,我转身面对沈放,他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手握紧成拳,他和叶晨都有这习惯,只要紧张或是气愤手就会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我突然想,原来我还是爱他的,不爱他,他的这些小习惯不会让我如此心痛。
  “你怎么来了?”
  “如果我说我是为你而来——”
  我笑了,笑得很夸张:“为我而来,不要忘了你的未婚妻,你已经订婚了,你不是想再悔一次婚吧?”
  沈放的脸变得煞白,我后悔了,我这是何苦?
  “如果我说我没有订婚,我还是一个人呢?”沈放挣扎了很久才问。
  没有订婚,那么他又骗我?他竟然还敢骗我,还要对我耍手段耍伎俩,他什么时候才能变得真诚坦荡。我淡淡地:“你已经看到了,我有了新的生活,是我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我很幸福,我不想回头,也不会回头。”
  “是吗?”沈放低声:“你看起来的确很幸福,那个人看上去很不错。那天在魏冉那里听你说有了新的男朋友,所以想来看看,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可以让你幸福的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怎么穿裙子,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穿裙子,原来你只想穿给他看,在那个人面前,你很女人,我都有些嫉妒了。”
  不知怎的,我心里很难受,难受得要命,我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抚摸他皱起的眉头。但他比我快,他递给了我一个信封,我接过信封,硬生生地收回内心对他的渴望。
  是他的结婚请柬,下个月的三号。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虽然早已知道,但——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真的要结婚了,要成为别人的丈夫,我竟然舍不得,心理准备了这么久,我还是舍不得。
  沈放小心地看着我:“你会来吧?我希望你来。”
  我霍地抬头看他,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不会这么残忍吧,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别人的新郎。
  沈放笑了,笑得苦涩:“我希望你来,那样我还有一个希望,我希望你会在最后一刻——”
  我摇头:“如果你是这样想,我希望你不要结这个婚了,你只会害人害己——”
  沈放突然一把抱住了我,把我抱得紧紧地,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我忍住想拥紧他的冲动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终于松开我,眼神暗淡:“爱过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用了爱过,那么已经不爱了,或者是决定不爱了,我的心竟如针扎般疼,我看着他,已泪眼迷蒙。
  沈放小心地替我抹去眼泪,看着我:“你也不要后悔,好不好?虽然我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情,但是我们相爱的事,你不要后悔。”
  我的泪越抹越多,我再也不能待下去了,我怕我忍不住会扑入他的怀中,我手上的戒指请柬都提醒我: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说了声再见,不再看他,转身飞奔离去……

  42
  我飞快地奔进屋,再也不敢回头。
  Trina见我进来,笑着迎了上来:“江,刚才你的朋友来找你,他给我看了你们的照片,所以我让他在你房里等,后来他说到外面等你,你们见面了吗?”
  我胡乱地点点头,实在没有力气跟她解释,她一点也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仍然喋喋不休:“真是个可爱的人,雷有对手了,江,给他一个机会吧。”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一直觉得我配不上雷,和沈放才认识多久,就开始全线倒戈,沈放到底给她灌什么迷汤?
  Trina微笑着不说话,推着我往房间走去。Trina替我轻轻地推开门,我立刻呆住了。
  桌上的花瓶中插着很大一束玫瑰花,鲜红的那种,热辣辣的,让人看着眼晕。花的不远处是精致的四菜一汤:野山椒炒牛肉、辣子鸡、剁椒鱼头、上汤大白菜、酸辣汤,菜做得很精致,明显带着兰姨的印记,我不喜欢吃皮蛋所以上汤里是没有皮蛋的,酸辣汤里我喜欢的金针菇也放得多多的。
  我转向trina,眼中带着询问。Trina连忙摆手:“不是我,是你的朋友,他把材料都带来了,说想给你一个惊喜。他做菜的样子很帅。”说完冲我眨眨眼睛:“给那个人一个机会吧,他不但有一双灵巧的手,还有一颗爱你的心。”
  Trina指指玫瑰花:“好象有给你的留言。”
  我果然在花里找到了一张卡片,米色、玫瑰花的底纹,淡淡的香味,很熟悉的味道,是——一生之水。花上还有一根细细的项链,上面吊着那个红色的口哨,我把它留在了沈园。
  我打开了卡片,几行小字:
  你的眼泪
  我的悔
  我
  还能是你的一生之水吗
  我的手里死死地攥着口哨,紧紧地,几乎弄痛了我的掌心,我愣了许久,几乎不能思考,trina 小声问我“江,你怎么了?”我这才回过神来。我发疯似地往外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不能让他离开,不能让他这样离开。
  屋外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走了,真的走了?我拼命地吹着口哨,一次又一次,吹得楼上的住户都探出头来张望,我不顾一切,只是吹着口哨,上一次他也是过了好久才来,这一次,他也会回来吧?
  我吹了好久,直吹得嘴唇发麻,手脚冰凉,他还是没有出现,他真的不回来了。
  我懊悔得恨不得死掉,干嘛要逞强呢,告诉他自己仍然想念他有这么难吗,原谅他真的不可以吗?明明仍然在爱,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我冲回房间打沈放的手机,竟然关机,他在搞什么鬼?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拨这个号码,却总是关机,会不会换了电话?我连忙给魏冉打电话,她懒洋洋的:“怎么了,见到沈放了?和好了?”
  “他的电话号码换了吗?你有没有他新的好吗?”
  “他的电话一直没变,怎么,你们吵架了吗?”
  我无语,不是吵架,却比吵架更伤感情,他放弃我了吧?
  “他不是说很有信心你们一起回来的吗?你到底是怎么了,别的人做了再对不起你的事你都可以轻易原谅,为什么你就不能从心底原谅他呢?”
  因为他是沈放,所以不能原谅。我还不明白吗,因为爱他,所以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但是现在——我真的要失去他了。我觉得自己要疯了,我得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与魏冉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仔细思索沈放可能去哪些地方。
  静下心来后我发现其实找他很容易,查明天航班旅客名单就可以知道他的班机,去机场等他就可以了。我定下心来,准备给航空公司打电话,电话却突然响了。
  是雷诺,他还在加班,提醒我晚上不要忘了吃药,我有些咳嗽,他替我买了药我却经常忘了吃,所以他总是按时提醒我。
  我挂上了电话,迟迟没有动,那个电话我想我不会打了。是我自己把事情搞复杂的,他有了她,我亦有了他,除非我想宁馨经历我一样的伤害,除非我想雷诺再经历一次背叛,我做不到,我不可以。
  很多事情不是只要有爱就可以的,做错了,你就要承担后果,哪怕是惩罚。
  我没有打电话,依旧筹备和雷诺的婚礼,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我选择的是个平静的港湾,是安全的可靠的,只是为什么我仍然痛苦得要死掉?
  虽然即将举行婚礼,但我没有一点喜气,脸上在笑,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气,雷诺一定察觉到了,他对我更加体贴,但我却更难受,终于,雷诺忍不住了:“璃璃,你爱我吗?”
  我看着他,有点茫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雷诺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呢,其实对婚姻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有个家就好。我在感情上受过伤害,所以不太相信爱情,这些年我寂寞得有些怕了,想要个人陪,你让我觉得舒服、亲切,是个很好的生活伴侣,但——不是爱情,所以——你的心是自由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肯定的表情,我紧紧地拥抱他:“谢谢你,谢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雷诺也紧紧地抱住我,我们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如果没有沈放,我真的会和他一生相守吧?
  会不会太迟?我的手上紧紧地攥着机票,我有些迟疑:是直接到婚礼上抢新郎还是默默地看着他成为别人的老公?
  魏冉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在机场待了一夜,终于死心了,后天就是他的婚礼,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我该怎么办?我甩甩头,上了飞机,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

  43
  我有够霉的。
  我遇上了法国机场工人大罢工,被整整困了一天。我待在机场一步也不敢离开,怕错过了航班,没敢给沈放打电话,我试着给魏冉打,却总是联系不上,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
  我终于还是坐上了飞机,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比原计划晚了一天,好象什么都晚了。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就算一切顺利我也要八点以后才能到酒店,按照中国人的惯例,这时候婚礼差不多结束了,我要去闹场好象也已经迟了。
  其实也就是心里这么想想,我不会真的去抢新郎的,我知道被人悔婚是什么样的感觉,己不欲勿施于人,宁馨,我知道她对沈放的感情——决不会比我少,要我再次扼杀她的爱情,她的希望,我实在做不出来。而且,这次的婚礼与我那次的不同,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一定有很多记者在场吧,一点小事也会弄得满城风雨,更何况是悔婚,除非我想看着两家反目,我想看着宁馨死,否则抢婚只不过是想想而已。其实也就是想想罢了,我哪有那种勇气,我要感谢这场大罢工,它让我不必做艰苦的选择,虽然必是同一个答案,但过程太痛苦。我本有机会在他结婚前与他告别, 现在没有了,是好事情,我不必考验他,也不用折磨自己。如果真的他选择我,势必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来走,他为我做了很多,离开他,远远地离开也许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也是最对的一件事。
  不过虽然这么想,但是心根本不听话,上了出租车,我听到自己说“去丁香别墅”,是请柬上写着的婚礼地点,我终究拗不过自己的心。只是悄悄地去看看,看一眼就好,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到丁香别墅的时间正好是八点半,我先去旁边的酒店订了个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我的脸色有些苍白,我略微搽了点口红,让我的脸看上去有点血色,万一碰到熟人我不想被误认为是弃妇。虽然我也有错,但在沈放面前我希望自己依然美丽,放弃我是他的损失,让他后悔去吧。我其实是蛮自私的一个人,到现在还希望他为我寂寞一生,真是最毒妇人心。
  丁香别墅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居家别墅,是一家经营燕鲍翅的高级饭店,由一家旧式别墅改建,因为花园里种植着丁香所以得名。这里的菜味道很一般,沈放以前带我来过一次,饭后结账让我的嘴巴张大了就没合上过,太斩人了,一顿饭吃掉我半年的工资,让我们这些穷人怎么活?不过房子本身很漂亮,装修得极有个性,服务也是一流的,可惜厨师真是不敢恭维。
  我在批评厨师的时候,记得沈放对我说:“如果菜再做得好,你来的次数不就更多了,钱也就更不够了,老板为你着想你还不领情。”我正在思索他的话,他拍拍我的脑袋:“有时候太完美也不一定好,有点缺憾才更真实,更长久。”现在想来还真是有点道理,在感情上我是不是过分追求完美了,爱情,有过再大的伤害也还是爱情,以后不再伤害就是了,何苦把整个爱情都抛弃了,我是个傻瓜,最傻的傻瓜,我到现在才明白,已经太迟了。
  丁香别墅的厅并不是很大,我以为会是一个很盛大的婚礼,想不到来的人并不多,只不过几十个人。是西式的婚礼,自助餐,旁边还有乐队,可以跳舞。
  没有人注意到我,大家都聚集在一起做有奖问答,主持人我听声音竟是叶晨,我真是佩服他的勇气,宁馨的婚礼,他还做主持,他太强了!我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他的境界?
  第一题很简单,问新郎最喜欢吃什么菜,有四个答案:土豆、白菜、牛排、豆腐,奖品是价值1000元的蓝天点心券,还是很有诱惑力的。我悄悄地站在众人身后,不敢颠起脚往里看,只能听声音。最先答的是个男生,很大声:“豆腐。”大家哄堂大笑,叶晨笑着说:“错”,又有人答土豆、白菜、牛排的,但叶晨都说错,我有些疑惑,难道此题无解?沈放最喜欢吃的是鱼,这里根本没有答案,这不是骗人吗?大家也开始闹,一定要讨个说法,叶晨连忙笑着说:“请新娘宣布正确答案。”
  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他最喜欢吃的是土豆烧白菜。”
  “切!”大家一阵嘘声,旋即又都忍不住笑了,谁知道新郎会喜欢吃这么土的菜,亏他还是本市手艺最好的西点师傅。
  是呀,新郎根本不是沈放,而是张扬,那个熟悉的声音我决不会听错,是我最好的朋友——魏冉。我还是怕自己听错,睁大了眼睛往里看,可不是,穿着红色礼服的可不正是魏冉?她一点也不知道羞涩为何物,咧着嘴笑得比谁都开怀,旁边的新郎当然是张扬,有点羞涩,却抑不住满面春色。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给我的请柬上写着宁馨和沈放,难道是集体婚礼?不象呵,中央只有一对新人,我并没有看到宁馨和沈放,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魏冉根本没有告诉我她要结婚,如果这是沈放的花招,那魏冉绝对是共犯,我看着中央笑颜如花的魏冉,恨不得把她拖出来打一顿,太令我伤心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在人群中搜寻,果然看到了沈放,站在前沿,跟着大家一起起哄,但——落寞,难以掩饰的落寞。间歇他回朝门口张望,越来越失望,是在等我吧,我越来越肯定。
  我光顾着注意着沈放,都没有发现有奖问答已接近尾声,叶晨大声宣布是最后一个题目,也是今天的大奖,蓝天一年的免费点心。啊,我有兴趣——我开始认真听题目。题目很简单,新郎最喜欢新娘什么,新娘最喜欢新郎什么?对我来说这道题目太简单了,但早有人抢在我的前面,什么眼睛、鼻子、嘴巴,完全不知所云。叶晨问了好几声“还有没有人知道,如果没有这大奖就归我了。”
  这怎么可以!我连忙大声叫:“我知道,我知道。”
  所有的人都回头看我,包括新郎新娘,魏冉看见我的瞬间一点都没有吃惊,仿佛她老早就知道我会回来,这让我很生气,我总是逃不出她的算计。
  叶晨微笑着看我:“那请这位小姐说答案吧。”
  “新郎喜欢的是新娘的心,新娘喜欢的是新郎的手。”
  人群中一片讶异声,谁也不知道张杨这么老土,答案会是新娘美丽的心灵,至于新娘,绝对是个现实主义者,当然喜欢那双会做美味点心的巧手,还能是什么呢?大奖是我的了,哈哈!
  我未及得意,沈放已站在我面前,板着一张脸,浑身透着冷气,能冻死人的那一种。围观的人已被张杨带着去楼上闹新房,只剩下我和沈放。我注意到魏冉我紧了拳头给了沈放一个鼓励的笑容,我明白她的意思,叫他不要轻易原谅我。
  既然我中计回来了,就表示我还是舍不得他,可以借这个机会给我点教训,他以前一定受够我了吧?不过这个玩笑太过分,我想起我在巴黎机场的那一夜,我紧张得连厕所都不敢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那种仓皇、失落、茫然,我也不可以轻易原谅他们。
  沈放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我讨好地笑笑:“原来今天是魏冉结婚。”
  沈放冷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有些过分了,我已经先低头了,怎么着也该顺着台阶下呀,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们很般配。”
  沈放瞥了我一眼:“一个人来的?你的那位雷先生呢,没有陪你一起来?”
  明明知道,还要挖苦我,太过分了,不教训不行:“来了,在酒店,我想这种场合我一个人来就好。”
  沈放的嘴张得很大,目瞪口呆,指着我,手有些发抖:“你不是,你不是——”
  想跟我斗,门都没有,我笑得很甜蜜:“对不起,我还是赶在你前面结婚了,就让我自私一次,最后一次。”我伸出手给他看手上的戒指。
  沈放死死地盯着我,终于转身离去,但旋即他转了回来,我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已被他紧紧抓住,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你找到它了?”他看着我手上的戒指。
  “你也真是的,把戒指放在玫瑰花里,要是我没看就把话扔了你怎么办?这么贵重的东西,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我知道那些花你一定舍不得扔。”
  还真被他猜中了,我就是舍不得扔那些玫瑰,准备制成干花时发现了那枚戒指,并且一直带在身上。
  沈放紧紧地抱住我:“你这个小东西,怎么一点都不肯吃亏呢?就让我再得意一会儿又怎么样呢?真是个坏东西,折磨了我这么久,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
  我也紧紧地抱住他,轻声地但却是清晰的:“对不起。还有我爱你,我不能把你让给任何人。”
  我被拥得更紧了,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我感到满足。
  我们曾走过很多弯路,有过误解,也相互折磨,但现在——我有信心和这个男人相携一生,我们都已是对方的一生之水,有谁看过人离了水还能活的呢?
  我爱一生之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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