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圆圆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优点,也没什么特别的缺点。换而言之,她完全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既没有像大姐苏真真那样丢三拉四全校皆知,也没像二姐苏晨晨那样打东西打的只要一碰瓷器就让人心尖发颤,更没像小弟苏天天那样才思敏捷成绩出众全校闻名。
可是苏圆圆有一样别人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好运气。
一个人的运气究竟可以好到什么程度呢?看苏圆圆的成长过程就知道。
苏圆圆人如其名,长的珠圆玉润,用苏老太太的话来说,就是身上摸不着骨头的那种。 幼儿园时因为长的可爱,讨人喜欢,憨憨地露出酒窝对人一笑,分午餐的老师就会多给她吃半碗肉。
上了小学,从来不写作业也没人责备,因为有个思想开化过头的老爸,对她说,圆圆你作业爱写不写。最后没有老师愿意收留她,就到自己妈妈班上去念书。她爸爸苏老四还得意地说:“我小时候也这样,没老师要我,我也呆在我妈班上!我妈舍不得打我!”
圆圆妈只有望天长叹道:“还好我和你奶奶都是老师,不然这世上又要多了两个失学的文盲!”
小升初的考试圆圆没有意外地考砸了。苏真真曾说过,要是不写作业不复习功课的人也能和她一样考进第一重点,那这个世界就没有公平可言。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苏圆圆的成绩,别说一重点了,就是二重点三重点都不靠边。她自己也无所谓,觉得在哪个中学念书还不是一样,想不通大姐二姐为什么挖空心思要考到一重点去。家里人可不像她这么想,爷爷奶奶心急如焚,苏老四也没了平时的霸王气势,开始到处打电话托关系,想把女儿搞到一重点去。
总算苏家在教育界的关系网还算可以,开学前两个星期,第一重点开了个体育特长班,生平从没碰过篮球的苏圆圆以篮球特长生的名义混进了一重点,翻开她人生中新的一页。
虽然混进了一重点,但圆圆妈的心事却更重了,一重点里高手如云,成绩拔尖的人精比比皆是,自己这不开窍的女儿在那样竞争压力巨大的环境里要怎么成长?苏圆圆却像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开了窍,上了初中后自觉主动地努力学习,乖乖写作业温功课,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家人都以为圆圆是懂事开了窍,其实另有原因。苏圆圆想要脱离体育特长班,转到普通班去。体育班里的人体育太强了,她苏圆圆不管哪一项运动成绩都在班里排倒数第一,这种垫底的境遇,淡泊如苏圆圆也觉得自尊心受挫,很受打击。
熬了一年,苏圆圆在初一下学期的大考中年级排名进了前八十。这是个很不错的成绩,苏真真和苏晨晨知道后都大吃一惊。她们两个是过来人,知道想在一重点考进年级前一百名不是件容易事,看来圆圆确实下了功夫。
有了好成绩之后好运气又帮了她的忙。A班的班主任曲逐光在走廊上摔了一跤,仰面四脚朝天的那种。摔的很重,她抱着一摞作业本仰躺在水泥地上半天爬不起来。那时已是黄昏,学生早都放了学,教学楼里静静的,看不见人影。苏圆圆从小是个磨蹭鬼,正好轮她值日,打扫完卫生后别的值日生都跑光了,唯有她,不急不慢地收拾东西,晃晃悠悠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忽然看见一个人如翻壳乌龟般躺在走道上,上前一看,哟!不是A班的曲老师嘛!
据说曲逐光那一跤摔的非常非常重,如果不是苏圆圆发现她,急时叫来救护车,她很可能在二十三岁的花样年华变成偏瘫。
曲逐光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教务处去调人,她坚决坚定地要求把苏圆圆从体育班调到她教的A班。
以后的岁月,苏圆圆凭着超级无敌的好运气,虽然自己稀里糊涂,但遇事总是非常顺利。考高中,上大学,一帆风顺,并没有像家里人开始以为的那样艰难。
大学毕业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工作。苏圆圆的专业是设计理论,有点空的一门专业,不像室内设计和建筑设计这样有很高的针对性。设计理论,说白了就是动动嘴皮子,做不了什么实事。家里人又发了愁,好不容易混到大学毕业,总不能刚毕业就失业吧!
所以说苏圆圆运气好呢,苏家老三是C学院的副院长,除了书记和正院长之外的三把手。这年正好C学院扩院,新增了几个系,其中一个就是设计系。 扩了系就要招人,除了正二八经的招揽人才之外,一些关系户也正好可以混水摸鱼。
学院里的领导是很实际的,不用遮遮掩掩,直接一桌子人坐下开会,正院长说他家侄子今年体育大学毕业,可以教体育。书记说他老婆的侄女儿的儿子也是体育大学毕业,也可以教体育。苏副院长说,他嫡亲的侄女今年大学毕业,设计专业,不像体育这种没营养的学科,设计可是学校现在非常需要招纳人才的专业。李副院长说……总之,学院的干部们每个人家里都有想要靠关系进来的亲戚。
僧多粥少,粥只有那么几碗,僧却有排到学院大门外再拐弯那么多。怎么办?这又是一场权力与势力的斗争。苏圆圆并不知道三伯为自己做了多大的努力和多少利益的牺牲,反正,那为数不多的几碗粥里,她平平稳稳地分到一碗。
过了很久,在苏圆圆已经正式挂起人民教师的牌子上岗以后,她才知道因为这一次工作分配,C学院的当权者们明争暗斗,权利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动,正院长在书记和其他权者的排挤之下被迫调职,教育局把S大学的数学系主任调升为C学院的正院长。
计算之中,意料之外。这个结局让C学院的诸多领导跌破了眼镜。
C 学院新调任的正院长姓曲,单字一个凌。
苏圆圆对着学校通告栏里贴出的领导照片发了愣,曲凌?这个名字似乎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呢!
苏圆圆上岗
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人特别聪明,有人特别智慧,有人特别透逗,有人特别人会丢东西。当然,还有人特别好运气。比如说我,据我奶奶说,我是她见过运气最好的胖子。
气愤!奶奶竟然说我是胖子!我不过是腰粗了点,脸圆了点,胳膊丰满了点……这要搁唐朝,说不定我的体重还不够看呢!算了,不说这让人郁闷的事,还是想想早餐吃什么吧!这个比较有趣。
上班前一天,三伯特意把我叫到他家去谈话,现在他变成我领导了,我见了他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扑在他怀里撒泼撒娇。三伯也很严肃,黑着脸和我谈三大纪律八项任务,啰嗦了半天,无非是让我要勤恳工作,做人低调,别让学校里其他老师知道我是他侄女儿。
见我低头受训,苏天天这死小子竟然躲在门缝后面端着一碗栗子烧肉诱惑我!忍着嘴里快要滴下来的口水,我恨恨地想,回头等三伯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他!非一屁股坐到他身上,把他压成残废!
栗子烧肉后来我没吃到,苏天天我也没压成,三伯话还没训完,三伯母就把我拖出去陪她逛街了。
我们家唯一敢在三伯这老虎头上拨毛的人,也就是我奶奶和三伯母了。黑脸老虎一样的三伯,在奶奶面前是孝顺听话的乖宝宝,在三伯母面前是温柔深情的好丈夫。他们结婚二十四年,三伯母的头发没被别的男人碰过,每一缕发都是三伯亲手帮她剪下。犹记得春天时,我无意中看到三伯母坐在院心的山楂树下,温娴的仰着脸,三伯手里握着一杆眉笔,嘴角噙着笑,慢慢为三伯母描画着眉毛,那份细致与甜蜜,让我当场就萌了!
头顶闪过霹雳,突然想起奶奶以前说过的那句话,苏家的男孩子,个个皆深情。
爷爷和奶奶,大伯和大伯母,二伯和二伯母,三伯与三伯母,还有我爸和我妈,每一对都非常恩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话放在我家,再合适不过。所以呢,我从小就相信这个世界有真情,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呃,可苏天天这死小子我从头到脚也没看出一点深情的潜质。对他,我持保留意见。
上班第一天,学校开新教师动员大会,红字横幅拉满了礼堂,台上放了主讲领导人的名牌。
主讲人是我三伯,苏副院长。
擦汗!昨天傍晚才听他念过经,今天到了学校竟然还要接着被念!
躲在礼堂最后一排,我缩成一小团,在角落里给大姐发短消息,告诉她奶奶让周五晚上带着宝宝到家里吃饭。正和大姐聊的高兴,突然觉得身边的椅子一沉,有人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肯定也是个不想听我三伯唐僧念经的老师。我继续埋头发短信,对身边人视若无物。
礼堂的窗是开着的,秋风吹一阵歇一阵,带着午后阳光的气息漫溢在礼堂里。忽然鼻尖掠过一阵清爽的气息,我停下正按着手机键的手指头,静静闻着那股奇异的味道。
风止了,气息渐淡。
风又起,气息随风萦绕在我四周的空气里。
忍不住抬起头,转望向坐在我身边的人。
是个异常优雅的男人。他斜倚在椅背上,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摸着下巴,手指莹白修长,非常干净。我一直觉得我姐夫算是很英俊的男子,眼前这个人,气质和我姐夫完全不同,但同样有着让人一看就觉得英俊的轮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炽热的眼神让美男子觉得右脸颊被烧烫了,他微微转过头,对上我花痴般的眼神,愣了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对我点了点头。
我的神啊!我是在做梦吧!无数金星在我眼前闪烁,我——苏圆圆,苏家的三小姐,号称无敌小神猪的三霸王,二十二年来,第一次被异性的眼神给电倒了!
彩云朵朵从我眼前飘过,身在白茫茫一片云雾之中。待到云开雾散,我回过神,刚才还坐在旁边对我魅惑一笑的帅哥不见了。
失神地往安全出口处看去,看见帅哥踏出门的最后一只脚。
砸了砸嘴,我无奈地收回眼神。
帅哥如花隔云端,还是老老实实听我三伯唠叨吧!
无精打采地伏在扶手上,我开始猜测周五奶奶会做什么好吃的,希望因为宝宝我也可以跟着沾光吃点好东西。突然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我心弦一颤,难道是帅哥去而复返?连忙抬头看去,大失所望,原来是我大学的校友丁丁。丁丁也是新进人员,和我同样在设计系,之前暑假里和她碰过几次面,关系还不错。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新环境里,我俩自然而然成了好朋友。
“圆圆,你怎么伏在这里睡觉啊?”
“因为很无聊啊!”
丁丁笑着伸手戳了戳我的脑袋,“你啊,什么时候不无聊过?”
“吃饭的时候不无聊。”
“败给你了,要不要吃巧克力,我这里还有一块!”丁丁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德菲丝,这可是法国进口货,我立刻两眼冒光,伸爪子把那巧克力抓了过来。
“圆圆,听说苏院长已经快要五十啦!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年轻?”丁丁伏在我耳边开始三八,她还不晓得苏院长是我什么人,所以第一个八卦的就是台上正说教着的那位。
“她老婆给他吃的好吧。”我往嘴里塞着巧克力,含糊地答道。
“听说他儿子长的挺帅的,不知道和他像不像。”丁丁这次三八的对象是我的死对头苏天天。
“帅个屁!是个自大狂!”我立刻嗤之以鼻。
“咦?你见过吗?知道的这么清楚?”丁丁惊的一把掐住我大腿上的肉肉,疼死我了。
“呃……那个,他和我是一个中学的,见过几次。”
“原来这样啊!有照片没?我想看看!”
“你想干嘛?给苏院长做儿媳妇吗?当心你男朋友知道了跑去跳河!”
“呸!尽瞎说!我只是好奇而已!”丁丁红着脸啐了我一口。
我继续啃巧克力。过了一会儿,耐不住寂寞的丁丁又伏到我耳边开始八卦。
“圆圆,你听说了么,S大的数学系主任调到我们学院做正院长啦!”
“哦,听说了,地球人都知道。”
“哼,可你不知道这新来的正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我的顶头上司是系主任,正院长官太大,管不到我,我不关心。”回味了一下嘴里巧克力的味道,我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开始观察正在台上说教的苏副院长。
“切,你这呆子!我听说,这位院长只有三十岁,非常年轻,在S大里迷倒无数女性。是教育界有名的黄金单身汉!”
“三十岁?怎么可能!哪有这么年轻就能做到大学院长的!”我对丁丁侧目,严重怀疑她小道消息的真实性。
“他是剑桥毕业的博士,英国学制比我们短,回国后很快就升成S大的数学系主任,听说家里非常有背景!不是一般人呢!”
“丁丁,”我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果然是个当老师的料,说故事的本事越来越强大了。”
“圆圆,我真不是说故事!不信咱们走着瞧,日子长了,还怕不水落石出吗?”丁丁气呼呼拍开我的手。
“好啦!不说这个,一会儿散会咱们去校门口吃桂花酒酿吧,那家王记特别有名,我在网上都查到过捧他家的帖子!”
丁丁绝望地捏了捏我的脸,叹道:“圆圆,你没救了,你是只知道吃的小猪!”
我嘿嘿一笑,答道:“只要你肯请我吃酒酿,随便你叫我什么!”
****
周五晚上大姐和姐夫带着宝宝准时来家吃饭,奶奶做了一桌好菜,看的我食指大动。
正想出筷朵颐,奶奶一声令下:“圆圆,今天你喂宝宝吃饭,让你姐和姐夫歇歇!”
“啊?我?”我用筷子反指着自己的鼻尖。
“对,就是你!”大姐苏真真笑嘻嘻地把胖宝宝塞到我怀里,说:“你把饭拌到蒸鸡蛋里,然后每勺配点宝宝能咬的动的小菜,慢慢给她吃。”
晕,要求还挺多。
算了,看在姐夫请我吃过许多好东西的份上,就帮他们喂喂吧!
“宝宝,小姨今天喂你吃饭饭哦!乖,把嘴张开!”
“胖……胖姨!”宝宝咧着嘴亲昵地冲我叫道。
我端着蒸鸡蛋立刻暴走了。
竟然叫我胖姨?我的心啊,我的血啊~~~黄河也要倒流了!
“大姐,”我耷拉着头,把鸡蛋碗呯地往桌上一放,“是你教宝宝这么叫我的吗?”
“没有!没有!不是我教的!”大姐连连摆手,笑着撇清自己。
“那么,”我转而森然地盯着姐夫说:“是姐夫你吗?”
姐夫正喝着茶,噗哧一笑,扬着长长的眉毛对我说:“不是我,我绝对不会让宝宝叫你胖姨。”
“嗯……”
我点了点头,姐夫却接着说:“我会教她叫你小胖姨,注意,要加个小子的,圆圆你只是小胖而已。”
咚———我一头栽倒在饭桌下面。
全家人暴笑,特别是我那没良知的老爸,明明是他把我生成这副德性,他竟然还好意思笑!
愁眉苦脸地从饭桌下爬起来继续给宝宝喂饭。
吃吧,多吃点!将来长成一个比我还要胖的小胖妞,让你老爸知道嘲笑别人的下场!
“圆圆是大肉圆儿,宝宝是小肉圆儿,两人坐在一起可真是登对啊!”我那没心没肺的老爸在饭桌那头乱说话。
我是叫圆圆,可我不叫肉圆!气死我也!
“圆圆,刚才你三伯母打电话来,让你周六去她家吃饭,她给你买了衣服,吃完饭正好试试衣服合不合适。”一直沉默寡言的妈妈终于说了一句救我于尴尬之中的话。
“哦。”我木讷地答应着,脑子里全是肉圆子在飞,半晌反应过来我妈说话的内容,挥手大叫道:“我不能去三伯家吃饭!”
“为什么?”全家人一齐停箸看我。
“呃……那个,”我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出实情:“三伯家前面就是学院的教师宿舍,有好多认识我的老师住在那里。大家都不知道我和三伯的关系,如果让人看到了……”
“会怎么样?”大家齐问。
“会……会说,苏圆圆手脚可真快,这才几天啊,就和院长家的儿子谈上恋爱,到他家吃上饭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卟——
全家喷饭。
唉,可惜我那一桌子佳肴啊,全被口水毁了!
黄豆炖猪蹄
终于正式上岗了。
对我来说,给一帮半大小孩上课并不是最难的事,难的是一大早要从又软又暖的床上爬起来,骑着助力车跨过三条河,N座桥,再闯过无数个红绿灯奔到大学城去上班。
我家住在城北,最北。大学城在城南,最南。
听着就很累对不对?所以啊,好不容易到了学校,我在校门口的包子店买了两笼小肉包,又去豆腐店打一杯豆腐脑做早餐。狼吞虎咽把这些东西吃下肚,上课时间也到了。
“同学们,嗝——,今天的色彩课,嗝——,我们学,嗝——,学习,嗝——构图与色彩!”因为早上吃的太多太快,上课时,我那不争气的胸隔肌死命抽搐。
还好大一的孩子们刚从高中毕业,对所谓的老师都怀着敬畏之心,看到我打嗝的滑稽样子,一个个愣是把小脸憋的发紫也不敢笑出来。
好孩子,老师会给你们一个高高的平时成绩的。
喝了一大杯水,我希望用水巨大的冲力把那讨厌的嗝给压下去。
“色彩这门,嗝——”搅着水声,那嗝还是晃晃悠悠地从水底下浮了上来。
没办法,今天这课是没法子上了。想了想,从包里掏出MP4,里面有苏天天上个星期给我拷的动画片,我还没来的及看,今天可能派上用场了。
“老师,嗝——这里有一些色彩应用,嗝——非常不错的动画样片,嗝——大家先看看吧!”掐着脖子,那止不住的嗝还是和声音一起蹦了出来。
学生们发出一声欢呼,全都仰着头,睁大眼睛等着看动画片。
把MP4接到电脑上,启动自动投影仪,我随便点开一个文件包,《死亡笔记》。名字听起来有点惊悚,但样图的画风和色彩确实不错,就它吧!
坐在操作桌后,我托着腮,打着嗝,和学生们一起看动画片。
灰色的画面中,一颗鲜红的苹果。
嗯,不是我最喜欢的风格。
一边在心里评估这部动画片的画风和色彩,一边用力看着中文字幕,慢慢的,我被这个非常神奇的故事吸引了。
孩子们也一样,张着嘴,瞪着眼,看的投入的不得了。
连看了两节课,老师和学生都意犹未尽。眼看着隔壁教室里的人从门前的廊上三三两两走过,我也不得不下课了。
“同学们,今天的色彩课就到这里。”好神奇,因为看动画片看的太投入,我竟然忘了打嗝这件事!
“老师!再看一会儿吧!”学生们哀求着。
“还想看吗?”我眨了眨眼睛问。
“想!”
“那么,等我下次再这么抽筋似的打嗝,大家就可以继续了。”
“噢!不要啦!”讲台下哀呼声一片。
呵呵,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
我终于实现自己小时候的梦想了!老师在上课时不说枯燥无味的理论知识,专给学生讲故事和看动画片!我做学生时没享受到,但现在做了老师,可以让我的学生享受一下。
好吧,我承认,我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做老师的自觉,糊里糊涂地总觉得自己还在上大学。
下午还有两节课,我不能回家,新办公室里装修的味道很大,我呆在里面超过一个小时就喉咙疼,头发晕。想了想,抱着文件夹,背上包,我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之前忘了交待,我三伯母她也在C学院里工作,职务是校医。
我们学院别的不大,医务室超大。有看诊区,点滴区,理疗区,还有医生休息室。
我探头探脑地敲了敲门,医务室里空空如也。
“汪医生!”我小声地叫道。
“请问汪医生在吗?”
“来了!”医生休息室的门打开,三伯母婶拢着头发从里面走了出来。
“咦?圆圆?你怎么来了?”三伯母婶发现来人是我,显然吃了一惊。
“嘿嘿,我下午有课,中午没地方去,到你这里混一会儿!”我嘻嘻笑着走到三伯母身边,挽了她的手,撒娇道:“三妈,你中午带好吃的了没?食堂的菜我真是吃够了!”
“带了黄豆猪蹄,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两眼发光,嘴里口水急涌,真是好命啊,可以吃到三伯母婶做的炖猪蹄!
说起做菜的手艺,我妈是苏家四个媳妇里最差的。幸好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有奶奶照顾我们的胃,要是让我妈做饭,估计我就和丁丁一样骨瘦如柴了。
婶婶用微波炉热菜的功夫,我端着饭盒去食堂打饭。离医务室最近的是第三食堂,一般我是不去三食堂吃饭的,因为院领导们的办公楼离这里近,院长啊,书记啊,主任什么的,没饭局的时候都在三食堂吃饭。现在已经过了用餐高峰,只有往外走没什么往里进的人,我端着饭盒走进食堂,刚要掏出饭卡买饭,冷不丁看见三伯端着餐盘站在长桌边,边上还有一个小女生。
“大叔,你能不能把那碟炸春卷让给我?”小女生应该是大一新生,眉眼间还有未长开的稚气。
“呃,这个……让给你的话,我就只能喝汤了。”三伯看了看自己的餐盘,里面只有一碟炸春卷和一碗紫菜蛋汤。他也来晚了,食堂里的菜已经卖完。
小女生还盯着他盘子里的春卷不肯走,我眼珠子一转,三两步走到他们身边说:“苏院长好!您还没吃饭吗?”
小女生和三伯同时惊地抬头看我。
“啊!你是院长!”小女生捂着嘴往后退。
三伯点了点头,跟她招了招手,说:“过来!”
小女生涨红着脸,哆哆嗦嗦地走到跟前,“院……院长好!”
“分你一半吧!都给了你,我下午就没力气办公了。”三伯说着把碟子里的春卷倒了一半在她餐盘里。
小女生瞪大了眼睛,呆了半晌才说:“谢谢院长!”然后端盘子飞奔而去。
我捂着嘴在一边咭咭偷笑。
“圆圆,你故意吓坏小朋友!”三伯转身瞪我。
“我哪有啦!院长,你吃这点能饱吗?”我指了指盘子里少的可怜的几根春卷。
“放心,我抽屉里有你三伯母给我准备的点心。”三伯压低了声音,悄悄在我耳边说。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三伯坐在超大院长桌前抱着一盒甜蜜小点心吃的兴高彩烈的样子!哈哈,真是太可爱了!
“咳,咳——”三伯清了清喉咙忽然一本正经地说:“苏老师,你也快点去打饭吧,已经没菜了,我可以友情赞助你一包榨菜条。”
“嘿嘿,不用你赞助,我可有吃!”我偷笑着转身准备走开,冷不防从我们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苏院长,能友情赞助我一包榨菜条吗?”
我和三伯回头看去,OMG!这是谁?这不是那天开动员大会坐在我边上的帅哥吗??
只见他笑咪咪地迎着光走来,嘴角微微一扬就满脸皆是融融笑意,太有亲和力了!
“曲院长?你怎么今天也到食堂来吃饭?”三伯迎上前去,笑问。
“不到食堂吃,那我要去哪里吃?”曲凌看了我一眼,目光轻轻流转,似乎在回想什么。
“呵呵,可以打电话让食堂单独做了小炒送去办公室的,书记他们一般都这样。”三伯道。
“那苏院长为什么不打电话叫人送去办公室?”曲凌依然微微笑着,看了看三伯盘子里的汤。
“我不喜欢那样。”三伯淡淡道。
“我也不喜欢。”
三伯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餐盘说:“要不要一起?”
“好,等我一下,我也去打碗汤来。”
曲凌从像傻瓜一样被晾在一边的我身边走过时,突然停下脚步,问:“你是今年新来的老师吗?我好象在迎新会上见过你。”
“我……我是!曲院长好!”我的声音既饱满又洪亮,震的我三伯端在手里的汤都泼了出来。
*****
端着米饭,我一路小跑回医务室,三伯母问我怎么打饭打了这么半天,害她菜都热了两回。
我抚着胸说:“三妈!猜我遇到谁了?”
三伯母接过饭,横了我一眼,说:“肯定是遇到你三伯了呗!他总是这么晚才去食堂吃饭,常常没有菜,是不是又用菜汤泡饭吃了?”
“是啊!他今天运气不错,还有半碟子春卷吃!就这么少的可怜的菜,他还邀了人一起分享呢!”
“哦?谁啊?”
“那个新来的正院长曲凌啊!”一提到帅哥,我两眼闪闪发光!
“哦,原来是小曲啊!”三伯母夹起一块猪蹄放在我饭盒里。
“三妈!人家可是正院长!你怎么叫他小曲啊!”帅哥院长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闪闪发光,三伯母这么漫不经心的叫他小曲,让我很不满意。
“唉哟,他小时候我还叫他凌凌呢!叫他小曲算什么啊!”三伯母一脸不以为然。
“啊——”我嘴里含着的猪蹄掉了下来,“三妈,你……你认识曲院长?”
“怎么不认识,他们曲家和我们苏家说起来可是有渊源的。”
“什么渊源?”我饭也不吃了,盯着三伯母追问。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快点吃饭!”三伯母敲了一下我的头,不肯告诉我。
我想了想,既然和我们苏家有渊源,那家里肯定不止三伯母一个认识曲凌。要说到最清楚两家关系的,非我奶奶莫属。三伯母既然不肯多说,那我也不追问,奶奶才是我的资料库。
这个家里,没什么是我苏圆圆想知道却搞不清楚的!
倒霉的一天
我爱上三妈做的菜了。
栗子烧鸡,糖醋子排,炸丸子,红焖大排……
我妒忌苏天天,每天都可以吃到这么多油腻腻的好菜!虽然奶奶做菜的手艺也很好,但她尽做什么青菜豆腐,土豆青椒,苋菜蒜头,黄瓜鸡蛋之类能让人把肠子都吃细了的素菜。因为健康杂志上说,这些个东西可以长寿。
我不要长寿,我只想吃肉!!
星期天奶奶终于做了一顿红烧肉,我和我爸两个望着一锅红亮亮的肉两眼放光,垂涎三尺。呼呼拉拉吃到肚皮发撑,饱的连喝水都要吐出来的程度,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再看看锅里,还有十几块没吃完的肉。我和我爸对视一眼,立刻跳起来说:“剩下的肉是我的!明天我下午有课,给我带到学校去吃!”
我爸冲我翻了个白眼,挺着肚子边剔牙边懒洋洋地说:“想的美!要不是我把肉买回来,你以为你今天能吃到红烧肉?”
我撇了撇嘴,说:“那好吧,一人一半!不能再退让了!”
我爸抽了张面巾纸擦了擦嘴,嘿嘿一笑,说:“这么点肉,一个人吃都还不够,两人分多没意思。不如这样吧,明天早上咱们俩谁起的早,谁就可以把这肉给全部吃掉,起晚了没吃到肉的人不许有怨言。”
“好!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我拍着桌子同意。哼,虽然我不勤快,但我爸更懒!好歹定个闹钟还能把我闹醒,我爸他是就算地震打雷也要睡到早上八点钟的人!这顿肉,我苏圆圆赢定了!
为了第二天能早起,一向喜欢熬夜的我,破例在十一点之前上床睡觉,还把闹铃定在平时想也不能想的五点半,这都是为了我的肉啊!!
临睡前我偷偷到爸妈房门口看了看,我爸坐在床上抱着一盆酸枣吃的正欢,又在看《环宇探索》,还呵呵傻笑!他这副样子,拍下来让他局里那些同仁都看看才好呢!傻不啦叽的!
这一夜,我好梦不断,每个梦里都有红烧肉和炖猪蹄。
美好的一夜。
闹铃响时,我正抱着自己的左手啃来啃去,口水流了一枕头。瞧我这出息!嘿嘿,怪不得从小姐姐她们都叫我“食肉动物”。
冲到卫生间刷牙洗脸,头发也不梳,我就往厨房飞奔而去。拉开冰箱一看,红烧肉的锅子还好好地放在里面。肉是我的啦!我欢呼着把锅端出来,准备放到煤气炉上去热一下。刚端到手里,就发现不对劲。太轻了,轻的好像什么都没装!我揭开锅盖一看,啊!肉竟然一块都没了!我的肉!我的肉跑到哪里去了?
抑制住放声大哭的冲动,我跑到爸妈房间,用力敲门,没人理我。顾不了那么多,我拧开门把儿闯了进去。
我爸裹着被子睡的正香,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妈也正睡着,听到我进来的动静,迷迷糊糊地问:“是圆圆吗?起那么早,今天有课?”
“妈妈,我的肉呢?”
“什么肉啊?”
“冰箱里昨天晚上没吃完的红烧肉啊!”
“哦,你爸昨天半夜两点多钟突然起来,说是要吃肉什么的,我睡的朦胧,搞不清他干嘛去了,可能是被他给吃了。”
“什么?昨天半夜被他吃了?”晴天霹雳,一个响雷在我头顶上炸开,我的肉啊!红烧肉没了!
“爸你这个骗子!竟然半夜起来把肉偷吃了!太过分了!你给我起来!赔我的肉!”我恼羞成怒地一屁股坐到老爸身上,扯着他的脸颊大吼。
“呼——呼——呼呼——”我爸打着大呼噜,一个大翻身把我从床上掀了下去。
可怜我屁股朝上脸朝下,摔在地板上,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吃屎。
这就是我悲惨星期一的清晨。
然而,这还只是悲惨的开始。
*****
中午上完课,我背着包去医务室找三妈。最近只要中午在学校吃饭,我都去她那里混好吃的。三妈知道我要去她那里吃饭,带的菜又多又好。常常是我头天中午说好想吃什么,第二天她就给我做。可把我给幸福的,简直是比泡在蜜缸里还甜。想到中午这顿可以吃到很多好东西,早上被老爸夺走红烧肉的心头之恨也解了不少。
推门走进医务室,三妈正蹲在休息室门口的电磁炉边煮着什么。
“三妈,你在煮什么呐?”我笑嘻嘻地用力嗅了嗅,不太美妙的味道,一股讨厌的青菜味!
三妈见我来了,没有往常的兴高采烈,反而有点忧心忡忡。
“圆圆,你跟我到里面来一下。”三妈关了电磁炉,起身往休息室里走去。
咦?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要盘问我苏天天私下炒股的事?
我嘀咕着跟在她身后进了医生休息室。
三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检查报告,送到我面前,说:“这是上个星期全校教师体检的报告,我手里这份,就是你的。”
“我的?呵呵,谢谢三妈!”我笑着接过体检报告。
“圆圆,”三妈突然温柔地把手放在我肩上说:“不管你看到什么,你都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没什么不可能的。”
“啊?三妈,你说什么?”三妈的话让我头皮发麻,难不成我得了什么绝症?白血病?
三妈摇了摇头说:“你自己看吧,唉……”
我脑袋空空,双手颤抖地打开体检报告书,很认真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抬头对三妈说:“汪医生,请恕我愚钝,这报告书太学术,太专业了,我看不懂……”
三妈瞪了我一眼说:“白读这么多年书了!算了,看这儿!”
她把报告书翻到某一页,指着某一行对我说:“看到了吗?这里!!”
“脂——肪——肝!”我把那三个字给念了出来。
“没错!就是脂肪肝!”三妈痛心疾首,捏着我的脸说:“你才多大啊,竟然有脂肪肝!真是人活的岁数大了什么事情都会看到!”
“我……我吗?”我愣愣地指着报告书说:“汪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就是你——苏圆圆!C学院史上最年轻的脂肪肝患者!”三妈摸了摸我的肚子说,“平常没见你奶奶烧什么荤菜啊,怎么就把孩子给养出脂肪肝来了呢!”
“真的是我?”我睁大眼睛,双手捂着自己的肝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圆圆,你老实跟我交待,平时自己在外面都偷吃什么了?”三妈手抄在白大褂里,完全拿出了医生的架势。
“我……我就是喜欢吃吃麦当劳的新地,肯德基的汉堡,还有小区门口王二麻子家的烤羊腿和烤里脊,全记的小笼汤包,老张记的干切牛肉,北街口那家的捆蹄,还有……”
“行行行,你别再报菜单了,”三妈皱眉打断了我,“你都什么时候去吃的这些东西啊?在家一天三顿饭没把你喂饱啊?”
“在家都吃草,当时吃饱了回头一会儿就饿了呀!”我嘟着嘴说:“下班以后,上班路上,如果碰到有好吃的,我当然会买点吃吃。”
“就你那食量,会是只吃一点点吗?”三妈站起身来,拍拍衣服说:“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病人。你以后每天中午还是过来吃饭,不过我会为你特别做一些东西。早餐,晚餐吃什么你得听我吩咐,晚上回去到底吃了什么第二天也要如实给我汇报。至于在外面买什么肯德基和烤羊腿,一律禁止!”
“啊?三妈,你是帮我治脂肪肝吗?开点药吃吃不就好了!”我不情愿地拖了她的手哀求。
“你只是轻度脂肪肝,是胖引起的,只要适当减肥,脂肪肝自然就好了!”三妈又掐了掐我的脸说:“圆圆,我是要帮你减肥!”
“减肥?”我捂着额头大声呻吟,别以为我不知道减肥是什么,那绝对是惨无人道的自虐!现在我竟然也要减肥?
在我还神思恍惚,沉浸于减肥的恐惧之中时,三妈端了一大碗青菜汤放在我面前。
“三……三妈,这是什么?”
“你的午饭。”三妈很淡定地回答。
“就……就这个?”我张着嘴指着青菜汤一脸惊愕地问。
“恩,就是这个。我在里面打了一个鸡蛋,还搁了一点点饭,营养足够了。吃完不许坐,给我站半个小时后才准睡午觉。”
“滋……滋滋……”我已经说不出话,只有倒吸凉气的份儿了。
我本来很不喜欢吃青菜,但吃青菜总比饿肚子强。哀叹了半天,我不情不愿地端起了菜汤。
把鸡蛋翻出来吃掉,然后喝完稀溜溜的汤。也许是水在胃里涨起来的原故,还真有了点饱的感觉。接着是饭后罚站。我对着西窗看操场,一帮精瘦的男孩子在打篮球,看他们身上那骨头茈的,都快从薄薄的皮肤里戳出来了!唉,我身上多的,正是他们缺的。如果能互相转换一下,这个世界岂不是会变的更加美好?
罚完站去午睡时,我突然想上厕所。从洗手间出来一摸肚子,瘪瘪的,又饿了。
在三妈的严密监控之下,我不能找东西来偷吃,只得乖乖爬到她的休息床上睡午觉。中午我又做梦了,梦到自己揪着我爸衣袖,哭着闹着让他还我的红烧肉。
****
下午的课,我上的没精打彩。谁能饿着肚子上好课啊!
正在用PPT给孩子们讲图,突然手机在讲台上拼命地震动起来。上课前我一时大意忘记关了,只好装死不理它。可那手机竟然没完没了地震动,大有我不接它就要一直震动下去的趋势。我伸头一看号码,是我二姐苏晨晨。难道她出什么大事了?
“同学们,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大家先自己看一下图。”我不好意思地拿着电话躲到教室边上去接。
“喂,二姐……”我刚要问话,电话那端的苏晨晨就用炸雷一般的声音吼了出来。
“要死了苏圆圆!你竟然得了脂肪肝!我说你怎么搞的啊?让你少吃点肉,多吃点水果,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连脂肪肝都得了,我看你还敢不减肥!过两天我会回来,找人给你配减肥的方子,你敢不老老实实给我吃,我就把你——哼!你在上课吗?我挂了!”二姐一通怒吼之后咔嚓挂断了电话,我脸色发青地捏着电话杵在原地。连远在N市的二姐都知道这事了,那么我们全家还会有人不知道吗?
果然,我还没走上讲台,电话又开始震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来电号码,好嘛,这次是大姐苏真真。
“喂,大姐……”
“我说苏圆圆,你怎么就不能听一回我的话减减肥呢?上次你姐夫就问了一句你多重,你还气上半天。好了,你的体重就不知道,可你得了脂肪肝谁还能不知道吗?我生完宝宝以后也胖来着,可我不也很快就瘦下来了?减肥没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听大姐的话,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好好减肥!你在上课吧?我挂了!”
喷血,你们也知道我是在上课啊?那还这么契而不舍地打电话来数落我?
电话又响了,我气乎乎地一看来显,苏天天!
接通电话,我不等苏天天说话就大吼道:“是,我得了脂肪肝!我必需得减肥!你们个个都是苦口婆心,就我一个是只知道吃不知道身材的笨蛋行了吧?”
“呃……三姐,”苏天天在电话那头滞了好一会儿才回问:“你刚才说什么?你得了脂肪肝?”
“嗯,我看地球人都知道了。”
“啊——啊——啊哈哈哈!!苏圆圆竟然得了脂肪肝!这真是本年度最让人震撼的家庭新闻!三姐,你多保重啊!我挂了!”
“喂!原来你不知道啊!苏天天!!”我对着电话吼,苏天天却已经挂了电话。
气死我了!竟然亲口把这消息泄露给了苏天天!我真是……恨不能一头撞死正放着PPT的幕墙上!
好不容易平息了情绪,我走回讲台准备继续讲课。结果刚站上讲台就看到台下一片张大了嘴的大孩子。
“老……老师……”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孩子天真无邪地问我:“脂肪肝是什么?”
撞死吧!撞死吧!我还是撞死得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
咬牙在大孩子们奇怪的眼光中上完课,我狼狈不堪地逃出教室。
真是倒霉透顶的一天!
刚回到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坐下想喝口茶,丁丁就冲到我面前,脸上急吼吼的表情,让我以为她是又一个知道我得脂肪肝的人。
“圆圆!快!快去院长室!院长刚才打电话找你!”
“唔?院长找我?”难道是三伯也知道我脂肪肝的事,要用领导的权威来命令我减肥?
“对!院长让你一下课就到他办公室去!”丁丁脸上满是担忧。
“哦,是苏院长吧,我马上就过去。”我端起茶杯说。
“不是苏院长,”丁丁摇了摇头,“是曲院长!正院长曲凌啊!”
曲凌?我得脂肪肝和他有什么关系?
在去院长室的路上,我一直在揣度着曲凌找我会是什么事。正想的出神,突然从拐角处蹿出一个少年。
“苏……苏老师!”少年额上全是汗,脸颊也是红的。
“呃,你是?”我觉得他的脸有点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这个!”少年向四周看了看,慌慌张张地将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说:“苏院长让我给你的!你一定要看!”
“啊?苏院长?”我愕然地拿着纸条,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想要向那少年问问清楚,这小鬼竟然早已经跑的没了影子。
拆开纸条,里面只有寥寥数语。
“一口咬定没有!只是截图!”
黑色的惊叹号很大,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可我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三伯这纸条到底什么意思呢?难道和曲凌找我的事情有关?
心里不禁忐忑起来,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尽管走的很慢,院长室还是出现在我面前。
纸条还捏在左手心里,已被汗湿透。举起右手轻轻敲门。咚咚——
替我开门的是系里的教研室周主任。
“主任?”我惊讶地举着右手问。
周主任面沉似水,深看了我一眼,说:“进来吧。”
感觉到从房间里透出来的冷气,我在进门时打了个冷战。
院长会客室里,坐了一圈领导,曲院长,苏院长,王院长,刘主任,郑主任……
这些领导环坐成一圈,而我站在这个圈子的中心,犹如众矢之的。
“领导好。”我强自镇定,脸上倒也没变颜色。偷偷看了一眼三伯,他低着头,根本没看我。
“苏老师,你坐吧!”坐在中间的曲凌指了指我身边的一把小椅子,他的声音还是温和,听不出什么异动。
“谢谢!”我在小椅上坐下,腰杆挺的笔直。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绝不是那种光是听见雷声就被吓破了胆的胆小鬼。
“苏老师,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可以吗?”周主任突然开口。
“可以。”我点了点头。
“上个星期一的色彩课上,你都给学生讲了什么内容?”周主任的声音严肃而凝重,像在审问杀人犯。
“上个星期,”我皱眉回忆,“应该是构图与色彩的关系。”
“是吗?”主任反问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没再开口。
“可是有人举报,说你在色彩课上放动画片给学生看,并且……还是国家禁放的《死亡笔记》!”周主任陡然提高了声调。
我的心呯地一跳,似被铁锤狠砸。那张纸条的内容又浮现在我脑海里。
“一口咬定没有!只是截图!”
我咽了口唾沫,抬起头,眼前是众领导雪亮如刀锋般的眼神。
除了我三伯和曲凌之外,所有的眼神都闪着一些嗜血的光,似乎在为立刻就能把我碎尸万段而兴奋着。
突然明白,自己是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
权利,争斗,倾轧,从不曾停歇。
我小小一个苏圆圆他们并不会放在眼里,他们的目标是我三伯。
脑子在片刻空白之后又飞快地运转了起来。三伯给我那张纸条,想来是他知道事情后又来不及亲自通知我,只能想法子让我按他的话去做。为了保全我,他一定会做一些可能让别人抓住把柄的事。
不行,我不能让三伯为了我而陷入别人的陷阱。我算什么,大不了下岗回家卖彩票,只要有吃有喝能画画,我苏圆圆活的同样滋润。可三伯不同,他一辈子正直,能做到副院长的位子全是用一分分血汗自己努力得来的。爷爷曾说过,三伯心性如莲,太高洁,倘若他肯折一折腰,又怎么可能只是今天这个位子!
敬爱的三伯,为了我的工作,你不得不和那些老甲鱼,老泥鳅进行利益交换,圆圆不要你为了我再去做那些违背心意的事!
“我——”张开嘴,刚想一口把所有事情的罪状都认下来,突然曲凌打断了我。
“苏老师可能记不太清了,我们不妨再问问当天听课的学生。”曲凌对周主任挥了挥手,“那几个学生呢?请他们进来吧。”
第一个进来的,就是给我送纸条的少年。怪不得脸熟,原来是我自己的学生。
这孩子显然是已经被授意过的,不管别的领导怎么问,他都对答如流,一口咬定我只是放了几张图片用来教学,他们也不知道那些图片是出自哪里,对故事情节更是一点不清楚。
后面进来的几个学生,也和第一个少年一样的回答。显然,都是已经安排好的。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什么叫众口铄金,我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可是,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救我。
最可疑的是曲凌,我三伯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大局上完全是他在和其他领导周旋。
他为什么要这样维护我呢?仅仅见过两次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领导,为什么会为了我而得罪那些老泥鳅?难道是三伯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么想着,我不禁抬头看他。
长眉舒展,嘴角始终带着微笑,不管对方刺过来的剑招有多锋利,他都能在谈笑间用轻轻一言化解干净。当他看着那些人时,我觉得那看似柔软的微笑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嘲弄。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坦然开口承认自己的过错。
已经晚了,三伯和曲凌的牌早已摊开。我这时若是傻不啦叽的多一句嘴,简直就是置他们于悬崖绝地。
几番讨价还价,最后对我的处罚决定是,用图不当,停课一周在家写检查。
这算什么处罚?根本就是给我放假!
心却轻松不起来,我一个不经意的过错,给三伯添了那么多的麻烦。还有曲凌,我们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偿还。
****
带着脂肪肝的体检报告和学校停课检查的处罚决定,我灰溜溜地骑着电动车回家。
真是超级倒霉的一天,在家门口我因为望呆,没看到前面的石头被绊的又跌了个狗吃屎,和早上跌的那一跤可谓首尾呼应。
一进门,一屋子黑脸。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伯二伯,还有苏天天。
“咦?大家都在啊!呵呵,等我吃饭吗?”我捂着跌了个大洞的裤子强言欢笑。
“我们已经吃过饭了。”苏天天狡诈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哦……这样啊……那……那我自己去吃吧……”我小心翼翼地往厨房方向挪动。
“苏圆圆!”大伯一声怒吼,“你竟然和我一样得了脂肪肝!”
“那个……大伯,我是轻度的啦,和……和你那不是一个层次滴……”我小声地辩解。
“圆圆,你现在到底多重?”二伯说话一向温和,但他的内心可不温和,我一向认为我爸兄弟四个里面他才是最难对付的。
“我……我……体检报告上有体重啊!你们自己看!”我心虚地把体检报告奉上,其实检查身体时我根本没称,那个负责称体得的老太太问我多重,我就随口报了个不太丢人的数字。可能老太太眼神不好,看也没看我就往上填。
二伯接过我的体检报告,找到身高体重这一栏,念道:“身高一米六八,体重五十五公斤。”
“不可能!”我爸第一个跳起来,“我上次背过她,重的像只小猪,绝对不止这个吨位!”
其余众人一齐点头。
“嘿嘿,不如这样吧,”苏天天坏坏一笑,“三姐你今天就当着全家人的面称一□重如何?”
“什么?”我咬牙切齿地瞪着苏天天,死小子,你皮痒了是不是,竟然在这个时候给我出馊主意!
“对!当着我们大家的面称一称!”
“好!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去拿称!”苏天天欢天喜地的去找电子称。
“我不要!!”我大吼一声,准备夺门而逃,无奈被老爸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落到这般田地,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苏圆圆反省
关于我的真实体重,这一直是全家人都很好奇的未解之谜。他们无数次地要求我当众称重,全都被我以个人隐私为由坚定地拒绝了。今天,他们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用暴力让我屈服,都是那该死的脂肪肝!
就在众人压着我往电子称上站,体重即将暴露的千钧一发,我扯着喉咙大叫:“我今天被学校停课检查了!”
反正迟早会暴露,不如这会儿拿出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果然,全家人都被我的话给震住了,以一种静止状态呆呆地看着我。
“圆圆,你……你说什么?”妈妈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我……”咽了口唾沫,我硬着头皮说:“我闯了祸,要停课一周在家写检查。”
妈妈扶着头,倒在身后的沙发上,看来是气晕了。
爸爸倒还冷静,松开我的手问:“到底闯了什么祸?要是学校的人故意刁难你,我绝不放过他们!”
“是我……是我的错,我上课时给学生们看的资料不当,这处罚已经算是轻的了。”我瞥了眼躲在一边看热闹的苏天天,追根究底,都是这家伙害的!
“圆圆,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二伯用食指点着我的额头问,锐利的眼神看的我心虚不已。
“总之,是我不对,是我犯的错,我给三伯添了大麻烦!我……我对不起大家!”用力眨着泛红的眼睛,假装自己已经快要哭出来,我捂着脸奔回自己房间,把一屋子人丢在身后。
晚饭当然没吃,心情悲痛的人怎么会吃的下饭呢?再加上我的脂肪肝,估计大家也没给我留饭。
唉,原来好运气也是会到头的。我想,之前的二十三年,我用掉了太多的好运气,所以,现在我大概开始走霉运了。
*****
清晨的鸟鸣,提醒我新的一天已经来临。躺在床上不动,听见爸爸妈妈在楼梯口说话的声音。
“我进去看看圆圆!”爸爸的声音。
“有什么好看的!让她自己好好反省,你快去上班!”妈妈拦住爸爸。
“谁不会犯错?圆圆刚工作,你别对她要求这么高!”
“我要求高?”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我这都是基本要求!就是因为你从小太宠她,什么事情都由着她,才会害她长这么胖,还在工作里犯大错!”
“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得了,我走,我上班去了~~~吴老师,再见!”爸爸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灰溜溜地消失在空气中。
认真地盯着天花板,摸着因为太饿而失去知觉的肚子,回想小时候的点滴,这样的对话,在爸妈之间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不用脑子不负责任地去做事,不仅会害自己,还要连带亲人跟着受累。我不想,不想成为别人的负累。
楼下院子里传来悠扬的古琴声。是爷爷在打太极拳,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在晨光中,曲韵里慢悠悠地打一套太极。
昨晚睡前没将窗帘拉上,阳光透过玻璃一点点照进房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并没有随着光亮变的好起来,反倒越来越糟。
床头的电铃突然响起,我按下对讲键,奶奶的声音在那端响起:“圆圆别睡了,快下楼来吃早饭!”
“奶奶早!”
“还早咧!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嘿嘿,我马上下来!”
“早饭”两个字像是给我注入活力的强心剂,让我全身的细胞又有了活动的力量。爬下床,洗脸刷牙,把头发随便扎成马尾,我趿着小熊拖鞋赶到厨房吃早饭。
一杯鲜豆浆,一只剥了壳的白水煮蛋,三片生菜叶,半颗苹果。
我盯着饭桌看了半天,只看到这几样让人没食欲的东西。
“奶奶,我想吃肉包子!”我撅着嘴跟在奶奶屁股后面说。
“你三妈昨天晚上送了给你特别制订的食谱来,为了帮你减肥,治好可怕的脂肪肝,你必需按这个食谱吃。圆圆,不是奶奶不给你肉包子吃,奶奶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好啊!”奶奶把一张食谱递到我眼前,我扫了一眼,上面写的最多的就是“青菜”,“白菜”和“生菜”!都是我讨厌的!
正想和奶奶撒娇,让她通融一下,打完拳的爷爷背着手走了进来。
“爷爷早!”
“恩,圆圆起来啦!”爷爷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从今天起要好好按食谱饮食,为了你的身体,你奶奶昨天急的一夜没睡好。”
“是……”在爷爷面前,我不敢啰嗦,乖乖低头坐下吃早餐。
“圆圆,一会儿吃完饭,你跟我到后堂去一下。”爷爷喝了口茶,渺渺茶气里,他的声音又轻又淡,却让我心头猛地一沉。
后堂……爷爷只有批评教育人时才会用的地方。
听爸爸说,后堂里有一根红木棍,是老太爷传下来的。他上初中时,有一次曾被那棍子打的三天下不了床。
今天,看来我难逃一死。
豆浆有些凉了,喝下去腻在胸腹之间,说不出的难受。
****
后堂是一间木结构的屋子,据说每一根木头都是从老家的祖屋里拆下,按原样复建的。说白了,这间屋子没有建设规划许可证也没施工许可证,完全是个违章建筑。好在盖的隐密,堂前种了密密一片枣树,又砌了石墙,爬了一架葡萄藤,如果没有家里人带着,外人是找不到这里的。
平时没事,我喜欢一个人躺在后堂前的石台上看书,听音乐,觉得悠闲又安静。今天不同,跟在爷爷身后,我心里一直在打鼓。爷爷会不会用那根红木棍教训我呢?摸摸屁股,想到可能会开花,很后悔没穿条厚些的牛仔裤。
按规矩在老太爷的牌位前磕头行礼。磕完头,我偷偷看了背着手站在一边的爷爷,没敢站起来。
“起来吧,跟爷爷到这边来。”爷爷往屋右走去,我得了令,连忙站起来跟着走了过去。
屋右面的墙上没别的东西,只挂了一块红色的匾,上面写着“教育世家”四个金字。
爷爷还是把手背在身后,仰头看那块匾道:“圆圆,你还记得这匾吗?”
“记……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从我有记忆开始,这块匾就已经是家族的荣誉,也是我的骄傲。
“我们苏家,按家谱上记载秦汉时就出过太傅,明清两朝,入仕为官的不少,也是门生满天下。你太爷爷,原是国民党时此地的教育局长,虽说是国民堂的教育局长,但办学教育的事情不管谁当政都一样做,我和你奶奶毕业的师范学院就是你太爷爷一手创办起来的。我原有位兄长,大我十多岁,幼年时曾教我读书识字,后来被极偏远的地方聘去教书,几年后,再无音讯。我那时还在念私塾,因为想念哥哥常常半夜哭醒,后又大病一场。病好后,我便立志要与他一样教书育人。”
我垂着头,不敢看爷爷,他的声音像是从很久远之前的时空慢慢传来,让我想起那战火纷飞的动荡年代。
“我与你奶奶一辈子教书育人,呕心沥血从不敢懈怠,也算是做出一点小小成绩。到了你父母这一辈,你大伯和大伯母,三伯,你母亲,都是执着教者的笔辛苦育人。还有你父亲,他现在虽然调任到机关,但他当年从徐师大毕业后也是做了很多年的教师。虽然现在还不能说他们做出了多大的成绩和贡献,但至少他们都勤恳敬业,有一个正确的信念。
现在到了你们这一辈,真真和晨晨都没有从事教育工作,她们有她们的喜欢,也有她们和工作的缘分。圆圆你知道吗,当我晓得你会成为这一代孙子中第一个继承教育事业的孩子时,爷爷有多开心!”爷爷长吸了口气,继续道:“从你做了老师那天开始,我的心才算放下来。我们家,总算对的起这块匾,对的起‘教育世家’这四个字!”
“爷爷……”我嘴一撇,眼泪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这一刻,我才真正感到羞愧,开始反省自己,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名教育者,知道这块荣耀的红匾里也有了我的一份。之前的我,都只是以混日子的心态去上班,根本没有用心去体会过作为一名教师的真正意义,所以,才会不负责任闯下大祸。
“爷爷你打我吧!!”我往堂间的木椅上一趴,真心实意地想让爷爷用那根红木棍教训我一顿。
“呵呵,”爷爷摸了摸下巴,伸手在我圆滚滚地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起来吧,从小爷爷也没打过你,现在都这么大了还用得着我打吗?”
“爷爷!”我一骨碌爬起身,抱着爷爷胖胖的肚子哇哇大哭起来,“爷……爷爷!我跟你保证,我……我一定好好教书育人,绝不丢苏家的脸!我……我知道自己能进大学教书是靠关系,我会考在职研究生,努力学习,不让三伯再为了我烦恼!”
“乖孩子,爷爷相信你!不过,你能不能再答应爷爷一件事呢?”
“呃?什……什么事?”
“呵呵,要好好减肥啊!”爷爷慈爱地拍了拍我的小圆脸笑着说。
“噗——”我破涕为笑。
****
在后堂哭了一场,还没走回房里我肚子就饿了。想到答应爷爷要好好减肥,便打消了偷偷溜出去买大肉包吃的念头,准备喝包牛奶就回房去认真写检查。
才进厨房,一个圆滚滚的小肉球就扑进我怀里。
“胖……胖姨!嘿嘿!”
“宝宝?”我惊奇地搂着小肉圆,抬头一看,我姐夫正站在桌子边从一个大包里往外掏东西。
“圆圆,正找你呢!”
“找我干嘛?请我吃饭啊?”我抱着肉圆儿坐了下来。
“听说你被学校停课检查了?”姐夫笑咪咪地问,很有点兴灾乐祸的味道。
“哼,你消息还蛮灵通的。”
“苏天天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真真了,让好好安慰你来着,结果真真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你关机不接。”
“告诉我大姐,我没事,让她放心。”
“恩,这话我已经对她说过了,你放心。”
“姐夫你!哼——,今天过来什么事啊?”我捏着肉圆儿的小胖手玩,小家伙一直咯咯笑个不停,嘴边两个深深的酒窝,可爱的让人想咬她一口。
“其实呢,”姐夫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圆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咦?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姐夫你还有求我的时候吗?”
“我不和你抬杠,先说你帮不帮忙吧!”
我姐夫贺云聪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脑子转的比谁都快!都不明白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死心塌地喜欢我那笨蛋姐姐!
“你得先说清是什么事啊,回头你让我帮你去杀人放火,难不成我也得答应?”
“放心,没这么夸张。只是小事一桩,圆圆你就答应帮我和你姐吧!”姐夫弯着眼睛微笑着说。
刚才还说是很重要的事呢,这会儿又改口了!哼!这狡猾的人!算了,谁让他是我姐夫呢?看在他很爱很爱我姐姐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
“好吧,我答应了,你快点说!”
姐夫见我答应了,顿时松了口气,“其实,我和真真最近都请了年休假,我们两个想背包去四川旅行。本来宝宝要送到我妈那边,但正巧我妹妹在N市有点事情,我妈过去看她,这样宝宝就没地方去了。昨天听说你最近不用去上课……”
“所以呢?你们就想自己去二度蜜月,逍遥快活,把肉圆子扔给我带?”我瞪着眼睛对姐夫恶狠狠地说。
被我这么一说,姐夫的脸竟然微微红了,“什么二度蜜月,圆圆你别乱说。我答应过真真要带她去看雪山的,也答应过要带她去最高的山峰上触摸流云……”
“哇!打住!打住!你别说了,再说我要被肉麻的吐出来了~~”我夸张地捂着嘴,“行,我答应帮你们看孩子,姐夫你快走吧!我早饭本来就吃的少,不想吐出来浪费了!”
“苏圆圆,你这张嘴啊!”姐夫大功告成,愉快地把宝宝从我怀里揪出来,狠狠亲了一口,“谢谢你肯帮忙,一定要好好照顾宝宝啊!回头我有重谢!”
“嗯,你一定得重谢我!不然我就在你家门口贴大字报批斗你!”
“诺,桌上这些是宝宝平时要用的东西,还有这个包,里面是衣服和玩具,还有……”
“好啦!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可反悔了!”我抱着肉圆儿把姐夫推出门。我姐夫原来是挺酷一帅哥,怎么有了孩子以后就变唠叨了呢?
姐夫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院子里,最后和宝宝挥了挥手,终于咬牙离开了。
“爸……爸爸……”肉圆子呆呆地看着姐夫离开的背影,这会儿才恍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抛弃了。
“哇!爸爸!爸爸!”肉圆在我怀里死命挣扎起来。
“宝宝乖!爸爸过几天就回来哦!”我拍着她的背安慰。
“爸爸!爸爸!”肉圆子已经开始哭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我怎么接了这么个棘手的任务啊!
“奶奶——”我只能向老人家求救,希望她能把肉圆儿给搞掂了。
惊讶的一天
我家肉圆子绝对属于超好哄的那种乖宝宝,虽然知道自己被没良心的爹给抛弃了,但哭了一阵子,发现我手里拿着好吃的绿豆糕时,就完全把被抛弃的事忘的干干净净,转而笑呵呵地往我腿上爬,嘟着嘴跟我要绿豆糕吃。
绿豆糕是奶奶让我拿出来哄肉圆子的,但垂涎三尺的并不是只有肉圆子,我也非常想吃!小心地瞄了瞄奶奶,她坐在一边看报纸,趁她不注意,我先把绿豆糕咬掉一大口,然后把剩下的一小口塞进肉圆子全是口水的小嘴里。
啊~~真甜!真香!我咬着绿豆糕感动的眼泪汪汪,以前我怎么会讨厌吃这么美味的东西呢?真是想不通~~
我发现,给肉圆子当保姆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偷偷吃她的东西!不管是宝宝奶粉还是米糊,原来都挺美味的,还有奶奶特意为她熬的胡萝卜粥,吃起来非常香甜!我简直爱死这些婴幼儿食品了!所以啊,给肉圆子喂饭的工作,我全权包办。奶奶还很欣慰,夸我有责任心,我只能心虚地嘿嘿假笑两声回应。
听说肉圆子住我家,爸爸兴奋的不行,一下班就扑回来,嚷嚷着要给宝宝洗澡。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胖乎乎的小孩子对他来说是非常有趣的玩具。他常常遗憾地捏着我的脸说,这个玩具已经长大了,不好玩了!哼,气死人了,原来生我出来就是拿来当玩具的啊!
有一大家子人陪小肉圆儿玩,她开心地把爹娘都忘去了爪哇国,咯咯的笑声快把屋顶戳出个大洞来。我白天带了她一天,累的要命,晚上有人接手,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洗完澡,我就赶紧溜回房间,拱到床上睡觉。唉哟,我的手臂啊,酸的都抬不起来了!我看,小肉圆子也该减减肥了!
正睡的迷糊,突然屁股一痛,有人踢了我一脚。
“谁啊?”我恼怒地睁开眼睛。
爸爸穿着睡衣抱着哭的呜哩哇啦的肉圆子站在我床前。
“圆圆,宝宝之前都好好的,这会要睡觉了,突然闹起来要妈妈,怎么哄也不行!白天都是你带的,这会儿你来哄哄看吧!”爸爸的头发被肉圆儿用小胖手揪的乱如鸟窝,神情疲惫不堪。哼,你这会知道玩具也不是随便玩玩这么简单的了吧!
“宝宝乖,到姨这里来吧!咱们好好睡觉觉!”我伸手抱过肉圆子,把她搂在怀里。
也许是肉圆子已经哭花了眼,也许是我身上有和苏真真相同的味道,她扑在我怀里竟然安静下来,喃喃地叫:“妈妈……妈妈……”
“宝宝乖,宝宝睡觉觉……”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肉圆子终于沉沉睡去,我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抱着她躺下,闻着宝宝身上香香的奶味,我也闭上了眼睛。姐夫,你回来后要是敢不给我带礼物,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带着肉圆儿去划船。划呀划,船突然漏了!水一点点从船底渗上来,我急的抱着肉圆儿在船上又叫又跳。
水洇上了小腿,又洇湿了大腿,最后连腰那里都是湿湿的感觉。
“救命啊!”我急的大叫,然后醒了过来。
我还抱着肉圆儿躺在床上,窗外已有朦胧的晨光。
原来是个梦!我长长地出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好眠。
翻身时却发现不对劲,身子下面又湿又粘,伸手一摸!我的妈呀,床单全潮了!
肉圆儿尿床了!!
“妈妈~~~~”我一声尖叫,划破H市寂静的黎明。
“圆圆,你确定是肉圆子尿的床而不是你自己?”爸爸挂着两个黑眼圈审视案发现场。
“爸你胡说什么!”我恼羞成怒,“怎么可能是我!!”
“可是,这么大一滩,宝宝这么小能尿出这么多来么?”
“她这一夜肯定不止尿了一次!”妈妈一边掀床一边说:“你看这印子,明显是尿了又尿,也就是圆圆这睡着了像猪一样的家伙,换别人夜里早就发现了!”
“爸,你昨天晚上临睡前给肉圆儿吃什么了?她怎么这么多尿?”
“嘎?这个……”爸爸挠了挠头说:“没吃什么,就喝了一大杯西瓜汁!”
“西瓜汁??”我拎着湿淋淋的裤子气晕了,“哪有人在睡觉前给小孩子喝这种利尿的东西啊!爸你存心害我是吧?”
******
阳光灿烂的天气,我决定带肉圆儿去动物园看河马,听说那里的大河马生了一只粉红色,肉嘟嘟的小河马。
初冬的天气,风还不算太凉。我给肉圆儿穿上一件红色的美少女水手裙,里面穿了条非常保暖的棉裤袜,白色小皮靴,浅米色小风衣外套。哇!我家肉圆子真是太漂亮太可爱了!我搂着肉圆子猛亲,今天小姨一定要给你拍许多漂漂的照片!
因为不是双休日,动物园里的游人不多。不管是狮虎园还是猴子山,我们都可以独占一方尽情观赏。肉圆儿刚开始时还愿意自己走路,等过了猴子山,到了河马池边,她就死活要让我抱,不肯再走一步了。可怜我早上吃的是减肥餐,肚子饿,脚发软,哪有什么力气抱她。从包里掏出一瓶爽歪歪,我笑眯眯地对肉圆说:“宝宝,如果自己走,姨就给你喝这个好不好?”
“好!”肉圆儿两眼发光,回答干脆。
我舒了口气,把爽歪歪递给她。肉圆儿用一只小胖手紧紧攥着瓶子,咬着吸管咕噜噜一个劲地猛喝。我牵着她的另一只手往前走。
“慢点喝!”
“呼——”肉圆儿把吸管从嘴里拨出来,长呼了口气,然后抬头笑呵呵地对我说:“胖姨,喝完了!”
“喝完我们应该把瓶子怎么办呢?”我故意问她。
“嫩到乐极想里去!”肉圆儿把小嘴撅的老高。
“对,要扔到垃圾箱里去!”虽然她口齿不清,但我还是听明白了。是个知道环保的好孩子。
“姨!抱!抱抱啦!”肉圆儿抱着我的腿又不肯往前走。
我晕,“宝宝,刚才我们不是说好自己走的吗?”
“抱抱!!抱抱啦~~”肉圆儿视我的话如耳旁风,死揪着我的衣角要抱。
泪~~这不讲信用的坏小孩,和她老爸一模一样!
算你狠!我无奈地把她抱了起来。
走出动物园时,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负荷这小胖子才好。抱,背,驼,扛!什么方法都用尽了,我累的快要虚脱,可她就是能揪在我身上不落地。
刚走到大路上准备打车回家,天色骤变,狂风大作,暴雨眼看着就要落下。这该死的天,怎么说变就变啊!明明早上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却已经黑如暗夜。
把外套脱下来,将肉圆儿从头到脚裹个严实,顾不得自己已经冷的打颤,我拼命在路边拦车。明明平时多的要死的出租车这时候却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急的我只有跳脚的份。这万一雨下下来,肉圆子可怎么办啊!
“苏圆圆!是苏圆圆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唤。
我搂着肉圆儿扭头看去,一个拎着黑色电脑包的美丽少妇站在狂风中叫我。
“真是苏圆圆啊!”少妇捂着被风吹乱的卷发走到我身边。
“啊!曲老师!”我这才发现,眼前的人竟是初中时的恩师曲逐光曲老师!当年就是她坚持把我调入了A 班,实现了我的心愿。
“圆圆!好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曲老师顶着风打量我。突然看见我怀里的肉圆儿,有些吃惊地问:“这……这难道是你的宝宝?”
“哦,不是的,这是我姐姐家的宝宝,我带她出来玩,没想到变天了,车也难打!”
“是啊!天变的好快!”曲老师看我样子狼狈不堪,忙帮我张望四周有没有出租车,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便说:“圆圆,这雨眼看着就要下了,我家就在附近,要不你带宝宝去我家先避一会儿?”
“这……这样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
“可是……”我看了看周围,“这附近都没有住宅小区啊,那边一大片都是军区大院!”
曲老师呵呵一笑,拉了我的胳膊说:“跟我来吧!”
****
原来曲老师家是住在军区大院里的!还是那种独门独院的黄色小洋楼!
“曲……曲老师!你……你家里人是军区里的干部哦……”我站在小黄楼前仰望。
“恩,我父亲是老军人。”曲老师微微一笑,轻轻带过。“快进来吧!我给宝宝弄点暖和的东西吃!”
“逐光回来啦!要下雨了,我还担心你会淋雨呢!”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弯弯的眉眼和嘴角,光只说话都给人一种像是在微笑的感觉,很温暖。
“大嫂!今天我有客人哦!这是我学生苏圆圆!”曲老师把我拉进里间。
“啊,是客人啊!快请进!请进!”
“您好!打挠了!”我抱着宝宝赶忙打招呼。
“这是我嫂子,姓林。”曲老师为我介绍道。
“林阿姨好!”
“你好!唉呀!好可爱的小宝宝!”妇人发现我怀里的肉圆子,眼中立刻迸出惊喜的光。
“宝宝快叫奶奶!”我逗着小肉圆儿和大家打招呼。
“奶奶~~”肉圆儿也不怕生,笑呵呵地让妇人抱。(注意宝宝对奶奶的发音是“nai nai ”第一声)。
在沙发上坐定,喝着又热又香的茶,曲老师和我聊着初中时的事情。曲老师的嫂子林阿姨看起来特别喜欢宝宝,用牛奶泡了曲奇饼干喂给她吃,还不停的逗她讲话。就在我们安定地坐屋子喝茶聊天时,窗外一道火光闪过,闷雷轰轰响起,大雨倾盆而落。
好险!差一点就要和宝宝一起淋成落汤鸡。要是宝宝淋雨生了病,我姐夫回来一定杀了我!
林阿姨帮我添茶时,我连连道谢,她笑着看我说:“客气什么!”突然,她盯着我的脸愣愣地看着,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说:“唉呀!可真像啊!”
“什……什么真像?”我有些疑惑,不禁微笑着问。
“啊!连酒窝的位置都一样啊!”
“嫂子,你怎么啦?”曲老师也疑惑起来。
“逐光!你看她……她叫什么来着?”
“苏圆圆。”
“哦,你看圆圆的脸长的和照片上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很像?”
“哪个小姑娘?”
“就是这个!这个啊!!”林阿姨跑到客厅后面的照片墙上,指着一大堆照片中间的一张说,“我觉得照片上的小姑娘长大了一定就是圆圆这个模样!”
我和曲老师对望一眼,一起站起身走过去看照片。
“咦!圆圆,这照片上的小姑娘和你初中时的模样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呢!我以前都没注意过啊!”曲老师惊叹地看着照片。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穿着透明淡蓝色雨衣,笑的阳光灿烂的小姑娘,抽筋了。
那根本就是我!是我本人啊!
可是,为什么我的照片会在这里出现?
正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玄关处传来动静,一阵冷风夹着丝丝雨气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妈,我回来了。”温润平和的男声在客厅里响起。
“凌凌回来了!淋着雨了没?”
“还好,湿了一点。姑姑也回来了啊……这位是?”
我僵硬地转过身,望着发尖还滴着水珠的人,抽着嘴角说:“曲……曲院长?!”
“苏圆圆?!”曲凌瞬间表情里的惊讶,绝不少于我。
记不得什么时候苏真真曾经满怀感慨地说过,这个世界是很小的,你总会在想不到的地方遇见想不到的人。
那时,我和苏晨晨各自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我要为那个不负责的白眼向苏真真同志道歉,是我那时年纪小,见过人世间的风雨太少。
曲凌的发梢上还在滴着水珠,眼角已弯起笑意。
“苏圆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竟然答不出话来。
“打!!打住!!!”逐光老师瞪圆了眼睛,“曲凌,你和圆圆认识?”
“是啊!!你们怎么认识?”林阿姨一脸期待地问,我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
“他……他是我领导啊!”我指了指曲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领导?这么说,圆圆你现在C学院工作?”曲逐光吃惊地问。
“恩。”
“天啊!!这真是太巧了!”林阿姨笑的脸上开了花。“圆圆是逐光的学生,现在又和凌凌成了同事,真是有缘啊!”
曲凌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更浓,“没想到你竟然是我姑姑的学生,真有意思!”
“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曲逐光捂着嘴笑道。
“胖姨!抱抱!”肉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身边,搂着我的小腿抗议我忽略她。
“嘘~~宝宝,叫我小姨!我是小姨!”竟然在外人面前揭我的短,害我没面子!
“胖姨抱嘛~~”肉圆子根本不懂察颜观色,只知道一个劲地往我身上爬。我抬头见那三人都在强忍笑意,脸刷地就涨红了。
和所有的胖子一样,我最讨厌在外人面前说我胖。
“圆圆,别站在那儿,快过来坐!”林阿姨看出我的尴尬,连忙打岔。“凌凌也别愣在门口,快去换衣服,换完了下来喝热茶!”
“那我先上楼一下!”曲凌对我点了点头,而后转身上了楼。
“咱们还是说回照片的事,”林阿姨把那张照片从墙上取了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逐光,你还记得这照片是哪里来的吗?是不是你带回来的?”
“不是啊,我怎么会有圆圆小时候的照片嘛!”曲逐光摇了摇头。
“可是真的好像呢~~”林阿姨伸手摸着我的脸感叹。
“那个……其实就是我啊……”我搂着肉圆子坐在一边小小声地说。
“果然!”林阿姨激动起来,“我就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这小姑娘就是圆圆!”
“可是,嫂子,这照片是谁拿来挂在墙上的?”曲逐光越发疑惑。
“好像是凌凌啊!很多年前,那时他刚高中毕业吧,说是要在家里做一面照片墙,就找了很多照片镶框,叮叮咚咚敲了好几天,做了这面墙。这照片就是那时他挂在墙上的!”
“曲凌?”我和曲逐光异口同声地大张着嘴反问。
正叫着他的名字,曲凌从楼上走了下来。
“姑姑,你叫我?”
“你过来!!”曲逐光伸手把曲凌拉到身边,把那张我小时候的照片举到他面前问:“这张照片你是哪里来的?”
曲凌望着那照片,略皱了皱眉,而后云淡风清地答道:“哦,这是圆圆,是苏圆圆小学五年级时的照片。”
哇噻!竟然回答的这么精准!我都搞不清楚照片上的我到底几岁!
“但你怎么可能有圆圆小时候的照片?除非那时候你们就认识!”林阿姨两眼放光地追问。
曲凌微微一笑,道:“你们以为她是哪家的圆圆?她是苏家的圆圆啊!”
“苏家?”
“对,是老苏家。”
“老几家的?”
“苏老四家的。”
“天啊!她竟然是老四家的孩子!”林阿姨的表情激动的不行,我头上的雾水却越来越多。上次三婶是说过苏家和曲家有点关系,但我后来一直没机会到奶奶那里去刨根问底。看现在林阿姨那激动的表情,莫非我家和他家是世交?不会啊,世交哪有平时不来往的。不是世交,那么,是世仇?
唉呀妈呀!我落仇人手里了!还带着宝宝!
“可是,就算圆圆是苏家的孩子,这和你有她的照片也没什么关系啊,你们小时候应该没见过面才对!”林阿姨还算有点脑子,没被曲凌给忽悠过去。
“见过,圆圆也许记不得了,她那时太小。”曲凌转头看着我,脸上除了微笑,还有些不可琢磨的表情。“她大姐苏真真只比我低两届,有次学校组织活动,苏真真带着圆圆一起去了,我就是那时见到的圆圆。”
“啊?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活动。
“圆圆你该记得,小学五年级时你跟着苏真真一起去了黄山。在黄山站的出站口里,你和真真走丢了,是我找到的你。那时……让我想想,”曲凌眯着眼睛看向窗外的大雨,“那时你总是叫我哥哥,像小尾巴似的粘在后面。照片就是那时候我帮你拍的。”
在曲院长的再三提示下,我终于想起来了!确实是小学五年级的夏天,苏真真的学校组织旅行,我死活要跟着去,大姐也就带我一起去了。那次旅行中,我遇到了一位非常亲切的大哥哥,他总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一起走。我累了,他会背我,我无聊了,他还会讲故事给我听,一路上我总是叫他曲哥哥。十一年前的事了,黄山当时的风光,还有记忆里曲哥哥的模样都早已模糊,我只是记得有这样一位温柔可亲的大哥哥曾经黄山光明顶的霞光下抱着我看过云海和日出。(此处请详参《枕在蔷薇花瓣》第七章)
可是!可是那个大哥哥怎么会是曲凌?怎么会??
“啊~~~凌凌和圆圆竟然还有这么有趣的缘分啊!我的神啊!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我一定以为自己在听童话!”林阿姨显然很兴奋,眼眸晶晶发亮,颊上透着少女般的红晕。
“这真是个小的可怕的世界……我教了圆圆两年,都不知道原来她是苏家的孩子。”曲逐光挑着眉毛摇头,“大嫂,我们家看来和苏家还真的是有缘呢!”
林阿姨连连点头道:“是啊,苏家一直避着我们,你看,这缘分来了就是想躲也没有用!偏偏两家就是有扯不断的关系!”
“那个……”我举起右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圆圆要问什么?”
“我们两家是不是……世仇?”
“什么?世仇?哈哈!圆圆你可真会说笑,”林阿姨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们两家可是生死之交!感情好着呢!”
“真的吗?”我有些怀疑地问,“可是……我们两家都没怎么走动过耶……”
“那是你家老避着我家……”林阿姨正要说话,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沉沉的咳嗽声。
“哟,老爷子醒了!”她急忙从沙发站起来,“逐光,你去厨房让阿姨把梨子羹热一下,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好。”曲逐光也跟着起身,“圆圆,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没事,你们忙!”
“胖姨~~吃~~吃~~”肉圆子听到梨子羹三个字,撅着嘴跟圆圆撒娇。
“咳——咳——”跟着咳嗽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驻着根龙头拐棍慢慢走下楼来。曲凌忙走到老爷爷身边,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
“爷爷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没事,我好多啦!区区一个小感冒,能耐我何?”老爷子很豪迈地对曲凌挥了挥手,“咦,这位是?”
“爷爷,这是苏爷爷家的三孙女,苏圆圆。圆圆,这是我爷爷。”
“爷爷好!”我也是懂规矩的人,端端正正给曲老爷子行了礼。
“什么?老苏家的?我没听错吧!哈哈!这么可爱的女娃娃,竟然是苏文同那个老迂腐的孙女儿!他可真是好命!来来,到爷爷这里来,让我看看!”曲老爷子从上衣口里掏出副老花镜,颤颤巍巍地戴到脸上。“哟,还有个小的呢!这又是谁家的?”
我捏了捏肉圆子的小手说:“曲爷爷,这是我大姐姐家的孩子。宝宝,快叫太爷爷好!”
“太……太牙牙~~~”宝宝含着口水,口齿不清地乖乖叫道。
“好!好!”曲老爷子脸上乐开了花,“苏老头子真是好命啊!竟然连重重(指重孙子和重孙女儿)都有了!可怜我……”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瞟了曲凌一眼,“我也没几天好活了,还不知道自己的重重在哪里~~唉,我这可怜的老人家哟!”
“爷爷您该吃药了。”曲凌面无表情的岔开话题。正巧曲逐光端了梨子羹进来,曲凌从茶几上的药盒子里掏出药来,递给曲老爷子,“先吃药吧,吃完了正好用甜汤过个口。”
“太……太牙牙……宝宝吃……”一向贪吃又不怕生的肉圆子盯着那碗冒着甜香的梨子羹,竟然滴着口水跑到曲老爷子那里讨吃食。
“宝宝!”我慌了手脚,这小肉圆真是把苏家的脸都丢尽了!“宝宝乖,快过来!那是爷爷的甜汤,宝宝来喝牛奶吧!”
“没事!让宝宝喝!”曲老爷子一看到宝宝那憨憨的可爱样,笑的眼睛都藏到皱纹里去了,“宝宝来,到太爷爷这里来吃!”
于是,小肉圆子根本不听她小姨我的话,转而投入曲老爷子的怀抱,只为能吃到甜甜的梨子羹。
唉,世上又多了一个认吃不认姨的小没良心~~~
“圆圆,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你晚上就在这里吃饭,回头我让曲凌送你回去。”曲逐光拉了我的手说。
“啊~~曲老师,不用客气的!等一会儿雨小些我就带宝宝回去了。”
“当然要留下吃饭!”曲老爷子抱着肉圆子大声说:“让曲凌送你回去!这种天气,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抱着小孩子自己走!”
“可是……我家里人会着急的……”
“打电话回去说一下!啊!对了!我来打!”曲老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对!我来打!我给苏老迂腐打个电话!”
“啊?这……这……”我额上冷汗直冒,求救地看向曲凌。
曲凌安抚似地对我微笑道:“就吃了饭再走吧,我送你。”
“可是……我……”
我话还没话完,曲老爷子竟然已经抓起电话打了起来。
“请问是苏文同家吗?哇哈哈!老苏啊!你猜猜我是谁?什么?猜不出来?你这老小子,故意气我吧?你最爱跟我耍赖!我是曲八!你欠了天大人情的曲八!哼,你猜猜我打电话给你作嘛?什么?猜不出来!不许猜出不出来!我告诉你啊,你的宝贝孙女和宝贝重孙女儿这会就在我腿边玩儿呢!嘿嘿……你老小子说不出话来了?是不是站在电话边上吐血了?哇哈哈!!!你别担心啦,今天晚上我留她们吃饭,一会吃完饭我让孙子把她们送回去。喂,我说你,也不必吃惊到一个劲打嗝儿的程度吧?哪天有空一起去五河口钓鱼吧!挂了!再见!”
我的妈呀,这曲八爷爷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敢这样和我爷爷讲话!!
“曲爷爷,您和我爷爷很熟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那当然!不是我吹牛,我可是好几次都救了你爷爷的命!就说小时候吧,他是国民党大官僚的儿子,我是老农民的儿子,他在门槛高高的私塾里读书,我在满是杂草的地里放牛。他大少爷被土匪劫到村子中,扔到柴房里哭的呜哩哇啦,要不是我让大黄冲开柴房门把他救出去,今天哪里还有你和你家这个小可爱哦!!”
“真的啊!!那后来呢?”想不到我爷爷和曲爷爷的过去这么有趣,我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怂恿曲爷爷讲下去。
“后来啊,我参加了游击队,他念书。我当了八路,他还是在念书。打完仗我到了这里,他开始教书……”曲老爷子摸着下巴上几络花白的胡子,说着说着,像是陷入了对久远过去的回忆之中。
“爸,吃饭了!”
虽然我还想继续听下去,林阿姨却走进来招呼大家去餐厅吃晚饭。
“吃饭!吃饭!宝宝,太爷爷最喜欢吃红烧肉,你喜不喜欢啊?”
“喜欢!”宝宝回答的非常响亮。
我似乎看到二十年后,另一个可能得脂肪肝的幼苗。
吃饭时曲老爷子还是高谈阔论,看的出来他在这个家里拥有绝对至高的家庭地位。我奇怪的是曲凌的父亲一直没有出现。按理说,这也是曲家很重要的人物,为什么家里人不等他一起吃饭呢?
正想着,外间传来动静,林阿姨连忙站起来身来说:“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个个都这么早回来!难道下暴雨政府都可以不用办公?老曲啊,是你回来了吗?”
“嗯。”跟着声音,一个长着和曲老爷子非常相像的脸,但看起来却比他还要严肃很多的中年伯伯走了进来。
可是,为什么这张脸我觉得这么熟呢?真的很熟啊!好像常常在什么地方见到的!到底是哪里呢?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老曲,这是苏文同老先生家的小孙女和重孙女!”林阿姨向曲伯伯介绍我和肉圆子这两个不速之客。
“市长先生好!”我条件反射地从饭桌上站起来,脱口而出。
对了!他就是常常在H市新闻上看到的曲市长嘛!怪不得总觉得常在哪里见到,原来是电视啊!
曲氏一门
曲家的晚餐那叫一个丰盛,大碗的红烧肉,大块的鱼,整只的鸡,都是家里人现在禁止我吃,但我超级想吃的美味。
可惜,一向号称大胃王的我,竟然吃不下去。
我怎么可能吃的下去啊!院长坐在我身边,市长坐在我对面,还有一个号称是我爷爷救命恩人的老八路不时从隔壁位子上传来让人震聋发溃的爽朗笑声。
“圆圆怎么不吃?红烧肉不好吃吗?”曲八爷爷挟了一大块肉放在我碗里。
“好吃!很好吃!”我急忙把肉塞到嘴里,表现出非常美味的样子。其实,我现在的心情,根本吃不出肉是咸是淡。
“还是多吃些鱼肉好,红烧肉吃多了容易高血压。”市长先生突然把一块鱼放到我碗里。
“谢谢市长先生!”我受宠若惊地接过鱼。
“呵呵,叫我曲伯伯就好了,不必这么生分。”曲市长笑起来倒也还算和蔼,不像没有表情时那么严肃。
“谁说红烧肉吃多了不好?我说就是好!”曲八爷爷听了儿子的话,咬着肉暴走,“逐光!小林!凌凌,还有圆圆和宝宝!你们都给我吃肉!”
“爸,你也要注意一点身体,上次体检你已经三高了,要多吃绿色蔬菜!”曲市长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服曲老爷子。可老爷子根本不领情,市长越是劝,他反倒越是堵气似的往嘴里塞红烧肉。最后,市长望着空掉的大碗叹息着说:“爸,你好歹也给我留一块肉啊……”
我很想笑,又不敢,只能假装咳嗽把头偏到一边偷笑。正好对上曲凌也转过来的脸,两人偷笑到一处,不禁尴尬,却又忍不住更想笑。
曲凌此时的笑,不同于以往在学校里的笑。
那时的笑,虽然是上扬的弧度,但我总觉得是带着距离与刻意的笑。让我觉得,那微笑,其实只是他挡在人前的一面盾,或是一样用于刺破人心的武器。
而现在浮现在他脸上的笑,则是那么由衷又快乐,甚至……甚至我能感觉那笑中泛出的甜味。不得不说……真是好英俊的一张脸啊!
啊~~我又开始花痴了!苏圆圆瞧你这出息!怎么一看到帅哥就两腿发软走不动路哇?你也不看看这帅哥是什么人?这是你能乱想乱看的吗?
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还有观音娘娘,快点帮我驱走邪念吧!
转回身低头刨饭,对自己说一百次:米饭比帅哥可爱!
自欺欺人。
连小肉圆都知道帅哥比较可爱,她从林阿姨腿上坚持不懈地爬到曲凌身上,而后大摇大摆地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咯咯地笑个不停。一边笑还一边蹬脚,在我的裤子上踢出好几个灰脚印来。更不可议的是曲凌竟然抱着小肉圆儿也笑的乐不可支,连饭也不吃了,坐在那里逗她玩。
“宝宝,叫我一声,我给你吃这个!”曲凌挟了块香香的鸡肉诱惑小肉圆。
“爸爸!”小肉圆对着鸡肉毫不犹豫地叫了出来。
喷血!我可怜的姐夫啊,你女儿已经修练到有肉便是爹的境界了!
全饭桌上的人都笑翻了。
“宝宝,你也叫我一声?”曲市长急忙也挟了块肉诱惑。
“牙牙!”
“我也要!我也要!宝宝叫我!”曲老爷子不甘落在儿子之后,找了块更大的肉递过去。
“呜……咩……么……”宝宝嘴里咬着肉呜了半天,终于盯着曲老爷子筷子上的那块肉叫道:“特……牙牙……”
“哦!宝宝真乖!”爷孙三个都乐上了天。
我无语,一头汗,感情这一大家子拿我家肉圆子过干瘾哪!
晚饭吃完了,曲家爷孙三的干瘾还没过完,轮流抱着肉圆子逗她,搞的她好像真是他们家的重孙儿似的。
“那个,曲爷爷,曲伯伯,曲院长,林阿姨,曲老师,”叫了一长串人,累死我了,“天色不早了,雨也停了,我该带宝宝回家了。”我想把肉圆子从曲市长手里抱回来,但市长大人却没有一点把宝宝还给我的意思。
“还早呢,再玩会儿吧!”林阿姨端了一大盘新鲜哈密瓜放在茶几上。
于是,那爷孙三又开始了新一轮诱惑游戏。
用哈密瓜逗宝宝叫他们。
“叫爸爸!”
“叫爷爷!”
“叫太爷爷!”
“叫奶奶!”
林阿姨也加入了。
我欲哭无泪,终于碰到比我家人还要极品的人家。
“爸,哥,你们别再这样逗宝宝啦!”曲逐光突然把宝宝从众人手里抱开,“小孩子不能这样吃东西,回头吃生病了,苏家的人还不来找我们拼命啊!”
那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了。
他们都没想到过这么可爱的宝宝也会生病这回事。
我家宝宝又不是无敌铁金钢!这样乱吃东西,明天不便秘才怪!到时候倒霉的人还不是我啊!
“那个,谢谢款待,我真的应该带宝宝回家啦……”趁着大家静默之际,我再次开口要求回家。
“已经快八点了,圆圆你是该带宝宝回去的,小孩子不能太晚睡。”曲逐光帮我给宝宝穿上外衣,转而对曲凌说:“你去把车子开到正门口来,省得宝宝吹到风。”
“好。”曲凌点了点头,很快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圆圆!你明天再带宝宝来玩好不好?”曲八爷爷不甘愿地捏着宝宝的衣角说。
“呃……这个……”
“来玩嘛!宝宝也很喜欢来我家对不对?”林阿姨塞了个大橙子在宝宝小风衣的口袋里。
“你们别这样了!”曲逐光皱起眉头,“圆圆也是要上班的!真是任性!”
车灯打在落地玻璃上,车子已经停在门口。我抱着宝宝和曲家众人道别,其依依惜别之情,让我怀疑自己是想要强抱走别人孙子的人贩子。
好不容易坐上车,开到大门处,从后视镜里一看,众人还站在门廊里看着。
唉,真是想小孩想到伤心的一帮可怜老人。不禁看向坐在旁边专心开车的曲凌,按说他也三十岁的人了,家庭背景不但良好,甚至有点显赫,事业也算有成,为什么不结婚呢?
正想的出神,冷不丁曲凌在等红灯的十字路口转过脸来看我。
四目相对,我抱着宝宝差点灵魂出窍。
原来那些小说里说什么眼神能魅人魂魄的事,是真的。
“宝宝睡着了?”
“唔?”我低头一看,肉圆子躺在我怀里正睡的香甜。“恩,真是只就知道吃和睡的小猪!”
“呵呵,很可爱的小猪啊!跟你小时候很像。”
“嘎?”我的脸蹭地红了,“我……我哪有……”
“圆圆,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在黄山顶上你吃光了我和你姐姐还有晋书所有的存粮,后来为了给你换一根黄瓜,我帮别人背了一千米的包。真是没良心……”曲凌说着摇了摇头,转回头,正好绿灯,继续前行。
“那个……曲院长,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唔,应该是你和你叔叔在食堂里那次吧。我知道苏院长的侄女在学院里,也知道那个侄女就是苏圆圆。话说回来,仔细看的话,其实你的脸和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大变化啊,还是那么圆圆的,很可爱。”曲凌说着微笑起来,“你小时候给人感觉很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没想到一转眼……”
一转眼洋娃娃长成变形杨贵妃了!我在心里嘀咕道。
“一转眼长成一个可以抱着小娃娃的大姑娘了。”
曲凌还是给我面子的,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为什么所有人都比较喜欢我小时候的样子?小胖子就这么招人喜欢,而长大了的胖子就人人讨厌?
“其实除了在黄山,有一年过年我还带你去放过烟火。对了,你应该还有个弟弟吧?就是苏院长的儿子。”
“恩,他叫苏天天!放烟火我也有点印象的,记得是两个大哥哥带我们一起去来着,有一个对我大姐特别好的,常听他们说起,好像就是你先前说的晋书!”
“是,就是晋书。”曲凌突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问:“宝宝就是苏真真家的吧?”
“恩!”
“很可爱……”他有些喃喃地低声道,似乎想起一些神伤的事情。
“曲院长,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什么?”他回过神来。
“我想问你,那天,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我鼓足了勇气问。
曲凌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头,淡淡道:“我既然知道你是苏圆圆,又怎么会不帮你?”
“因为苏家?因为我三伯?”
曲凌忽然微笑,“因为你是苏圆圆。小时候骑在我身上,差点我把脖子给压断的小朋友,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站在黄山之巅对着山谷大喊的小家伙,我怎么可能不帮她?”
“嘿……嘿嘿……”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为自己把他记的这么鲜明,而我却几乎忘个干净的往事感到羞愧。
“谢谢你……”
曲凌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以后要乖,知不知道?你三伯为你操了很多心,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你就直接找我,别让他烦神了。”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曲院长,这是多大的靠山啊!
“当然,前提是你乖乖听话,不许任性妄为。可我相信,圆圆不是那种任性的孩子。那时在我的办公室里,我看的出来,若不是我拦的快,你就想要一口把所有错都认下来。你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不像一般人那样为自己找借口?”
“我……我想保护我三伯……我不想因为我而害他被别人抓小辫子……”
“看不出来,圆圆你很有头脑嘛!竟然知道舍车保帅!”曲凌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心,你三伯虽然耿直,但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些人想整他,还早八百年呢!”
“真的啊!那我就放心了!”我吐着舌头拍了拍胸口,“我已经跟爷爷保证啦,以后一定用心教书,好好育人!我还要考在职研究生,最好念到博士,绝不能给苏家丢人!”
“博士?呵呵,慢慢来吧,圆圆很聪明,一定没问题。”
“谢谢院长!”我确定,曲凌对我家是抱有善意的,对我,他是这么宽容温和。
似乎有那么一点想起来了,那时,在黄山上,他也是这么宽容和温和。
真恨我这猪脑子,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往事给丢到旮旯角落里去了呢?不行!我一定要快快想起来!
快到家门口时,我打电话给我爸让他到门口来接我。
下车前宝宝醒了,迷迷糊糊地揪着曲凌不放,还一直叫:“爸爸!爸爸!”
曲凌温柔地亲了亲她红红的小脸,然后叹息着说:“我也好想要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
“那你就快点结婚生一个啊!”我脱口而出。
曲凌愣了一下,而后笑笑说:“好好写检查,下个星期一记得交到我办公室来!”
唉,看我这乌鸦嘴!肯定又说到别人不想提的点子上去了!
曲凌的车子离开时,我还是禁不住要想,难道他有什么不能说的缺陷?
OMG!我这可怕的联想力!
苏圆圆你这猪头!不准对恩人胡思乱想!回家!回家!
抱着宝宝,我推开院门。
“圆圆平安回来啦!”
全家人列队站在院子里欢迎我和宝宝,难道我是去了什么龙潭虎穴不成?一个个要紧张成这样!
“我回来了!”把宝宝交给老爸,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苏圆圆受难
进了门,当然免不了被家里人好好盘问一番,说起是被曲逐光带去曲家的,妈妈和奶奶对望一眼说:“听说曲家姑娘还没嫁出去呢……”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嫁不出去呢?”奶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大约是条件太高了吧,你想啊,军分区司令的女儿,市长的妹妹,想娶她的人一定排到运河那头去,三十多还不结婚,肯定是她自己没找到看上眼的呗!”妈妈分析的头头是道。
爷爷不关心这些八卦,只是问我曲八爷爷看起来身体好不好,我告诉他,曲八爷爷身体好的不得了,一顿能吃一大碗红烧肉!爷爷听了立刻拧眉,有些生气地说:“他是三高,竟然还敢这么吃肉!”
没想到我爷爷还挺了解情况的,显然,我家和曲家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起的那么远。到底两家是怎么样的关系,我心里好奇的厉害。
本想问个清楚,无奈肉圆子在外面疯了一天,趴在我怀里闹觉,只得抱着她上楼去洗澡,大人们却还留在客厅里继续说着关于曲家的话题。临走前隐约听见爸爸跟爷爷说:“曲家虽然对我们家好的没话说,但我们却从来没想过要沾他家什么光,您又何必总是想划清界线。”
“曲八对我有数次救命之恩,我和他之间是生死之交。可他家……”
爷爷后面的话我没听清,他的声音很低,即使竖着耳朵也几不可闻。
曲家到底怎么了呢?
那天晚上,从来都是倒床就能呼呼大睡的我,竟然用了四十分钟才睡着。前十分钟主要是确认肉圆子屁股底下的尿不湿戴的牢不牢,后三十分钟则完全在想下午发生的事情,想曲家,想曲院长。
没想到当初教师动员大会上坐在我身边的帅哥竟然是院长,更没想到这位曲院长与我在很久以前曾有过这样的渊源。当年在黄山那一路,我已遗忘太多。如果可以,希望能够穿越时空回到当年,看看那个在山顶上携手而行的少年与小姑娘。
肉圆子呼地翻了个身,小胖手搂上我的脖子,嘴里喃喃地叽咕着:“肉肉……大肉肉给我……”
小家伙做梦还在吃肉,实在是和我像极。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闭上眼睛,忘了脑海里的杂乱的一切,慢慢入睡。
*****
星期一早晨我有课,头天晚上把检查准备好了放在口袋里,只等一到学校就送去院长办公室,也算是对自己犯的错误有个交待。一早冲到院长办公楼,却在楼下碰见了脸色不佳的三伯。
“苏院长早!”我恭敬地和三伯打招呼,在学院里,我一向称他院长。
“圆圆?”三伯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你一早来找我吗?”
“哦,不是。我是来交检查给曲院长的。”我把检查从口袋里掏出来。
三伯接过我的检查,粗粗看了一遍,笑道:“写的倒也算诚恳,是不是被你爷爷教育过了?”
“嘿嘿……”我讪讪地笑着点了点头。
“你先回办公室去吧,院里领导开了一夜的会,曲凌这会儿可能在休息。”
“嗯,那我先走了。”
“去吧!”三伯对我挥了挥手,转身上楼。
回到办公室,发现所有的老师一早就已经到齐。每个人都显得很忙碌,里里外外跑进跑出,办公室里的文件资料堆积如山,丁丁就趴在那堆资料里翻来翻去,忙的一头大汗。
“丁丁!”我走到她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哟!圆圆回来啦!”丁丁脸上全是灰,袖子上竟然还吊着半片蜘蛛网。
“丁丁,这是怎么啦?大家都忙的像打仗似的?”
“你还不知道啊?教育部的评估开始了,专家团大概两个月以后到我们市,全大学城都忙的人仰马翻,没哪个学校不紧张的。学校领导上个星期宣布,评估期间所有教师都实行坐班制,为评优全力以赴!”
果然一个星期不上班,消息就严重滞后了。
收拾好资料急匆匆赶到教室上课,在走道里又遇到教研室主任,吩咐我下了课就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从我被停课的那件事来看,周主任是有点想把我从严处理的意思。隐约感觉到周主任不是我三伯这边的人,甚至因为三伯而对我也有一定的敌意。学校里知道我和三伯关系的人不多,却也不少。比如这些领导,个个心里有数。更何况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怕系里系外人言一传,慢慢就变成众所周知的秘密了。偏这主任又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夹在权利争斗的中间,怎能不心慌。
下了课,我磨磨蹭蹭走到主任办公室,周主任坐在皮椅上,正悠哉地喝着茶,手里还捧着包鱼食,不时往手边的鱼缸里洒两颗。
“主任,您找我什么事?”
“哦,评估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是。”
“这是大事,全校都为了评估忙成一团。我们系也算是个大系,事情多的很,上个星期我已经给别的老师布置了工作任务,虽然你不在,但工作也一样按人头分了下去。诺,这是你的工作内容和完成时间表,你领了表就快点去做事吧!”
我走上前接过表,我的妈呀!厚厚一摞A4纸,上面写的密密麻麻,虽然心里叫苦不迭,但我面上却一片平静。把表收入文件夹,我往后退了两步说:“那么,我先去做事了,主任您忙!”
“好,记得一定要按时间完成!”周主任悠悠地抿了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您放心!”我微笑着关上主任办公室的门,转身走到廊子上把牙咬的咯咯响。什么全校都忙成一团,我看他倒是很悠闲,养养鱼喝喝茶,比我三伯他们自在多了。
这时候,我还以为所有人分配的工作都和我一样繁忙又紧凑,我真是太天真了。等到发现别人就算再忙也可以按时下班回家,而我不加班就不能按时间表完成工作时,才恍然大悟,那姓周的在整我。
深更半夜,我一个人坐在孤灯下整理资料。已是初冬,夜里寒气逼人,我只穿着一件薄毛衣,身上却汗意涔涔。不是累的,是气的。
我怎么能不气,从小到大我苏圆圆都没受过这种欺负,坏人不是没见过,却还没有一个敢欺到我头上来的。一股热气冲上脑门,我猛一挥手,把桌上的文件全扫在地上。纸籍落地时发出的哗啦声,更衬的办公室里一片空寂。
呆呆望着一地散纸,我使劲捏着手心里的笔。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站起来蹲下身慢慢把那些文件一张张收好,抱在怀里。
没办法,我知道周主任这么做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通过我去抓我三伯的小辫子。虽然我刚进学校没多久,年纪也轻,但想打听出谁和谁是一个派系并不难。学院的丁书记想整我三伯很久了,总是没机会下手。周主任,他绝对是书记的嫡系。
人生在世,谁也不可能在真空里单纯的活着,苏圆圆也不例外。但是,我自有我的原则和做人的道理。我的底限是保护好自己和我爱的人。
忍字头上一把刀,但如果可以忍耐过去,一定有一天可以把那刀反过来握在手里。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的工作有多累,我只能微笑着把它们完成。
不,不仅仅是完成,我要做的完美,让那些以为我会哭哭啼啼找三伯告状的家伙目瞪口呆!
咬牙切齿地继续理文件,一边理一边找了张废纸,在上面画了个秃顶的小人,写上周XX的名子,心里气不顺了,就用力在那小人身上戳一下。效果不错,等小人被戳的体无完肤时,我今天的工作也终于完成。
长舒了口气,把画着小人的废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篓里,看墙上的钟,已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收拾好桌子,我背上包准备去员工宿舍。
前两天没想到要忙这么晚,顶着寒风回家累的要死,索性请教务处在员工休息宿舍给我安排了床位,自己背了被子过来,晚上就睡在那里。
深夜的校园很静,教学楼早已熄灯清场,学生宿舍在天桥另一边的北校区。冷风扫过脊背,刚才忙碌中出的一身汗瞬间凉透。将身上不算太厚的大衣裹紧,呼出一口憋在胸腹之间的浊气,我仰起头看夜空。
路灯还亮着,橙色的光线映着蓝黑色的天,除了盈盈一弯悬于中天的上弦月还算明亮之外,星光被灯光映的幽暗不明。
好想看星光,银亮似水的星光。
星光中藏着我心里的童话和梦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溢了出来,顺着我仰着头的角度悄悄滑进鬓角边的发丝里。
好凉。
“苏圆圆?”
我讶然回首,来不及拭去的泪水转而划过面颊。
“曲……曲院长?”
十二点整,校区里的照明灯全部熄灭。
就在我与曲凌对视的一刹那,天上所有的星星,都亮了。
牛肉拉面
曲凌瘦了。
面颊微微向内凹陷,下巴也尖了。他的面容虽然有些憔悴,但眼神依然清亮。不像我,不但脸色憔悴,眼神也暗淡无光,甚至还流着泪。
“院长好!”我努力挤出笑容,偷偷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光。
“圆圆……”曲凌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的脸,“怎么还没回家?”
“最近事情比较多,我就住在教师宿舍了。”我想他是看见了我脸上的泪,所以说话的声音小心又温柔。
“最近所有人都很忙,你三伯他也刚刚才回去。”曲凌伸手拍了拍我的背说:“再忍耐一下,等评估过去就好了!”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
“你饿不饿?”曲凌突然问道。
“呃?”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弯起嘴角,笑着说:“说实话,我是出来找东西吃的。下午去市里开会,回来就被你三伯叫去开学院里的会,晚饭还没吃。”
“你……你不回家吗?”
“从上个星期开始,我就住在学校里。圆圆知道这个时间附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吃到东西吗?”
他算是问对人了,学校附近方圆十里,没有我苏圆圆不知道的美味。
“要不要吃?”我忽然发现自己的肚子也很饿,简直快要咕咕叫起来了。
“好。”
就这样,曲凌跟在我身后,走在学校边上一条黑黝黝的巷子中,寻找深夜里还开着门的馆。
“这巷子可真黑。”曲凌在我身后感叹,我可以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
恶作剧的坏分子突然在我身体里不安份地跳动起来,我猛地转过身,对他嘿嘿一笑道:“院长大人,其实这巷子里根本没有牛肉拉面馆哦!”
“哦?”星光为曲凌的脸侧镀上一层流动的银光,他表情里竟然没有太多的惊讶。
“哼哼,那你猜我带你到这里来干嘛?”我挤着鼻子靠近他。
曲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突然说:“你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噗——”我一个绷不住笑了出来,“我才不要劫色哩!我只要劫财就好了!”
话还没话完,他竟然真的从口袋里把钱包掏了出来,递到我面前说:“给你!”
“啊——”这次我愣了,对着钱包哭笑不得。“曲……曲院长,我……我是开玩笑的啦!
曲凌的表情依然不变,微笑着说:“我知道啊!”
我唯有低头擦汗,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越界了,不管自己多顽皮,对方总是我的院长。或许我这个玩笑开的并不恰当,至少对象不恰当。
“对……对不起!”我偷偷观察他的神色。
曲凌却笑意温柔,摸了摸我的头说:“干嘛跟我道歉,我很想有人这样和我开玩笑的。不过是你光劫财不劫色让我自尊心有点受打击罢了。”
“曲院长……”我鼓着嘴,想笑又不敢放声大笑,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工作上我是你的院长,平常就当我是朋友吧。”曲凌走到我身边,突然拉起我的胳膊说:“我闻到牛肉的香味了!快走!”
牛肉面馆果然没有关门。老板站在案台前揉着面团,老板娘捧着一碗热茶汤坐在门口像在等待着什么。听到我和曲凌走近的声音,老板娘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待看清来人是我们以后,那喜悦之色又渐渐暗淡下去。
“两碗牛肉面!”我笑嘻嘻地对老板娘说。
“好,马上来!”老板娘面容虽然有些愁苦,但笑意还算温婉。
曲凌坐在我对面,没说话。我知道他在静静地打量这间小店。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这么晚的时间,一般都不会再有客人,为什么这间店还不关门对不对?”我是这家店的老客,心里自然知道答案,故意吊曲凌的胃口。
“我想,老板和老板娘一定是在等什么人。”曲凌看着在灶边忙着往碗里放作料的老板娘幽幽说。
我有些吃惊地瞪着他:“院长,你怎么会知道?”
“那个老板娘的眼神,”曲凌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我和自己分别倒上一杯茶,悠然道:“那是在等待和期盼中才会有的眼神。”
门帘突然被粗鲁地掀开,一个十八九岁,染着一头红发的少年喘着气冲进店里,嚷嚷着:“妈,我饿死啦!今天要吃揪面片!”
“冲冲回来啦!”本来没什么神采的老板娘整人个都像是被充了电似的明亮起来,“妈妈马上给你做!你先喝口汤!”
老板娘急急忙忙把我和曲凌的牛肉面端上桌,转身给他儿子盛汤去了。
塞了一嘴的牛肉,我笑着对曲凌说:“院长,您真是厉害,这猜度人心的本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
曲凌抬头看我,若有所思地说:“也未必是好事。”
“什么?”
“没什么,”他忽然笑开:“圆圆,你把牛肉都吃光了,准备把面条怎么办?”
“院长,”我涎着脸笑道:“你愿不愿意用牛肉和我换面条?”
曲凌二话不说,把碗里的牛肉都拨给了我,搞的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慌忙又给他挟回去,“院长!我开玩笑的啦!”
曲凌慢慢把牛肉放到嘴里说:“我知道你是开玩笑啊,所以才故意把牛肉给你,难道还怕你不还给我吗?”
倒~~~我又上当了!
我的曲院长,他的性格与我最初在脑海里猜想的完全不同!
他比我猜想的更平和,更有趣,也更让人难以琢磨。
在我们离开牛肉面馆后,老板娘一边絮絮叨叨地和他儿子说着话,一边就关上了漆成紫红色的店门。
吃完面,走在子时的星空下,我因为肚子里暖暖的胞胀感,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起来。白天的辛苦与气恼全都抛在脑后,吃饱以后的幸福感让我快乐的想要唱歌。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曲凌在我身后轻笑出声,我这才从个人的臆想里回到现实。想起还有一位院长跟在我身后,顿时红了脸,扭捏着傻笑说:“我因为太高兴……忍不住就乱吼了……”
“高兴?”曲凌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疑惑的神色:“你今天应该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吧,刚才在学校里……”
我知道他是指我脸上的眼泪。
“嘿嘿,刚才确实是有点郁闷啦!不过现在好啦!”我拍了拍肚子笑道:“只要让我吃饱了,天大的事也不能让我不开心!”
“真是……”曲凌看着我感慨道:“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啊?”我傻愣愣地仰着脸对他微笑。
“圆圆,我也会唱这首儿歌哦。”
“咦?”
“以前在黄山顶上,你逼我学的。”曲凌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时光,脸上笑意分外温柔,“那时你不肯自己走路,一定要我背,一路唱着这首儿歌,还非要让我跟着唱,我不唱你就死命勒的我脖子。”
“……不会吧?”我呆呆地站着,“我小时候有这么暴力吗?”
曲凌点了点头,“暴力和可爱的程度成正比。”
“不可能啦!”我嘟着嘴死活不承认。
“是真的。”
“绝对不可能!”
不知不觉走到员工宿舍楼下,才发现同行的路已到尽头。
“曲院长,谢谢你请我吃面!”上楼前我对他挥了挥手。
曲凌只是微微一笑,目送我上楼后转身离开。
我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望他在月光下远去背影。那样瘦削的背,当年竟然背过小肉球一样的我吗?
脸忽然微微有点发烫,我用指尖轻轻靠上去,应该是红了。
****
第二天的工作依然繁忙,但我不知突然从哪里滋生出超人般的力量,呼呼拉拉只用一上午的时间就解决掉当天工作的大半。因为工作效率高,中午我可以抽空小憩一下。想到走回宿舍有点远,我便揣着小枕头跑到医务室找三妈去了。
三妈之前一直在努力帮我制定减肥计划,但因为评估的事,我忙她也忙。暂时停了对我的监督活动,转而专心准备医务室的相关工作。
“三妈!我到你休息室里睡一会儿啊!”我搂着自己的蔷薇小枕直接冲进里间的医生休息室。
“圆圆!吃过饭没?你妈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你们系里忙成这样啊?”三妈追在我身后也进了休息室。
“大家都一样忙的,只是我懒,不想跑来跑去,就住宿舍了。”我和衣倒在三妈的小床上,粉蔷薇的香味从枕头里淡淡溢出,熏人欲醉。
三妈走过来仔细端详我的脸,最后点头说:“真的瘦了些,看来我的减肥计划有效!”
三妈,我早上才称了体重,其实一斤也没瘦好不好?算了,不想打击三妈的自信心,就让她小得意一下好了。
“请问医生在吗?”外间有学生在敲门。
“有!来了!”三妈在我屁股上掐了一把,拍拍白大褂走出门去。
“医生,我同学发烧,请帮他看看吧!”
三妈走时并没有把里间的门关严,外面人说话的声音我可以听的非常清楚。
“烧多久了?”
“大前天夜里开始烧的。”
“怎么现在才来看病?不知道成人高烧久了很危险吗?”
“……他死活不肯来,非说烧两天就好了,今天我看他越烧越厉害,死活拉他来的!”男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既焦急又委屈。
“这个给他夹到胳膊下面去。”
“好!”
大概是在测体温,外面静了一会儿。
“三十九度!扶他躺下,我给他吊水!”
“医生……”另一个听起来有些虚弱的声音说:“我……我能不能不挂水?”
“为什么?”
“我……我怕疼……”男孩子的声音听起来颤颤的,我几乎能在脑海里描绘出他眼泪汪汪恳求我三妈的可怜模样。
啪——三妈不知道在这孩子身上哪里拍了一巴掌,“堂堂男子汉还怕什么疼?信不信我一会用这么大的针头给你打针?”
三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恶狠狠的。
“医生……不要啊~~~”
“老实实躺着吊水,不许乱动!我给你扎针,保证一点都不疼好不好?”三妈这次改用怀柔政策。
“好……”男孩子的声音还是有点颤。
又静了一会儿,外间突然传来杀猪般的哀嚎,“啊~~~~”
“叫什么啊!我还没扎针呢!”三妈吼道。
“对……对不起,我以为已经扎了,您……您一会儿扎之前告诉我一声吧!”
“已经扎了。”
“呃?什么?”
“已经扎上了。疼吗?”
“不……不太疼……”
“好了,乖乖躺着别动,我去给你拿个冰袋。”
“医生……你别走!”
“又怎么了?”
“你一走开,好像就……就有点疼了……”
噗——我在内间忍不住趴在枕头上笑了出来,哪里来的小活宝,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只离开一小会儿,就三十秒好不好?”
“好……好吧……”
“那你还不松开我的衣角?”
……
因为那个小活宝,三妈一直在他身边守着,没再进里间。我本来很困,被这小活宝一闹,笑了半晌,竟是睡不着了。
隐约听见外间又有说话声,我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听起来。
“你们是哪个系的啊?”
“设计系的。”
“哦?”三妈的声音明显来了精神。
“听说你们系里有几个今年新来的老师,你们觉得教的怎么样?”
“还不错吧,教素描和色彩的老师最有趣!”
“哦?色彩?”三妈不动声色地追问:“怎么有趣呢?”
“素描老师瘦的像根筷子,色彩老师却长的圆润润的,偏偏两人是好朋友,常常一起在教学楼里晃来晃去,看起来特别好笑!”小男生说着已经诘诘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教你们色彩的老师是个胖子咯?”三妈故意大声说着,唯恐里间的我听不见。
“呵呵,她眼睛圆圆,嘴巴也圆圆,很可爱呢!听说她名字就叫苏圆圆!”
听到这里,还能再安稳地在床上趴着就不是我苏圆圆了。
猛地从床上跳起,我抱着枕头冲到外间,对着挑眉看我的三妈和已经吓呆的两个小男生大声吼道:“我不是胖子老师!我要减肥!”
失败的减肥
这次我是真的下定决心减肥了,完全自愿。
就算明知道三妈是故意用的激将法,但没办法,我还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学生在背后叫我胖子老师。何况,有脂肪肝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想到自己肝脏上裹着一层白乎乎的油脂,我就不太想吃红烧肉了。
*****
自愿减肥第一天:
早上六点起床,穿着运动服准备在学校的操场上狂跑五圈。在离第一圈终点还有一百米时,因为缺氧而头疼欲裂,趴在栏杆上晕死十分钟后,像残废人一样爬回宿舍,倒在床上一睡不起。
上午九点十一分,丁丁闯进宿舍,把我从床上一把揪起,说系主任已经在办公室里等我半个多小时了,并且在考勤纪录上给我画了个大大的红叉。
住在学校里还会迟到的老师,我是第一个。
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因为被系主任训话,心情极度恶劣,找了废纸继续画小人用笔扎,至小人体无完肤时,拿了饭卡去食堂吃饭。
十二点整,想到伟大的减肥计划,我啥都没买,捧着一盆青菜汤默默吞咽。
一边喝汤一边流眼泪,原来忍饥挨饿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就算是自觉自愿地去忍,也不能减少这痛苦的一分一毫。喝完菜汤,死死盯着邻桌小姑娘盘子里的四季豆炖肉,口水一直滴到汤盆里。
忍!
我再忍!
我忍无可忍!
拍桌而起,冲到窗口大吼一声:“师傅!给我两份四季豆炖肉!”
也许是我气势惊人,大师傅打菜的时候手一抖就打了快三份的量给我。盛上一份香喷喷的米饭拌在炖肉的汤汁里,那叫一个香~~~
吃着炖肉和米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快乐的像是在天堂。
吃完炖肉和米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后悔的像是在地狱。
原来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只隔着一大碗炖肉拌米饭。
为了惩罚自己,我一圈又一圈地游走在校园里,不让自己休息。也许多走路,那些吃下去的肉和米饭就会变成空气消失掉吧!我一厢情愿地这么幻想着。
好累,腰酸的快要断掉了。办公室里还有一大堆文件和资料没整理,我下午依然会忙的四脚朝天。
算了,还是休息一下吧!就一下下啦!!
我坐在花园的石桌边,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好舒服。
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我睁,我再睁……我……我还是小睡一会儿算了。
我恨自己,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这么没有毅力的人。
晚饭坚决不吃了!
我恶狠狠地对自己说,谁晚上吃饭谁就是小狗!!
晚上,坐在办公桌前吃着丁丁帮我叫的外卖披萨,我变成了一只边吃披萨边痛哭流濞的小狗。
虽然第一天的减肥计划完全失败,但我并没有气馁,因为,我还有明天嘛!
哦呵呵,我苏圆圆是不会放弃减肥滴!
*****
自愿减肥第二天:
早上睡到七点四十五分,慢吞吞地起床刷牙洗脸。
八点准时到食堂报道,吃了一碗稀饭两个肉包,一杯豆浆两根油条。
上午有课,发现学生在课堂上偷吃手指饼,很气愤。没收所有的手指饼,下课后带回办公室觉得没办法处理,遂自己把手指饼全部吃掉。嗯,是奶油杏仁味的,很不错!下次也买点带给小肉圆吃。
中午和丁丁一起去二食堂吃饭,二食堂的大师傅今天人品大爆发,做了糖醋子排,红烧鱼,还有溜肥肠。
都是丁丁不爱吃的菜,她用西红柿鸡蛋汤泡饭草草了事,我吃了自己的菜还有丁丁的菜。
因为吃太多,下午第二节课时我都还在打饱嗝。
晚上系里开会,开完会在三食堂的小厅里聚餐。
听说是主任掏钱请客。
不能便宜了这周扒皮,我拼了命地甩吃。一直吃到额头冒汗,四肢抽搐。
十点十三分,回到宿舍,仰躺在床上,闭眼养神的我突然发出一声哀嚎:“我不是要减肥的嘛!全忘了!”
神啊!救救我吧!把我的食欲分一半给丁丁行不行?
第二天的减肥计划也完全失败。
我还是不气馁,因为,明天依然存在,希望依然存在。
苏圆圆,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
自愿减肥第三天:
早晨七点十分起床,穿戴整齐后直奔办公室而去。途中,在一食堂门口流连了十分钟,在二食堂门口流连了十五分钟,在三食堂门口流连时遇到了曲院长。
“圆圆,一起吃早饭吗?”曲凌的微笑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好!”我之前二十五分钟的坚持与忍耐全都付诸流水。
我很好奇院长大人的早餐都吃些什么,便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盒牛奶,一个白水煮蛋,一个还没有我拳头大的炸馒头,还有一碟小菜。
没了。
OMG!一个大男人怎么吃的这么少?就这么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轮到我打饭了,歪着脑袋想半天,咬牙对大师傅说:“和刚才一样的给我来一份!”
曲凌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对我招了招手,我端着少的可怜的早餐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圆圆,你现在早晨也不喜欢吃太油腻的东西吗?”曲凌看着我的餐盘有点高兴地问。
错!我一向喜欢油腻,而且是越油腻越好!
“呵呵,是啊,我一向觉得早晨就该吃些清淡的!”我笑眯眯地咬了一口白水煮蛋,没滋没味,冰凉的蛋黄里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鸡屎味。
曲凌微笑,打开牛奶盒,优雅地将牛奶倒在杯子里说:“你小时候可不这样。”
“呃?”
“你小时候曾经跟我说过,早晨你最喜欢吃油满卤多的大肉包。”
“诶?”一不小心把鸡蛋全送进了嘴里,哽在喉咙,噎的我直翻白眼。
曲凌忙把刚倒好的牛奶推到我面前:“喝一口吧,你一口就把一只鸡蛋吞下去太勉强了。”
我一边翻白眼一边捧着牛奶猛喝。好不容易把鸡蛋给冲下去,我才有了又活过来的感觉。
旁边桌上有人端了一盘刚出笼,冒着热气和香气的大肉包。
“其实早晨吃肉对身体……”我一边瞄着邻桌的大肉包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对身体也……也没什么不好……”
“嗯?”曲凌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哑然失笑。
“曲……曲院长,”听到他的笑声,我哭丧着脸说:“其实,我早晨还是喜欢吃油满卤多的大肉包~~~”
真是惭愧啊!在院长面前说谎,还因为自己定力不足而被当场拆穿。苏圆圆,你这没出息的家伙。
低着头不敢看曲凌的脸,却听见他站起身离开了餐桌。
唉,果然嫌弃我了,他一定不喜欢与一个一大早就想吃肉的胖子一起用早餐。
苏家的脸,全被我丢光了。
正在自怨自哀,突然曲凌又回来了。
我愕然地抬起头,他微笑着将一盘肉包子放在我面前说:“别吃馒头了,吃肉包子吧!”
“曲……曲院长!”我感动的两眼泪汪汪。
“圆圆这么喜欢吃,一定是有理由的。”曲凌用筷子夹起一只又软又香的包子说:“我今天也吃肉包子。”
如果我和小狗一样有个尾巴,那么现在一定摇的快要断掉了。
“圆圆,”曲凌咬了口包子,发现我还盯着他在看,说:“你现在的表情,真像只小狗啊!”
我承认,在肉包子面前,我就是只小狗。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曲凌又夹起一只肉包,放在我面前的餐盘里。
快速地消灭两只肉包子之后,我突然想起来,我正在进行伟大的减肥计划。
不过我不后悔,这是曲凌给我买的包子呵!是天底下最最美味的肉包子!
曲凌大约是发现我面部表情不断发生着诡异的变化,便问:“圆圆……你怎么了?”
“我……我……”我撇了撇嘴说:“院长,其实我最近正在减肥。”
“哦?”曲凌眼中渐渐有了笑意,“你都是怎么减肥呢?”
“唉,别提了!”我哀怨地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把这两天的减肥经历说了出来。
“就这样,本来今天我是不打算吃肉包子的,可是院长你,你又诱惑我吃了肉包子!”我嘟着嘴埋怨道。
“噗——”曲凌在长久的忍耐之后终于破功,笑的一塌糊涂。
“圆圆!”他边笑边用筷子敲了敲我的头说:“你真是比小时候还要可爱!”
“哪里有!”见他竟然笑成这样,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还好早餐时间已经快要结束,餐厅里几乎没人。真是的,早知道他这反应,我就不告诉他了。
“院长!我先去办公室了!”收拾了餐盘,我郁闷地撤离现场。
我发誓,今天中午和晚上我要是还吃饭,就是一只赖皮狗!
哼!气死我也!
到了晚上,我终于还是变成了一只赖皮狗。
实在是工作太辛苦了,工作一整天,晚上还要加班加点,不吃饭我怎么有精神去对付那些资料文件啊!
好吧,明天,从明天开始,我一定要拼死减肥!我对天发誓!@@!
*****
自从评估准备工作开始,我们学校所有的老师就停止双休,每个星期只能轮流歇半天。我平时住在学校里,家人连个面也见不着,周末要是再不回去拿拿换洗衣服,在大人们面前晃两眼,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不得相思成疾啊!我坚信苏圆圆在家里的重要性,那是无人能及的!
星期五晚上拼死拼活在八点之前把手上的事给搞掂了,回宿舍草草收拾了东西,骑上我的小电驴一路往家狂奔。
我可爱的家,亲爱的家,圆圆就要回到你温暖的怀抱!
可惜,迎接我的不是热腾腾的茶水,也不是家人亲切的笑脸。
一屋子黑灯瞎火,院子里静的能听到虫叫。
“妈!奶奶!”我站在院子里手心发凉,虽然知道家里可能一个人也没有,还是忍不住凄惨惨地站在楼下叫唤。
隔壁的狼狗多多扒在围墙的栏杆上冲我叫了两声。
“苏老四!”我气冲脑门,对着夜空一声怒吼。
“汪汪!!”多多又叫了两声。
家里人都哪里去了?难不成我一个星期没回来,他们搬家了?就算搬家也得和我说一声吧,哪有这样集体蒸发的?
手机忽然响了,在寂静寒冷的冬夜里唱着欢乐颂。屏幕上闪动着我刚刚叫着的名字,苏老四。
“爸!你们跑哪里去了?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哇?”我接通电话立马噼里叭啦乱吼一通。
“咦,圆圆你今天回家了?”电话那头爸爸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愉快,“我们全家开车去H湖度假啦!刚吃完活鱼锅贴和全鱼宴,唉呀,今天的鱼籽和鱼泡吃起来特别肥嫩,你最喜欢吃这个了对吧?嗝——”
从苏老四这个饱满圆润的嗝里,我完全闻到了全鱼宴的味道。
我想吐血。
怎么能这样呢?我在学校做牛做马,被人整的要死,他们跑出去吃喝快活!泪飚~~~
“四叔,你还打电话呢?婶子输牌了,你快过来替她两把!”电话那边传来姐夫贺云聪的声音。他和苏真真竟然也去了!肯定还带着小肉圆儿!
“圆圆,我们后天才能回来,你今天就收拾东西去你三伯家住吧,你三妈在家!”
“嗯,知道了!挂了!”我灰心丧气滴挂上电话,垂着头走到围墙边。多多还趴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看我。
“多多,你好好看家,顺便连我家这边也看好了!姐姐下次回来请你吃火腿肠!”伸手摸着多多毛茸茸的大脑袋,心里有说不出的寂寞。
***
三妈确实在家,正炖着一锅山药牛骨汤。
“圆圆来啦!你妈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来,先喝碗汤。”三妈说着用小陶碗帮我盛了碗汤。
“我不想喝。”
“怎么了?”三妈奇怪地把汤碗放在,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这么没精打彩的!”
“我减肥呢!晚上喝汤要胖的。”我摇了摇头说:“只是最近太累了,学校里事情太多。”
“是啊,”三妈点点头,“你三伯没有哪天是十二点之前回来的。他最近瘦的厉害,肚子都小了一圈。”
“三伯今天也还没回来吗?”我往屋子里间伸头张望,苏天天在Y市上研究生,诺大的家里平常就三伯和三妈两个人。
“说是今天晚上不开会,只要应付个饭局,大概再过会儿就要回来了。”三妈说着将牛骨汤放在保温篮里,默默抬头看钟。
十一点了,秒针滴滴嗒嗒地走着,我走到三妈身后,轻轻帮她按摩肩膀。
“圆圆,”三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拉住我的手笑着说:“你奶奶那天问我和你妈一个问题呢!”
“啊?啥问题?”
“奶奶问,圆圆也是二十三的大闺女了,到底有男朋友没?我和你妈两个人哪里晓得,只能答她不知道。”三妈转头笑吟吟地对我说:“圆圆,到底有没有?大学四年就一回恋爱也没谈过?”
“呃———”我额上流下一串冷汗,“谈……谈什么恋爱啊!我……我还小呢!”
“也不小啦,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就难找了。”三妈把我拉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圆圆,你妈私底下其实找我谈了好几次,她心里急的很,说你不开窍,还是小孩子心性。”
“呵呵……这个……这个也不急吧……”
“实话跟你说吧,我好朋友的儿子在国税局,比你大两岁,M大学毕业的。人我见过,一表人才。你妈妈也见过一次,很喜欢。圆圆,哪天你有空,见个面?”
“……”我半边脸表情严重抽搐,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而对着滚滚而来的相亲大时代,看来我苏圆圆也难逃此劫。
***
三伯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趴在厨房的桌上睡着了。隐约听见外间有人说话,除了三妈和三伯,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迷蒙中站起身趴在门缝上向外一看,三伯和曲凌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三妈给他们盛冒着热气的牛骨汤。
“曲凌啊,多谢你送老苏回来,你看他,胃疼成那样还要死撑!”三妈心疼地用热毛巾给三伯擦脸。
“王医生客气了,应该的。”曲凌淡淡道。
“你们都辛苦了!刚才那饭局恐怕吃的也不舒服,来喝碗汤,别把胃也搞坏了!”
“谢谢,”曲凌接过汤碗,微笑道:“确实不舒服,正好想喝一碗这样的汤。”
曲凌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温和而不亲昵,客气却不客套,分寸尺度把握的让人找不出一点点瑕疵。这样的曲凌,和与我在一起时的曲凌,判若两人。
“曲凌啊,今天晚上这顿饭吃的可不简单!”三伯用热毛巾捂在眼睛上闷声说。
“丁书记的大舅子请客,本就简单不起来。”
三叔依然捂着眼睛,沉默着不说话。
“苏叔叔,”曲凌放在端在的手中的碗,靠近三伯身边说:“这里不是学院,我还是应该叫您叔叔。您在这学院里呆了几十年,而我却才来几个月,很多事情,你知道的比我清楚。可就算只有几个月,我也明白一些,不管是机关还是学校,这些事情,都一样。”
三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她推门进厨房时,我眯着眼睛偷听的正欢,冷不防门板打在脑门上,眼冒金星,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圆圆!你干嘛呢!”三妈压低了声音教训我,“还不快从后廊回房间去睡觉!小孩子不许偷听大人说话!”
“哦……”揉着青掉一大块的脑袋,我嘟着嘴,乖乖从后廊去苏天天的房间睡觉。
好在明天上午可以休息半天,我要好好睡个懒觉!
还是睡觉好啊,可以让我忘了痛苦的减肥,忘了烦人的工作,忘了那个时而让人觉得亲近,时而又让人觉得陌生的曲院长。
也是风雨也是晴
清晨的阳光总是灿烂又美好,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人的心情会像花瓣一样慢慢舒展。
骑着小电驴,越过街道越过城市,越过曾经沿着运河留下的岁月,奔向未来的我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满满的信心。明明在那目的地等待着我的是无穷无尽的工作与烦恼,但在奔向这烦恼的时候,我的内心里还是充满了力量。
感谢太阳公公,不管心情多沮丧,只要看见他耀眼又温暖的光芒,我就会相信这个世界还是美好而快乐的。只要还能沐浴在阳光下,我们就应该快乐起来,不是吗?
我有强烈的预感,今天,可能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我的预感,向来很灵验。
因为一直仰着头骑车,在校门口的转弯处,我撞了人。(苏圆圆还以为她自己是流川枫呢!= =!)
周主任站在煎饼摊前弯腰捡落在地上的一角钱,我一不留神,车前轮就KISS了他老人家的屁股。
我说主任,不就是一毛钱吗?您犯得着冒着腰肌劳损的风险弯腰去捡吗?你看,捡出祸来了吧!腰还没来得及劳损,屁股先劳损了。
“苏圆圆!”周主任抱着屁股一跳三尺高,“你没长眼睛啊!”
“唉呀主任!您没事吧?”我跳下车做关心状跑到他身边,满怀歉意地帮他把掉在地上的煎饼果子还有那惹事的一角钱给捡了起来。
“主任,对不起啊!我……刚才有只虫子飞到我眼里了,我眯瞪着看不清路!”我故意揉着无辜的眼睛,做出一副依然看不清楚的可怜状。
“你……你!!”周主任不好真为这点小事和我较真,恨恨地接过煎饼果子说:“算了,快点去办公室干活!这个星期上面又布置新任务了。”
“是!”我推过小电驴,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虽然我不是故意撞了周主任,但心里还是有点小痛快。
总算是整治了这阶级敌人一把。
***
我为我那不是成心的整治付出了代价。工作量更大了,累的我根本直不起腰来。
晚上一个人孤军奋战在办公室里,惨白的日光灯照着刚从仓库里翻出来的一堆历史资料,蜘蛛网在纸页间闪着幽灵般邪恶的光。
随便找了个垫子扔在地上,我坐在硬梆梆的垫子上慢慢整理那些文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念起苏轼的《江城子》,只是词到嘴边,不得不念。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以我的年纪和人生阅历,按理说很难去体味词中的意境,偏偏我就是觉得喜欢。
虽然还没有那些人生的历练,但我懂。
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亲身经历才会通晓其中滋味,只要用心去体会,一样能得到感悟。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我念词的声音在撞击着光秃秃的墙壁之后悠悠回荡。
好一个明月夜,真是无处话凄凉。
忽然感觉肝胆之间升起一股气,憋在胸口无处可去,遂又张口念起另一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念至最后一句,我慷慨激昂地把手中的文件扔向办公室另一头。
周主任他为难我算什么,脂肪肝又算什么!不过是小事一桩,想我苏圆圆的气度与胸襟,那是要笑傲人间,坦然对芸芸众生说:“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豪迈啊!
我仰起热血沸腾的头颅,却听见从办公室门外传来严肃的咳嗽声。
唉呀妈呀!这谁大半夜不回家,躲在门口偷听啊!
“好词。”拍着手从门外走进来的是曲凌,他满脸笑意,眼神中藏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彩,闪闪发亮。
跟在曲凌后面走进来的,是脸黑的像锅底一样的三伯。
显然,刚才那咳嗽就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傻愣愣地坐在小垫子上,完全石化。
“圆圆,这么晚不回宿舍休息,在这乱吼吼什么呢?”三叔黑着老虎脸问我。
“唉……那个……”我脑子飞快地转了转,如果说是被迫加班,这是给三伯原本就困难的领导工作增加难度,于是说:“我睡不着,想起白天有份资料好像不对,回来找找!”
“哦?”三伯眈了我一眼,“想不到你还有这责任心啊!”
“嘿嘿,我……我一向很有责任心的。”我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脸,害羞地说。“苏院长,曲院长,你们还没下班啊?”
“正准备下班呢,被你抑扬顿挫的词朗诵给引过来了。”三伯伸手把我从地上扯了起来,“快给我回宿舍睡觉去,把身体熬坏了,你奶奶还不唯我是问!”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脂肪肝也敢叫好?”三伯毫不留情地在曲帅哥面前揭了我的老底。
我的脸顿时变成火焰山,小火焰烧的呼啦呼啦的。
“圆圆,你这么小竟然也会得脂肪肝吗?”曲凌走到我身边吃惊地问,那表情,仿佛是看到河马用两条腿走路似的惊恐。
“怎么不会?她看起来只是圆润润,其实是骨头架子小,身上全是贼肉!”三伯伸手揪着我的胳膊对曲凌说:“看看,这全都是吃出来的祸啊!!”
“苏院长~~”我泪汪汪地望着三伯,恳求他在曲凌面前饶我一命。
“怪不得圆圆前两天和我说她要减肥呢!”曲凌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圆圆,是我错了,我不该诱惑你吃肉包子的,以后你早上还是吃馒头吧!”
我想死!我想死!我这次是真的想死啊!
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让我生在这么残酷的世界上?
上帝一定是睡着了,看不见我这个在人间,在C学院,在两大院长面前煎熬的人。
“还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快给我熄灯回宿舍睡觉去!”三伯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是。”我苦着因羞愧而滚烫的脸,拎起办公桌上的背包去关灯。
啪——灯关了。
“苏圆圆!”三伯在黑暗中怒吼。
“干嘛?”
“你想让我们撞着墙摸黑出去吗?”
“是你让我熄的啊……”
“你故意和我作对是不是?”
“三伯!冤枉啊!”情急之中我连苏院长也忘了叫。
三个人摸黑跌跌撞撞走出办公室,我用力带上门。好在门外月华明亮,走廊里的一切都看的清晰。
“苏院长,其实圆圆真的是很有责任心。”下楼梯时曲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哦?”三伯显然在等下文。
“几乎每次我晚上到办公楼来巡查,都会看到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背着月光,我看不清曲凌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很淡。
三伯没说话,沉默着扭头看我。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良久,已经走出办公楼,曲凌一个人远远走在前面。三伯叹息着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家圆圆长大了!是个好孩子。”
“三伯……”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眶有点酸,眼睛前面像是蒙了层纱,抬头看月亮时,月光在那层水样的纱纹里轻轻晃动。
*****
星期四下午,结束三堂艺术赏析课,口水几乎耗尽的我,疲累不堪地回到办公室。刚在位子上坐定,就发现办公室异样的氛围,十几个老师一齐盯着我看,那表情,仿佛我是一个莫名闯入这里的陌生人。
“圆圆!”丁丁走到我身边,伏在我耳边小声说:“快到周主任那里去一趟,他找你呢!”
“又找我啊?”一听说是周主任找,我头皮就发麻。
丁丁挤了挤眼说:“别怕,不是坏事儿!”
虽然有丁丁这句话垫底,但走进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毛。
“主任好!”
“嗯,坐!”周主任用下巴指了指他对面的小椅子。
“谢谢!”
“苏老师,最近工作觉得怎么样?”
“好,很好啊!”我眨了眨眼睛,看着天花板回答。这明摆了是让我睁眼说瞎话嘛!
“嗯,我也觉得你似乎游刃有余。”周主任嘴角撇出一抹让人寒毛倒立的笑容。
“哪里,我……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前辈们学习。”我心里响起不好的预警。
“行啦,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周主任用钢笔敲着桌边,斜斜地看着我说:“刚才曲院长找我,问我上个星期那份报告是谁写的,希望这个写报告的人在评估期间能暂时做他的助手。院长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跟我要人呢!”
我低头盯着地板装死。
“苏圆圆,你马上把东西收拾一下,到曲院长那里去报到,直到评估结束,这段时间你就归他管了。”周主任不耐烦地点起一枝烟,冲我挥了挥手。
“是!”我依旧低着头,慢慢站起身,“主任,那我先出去了!”
周主任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冷哼。
噢耶!终于脱离魔爪啦!出了主任办公室,我开心的几乎跳起来!但感觉到大办公室里大家盯着我那一道道犀利的眼神,我强忍住脸上的快乐,咳了两声,平静地走回办公桌边。
丁丁又扑到我身边,眼睛笑的像两朵太阳花,“怎么样,不是坏事吧!”
我瞄了她一眼,严肃地问:“你们怎么会知道?”
“当然知道了!曲院长可是亲自到系里来要人!当着所有老师的面!”丁丁坏坏地掐了我一把,问:“圆圆,看不出来啊你!什么时候得到曲院长如此赏识的?”
“嗯,其实……”我看了看四周,故意把丁丁拉近了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这坏丫头!”丁丁原本兴奋地要听八卦,结果被我摆了一道,气的拼命揪我的脸。
*****
站在院长室门前,我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行,还是太紧张。
再做一个深呼吸。
依然紧张。
于是,我不断地深呼吸,却始终抬不起手来敲门。
大约深呼吸了二十分钟,我终于鼓起勇气伸出左手,闭着眼睛,弯起食指去扣门。
扣门的一刹那,只觉面上拂过一阵凉风,我来不及收回的手就在那凉风中重重地扣了下去。
“唔!”有人发出一声痛苦地呻吟。
我急忙睁开眼睛,天啊!我的食指结结实实地扣在曲院长那高挺的鼻梁上了!
“曲院长!你没事吗?”我慌慌张张地收回手,惊慌失措地去查看他的鼻子。
曲凌捂着鼻子轻轻推开我的手,说:“没事……”
他正说着,我就看到两条鲜红的血线沿着他的人中滴了下来。
“曲院长!你流血了!”我带着哭腔指着他被鲜血染红的人中。
曲凌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鼻子,而后发现自己手上全是鲜血。但他依然淡定,伸出另一只手把我拉入门内,“圆圆别叫,先进来!”
“怎么办?你流鼻血了!”我跟在他身后,急的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纸巾呢?你办公室的抽纸在哪里?”
曲凌仰着头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指了指办公桌。
我扯了好几张纸巾,跑到他身边,先用一张帮他把鼻子和嘴上的血给擦干净,而后又从另一张纸巾上撕下小条,撮成两个小纸卷,准备给他塞到鼻子里止血。
曲凌皱眉看着我手里像粉笔头一样白白的纸卷,转过头去,轻声说:“不用了!”
“不行!”我恶狠狠地举着纸卷说:“你的鼻子像个水笼头,血一直哗哗流个不停,不塞上就止不住,我可不想你流血身亡!”
“没关系,我小时候就常流鼻血,过会儿就好了。”曲凌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固执地不肯转过头来。
“这样啊,那我打电话让医务室的王医生来上门服务好了!”我作势要抓桌上的电话。
“不用!”曲凌一把拉住我的手,挣扎中,鼻血流的更加肆虐。
“那就把这个塞上!”我趁他转脸的功夫,眼疾手快地把两个小白卷塞进他鼻子里。
曲凌闷哼一声,捂着鼻子,仰头静了会儿,却没有把那两个小纸卷给取出来。
我坐在一边看着他,心里祈祷千万别让亲爱的曲院长流血身亡,我可不想回到周主任的恶霸统制之下。
“圆圆,”曲凌鼻子被堵住,用嘴呼吸说话的声音有点奇怪。“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敢折腾我的人!”
“啊?”我张着嘴,不明所以。
“从小就是,”曲凌微喘着气,闭着眼睛说:“那时在黄山站,你和苏真真走丢了,是我在人群中发现了你。小不点一样的你,居然扯着我的脖子对我说,只要骑到我脖子上就能找到你姐姐!真是鬼迷心窍,我竟然也乖乖蹲下来就让你骑,结果脖子差点断了。”
“有……有吗?”又是那段黄山往事,我努力转着脑筋回忆,可那些该死的片段他就是不闪现。
“呵呵,”曲凌突然笑了,闷着声音喃喃说:“难道真是一物降一物?”
“啥?院长你要什么物?我帮你找!”
曲凌睁眼看我,血糊糊,惨兮兮的脸却笑的灿烂。
“曲院长,”我歪着脑袋很认真地看了他半天,问:“你是不是沙鼻子?”
“嗯?”这次轮到曲凌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明明没使多大的劲啊!怎么呯地一敲,就把你鼻子敲出这么多血来了呢!”我看着自己圆润无辜的食指,撇着嘴说:“我真的没使劲!”
曲凌终于忍不住拍了我的脑袋,说:“你这还叫没使劲?再使点劲我的鼻子就保不住了!”
苏圆圆飞车
做了院长的助手才知道院长的工作量有多大。
晨会,早会,晚会,加班会,院内会,教育部会,区级会,市级会……大大小小无数密集的会议可以把一个正常人给开疯掉。
曲凌没疯,所以他不是正常人。
我三伯也没疯,他自然也不是正常人。那些个能把所有会议坚持下来的领导人个个都不是正常人。或许原本就是要有些疯狂才能做领导的?
擦汗~~~我苏圆圆这辈子都不要做什么倒霉领导人!
“圆圆,我马上去教育局开会,这些资料你帮我整理一下。”
“哦!好!”我接过资料,翻开一看,又是关于什么招投标,采购方案之类的东西,而且还是好几年前的旧东西,学校现在不是在忙评估吗?曲凌他为什么不管正事,反而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院长,整理好之后是直接送去造价事务所还是等你回来看过再送?”
“直接送去就好。”曲凌想了想又说:“事务所的张工可能会给你些资料带回来,你拿到后复印一份给苏院长送过去。”
“好的。”我趴在院长室门边的小方桌上,如一只乖顺的小狗般连连点头。
“圆圆,辛苦你了!”曲凌拉开门,突然又转过身对我说。
“不辛苦!一定完成院长交给的任务!”我信誓旦旦,为了曲院长一个潇洒的转身,我苏圆圆甘愿抛头颅洒热血!
曲帅哥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摸摸我的头说:“圆圆真乖!我走了!”
“院长再见!”
郁闷,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在曲凌面前像一条小狗了。还是整天摇着尾巴想讨主人欢心的没出息狗!
算了,还是先把那些资料整治了再说。
整理完资料,顺利送去造价事务所,也拿回曲凌说的文件。想起他吩咐过要给三伯一份,便复印了送到楼下的副院长办公室去。
给三伯资料的时候,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心事重重的样子。
“圆圆,曲凌最近都让你在整理这些东西吗?”三伯边翻资料边问。
“是啊!”
三伯仿佛头疼似地按着额角,眉间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三伯……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三伯抬头对我挤出一个颇为僵硬的微笑,“圆圆去忙吧,做完事早点回去休息。”
“嗯!”我不安地转身离开,出了门立刻就往医务室方向奔去,我要告诉三妈,让她给三伯检查检查身体,可别累出病来。
***
在食堂吃完晚饭,回到办公室才发现今天已经没什么事要做。正准备背包回家,曲凌突然回来了。
“圆圆还没回去吗?”曲凌一边问话一边急匆匆地往里间走。
“还没,”我跟在他身后一起里间走,“曲院长,今天晚上你好像没有会议,还要加班吗?”
曲凌从文件柜里取出一叠文件塞进包里,说:“我今天晚上要去N市一趟,也许明早赶不回来,明天的晨会就不参加了。”
“哦。”我答应了一声准备离开,突然闻到从曲凌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酒气。
“院长,你准备怎么去N市?”
“开车去。”曲凌拎上包,走到我身边,“要我顺便把你送回家吗?”
酒味更大了,我皱起鼻子用力嗅了嗅说:“院长,你打算酒后驾车吗?”
“嗯?”曲凌有些吃惊地看我,而后有些自我解嘲地说:“没办法,教育局长的饭局,不喝不行。圆圆放心,我没醉。”
“那也不行!”我拦在他身前很严肃地说:“酒后驾驶是犯罪!”
曲凌与我对视半晌,说:“已经没有长途车了,我必需自己开车去。”
“我来开!!”我一时激动,脱口而出。
“你?”曲凌上上下下看了我几个来回,“你有驾照吗?”
我立马从包里掏出钱包,把驾照拿到他眼前说:“如假包换!”
曲凌仔细研究了一下照片上的人,确定是我后,便点了点头说:“好吧,你来开车。我算你加班!”
噢耶!!我终于可以摸到车了!说实话,自从一年前拿到驾照后,我就没怎么摸过车。呃,好吧,说实话,就摸过一次。当时我因为太兴奋,开着我爸的小帕一个劲儿往前冲,结果一不小心把油门当刹车,撞了树。从那以后,我爸再也没让我摸过车。每次我提出要开车出去63947;溜,我爸就会一本正经地拿起电话说,那你稍等!我问,等啥啊?他说,我先请交管部门把你要途经的道路都给戒严了,不然我怕H市所有的医院今天晚上都会爆满。
气死我也!竟然这么瞧不起我的车技!我不就是上次不小心把你的小帕给撞到树上去了嘛!用得着这样讽刺我吗?
还有我二伯,上次他开车带我们去动物园玩,二妈趁我爸不在,想让我练练手,故意对二伯说,听说圆圆车开的不错,要不给她开一段?我二伯说,好。我立马欢欣雀跃,摩拳擦掌。正想小试牛刀,二伯又说了一句,那我先下车,自己走到动物园去,你们坐圆圆开的车。
二妈干笑两声说,那还是算了吧。就这样,我又失去了一次练车的机会!(鱼:是撞车的机会吧?)
总之,像我苏圆圆这种飞车高手,竟然没机会开车,真是天理难容。
今天,我的机会总算来了!而且还是单大买卖!!N市啊!从高速走也要开上两个小时!
哦呵呵!我的手已经开始发痒了!
“圆圆,”曲凌在把车钥匙交给我的时候还是小犹豫了一下,“你……你笑的好奇怪啊~~”
我一把抢过钥匙,生怕他改变心意,强忍住心里的得意,笑道:“那是因为我有机会为院长您服务开心的啊!院长,请——”
我乐呵呵地替曲凌拉开车门,曲院长咬牙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座下。我关上门,一路奸笑着转到另一边上车。
曲凌的坐骑是辆别克君悦,据说这车的动力挺足,嘿嘿,好!我就喜欢动力足的良驹!(鱼:是啊,动力越足撞起来越爽啊!圆圆:死鱼,滚一边去!)
“院长!坐稳了啊!”一脚踩下离合器,我就准备挂档丢手刹。
“圆圆,你还没点火呢!”曲凌伸手指了指方向盘下方。
“哦……哦呵呵!是啊!”我赶紧拧动钥匙点火。
“等!等一下!”曲凌伸手拉过安全带说:“我先系上安全带!”
“院长,您的交通安全意识可真好!”我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我也系上吧!”(喷~~苏圆圆竟然打算不系安全带就上路!)
“圆圆,慢点开~~”曲凌已经有了点误上贼船的觉悟。
“您放心!我开车没啥特长,”我往左一转方向笑着说:“就是快——”
*****
大学城在H市的开发区,离市区远却离高速近。开出大学城没多久,我们就上了高速。
高速公路简直就是飞车的天堂。
已是傍晚,夕阳给窗外的田野度上一层暖光,绯红色的光芒在地平线上涂抹着最后的图画。
“好漂亮!”被夕阳所引,我禁不住转头望向曲凌所在的西窗。
“看前面!”曲凌伸手把我的脸给拍了回去。
“就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我嘟哝道。
“减速!”曲凌看了一眼时速表后大声说。
“才一百八嘛!有啥好减的!”我不情愿地点了点刹车,意思一下。
“不要一直在超车道开!”曲凌真是罗嗦。
“可是前面的车都好慢啊,我都要把他们超了!”我两眼放光地继续往前冲,突然脸上一痛,曲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捏住了我的右脸颊,“好痛!院长!你干嘛啊?”
“听不听话?”
我不说话,脸上捏的手劲更重了。
“听!我听还不行吗~~”我悻悻地减速变道,老老实实地把速度保持在一百二。
曲凌叹了口气,松开手说:“圆圆,你今天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嘿嘿,院长大人,您这才发现我的好处啊?告诉您,以后让你吃惊的地方还多着呢!
到了洪湖休息区,曲凌让我把车开下去歇会,虽然我一再表示不累,但他还是坚定地要求我停车。
一下车,曲凌深呼了口气说:“总算能轻松一下了!”
明明开车的是我,他干嘛搞的一副很累的样子?真是的,这些领导,真爱装模作样。
我在休息区里买了两个肉粽子,出去一看,曲凌倚在湖边的栈道上抽烟。
“曲院长,要吃粽子吗?”我把剥好的粽子递过去。
曲凌摇了摇头,“圆圆,你没吃晚饭?”
“吃啦!在三食堂吃的!”我咬了一大口粽子说。恩,味道还不错,比五芳斋的不差。
曲凌忽然笑出声来,“你不是在减肥吗?怎么,不怕脂肪肝了?”
曲领导什么都好,就这条不好,干嘛没事揭人家短啊?我撇了撇嘴,趴在他旁边的木栏上专心吃粽子。
天已经全黑了,湖水在黑夜里闪着幽幽银光。
我嚼着粽子往远处望去,密密的星子在湖水里随波光流动,好似在湖面铺了一层水银。
禁不住抬头看天,黑色的苍穹从东边田野上的地平线到西边湖水的水平线,完整透彻,毫无阻隔。漫天星光闪烁,烂漫如瀑,是我从未见过的壮观。
“院长!”我仰着头,激动地指着夜空。
“怎么了?”
“看!看天!看星星!”我用力摇了摇他的胳膊,“快看啦!”
曲凌掐灭手中的烟蒂,带着无奈的微笑随我一起仰起头。
天地之间,唯有星光。
自然可以给人的心灵带来多大的震撼和力量,永远无法估计。
看着夜空的时候,我全部的身心都融化在了星河里,我的眼睛,紧紧贴着每一颗明亮的星子,亲吻过这一颗,又飞到另一颗上面去跳舞。
不知道仰头看了星空多久,等我脖子酸的快要断掉时,我不得不低下头来活动一下。
转过头看向曲凌,他依然仰着脸,看向无际星空。
这一刻的曲凌,是陌生的。脸上没了一贯当作面具的微笑,他的脸,虽然没有任何表情,我却忽然觉得真实。
他的眼眸幽黑深沉,星光在眸上泛出一层淡银色的水光,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像身前的这片湖水。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曲凌的眼睛,是一面盛满银辉的清澈湖水。
咚——咚——咚咚——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响,把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静静一听,竟然是我的心跳。
就在我抚胸发征时,曲凌忽然转过脸来,又是四目相对,这样的对视,不是第一次。
“圆圆,”曲凌突然露出小孩子般可爱的笑容,“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我噗地一笑,指着他的眼睛说:“你也有哦!有很多!”
曲凌大笑,又望向深深星空,缓缓道:“是吗?可你心里有,我心里却没有。”
“什么?”我不明白他的话,追问道。
曲凌不再说话,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那我分你一点!”
“哦?你舍得吗?”
“嗯!就分你一点点!”我用手比划出大约一柞的长度。
曲凌低下头看我的手,静默了好一会儿说:“圆圆你太小气了。”
开车夜惊魂
比起城区里道路的复杂,高速公路简直就是呆子路。
刚下了高架桥进入N市主城区,我握着方向盘就有点找不到北了。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车,无数车灯汇集在道路上,远远望去像一条闪光的河流。
一条可怕的河流。
“院长,下面上该上哪条道啊?”我用力睁大眼睛瞪着前方,不知该往哪边打方向。
“圆圆别乱动!保持在中间道上直行!”曲凌早就紧张的满头大汗,左手放在手刹上不敢离开。
“一直直行吗?”
“下个路口上左道,准备左拐!”
“是!”
一路开过去,惊魂无数,好在有惊无险,终于平安到了目的地。
“圆圆,你在车里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
“好!”我打开收音机,把后座的抱枕搂在怀里,准备小憩一会儿。
曲凌一边开车门一边打电话,隐约听见他说:“刘总吗?我是曲凌,我现在在你公司楼下。好,我马上上来找……”声音随着闭合的车门嘎然而止。
我抬头看向车窗外的四层楼,“景泰建筑设计公司”,闪亮的金色大字在夜色里也依然清晰。
好熟悉的名字,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
广播里在放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歌,里面那个男歌手正嘶声力竭地唱着:“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
望着曲凌消失在幽暗楼道内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就是歌里所说的那个人。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十一年前的曲凌,我还记得他的笑。虽然那段回忆对我来说像是飘摇在风雨中的一幅朦胧画卷,但他的笑,那在山顶上对着山谷大笑的少年,我记得他那时的快乐,真正的快乐。
曲院长,你真的快乐吗?
歌还在唱着,关于快乐的疑问也依然盘旋在我脑海。
“人群中 哭著 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
你再也不会梦 或痛 或心动了
你已经决定了 你已经决定了
你 静静 忍著 紧紧把昨天在拳心握著 ……”
因为一首歌,我忽然难过了。
因为一首歌,让我对曲凌的内心世界燃起了好奇心。
因为一首歌,我想着那个说自己心里没星星的人,慢慢睡着了。
*****
“圆圆!圆圆快醒醒!”
“呜~~~”我不怀愿地睁开眼睛,“曲院长,你回来啦?”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没关系!咦……”我用力嗅了嗅鼻子,又盯着他手里的纸包,眼睛一亮:“院长!你买了什么这么香?”
“你猜?”曲凌故意捏住纸袋口。
“嗯……有咖啡香……一定有咖啡!还有……”我又用力嗅了嗅,“还有肉包子的香味!”
“圆圆,你的鼻子可以和猎犬相媲美!”曲凌笑着把纸袋放进我怀里。
“啊!真的是肉包子和咖啡!!好香的肉包子哦!”我激动的两眼放光,“院……院长!你真是个好人!”我开心地恨不能飞扑上去亲曲凌一口。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呜~~”其实不用他邀请我已经开吃了。“院长,你在哪里买的肉包子?好好吃!比我们学校食堂的还要好吃!”
“真的?”
“嗯!”
“那我也尝一个。”
“啊~~你不要抢我的包子!”
吃着肉包子的这一刻,我想曲凌是真正快乐的。
这一刻的笑容,让我把他和记忆里的少年渐渐重叠。
*****
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不管是转向还是刹车,我都越来越有感觉,回去一路开的都很顺利。
为了防止我在高速公路上犯困,曲凌一直不停地和我说话。
“圆圆,听说你小时候有个无敌小神猪的外号?”
从哪里听说的?我要去把那个人扔到外太空去!
“是……是啊~~~是我奶奶给我起的混号。”
“总是有理由才这么叫的,给我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光荣事迹?”
光荣事迹?当年我一拳把隔壁班的小恶霸给打飞了算不算?
“呃……大概是因为我成绩好吧……”反正车里没开灯,虽然我说谎会脸红,但曲凌也看不见。
“听说你念小学的时候都不写家庭作业?”
我喷!!谁把这档子事给我捅出去了?我要灭了他!
“那不是因为我智商高,写作业浪费时间嘛~~”说谎这种事情,说了第一句,后面就会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圆圆,听说你……”
“曲院长!”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问话,“你到底都是从哪里听说来的?”
“哦,有一次我去你三伯家找他,他不在,我就等了一会儿。你弟弟苏天天怕我寂寞就和我聊了下天。”
苏天天!!回头不把你给灭了,我就不姓苏!
泪……
亏我还辛辛苦苦在曲院长面前装乖乖淑女,原来早被苏天天这坏家伙给出卖了!
“圆圆,我还听说……”
我说院长大人,你怎么还听说啊?苏天天到底和你聊了几个小时?这么多内容怎么可能是“一下”就能聊完的?TAT~~
就这样,从N市到H市,一路上我就不断被曲凌追问小时候的糗事,从幼儿园到上大学,之前二十年的岁月,随着银灰色的高速公路一路流淌。
虽然都是糗事,但回想起来有些地方也觉得有趣,至少曲凌听的十分快乐。他说话的语气和腔调和平时完全不同,此时陪在我身边的,不是学院里那个正襟危坐的严肃院长,而是在黄山顶上抱我看日出的快乐少年。
终于出了高速公路最后一个收费站,H市边缘的霓虹已隐约可见。
“圆圆,你怎么这么可爱呢?”曲凌还在笑着,“竟然想要用水把鱼给淹死!真是太……太可爱了!”
“院长……”我郁闷地踩了脚刹车,“我那时才三岁……”
“还有,怎么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小青蛙蹲在水缸里叫救命呢?”
“只许有青蛙王子,就不许我臆想一下自己是青蛙公主吗?”我撅着嘴,不满地嚷嚷,“院长!别再讨论这些无聊问题了!我下面往哪里开?”
曲凌止了笑,想了想说:“已经很晚了,这里离我家最近,今天晚上你就到我家休息一下算了。”
“啊?你……你家?”方向盘在我手里猛地往左一滑。
“圆圆!看着路!”曲凌反应神速地伸手把方向推了回去,又被吓出一身冷汗。
“院……院长,我往你家……这不太方便吧?”
“随你,那你先把我送回去,然后自己回学院也行。”
“我自己开车回去?”
“你自己走回去。”
我倒!我怎么可能走的回去?走到明天早上也到不了!
“那……那我还是住你家吧~~”
“嗯。”曲凌满意地点了点头。
****
夜色已深,曲凌家所在的军分区大院里静悄悄又阴森森。
“院长,你晚上一个人回来不会害怕吗?”我紧张地往路边深深的树林里张望。
“怕什么?”
“我……我小时候听妈妈说军分区的大院里闹鬼!”我边说边咽了口唾沫。
“无稽之谈!”曲凌嗤笑道。
“真的……听说是个女鬼……啊呀!下雨了!”我一惊一诈地叫道。
“别紧张,把雨刮器打开。”
“我妈说,那个女鬼是在厕所里吊死的,死的时候,脸色刹白,舌头一直拖到肚子上……”
“圆圆!注意前面!有人打伞从路中间过!快刹车!”
“啊!!好!”我急急忙忙踩了一脚刹车,慌乱中不知怎么把远光灯给打开了。
前面那个打伞的人突然被灯光一照,惊地转过脸来。
“啊!!!!女鬼啊!!!”我一声尖叫,右脚往前一伸,右手往左一推,眼前闪过一片灯光和树影绰绰的光影,然后——没知觉了。
*****
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花花。
白墙,白柜子,白床单,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还有这么浓的消毒水味,不用说,我肯定是在医院里。
“圆圆醒了!”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圆圆!”爸爸的脸出现在我正上方,红红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爸爸……”我喉咙干干的,一说话就有点辣辣地疼。
“圆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爸爸伸手轻轻摸我的额头。
“还好啦,”我眨了眨眼睛,“爸,我怎么了?我是不是出车祸了?”
“你还敢问!”爸爸沉下脸,“竟然敢背着我出去开车!”
“爸!”我急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问:“曲院长怎么样?他没事吧?”
爸爸点了点头说:“他只是撞破了头,明天就可以出院,情况比你好多了。”
比我好多了?我的头不痛啊?我哪里会比曲凌更严重。
正想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左腿完全没感觉,我心里攸地一凉,伸手慢慢向下摸去,爸爸突然捉住我的手说:“圆圆,你别太难过了,只是一条左腿而已。”
只是一条左腿而已?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难道?我的左腿没了?
呆滞了十秒,我咬着嘴唇,眼泪汩汩而出。
以后的岁月,没有汽车,没有电驴,甚至不会有最最平凡的自行车。陪伴我的,只有一架冰冷的轮椅。
眼泪越流越多,不管多用力地咬着嘴唇也忍不住,最后,我终于哇哇大哭起来,哭的惊天地泣鬼神,仿佛天地间最悲惨的那一个就是我。
“咦?麻药已经过了?开始疼了吗?”苏真真拎着食盒推门走了进来。
“呜——大姐——呜~~”我挤着鼻子哭的一塌糊涂。
“好啦!圆圆爸,你就算要罚她也得适可而止。”妈妈有些生气地推开爸爸,伏在我身边柔声说:“圆圆,你爸爸骗你的!你的左腿只是骨折了,医生已经给你正了骨,只要两三个月,你乖乖多喝些骨头汤,很快就会好的!”
“啊?”我的哭声嘎然而止,“我的腿还在吗?”
“嗯!”妈妈和大姐一齐点头。
“哇————”我裂开嘴嚎啕大哭,比刚才哭的还要伤心。
“圆圆!这又是怎么了?你爸爸骗你呢!”妈妈心疼地捏着我的手说。
“是啊!圆圆,大姐替你教训他,你别哭了。”苏真真用力捶了我爸一拳。
“我……我……”我抽抽噎噎地指着左腿说:“麻药过了,我好疼!!”
*****
傍晚的时候,住在隔壁病房的曲凌来看我。
“圆圆,”他满脸愧色的摸了摸我的头:“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院长,不关你事!是我自己不好!自己说鬼故事吓自己,是我害的你受了伤,都是我的错!”我惭愧地红了脸。
“没有!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晚还让你开车带我去N市。”曲凌自责地握着拳,“要是你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
“院长!我没事!”我用力挥了挥手,说:“我只是左腿折了嘛,长两个月就好了!不过,院长,那天晚上我们到底看到的是什么?那个打伞的人难道真的是鬼吗?”
“咳……那个……”曲凌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他正要说话,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圆圆!”
原来是曲逐光曲老师,她也特意来看我,真是让人感动。
“曲老师!”我泪莹莹地看着她。
“圆圆!都是我不好!”曲逐光的眼里也是泪光莹莹,“是我害了你!”
咦?这怎么又和曲老师扯上关系了?
“圆圆,昨天晚上我去前院的小兰家里做面膜,因为不耐烦一直在她家等,就敷着面膜回家,没想到你和曲凌开着车过来,我惊地回头一看,把你给吓的撞到树上去了……”
“唉?原来……原来那个女鬼是曲老师!”
请大家自行想象我脸上的表情,真是用几个吃惊都不足以形容。
OMG!
以后法律应该明文规定,敷面膜者不得出门!
飞来横雷
生病自有生病的好处,至少不会再有人逼着我减肥。我自己也可以借口养身体暂时忘了脂肪肝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早上吃了一碗猪脚面线,奶奶还特意在里面打了两个鸡蛋。爸爸很眼红我的特殊待遇,捧着碗跟在奶奶屁股后面要求也加个蛋,奶奶给了他一个卫生眼说:“肚子这么胖了还吃!”
“那她还脂肪肝呢!”老爸忿忿地指着我说。
“她腿断了要长骨头呢,你腿也断了?”
“妈!”爸爸委屈地蹲在一边画圈,“我觉得你不爱我了!”
恶~~~两个鸡蛋在胃里翻腾着,差点吐出来。
自从过了五十岁,老爸就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眼看着白头发一根根往外冒的人了,却喜欢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奶奶撒娇。就为这,我和我妈背里后没少寒碜他。
吃完饭,妈妈拿了消炎的药片来给我吃,老爸又在一边大放厥词,“吃啥药啊!药都是那些医生用来骗人的!别说我诋毁西医,圆圆这一代孩子的身体愣是被抗生素给吃坏了!”
“我们家孩子从小看中医,很少吃西药。”奶奶辩驳道。
“中医?”我爸一脸的不以为然,“那更是骗人了!西医还有点化学效应,中医完全就是用烂树根烂草皮来糊弄人的!”
“你这反骨!少在这儿乱说话,吃完饭还不快去上班!想留下来洗碗吗?”奶奶把抹布扔到老爸脸上。
瞬间,我爸就从厨房里消失了。
这懒人,一让他干活就比兔子蹿的还快。
*****
晴天,太阳很暖,风也不冷。
我躺在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前看书,曲凌前几天送给我的。
是本童话,故事里有一只胖胖的田鼠,一只温和有礼的水老鼠,一只聪慧博学的獾,还有一只喜欢飚车的癞蛤蟆。非常温暖可爱的童话故事,但是经由曲凌之手送给我,就有点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童话故事与曲院长,我怎么也画不上等号。
爷爷戴着老花镜在院子里砸秋天收下来的向日葵花盘。这是奶奶早晨布置给他的任务,他不耐烦用手慢慢抠,干脆把硕大的花盘往地上砸,而后再将那些四处飞溅的葵花籽一粒粒收进小竹筐里。
突然爷爷砸花盘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转头往大门方向看去,手里的握着残缺不全的向日葵。
“老苏!快点给我开门!”
我撑起身往门外看去,只见曲八爷爷背着手站在门外,山羊胡子翘的老高。
“你怎么跑来了?不是去厦门疗养了吗?”爷爷将花盘往竹筐里一扔,慢腾腾地走到门边给他开门。
奶奶不在家,爷爷带着曲八爷爷进了屋,连水也没给想起来给他倒一杯。
“曲爷爷好!”我挪着残腿,坐正了身子给曲八爷爷问好。
“好好!”曲八爷爷走到我身边,大手覆在我头上,掌心里透出一股暖暖的温度。“圆圆,腿还疼吗?”
“嗯,还有一点点,不怎么疼了!爷爷你坐!”我牵过曲八爷爷的手,请他坐下。
“乖!真是个好孩子!”曲八爷爷叹了口,擦了擦眼角,扭头对我爷爷说:“老苏,这事我知道都是我家两个孩子害的!你放心,我会给圆圆一个交待!”
“交待啥呀?孩子腿都瘸了!”爷爷不咸不淡地说。
“我!”曲八爷爷咬了咬牙,“我说能交待就肯定能交待!苏文同你信不过我?”
爷爷推了推老花镜,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壶抿了一口说,“我哪敢信不过你曲司令啊!你一向是言出必行。”
“你!哼!看在圆圆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这老迂腐计较。但我们说好了,我若是真有了交待,你可不许不给我面子,不许驳了我的交待!”
爷爷看着他想了想,或许是觉得曲八给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交待来,便点头道:“行,你曲八的面子我什么时候驳过?”
“哼,你驳的还少吗?”曲八爷爷气乎乎地横了爷爷一眼,“这些年,要是我不主动和你联系,你连眼皮也不夹我一下!我不就是把你的死对头王胖子给整死了吗?为了个死对头你犯的着这么对我?”
“咳-”爷爷尴尬地看了我一眼说,“曲八,在小孩子面前别乱说话!”
“算了!我先走了!你在家好好等着,我非要交待的让你心服口服!”曲八爷爷哼哼喘着气站起身,走到门口又扭头挤着笑对我说:“圆圆,好好养伤!”
“恩!曲爷爷再见!”我用力对他挥挥手。
“再见!”
爷爷也不起身送曲八爷爷,兀自坐在沙发上发愣。
“爷爷!”
“嗯?”爷爷被我叫的恍然回神。“曲八走了?”
“走了。”我朝窗外努了努嘴,“你也不送送曲八爷爷,我觉得好不过意。”
“唉!怎么老是跟曲家断不了干系呢!”爷爷长叹了口气,站起身,重又回到院子里去砸他的向日葵。依旧是瓜籽乱飞,花盘四溅。
望着爷爷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的白发,突然很想知道他和曲爷爷之间的故事,除了小时候那个放牛的孩子救了这念书的少爷,在他们年轻时的岁月里,一定还有许许多多不平凡的故事。
****
下午四点半刚过,我爸就回来了。一进门水也不喝话也不说,哆嗦着在沙发上拱成一团。
“爸,你怎么啦?”我坐在软靠椅上动弹不得,不能走到他身边看他,心里不禁好奇。
“没……没事儿!”老爸用力将靠枕抱在怀里,身子瑟瑟发抖。
“没事儿你缩哪儿抖什么呀!”
“唉……我……我可能感冒了,有点发烧!”老爸一米八零的大男人缩在沙发一角里发抖的样子虽然有些可怜却更可笑。明明是小猫咪才有的动作,他这么庞大的身躯做出来,效果自然不一般。
“咦?你也会生病啊?”我故意拖着嗓子说,“你不是号称无敌铁金钢吗?病毒哪里能近得了你的身!不可能啦,爸你一定是想太多了!”说完我就翻过身去在已经西下的阳光中继续看我的。
不知过了多久,爷爷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老四你蜷那儿做什么?”爷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老花镜,走到老爸身边仔细观察,“唔,原来在假装自己是一只肉包子。”
“我生病啦!我不是装肉包子!”老爸哼哼地反驳。
“圆圆,我去买报纸,你有没什么想吃的,爷爷帮你带!”
“我要吃蜜枣糕和桂花糖栗子!”
“好!”爷爷拎着布包一摇一晃地出了门。
我偷偷看了看老爸,只见他眨巴眨巴眼睛,瘪着嘴,表情有点幽怨。
又过了一会儿,我妈也下班回来了,她看也不看缩在沙发上的老爸,真奔我身边,“圆圆今天好点没?我又买了筒子骨,马上帮你炖汤去哦!”
“好多了。妈,爸说他病了!”我对妈做了鬼脸,伸手指指沙发上“肉包子”。
妈妈别过头去看了看,对我挤了挤眼睛说:“唉呀,你不知道人家是不会生病的人啊!再说了,西医是骗子,中医也是骗子,就算生了病也不能看,只能自己抗着对不对?”
我捂着嘴诘诘偷笑,老爸这次可是撞全家人的枪口上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家里人陆续归来。今天是周六,大伯,二伯还有三伯家都会来吃饭,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只有大伯在经过沙发时伸手拍了拍我爸的背说:“老四,你还不去吃饭啊,菜都快被吃光啦!”
“我不饿!”老爸把脸闷在抱枕里气哼哼地说,本以为他大哥还会继续关心他一下,没想到大伯竟然说:“那正好,我把你那份也吃了!正饿着呢!”
我爸当场就气岔了。我就在一边看着,看我爸能挺到什么时候。
又过了好一会儿,奶奶拿着拖把到客厅里拖地,老爸看奶奶,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把抓住奶奶的衣襟叫道:“妈!我要病死啦!”
“咦?是老四啊!我还以为是圆圆妈带回来的一大团烂棉花呢!”
“妈!我头疼!我高烧!肯定得有四十度!”老爸用力把奶奶的手按在自己额头上。
“哟,真是挺烫手的!那怎么办啊?”
“妈----我要吃药……”老爸叽咕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哈哈!”我坐在一边笑的前俯后仰,对着厨房叫道:“妈,快把药和水端来吧!我爸说他要吃药啦!”
就这样,狂人苏老四在全家人的监视下,乖乖把他最不屑的药给吞了下去。
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尽情嘲笑倒霉的老爸,电话突然响了。妈妈正好坐在电话边上,顺手接了电话。
“喂,您好!啊---是您!好好!我马上给您开门!”
家里人都转而看向她,妈妈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说:“曲司令的电话,说他现在就在咱们家门口,让我给他开门去!”
“曲司令?”爸爸兄弟几个面面相觑,刚才玩闹的氛围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去开门吧!”爷爷说。我和爷爷早知道曲八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难道是为了早上说的什么“交待”?曲八爷爷也太较真了,受伤的事,主要责任在我自己,我家人不会跟他家计较的。
“我去开门!”大伯从沙发上站起来,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妈妈。
大伯去院子里开门,爷爷奶奶也走到客厅门边准备迎客。看的出来,在奶奶面前,爷爷不敢像早晨那样怠慢曲八。
院子里暗幽幽的,我贴在落地玻璃上往外一看,额滴神!大门里进来一群人!曲八爷爷打头阵,后面跟着曲市长,林阿姨,逐光老师,还有曲凌。敢情曲家的人全来了!
爷爷奶奶也没想到曲家竟然来了这么多人,站在客厅门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老苏!你堵在门口干嘛?早上我来都没给我喝口水,这次我可是带着交待来的,你还不快点给我泡壶龙井!”曲八爷爷声音洪亮如钟,愈发衬得我家里人静悄悄。
“呵……呵呵,老曲你这说的哪里话!快!快请屋里坐!”还是奶奶反应快,将爷爷扯在一边,笑着把曲家人迎了进来。
两大家人见面少不得寒喧几句,曲伯伯是市长,曲凌算是三伯的领导,说起来又是世交,虽说以前这样的来往很少,爸爸他们面子上却一点不能怠慢。客套是免不了的,看似热闹地互相问候之后,妈妈和几个妯娌互相使了眼色,都去后堂泡茶切水果,将这场面避过去。
“好啦,大家都坐下来!”曲八爷爷大摇大摆地往沙发中间一坐,那气势比在他自己家还自在随和,“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已经来找过老苏一趟。”
大家都盯着他看,没人说话。
“不为别的,就为了圆圆这孩子!”曲八爷爷手一指,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我身上。
我摸着打了厚厚石膏的残腿,不自然地抽着面皮嘿嘿傻笑了两声。
“圆圆这次把腿撞断了,全都要怪两个人,一是曲凌,一个逐光。”曲八老爷子伸着手指点江山,点到哪儿,哪个人就变成焦点。“早上我和老苏说了,我会给苏家一个交待,而且老苏也亲口答应,无论我给什么样的交待,苏家都绝不驳我的面子,一定接受!”
爸爸和大伯他们互相看了看,虽然心里疑惑,却又不好发话,只能看着爷爷。
“其实,”爷爷坐在曲八身边,终于忍心不住开口道:“圆圆这次受伤,主要责任还在她自己,我没并有责怪别人的意思,老曲你不必……”
“你不责怪是你的事,我要交待是我的事,”曲八打断爷爷,伸手拦在他面前说:“老苏,咱们俩几十年风风雨雨,我是什么性子,你最了解。今天,两家人都在,我就把这事给交待清楚了。曲凌,你过来!”
曲凌一直低着头,听了曲八爷爷的话便走到他身边。曲八爷爷把他拉到我边上,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害圆圆跌残了腿,这一辈子,你都得好好照顾她!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或是生出什么二心来,我就把你的两条腿都打断了!”
“啊?”
“啥?
“什么?”
……
屋里一片惊叫声,此起彼伏,我更是比被雷霹了还要抽筋,整个人都被曲八爷爷扔出的重磅炸弹给炸糊了。不仅是我,苏家的人全被炸糊了。
“老……老曲……”爷爷鼻子上的老花镜已经掉到了下巴上,他怎么也没想到曲八给他的交待这么厉害,“你……你别乱开……开玩笑!”
“我开玩笑?”曲八爷爷眼睛一瞪,山羊胡子又翘上了天,“我这一辈子,从来没和你苏文同开过玩笑!莫不是你当我早晨说的话是在放屁?”
“你!”爷爷急了,“我以为你说的交待最多只是送送水果,谁想到你要送个人来!”
“谁送人来了?”曲八爷爷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把圆圆接到我们曲家照顾一辈子。老苏啊,反正女孩儿大了总要嫁人,你把圆圆嫁给别人,还不如嫁给我家曲凌!”
“我不同意!”爷爷气的一把摘下老花镜。
“那你早上说的话是在放屁?”曲八爷爷不是文人,说话不顾斯文,把我爷爷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答应了我的事,从来没人敢反悔的!”曲八爷爷得理不饶人,转身看着奶奶说:“齐老师,你一向是最讲信用的,你不会让你家老苏做这种没品的事吧?”
“这……这……”奶奶被雷的七荤八素,还没转过神来,哪里对付的了曲八。
“你看!齐老师都说你不能不讲信用了!你还敢和我说不同意?”曲八洋洋得意地大声宣布,“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十八号是好日子,我家在西花苑摆酒,咱们两家好好会会亲,也算是给两个孩子定个婚!”
“曲司令!”我爸急地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曲市长拉了袖子。
“老四,想不到你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啊!”曲市长笑眯眯地对爸爸说:“长的和你挺像。想不到啊,咱们两个竟然要做亲家了!以后该多走动!”
“我――”爸爸脖子都急红了,曲市长还是不让他说话,“别争啦,我家老爷子的脾气还不清楚吗,苏老爷子上了他的套子,正得意着,怎么都不会让步。放心,我家里人都喜欢圆圆,曲凌也配得上你女儿,还是把这事儿往好了想吧!”
“我们这就不打挠,先走了!”曲八指挥了曲家的一干人等往外走,临走前又踱到我面前说:“圆圆你好好休息!爷爷过两天再来看你啊!”
“曲……曲八爷爷,我只是骨折,不算残废,您不用让曲院长照顾我……一辈子的!”眼看着家里人都没法说话,我硬撑着头皮挤了几句。
“傻瓜!”曲八爷爷忽然蹲到我身边笑着掐了掐我的脸说:“爷爷是为了你和曲凌好。相信我,你们会幸福的!乖乖听话!”
“我……”我委屈地看了一眼站在曲八身边的曲凌,他依然低着头,完全看不清表情。
曲家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一屋子被炸的外焦内嫩的苏家人。
螃蟹一只曲
爱情是什么?是在灯火阑珊处相逢的一见钟情,还是在漫漫岁月里,携着手踏遍千山万水?
我与曲凌,纵然在十年前曾有携手登山之缘,纵然我知道他是众人眼中难寻的如意郎君,但冷不丁被人指着鼻子说,这个人,要照顾你一辈子!我还是傻了。
傻了好几天。
家里人似乎为这事专门开了家庭会议,据说除了爷爷和三伯坚决反对之外,其他人都觉得这是飞来横福。苏真真还说,这是我的狗屎运再一次发挥了强大的小宇宙,断条腿却可以换来一段大好姻缘,其幸运程度和天上下肉包子雨没什么分别。
有点悲哀。大家就认定我找不到比曲凌更好的人吗?虽然我胖了一点点,懒了一点点,但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比如说,我心地善良,我喜欢小动物,我擦玻璃擦的特别干净……像我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妈妈总担心我会嫁不出去呢?
我并不是觉得曲凌不好,只是……只是一想到要与他结婚,结了婚以后还要睡在一张床上,我就觉得很好笑又别扭。和院长大人同床共枕,那是我不能想象的情景。
这两天家里人很混乱,大家都忙着讨论这件新鲜出炉的婚事,却把我这倒霉的当事人给扔在一边。每个人嘴里都在说着曲家和曲凌,至于苏圆圆,完全沦为结婚门事件的配角。
星期三下午,一个人在家。爸爸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老古董似的木轮椅,他们不在家时,我坐在轮椅里自己也可以到处走动,不至于被闷死在床和躺椅上。
窗台上扔着《柳林风声》,慢慢拾起放在膝上。
不知不觉看着封面上可爱的小动物们出了神,脑子里却是那天在病房曲凌把书送我时说过的话,“圆圆,腿疼的时候就看看童话,这个故事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
曲凌小时候,到底喜欢什么?他的童年究竟是什么模样?
手机在口袋里的震动打断了我的发愣,拿起电话,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
“圆圆。”
温润似水的声音,这水样的声音却重重地敲击着我的神精。陡然慌乱,紧张的握着电话不知所措。
“圆圆?”
“院……院长。”
“在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
“在捧着《柳林风声》发呆吗?”
“啊?——”我惊地抬起头,透明落地玻璃窗外,曲凌握着电话站在开满一品红的栅栏门前。 他额上还贴着一块白色的纱布,电话举在耳边,眼神穿过栅栏和落地窗,看着坐在窗内的我。我捏着电话呆呆地看着门外的人,不知对视了多久,曲凌在电话里轻声说:“家里有人吗?”
我不说话,只是对着门外的他摇了摇头。
“那你方便出来给我开门吗?”
我指了指自己的腿,摇了摇头。
“你的轮椅不能动?”
我低头看着那不知是何年何月做出来的残破轮椅,只得说:“你稍等。”
慢慢把轮椅滚到院子里。已十二月的寒天,北风在冬阳下把早开的腊梅吹落一地。
木轮椅吱吱呀呀地从梅瓣上辗过,停在门边。曲凌收了电话,蹲下身,隔着栅栏柔声对我说:“圆圆,对不起。”
“啊……院长……”我刹时红了脸,手指抠在门锁上微微痉挛。
其实,这一切都只是曲八爷爷的意思,和曲凌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种不懂事的小丫头,或许他下一句想说的话就是,圆圆,一切都是个误会!忘了吧。
这不是很好吗?让一切又回到原点。可是,为什么只是这样想着,我的眼眶就酸的发涨,心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般,泄气地一路跌到谷底。
“圆圆,”曲凌把手伸进栅栏里,像是想要摸摸我的头,却并没有真的摸到,“这几天没休息好吧?眼眶都黑了。”
我嘟着嘴,垂着眼睑静静看他伸在眼前的手。
曲凌的手指很长,皮肤也泛着白玉般的光泽,可这手触到脸上时,我能感觉到温度。
他的手指很暖。
“圆圆,我们能聊聊吗?”
我点了点头,不管曲凌想说什么,我都应该听个明白。
只是长辈们的误会,这样不让自己被动尴尬的话我也会说的。
本来么,我也从来没想过曲凌和我之间会有这样的交集。
我只是……只是喜欢看着他的背影,远远地看着,带着仰慕的心情,偶尔他转身对我微微一笑,我就已经觉得很快乐。
这几日也曾仔细想过,终是觉得曲凌在我心目中,就和初中时挂在床头的小虎队,高中时压在玻璃台板下的罗卜特巴乔是一样的,都是远看成花的偶像。
“要去河堤上走走吗?”他推开已经被我打开的院门,转到我身后,握住木头轮椅。
“好。”我的膝盖上还放着那本《柳林风声》。
河堤两岸的垂柳早已枯尽,河滩上长满了绯云般的芦苇。
默默走了一段,曲凌忽然停下说,“十月黄开了。”
十月黄是一种早开的腊梅,花被纯黄,有浓香。
“我小时候,家里也有一株十月黄。每年花开,我都会坐在花下闻香。有一次,花盛时正是月圆,我搬着小板凳坐在梅树下,坐到深夜。第二天高烧不退,大病了一场,我父亲就把那株十月黄给砍断了。”
“为什么?花又没错!”我不解地回头问道。
曲凌看了我一眼,依然只是微笑,并不答话,又继续道:“小学三年级时,几个同学恶作剧,用石子把教室的玻璃给砸破了。他们砸完便作鸟兽散,我因为没有砸,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怕,便站在原地没有动。结果,班主任老师把我揪到办公室,说我砸坏了教室的玻璃。”
“啊!那岂不是冤枉你了!你真是笨!老师哪里知道你砸没砸,只有你一个人在现场,肯定捉你了!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没想到曲凌小时候这么木的,我小时候可比他灵光多了。
“后来我一口咬定自己没砸,老师还是不相信,我急红了眼,找了根小棍子抵在他心口,无论无如何都要他说相信我。老师被我吓蒙了,没想到十来岁的小孩子脾气这么倔,就退了一步让我先回家。可是,我还是不让步,非让他跟我赔礼道歉。不管老师走到哪儿,我都提着根小棍子跟到哪儿。老师去食堂吃饭,我就坐在他旁边,他还要掏钱也给我买一份饭。老师去厕所,我也站在他边上盯着他,到最后,老师被我烦的没办法,终于和我赔礼道歉,他当时哭丧着脸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曲凌把我推到一片草地上,盘腿在金色的草堆中坐下。
“噗——好可怜的老师!怎么招惹了你这牛皮糖。”我掩嘴看着曲凌,真是太让人出乎意意料了,看起来这么温文有礼的曲院长,小时候却这么邪头。
“想不到吗?其实我就是这么倔的,一但认准了的事情,死也不松手。”曲凌笑着抬头看我,笑眼弯弯,眸子闪亮。
“圆圆,你小时候作文写的好吗?”曲凌突然问道。
“呃?还行吧……”我的作文从来都是爷爷给开小灶,怕我写的太差会丢他面子。
“我小时候作文很不好,常常是对着一面白纸呆上半天也写不出半句。有一次,老师出的作文题目叫《我的责任心》。我对着题目想了半天,却不知从何下笔。我妈看不下去,便过来指导我,她说,你就写我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然后举几个例子说明。我立刻就反驳道,你上次不还说我欠缺责任心,做事容易一意孤行?”
“林阿姨是指导你写作文,你又开始较真~~”我指着曲凌头上的纱布笑道,脑子里满是他童年时提着小棍跟在老师屁股后面不依不饶的模样。
“我妈又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写我是一个缺乏责任心的人,然后再说要怎么改进。我更恼了,争辩说,我怎么缺乏责任心了,我每次看家都特别认真!”
“噗!然后呢?然后林阿姨说什么了?”
曲凌扯了一根还留着半茎青色的草根绕在指间笑着说:“后来她就睡觉去了,我一个人坐在作文本前对着一页白纸直到天亮。”
我捂着几乎笑到抽筋的脸,看着一脸无辜,坐在金色草堆上的曲凌。
“院长!你真不是普通的强!你是超级强!”
“这就是十四岁以前的我,真正的我。”曲凌仰着头,微寒的风从他面上拂过,撩起他额前的发,让他的脸看起来竟似有了少年般的纯真。
“院长……”我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心中一涩,笑意全无。
“所以,其实我不是个真正温和的人,”曲凌看着我的眼睛,“我的温和与柔软,都只是表面的。”
“我小时候,是出名的打遍军区无敌手。从来没人敢欺负我。我那时的外号,叫曲螃蟹。因为我走路都是横着走的。”
“曲螃蟹?”我的脸又忍不住抽了起来,很想笑,又不敢笑。
“对!有名的军区一只蟹,横行无忌。”曲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我也会有这样的混号吧?”
“呵呵,其实也想过……”
“嗯?”
“我以前就猜想,你上学时会有什么外号,想来想去,觉得蛐蛐儿的可能性比较大。没想到竟然会叫螃蟹。”我一个不留神,就把很久以前的想法说了出来。
“蛐蛐儿?”曲凌大笑道:“这是我爸小时候的外号啊!圆圆你真是厉害!”
“啊?曲……曲市长的外号?”我差点一头从轮椅上载下来。蛐蛐儿市长,笑喷。
肩头忽然一暖,不知什么时候曲凌的大衣已经披在我的身上。
“圆圆,”曲凌的手半圈在椅背上,脸离我很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微凉的呼吸,“真正的我,你会不会很讨厌?不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只是个霸道倔强的蛮小子。”
“很可爱。”我歪着脑袋笑道:“院长,真正的你很可爱。”
曲凌黑色的眸子里有光在流动,阳光下七彩绚丽。
又有北风吹过,风携着他喜欢的十月黄,落了我一肩娇黄。
腊梅的清香,隐隐幽幽。
风中的呼吸声,近若可闻。
忽然忆起开学那天在礼堂里遇见的优雅男子,那时曾闻到过的清香,他的呼吸,和这腊梅的香气竟然是如此相同。
太阳下山前,曲凌推着我已经走到了河堤的另一头。
“院长,我该回去了。”我扯了扯曲凌的衣袖,他正望着阳光下的金色河水若有所思。
“已经这么晚了!”曲凌抬腕看表,笑道:“平时开会总觉得时间漫长又难熬,今天却是过的飞快。”
“这就叫恨其则长,爱其则短啊!”我脱口而出,说完就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我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抹金。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曲凌却回答的干脆,笑意盈然。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曲凌:“院长,你小时候脾气这么倔,为什么十四岁以后就变温和了呢?”
“圆圆,我不是变温和,而只是装出温和的样子来。”曲凌走在我身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一个人的性格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改变,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大后发现,很多东西如果不收敛起来,对自己有害无益。”
“这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呵呵,是也。十四岁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好朋友,他的性格与我截然相反,他的温文而雅,他的温暖亲和,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真性情。和他相处久了,我就发现,他那样的性格处人处事,比我要好太多。慢慢的,我也学会温和地说话与微笑,而不是整天板着个脸,眼睛长在头顶上。” (大家猜到这位朋友是谁了吗?就是吴晋书,值得我们永远怀念的晋书哥哥!泪……晋书,偶对不起你,偶把你弄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
“你那位朋友很厉害啊,竟然能影响你这么多。”
“择人之长弥已之短。只不过,他的宽容与温和是与内心相一致的,而我,我做的只是表面,骨子里和小时候没什么分别。有时候明明心里恨的想上去咬对方一口,脸上却挂着亲昵的笑容。”
“院长!你这叫表里不一!”
“圆圆,”曲凌停下脚步,凝着声音在我耳朵说:“其实,今天和你说这么多,我就是要让你了解真正的我。那个表里不一的我。现在,你是不是对这样的我觉得厌恶了?”
“当然不会!”我飞快地回答,转头看着曲凌笑道:“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表里一致的?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走在人群里谁没有自己的伪装?况且,那个原本的你也很可爱,直率执着。其实,院长,我一直都觉得平时在学校里总微笑着的你并不是真正的快乐,压抑自己本性的生活,肯定不会真正快乐。”
“你——”曲凌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愕然之后又禁不住失笑:“你这喜欢胡思乱想的小丫头!”
“曲螃蟹——院长,这个外号真的很有趣啊!”
曲凌像是松了口气,脸上表情轻松了许多,“不是每个人都像圆圆你这样想的,也有人会觉得我这种人很可怕。”
“有啥可怕的?最多挥着钳子耍耍威风罢了!”
曲凌笑着伸手轻拧我的耳朵说:“这个钳子怎么样?”
我扭头躲开笑道:“螃蟹夹人啦!”
曲凌捉着我的耳朵不放,笑言:“被我的螃蟹钳子夹住了,可就脱不了身了!”
没来由的,我的脸一点点红了。
好在晚霞如烟,绯红的霞光映红了河水,也染红了天地间的一切。
我侧过身,偷偷看身边的曲凌,他的脸在霞光里,也是红的。
****
曲凌推着我走到家门口时,正巧碰到买菜回来的奶奶。
奶奶一见到曲凌,笑的嘴都合不拢,不管曲凌怎么表示晚上还有事,她都一定要拉着他到家里吃晚饭。曲凌推不过身,只得跟着一起进到家里。
一进门,就见大伯举着一个大盒子站在客厅里,“妈,你怎么才回来!今天有人给我送了一大盒青壳海蟹,圆圆不是最喜欢吃螃蟹吗?你晚上做了给她吃吧!”
“哟,这大冬天的还能吃到螃蟹啊!”奶奶笑呵呵地接过盒子,“正好今天曲凌过来了,我拉着他吃晚饭,有螃蟹吃就更不能让他走了!”
我看着盒子上画着张牙舞爪的大螃蟹,心里笑翻了。掩着脸偷偷看曲凌,他倒是镇定,视螃蟹如无物,礼貌地和我大伯打招呼。
待到大伯和奶奶一起去了厨房,他才瞪着眼睛看我,“圆圆,你要是敢把我的外号说出去,我就把你给吃了!”
“我哪敢!”我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我还没活够呢,不想被他的钳子给夹死。
曲凌忍不住低头喃喃道:“怎么这么巧……”
****
晚上苏真真和贺云聪带着小肉圆儿回来吃饭,小肉圆儿还记得曲凌,呵呵笑着扑到他怀里,在曲凌把一块糖塞进她圆嘟嘟的小嘴里之后便响亮地叫了声:“爸爸!”
贺云聪的脸当场就绿了,家里其他人却笑的前俯后仰,大伯母还一个劲儿说曲凌和我家有缘。
爷爷虽然不赞成曲八给我和曲凌定的婚事,但对曲凌还是很客气的,家里没人提那桩婚事,他也就假装曲凌只是普通来吃饭的客人。
吃螃蟹的时候,我故意先把螃蟹的两只大钳子给揪下来,拿在手里挥来挥去。曲凌当然看到了,他笑眯眯地夹起一只肉圆子,恶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别人自然看不出里面道道,但我却在肚子里笑翻了。果然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我不过揪下他的钳子挥两下,他就要一口把我咬的粉身碎骨。
家里人多,一桌饭吃的执闹非凡,小肉圆绕着桌子跑来跑去,贺云聪和苏真真一个端碗一个拿勺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喂饭。小肉圆儿偏生不理他们两个,不吃他们喂的饭。一会儿跑到我面前要块肉吃,一会儿又跑到我爸那里讨口汤喝。大伯和爸爸在说单位里的八卦,妈妈和奶奶则一个劲儿地给曲凌夹菜。
总之,一切都和谐到不能再和谐。
吃完饭曲凌很快就告辞离开,妈妈和奶奶拼命留他多坐一会儿,曲凌说晚上还要开会,实在不能久留,最后敌不过妈妈的热情,只得答应过两天一定再来才得以脱身。
妈妈非要让我送曲凌出门,有什么好送的,他的车就停在院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不过懒得和她啰嗦,便转着轮椅把曲凌送到院心里。
“圆圆,别送了,回去吧!”
“嗯,你路上小心。”
“改天再来看你。”
“好,再见!”我对他挥了挥了,忽然发现大门外蹲着一团可疑的黑影。
“谁在那里?”我大声问道。
曲凌也看见了黑影,便走到那影子身边仔细看了看,而后问:“你找哪位?”
那黑影慢慢抬起头,在暗光中仰着脸说:“我找苏圆圆。”
曲凌看着那人的脸,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谁啊?”我转着轮椅滚到门边,将铁栅门拉开。
那黑影听到我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苏圆圆!”
少年圆滚滚黑亮亮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全是泪,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庄远!”我惊地差点儿从轮椅上跌下来。
“苏圆圆!你怎么瘸啦?”庄远眼里还噙着泪,但一看到我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立刻瞪圆了眼睛跳了起。
“瞎说什么!我不过是撞的骨折了而已。倒是你啊,不是去英国了吗?怎么突然又冒了出来?”
“我……我……”庄远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这会儿又耷拉着嘴角苦巴巴地说:“一言难尽!”
我忽然想起曲凌还在边上,便把庄远往院里一拉说:“你先进屋去吃饭吧,别的事一会再说。”
“嗯。”这小子垂着头乖乖往屋里走去,院子里只剩我和曲凌。
“圆圆,这孩子是谁?亲戚吗?”曲凌带着笑问。
“唉,他啊!他是我表妹的同学。喜欢我表妹,但我妹妹不喜欢他。看来这次又在我妹那儿受打击了。院长,你不是还有会要开,还不走吗?”
“这就走。对了,圆圆你刚才叫他什么?”
“庄远。”
“庄远……”曲凌皱眉像在努力回想什么,“这个名字很熟啊。”
*****
说起庄远这小子,故事得追溯到N年前。那时我还上高中,有一年暑假表妹方静言从N市到我家来玩,在路上捡到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子,因为可怜他就把他带我家来了。结果这小子是属狗的,谁捡到他,他就盯着那人不放。正巧方静言高中和他又分在一个班,两人成了同学,这小子就更成狗皮膏药了。
方静言有个青梅竹马叫叶子航,两个虽然闹着别扭,但我知道静言心里只有叶子航一个,他们两个,迟早还是会在一起。至于庄远,不管他怎么努力,最后也只有当炮灰的份儿。其实想想这家伙也挺可怜的,这么痴心地喜欢对方却得不到回报。唉,都是情字惹的祸。
庄远吃了两碗饭还不觉得饱,无奈今天家里吃饭人多,饭锅里最后一点锅巴也被刮的干干净净,我妈只得另给他下了碗面。
庄远这孩子,如果不说话,光是安稳坐在那里,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你看,会有一种乖到让人心疼的错觉。比如我妈,她就是被这样的表情给欺骗了。再加上知道庄远父母离异,更是对这非亲非故的孩子疼爱有加。
“苏圆圆,刚才门口那男的是谁?”庄远一边吸着面条一边问。
“哦,是我领导……”
“呵呵,那是我们圆圆的未婚夫!”我妈在一边乐呵呵地抢着说。
“噗——”庄远一口面条喷在桌子上,“苏圆圆!你也能嫁的出去啊?”
“呸!”我冲他翻了个白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为什么嫁不出去啊?我又不缺胳膊少腿。”
庄远嘿嘿笑着看了看我的腿说:“这不就是断了条腿嘛!”
“又不是长不好!”我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倒是你啊!在英国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
“我……”庄远搅着面条,低着头,“我被静言拒绝了……”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他抬眼看我,咬着牙说。
意料之中。不是我不帮着庄远,实在是静言和叶子航更般配。我见过叶子航,那孩子比庄远适合静言。而且,人家那是从小就在一起培养出的感情,你庄远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能比吗?
只是,庄远眼中的执着,让人心惊。他还只是个白纸少年,恶狠狠的执着背后是一碰即碎的脆弱。
突然又想到了曲凌,当他还只是个白纸少年的时候,是否也曾有过像庄远一样的脆弱?
一宴定乾坤
白天在家没事干就睡觉,结果导致晚上睡不着。
睡不着难免就会胡思乱想。
想的最多的,还是曲凌。
曲螃蟹!真是很难想象表面上这样一个清俊温和的人内里竟然是像螃蟹一样的性格。曲凌嘴角那抹柔软的微笑如果消失了,那张脸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为什么要急于告诉我这些?他小时候的事和他真正的性格,还是在被曲八爷爷指婚后这样敏感的时期。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让我有错觉?误以为他在内心里已经认同了这件婚事的错觉。
手指抚过微微发烫的耳朵,想起白天他曾拧在上面的手指。现在回想起来,今天与曲凌的相处和与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或许是我自己的心态起了变化,又或许是他的一举一动实在让人费解,总之,回想起白天的一切,心里有一种朦胧的暧昧感。有一点点迷惘,却又有淡淡的甜美。
啊~~我要疯掉了!我这是怎么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曲凌微笑的脸。
苏圆圆,你完蛋了,你真的入戏了。
究竟是一出戏还是现实?我已分不清。
睁开眼睛,窗外有点点星光透了进来,让我又想起了在洪湖的那晚。
曲凌说,他心里没有星星。
我不信。
一定有的,只是被他藏在了某个角落。
****
庄远这家伙,也是二十岁的人了,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样顽劣。大清早不睡觉,非要在院子里跟我爷爷一起打太极。你打太极就好好打吧,非把自己想象成李小龙嗷嗷乱叫,害我被吵的头痛欲裂。
“苏圆圆!苏圆圆大懒虫!”这家伙站在楼下直接用我的名字吊起嗓子来了。
“有一个懒惰的大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圆圆,她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她一瞪眼吓死一大片!”庄远竟然把黄品源的《小薇》给篡改成诋毁我的歌曲。
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HLLOKITTY!
“庄大圆儿!”我驻着拐棍趴在窗户上一声大吼,庄远仰头向上看来,一个烂桔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他额头上。
敢惹我,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哇!爷爷!苏圆圆用大便砸我!”
“我呸!你看清楚,这是本小姐赏你的桔子!”
“有你这么赏人的吗?”
“你再敢乱唱我就真的找大便砸你!”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爷爷!苏圆圆欺负我!”庄大圆儿扯着我爷爷的袖子撒娇。
爷爷呵呵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我说:“圆圆,庄远是客人,你不能这么无礼!快点下来吃早饭,今天你大伯会把小远送回来。”
“是,爷爷我马上下来。”爷爷的话,我不敢不听。
小远是当年我和方静言在花鸟市场买回来的一只金毛猎犬,因为眼睛又黑又圆和庄远极其相似,便得了小远这么个名字。
一晃好几年过去,当年只有玩具熊那么点儿大的小远,已经长成了一只漂亮潇洒的大金毛,牵着他在街上溜一圈,回头率超高。
前段时间,大伯不知看什么电视受了启发,说是奶奶每天买菜很累,如果把小远训练成可以帮忙背菜的狗毛驴,奶奶就可以轻松很多。我们都没有训狗的本事,大伯就把小远牵回家训练去了。
据说,现在小远已经可以背着小肉圆儿安全行驶三公里。
可怜的小远啊,沦为小肉圆的坐骑,那小家伙有多重,我最明白。
真看到变成狗毛驴的小远时,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大伯母不但给它做了一副花花绿绿的褡裢挂在身上,还在它脖子上系了个蝴蝶结。
小远看看见我,激动的黑眼珠子里全是眼泪,呜呜地在我身边蹭来蹭去。可惜我行动不便,不能像以前那样把它抱在怀里。
庄远指着小远抽着嘴角说:“你们这……这是虐畜!!”
“这叫给家庭做贡献!我说庄大圆儿,你在我家白吃白喝的很自在吧?你也该和小远学学,做点贡献!”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先把院子里的狗屎给捡干净!”
“苏圆圆!!”
“你捡还是不捡?”
“哼!”庄远气咻咻地找来小铲子把小远的便便给铲到花园里去了。
“小远,你要和你庄远哥哥多学学,你看人多乖啊!便便都知道自己去厕所!你怎么去了一趟大伯家就随地大小便呢?”
“苏圆圆!!”庄远举着沾着狗便便的小铲子抓狂了。
****
晚上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吃水果,庄远这小子不好好吃自己的份,非要和我抢着吃。爷爷盯着我俩看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有了!”
全家人都停下来看他。
“爸,谁有了?”我爸咬着柚子问。
“圆圆有了!”爷爷盯着我的庄远两眼放光。
噗———奶奶和妈妈都把嘴里的柚子喷的老远。
“老苏你瞎说什么呢!我们圆圆可是黄花大闺女!”奶奶用力掐了下爷爷。
“唉呀!我不是那个意思!”爷爷急地推了推老花镜,“我是说,曲八给圆圆定的婚事有办法推掉了!”
“嘎?”奶奶和妈妈交换了眼色,故意问:“什么办法?”
“十八号他不是要摆酒吗?到时候咱们把庄远带去,就说这是从小和圆圆定了亲的。有真人在,不怕他老曲不相信!”
“什么?我和他定亲?”我喷!
“我才不要!”庄远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我是说假装!”爷爷安抚地拉住一蹦三丈高的庄大圆儿。
“老苏,我觉得曲凌这孩子很不错,你干嘛一直这么反对?”奶奶和我妈是一条心,觉得能把我嫁给曲凌,是天上掉的大陷饼,偏偏爷爷不同意,搞的她们很郁闷,生怕老爷子把婚事给搅黄了。
“曲家人都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吗?”爷爷瞪着奶奶,“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再说人家家世背景这么高,咱们苏家高攀不起!”
“曲家处事的手段是绝了些,但也要看对什么人,老苏你要讲良心,曲家对我们苏家可是有情有义,当年文革你被关到猪圈里,我带着四个儿子无处可去,要不是老曲收留我们,又把你救出来,咱们苏家能有今天吗?”奶奶也不示弱,把旧帐全翻出来讲给大家听。
“这是两回事!我不能用自己的孙女儿去报恩!”爷爷气的吹胡子瞪眼,“圆圆!爷爷绝不会让你跳到火坑里去的!”
呃,爷爷,你是不是有点绝对了?其实……那个火坑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老四,圆圆是你闺女,你出来说句话!”奶奶把老爸给拉了出来。
“其实……”老爸挠了挠头,“其实小时候住在曲家,曲老爷子对我们兄弟真的很不错。还有曲凌他爸,都把我当兄弟看……说起来,曲凌小时候我还带他玩过呢!曲家人向来爱恨分明,恨的彻底也爱的彻底。再说了,这年头,男人没点手段厉害,怎么在社会上混啊!曲凌年纪轻轻就做到院长,肯定是很有些手段的。我家圆圆没心眼儿,就该找个厉害的罩着她。只要曲凌能真心对圆圆,我觉得这婚事挺好,圆圆妈,你说呢?”
“我看的出来!曲凌绝对喜欢我家圆圆!”老妈等发言机会等很久了,忙不跌地扔出个炸弹炮轰孤军奋战的老爷子。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你才见过那小子几次?”爷爷誓死反扑。
“两只眼都看到的!”妈妈指着自己的眼睛笑道:“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两人眉目传情呢!”
喷——妈,您还真是会观察。
总之,为了我和曲凌的婚事,家里一直争论不休,除了三伯觉得曲凌为人不简单,认为他和我不合适外,其他人都和爷爷唱反调,生怕我的婚事被老爷子搅黄了,过了这村就没了这个店。
转眼到了十八号,全家人像打仗似的一早就在院子里集合,连苏天天都从Y市赶了回来。
我知道,他是特意赶回来看我笑话的。
“苏圆圆,你要是真能嫁出去,我就把我最爱的宠物送给你!”苏天天笑嘻嘻地趴在我身边说。
“你先说说你最爱的宠物是虾米?”我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诡异的笑脸。
“就是小灵啊!”苏天天长的其实挺有男子气,个子也高,用一般女孩子的眼光来看绝对是帅哥一枚,但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很幼稚,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个帅字来。
“小灵?好武侠的名字,小灵是狗还是猫?”
“小灵跟了我五年,它是我大一的时候在学校操场上捡到的。”苏天天拿出一瓶矿泉水比划着说,“我那天和几个同学从图书馆出来,结果在路中间看到了小灵,同学们都吓的跳到一边,只有我,兴奋的两眼放光。我用一根棍子对准轻轻一挑,就把小灵捉到矿泉水瓶子里了。后来,它被我带回宿舍,养在装了泥巴和青草的奶粉罐子里。”
“……苏天天,小灵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额上已经冒出汗来。
“蜈蚣!”苏天天笑眯眯地在我面前晃着矿泉水瓶子,洋洋得意。
“……”
“我把小灵带到中药收购站问过,老药师说我的小灵至少可以卖五百元钱!”苏天天在我面前伸出五根长长的手指头,“我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卖,我家小灵搞不好可以修炼成精,变成美女哩!”
“……苏天天,你发高烧吧?”我一掌把他脑袋拍偏,“还美女呢!蜈蚣精变成的美女你也敢要?当心毒死你!”
“傻样!”苏天天忽然敛了笑意,一脸鄙视地看着我说:“和你开玩笑呢!我怎么可能这么弱智!”
我胸口血气翻腾,就快喷出血来,“苏天天!你找死!”一拐棍轮下去,打的苏天天嗷嗷乱叫。
毛主席说过,对待阶级敌人,我们绝不能心慈手软!
*****
十二点整,西花苑酒店。
到酒店门口我爷爷就傻了,大红纸牌上写着:恭祝曲凌先生,苏圆圆小姐定婚大喜!
还没等爷爷回过神来,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就走过来握着他的手笑道:“苏老校长!恭喜啊!”
“呵……呵呵,”爷爷尴尬地陪笑两声,根本想不起来这些人是谁。
“林局!朱局!王书记……你们好!”大伯也走上前和这人握手。
“苏主席,苏圆圆小姐是令嫒吗?”
“不,不!是我四弟家的女儿!”
“啊!竟然是老四的女儿吗?哈哈!在哪里,让我看看!”
大伯手一指,坐在轮椅上剥桔子的我就成了众人眼中的明星。
“果然大家闺秀!”
“气质如兰啊!”
“书香门第,气自华!”
喷——我坐在轮椅上剥桔子的样子自己想想都觉得很委琐,亏这些大伯们能脱口而出如此称赞,并且表情还十分自然,一点不做作虚伪。
进了大门才知道,曲家所谓的会亲定婚宴并不是只有我们两家人,市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被请来了。
这种场合,就算我爷爷想反悔,也反悔不起来,毕竟这么多高层领导在场,把事情搞僵了,曲家面子上不好看,苏家日子也不好过。
“苏文同!”曲八爷爷坐在太师椅上满面红光又得意非凡。
“曲八!”爷爷气哼哼地冲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只是两家会亲,为什么请这么多人来?”
“我们两家孩子定婚是大喜事,他们知道了自己非要来,我可没主动请!人家既然来了,我总不能再把人请走吧?”
“你以为我三岁?我会相信你?”爷爷看来是真的急了,伸手揪住曲八的山羊胡子说:“你就会逼我!从小到大都这么逼我,现在老也老了,干嘛连我孙女儿都不放过?”
曲八爷爷不甘示弱,也伸手揪住我爷爷的胡子说:“我什么时候逼你了?我都是在帮你救你!你这书呆子!老迂腐!这两个孩子不是一般的缘分,你甭想把他们拆散了!”
“什么不一般的缘分?都是你一个人在这瞎搅和!”
“我瞎搅和?你知不知道十年前我家墙上就挂着圆圆的照片?知不知道十年前你孙女儿就骑在我孙子脖子上作威作福?连我孙儿的脖子都骑过了,还能不给我家作媳妇?
“……你……你说什么?”爷爷呆住了,他从来不知道我小时候和曲凌见过面。
“我孙子也三十岁的人了,每次我催他相亲结婚,他就指着圆圆的照片说,急什么,媳妇还没长大呢!”曲八爷爷越说越得意。
“爷爷!”曲凌突然从曲八身后走出来,一向除了微笑难见其他表情的脸上竟然羞的一片通红,“苏爷爷!你别听我爷爷乱说,那些都是玩笑话!圆圆小时候确实和我见过,但我绝没有过别的不堪想法!”
我爷爷站在原地已经惊地说不出话来,老人家本来神精就比较脆弱,曲八爷爷还老是用重炸弹攻击人家,真是太不厚道了。
爷爷在石化状态下被家人拉走,入席,接受敬酒,吃菜。直到酒过三巡他才微微缓过神来。低着头苦思了一阵,突然眼睛一亮,把庄大圆儿招过来,拖到曲八爷爷面前说:“老曲,不是我不想把孙女儿嫁给你孙子,实在是我孙女儿从小就和别人定了娃娃亲!看,这孩子就是圆圆的未婚夫,特意从英国回来看她的!”
“哦?”曲八爷爷吊起眉毛上上下下打量着庄远,突然大笑道:“苏文同!你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呃?”爷爷不知所以地回头看向庄远。
庄远突然低头冲曲八爷爷恭敬道:“曲爷爷好!”
“你……你认识曲八?”爷爷脆弱的神精再次受到重创。
“认识?岂止是认识,他是我家孙女儿曲蝴蝶如假包换的未婚夫,他们才是真正从小定的娃娃亲!”
“什么?”爷爷脸上斜挂着老花镜呯地落在到地上,当真是大跌眼镜。
幸福的飘荡
会亲宴一战,以我爷爷的全线溃败告终。
老人家受了打击,连着好几天都不开心,抱着小钓杆坐在花园里的小水池边上钓鱼,说是能开解心情。
池里子除了三伯上次送来的几只乌龟之外,一条鱼也没有。
算了,只要爷爷愿意,就当他在悟惮吧!
庄远自从在定婚宴上遇到曲八爷爷,第二天大早就打包开溜了,只给我留下一封信,让我帮他看好方静言之类的云云。臭小子,从小都定过娃娃亲了,还敢来招惹我家静言?一边凉快去吧!最好呆在英国别再回来!
苏天天一再表示他说话算话,要把心爱的小灵送给我,被我坚定坚决地拒绝了。他还不死心,直到我再次挥起拐杖他才乖乖闭嘴。
星期五又去检查了一下骨折的小腿,医生说恢复的不错,再过一个月差不多就可以痊愈。
谁让我身体素质好呢,没办法!(苏圆圆已经忘了她有脂肪肝这件事了!= =!)
星期日,老爸为了开解爷爷郁闷的心情,要带他去五河口钓鱼,全家人作陪。冬日里难得的一次全家出游,大家心情都特别愉快。妈妈准备了一篮子美味的食物,奶奶帮爷爷摊了他最爱的五谷煎饼,另外还给他带了一小壶喜欢的黄酒。
晴空蓝天暖阳,在大柳树下盖着草帽听风吹过河面的声音,手边放着随时可能被鱼儿咬住的钓杆,想想都觉得美好又让人期待。
可惜……临出门前大家才发现,我去不了。
其实也不是真去不了,只是我腿上打着石膏,一个人要占三个人的位子,我往车上一坐,别人就没地方坐了。
最后,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说:“圆圆,爸爸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嘎?”我灰着脸坐在栅栏门里看他。
“你负责看家!晚上爸爸请你喝鱼汤!”
“我看家?不是有小远吗?”
“小远和我们一起去钓鱼啦,它好久没出去玩了,被你大伯训来训去,怪可怜的!”
“哼!”我气呼呼地别过头去,呯——地把大门送上。
好惨,本来折了腿就已经够倒霉了,最后还要被全家人抛弃。
满怀怨气地回到屋里,才想起妈妈什么吃的东西也没给我留!
喷血!难道要让我饿上一天肚子?
好吧!就让我饿死算了!让你们回来后悔死!这么想着,我又转着轮椅回到厅里,依然拾了那本《柳林风声》坐在晨光下读起来。
如果可以,我想变成故事里的小田鼠,有水老鼠这么会照顾人的好朋友,在树林和田野里自在生活,真是比在人间快活千倍!还有那只喜欢飚车的癞蛤蟆真的好好笑,偷车撞车,被抓到监狱里了还死不悔改!呃——等一下,那个……飚车的癞蛤蟆怎么觉得和我的风格有点像?曲凌他什么意思嘛?送我这个书,难道是故意讽刺我像那只癞蛤蟆?
想到曲凌,脸上又微微热了起来。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和他定了婚!唉,这几天都像做梦一样,这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对我的冲击力无异于在高速公路上以时速二百撞向防护栏。只是若真在高速上,防护栏早就被撞的粉身碎骨,而我,似乎还没有被撞出任何不良反应。
太阳越升越高,我捧着书的手越放越低,突然书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把我惊醒,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
已是下午一点,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肚子里空空如也,忍饥挨饿的滋味真不好受。唉,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我滚着吱吱作响的木轮椅慢慢挪到厨房,打开冰箱寻找速冻水饺和冷冻包子之类的方便食品。还好,上次买的荠菜肉包还有一盒。在蒸锅里放上水,把包子放在蒸笼上,开火,大功告成。
坐轮椅里等包子蒸熟的我百无聊赖,正趴在饭桌上流着口水打瞌睡,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
翻开一看,是曲凌。
“喂……”不知道为什么,我说话的底气特别不足,好像是我占了人家天大的便宜,心里觉得愧疚似的。
“圆圆,家里没人吗?”
“啊?有……有人啊!”
“那为什么我按了这么久的门铃都没人开门?”
“什……什么?你……你又来了?”
“又来了?难道你不欢迎?”
“不……不是的……院长,你稍等啊!”我苦着脸慢慢把轮椅到厨房后门,从那里可以直接进院子。
还没到门口,就发现穿着藏青色外套的曲凌怀里抱了一团淡黄色毛茸茸的不明物体。
“院长!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啊?”我急忙忙地打开大门往曲凌怀里看去。
“邻居家里下的小狗,我讨了一只来陪你,省得你一个人在家无聊。”
“啊~~好可爱的小松狮啊!”一看见小狗,我立刻两眼放光。我和我爸爱狗,那是在十里街出了名的。
小松狮大约刚满月,圆滚滚毛茸茸,扁着嘴巴,睁着绿豆小眼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的要命。我从曲凌手里把它接过来后,就搂在胸口亲昵的不肯松手。
“圆圆,你把小狗放在腿上就好了。”曲凌把我的手往下拉了拉。
“不要,我就要抱着!”我撅着嘴死死搂着小狗不放手。曲凌微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不再说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小狗都被曲凌推进了屋子里,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空气里弥漫着荠菜特有的香气。
“啊——我的荠菜包子!”我指着厨房急道。
曲凌忙把我推进厨房,关了煤气,把蒸锅从炉子上端下来。
“圆圆,怎么就你一个人?家里人都去哪了?”
“他们都去钓鱼了,车子坐不下,我爸安排我看家。”我把小狗放在膝上,挪到水池边洗了手,急吼吼地伸手去拿蒸好的包子。
把包子拿到手,才想起应该先招呼一下曲凌,咧着嘴捧着包子问:“院长,你要不要吃包子?”
“不用,谢谢。你中午就吃这个?”
“恩!”我用力咬下一大口包子,点了点头。
曲凌皱了眉,“光吃包子怎么行?”
“我也很想喝汤啊!可是做起来太麻烦了,我又腿脚不便,只能喝点开水了。”我大口大口咬着包子,小松狮蹲在我膝盖上仰着头认真地盯着我看。
曲凌在厨房里四处查看了一番,最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摸出两个西红柿,“圆圆,西红柿蛋汤可以吗?”
“诶?院……院长,你要做什么?”
“做汤。”曲凌利落地把袖子卷起,将西红柿放在水笼头下冲洗。“圆圆,家里有鸡蛋吗?”
“有……有啊,在冰箱。”
“嗯。你慢点吃包子,等五分钟,汤就好了。”曲凌把西红柿切成块,又把鸡蛋打在碗里搅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想,原来还有人做菜都可以动作这么优雅~~~
擦擦口水,我搂着小狗问:“院长,你会做菜哦!”
曲凌将葱和西红柿放进爆热的油锅里,笑道:“我在英国那么多年,如果自己不做就没饭吃。这西红柿蛋汤好吃又简单,是我单身食谱上的常备菜。”
惭愧,我只会煮方便面。并且煮出来的面还常被苏天天贬低成狗不理。
西红柿蛋汤很快做好了,曲凌找了只白瓷碗给我盛了出来,顿时屋里汤香四溢。
“谢谢。”我捧着汤碗小小声地道谢。
“小心烫!”曲凌把头伸过来轻轻在碗上吹了吹气,我一时愣住来不及往后退让,两个人的额角就抵在了一起。
曲凌的呼吸间,有淡淡十月黄的香气。
这香气,弱了汤的香味久久弥在我鼻端。
“院长……”我涨红了脸,呼吸急促,脑子里乱哄哄一团,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说什么。“院长,你为什么会同意曲八爷爷订的婚事呢?”
曲凌的呼吸顿了顿,汤上的水气漫溢上来,濛濛一片,模糊我的视线。
“圆圆,其实这不仅仅是我爷爷的意思。”曲凌的声音隔着水气幽幽地浮了上来。
“嘎?”
“圆圆,我很喜欢你。”曲凌终于抬起头,眼眸的颜色是纯粹的黑,墨一样的颜色,晶亮的瞳孔一眼望进去深而且幽,没有尽头。
“院……院长……”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很快乐,可以忘了一切烦恼。你和我不同,你从里到外都很透彻,水晶一样透明。和小时候比起来,你并没有因为成长而失去原本所拥有的美好。圆圆,你是特别的。”曲凌的脸上明明没有微笑,却有另一种比笑意更动人的温柔。
“院……长……”我除了说院长这两个字以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不喝汤吗?快要凉了。”曲凌把汤碗推到我面前。
于是,我埋头喝汤,直喝的额上泌出晶亮的汗珠来。
“圆圆,”曲凌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慢慢把手覆在我搁在碗边的手背上,“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就告诉我,我会和爷爷说,决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我……”我不敢抬头,只觉得被覆住的手背上一片温热。
静默了半晌,曲凌在我耳边缓缓道:“其实,从内心里去喜欢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这并不是我擅长的,我活了三十年,真正喜欢过的人屈指可数。第一个是好朋友吴晋书,我是完全为他的温和宽容所折服。另一个就是你,苏圆圆。在你还是个圆润润的小不点的时候,就敢指挥我做这做那。我那时也是十八岁的大人了,竟然心甘情愿地被你呼来呵去。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的十一年里,偶尔想起黄山顶上牵着我手一起看日出的小姑娘,心里还会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温暖和柔软。我喜欢一个小孩儿,一个胖嘟嘟有着深深酒窝,眯着圆眼睛在山谷里欢笑的小姑娘。所以,我把有着她笑靥的照片放大挂在家里。那时,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小孩子。”
“圆圆,如果没有遇见长大的你,那将永远只是记忆里一个我最喜欢的小孩子。可是,这孩子长大了,我记忆里永远都是十一岁的小孩子长大了。我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笑,竟然没有一丝改变,和我记忆里的笑容一样鲜活快乐。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近中,我发现,她对我的吸引力,和小时候一样强大。”曲凌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后笑着说:“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磁场,你不管你是什么模样,不管你是大人还是小孩,我都喜欢和你在一起。”
“院长……”我凝神听着,终于忍不住抬头说:“或许……或许你也还只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喜欢吧,可是……可是要结婚相伴一辈子的人之间,不应该是这种喜欢!”
“嗯?”曲凌笑吟吟地看着我说,“圆圆你觉得结婚相伴一辈子的人之间,应该是什么样的喜欢?”
“我……我说不清啦!但我知道,那种喜欢和喜欢小猫小狗的喜欢是不同的!”我把怀里的小狗举起来说,“院长,你喜欢我是不是就像我喜欢小狗一样?”
曲凌怔了一会儿笑道,“当然不是!”
说着,他把脸慢慢贴近我,用很轻又很软的声音说:“我保证,我喜欢你绝对和你喜欢小狗不一样!虽然也想像抱小狗那样抱在怀里,但更想做的是把心和你贴在一起。我喜欢温暖透明的心脏。”曲凌捉住我的手,轻轻覆在他心脏的位置,“圆圆,你有最温暖透明的心脏。”
“可是……”我红着脸欺欺艾艾地方说:“可我是个胖子……你就不嫌我胖吗?”
这话一出口,我就低着头不敢去看曲凌,曲凌却哧——地一声笑出声来,“圆圆,你是在故意破坏气氛吗?”
曲凌伸手捏着我的脸说:“我就喜欢你圆润润的样子!”
“真的?”我仰起头,眼睛晶晶亮。
“当然!”曲凌眼中笑意温柔,“不过,你的脂肪肝……”
“嘎?”我下意识地捂住肝脏部位,“我……我只是轻度的啦!”
“总之,如果是为了健康的话,我不反对你适当减减肥。”
曲凌依然执着我另一只手,眸子依然墨如点漆,深不可见。
“圆圆,现在我是不是可以确认你并不反对我爷爷的霸道订婚?”
“这……我……”我吱唔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是梦吧……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幸福的快要飘起来?
如若情相近
爸爸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正独自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傻笑。
窗外夕阳漫天,西边地平线上的霞光映透了窗上的玻璃,也映透了我的脸。
“圆圆!快来看!我今天钓了好几条超级大青鱼!”爸爸站在院心里冲我挥手。
我看着西窗外的粉云,视他如空气。
“圆圆!!”爸爸举着鱼贴了上来,他把鱼嘴对着玻璃,白乎乎一圈,恶心死了。
我恍然回神,皱眉露出嫌恶的表情,“干嘛啦!”
“看我钓的鱼!很大吧!”爸爸得意地向我展示战利品,小远在他身边摇着尾巴转来转去。忽然小远发现了趴在我膝上的小松狮,立刻爬在玻璃窗上汪汪大叫。
“咦?圆圆你腿上的是什么?”
“嘿嘿,”我举起小松狮说:“是小狗哦!”
“真的啊!”爸爸兴奋的两眼冒光,立刻把手里的鱼扔进花园里的小水池,转而直奔里屋。
一直到吃晚饭,我和老爸两个都围着小狗打转,左摸又抱,爱不释手。
小松狮毛球一般,长的憨厚可掬,家里人见人爱。就连一向不太喜欢小动物的奶奶都带着笑眼瞅它。
“圆圆,哪里来的小狗?”奶奶是第一个想起来问小狗出处的人。
“……是曲凌送来的。”我微红着脸说:“他怕我在家无聊,就送只小狗来陪我。”
“唉呀,看不出他还是这样有心的人!”奶奶和妈妈笑着交换散发诡异电磁波的眼神。
“我就说曲凌很喜欢我们圆圆嘛!”妈妈笑的花枝乱颤,都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自信心,全无根据。
“咱们给小狗取个名字吧?叫苏什么好呢?”老爸举着小松狮胖胖的小爪子大声说。
“嗯,就叫大宝吧!所谓贱名好养活。”妈妈指着茶几上的一瓶大宝SO蜜说。
“大宝这名字贱的还不够彻底,最贱不过狗蛋!”老爸揉了揉小狗的肚子。
“还是起个让人耳目一新的名字好,”爷爷沉吟了半天说,“不如叫拉登吧!”
倒!这何止是耳目一新,简直就是震聋发溃!
“叫拉登太恐怖,不如叫泰森!多有气势!”爸爸揪住毛茸茸的狗尾巴。
“你们这都是瞎起!”奶奶终于发话了,“我看,就叫金虎”!
“咦……听起来像是大队书记家养的恶犬。”爸爸皱着眉,咧着嘴说:“圆圆你起吧,这是曲凌送给你的狗,你想叫啥就叫啥?”
“真的?”
“恩。”
“那就叫喜子。”
于是,曲凌送给我的小松狮就有了一个被全家人嫌恶,奇土无比的名字——苏喜子。
我爱苏喜子胜过喜欢苏小远。不是说我不喜欢小远,而是喜子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它是曲凌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小远好像也感觉到了我对喜子的偏爱,只要看见我抱着喜子就气的要命。但它到底是脾气温顺的金毛,从来不乱吼乱叫,只是穿着它的狗褡裢默默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眼神无比幽怨。
小远……我对不起你,可谁让你和庄远那家伙走那么近,却没和我们院长扯上什么关系呢?
*****
曲凌到我家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他忙的厉害,有时只是坐下喝杯茶,和我说两句话就离开,但他依然一有空隙就弯过来看我两眼。
这种被某人很上心的感觉,让我像被浸在在蜜糖里一般甜蜜。我没谈过恋爱,二十三年过的嘻嘻哈哈,恪醍懂,不知情为何物。
突然有一天,在新学期教师动员大会上,明暗的光线中,某人坐在我身边,眼神偶然交汇时,他对我温和一笑。即使我现在知道那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层面具,但在当时,我还是为那笑一见倾心。
那时,我还不知道与他曾有过携手而行的缘分。
还不知道,在很久以前,我们曾那样亲密无间地相处过。
我都遗忘了,可他没有。
他只要说起往事,眼神之中总是会透出一种晶莹又温暖的光。他说,那次旅行之所以让他这么念念不忘,是因为同行之中有吴晋书,有我。
吴晋书这个人,对我已成了谜。
我知道他是曲凌最好的挚友,也知道他是在贺云聪,苏真真面前不能提起的名字。
故事好像有点复杂,不过我懒得去搞清楚。我的世界变的很小,小的只能容纳下曲凌的微笑和曲凌的一举一动。
原来恋爱中的人,都会变成傻子,我也不例外。
我会期盼,会等待。即使是深夜,我也会等曲凌给我打来电话。
哪怕他只问一句:“圆圆今天晒太阳了吗?”那天晚上,我也可以带着幸福入眠。
今天也不例外,十一点半的时候,我还抱着已经呼呼大睡的喜子坐在床上等电话。
连连看的游戏已经玩的我成了斗鸡眼,曲凌的电话还没来。
忍不住打电话到三伯家,三妈接的电话。三伯也没回来,听说今天学院里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深更半夜开会,真是变态学院。突然想起好友说她们公司叫夜总会,意思就是夜里面总开会。我们学院也和夜总会差不多。
关上电脑,带着些许郁闷准备入睡。
喜子今天被洗的很干净,香喷喷毛茸茸,像一只大毛球。撅着屁股拱在棉被里,把被子捂的暖烘烘。我把喜子圈在怀里,想着曲凌,胸口很暖,像是那天刚喝完西红柿蛋汤的感觉,心被一种奇特的柔情熨烫的很服帖。
躺了一会儿,没有睡意。觉得脚底下有点生寒,便把喜子塞到被子另一头,踩在脚心下当暖壶用。喜子睡的天昏地暗,完全不知自己沦为了我的暖脚炉。
正在迷蒙要入睡时,枕下的手机震动起来。睡虫立刻消失干净,我精神抖擞地接通电话。
“院长!”
“圆圆,是不是已经睡了?”
“没!还没!”我生怕曲凌会挂上电话,连连否认。
曲凌在电话那端发出低低的笑声,“一直等我电话?”
“恩!”我毫不掩饰,回答干脆。
“很辛苦吧?等这么晚……”曲凌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歉意。
“没事,我白天可以睡,反正在家休息。倒是你,院长,还在学院里开会吗?”
“我习惯了,还好。听到你的声音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
“呵呵,难道我是能让人精神振奋的咖啡?”我忽然发现窗帘上有桔红色的灯光浅浅映了进来,便掀开被子,跷着一条残腿往窗边蹦去。
“你是能让人精神振奋的肉圆子!”曲凌笑道。
我轻轻拉开窗帘,楼下院门外,曲凌的车就停在栅栏旁。他倚在门边,车灯照在他身上,映出一个寂寞的侧影。
“院长……”我眼眶忽然一热,喉咙里涩涩地说不出话来。
“圆圆,今天很冷,记得盖厚点的被子。到底是腊月……”曲凌伸手将大衣的领子拉紧了些,头发被夜风吹的轻轻掠起。冬夜里的风,总是特别寒凉。
“我有喜子,它身上很暖,正给我捂脚呢!”我一边和曲凌说着话,一边驻着拐棍往楼下走。
“哦?喜子还有这功能?下次也借我用用。”曲凌的声音里,我已能听出寒意。
厨房里有现成的鲜奶,我放在微波炉里转热后倒进保暖杯。抱着保暖杯,我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心。
“院长,你晚上吃什么了?”我看着已在眼前的他的侧影柔声问。
“已经记不得了……和你三伯一起吃的,光顾着说话,都没看吃的什么。呵呵,你看我真是很糊涂是不是?到底上了三十岁的人……”
“院长,”我隔着栅栏门抓住他的胳膊,外套已经凉透。顺着往下摸到他的手,没有往昔的温暖,曲凌的手指冷的像冰。
“圆圆?”曲凌转头看我,慢慢收了电话,“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心电感应!”
曲凌看着我,忽然看了看身后的车灯,哑然失笑,“原来是我自己暴露的。”
“院长,先把这个喝了!”我小心翼翼地拧开保温杯,送到曲凌面前,“喝了身上会暖些!”
“是什么?”
“热牛奶!”
曲凌接过杯子,笑着将牛奶慢慢喝了下去。那表情,似乎就算我给他的是一杯毒药他也会照喝不误。
冬夜的星子特别明亮。
我呵了口气,抬头看天。
天狼,参宿,五车,南河,这些星星挂在高高的天幕上,像是都在微笑。
“院长,你的手变暖了。”
“恩。”曲凌反握住我的手,也仰头看着星空,“圆圆,我好像……心里也有星星了。”
“星星很亮啊……”我看向曲凌的眼睛,黑黑的眸子里盛了一泓银辉,明亮灿烂。
“我很久没有抬头看星的心情了,”曲凌感叹着,“久到已经快要忘了头顶上还有着这样一片美丽世界。”
“现在看也不晚。”我眨着眼睛笑道,“星星们永远都在。”
曲凌低下头看我,脸上的笑意和当日在洪湖观星时全不相同,“是,我该和你一起多看看星空的,这样也许就不会那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我猜不出他要说的是什么。
我以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陪我看星。
****
我的腿终于痊愈,可以自由行走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超人。
家里人也为我高兴,星期天都来为我庆祝。
苏真真和贺云聪带着小肉圆最先到,她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问,“圆圆,你爸呢?他跑哪里去了。”
“他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去了。”小肉圆追着苏喜子,我追着小肉圆儿跑的气喘吁吁。
“什么?”苏真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申报什么吉尼斯世界纪录啊?”
我停下来,看了看姐夫,又对着她笑道:“帮你申报啊!丢东西世界纪录!”
噗——姐夫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
苏真真气的当场噎住,“四叔……太过分了……我这个月不过丢了一支手机,一个钱包,两个U盘,三条围巾,这算什么世界纪录嘛!”
姐夫擦了擦嘴,把苏真真搂到身边安慰到,“没事,真真!咱还可以继续向世界纪录努力!”
苏真真气的狠捶了他一拳。
苏天天这个周末也回来了,他一进门就黑着脸质问苏真真,“大姐,我送你的G迷你U盘呢?”
“呃……那个……”苏真真被他问的慌了神,眼神直往贺云聪那里瞟,想他帮她解围。
“哦,被你姐搞丢了。”贺云聪坦坦然地说,“这不是很正常吗?真真哪里能用迷你型的东西,笔记本电脑这么大都能搞丢了,更别说迷你U盘。”
“大姐!”苏天天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这辈子都别想我再送东西给你了!”
“唉呀……我又不是故意的……”苏真真债多了不愁,索性大方地拍了拍苏天天的肩膀说:“天天,你还不了解我嘛!别这样啦!”
苏天天给了她一个白眼说:“大姐,我决定要转学医,然后成立一个课题研究小组。”
“为嘛?”
“专门研究你!这么会丢东西的人,简直世界少有!我觉得,你肯定是脑子里少了什么东西!”苏天天抱着苏真真的脑袋猛摇,“我要打开来看看,你这里面是不是真的少根筋!”
唉,苏真真她本来就少根筋。苏天天你今天才知道吗?
吃晚饭时,曲凌和三伯一起来了。
三伯的脸色有些凝重,曲凌却轻松自若。他和苏真真早已认识,不过隔着吴晋书,说话间始终像是隔着些什么。偏偏小肉圆儿特别喜欢他,没事儿就爸爸,爸爸的乱叫,叫的曲凌心花怒放,一直抱着她吃饭。
吃完饭,妈妈切了一盘西瓜,大伯让小肉圆儿把盘子里的瓜给家里每个人送一片,小肉圆倒是乖,跑到果盘边抓起一片西瓜看了看,第一个跑到她爸贺云聪那里,送到他嘴边说:“爸爸,吃……”
贺云聪咬着西瓜眉开眼笑,得意地看着众人,那神情就是在说,看吧,我才是宝宝最爱的人。
给苏真真送完西瓜后,小肉圆儿就开始不那么安份了。她抓起西瓜自己先在瓜尖上咬一口,然后才送给别人吃,全家人都哈哈大笑。我斜睨了眼曲凌,他吃着被小肉圆咬掉一块的残缺西瓜,却笑的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真是,对我都从来没笑的这么甜过,我红果果的妒忌小肉圆儿!
轮到给我爸送瓜,我爸扯着小肉圆儿叮嘱道:“给四爷爷的西瓜宝宝不许咬!爷爷要吃整的。”
小肉圆儿歪着脑袋看他,也不知是不是听明白了,跌跌撞撞地跑去拿了西瓜,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伸出粉红的小舌尖把西瓜从上到下舔了一遍,然后呵呵笑着递给我爸。
她举着西瓜,开心地笑着,仿佛在说:“我这次没有咬哦!我真的没有咬耶!”
“老四!你说不许咬,可没说不许舔啊!吃掉!”大伯二伯一起起哄。
“吃就吃嘛!有什么了不起!”老爸哈哈笑着接过西瓜,把那片被小肉圆儿舔的口水淋淋的西瓜给吃了下去。
吃完水果一家人还围坐在一起看小肉圆儿表演节目,我正捂嘴笑的开心,三伯突然从后面拎了我的衣领,俯身在我耳边说:“圆圆,跟我出来一下。”
如若心相映
院子里有点凉,我把手缩在袖子里,跟在三伯屁股后面不敢多问,只管跟着他往里院走。
到了后院的大枣树边,三伯停了脚步,仰头看了会儿枣树,忽然道:“圆圆,还记得你小时候爬到树上摘枣子的事吗?”
“恩,记得。”我不知三伯是何用意,只能老实点头答道。
“你只看到满树红枣诱人,却不知枣枝上有刺,枝上更有厉害的洋辣子。”三伯转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爱怜更有担忧,“那一回,你手上扎了刺,身上被洋辣子蜇的全是大红斑,哭了好几天。那时的疼,你还记得吗?”
我打了个激泠,双手抱臂,当日被蜇的疼痛难当的感觉似乎又隐隐浮现。
“记得。很疼很疼,那回是三伯送我去的医院。”
“记得就好。你也大了,该明白我说这些的用意,小时候得的教训,大了也要记在心里,第一次吃亏是没经验,第二次再吃亏就是笨。”
“我……我现在已经比小时候好很多。”我垂头喃喃道。
“是吗?那我问你,突然和曲凌定下的婚事,你有仔细想过吗?”
“呃……我……家里人都觉得很好……”
“我问的是你自己,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我被三伯问的微怔,呆呆地看着他越发严肃的脸,过了半晌小声说:“想过。”
“怎么想的?”
“我……我也觉得很好。”
“好?”三伯扬了眉,声音大了起来,“难道说你喜欢曲凌?”
我咬唇看他,终于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你!”三伯显然吃了一惊,“你和他接触才多久?你知道他是多厉害的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他有多厉害,可我知道他对我很好。”
三伯听了我的话,气的直抚胸口,“枉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竟然笨到这种程度!你怎么知道他的好不是装出来的?你只看到他脸上的笑,却看不见他在笑脸后面隐藏的锋利!”
“我知道!”我眼里含了泪,上前一步握住三伯的手说:“三伯,我知道他平日里那些笑都是应付人的,他骨子里是个倔强固执的人。可在这世上,谁又不是这样呢?”
“你!”三伯待要发作,忽然发现我脸上的泪,眉头一松,斥责终究化作一声叹息。“圆圆!你知道三伯也是为你好。你是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如果将来你不幸福不快乐,那就是用刀在割我们的心啊!”
“我知道!三伯!”我踮起脚,伸手紧紧搂住三伯的脖子,“我知道你是因为爱我,担心我!放心吧,我一定会幸福的!”
三伯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圆圆,你只比天天大三个月。你们刚出生那会儿,你爸一心想要儿子,我却喜欢你胜过天天,数次想和你爸商量了两家换过来养,终是因你妈妈不同意而作罢。可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女儿来看。所以,只要涉及你的事情,我总是特别在意紧张,你理解三伯的心情吗?”
我伏在三伯肩上拼命点头,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好了,这么大的姑娘怎么哭的像小孩子!”三伯呵呵笑了两声,从他胸腔里传来温暖的颤动,“来,我看看脸花成什么样了?”
我捂着脸不肯让三伯看,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塞进手心,展开一看,却是一块淡蓝色的手帕。
“圆圆,快把小花脸擦擦,不然一会儿进屋,家里人还以为我怎么教训你了呢!我先进屋,你把鼻涕眼泪擦干净了再进来吧!”三伯拍拍我的头,转身先行离开。我站在原地,望着手帕,心里只觉得被什么又酸又甜的东西给涨满了,眼泪哗哗地流。
墙角处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我疑惑着停了动作往那里看去。
从院外透进的灯光将他的人影拉的很长,斜斜映在鹅卵石小道上,静静的寂寞。
“圆圆……”曲凌慢慢向我走来。
“院……院长……”我忘了流泪,脸上挂着泪花看着他。
曲凌从我手心里拿过手帕,轻轻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柔声说:“泪都在脸上结成冰了,干嘛要哭呢?你三伯这么爱你,该高兴才对。”
“院长……你都听到了啊……”我不安地拧着双手。
“嗯,”曲凌点点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我要回去了,到处找你……”
“院长,”我急忙抬起头说:“我三伯他不是说你不好,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曲凌微微一笑,“我明白。圆圆,我今天特别开心。”
“嗯?”我疑惑地看他。
曲凌伸手轻点了点我唇边酒窝的位置,笑道:“因为你对你三伯承认了喜欢我。”
“嘎——”我的脸迅速涨红,垂下头不敢看他。
曲凌突然将我揽在怀里,轻声说:“圆圆,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吗?”
我连耳朵都已经红透,任他抱着默不做声。
“会不会?”
“嗯……”我终于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曲凌得了我的回答,长舒了口气,慢慢松开我。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别人喜欢不喜欢我。哪怕全世界都说我可恨,只要你还肯对我点点头,就足够了。”
****
星期一正式回学院报到上班。刚进办公室就被丁丁一把抱住。
“圆圆!你总算回来了!”丁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在我怀里。
“嘿嘿,想我了吧!”我拍着她的背说。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崩溃了!”丁丁指着自己的脸,“看看,我都瘦成什么样了?都是帮你带课带的啊!”
“呃?我的课都你一个人带?”
“不然你以为还有谁好心到免费帮你带课?”丁丁翻着白眼掐了我的脸说,“你看你养的,白里透红,皮肤好的可以掐出水来,这都是用我的青春美貌换来的啊!”
“是!是!丁丁是我的大恩人,我苏圆圆做牛做马无以为报!”我嬉笑着和她抱在一团,哄道:“大不了下次你跌断了腿,我也免费帮你带课好不好?”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咒我哪?”丁丁连啐了好几口,“真想谢我,就请我吃鸿乐门的大餐!”
“好!没问题!”我拍着胸脯保证。
“这还差不多!”丁丁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的热火朝天,周主任走了进来。
“圆圆回来啦!”周主任满面带笑地和我打招呼,我嘿嘿地傻笑着回应,被他笑的汗毛倒竖。
“腿真的全好了吗?还不行的话就多休几天啊!”周主任第一次这么温和地和我说话,让我这受惯了气的小媳妇很不习惯。
“没事,我已经全好了!谢谢主任关心!”
“跟我客气什么,”周主任笑容可掬,“咱们系里的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周主任可真会说笑。我在心里大翻白眼。
待周主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丁丁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边上,说:“圆圆,你知不知道学院里出了大事?”
“啥?出什么大事了?”我紧张地竖起耳朵听八卦。
“上个月下旬评估小组来做评估,这刚评估完,丁书记就被抓起来了!听说他这两年在搞学校基建工作的时候受贿三百多万!这还只是有凭有据能列出来的数字,没查出来的还不知有多少!”丁丁说的神采飞扬,像在讲什么精彩的电视剧。
“我原以为周主任这下肯定要跟着倒霉了,没想到他竟然反击一戈,出面指证丁书记受贿!没想到吧?原来大家都看错了,周主任不是丁系的!”
我咧着嘴倒吸口凉气,这可真是个超级大八卦!没想到我断腿区区数月,学院里竟然发生了惊天大变,向来大权独揽的一把手丁书记被抓起来了!还是因为受贿三百万!三伯和三妈可是一点风声都没透给我啊!还有曲凌!他们三个都镇定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平静的反常。
正想再深入和丁丁了解一下细节,上课的时间到了。只能悻悻地抱起文件包往教室奔,待回来再向她细细打听。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正四处寻找丁丁,三妈却一个电话把我叫去了医务室。想着也可以从她那里打听到些情况,便一头往医务室奔了过去。
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让我头疼的青菜味。推门进去一看,果不其然,三妈穿着白大褂蹲在小电炉边煮着青菜汤。
“三妈!”
“圆圆来啦!”三妈也不回头看我,只指了下椅子说:“你先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诶?三妈也有话我和说?该不会是要主动和我说学院里的大八卦吧?
我很期待地坐在一边,托着腮问:“三妈,你要和我说什么?”
三妈打了个蛋花放进青菜汤里,笑道:“你养腿这段时间我也顾不上让你减肥,家里人只管给你好吃好喝地伺候。现在腿好了,人也养的不错,该打起精神来好好减肥!”
又是减肥!断腿这两个月我都把这事儿给忘光了!一想起那忍饥挨饿的滋味,嘴里直泛苦水。
“三妈,减肥这事儿不可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
“你可够循序渐进的了,减肥减了大半年也没减出什么道道来。”
“我那不是把腿撞断了嘛……”我讪讪地盯着青菜汤,一脸嫌恶。
“你也是定了婚的人了,按老曲家的意思,估计明年就想给你和曲凌办婚事。你现在还不努力减肥,到时候还想穿漂亮婚纱吗?”
“婚纱啊……”想到婚纱店里那些长纱飘飘的白纱裙,我眼睛里直冒心形泡泡。
三妈走到我身边,突然伸手掐住我腰上的小肥肉,笑道:“想穿漂亮婚纱把自己风风光光嫁出去,就要从现在开始脚踏实地的减肥!”
我想了想,咬牙抬头道:“好!三妈!我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定好好减肥!你就看我的表现吧!” 我豪迈地走到小炉边,盛起一碗青菜汤喝药般猛喝一口。
“圆圆!当心烫!”
噗——菜汤全被我喷了出去,我被烫的哇哇乱叫。
“三妈!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可怜的小舌头啊,立时烫出个大泡。
三妈倒了冷水给我漱口,拍着我的头说:“你这莽撞孩子!都不知道曲家和曲凌搭错哪根神精看上你了!”
幸福泡泡
评估结束后全校都像是松了弦的琴,散散懒懒地拨不出音来。
除了领导层。
丁书记下台后,教育部门暂未派出新的接手人,正院长曲凌去省里开评估结果汇报会,学院日常工作暂由我三伯苏副院长负责。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平静进行,平静的让我们这些底下等着看领导热闹的闲散小兵大跌眼镜。
我只能将一切归结于我三伯的强力小宇宙。权力在他手里,没有人不服气。
这天中午我应三妈召唤又去医务室吃减肥餐。今天三妈心情不错,在白菜汤里给我搁了几片咸肉,汤面上浮着一层亮闪闪的油花,让人看了食欲大振。
“三妈,三伯最近忙的都没回家吧?”我边喝汤边问。
“恩,等曲凌从省里回来就好了。”三妈坐在我身边剥玉米皮,东北粘玉米是她的最爱。
“没想到院里那些人这么服我三伯,连我们系的那个周扒皮都不敢和他唱反调。”
“傻瓜——”三妈用剥下的玉米皮轻搔了搔我的脸,“这些牛鬼蛇神哪里是服你三伯,论资历论背景,比你三伯高的大有人在。他们是怕——”三妈突然顿了顿,忽然闭了嘴。
“他们怕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的弦突然抽紧起来。
“唉,”三妈用力将长长的玉米掰成两段放进小锅里,“他们是怕你家曲凌啊!”
“曲凌?曲凌的资历不是更浅?他们为什么要怕他?”
“圆圆……”三妈看着我的眼睛道:“这些事我本不想和你说,可时间长了你总会知道。你知道丁书记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吗?”
“因为他受贿啊!全市的人都知道。”
三妈点点头,“是,他受贿的事其实院里的领导个个心里有数,可谁能把他给扳倒了?他树大根深,稍不留神,不但扳不倒他,还会害了自己。”
“那这次……这次……”忽然想起曲凌一直在收集基建的资料,那次去N市也是为了去在基建中承包三幢教学楼设计工程的设计公司拿东西,难道说,是他?
“是曲凌。”三妈在玉米锅里注上水,放在电磁炉上焖煮。“谁也没想到,丁书记会栽在比他小一半岁数的曲凌手里。”
“真的是他……”我的心情忽然复杂,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里翻滚。总有感觉,事情还远不止这样简单。强自压了心绪,我试图从三妈里打听一些更多的内幕。
“三妈,曲凌一个人怎么能扳倒丁书记,难道学院里有别人帮他的忙?”
“那还用说吗?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个攻克丁书记身边的人,老丁最后出事,这些人都没少落井下石。”
“那我三伯呢?他在学院里一直保持中立,从不参帮结派,他在这件事里难道就一点作用也没起?”
“怎么可能!”三妈斜飞了我一眼,“没有你三伯,曲凌这会儿也扳不倒老丁!”
“是我三伯帮的他?”
“那些个所谓落井下石的人,都是在老丁出事后才跳出来的。曲凌可是个明白人,这事儿打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让你三伯帮他,他知道,很多证据都握在你三伯手上。你三伯说,这孩子的心思之深沉,他都不得不佩服。”
我愣愣地坐在西窗下,碗里的白菜汤已经冰凉,冷却的猪油在汤面上凝成点点白花,胃里一阵阵犯着恶心,我捂着嘴奔到洗手间对着池子干呕起来。
“圆圆!没事吧?”三妈担心地跟了进来。
“没事!刚才呛了一下。”我强打精神对三妈笑道,“好几天没吃肉,刚沾点油味竟然就不习惯了。”
“也不是不吃肉,只是要适当地吃。”三妈帮我倒了杯热水,拉我走回休息室。
“三妈,你也知道曲凌是心思深沉之人,可你……”走一半,我拉着三妈的手问:“可你为什么还会这么赞同我和他的婚事呢?”
三妈深看了我一眼,说:“这是两回事儿。有城府的男人未必不是好男人,他在事业上用了些权谋,可不但表他在家庭里不是个好丈夫。恰恰相反,如果在事业上无用又脓包,那种人对家庭能担起多太的责任才值得怀疑。”
“圆圆,你别想太多,说白了,你三伯也不是个吃素的,可嫁给他却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他在学校里是个黑脸老虎,在家却是我的乖乖老公。我相信,曲凌一定会很疼你,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受苦的。”三妈爱怜地轻抚我的头发,安慰道。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慢慢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三妈,我下午有课,先回办公室去了。”我心里乱的厉害,想出去走走,便起身告辞。
“好。记得课间把这个苹果给吃了。”三妈把一个红红的大苹果塞进我的背包里。
“三妈……”我走前又转头看了她问:“三伯今天晚上要是回家你记得打电话给我,我有事找他。”
“好。”三妈对我点了点头。
****
期末将近,学生们午间三三两两坐在操场上温书。我坐在露天体育场高高的看台上,向下望去,淡黄色的枯草地上,青春纯白的少年少女。
脑子里像是很糊涂却又像是清晰之前的混沌,只消再稍稍沉淀一会儿,有什么答案就会水落石出一般。这种感觉让我心惊又害怕。
手机在口袋里一直唱着幸福泡泡,那是我为曲凌专门设的来电铃声,只有他手机打过来的电话才会唱起的歌。
那铃声一直响着,幸福的泡泡唱了一遍又一遍,而我只是看着天际一片被风吹散的乱云,置若罔闻。
过了很久,铃声终于停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四个未接来电,都是曲凌。
下午的课,我强打精神,只是心里有事,终是心不在焉。
熬到下课,回到办公室,丁丁坐在我位子上笑道:“总算回来了,你没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吧?”
“诶?什么事?”
“苏圆圆!你就装吧!”丁丁嗔怪地掐了我一把,“说好今天请我去鸿乐门吃大餐的!干嘛?想赖账?”
“怎么会,咱们这就走吧!”
“噢耶!”丁丁欢笑着背上包扯我出了门。
*****
我和丁丁原本都是吃户,只是我一吃就胖,她却怎么吃也不胖。
这顿饭是我谢丁丁替我代课,遂把菜单给她,让她尽着自己口味点。丁丁也不含糊,点了招牌的明炉叉烧,梅子酱烧鹅,咸骨白菜汤,菠萝什锦饭,干煸四季豆,铁板鲈鱼,可乐仔排,土豆焖牛排,满满地摆了一桌。
鸿乐门的菜名不虚传,单是一道干煸四季豆就与寻常店里的口味不同。
至少丁丁是这么说的,至于我,那些菜吃进嘴里,都是一个味。
吃到兴起,丁丁说:“圆圆咱们俩也喝两杯吧!怎么样?”
“好啊!”我生性厌酒,这时不知怎么竟然很想喝两杯。
丁丁要了两瓶百威,帮我倒进透明玻璃杯子,明黄色的液体冒着汽泡,似乎快要从杯子里满溢出来。却没有。那些泡泡终究在空气里慢慢消弥。
“圆圆!你知道吗?当初我和你说周主任是丁书记的人可是大错特错了!”丁丁抿了一口冰啤酒,把头伸到桌子中间神秘兮兮地说:“他啊!原来早就倒戈了,是曲院长的人!听说在这次倒丁运动中立了功,现在一心巴望着升职呢!”
咚——握在手里的汤勺落在桌上,脑子里的混沌忽然裂开,那块我一直怕看见的石头终于露了出来。
“要说现在学院里表面上管事的虽然是苏院长,其实大权在握的却是曲院长!这次他去省里开会,回来后怕就是要升成书记,直接变一把手了吧!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么个年轻英俊的帅哥,竟然如此手段!真是应了那句话哦!”丁丁咂着嘴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我微颤着捡起落在桌上的瓷勺,努力扯动嘴角,笑道:“是吗?他竟在大家不知不觉中做了这么多的事……确实厉害……”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那我呢?我又算是什么?我是后浪推前浪时借助的气泡还是水沫?
抓起桌上的酒杯,我一口气将那酒全部灌下。微苦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流淌,没流进胃里,全进了心里。苦涩不堪。
苏圆圆,你这个笨蛋!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什么磁场相近,不过是利用!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倘若苏天天是个女孩子,只怕与曲凌订婚的就是他吧!
“圆圆!你喝这么猛干什么?慢慢喝!”丁丁拉着我的手,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儿!丁丁,难得咱俩痛快出来喝次酒,今天我就陪你!”我推开丁丁的手,一仰脖子,又是一杯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酒呛进气管里,咳的我只想流泪。
丁丁先还以为我是高兴,陪着喝了几杯,等我把后点来的两瓶啤酒也全部灌下肚,她开始有点慌了。
“圆圆,你这是怎么啦?高兴也不能这么喝酒啊!你酒量可不怎么地,一会想在马路上发酒疯啊?”丁丁把酒收到边上,坚决不让我碰。
“丁丁,你……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笨,特容易上当受骗啊?”我大着舌头,拉着丁丁的手问。
“谁说的,我们圆圆可聪明呢!是聪明又善良的好孩子!”丁丁拍着我的背哄我。
“呵呵,是啊!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呢!”我倒在丁丁怀里傻笑着,在酒精的作用下,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丁丁,我……我跟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啊?”
丁丁瞅着周围已经有人不断向我们看来,苦着脸说:“我的姑奶奶,看来你是真的喝醉了,又开始犯那讲故事的毛病。得,咱们还是快点回家,别在这儿影响市容了!”
“丁……丁,我跟你讲个肉圆子的故事吧……”我扑在她怀里嘟囔着。
“服务员!这里买单!”丁丁搂着我,生怕我在饭店里闹起来,急忙结账。
浑浑噩噩中,我被丁丁拎着上了出租车,我揪着丁丁的衣领说:“从前……有个肉圆子,她自以为自己除了胖了点之外,基……基本上没什么缺点。家……里人都说她……她聪明,她也就以……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很能明事非,看清人的好坏。”
“圆圆,你在扯什么呀?这个肉圆子是不是就你自己?”
我不理她,兀自继续,“有一天,肉……圆子碰到一个看起来特别温和的海……海螺。她很仰慕那只……海螺,只要远远看那海。。螺一眼,就觉得很……幸福。”
“有……一天,海螺很温柔地对肉圆子说……说他其实是只螃蟹,他只……是寄居在海螺这温和的外壳之下,其实……他有很锋利的大钳子,常……常会夹的人遍体鳞伤。可是,傻乎乎的肉圆子却对他说……不管他是……海螺……还是螃……螃蟹,她都还是仰慕着他。”
“那只傻……肉圆以为,螃蟹的大钳子不过……是摆设,偶尔挥挥吓唬人……罢了。没料到……没料到最后才发现,那只大钳……子,早已拦腰把她夹成两半了。” “丁。。丁丁,你说那个肉圆子是不是很傻?”
“圆圆……”丁丁摸着我的额头说,“真是喝多了,已经开始说胡话。”
车开到我家小区门前,丁丁要送我进去,被我拒绝了,我说马上会打电话让爸爸来接我,让她早点回去。丁丁不依,还要下车陪我等,我一个箭步冲下车,呯地关上车门,让司机快点开车。司机本也懒得等人,油门一踩就把丁丁带走了。
大概是天气太冷,不过是晚上十点,小区里的人就少的可怜。偶有一两个人从身边过,也是步履匆匆。
酒气被冷风一逼,热热地烘上心头。外寒内热,身子不由自主打着颤。
口袋里又响起幸福泡泡的手机铃声,叮叮咚咚的声响平时听来全是甜蜜,此刻全像钉子般一根根钉在我心上。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满面。
为什么明明是假的也可以演的这么逼真呢?那样深情的眼神,那样真实地说喜欢。
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其实他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这许多演技。像我这样傻的,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只肖动动手指,难道还会不被他牵着鼻子走吗?
何苦呢?说这样多动情的话,明知迟早会拆穿的,不过让我更觉得自己可笑难堪罢了。
仔细回头想想,这出订婚,原本就像一出拙劣的闹剧。
难怪爷爷一直对曲家退避三舍,他们家的人,实在是太厉害,太可怕了。不但会演戏,还会拿捏人心。把人心捏在掌里玩弄,是不是也是他喜欢的一种乐趣?
到最后,苏家还是被曲家耍了。
一家人那么殷殷期盼的婚事,却原来是一场权利斗争的法码。
三伯是最明白的,他不是没有点过我。
像他那样不好事端的性子,最后却心甘情愿为曲凌所用,也都是因为我。
是我自己笨,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我明白,让三伯以为我是知道所有内情的。
幸福泡泡的铃声一直一直在我口袋里响着。
我并不掐断,只是不接。刻意让那痛刺在心里,仿佛这样才能痛快舒服些。
近了家门口,手机依然在响。
我晕晕乎乎地在包里掏门钥匙,突然发觉头上笼了一片阴影。
蓦地抬起头,曲凌握着电话,站在我面前。
困惑的圆圆
“圆圆,怎么不接电话?”曲凌走的离我很近,呼吸可闻。
猝不及防地见到曲凌,脑子像是被大捶砸了般嗡地一声。心里又乱又气,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他说话间似乎闻到酒气,皱眉道:“圆圆,你喝酒了?”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退开一步,拉远了与他的距离。
“和谁吃饭这么高兴?竟然还喝上酒了。脸红成这样,呼出的气都是热的。让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曲凌说着伸手去摸我的额头,我条件反射般猛地偏开头,他的手摸了个空。
曲凌手停在空中,半晌才慢慢收了回去,“圆圆,怎么了?今天不高兴吗?”
我扭着头看向远处的河面,冷风吹的头痛难忍,酒却醒了大半。
“院长,那件婚事,还是算了吧。”我一字一字地对曲凌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好。”
曲凌怔在那里许久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圆圆?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咬着唇不知是该把事情全抖出来质问他,还是直接在他总是挂着微笑的脸上甩上一巴掌然后走人。
何必再当场对质呢?让他说不出话来的同时不是更给自己找难堪?
巴掌也省省算了,打了他,我自己的手还要痛上半天。
何苦来哉。
我苏圆圆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让我心冷的人,只有一剑斩断。
“院长,我家里人我来说,曲家那边,还要请你去说一下。我想曲八爷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会理解的。”我竭力抑制住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故作平静地说。 “圆圆!”曲凌一把将我拉到身边,强拧过我的脸,有些生气地说:“圆圆,我就当你刚才都是喝醉了说胡话,你现在快点回家洗澡休息!”
“我清醒的很!”我挣扎着推开他说:“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之前才是醉的糊涂了,和睁眼瞎没什么区别!”
曲凌眼中忽然闪过寒光,“你是不是听谁说什么?”
“我听说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你做了什么。”我仰头直视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黝黑深不见底。是啊,我何曾知晓过他的底呢?
“圆圆,有时候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曲凌眼神突然一软,轻拉起我的手。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道:“是!确实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曲院长,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答我实话,若是我问错了,立刻跟你倒茶赔罪!”
“圆圆……”
“第一,你在学院里最初和我接近,是因为知道我是苏院长的侄女,而不是因为我是你小时候曾携手登山的小女孩,是不是?”
曲凌脸色微微一变,直直地望着我。我鼓了身体里所有的勇气与他对视,如果说人的眼神也是有力量的,那么,此刻我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在眼神之中。
“是。”他的唇很薄,轻轻开合,只有一字。却如雷电,霹的我心神俱散。
“第二,周主任实际上是你的心腹,你面上与他撇清关系,私下里他所作所为都是你授意,是不是?”
“是。”曲凌回答的全无犹豫,他真的性子,就是这样直,不会作丝毫掩饰。不禁悲从心来,我竟然还把他的性情记的这么深。
“第三,从一开始,你决定要把丁书记扳倒时,就已经想好了一定要争取到我三伯这个最有力的帮手,而我三伯最后之所以肯这样帮你,是因为……是因为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是不是?”
“是。”曲凌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一片惨白,他牢牢捉了我的胳膊说:“你问的问题,每一个都不是一个“是或不是”就可以回答,所有的这些事情和牵扯,绝不是一个字就可以说的清的,圆圆,我刚才回答的是实话,可并不是所有事实的全部,你听我说好不好……”
“不必,我只要知道实话就够了。”我打断他的话,慢慢道:“曲凌,我要退婚。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领导,别无他系!”
“我不同意!”曲凌猛地打断我,勒着我的胳膊说:“你休想!”
“你——”我一个你字还没说完,曲凌忽然伸手捂了我的眼,我只觉眼前一黑,失了光亮,继而唇上一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了上来。
脑子里像是哄地烧起一把火,火辣辣地感觉中,思想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来,我羞恼地几乎喘不气,呼地一个右勾拳打出去,曲凌被打的一声闷哼却仍不松口。我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最后只得张嘴猛地一咬,顿时有一股甜腥味弥漫在口中。
是曲凌的血。
我扯下他的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也瞪着我,黑色的眸子里满是拗执。那拗执中,又分明透着些许悲伤。
腥甜的血不断涌入我口中,这一口,我是真的咬的重。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里传出妈妈和爸爸说话的声音,趁着曲凌分神的档,我用力推开他,飞快进了院子把门关上。
“是圆圆回来了吗?”妈妈遥遥地问。
“恩。”我闷声答应着只管往里走。
“到哪里吃饭吃的这么晚,也不打个电话回来,打你电话又打不通。我和你爸正准备去派出所报案……”
“妈,先上楼睡了。”我低着头从妈妈身边走过,把她和爸爸丢在客厅里。
关上房门,却不敢开灯。
我怕光,怕光把屋里的一切照亮,也把我脸上的惊慌失措给照的纤毫毕露。
却还是忍不住慢慢挪到窗边,轻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窥去。
窗外月华如水,倾了一城,倾那人一身。
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唇边凝着殷红的血,脸色苍白又悲伤。
他用手指轻轻拂去唇边的血迹,抬头望向我所在的窗。
猛地丢下手中的布帘,闭上眼睛,我不敢再与他对视。
心是乱的。之前那些气,那些恨都淡了,只是乱。 乱如麻。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涌了上来,如泉般汩汩,热热地流了一颊。
暗影中,床上的被子里突然拱起胖胖一团。那团子慢慢往前移动,最后从床尾钻出。
“汪——”喜子从床上跳下,蹿到我身边,挠着我的腿让我抱。
我默默看着喜子,终于轻轻将它踢开,独自走到床边钻进被子里躺下。
被子里有暖暖的温度,是喜子之前捂热的。
就算我把它踢开,但它留下的温度还在。
那温度烙在心里,骗不了自己。
我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未散尽的酒气渐渐又上了头,竟然很快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来,觉得背上热乎乎地一团,转头看去,是喜子贴在身后,将将把那漏风的背口帮我堵住。
不禁心酸。不是微微的,而是深深的。
酸的让我又想流泪。
转身把喜子抱在怀里,手摸着它软暖的毛皮,心情渐松,又入梦乡。
梦里的我只为一个疑问而纠缠,曲凌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如果他有解释,我该不该听?
如此反复,至天亮起来,刚走到楼梯口就碰到蓬头垢面的老爸,他竟先我发出一声怪叫。
“啊——妖怪!”
我翻了个白眼,指着他的头发说:“妖怪在这里才对吧?”
“黑眼圈妖怪!”老爸指着我的眼圈大笑。
我摸了摸眼睛,是有点涩涩地睁不开。急忙跑去卫生间照镜子,OMG!我果然很像国宝大熊猫,苍白的脸,眼圈黑的比烟熏妆还厉害!我这副样子,直接去参加万圣节晚会比较合适。
今天没课,我像鬼一样晃到楼下给爷爷奶奶问了早安,草草吃了两口饭便又回楼上睡了。
说是睡,其实就是趴在床上胡思乱想。
想什么?当然是想曲院长,想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想他说话时的每一个表情,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是真,又什么时候是假。
如此自我折磨到晚上,奶奶叫我吃晚饭时,意外发现折磨了我一天一夜的人竟然坦然坐在饭厅里,心安理得地喝着妈妈给他盛的饭前开胃汤。
“圆圆,睡了一天吗?”曲凌端着汤碗望着我笑,“怎么眼圈还是黑的,还没睡够罢!”
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昨夜惨白悲伤的痕迹。
若不是他下唇还微微肿着,我几乎以为昨天的事只是个梦。
饭间,他谈笑自若,我却少言寡语,他丝毫不露,我却破绽百出。
好在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并没有人在意我的异常。
“曲凌,你嘴巴怎么搞的?肿的这么厉害?”奶奶看了曲凌的嘴半天,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
“哦,这是我昨天不小心撞的,没事儿,很快就好了。”
“到底撞到什么东西了?能把嘴磕出四个牙印子来?”爷爷端着老花镜仔细观察后突然冒出的两句,让一桌子人都囧了。
大家的眼光都有意无意地向我飘来,我的脸立刻火烧般滚烫,做贼心虚般大声说:“肯定是自己咬的!”
曲凌嘴角略抽了抽,随即笑道:“是啊,磕的时候自己咬到的。”
爷爷将信将疑地端着老花镜继续仔细观察,直看的镇定自若的曲凌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老苏!好好吃饭!”奶奶强拧过爷爷的头,笑着夹了块五花肉放在曲凌碗头道:“俗话说吃什么补什么,你伤的是嘴,吃肉也算是补吧。”
曲凌接过肉笑着道谢,眼神忽然向我看来,我正盯着他红肿的嘴发愣,冷不丁与他四目相对,浑身轻轻一颤,随即低头避开。
吃完饭,我立刻转身上楼,妈妈偏把我叫住,让我去切水果。
只得老实切了水果端去厅里,老爸正和曲凌大谈钓鱼经,曲凌把喜子抱在腿上,笑吟吟地听着。
“顺着白马湖往上三十公里,那里还有个略小的湖,一般人不知道,我无意中找到过。那湖里的鱼才叫好,也不知湖眼是不是和江连着,那湖里常常能钓到江里才有鱼!”老爸伸手比划着,张牙舞爪。
“哦,还有这样的湖吗?”也不知曲凌究竟喜不喜垂钓,此时看起来却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等你和圆圆三伯有空,咱们全家一起开车去一次!那里风景也算绝佳,山水田野,握着钓杆往草堆里一坐,四野皆如画!”老爸说的乐陶陶,完全沉醉其中。
“老四,你说的地方这么好,上次怎么不带我们去!”爷爷突然伸头质问。
“呃……上次那不是时间来不及了吗……”
我分完水果,准备上楼,从曲凌身边经过时,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
“圆圆,明天要去学校吗?”
“不去!”我暗暗用力想甩脱他的手。
他面上笑着,手上却愈加大力。直到妈妈走了过来,他才松了手,我逃也似的奔回楼上,关了房门扑在床上,心狂跳不已。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这么镇定自若呢?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对着我笑?
我已说了要退婚,他却置若罔闻。
苏圆圆远行
在家挨了两天,还是得硬起头皮去上班,总让丁丁给我代课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怕什么呢?不就是可能会遇上曲凌,会和他面对面吗?他这做了亏心事的人都不怕,我怕什么。
事情说起来轻松,真到了学校,一整天我的精神都处于紧张状态,生怕在哪个转角就和曲凌碰上。午饭也不敢去食堂,呆呆趴在办公室里啃苹果。
苹果啃的东一口西一口,乱七八糟,脑子里也乱的厉害。我和曲凌,现在这个状况,究竟算什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正想的心烦,手机响了,翻开一看,是苏真真。
“喂,大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啊?”
“圆圆……”苏真真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哑哑的还带了哭音。
“姐,怎么啦?是不是姐夫欺负你?”我坐在办公桌边就开始卷袖子,要是贺云聪敢欺负我姐,我绝不放过他!
“圆圆,你今天几点下班回家?”
“我下午有课,要傍晚才能回去。姐,到底怎么啦?”
“我……我把工资卡给弄丢了……”苏真真在电话那头开始抽噎。
“什么?你又丢东西了?”我捂着脑袋发晕,“怎么把工资卡给弄丢了呢?在哪里丢的?”
“其实也不是丢……只是找不到了……”
“那还不是丢啊!你可真行!卡里有钱吗?有没有去银行挂失?”
“有钱啊,我的工资一直没取,都放在里面呢。我去银行挂失了,人家不给我挂。”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身份证。”
“那你的身份证呢?”
“和工资卡一起丢了啊!”
噗——我嘴里的苹果一起喷了出来。
“大姐,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在公安局……”
“报案?”
“补办身份证。”
“那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公安局的人。”
“那个……圆圆,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啊?”
“借钱?我姐夫的工资卡不是也在你那里,你还用得着和我借钱吗?”
“呃……”苏真真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把两张卡都弄丢了……钱包也丢了,我现在身无分文,今天晚上买菜的钱都没了。”
“我……我……我!!”我捧着电话使劲跺脚,“我真是服了你了!大姐,你怎么可以这么粗心大意啊?身份证,工资卡,钱包,一个不剩!”
“那个身份证和工资卡不是都放在钱包里的嘛!”苏真真有些生气地答道:“所以一起丢不是合情合理?”
“我倒!哪有人把这些重要东西全放在一起的?算了,这些道理对你都讲不通,你在公安局办完手续到我学校来找我吧,我借你生活费。”
“真的吗?”
“恩。”
“哦!圆圆你真是好孩子!大姐总算没白疼你!”苏真真在电话那头欢呼雀跃,一点也不像是丢了两个工资卡和身份证的倒霉鬼。
上完下午的课,回办公到拿了皮包准备去学校的TM机上取款才想起,那机子离院长楼很近。近到只要我站在机子前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对面楼上的院长室。
慢腾腾踱到TM机前,盯着蓝色的屏幕无意识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向对面看去。
黑色的桃木门紧闭,但我仿佛可以看到门后的一切。
办公桌上堆满了资料与文件,只是在沙发边的小茶几上始终搁着一只插了小朵雏菊的透明小花瓶。
曲凌他会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心神不宁?
电话又响了,是苏真真,她已经到了我们学校,正四处找我。我让她顺着左边的林荫道一直走,到TM机这里来找我。
“圆圆!”苏真真高喊着我的名字从远处跑来,我像做贼似地赶忙走上前捂住她的嘴,生怕被对面楼上的人听见。其实虽然离的近,要说听见那是不太可能,可谁让我做贼心虚呢。
“姐,小点儿声!这是校园!”
“呜——呜——”苏真真推着我的手点头,“知道啦,钱取到了没?”
“还没取了,马上取。”我掏出卡,塞进入卡口,输入密码。
等了一会儿,屏上突然出现:“您输入的密码不正确”几个大字。
怎么可能?我的密码竟然不对?不就是六个六吗?还是我上次改成了六个八?
我再试!
还是不对!
晕了,难道这卡被改成了我的生日?继续试!
这次尝试的结果是,我的卡因为输错密码次数太多,被锁住了。
泪~~~这都是苏真真带给我的霉运啊!这下连我也没钱用了!
“圆圆,还没好吗?”
“好不了啦!”我没好气地捶ATM机,“我的卡被锁了!一分钱也没取出来!”
“什么?没有钱?”苏真真的脸立刻跨了下来,“完了,没钱我就瞒不过去了!云聪,还有家里人,全部都会知道我把工资卡弄丢了!怎么办?肯定会被骂臭头!”
“那也没办法!谁让你总这么丢东西?”我一边想点子一边数落苏真真,这家伙,除了擅长惹麻烦之外,一无是处。真不懂我姐夫为啥一直把她当个宝,死追活求,拼了命地往家里揽。
“真真,圆圆?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曲凌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从头皮一直麻到脚跟。
“院……院长……”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曲凌?唉呀太好了!阿弥陀佛!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苏真真看到曲凌喜的眉开眼笑,“曲凌啊,你身上有钱吗?能不能先借我点?”
“钱?”曲凌愣了下,随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要多少?两千够吗?”
“够!绝对够啦!”苏真真笑逐颜开地接过钱,整个人都发出光来,“哦呵呵,这个月的菜钱有着落了!”
“喂!大姐,你怎么能随便拿别人的钱?”我急忙拉住她的手急道。
“什么别人?曲凌是别人吗?”苏真真拍开我的手,笑道:“自家人!曲凌啊,我先走了,你和圆圆有空来我家看宝宝,她老喜欢你的,总念叨着找你玩呢。”
“好,一定会去看她的。”曲凌含着笑将空空的钱包放回口袋。
“圆圆,我走啦!今天的事记得帮我保密哦!”苏真真揣着钱,一路小跑着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尴尬无比地站在曲凌身边。
“我……我会还你钱的。”杵了半天,我才喃喃地开口。
“好,记得付我利息。我可是收高利的。”曲凌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笑着说。
“嘎?真要收我利息吗?”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呆呆地仰头看他。
“恩。”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好吧!”我咬牙答应,真没想到他会和我收利息!不是应该他很慷慨地说,这点钱算什么啊,圆圆你别还了。然后我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地说,院长你不要这样,桥归桥路归路,借你的钱我当然要还!结果,我在肚子里想好的台词一句也没用上,人家还要跟我收利息。心里恨地发痒,只有歪着脑袋说:“我明天就还你!十分利行不?”
曲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转身,道:“我可没说要的利是钱,要什么利,得我说了算。”
冬风寒凉,我看着曲凌的背影,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
借曲凌的钱,我第二天没有还上。
寒假前设计系的学生有一个星期的实景写生课,本来安排和丁丁一起带学生去写生的老师突然得了急性阑尾炎,住在医院里根本起不来身。于是,带队的工作便落在了我头上。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背着乌龟壳子行李,和丁丁两人领着一车半大孩子往皖南的西递宏村出发了。
不知道是系里哪位领导想出的馊点子,大冬天让人带一帮学生去山里写生。虽然皖南风光清秀怡人,但冬天下着雾拉拉的牛毛细雨,只要离开屋子湿寒的气息就能浸进骨头里,再好的风景也让人没心情欣赏。何况我和丁丁还要管那一大帮不让人省心的大孩子。
头天到了西递,坐了八个多小时的山路长途车,我头晕目眩外加呕吐耳鸣,不但不能帮丁丁,反而还让几个学生架着才进了村。架着我的孩子看着很是面熟,我强打了精神问他:“咱们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吗?”
那孩子脸蹭地红了,低头过了半晌才喃喃答道:“苏……苏老师,那……那次在医务室……”
哦——原来就是他说我是胖子老师来的!
我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说:“我比较重,你受累了。”
“不累!不累!老师你一点儿也不重!”男孩子急忙回答。这马屁拍的,太假了!
因为住的地方定在宏村,三点钟在西递吃完迟到的午饭,一帮人又往宏村赶。雨天山路湿滑,车子开的慢如爬虫。在接连不断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中,我吐的几乎把黄胆都呕了出来。
终于到了宏村,丁丁把我扔在村口不知哪户人家的屋檐下,自己去给学生们安排住宿。因为住在村子里,大家不能集中住在一块,只能这家塞几个,那家塞几个。等她安排完学生,我已经坐在湿冷的屋檐下冻僵了。
“圆圆!别睡啊!到了住的地方再睡!”丁丁扶着身软如絮的我,气喘吁吁。虽然我身软如絮,但论起重量,估计把一个春天里落的柳絮都摞起来也抵不上我一条腿。
一路昏沉着到了投宿的张老伯家,丁丁和我两个一齐瘫倒在堂屋里的长椅里。
“圆圆……呼,我,我说你!”丁丁喘着气掐我道:“真该减减肥了!看起来只是圆润润,背到身上竟然这么沉!”
我撅着嘴躺在长椅上不说话,伸手反掐了她一把。
皖南的人家冬天里都备有火盆。所谓的火盆子就是在一个如木桶状的凳子下面放上一盆的炭火。木桶一半实,一半虚。人坐在虚面上就等于坐在炭盆子上,暖热滚烫。等烤的热透了,觉得烫的受不住,便转而坐到木桶的实面,炭火依然暖热,但隔了层木板,又温和了许多。
吃完晚饭,张老伯给我和丁丁一人升了一个火盆子,我俩捧着新沏的热茶,坐在火盆子上烤火。
门外的小院里花木早已落尽,夜雨中说不出的清冷。我坐在虚面的火盆子上,烤了一会觉得屁股烫的受不了,便又改坐到实面去。在实面坐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够暖,还是坐到虚面。就这样一会坐实,又一会儿坐虚,丁丁看着我在边上折腾来折腾去,终于忍不住捉了我回房去睡觉。
我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其实在一些小事情上我却特别讲究。比如说,但凡出门,我必自带睡袋和枕头,若让我盖着宾馆的被子或是枕着别人家的枕头,我肯定一夜无眠。所以我的行李总比别人笨重许多。
铺床时丁丁就笑话我事儿多,待把睡袋放好,把火盆子拎到屋子拨旺,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忘带了最重要的枕头。
“啊——我的蔷薇花小枕头没带!”我哭丧着脸捶床,没有自己的枕头我肯定一夜睡不好,要是一天两天也就算了,这回要呆上一个星期,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就是你娇气!我就不信没你自己那个枕头还睡不了觉了?”丁丁嘴上虽然数落我,却还是帮我理了理床,将脱下的棉衣叠齐了铺在床头说:“我的棉衣还算软和,你将就着枕枕。这儿离家十万八千里,就算给你寄过来,那也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
“丁丁……”我绕到丁丁身后,伸手揽着她的腰,“还是你对我最好了!你别嫁给大勇,嫁给我算了!”
“噗——”丁丁撑在床上笑了出来,“我倒是想嫁给你呢!可你得先变成了男人去!”
“哼,我才不要变成男人!男人都太复杂,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气咻咻地松开手,一屁股坐在睡袋上。
丁丁深看了两眼,低声问:“圆圆,有句话我也不知该不该问,但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我……我哪里不一样了?”我心虚地把脸扭到向窗的一面。
“还装,明明就有心事!”丁丁坐到我身边,伸出食指戳了我的脸道:“不想说?不想说就算啦!睡觉吧!”
“我……”丁丁真说算了,我心里憋着的那些事儿却痒痒地开始往喉咙上爬,“丁丁,你怎么知道大勇是真心喜欢你这个人,而不是为别的呢?”
“嘻嘻,终于肯说了?”丁丁搂着我笑道:“我以为怎么回事呢!原来你这家伙恋爱了啊!”
“讨厌!不许笑话我!”我脸上一片滚烫,怕是连脖子都红透了。
“我没笑话你啊!还以为你这只知道吃的家伙这辈子都不会开窍了呢!没想到竟然也懂情懂爱了!”丁丁嘴上说不笑话我,脸上却笑的牙都呲出来了。
“我正烦着呢!”我推了她一把,恼道:“你还是我好朋友吗?”
“好好!”丁丁强忍了笑,抓了我的手说:“说说,到底遇到什么爱情难题了?” “我就问你,你怎么知道大勇是真心喜欢你?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嗯,其实这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啊!”丁丁摸着下巴做深沉状,“你说,大勇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我,那他又是图我什么呢?”
“比如你的家世,你可能为他带来的好处。”
丁丁听了这话,眼神突然严肃起来,她盯了我,缓缓道:“他若是这样的人,我早就把他蹬了。大勇他不是,我们恋爱时根本不知道互相家庭的情况。圆圆,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人?这个人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刚想开口把所有的事情道出,门却响了。
咚咚——
“谁啊?”
“丁老师,苏老师!是我!”
“是张老伯啊!”丁丁从床上跳下,走到门边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有人找苏老师!请苏老师出来一下!”
咦?有人找我?丁丁疑惑地回头看我,我一脸茫然地连连摇头。
“张老伯,你请那人在堂屋里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出来!”
“好。”张老伯脚步声渐远,我和丁丁满腹狐疑地重新穿上棉袄。
“圆圆,会不会是学生?”
“不知道啊!也许吧!咱们快出去看看!”
两人迅速收拾了一下,结伴走到前堂。
堂屋里亮着灯,远远看着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暖之气映着玻璃窗升起。
我走前,丁丁在我身后,走到屋前轻推开门,一个熟悉地侧影坐在火盆子旁,手里捧着张老伯的热茶,那缕若有若无的湿暖之气正是从这杯中逸出。
“曲……曲院长!”我和丁丁同时愕然地叫道。
曲凌微微转头,笑容映着橙色的火光,温暖柔和。
“想不到皖南,下了雨这样湿冷。”曲凌抿了口茶,指了指身边的火盆子说:“你们快进来坐,外面凉。”
我是惊讶,我惊讶曲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我至少心里模糊地知道他多半是为了我。
丁丁更惊讶,她惊讶地全无头绪,莫名其妙。学院里最忙的院长大人突然出现在这深山小村,对她来说,几乎等于看到河马用两条腿直立行走。
“还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坐。”
丁丁和我对望一眼,两人比肩在曲凌对面坐下。
我低着看着火盆子里忽明忽暗的炭火不语,丁丁憋了好一会儿终于问:“曲院长,你怎么突然到皖南来了?”
“呵呵,我关心自己学院里外出写生的学生和老师,实地慰问一下不行吗?”
“当然!当然!”丁丁讪讪地答着,显然并不相信这是真话。
我不知道曲凌到底想做什么,生怕他在丁丁面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正在担心,冷不丁曲凌开口道:“圆圆,我昨晚去你家,你妈说你走的匆忙,忘带了件重要的东西。”
“啊?——我——”我被他的话吓的张口结舌,院长大人,你知不知道丁丁还在啊?这话怎么能在她面前说出来?
“院长,你和圆圆家很熟吗?”丁丁果然瞪大了眼睛,不久前她刚知道苏院长是我三伯,但还不知道曲院长和我家关系也这么近。
曲凌微笑不答,只是取了个大包裹出来隔着火盆子递给我,“听说圆圆离了这个枕头就睡不着。”
“哗——”丁丁惊地几乎从小凳子上跳起来,“院……院长!你是专门给圆圆送枕头来的啊?”
我隔着火光望着那淡粉色的包裹,只觉得从脑门上嗡地蹿起一股热气,渐渐蔓延到脸上,颈脖,向下流动着,最后竟然连脚后跟都有了灼热的感觉。
丁丁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见我半晌不动,轻推了推我说:“圆圆,快把东西接过来啊!院长的手都快断了。”
恍然回神,我烧红着脸接过枕头,低声道:“谢谢。”
三人都沉默着,气氛微妙又有些许尴尬。 丁丁突然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有些急促地说:“我刚想起来有个学生下午发烧,我得去看看,圆圆,你陪院长聊会儿。院长晚上也住张老伯家吧,我一会儿请张老伯安排一下房间。”
“好。”曲凌微笑着对丁丁点了点头。待她出了门,便起身走到僵硬成一团的我身边。
“圆圆,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受了凉?”曲凌的手轻轻放在我肩上,我猛地一抖,僵了一下,却没有拂开他的手。
“我……我还好。”低头看火,心里五味杂陈,乱作一团。
“院长,你……你其实不必为了个枕头……”我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你妈说你从小枕着这枕头睡惯了的,到哪里都要带着。是你出生时苏老太太为你做的蔷薇花枕。离了这枕头,你会整夜失眠,还会发恶梦。”曲凌在我身边坐下,手掌却一直按在我肩头。
“可是,这么远……”我终于抬了头看他,曲凌漆黑的眸子里火光流动。
“如果没这个枕头,恐怕你这七天都睡不好。你睡不好,我又怎么能睡的好?”
“我……”我嘴角轻轻向下一撇,鼻子一酸,眼睛就有点红了。
“圆圆,这里离黄山很近了啊!”曲凌望向漆黑一团的窗外说。
“诶?”我用手背轻轻擦着眼角,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要是能多记得一点当年的事就好了。”曲凌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的些失落,过了一会儿,又像是开解自己似的说:“你那时太小了,而我却正是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青葱岁月。”
那年我多大?也有十一岁了吧。曲凌多大?十八?还是十九?
人生中最宝贵的青葱岁月。
他正少年,而我还年少。
我记不清曲凌少年时的脸,只记得他曾暖暖牵过我的手。
“我那时抱着你,是真的很喜欢你。只想这个被我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一直能在一起就好了。太可爱,太喜欢。莫名的喜欢,却是从心底里滋生出来的。”曲凌回看着我说:“我从来也没和人说过,也不能说。这种感觉对少年的我来说,只想埋在心里,做一段温暖又秘密的回忆。”
曲凌的脸在火光中也渐渐有了些红晕,极淡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脸,我的心跳突然加速,快的几乎脱了控制。
“圆圆,我喜欢你,这喜欢是纯粹的。”曲凌的手慢慢从我肩上滑下,“感情和别的事情,我不会糊涂地混作一团。爱情,掺不得假。”
当他的手渐渐覆上我的手背时,我如触电般从凳子上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很……很晚了,我……我先回去休息。”
说完,我搂着枕头就冲了出去。一路上,只听见自己心脏不停狂跳的声音。
日照清溪明
丁丁回来时我已拱进睡袋,面朝着墙的方向装作沉沉睡去。她也不多问,自熄了灯,也躺下休息。
冬雨下了一夜。
即使搂着蔷薇花枕,我依然一夜无眠。
心像是飘浮在无边的海洋中,浮浮沉沉,恍恍忽忽,不知边际。
烦恼中又觉得幸福,幸福却又觉得茫然。
利用这个人,不一定喜欢这个人。喜欢这个人,却不一定不利用这个人。
我是不是该这样解释目前面对的一切?
如果曲凌他是真心喜欢我,我是不是可以忘记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
爱情的底限是什么?
我以为是真心。
彼此真心喜欢才是爱情开始的前提。
我知道,我喜欢曲凌。
曲凌说,他喜欢我。
就算他的喜欢是真心的,他也还是利用了我。
对于这利用,我很难不介怀。
可是反过来想,他本来就计划好要做的事,难道就因为喜欢上我而不做,而改变?况且,他这样做了,并没有给我带来利益上的损伤,相反,对我三伯来说,反而是因为与他合作得到了更好的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坚定的想法,倘若是对我不利的事,曲凌他一定不会做!一定!他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我。
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信心,我心里忽然温暖激动起来。
其实从接过蔷薇花枕的那一刻,我就相信了。
相信自己是当年在黄山顶上种在曲凌心里的芽,相信我俩之间的种种因由,其实都只是老天让我们寻到彼此的缘分。
曲凌为我,千山万水,只为我能一夜好眠。对他,我怎能不动心。
不想再自我折磨,如果这是命,我认了。
凌晨五点时听着沥沥雨声朦胧睡去,梦里心绪渐平。眼前皆是一路而来的青翠山水,渐渐有桃花飞舞,浮云掠动,我不知站在何处的山巅之上,搂着一人的颈脖,兴致勃勃地指着山谷大声说:“曲哥哥,看!妙笔生花!”
应是快乐温暖的梦境,却不知为何泪水漫漫溢出,沾湿了睫毛,落在淡粉色的蔷薇花枕上。
我终于记起来了,十二年前,在黄山之上,与曲凌之间的点滴。
那些记忆就如同被我折叠打包的旧时课本,静静放在记忆的角落之中。我记不得放在哪个角落,努力回想也不能找到。在某一天,因为一个梦境,我又找到了这些旧时课本。
逐一翻开,历历在目。
*****
醒来时雨已停了,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在对面床雪白的床单上。丁丁的床空着,我猛地从睡袋里坐起身来,一看表,已过八点。
完蛋了!和学生们约好七点半在村口的大樟树下集合的,丁丁这家伙,肯定是自己去了没叫我!
慌慌张张穿好衣服,拎着洗漱袋到洗澡间梳洗完毕,背上包我就往村口跑去。刚到大门口,就遇到了正往里走的曲凌。
“圆圆?这么急去哪儿?”
“学生们早上在村口集合中,丁丁没叫我!我迟到了!”
“别急,刚才我陪丁丁去了,学生们已经安排好在村边的溪水边写生,丁丁陪着。”
“已……已经安排好了?”
“恩。你不放心的话,我再陪你过去看看。”
“……好。”
曲凌转身陪着我往村口走,我虽然想了一夜,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豁然开朗,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反复偷偷用眼角看他,觉得多看他一眼,心便如水般多柔软了一分。
宏村虽小,巷子却很多,纵横交错,伴着一股从山上引下的清溪,蜿蜒转动,不熟识的人可能走半天也摸不到出口。
幸好碰到曲凌,不然就凭我的方向感,估计到了中午也找不到村口的大樟树。
大樟树往前走一点就是沿村边淌过的一条宽宽明溪。刚下过雨,溪水急促,流动着拂过溪中一块块圆石往前奔腾。
溪边的草地上,孩子们彼此间隔着几株已经枯黄的灌木沿溪坐下,支着画架,已经画的入了神。
丁丁戴着顶大草帽抱着暖焐手坐在树下打瞌睡,我刚想走过去叫醒她,却被曲凌拉住。
“她早上六点多就起来忙学生的事,很辛苦,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我呆呆地站在树旁,心里满是羞愧,只得点了点头。
“圆圆,我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这么急?”我抬头看他,昨天这么辛苦的赶过来,今天就走,一路上开的全是山道,又没有司机,曲凌他怎么受得了?
“明天院里有事,今天必需得赶回去。”
“恩……”我软了眼神看着他,自己都觉出眼睛里汪了泪。
“还有一点时间,你陪我在村子里逛逛好吗?”
“好!”我用力点头。
*****
两人慢慢踱到南湖边,湖边风寒,我把脖子缩在高高的毛领子中。曲凌却仰着头,望向空中流云,任寒风拂面而过。
“很久没到这么宁静的地方来了。”曲凌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因为是冬天才这么安静,平时这个村子里也是游人如织。”
曲凌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你以前来过宏村?”
我点头答道:“上大学时,学校里最常组织来写生的地方就是皖南,宏村又是皖南名气最大的村子,一般多在这里落脚。”
“这么灵秀的地方,我竟是第一次来。说起浙皖一带,我也就去过一个黄山和千岛湖。”
再提起黄山,昨夜的梦境又现,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这次也有安排去黄山,大约是后天吧,后天我们要去黄山,在山上住三天。”
“哦?”曲凌转头看我,“不知黄山这些年变了没。”
我与他四目相对,喉咙里似哽着一块鱼骨,过了一会儿方才慢慢道:“应该没有变,我想那株妙笔生花一定还在那里。”
曲凌眸子一亮,盯着我道:“你还记得妙笔生花?”
“恩!”我用力点头。我何止记得妙笔生花,我全都记得。记得你背着我爬上百步云梯,记得你和我分食一根小小的黄瓜,记得我趴在你背上看山谷流云,记得我曾说过,曲哥哥,我最喜欢你,长大了我要嫁给你!
很想流泪,那样一句童时戏言,曲凌他还记得吗?
他从没说过,但我想他一定记得。
不知不觉中走到村子深处,路过开着门的庭院,两人不由都驻了足。
门里翠竹假山,石椅青凳,一个白发老人坐在水池边的腊梅树下正用心雕刻着一截竹根。
那门里,岁月似乎是静止的。
青石凳,白发翁,翠竹寒梅。仿佛几百年来这画卷就这样静静打开着,无论时光流逝,院里风光一如安稳。
“将来我老了,如果能寻到一处像这院般的僻静之地,与携手之人淡淡度日,便是最大的幸福。”曲凌望着院里画卷,轻叹。
我看向他,他的眼神痴醉,分明是心里对这院里的清幽意境艳羡之极。
或许他也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贪恋权欲。
或许他在内心里其实也只想平凡度日,厌倦争斗。
或许,他做的事情并非都是他内心里真正所想。
只是,他有他的束缚,他有他的无奈。
“会的!”我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院长,你现在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最多再熬三十年吧,就算你坐的位置再高,权再大,也总有退休的一天。到了那天,天涯海角,幽静还是繁华,你想怎么选择都可以。”
曲凌轻笑:“最多再熬三十年?你知道三十年有多漫长吗?”
“不是有句老话叫光荫如梭吗?院长你现在嫌时间过的慢,等你真的成了白头老爷爷时就又会感慨时光流逝比如流水了。”
“呵呵,”曲凌眯着眼睛看我,“你的大道理还挺多。可是携手之人呢?”
我慢慢红了脸,低头看他停在我身侧的右手,想要伸手牵起,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慌乱地看向院内,打岔般叫道:“看,那桌上有一双竹雕的小水桶,好有趣!”说着便先一步往院内跨去。
曲凌只是轻笑,跟着我进了院子。
我们和白发老翁问了好,老人家很热情地邀了我们在石桌边坐下,攀谈了一会儿才知道这老伯的一双儿女都在省城工作,自己和老伴不愿离开宏村,守着祖屋清闲度日。老伴料理家事,他平日里闲来无事,就到山上砍些竹子做成竹酒桶,竹茶壶等竹子工艺品拿到村后的小集市上去卖。
我看了曲凌一院,打趣道:“你倒是想学老伯在如此清静小院里悠闲度日,可你会竹雕吗?”
曲凌也不恼,只笑道:“我难道不能学吗?倒是你啊,那些家事你都料理的了吗?”
“谁说我不会做家事了?”我不高兴地嘟着嘴,“扫地,抹桌我样样拿手。”
“那是店小二干的活。”
“你!!”我气的瞪圆了眼睛,“你又没看过我做家事,怎么知道我不会做?”
“家里人都这么说,”曲凌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奶奶说了,你妈说了,爷爷也说了……”
我被堵的说不出话来,眼珠子一转,笑道:“那这样吧,我来学竹雕,你料理家事不就好了?”
“呵呵——”白发老伯突然朗声笑出,“你们小两口还没结婚吧,是不是好事将近?”
“诶?”我猛地打住话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窘地不敢抬头。
“老伯好眼力。”曲凌从容道:“老伯你这一双小竹水桶能卖给我们吗?做的好精巧,她刚才一眼看见就喜欢的不行。”
“哈哈,难得咱们有缘,还谈什么卖不卖,小姑娘既然喜欢,就送你了!”老伯伸手把石桌上的小水桶塞进我手里,我唯有红着脸连连道谢。
“对了,这一根扁担上挑着的两只小桶,又叫百年好合桶,两位叫什么名字,我帮你们刻上去,这样又吉祥又有纪念,算是老头我提前送给二位的小小贺礼吧!”
“那就谢谢老伯了!”曲凌一点不推让,提起桌上的毛笔沾了水在石桌上写下我俩的名字。
“苏圆圆,曲凌!”老伯念着名字沉吟了一会说,“好名字!”
我以为在夸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呵呵,其实也很普通啦,满大街叫圆圆的。”
老伯微愣,而后笑道:“圆圆是个好名字,人如其名啊!不过我是说曲凌这个名字啊,曲这个姓不好配名,但这个凌子却取的极妙。万曲成直终凌空!”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讪讪笑着,瞥了真正被称赞的曲凌一眼,他表情倒很淡然,只是笑听着不语。
待老伯将我们两人我名字刻在竹桶上,曲凌接过竹桶道谢时却道:“其实凌于空也未必便是极好,倒是自在躺于山河之间才是快活。”
老伯哈哈大笑,拍了拍曲凌的肩道:“年轻人,已经懂得悟惮了吗?还是先携了小姑娘在红尘里走一遭吧!”
曲凌也哈哈大笑,“老伯所言极是。”
我俩又坐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便和老伯告辞。
拎着水桶走进小巷,我看看水桶,又看看曲凌,心里高兴,却说不出话来。
“圆圆,我要走了。”
“这么快?”我差点忘了曲凌要赶回去的事。
“已经十点多,我赶回去也是晚上。”
“恩。那,那我送你到村外。”
“好。”
到了村外,离停车场越来越近,我心里突然有点舍不得送他走,竟然难过起来。
“院长,你慢点开,这山路太险。”
“好。” “到了休息区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别一直开。”
“好。”
“到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不管多晚我都等。”
曲凌静默了一会儿,说:“圆圆,你不生我气了?”
“嘎?我……恩……”我含糊地答应着,避开他的目光四处乱望,不远处有个挑担子卖柴火小馄饨和牛肉面的老伯走了过来,我忙道:“院长,你吃碗面再走吧,这会儿快中午了,你开上路就没地方吃饭了。”
曲凌笑笑,跟着我走到馄饨摊边。
“老板,一碗牛肉面,一碗馄饨!”我大声对卖馄饨老伯说。
“好咧!稍等,马上好!”
我拉着曲凌在摊边坐下,仔细找了双干净的筷子递给他,曲凌接过筷子,低声说:“别生我气,也别说不要我的话,我会伤心。”
牛肉面和馄饨端了上来,热乎乎的水气溢着我的眼睛,我舀了勺汤,也低低应了声:“恩。”
插花一则
本来今天是要更的,可是突然上面布置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于是我码字的时间泡汤了。原来的
笔记本还在妈妈家,没有带到新家去,所以晚上不能码字。为了弥补大家,用下班前的最后空
闲,写个小插花娱乐一下吧。
另:明天晚上我回妈妈家,就是为了更新~~大家可以期待哦~!我会更很多!保证!
*****
话说某天苏圆圆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点开QQ上的头像逐一看过QQ个性签名。
一路瞄下去,有搞笑有沉重,看到苏真真个性签名时,苏圆圆雷了。
签名如下:我是全宇宙无敌可爱智慧青春美少女……她娘。
苏圆圆当即发了个消息过去。
“你的QQ留言很雷你知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苏真真回道:“有什么好雷的我又没胡说。”
苏圆圆继续雷轰中,苏真真又说:“宝宝前天去K,坐滑滑梯。别的小孩基本都~岁了。宝宝
玩了一会,就站在滑梯顶上,慈祥的,殷切的,拉着每个来往的小朋友的手,淳淳的教导:你要
慢慢走哦,你要一步一步走奥,你不要跌倒啊~~”
苏圆圆看了忍笑回道:“宝宝太油菜了 !”
苏真真:“你不知道最近我快被她雷死了!”
苏圆圆:“你也知道雷啊?”
苏真真:“我不幸找了个罗嗦的老公,家里还有个罗嗦的弟弟,结果女儿比他们都罗嗦!”
苏圆圆:“我喜欢宝宝罗嗦 。”
苏真真:“等每天带她睡觉的时候你就不喜欢了。那段分钟的录音你听了么,就是每天睡觉的课程。反复多次。”
苏圆圆:“马上去听。”
苏圆圆潜下去听苏真真前两天发给她的录音。
录音内容大家自行想象,总之超可爱!
苏圆圆:“宝宝对小燕子还有小白兔特别有感觉 ,一直在唱这两首歌。”
苏真真:“就是,把我烦死了,天天唱好几次。”
苏圆圆:“你教她点别的嘛!”
苏真真:“她会很多,几首歌。”
苏圆圆:“那你可以让她轮着唱啊 !”
苏真真:“她不肯啊,你没听么,我叫她唱,她还是要唱小白兔!”
苏圆圆:“==!明白了,是个执着的肉圆子!”
苏真真:“再发段录音给你听!”
苏圆圆听录音中,宝宝唱的超可爱,请大家自行想象。
苏圆圆:“唱的什么歌啊? 棉花开?? 这是一个棉花糖?? 变变变?? ”
苏真真:“棉花糖,棉花糖,我是一个棉花糖。变变变,变变变,变出小熊来!”
苏圆圆:“我倒!没听出熊来!”
苏真真:“每次唱完以后,她都会老气横秋的叹口气说:都好几天没吃棉花糖了。”
苏圆圆:“下次给她买一大袋 。你下次录好点,都不清楚。”
苏真真:“有不太熟悉的人在跟前,她就不唱了。”
苏圆圆:“这个美少女还会害羞啊 !”
苏真真:“人家害羞着呢!”
苏圆圆:“难道是像小聪聪?”
苏真真:“阿呸!不许叫你姐夫小聪聪!”
苏圆圆:“姐夫小时候很害羞?看不出来啊?”
苏真真:“不像他,像我的。我小时候很矜持的。”
苏圆圆:“我怎么没看出来?”
苏真真:“因为你观察力比较差。”
苏圆圆:“丢东西丢成这种水平的人还敢说自己矜持…… ”
苏真真:“你二姐结婚的时候不是有跳小天鹅的么,我当时就想,难道圆圆结婚的时候要跳小企鹅么?”
苏圆圆:“我拍~~~飞!不许刺激我!我正在减肥呢!”
苏真真:“看到晨晨的结婚照,我也想重拍结婚照了。”
苏圆圆:“可以。”
苏真真:“其实我最想和宝宝拍就好,小贺在里面会影响画面的。”
苏圆圆:“长的帅也会影响画面啊?刚才给我们同事听宝宝的录音了,都夸她唱的好。为什么我听不清楚?”
苏真真:“她算口齿清楚了好不好!你看人家床前明月光背的多清楚!”
苏圆圆:“床前明月光,接着就低头思故乡了 。”
苏真真:“恩她不耐烦的时候就恨不得一句说完才好。”
苏圆圆:“和你小时候有差距,听说你三岁识百字,能背好多唐诗。”
苏真真:“小时候太聪明不好,大了就会掉东西的。”
苏圆圆:“恩,有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小时候用脑过度。”
苏真真:“我是被三叔摧残的,都是他教的!”
苏圆圆:“以后你可以摧残苏天天家的小孩 ,三叔的孙子。”
苏真真:“还是算了吧,天天万一开始跟我罗嗦,那我不生不如死啊。”
苏圆圆:“你可以把他家小孩教的又罗嗦又会丢东西。”
苏真真:“哦你太残忍了!”
苏圆圆:“唉呀!和你说话我都忘了有课了!完蛋了!第一节课都快下课了!回头又要挨三伯批!”
苏真真:“哇哈哈!你让曲凌给你说情嘛!”
苏圆圆:“去死!我下了!”
苏真真:“慢慢走啊!别撞门!”
苏圆圆挟起公文包飞蹿而去。
爱情是难题
丁丁是难得的贴心好友,曲凌的事,我不说,她一个字也不多问。等我自己憋不住慢慢把话往外透时,她才拧着我的脸笑道:“苏圆圆你行啊你!不声不响就把曲院长这颗院草给折下了!还瞒我这么久,你说该怎么罚?”
“我不是故意瞒你嘛,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成熟?是不是直接把喜帖发到我手上才算成熟?”丁丁不依不饶,倒在我身上又搓又揉。
“别揉啦!再揉我快成汤圆了!”我把头拱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叫道。
两人哄了一阵,张老伯敲门叫我们去侧厅吃茶。两人一路打闹,笑着到了侧厅,茶水还在红泥小炉上沸滚着,茶点是我非常喜欢的桂花糖糕。
“圆圆啊!你把这桂花糖糕吃下去,就成了桂花糖馅的汤圆儿啦!”丁丁拿起一块糕在我眼前绕来绕去。
我视她的话为耳旁风,冲了茶,捏了块软糯香甜的桂花糕丢进嘴里笑道:“好好吃哦!”
丁丁冲我翻了个白眼,说:“我觉得你只要有的吃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怜的曲院长,只怕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远远排在这桂花糖糕之后。”
我咽下糖糕,抓起跳到我腿上打盹的小花猫,在它软软的背上擦了擦嘴,说:“那可不一定!”
“哦?”丁丁两眼放光,“那你的意思是说曲院长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了?”
“嗯……”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至少可以和桂花糖糕平起平坐吧!”
噗——丁丁把口里的茶喷的老远,仰天长叹:“可怜的曲院长啊……怎么落你这没心没肺的汤圆儿手里了!真是天妒英杰~~~”
“哼,碰到我,是他的狗屎运!”我继续进攻桂花糖糕,顺便用张老伯家的小花猫擦嘴。
****
上黄山那天,下了蒙蒙细雨,和十一年前我与曲凌一同登山时的天气很像,只是那时正是盛夏,此刻我却在严冬。
站在北海的平台上远眺妙笔生花,白茫茫的雾气弥漫山谷,诸峰皆不现身。
我穿着雨衣站在平台上一直等候。在所有人都失去耐心往西海方向走去时,一阵清风拂过,白雾轻散,妙笔生花。
那株奇峰之上的小松,俊秀灵逸,恰一朵淡淡开在山水间的墨花。
拿着手机拨出一串长长的号码,在几声嘀嘀的等待音之后,曲凌带着暖意的声音响在我耳畔。
“圆圆?”
“院……院长,我在黄山上了。”
电话那端有片刻的沉默,而后曲凌问:“看到妙笔生花了?”
“嗯。没变,和那年一样。在山雾里若隐若现,可是我看见了,那朵开在山顶上的树花。”
“可是这次……”曲凌声音很轻,让我要把电话用力贴在耳边才能听见。
“这次怎么了?”
“这次没人抱着你看了。”
笑意在我脸上蔓延,“是啊,怕是也没人抱的动我了。”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我抱不动?下次,我们可以再试一次。”曲凌也在电话那端轻笑。
“还是算了。”
“为什么?”
“万一把你压残废了,那我岂不是要照顾你一辈子!”
“好啊,有你这句话,那我就更要试试了。”
才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太暧昧,好在周围没人,不会发现我火烧般的脸。
我这人平时虽然脸皮厚,但一遇到和曲凌有关的事,脸就像是上了蒸笼似的,说熟就熟,一熟就红。
“院长,那时候我也挺重的了吧?喂?喂?”原本还想再和曲凌说两句,手机却突然没了信号。有些遗憾地听着盲音,慢慢合上手机。
山谷里白雾又起,妙笔生花重又隐入那轻柔的白纱之中。
当年,在曲凌抱着我看到妙笔生花之后,我高兴地搂着他的脖子说过,曲哥哥,我最喜欢你!等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对我而言只是童言无忌,这山水却记下了我曾说过的一字一句。
****
黄山顶上未完的电话,是我在回H市之前最后一次和曲凌的对话。之后,他的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之后,我和他便失去了联系。
面对着皖南的一山秀色,我却无心欣赏,只想着曲凌,归心似箭。
时间忽然变的漫长,最后在南屏的一天,宛如一年。
晚上打了电话回家跟妈妈报备第二天的出发以及大约到达的时间,又报了想吃的菜名,挂电话前,我吞吞吐吐地问曲凌这两天有没有来,结果妈妈说,曲凌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了。
抱着暖壶拱在睡袋里,不知为什么心底里开始泛起丝丝凉意。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失去联系?
从皖南回H市的八个小时,对我来说是漫长的煎熬。
曲凌他知道我今天回来,走前,他还曾和我说过,等我回去,要请我去吃深巷里的牛肉面。
****
车子直接开回了学院,把学生们遣散到食堂后,我到车棚取了电驴,骑上跑到院长楼下转了一圈。
曲凌办公室的大门紧锁,也没有灯光。
失望地骑着车回家,懒洋洋地把车推进院子,推门大叫一声:“我回来了!”
没人应我。
家里空无一人。
黑漆漆的厅里,月光洒落一地,好不凄凉。
我站在客厅中央,心里难受极了,曲凌不见踪影,连家里人也全都不在!明知道我今天要回来的啊!
委屈的眼泪一串串往下落,我气的又跺脚又捶桌。突然间,家里灯光齐亮,许多彩色汽球从天而降,明亮的客厅和刚才的漆黑晃若两界。
“热烈欢迎苏圆圆同志从农村光荣归来!”爸爸敲着一面小肉圆的破玩具鼓叫着。
“你!你们!”我看着所有在突然间冒出来的家人,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晚餐非常丰盛,所有我喜欢吃的菜肴几乎都摆在桌上。
“圆圆,你瘦了啊!”爷爷端着老花镜观察着正用力啃着猪蹄的我说。
“嗯……”我呜呜地回答,又夹了一块椒盐炸虾仁。
“可不是瘦了嘛!这脸都小了一圈。”奶奶把一只清炖鸡腿搁到我碗头上,心疼地摸着我的头。
喜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拱出来,几天不见,小家伙又长大了不少,用胖胖的爪子死命扒我的腿,对我碗里的鸡腿垂涎三尺。
吃完饭,爸爸捧着电子称,笑嘻嘻地对我说:“圆圆你瘦了好多,来,称称看,现在一定不会很重啦!”
我对磅秤向来有心理阴影,当人面称体重是我最大的忌讳。不过,今天大家都说我瘦了,我看看自己好像确实细了一圈的大腿,有点犹豫。
“我们圆圆真的瘦了!你看,下巴都尖了!”妈妈也跑过来煽风点火。
我想了想,抱起苏喜子说:“那好,我就抱着喜子一起称!看看我们俩加起来一共有多重!”
爸妈对望着了一眼,说:“只要你肯称,怎么称都行啊!“
我心理还是有些忐忑,抱着喜子揣揣地上了称,低头一看,立刻惨叫着从称上跳下来。
“啊!!竟然有一百三十九斤啊!”爸爸咧着嘴怪叫,“原来苏圆圆这么重!都快赶上我了!”
“就是啊,一直猜着她多重,看着最多一百二吧,怎么竟然有一百三十九斤这么重?”妈妈跟着感叹。
爷爷奶奶也不滞后,奶奶拿出笔,爷爷拿出记事小本,立刻就把那个可恨的一百三十九给记上去了。
泪……我上了日本鬼子的当了!感情他们串起来忽悠我!说我瘦就是为了骗我上称?
“我……我没这么重!是喜子重啦!”我拎起喜子辩道。
“算了吧,喜子最多十斤,那你还有一百二十九斤呢!也够重的!”爸爸嚷道:“亏你上次还敢说自己一百一十斤,纯属谎报啊!”
“圆圆真是要认真减减肥了,一个姑娘家一百三十斤的体重,听起来都没面子!”妈妈跟着碎碎念。
我被念叨的受不了,抱着喜子奔上楼,“我累死啦!先睡了!”
“圆圆,别跑啊!我们话还没说完呐!”
算了吧,让你们把话都说完,我还活不活了?
****
没心思和家人在体重的问题上多纠缠,我趴在床上想着一直没来电话的曲凌。
院长这个骗子!还说等我回来请我吃牛肉拉面呢!竟然连个影子都没了!我气哼哼地拿出手机。恨恨地瞪了一会儿,把它扔到一边。
搂着喜子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床边的震动把我弄醒。
条件反射地找到电话,接通,“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端静着,但呼吸可闻。我的神精忽然一紧,睡意全无,我用力握着电话问:“是院长吗?”
“圆圆……”电话里的声音很低沉,仿佛有说不尽的疲惫。
“曲凌!你这骗子!还说等我回来请我吃牛肉面,为什么这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气忿忿地指责他,心里这些天忍着的委屈,都发了出来。
“圆圆……对不起。你在家吗?”曲凌的声音依然低沉,和往常不同,但到底有什么不同,我却又说不出来。
“恩,我在家。刚吃了晚饭,抱着喜子在打盹。”
“圆圆,可不可以出来一下,我在你家门口等你,我有话和你说。”
曲凌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和我说什么话,但心里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我……我马上下来。”挂了电话,我穿上外套,匆匆下楼。喜子一路跟在我脚后,待发现时,它已跟着我出了院门。
院外,曲凌站在栅栏的阴影里,身影被路灯打的斜长,孤单又清瘦。
我慢慢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直到喜子不耐烦,汪——地叫了一声。曲凌蓦然转首,指间还燃着未及熄灭的烟蒂。我低头看去,他脚边落满烟蒂,不知在这里已站了多久。
四目相对,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阴影,我的心就揪起来了,六天前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他的脸哪有如此消瘦,那时他的眼神那么清明,那时远远从溪边走来的他丰神如玉。
不过六天,六天怎么可以让一个人变的如此憔悴?
“圆圆,我们去河堤上走一会儿好吗?”
“恩。”我心里疑惑的紧,却不知如何开口去问,只能等着他告诉我。
冬天的河堤上风很大,把棉袄裹紧了依然觉得有风从脖子里漏进来。
颈间忽然一暖,却是曲凌默默把他的围巾给我绕上。围巾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圆圆,你上次和我说要退婚的事,”曲凌的声音逆着风听来不堪清晰,却字字入耳,“我同意了。”
大约只有一秒钟,我仿佛兜头被人浇了盆凉水,从头顶一直凉到脚跟。
“为什么?”我很奇怪自己还可以说出完整的话来,‘为什么’这三个字回荡在清冷的空气里,似乎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一般,和我隔着遥遥的距离。
我的世界都冻住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成冰冷坚硬的冰晶。
曲凌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莹黄的月色下,他漆黑的眸子就那样深深的看着我,却不说一句话。
记不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的家里,只记得我整晚都搂着喜子不能松手,眼里没有泪,只是全身冻的厉害,冷的我呼吸都觉得痛。
痛彻心扉。
太突然的打击,让一直沉浸在美好与甜蜜中的我不能承受。
我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曲凌他不要我了。
第二天,我发起高烧,整整三天,高烧不退,整天整夜的昏睡。
后来,奶奶说,我那三天里嘴里一直说着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世间事变幻如白云苍狗,幸福可以突然来临,也可以下一个瞬间就攸然离去?
苏圆圆,苏家的三霸王,无敌小神猪,从不知害怕与忧虑,在遇到爱情这道复杂的难题时,也栽了。
在我和曲凌说要退婚时,心里所受的痛苦与煎熬,抵不上他对我说同意退婚时的十分之一。
才发现,已经喜欢他这么多。
才发现,他的手,我从未真正想要放开过。
圆圆的决定
早上起床照镜子,看着镜中熊猫一样的脸呆了很久。
还是很像,但这明显是只瘦了一圈的熊猫。
圆圆的眼睛,圆圆有黑眼圈,在小了一圈的圆圆脸上,就像是十五的满月,又大又圆。
长这么大第一次效果显著地瘦下来,这都是托曲凌的福。暂时把曲凌扔到一边不想,扒出电子称一称,OMG!我整整瘦了六斤啊!
前所未有的记录。
看着磅称上那个我梦寐以求的体重,却不知该大笑还是流泪。
我没这么容易糊弄的,苏圆圆岂是一句话就可以打发的主?
收起磅称,穿好衣服,骑上电驴,我要去找曲凌。哦,不对,是去学校开期末总结大会。上周学校已经结束了这学期所有的期未考,今天开完大会,就正式放寒假了。
我不信曲凌会不出现,这么重要的会,他作为学院现在的第一负责人,难道连脸都不露一下吗?
骑着电驴穿越这座熟悉的城市,运河两岸的绿柳已枯,桃花不在,连河上运沙的驳船也只有寥寥数只。
以前,再冷的冬天我也未曾觉察过这河上的寂寥,今天,这冬的清冷却让我寒彻心扉。
忆起童年时曾在河堆上放过的绚烂烟火,再没有任何烟火能胜过那时。
曲凌牵着我手放的烟火,在我记忆里永远瑰丽灿烂。
那天,苏天天这个笨蛋还烧糊了他的小熊手套。
****
期末总结大会是我三伯主持召开的,曲凌不见踪影。
心里愈加疑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曲凌会消失不见?也没听到任何人说起他出差什么的。
正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坐在身边的丁丁突然轻轻捣了捣我的胳膊。
“圆圆,曲院长最近还好吧?”
“……我……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你不是人家女朋友吗?竟然说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啊——”丁丁倒吸了口冷气,“圆圆,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曲院长他爸爸,也就是曲市长,因为走私案被双规了!”
“什么?”我惊地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喂!你轻点!”丁丁用力按住我,“圆圆,你冷静点,别慌。听说这案子还在调查,也有人说曲市长是被陷害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唯独我不知道。
家里人肯定也是知道的,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怨不得别人,怪只怪我从来不看报纸和新闻。
学院里的会开完后系里还要开一个考评大会,我没有意外地得了最差考勤奖。
这个学期,我有大半时间都在请病假,先是停课在家检查,后又撞断了腿,前两天高烧不退,等能来上班就已经是期末的最后一天。年度最差考勤奖,非我莫属。
无所谓了,我现在只盼快点散会,好让我去找曲凌。
原来是这样,曲凌他同意退婚的原因,我终于明白了!
心里又悲又喜,五味杂陈。
喜的是曲凌他并不是不喜欢我而要退婚,悲的是他竟然以为我苏圆圆是那种不能共患难的人。
一路电驴到军区大院,没有曲家的人带着,我在门口被盘查了很久。
当我说我要去曲司令家时,站岗的小兵用一种奇怪而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不用去了,他家没人。”
“为什么?”
“曲司令前两天突发脑溢血,抢救后现在还没醒过来,他们家里人都在市第一医院。”
脑子里嗡地一响,似有大锤重重敲上。
曲八爷爷,那个声如洪钟的曲八爷爷!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转头往第一医院的方向骑去,一路上泪花随风往后不断飞坠,慢慢冻结成两道冰痕,尖锐刺骨的痛。
到了医院门口竟然遇到我妈,妈妈手里拎着保温瓶,瞪着眼睛看我,“圆圆?你怎么来了?”
“我还问你呢!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来看曲八爷爷的?为什么全家人都知道的事却不告诉我?”我架上小电驴气乎乎地质问。
“这……你前几天不是一直生病嘛,怕你知道了着急。”妈妈不自在地掠了掠头发。
“哼,这么大的事瞒着我就是不对!”
“谁诚心想瞒你啊?你说这种事情是能瞒的住的吗?”
两人一路叽咕着进了医院。幸好遇到妈妈,曲八爷爷住在医院深处,掩藏在大丛冬青树后面的一幢小楼里,整幢小楼漆成部队专用的米黄色,应该是专门为他们部队里的干部所用。
进了院子,林阿姨正在院子里晒着被单,脸色憔悴,一向带着微笑的脸上竟然在几天之内生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林阿姨!”我跑到她身边,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
“圆圆!”林阿姨的眼睛里满是红色的血丝,不知已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
我们没有说很多话,只是一个眼神,彼此已经知道对方的心情。
林阿姨牵着我的手进了房病。病房里,曲八爷爷带着呼吸器静静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原来满是红光的脸颊已经深深凹陷下去。才发现,他额上那些岁月刻画的痕迹是那么深,他也只是一位经历了无数风雨,却不再如当年那么坚强的老人。
曲八爷爷的床边,坐着一个我想不到的人。
我爷爷。
他戴着老花镜,举着报纸,用略带口音的普通话一字一句地念着。
眼泪再次哗哗地落下,此情此景,让人心酸难忍。
在曲家最权势最荣耀的时候,爷爷避之三尺。在曲家最难堪最窘迫时,他却陪在老友身边,戴着老花镜,吃力地为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他念报纸。
我以为这世上让人最难懂的是爱情,却原来,还有让人更难懂的友情。
爷爷和曲八,这漫漫一生,年轻时的种种交纵过往,在这一刻,全都变成金色的凝固。
“林阿姨,曲院长在哪里?”找遍小楼前后,我也不见曲凌踪影,只得拉住林阿姨追问。
“凌凌他去北京了,圆圆你不知道?”林阿姨反倒奇怪地问我。
“我……我不知道。”
“这就怪了,临走前那晚,他明明和我说去你家和你辞行的。那天你应该刚从皖南回来吧。”
“他……他是和我见面了,可没和我说要去北京。”我不好和林阿姨说曲凌同意退婚的事,再说林阿姨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曾和曲凌闹过这么一出,还是不提的好。“曲凌为什么要去北京?”
“唉,还不是为了他爸爸。”林阿姨长叹了口气,“他爸爸这次是为别人背了黑锅,这事说来复杂。圆圆,你曲伯伯他不是报纸上说的那样,这件事,他是被最好的兄弟给害了!”
“可是,曲凌去北京有什么用呢?”我极其担心曲凌,急急地追问。
“老爷子有一帮老战友在中央,里面有几个关系还是很过硬的。如果老爷子还好好的,只需他打几个电话,事情可能就会有转机,可现在,偏偏老人家又……”林阿姨看着病床上无知无觉地曲八眼睛里又溢满了泪,我轻轻为她递上纸巾,她接过擦了擦,继续道:“曲凌这孩子,从小就有一股别人不知道的倔劲儿,他说他要去北京,不管找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他爸爸救出来。圆圆,你不知道这事里的凶险和牵连,曲凌这一去,也不知结果会如何。我那天怎么劝他也没用,他打定主意的事,没人能改变。”
听完曲阿姨的话,我脊背上一阵阵发麻,脑子里全是“拼命”和“凶险”这两个词。
曲凌啊,那晚,你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对我说出的那些话?
你的痛苦,你的难堪,胜过我千倍。
****
晚上陪着爷爷一起回了家,家里意外的灯火通明,厅里坐的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回来了。
爸爸坐在奶奶身边,皱眉搓弄着一根牙签。大伯二伯三伯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表情都很严肃。
“爸,你们回来了!”爷爷进门时,四兄弟一齐站了起来。
“恩,你们怎么都来了?”爷爷疲惫地在爸爸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接过二伯母递上的茶,轻抿了一口。
“我们,”大伯看了我一眼说,“为了圆圆的事,我们不放心,都回来看看。”
爷爷抬头看他,“你们想说什么?”
“曲家的事,全城都知道了。那圆圆和曲凌的婚约……”
爷爷看着大伯的眼神渐渐冷了起来,“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爸,你一直反对这件婚事,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兄弟几个商议了,我们不能再用外力干挠圆圆,这事还是得圆圆自己决定,这是她一辈子的事,不管我们觉得好还是觉得不好,真正幸福与否的人是她。”
爷爷听了大伯的话,眼神慢慢解了冻,点头道:“我原本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这婚约也不能解,不过你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都没权力决定圆圆的人生。圆圆,你仔细考虑考虑,要怎么选择,是你一辈子的事。”
“我不退婚!”没有片刻的犹豫,我响亮又大声地对众人宣布,“我绝对不会退婚!”
*****
为我自己的决定,我激动了一夜。
苏圆圆,你这二十三年来,做的最伟大的一个决定,就在昨晚诞生了!
我不在乎曲家变成什么样,也不在乎和曲凌在一起要经历什么磨难,哪怕是吃咸菜啃地瓜,我也要和他在一起。除非他不爱我了,不然没有外力可以让我放手。
曲凌倔,我也并不差于他。
苏圆圆的人生,虽然糊里糊涂,但自从遇到曲凌之后,就明晰起来。
喜子又拱到我被子里,毛茸茸地圈成一团。
“喜子,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乖乖听奶奶和妈妈的话,不要去啃花伯伯家的南瓜,也不要把李叔叔园子里的葱都啃光。还有,前头第三户的龙家养了一对藏獒,你千万别蹿去他家,不然人家一口就把你咬死了!”
“呜————”喜子伸直了身子,把肥肥的小前爪搭在我手上,眨了眨绿豆小眼,打了个大哈欠。
“臭死啦!喜子你几天没刷牙了!”我捂着鼻子往后仰去,被喜子嘴里的味道熏的几欲昏死。
喜子歪着脑袋渐渐睡着,它才不关心刷牙的事,它只关心它明天早上的早餐。
第二天的早餐时间,喜子乐呵呵地趴在它的盆子边吃狗粮,我对着围坐在桌边吃着豆浆油条的众家人宣布:“我要去北京!”
数根油条跌落在豆浆碗里,浆花四溅。
“圆圆你刚才说什么?”妈妈白着脸追问。
“我说,我要去北京找曲凌!现在是寒假,有的是时间。”
“你去北京找到他又能怎么样?还不如在家安心等他回来。”
“我要帮他的忙!就算帮不上忙,我至少可以陪着他!他现在一个人孤身在北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说着我眼圈就红了。
“好!圆圆去吧!爸爸支持你!”我爸咔嚓咬断一根油条,“不愧是我苏老四的女儿!忠肝义胆啊!”
呃……老爸,我这和忠肝义胆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老爸!”
“圆圆!”
“老爸!我最爱你了!”
“圆圆!老爸也最爱你啊!”
“真的吗?”
“当然!”
“那你就帮我解决一下路费问题吧!”
= =!
“你们两父女,都疯了吗?”老妈跳了起来,“圆圆一个大姑娘,她跑去找曲凌,两人孤男寡女的,像什么话?”
“回来就让他们结婚。”一直没发话的爷爷突然慢吞吞地来了一句。
“啊?”一桌人,全呆了。
圆圆的乌龙
很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个初中生时,最大的梦想便是一个人背着行囊飘泊天涯。
无论是雪山还是湖泊,无论是沙漠还是海洋,每一处我都要走遍,看遍世间风景,过尽世间沧桑。
但那毕竟只是个看多了武侠小说的呆小孩的梦。
所谓梦,都是会醒的。
坐上北去的火车,忍不住心里小小的兴奋。
这是我第二次独自出远门,之前独自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S市,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在那里上大学。原本是很高兴的一件事,结果我这没出息的,刚吃完第一顿饭,就全身过敏,长满了大红疙瘩。在同学宿舍里呆了两天之后,我灰溜溜地又回了N市。
到北京的火车都是夜车,晚上九点半出发,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到。赞助我路费的老爸,特意帮我买了舒服的软卧,后来我一查,软卧的钱比坐飞机还贵!早知道我就坐飞机了,这样速度还快一点。
迷迷糊糊睡到天亮,车厢里忽然响起音乐,是一段沉穆又极富历史感的音乐,旋律极其动听,只听着那音乐,我仿佛就看见了庄严肃穆又金碧辉煌的紫禁城。
“真好听……”我禁不住发出感叹。
“是神思者的《故宫》。” 上铺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这间软卧只有我和上铺两人,我上火车时,这人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了,所以我连自己上面睡的是男是女也搞不清。
突然上铺吱吱嘎嘎响了起来,上面那人翻转了半天,呯——地扔了一个大包下来。
“哇——”我惊叫着坐起身,“你……你干嘛?”
一个戴着棒球帽,几乎看不清脸的青年从上铺跳下,“到北京了啊!您还准备再继续睡一觉,跟着火车回H市吗?”
“到北京了?”
“没坐过这车吧?只要一放刚才那段音乐,就是到北京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青年把包背上身,往外走,走到床尾处又回头看我,我瞪着圆眼睛也看他。
“没来过北京吧?一个人?”
我警惕地摇了摇头,“我家人都在硬卧,一会儿就会来找我的!”
“哦!”青年点点头,“本来想,你要是不识路我可以带你一程的,看来不必了。再见了您呐!”
“再见!”我很严肃地对他挥了挥手。
临走前老妈说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站在北京站前,望着陌生又庞大的城市,我才想起来,我要怎么才能找到曲凌?
对了,给他打电话!
掏出电话,拨号码,嘟——,通了。
通是通了,可没人接。
我不停地打,一直打,坚持不懈地打,最后,估计把曲凌的手机给打没电了,彻底歇菜。
这可怎么办啊?找不到曲凌,我在北京整个就一没头苍蝇。
冷静想了想,以前大学有个关系很不错的同学是北京人,毕业后也回北京了,手机里还存着她的号码,不如先找她,落下脚来再慢慢寻曲凌。
想出办法,我立刻就给那位同学打电话,她一听我说现在就在北京,立刻就在电话那头尖叫,还假装昏迷,闹了半天才说:“你在哪儿啊?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你上班呢吧?公司在哪里?我去找你。”
“你找的到吗?”
“找不到我难道不会打车啊?”
“好吧,你到**区**路**大厦来,到了给我打电话哦!圆圆,我真是想死你了!”
“呵呵,一会儿见啊!”
虽然和同学说我会打车,但我那点旅费都是老爸赞助的,而且不知道要在北京呆多久,我哪敢乱花,根本舍不得打车。捧着地图研究半天,决定用公交和地铁之类的公共交通工具把自己弄到目的地去。
我以为北京的道路和H市,N市一样简单,结果一出火车站我就晕了。不但找不到地图上的路,而且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在路口和人打听了一下怎么坐车,结果那位好心的大妈告诉我要先坐**路,再转**路,还要转**路,最后再坐个**路,就到了。大妈说的很详细,但我却听的稀里糊涂,光是嗯嗯地点头,等回过神来,好心大妈已经拎着菜篮子走了。
没办法,先坐上**路好了,等到了站再问司机师傅怎么走。
好不容易坐上公交车,我背着大旅行包,圆壳乌龟一样站在车厢里,看看身边那些身着光鲜的丽人,愈发觉得自己灰头土脸。
有一站,从前门上来几个头发卷曲,长着琥珀色眼珠的年青人。这几人在车上看了看,最后站在了我身边不远的地方,散散站开,正好把我围在中间。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爱怎么站是别人的事,我只要自己站直了别趴下就行!
到了我要下车的那站,背着包早早站到后门口,那几位长的很有异域风情的年青人跟着我走到了后门口,看来也要下车。我好心往边上让了让,那年青人却不走到前面去,依然跟在我身后。我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句,真有绅士风度!
片刻之后,我就为这赞叹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下车不过十秒,我想掏钱在路边买瓶矿泉水,发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
不用想,那几个被我称赞有绅士风度的异域青年是扒手!他们跟着我就是看中了我的钱包,把我当成下手的对象啊!
额上立时急了一头汗,急忙向四处察看,那四个青年刚刚过了马路,正往街对面的巷子里走去。拉紧背包的肩带,我鼓足了劲往路对面追去。
一路狂追,总算在巷子里追上了那四个人。四人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奇怪地回头看,看见身穿超厚羽绒服,背着龟壳旅行包的我时一脸惊讶。
四人都没一点惊慌的样子,互相看了看,转身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
“请把钱包还给我!”我跟在他们身后喊道。“我是穷人啊!钱包里是我全部家当,你们要是有良知的话,应该去偷有钱人,不该找我这样的下手!”
四人充耳不闻,不急不慢地往前走,我背着龟壳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也不知走了多久,反正过了很多条路,穿了很多条巷子,那四个人发现我还跟在他们身后,便头靠头聚在一起商量了几句,最后,其中一个长的最高的年青人,转身把一个东西扔给我,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喂,还给你!别跟着我们了!”
我忙伸手接过飞过来的钱包,嘴里连连道谢。就在我接钱包的功夫,那四个人转过一个拐角,就像钻进异度空间里一般,突然消失了。
我激动万分地打开钱包,心想李白说的没错,这世上果然有铁杵磨成针这样的事!
正所谓,正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哦呵呵~~~呃……为什么钱包里除了一张身份证之外什么都没有?
泪……这四个小伙子,真是太不厚道,太没有同情心了!竟然一毛钱都不留给我!
捏着身份证,我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为什么我每次独自出门都会碰到很乌龙的问题啊?现在别说是找曲凌了,就连我怎么只凭着一张身份证在北京活下去都成问题。
电话丢了,和同学也联系不上,她刚才说的地址我已经忘了,根本搞不清是什么区什么路。没有钱,买不了回去的火车票。没有钱,没办法去找曲凌。最严重的问题是,我现在的生计问题,身无分文的我,吃什么?喝什么?住在哪里?
突然意识到,我苏圆圆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危机!饿肚子的危机!
*****
背包在北京城里乱逛,不认识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一切的行动都漫无目的。
天已渐渐黑了,气温越来越低,饿了一天的我已经几乎背不动行李。
走到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小区边,我打算找一个看起来好说话,富有同情心的老奶奶或是阿姨借我点钱打个电话。谁知,只是我一提借钱,所有人都侧目而过,用一种看骗子的眼光斜着眼睛看我。
这世道,人的同情心都哪里去了!!!
我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就在小区前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石台子又硬又冷,坐的我屁股发麻,双腿冰凉。我在心里打定主意,下一个路过我眼前人,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死缠烂打,我也要跟他借到钱!
有脚步声走近,越来越近……我积蓄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握紧拳头站起来冲到来人面前大声说:“我不是骗子!我的钱都被偷了!请借我几元钱,我只要打一个长途电话给家里人!请你帮帮我吧!”
“咦?”那人发出奇怪的声音,“怎么是你?”
“诶?”我抬起头看向那人。
灰色的冲锋衣,银灰色的棒球帽,不正是今天早上从我上铺跳下来的青年吗?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脸上带着忍不住的笑意,“咱们可真是有缘啊!可你不说你家人和你一起来的吗?怎么现在要借钱打长途电话?”
“这……我……”我对着青年尴尬的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会儿,想到唯有这青年是可能相信我的人,便硬逼着自己说:“那个……其实我是一个人来的北京,早上对你说了假话,对不起。”
“哈哈!”青年哈哈大笑,挥手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先走了您呐,再见!”
“嗯,再见!”我也对他挥了挥手,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才拍着大腿跳起来叫道:“不对啊!喂!你别走哇!”我急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嘛事啊?”青年转着眼珠子转过头笑问。
“那个,能不能借我点钱打电话啊?”
青年摇了摇头。
“为什么啊?你明知道我不是骗子的!”我气的嚷起来。
“我身上没有零钱!”青年无辜地摆了摆手,“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家就在这小区里,你可以到我家去打电话。”
“真的吗?”我登时两眼放光,表情堪比谄媚讨宠时的苏喜子。
“恩。”青年指了指身后的一幢高层建筑说,“就在上面。”
就这样,早上在火车上还防人家跟防贼似的我,这会儿像哈巴狗似的跟在人家身后去家里借电话。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公寓,装修的非常有北欧风情,我跟在青年身后进了屋,光顾四顾打量这屋子,都忘了自己来借电话的目的。
“哇!这架子好漂亮!是实木的吗?”
“啊!这个盒好别致哦!从来没见过耶!”
“唉呀!这个钟!这个钟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英国才有的卖!”
青年只微笑,并不说话。待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般大惊小怪够了,他才说:“你不是急着要借电话吗?这会儿又不急了?”
“呃……呵呵,我……我都忘了。”我讪讪地笑着走到沙发边打电话。
我家的电话后面四位是多少来着????每个试一遍,接电话的都不是我家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打错了!打挠您了!”第N次拨出电话后,我又狼狈地挂上电话。
泪……关键时刻,我这个平时光依靠手机记号码的懒家伙抓狂了。我仔细反复地回忆脑子里所有能想起来的号码,发现,没一个能记的完整的,包括曲凌。
曲院长!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记不清号码绝不是我不重视你啊!
呃……现在好像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吧?
晕死!都怪我老爸!为什么养出我这么懒的一个女儿啊!
“喂,我不是舍不得借电话给你打,可你真是知道该拨什么号码吗?”青年站在一直站在一边看我打电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我记不得我家号码了~~~”我握着电话泪汪汪地抬头,“你能不能让我再试几次?”
青年摘下棒球帽,用食指轻轻顶住眉心,嘴角弯弯地低语道:“看来我遇到活宝了!”
“你放心!我不会白打,我以后一定会还你钱的!”我怕他不肯再我电话连忙申明。
“以后?以后你准备怎么还?”青年斜出一只眼睛看我,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分明含了戏虐。
“加倍偿还!不管和你借了什么,我都会加倍还给你!”我用最诚恳地表情向他保证。
两人正说着话,玄关的门突然响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和棒球帽长相颇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走了进来。
“安玄,你今天好早啊!”青年转身笑着对那少年打招呼。
“你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再过几天吗?”叫安玄的少年穿一件深藏青色羊绒外套,脸上五官虽然与棒球帽很像,气质却全不相同。他脱下外套时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我,有些惊讶,迟疑地问:“其明,这位是?”
“捡来的。”棒球帽摊着两手笑道,“一只迷路又没钱的小白兔。”
“嗯?”玄关处的少年表情更惊讶了,“捡来的?”
“我叫方其明,这位是我的表弟谢安玄,”棒球帽塞了一个红苹果在我手心里笑道:“小白兔,你叫什么名字?”
“苏圆圆!”我接过苹果啃了一大口,回答响亮。
可饿死我了!
披着兔皮的小胖狼
很多年以后,当我再看到谢安玄时,是在一场惊世骇俗的婚礼上。而他,就是那场婚礼的主角,新郎。
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的缘分有奇妙,在我人生最倒霉无助的时候,方其明和谢安玄收留了我。这时,我们都想不到,在很久很久以后,这个酷酷的少年会遇到一个我认识的人,这个人将终结他三十年的精英人生,让他一头栽进一个南瓜坑里。
在方其明安排我睡客厅沙发的时候,一直默默坐在饭桌上嚼着饭粒的谢安玄说:“让她睡我的房间吧,客厅的暖气不足,夜里很冷。”
方其明哈哈大笑:“你这冷血的家伙什么时候也开始富有同情心了?”
谢安玄没理他,只把饭碗往桌上一丢说:“最后一个吃完的洗碗。”
方其明一听这话,立刻端起碗大口刨饭,边刨还边瞅着我碗里剩多少。我虽然反应比他慢一点,但动作可不比他慢,别看我嘴圆,真要吞起饭来,整个苏家我说自己是第二大嘴,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方其明去洗碗时叫苦连天,“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做了饭,最后还要洗三个人的碗啊!”
****
方其明洗碗的时候,我就开始在心里盘算怎么和他借钱。
除了身份证,我身上没什么可抵押的,但他既然肯收留我,就一定相信我不是骗子,跟他借六百元钱,应该不算什么吧?
打定主意,我就钻进厨房找方其明借钱。
“那个……方同志……”
“呸!我才不是GY呢!你瞎叫什么?”
“呃,那小方?”
“你比我小吧?”
“……老方?”
“拷!我正青春年少好不好!”
= =!真是超级难伺候的家伙。
“方先生,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方其明甩了甩手上的水,瞄了我一眼,“小小的请求?告诉你,在我这儿,高于十元钱,都不算小小的请求。”
这家伙,早就料到我要借钱吧?
“我一回H市就还你!真的!你看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在异乡丢了钱包,无处可去。你就忍心不施予援手?”
方其明嘿嘿笑了两声,“忍心!”
“你!”我伸手指着他的鼻子,恨不能扑上去咬他。
“你给我打工吧,一天十元钱,做饭,打扫,洗碗,洗衣服。”
“打工?”我瞪着他,“洗衣,做饭,打扫?”
“是!”
“那我和小保姆有什么区别?”
“就是小保姆啊!我还管吃管住,真是,全北京城也没我这么慷慨的雇主啊!”
“慢!!!慢着!一天十元钱,我一个月才三百元啊!还不够一张火车票!”
方其明翻了个白眼,“你还指望坐软卧回去啊?三百元一张硬卧正好!”
TT!这个万恶的方其明,上辈子一定是个做地主的,太会剥削人了!
可怜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一张能回家的火车票,我只能委曲求全。
“唉,真是的!你不早点来和我谈这事儿!”方其明突然发起牢骚,“碗就该你洗嘛!”
我拉着脸,郁闷道:“那你从今天开始给我算工资啊?”
方其明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脱了围裙欢呼道:“明天开始可以踏踏实实吃饭罗!生活真是美好啊!”
他的生活倒是美好了,我可一点不美好。
想我一个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哪里会伺候人?
第二天一大早方其明就把我从床上捉起来,指着一大盆脏衣服说:“先做早饭,然后把这洗了!”
十足的地主婆架势啊!
哼,我恨一切剥削阶级!
方其明说他要吃蛋炒饭,我捏着鸡蛋站在锅边足足想了十分钟,先放饭还是先放蛋?
管他呢,一起下锅炒吧!
黑乎乎一盆端上桌,方其明和谢安玄都傻了。
谢安玄喝了口水说:“我不太想吃饭,先上学去了。”
方其明用筷子挑了几粒裹着蛋的饭说:“你确定这是蛋炒饭?”
“爱吃不吃!”我拉着脸扔给他这么一句,转身去洗衣服。
“苏圆圆!你这叫什么服务态度?我要扣你工资!”
****
洗衣服也难不倒我,乎乎拉拉全部扔进洗衣机里,再倒两勺洗衣粉一搅和,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在冰箱里翻出一大盒新鲜的提子,抱着提子偎在沙发上看电视。
北方就是好啊,冬天都有供暖,外面再冷家里也温暖如春。
曲凌也不知这会儿在哪里,他有没有吃饱饭?有没有呆在有暖气的屋子里?想着想着我眼睛里就盈了泪。
曲凌,你在哪里?
白天方其明上班,谢安玄上学,我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午饭也懒得做,看见台历上记着许多外卖店的号码,我随便找了家炸酱面馆的号码打过去,要了份炸酱面。
等面送上楼来我才想起,我没钱。正想厚着脸皮和送餐的小伙子解释,小伙子把面丢下就走了。
“喂!你……你还没收面钱呢?”
小伙子回头看了一眼,笑道:“你家不都是月底结账吗?老板那里记着呢!”
“哦……是这样啊!”我端着炸酱面想了很久,“那你家除了炸酱面还有别的吗?”
“有啊!我家烤鸭做的可好了!还有东坡肉,冰糖肘子,这些才是招牌菜。”
“那麻烦你再跑一趟,刚才说的菜都给我送一份来!”
“好咧!”有生意做,小伙子眉开眼笑地跑进电梯。
嘿嘿,方其明不是说包吃包住吗?那我吃什么他都得包!
冰糖肘子,想起来我嘴里就口长直流。
用冰糖肘子拌炸酱面吃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新主意。既然我现在在北京有吃有住,还有稳定收入,那我干嘛还急着回去?我干脆住下来一边打工一边找曲凌嘛!
唉,果然我苏圆圆还是一个好运气的人,背到这种程度都可以柳暗花明又一村!
因为考虑太久曲凌的事,晚上方其明和谢安玄回来,我才发现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晚餐。
“圆圆!晚饭做好了吗?”方其明西装革履和昨天穿着休闲服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扔,倒在沙发上呼喝。
“呃……再稍等一下下!”我急急忙忙跑到厨房,中午吃剩的菜还有一点,但也不能拿出来给他们吃,柜子里还有一筒挂面,给他们下锅面得了!
把剩菜倒进锅里,和面条煮成一锅,大概是火太大了,等我揭开盖子看里,已经成了一锅烂糊面。
硬着头皮把面条端上桌,谢安玄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站起身说:“我在外面吃过东西了,你们慢用。”
方其明盯着那锅烂面糊糊,嘴角抽动着说:“圆圆,是不是因为我没借你钱,所以你就想毒死我?”
“至于吗?你可是我的恩人,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我盛了一碗烂面放在方其明面前,“恩公,请用吧!”
“我……我也在外面吃过了,你慢用!”方其明对着我的烂糊面落荒而逃。
“喂!吃过了也可以再吃一点嘛!”我拉住他,把面碗端到他鼻子底下。
“咦~~”方其明嫌恶地偏开头,“我去阳台上抽根烟,你自己吃吧!”
我撇着嘴松开他,握起筷子吃了一口烂糊面,味道很好嘛!有冰糖肘子的清甜,还有东坡肉的香味,简直就是极品美味面!真是两个没欣赏水平的家伙。
我正独自吃着面,阳台上突然传来方其明的惨叫。
“啊——我的衬衣!我的外套!苏圆圆!!!”方其明捏着烟头怒冲冲地回到客厅,“你把衣服怎么全洗成花的了?”
“不会吧,花了吗?可能是你家洗衣机不好,把衣服搅花了。”我专心吃面,懒得理他。
“什么?你把所有衣服都放在洗衣机里一缸洗吗?”
“那当然!节约是美德,我才不会浪费水和电。”
“苏圆圆!”方其明抱着头惨叫:“我怎么会把你给捡来回啊!”
他一边叫一边冲回房间,过了一会儿,他从房里出来,手里拿了一叠钱,用很诚恳的眼神看着我,把钱塞到我手里说:“圆圆小姐,这是我给你的路费,请你明天就买票回去吧!这钱不但够你买软卧,就是坐飞机也够了!不用还,是我无条件赞助的!真的!”
我把钱反推回他手里,微笑且坚定地回答:“不要!”
“为什么?”方其明惨叫。
“我决定啦!我就在你家做保姆,虽然待遇差了点儿,房子小了点儿,不过看在你人还不错的份上,我愿意委屈自己。方其明,你的烟抽完了没?快来吃面!”
“啊——”方其明惨叫着奔回房间。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大约说的就是我和方其明了。
哦呵呵,方兄,你是个好人!我一定会好好做家务来报答你的!
****
没想到,第二天方其明就想点子把我送走了。
大清早他就在客厅里打电话,嗓门高不说,还又喊又叫。
“爷爷,我给你找了个小保姆。什么?不需要?怎么不需要!家里这么大,王婶又回老家过年了,谁照顾你?这小保姆人很不错的,靠的住!一会儿我就把她带到你那边去,你别乱跑,在家等着我啊!”
方其明挂上电话,喜滋滋地跑过来对我说:“苏圆圆,收拾行李,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你爷爷家?”
“嘿嘿,正是!”
“我不去!”我强硬地摇着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呆着!”
“为什么不去?那儿可比我这儿条件好!房子也大,你傻啊你?”
“要我去也行,房子大的话,估计打扫起来也很累吧……”
“你什么意思啊?”
“没意思。”
“……一天二十元?”
“还是这里好哇!”
“四十?”
“我和小谢还蛮聊的来的,我舍不得这孩子。”其实谢安玄和我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六十!”
“好吧,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心疼老人家。”
方其明咬牙切齿道:“还以为自己捡了只小白兔,原来是个披着兔皮的白眼狼!”
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总之,对于现在的打工费,我满意的很。
做正事我不会,乱来就很拿手。有人一天六十元请我去乱来,我何乐而不为?
静冬夜不宁
方其明的爷爷家在一个类似老干部疗养院的地方,在不知明的湖边,散散盖了几十幢设计各异的别墅,楼与楼之间都用米黄色的高墙隔着,院里种满了我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
我们进院时,一个白发老人坐在古松下,左手举着一本旧棋谱,右手执一颗松子散漫地敲打着棋盘。
多么古朴宁静和谐的画面啊!就在我心里暗暗感叹时,老人抬首看向站在院门边的方其明和我。突然,那颗原本敲打着棋盘的松子如暗器般向我们飞掷而来,方其明反应迅速地一偏头,松子结结实实打在我脑门上。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看我这老家伙吗?在外面都玩出什么道道来了?不肖子孙!”老人一边骂一边又把左手上的棋谱扔了过来。
方其明伸手接住棋谱,笑嘻嘻地说:“爷爷,您怎么大清早就这么不平和啊!您说我不记挂你,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你看,我想着李婶回老家过年没人照顾你,还特意给你找了个临时保姆呢!”
“呸!我会相信你?你小子是不是又打我什么坏主意了?告诉你,我已经被你小叔搞的焦头烂额,你少用事儿来烦我!”
“我说方老,你也太不信任你的孙子了!”方其明拖了额头红红的我走到老人面前,“爷爷,她叫苏圆圆,从今天起在这儿照顾您一个月,工资由我来付,您只管使唤她!狠狠地使唤也没关系!她一天可是收了我六十元!比李婶还贵十元钱!”
我嘟着嘴站在方老头面前,揉着额头不情不愿地说:“方爷爷好,我是苏圆圆。”
方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抡起棋盘就往方其明头上砸,“臭小子,你从哪里拐来的小姑娘?人家家里养的这么有红似白的,肯定是娇惯着长大的,怎么可能给你来做小保姆?”
方其明被他暴力的爷爷砸的哇哇乱叫,“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爷爷!她真不是我拐来的,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方爷爷继续抡着棋盘砸他,“我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事啊?随便捡捡也能捡到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这坏小子,快交待,你有没有欺负人家?”
“我!我!我真是窦娥还冤啊!”方其明双手抱头鼠蹿,“这年头,真是好人做不得!苏圆圆,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在一边看热闹正看的高兴,干嘛要说话啊!方其明上蹿下跳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好玩,我乐得多看一会儿。
方其明被砸的满头包之后,总算跑到大门处逃了出去。
“爷爷!你为什么总不相信你孙子是好人啊!”方其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把头探出车窗外大吼,“你太过分啦!”
方爷爷举着棋盘追上去,“我就不是好人,能养出个是好人的孙子来?你小子想逃哪里去?”
棋盘随声飞出,正正砸在方其明已经启动的卡燕屁股上。方爷爷年青时肯定是练家子,臂力惊人,结实如卡燕,屁股上也被棋盘砸凹了一块。
可怜的方其明,又要破财了,卡燕修起来可不便宜啊~~~
阿门!
方爷爷捡回棋盘转身回了院里,到了我面前,看了我半晌,舒口气,温和道:“是叫圆圆吗?”
“恩!”我用力点头。
“圆圆别怕,你要是被其明骗来的,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方爷爷,我不是方其明骗来的,我是自愿来您家来做保姆的。”
“真的?”方爷爷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看你样子应该是城里人吧?家里条件应该也不差,为什么要跑来做保姆呢?”
“嗯,这个……”我想了想,答道:“我是来体验生活的!爷爷,您有什么事尽管交待我做,虽然我笨些,但我会努力的!”
方爷爷看着我的眼神越发柔和,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多好的孩子啊!圆圆,爷爷不要你做保姆,你能陪我这孤单的老人家一个月,陪我说说话,下下棋就行了!”
多好的老人家啊!我不禁在心中感慨!肯定是方其明平日里多行不义才惹的老人家一看到他就发飚,你看人家对我,和谒温暖的就和我亲爷爷一样。
于是乎,我大摇大摆地在方家这幢小楼里住了下来,名义上是来打工的小保姆,其实过的比大小姐还自在。
*****
方老待我极好,与之前对方其明的态度比较起来,云泥之别。可我知道,老人家心里一定是极爱这个孙子,他房里的墙上挂了许多照片,其中大多都是方其明的。方其明小时候不若现在这么俊朗,胖圆圆的脸上两弯月牙小眼,一笑起来像个小佛陀似的。
本来我也想尽职为方老做做家事,只是在吃了一顿我做的烂糊面之后,方老就再不许我下厨房了。不知他打了电话给谁,一日三顿饭都有穿着笔挺军装的警卫员给送上门来。
方老的爱好是下棋,我对围棋略懂,但技艺不精,五子棋倒是下的颇有模样。于是常常是一老一少两人吃的酒足饭饱之后便在松下晒着太阳执子为乐。
如此过了三日,我虽过的舒服却也因为想不到找曲凌的方法而烦恼。
这天警卫员又送了午饭来,我接过食盒直接去了饭厅,方老爷子早已泡了茶,坐在桌边等着吃饭。菜摆了一桌,方老爷子盯着我装汤的碗问:“今天怎么就送这么点儿?”
“方爷爷,不少啊,我们两个已经吃不完了。”
方老爷子看了我一眼,没吱声。
“对了,方爷爷,平常每天多出来的菜我都有放到冰箱里,可是每次再去看都不见了,是不是你把剩菜都倒了?”
“唔……”老爷子嚼着一块山药含糊地答应着。
正要教训一下这么老革命家节俭是美德,门外又有警卫员来敲门。方老爷子赶不急地自己跑出去开门,我跟在后面扒在门边一看,送来的还是一个食盒。
这就奇怪了,干嘛明知我们两个人吃饭还送这么多菜来?最可疑的是方老爷子,每天吃完饭就会神秘失踪二十分钟,过会儿又会突然冒出来在松树下叫我过去下棋。
有古怪。
吃完饭,我没有习惯地去洗碗,把菜放进冰箱后,我就躲在厨房的门后偷偷观察。果然,过了一会儿,方老爷子拎着个空篮子走到冰箱边,把我刚放进去的菜和饭都放在篮子里,而后转身往厨房外侧一堆高高的杂物边走去。
杂物堆的虽高,其实离墙还有一段距离,只是远远看去,视觉上的错觉会让人觉得那杂物是贴着墙堆放。方老爷子绕过杂物堆,往后面一拐。只数秒,人就不见影了。
我好奇地跟上去扒在杂物堆上一看,原来后面有一扇和墙同色的门,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存在,何况前面还放了个挠人视听的杂物堆。
莫非这门后面关着人?
我退回厨房,一边洗碗一边思考。
这方老爷子和曲八老爷子一样都是部队里的人,说不定也是什么司令之类的,或许是比曲八爷爷还要高级的司令,这样人家里藏的秘密,若是想活的长久些,就不该多事去打听。
打定主意,我集中精神洗碗。可是洗着洗着脑子里就忍不住去想那扇藏在杂物堆后的暗门。
门里究竟藏着什么?
把碗一只只擦干放好,切了水果我和平常一样去前院等方老爷子叫我下棋。
这一天我连输了三盘,方老爷子大呼我心不在焉,自己收了棋盘回屋午睡。我独自呆呆坐在松树下,心里像是有千万只小蚂蚁在爬来爬去,挠的我痒痒难耐。
鬼使神差,我慢慢走到厨房侧门后的杂物堆前,绕到后面,站在那扇灰色的暗门前。
门上有锁,推不动,正想放弃,突然发现身后杂物堆上突出来的一个扫帚枝上挂着一串明晃晃的钥匙。
不是我想进去的,我真的不想,是老天把钥匙送到我面前非要让我进去的!
还以为暗门后面会是又黑又长的暗道什么,打开后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厅,厅后另有两个房间,厅右侧是一扇毛玻璃的门,我伸头一看,原来是卫生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桌上还放着吃剩的残羹冷炙,两副碗筷。这屋里显然住着人,还是两个。
贴着墙,我慢慢往其中一个房间的门边游去,突然有声音从那房里传出。
“唉,你就饶了我吧!你这样不眠不休地折磨我,你自己就受的了吗?”是个颇低沉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年轻,但也绝不苍老。
“你说出来就行,只要你说出来,我马上就离开。”另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听着这声音,我却呆在墙边动弹不得。
是曲凌!一定是曲凌!他的声音,我思念了多少个日夜,怎会听错!
心扑扑地跳的猛烈,我只觉脑中冲上一股热气,眼眶里酸的不行,伸手猛地推开那扇房门大叫道:“曲凌!”
柳暗又花明
门里正面对面严肃坐着的两人吓了一跳,曲凌转头看到满眼泪光的我,手指间夹着的半枝香烟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圆圆!”曲凌刚想站起来,却被迎面冲来的我扑倒在椅子上。
“院长!”我眼泪早就流了满颊,此时搂着曲凌的脖子,心情激荡,泪珠子更是叭叭地往下掉。
曲凌因为太吃惊,被我搂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伸手慢慢抚着我的背说:“圆圆,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我低头把眼泪和鼻涕蹭在曲凌肩头,哑着嗓子说:“我是坐火车来的,软卧。”
曲凌噗一声笑出来,伸手把我的头按在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
两人都不出声,只是很用力地拥抱着彼此。过了好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憋气憋的实在到了极致,才稍动了动,把鼻子从曲凌怀里挪到肩外猛吸气,吸完又缩回去继续憋。
我这一动虽轻,曲凌却像是被惊醒了般,他忽然松开我叫道:“坏了!让他给跑了!”
“啊?”我还沉醉在重逢的喜悦中,根本搞不清状况。曲凌站起身拔腿往外跑,我擦擦眼睛,这才想起刚才屋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现在却不见了。不容多想,我也拔腿追了出去。
没跑几步,刚到了院心就看到一幕人间惨剧。
方老爷子举着一根大木棍追着刚才在屋里和曲凌说话的人猛打,那人身上已挨了不少棍子,被追的上蹿下跳,嘴里惨叫不停。
“爸!你冷静!冷静点!”
“你这混小子,你倒会讲义气,你想帮杨哲瞒天过海啊?告诉你,你要是不把杨哲和那八个亿的下落说出来,我今天就让你在这儿血溅三尺!”
曲凌见那人并未跑掉,松了一大口气。他不追上去,反倒拉着方老爷子劝道:“方老别动气,你真把他打死了,那就再没人能把那八个亿追回来,我父亲也洗不清冤屈了。”
方老爷子举着棍子气喘吁吁地恨道:“这死小子和杨哲一起干下这等祸事,竟然连你父亲都害,让我拿什么脸去见你爷爷?”
曲凌安抚了方老爷子在石凳上坐下,眼睛却是一刻也没离开那正随时准备往大门外逃窜的家伙。
眼见那家伙贴着院墙游动,离门口越来越近,我拎起松树边上浇花的水壶冲到他身旁兜头淋下去。
大半壶冰凉的水从他头顶浇下,冻的他哇哇大叫,在原地嘣哒了两下后,哪里还敢往外面跑,直冲进屋里脱衣服去了。
一边的方老爷子和曲凌都看呆了,我举着空壶站在院门边,灿烂地笑道:“你看,不用打不用骂,乖乖回家,还是我这招灵吧!”
“噗——”方老爷子一口气喘不过来,笑的岔了过去。曲凌大约是觉得这一幕太像闹剧,冲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先把方老爷子扶到屋里去了。
把院门锁好,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后,我也跟着进了屋。
**** 屋里有供暖,我穿着一件毛衣还觉得热,那位被我当花浇灌了一下的先生裹着床厚厚的棉被还不停打哆嗦。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先生叫方洛,是方老先生的小儿子。大约是晚来得幼子,从小被惯养的不像话,骄纵是必然的,典型的高干子弟。
方老先生和曲八爷爷是生死之交,关系也是铁的可以换血的那种。估计当年在战场上,互相都有过救命之恩,方老先生只要一提起曲八,就泪涟涟,捶胸顿足说对不起老兄弟。
这事儿的来龙去脉我并不全部了解,只能从他们的谈话中大约猜出八九分。如果我耳朵听的不差,事情应该是方洛和另一位叫杨哲的高干子弟引起的。
方洛和杨哲两位少爷也是入了军藉的,可两位放着好好的北京城不呆,非跑到东南边的H市去搞个什么贸易公司。这公司来头可不小,有部队做背景,H市的军分区司令又是方洛父亲的铁兄弟曲八,两人的公司成立不过一年,做的风生水起。做生意么,做大了免不了要和政府打交道,方扬两位找到曲市长,托他的阴,乘了不少凉。
方洛和扬哲也不知是早有打算还是慢慢起意,总之,正经生意做着做着觉得不过瘾,玩起了走私。
要我估计,这两人肯定早就打好了主意,H市靠海近,有很多走私的东西都从那里进关,他们跑这么远来注册公司,当然是早就想好了要干坏事的。这两人赚的不算多,听说事发前账上也就八个亿。事发后公司的法人杨哲带着八个亿人间蒸发,方洛也不知所踪。曲市长聪明一世,以铁腕闻名的人物,竟然被这两家伙给绕了进去。啥也来不及分辩,就被双规起来了。
经过这么些事,曲凌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了解,他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被冤枉?曲家在H市纵横十几年,只有他家整别人,从来还没被人整到过。这次被害的这么惨,如果不竭力一拼,估计曲家从此就真的完了。
曲凌不知用什么方法得知了事情的内情,他北上冲到方老爷子家时,方洛正躲在自家的防空洞里避祸。方洛也认得曲凌,但心想他一学数学的家伙,又不是玩政治的,能搞的清什么呀!他太小看曲家这位比他小一辈的后生了。方老爷子还不知道在南方发生的一切,只当小儿子突然转性,回家来修心养性。等曲凌找上门来才知道,这不肖子竟然干了这么大的坏事,闯了弥天大祸。
方老爷子的关系网也不是吃干饭的,上通下联,这事儿渐渐化小,但上面说了,别的都好说,那八个亿得追回来,用部队名义开的公司,不管赚的是黑钱白钱,都是部队的钱。
本以为方洛这小子肯定会乖乖说出那八个亿和扬哲的下落,岂料方洛不知哪里想不通,死活不肯说。曲凌急啊,这八个亿一天不追回,上面就不会对这案子松手,他爸就得在那活牢里双规着。曲家这么多年没少得罪人,这会儿等着狠狠在他家头上踩一脚的人估计排队可以排到运河那头去。
方老爷子准备用十大酷刑逼方洛招供,他老人家的酷刑第一式:棍打!第二式:用力地棍打!第三式:狠狠用力地棍打!……
也就是说,他老人家除了会用棍子海扁儿子之外,没什么竹针扎指,坐老虎凳之类更有效的方法。
曲凌一看,这棍子打的也太狠了,方洛挨三棍就昏死一次,醒来不肯说就再打,打了再昏。这么下去,就算把方洛打死也不一定能问出八个亿的下落来。他忙拉了老爷子,让他把方洛交给自己,他有办法逼方洛松口。
曲凌这人没什么暴力手段,但非常善于精神折磨。他要求方老爷子把他和方洛一起关进地下室,他总有办法慢慢让方洛开口。
岂料方洛看起来只是个纨绔子弟,却非常讲义气,心里把杨哲看的比亲爹还重,不管曲凌怎么精神折磨他,他每次话到了嘴边都能急刹车给咽回去。我闯进地下室的时候,曲凌正在和他进行例行的午后谈心,天天谈,时时谈,不怕谈不死你。
此时,方洛裹着棉被缩在沙发边上瑟瑟发抖,我仔细打量他,不过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面容还算英挺,估计穿着军装时也挺有气概的。可惜心术不正,竟然祸害到曲家头上,害的曲凌这么辛苦狼狈!看着他我就不禁开始磨牙,哼,方洛,你要是再冥顽不灵,可别怪我苏圆圆~~哼哼,我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打的你满地找牙!!
曲凌又带着方洛回了地下室,他要继续对方洛进行精神折磨。方洛裹着被子被强扭进地下室的时候,手一直拉着门把儿不松,脸色煞白,看向曲凌的眼神满是恐惧。
我想,曲院长的精神折磨一定是掺入了他数十年研究数学的心血的,不然怎么能把人吓成这样子?
话再说回来,吓成这样也不松口,方洛也真是够嘴紧的。
***
给地下室里势如仇敌却又不得不同居一室的曲凌和方洛送饭,成了我的日常工作内容。
曲凌想了各种方法折磨他,比如饿食法,恐吓法,唐僧唠叨法,方洛面色青黄,眼圈浮黑,简直就快被逼出精神病来,可他——就是啥也不说。
再这么耗下去,方洛没成精神病,估计曲凌要先成精神病了。
折磨方洛的同时,也是对曲凌自己的折磨。因为把自己关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小黑屋里,他脸色苍白,身形削瘦。每每看着他捏着烟,弓着背坐在小黑屋的一角里苦思让方洛开口的方法,我的心就疼的揪了起来。
杨哲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方洛为他如此守口如瓶?
这个问题我想了一整天,在摸到方洛的房间,无意中发现他藏在壁橱里的笔记本电脑后,一切答案才水落石出。
方洛的MSN设置的是自动上线,只要我一开机,MSN就登录。开机没多久,MSN上就叮的蹦出个对话框。
神通天地:“方洛!这几天哪儿去了?为什么没一点消息?我很着急!”
这神通天地是谁啊?要不要答话呢?想了想,我在键盘上敲了字。
亘古风华:“生了病,在床上躺了几天,现在好多了。”
方洛的MSN名可真够恶的,亘古风华?他武侠读多了吧。
神通天地:“那就好,你家老爷子现在还蒙在鼓里吗?”
咦?有问题啊!这个神通天地指的蒙在鼓里是什么?难道是那八个亿的事?难道说——神通天地就是杨哲!!!
我按着键盘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太激动了!!曲凌费尽心思要找的人竟然在和我对话!如此接近!我一定要随机应便,抓住这个机会,把他给揪出来!
想了好一会儿,我慢慢在键盘上敲道:“已经知道了,打了我一顿,但毕竟是父子,老爷子上下疏通了一番,估计事情可以化了。”
“真的?”
我能感觉到电脑另一端杨哲的兴奋,他敲着键盘的手指一定也在发抖。
“恩,我们这事牵涉到军里,本来就不能放到桌面上,他们也不敢捅大了。”这话我答的有一大半是真的,这事确实被部队里给按下来了,但不代表部队就会放过你卷走了八个亿的扬哲。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来了?”杨哲问。
“回来吧,没事了。”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恩,差不多吧。”
“你家老头厉害啊!真是通天的本领!”
“怎么说我也是他亲儿子,他能不救我?”
“唉,我家老头就没这么好,要是我去求他,肯定来个大义灭亲。对了,那钱你转出去了没?”
“什么钱?”
“拷!方洛,你不是想跟我装死吧?那八个亿你说要调到境外去,搞妥了没?我帮你掩人耳目逃在外面这么久,你要是还搞不掂那笔钱,我回去就抽你啊!”
我对着电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感情那八个亿根本不在杨哲手上,而是在方洛手里啊!
难怪方洛嘴这么紧,他当然不能把杨哲暴露出来,所有人都认为是杨哲拿走了八个亿,死命找杨哲,他就趁这档子正好把钱给真正转移出去。
真是诡计多端的家伙!
“方洛!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想把我撇了独吞那笔钱?”
嘿嘿,杨哲好像急了啊。
方洛原来逃回家的目地不外乎两个,第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谁也想不到他会在家里呆着。第二,他认定方老爷子会救他,不会眼睁睁见他被抓起来。
曲凌的出现应该在方洛意料之外,曲凌可以说是坏了他的布局。而我的出现,就更如同天外飞仙般神奇了。我,苏圆圆,将会成为方洛罪恶棋局的终结者!
不理会杨哲一直发过来的消息,我关了MSN,心情愉快地下线。
这钱可是生祸的根,方洛和杨哲可以为了钱携手共进,也可以为了钱翻脸互咬。
曲哥哥!看来这趟北京我没来!我真的帮了你的忙!你该用什么来报答我噢!
哦呵呵,困死了。先去睡个午觉,下午再去地下室里找曲院长聊聊天吧。
暗夜中的幸福
杨哲来的比预计的还快。
估计上午刚和我在网上聊了天,下午就买了机票什么的往北京赶,生怕方洛真的把那八个亿给私吞了。
杨哲鬼鬼祟祟贴着墙角边翻门进来的时候,方洛正被他老爹吊在厅里用棍子抽。
等方老爷子抽累了,把方洛独自吊在客厅里反省的时候,杨哲就一路骂着脏话摸进客厅,找方洛问八个亿的下落。
方洛看到杨哲的时候,激动的两眼泪汪汪,心想,小杨啊,我为了咱俩的钱可遭了多少罪啊!
杨哲看到方洛的时候,恼恨的两眼冒红光,心想,小方啊,枉我们这么多年情分,你竟然想利用完了就把我劈腿?
“杨哲?你怎么回来了?”方洛眼含水光,心情激荡,“现在风声还紧,你回来太冒险了!”
“拷!你就想骗老子在外面一直不回来帮你背黑锅是不是?”杨哲是个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和他比起来,吊在半空中的方洛简直可以说是娇小玲珑。
“我怎么会骗你?”方洛一头雾水,“咱们不是说好了分头行动吗?”
“呸,老子问你,那八个亿现在在哪里?你到底有没有转到瑞士我们俩的户头上去?”
“唉,你不知道啊!本来一切都顺利,没想到曲家那小子追过来把我揪出来,我都被我老爹关在地下室里折磨快一个月了,哪里有机会去转钱啊!”
杨哲呆在原地想想了又问:“那钱现在在哪里?我来去转!”
“你有那个本事转钱?行啦,别闹了,先把我放下来!咱们一块儿逃了再从长计议。”
“不成,你先把钱的下落告诉我,你小子从小奸诈,一会儿逮着空子把我甩了,我到哪儿找人告冤枉去?”
“你!”方洛也有些恼了,“你怎么这么不信我?”
“我又没让你立时把钱掏出来给我看,你只跟我交待个来去就行,我还不够好打发的?除非你心里有鬼!”
“好!本来也没打算瞒你,那钱的先弄到香港洗了几回,折腾了几趟,脱了层皮,钱这会儿在我侄子公司账上划空,开了本票,一头出一头没进,有两个月的空档期。”
“那本票呢?”杨哲追问。
方洛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你别追问了,我怕隔墙有耳。”
“我呸!”杨哲盯钱盯的紧, “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杨哲说着捡起地上的棍子作势往方洛头上抡。
“在方其明那里!”方洛到底也是个怕死的,这棍子在他老爹手里,怎么凶他也不怕,虽然抽的疼,但都不会往关键地方打。扬哲可是个没数的,被他这一棍子抡到头上,估计下半辈子都没了。
“哇哈哈!!总算是套出来了!!”一直埋伏在外面的我忍不住跳着大笑起来。
“喂!圆圆!”曲凌要拦我都赶不急,我得意洋洋地蹿进厅里,拎着水壶指着方洛和杨哲说:“你们两个还不束手就擒!”我那架势,完全把自己当FBI了。
杨哲举着棍子愣在那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方洛,完全搞不清状况。
“你是公安局的?”杨哲挥着棍子问。
“不是。”我摇了摇头。
“那是检查院的?”
“也不是啊!”
“那工商局?”
“不是。”
“税务局?”杨哲简直快要抓狂了,“小丫头你到底是哪里派来的?”
“哦,我是方老爷子家的保姆。”
“噗——”杨哲几乎喷出血来。“拷,我让你这小丫头片子耍老子!”
我还来不及跟他辩解,他手上那根大棍子就往我脑袋上挥了下来。
“圆圆!”曲凌惊叫着拦在我身前。温热的鲜血溅上我的脸庞,眼前一片赤红,曲凌在那片血色中缓缓倒了下去。
“院长!!!”我瞪着眼睛怒吼一声,“杨哲,我和你拼了!”
我甩着水壶往前冲,还没等冲到杨哲跟前,他长棍一伸,还沾着曲凌鲜血的棍子这次真的抡上了我的头。
武侠小说上说什么天旋地转,田肢抽搐,口味白沫都是骗人的。被砸了之后就是眼前一黑,轰然倒下,了无知觉。
*** 悠悠醒来,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只闻到一片浓浓的血腥味。
头疼的厉害,我伸手摸了摸前额,荷!好大一个包!好在没破,只是肿的厉害,既然我没流血,那血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曲凌!!他的头被打破了!一定是他!我伸手在黑暗中四处摸索,摸了半天,突然摸到一片软软的衣料,我急忙扑了上去,“曲凌!”
可能是我扑的太急,一不小心整个人都趴在了曲凌身上。曲凌闷哼一声,过了半晌才慢慢说:“圆圆吗?”
“是我!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曲凌在黑暗中用力喘着气说:“你要是再压在我脑袋上,我就快挂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急忙翻身滚下来,慌乱中也不知又踩到曲凌哪里,他又闷哼了好几声。
“圆圆,我上衣口袋里有手机,你掏出来可以照明,看看我们现在在哪里。”
“好。”我坐下在身子伸上往曲凌上身的方向摸去。
摸啊摸,摸啊摸,上摸下摸,左摸右摸,也没摸到曲凌说的手机。
“院长,你确定你把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了?”
曲凌不知道怎么了,不说话,光躺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是不是放在裤子口袋里了啊?”我一边问一边伸手往下面摸去。
“圆圆住手!”曲凌原本动也不能动的样子,这会儿却用很大的力气抓了我的手。
“怎么了?我在找手机啊!”我莫名其妙地推开他,继续往下摸。
“你……你这傻姑娘!”曲凌突然用了全身力气翻过身来抱住我,把我压在身下。
我冷不丁被他这样抱着倒了下来,心里一慌,脸上就烫起来。
“院……院长……你怎么啦?”我期期艾艾地问。
“别动。”曲凌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冰凉的脸贴在我滚烫的颊边,让我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见物体的轮廓,我才发现,我和曲凌被关在了曾关着方洛的那间地下室里。
曲凌仍然抱着我,呼吸慢慢变的轻缓,我不敢动,只是伸手轻轻摸到他脑侧,还好,伤口表面凝成一片痂,血已经止了。
“院长……是不是很痛?”我轻轻在他耳边问。
“嗯。”曲凌闷闷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在我耳边低低问:“圆圆,为什么一个人来找我?”
“我担心你啊!”我搂着他的脖子,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腊梅清香混着血的味道,真实的让人心痛。
“那天,我让你伤心了吧……”曲凌的手指轻划过我的耳廓,指头凝住的温柔触感分明。
我这时忆起那天他对我说人分手时的心碎,眼泪还是忍不住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你怎么能对我说分手呢?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对我说这句话,唯独你不能!”
“对不起,”曲凌感觉到从我脸上落下的泪,将我抱的更紧,“我那时只想着不能拖累你,不能让你卷进来。圆圆,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我好不容易能得到你,却要生生把你推开,我的心,比放在油锅里煎还要难熬。”
我呜呜地哭着,心里又是快乐又是伤感。
“圆圆,你还要我吗?”曲凌冰冷的手指抚住我的脸,轻轻擦去滚烫的泪,“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前程似锦也好,灰飞烟灭也罢,你都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在暗光里含着泪点头。
爱一个人,前程似锦也好,灰飞烟灭也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他,就算知道前面是一团熊熊火焰,只要是牵着他的手,我也会毫不迟疑地跳进去。
“曲哥哥,”我哽咽着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这是不是当年我在黄山上说过的原话?”
曲凌身子轻轻一颤,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终于记得了,我想你一定忘了,你小时候的戏言,怎能当真。”
“怎能不当真,我苏圆圆说的话,向来说到做到。”我撅着嘴,在他耳边说:“如果我们不曾重逢,如果我们就这么在茫茫人海里错过了,那这些话或许就真的被遗忘。可命运不是又把我们绕在一起了吗?曲哥哥,我现在长大了,你是不是一直等着我?”
曲凌没有答话,慢慢侧过头,我只觉得微微嘟起的唇上一热,曲凌已经深深吻了上来。
上一次的吻是那么被动而无奈,这一次,我们含着泪,隔着十一年前的誓言,深深吻在了一起。
黑暗中只听到两个人心脏猛烈地跳动声。
浮世喧华里,我曾远离他,黑暗危险中我却不顾一切向他走近。
只因,我是真的只爱他的心。
他是不是曲院长不重要,他是不是前程暗淡家族破落的曲凌也不重要。
他是我的曲哥哥,永远是。
黄山北海云雾谷中的妙笔生花啊,或许正是你不能遗忘的誓言冥冥中把我们牵转。
我和曲凌两个可能真是累极,在一场极致滚烫与热烈的亲吻中,两人双双睡去。
一觉睡醒,门缝处已透进缕缕光亮。
曲凌的脸还和我贴在一起,先我以为他没醒,准备慢慢把两个人的头挪开些,谁知我略一动,他就睁开眼来,乌黑的眸子没有常日里凝聚不散的精光,蒙蒙地映着一层水气,竟是如孩童般纯稚。
“圆圆……”曲凌皱眉的动作牵动了脑侧的伤口,痛的他嘴角轻轻抽搐。
“别动!”我忙伸手护住他的伤口,“你伤的不轻,不能乱动的。”
曲凌勉强笑了笑,“不动,有你在我身边什么伤也不痛了。”
怎么可能不痛呢?我又不是止痛药。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心里却是抑不住的甜。
两人偎依着躺在那里都不想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觉得日头又要偏西,我肚子里的咕噜声,打破了这静静的美好。
“圆圆,你饿了?”
“呃……还好吧……也不是太饿……”我其实饿的能吃下一头牛,但这会儿就算我说饿也不会有东西吃,没必要再给曲凌徒增烦恼。
“呵呵,不饿肚子会响的像打雷?”曲凌轻揉了揉我的肚子。
“唉呀!好痒!”我咯咯笑着蜷成一团。
“圆圆,要是没人发现我们,我们一直被困在这里,你怕不怕?”曲凌突然问。
我止了笑,静静地看着他,“不怕,至少有你和我在一起。”
曲凌捧了我的脸,喃喃道:“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小圆脸都变尖了。都是我害的啊!”
“我愿意!我一直以来的愿望终于达成了,这不是很好吗?”
“不好。”曲凌心疼地捏着我的下巴说:“我喜欢你圆圆的样子,脸圆圆,眼睛圆圆,嘴巴圆圆,心事圆圆,快乐圆圆,那才是我心里的苏圆圆。”
“真的吗?”竟然还有人喜欢我胖的样子,我当然心花怒放。
“真的。以后我要把你养回去,变回我的圆圆。”
“院长……”我感动的又要流泪,“那你会给我吃红烧肉,还有大肉包对不对?”
我其实现在就想吃啊!
“想吃什么就给买什么。”曲凌慎重地对我许下了他的誓言,这个誓言,他要记一辈子。
“呵呵,好,要是出去了,我先买十个大肉包回来吃!”我一想到肉包子就口水长流。要说我苏圆圆爱吃,却爱的不上档次,小小一个肉包就可以满足我所有的心愿。
“以后我们老了,就开个包子店,每天蒸很多很多肉包,你可以随便吃,好不好?”
“真的啊!”我激动地几乎跳起来,“肉包子店啊!我的终极梦想!”
曲凌因为失血,虽然脸色苍白,却笑的快乐灿烂。
“就叫圆圆包子铺好不好?我们在包子铺里养两个小狗,像喜子那样可爱的,每天都可以表演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曲凌似乎已经沉浸在那个包子铺的遐想里。
我咽着口水,望着冰冷的天花板说:“如果我们出的去的话……”
曲凌把我的头慢慢拥入怀中,叹息着说:“放心吧,就算去了黄泉,喝了孟婆汤,我也不会忘记我还欠你一间包子铺。”
“院长……”贴在他心脏跳动的地方,我心中一片平静温和,如果世界真的就在这间小屋里终结,我也是幸福的。
幸福呵,只要得到一瞬间,便已是永恒。
我俩紧紧抱在一起,用身体的温度温暖着彼此,绝望而又甜蜜的等待着黑夜的再次降临。
昏沉中又要睡去时,门突然呯地被撞开,熟悉的人声在门口响起。
“苏圆圆!”
我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瞪着门口的人叫道:“苏天天?”
吾家有弟初长成
苏天天与我同年,我出生在五月十三,与释加牟尼同生日,苏天天生于八月一日建军节。
就是这短短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差距,让他不得不叫我一声三姐。
为此,我爸得意了好一阵儿,终于他也在一件事上压倒了我三伯,他比三伯早做了两个半月的爸爸。
据说,我一生下来就白胖圆润,人见人爱。而苏天天一生下来,又黑又皱,下巴上还有一块红红的印子。三伯去婴儿室只看了他一眼,掉头就走,回来就跟我奶奶说了两个字:“真丑!” 就为这,我三妈在月子里气哭了好几场。
我妈身子单薄,本来奶水就不足,再碰到我这个一生下来就只知道拼命吃的大胃王,不管我奶奶给她炖多下奶的东西,奶水还是不够我吃。吃不饱我就哇哇哭,哭的家里人心都揪成一团。奶奶给我喂奶粉和小米汤,我嘟着嘴死活不接受。最后没办法,老爸抱着我跑到三伯家去讨奶水喝。
三妈和三伯看我哭的那惨样,心疼的不行,三妈先还担心我不肯吃她的奶,谁知刚把我抱到怀里,我的小胖手就牢牢趴在她的胸口,张着嘴到处找□。三妈被我那急吼吼的样子逗乐了,把苏天天放到一边,专心给我喂奶。
我吃完左边吃右边,等我终于吃饱心满意足地睡了,苏天天在一边饿的哇哇大哭。三妈急忙把天天抱起来喂,苏天天很努力地吸啊吸,吸了半天,他又撇着嘴大哭。奶都被我吃光了,他只能吃西北风。
大约我和苏天天就是在那时候结下的仇,因为我抢了他的奶喝。
在后来成长的岁月里,我与苏天天总是针锋相对,见面就打。他是男孩子,只比我小两个半月,我哪里打的过他。有次哭哭啼啼去找我爸,我爸就把我带到体育学校的拳击班,请老师给我上了两节拳击课。再见面时,苏天天还来不及出手,就被我一个漂亮的左勾拳给击倒在地。那年我和苏天天六岁。 人的思维真的很奇特,这么多的回忆,却可以在同一个瞬间一齐涌上心头。
门被打开的刹那,看见苏天天的刹那,我眼中涌出泪来。
“苏圆圆!”苏天天站在门口长长的身影迎光映入,他脸上的焦急,我从未见过。
“苏天天!”我瞪着眼睛看他,泪珠子趴趴地掉在地上。
苏天天见我无恙,神色缓和了许多。几步冲进来,发现我和曲凌还抱在一起,脸上登时又变了色,一把抓住曲凌的衣领吼道:“你把圆圆怎么了?”
曲凌身上有伤,被他这么大力地晃来晃去,脸色更白了。我急忙拍天天的手说:“笨蛋,他能把我怎么啊!他为了救我头都被人家砸烂了!”
天天这才发现曲凌脑侧的血迹和伤痕,悻悻地松开手说:“是吗……对不起啊!”
曲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是我不好,害圆圆被关在这里。”
“没有,明明是我自己莽撞!”我扯着曲凌急急为他分辩,生怕苏天天又对他吼。
正说着,门外又进来几个人,方老爷子,方其明还有谢安玄,三人望着被天天冲坏的门惊叹道:“好厉害的蛮力!”
苏天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刚才是找圆圆找的急疯了……”
“好了,大家快把圆圆和曲凌抬出去,两个都得马上送医院,看这地上血流的!”方老爷子指挥道。
苏天天一把将我从地上抱起,方其明和谢安玄则去抬曲凌。
“你们慢点抬他啊,他头上有伤!”我生怕方其明毛手毛脚地把曲凌弄痛,连连叮嘱。
“我没事,圆圆放心。”曲凌费用地配合着挪动身子,眼神却一直看着我。他头上血迹斑斑,看起来触目惊心,脸上却还挂着笑。
苏天天抱着我大步走了出去,害我都看不到曲凌。我恼地在他脸上轻拍了一掌道:“走这么快干什么?慢点儿!”
苏天天从鼻子里闷哼一声,说:“你知不知道家里人为了你有多着急?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都快疯了?”
苏天天两条乌黑的长眉拧在一起,脸上的表情是少见的严肃。忽然之间,我意识到,我弟弟长大了,他已是一个可以双手轻松将我抱起,可以用自己的肩膀保护家人的男子汉。
心底里忽然有一股暖暖的温柔流了出来,我轻轻拍了拍天天的脸问:“天天,你怎么会到北京来找我的呢?”
“你到了北京之后就一点消息没有,打你手机也打不通,奶奶她们急的饭都吃不下,四叔已经打算请假到北京来找你,我正好放假回家,知道你到北京后失了消息,当天晚上就买了火车票追来。”
“那你已经来了好几天了?”
“恩。”
“那你这个笨蛋怎么现在才找到我?”
“我拷!北京城这么大,我找你一个小小的苏圆圆容易吗?要不是我聪明想到去问曲家曲凌可能会去的地方,你现在还小黑屋里关着呢!”
天天瞪着眼睛看我,我笑嘻嘻伸手去抠他的丹凤眼,说:“小样!还敢自夸聪明!看你眼睛瞪的,你来救你姐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天天一步跨进客厅,把我往沙发上一扔,翻了个白眼说:“我怎么就摊上你们三个活宝姐姐啊!倒霉!”
虽然苏天天一个劲冲我翻白眼,但我知道,他还是很在乎我们这三个活宝姐姐的。
天天,你是个好孩子,姐姐们也很爱你。
**** 我和曲凌在医院住了三天,检查结果是曲凌有轻微脑震荡,我毫发无伤。
我问方老爷子那天之后的事,方老爷子吱吱唔唔说不清楚,我又去问方其明,方其明直接一棒子把我打回头,说:“有你这么管闲事的小保姆吗?好好躺在床上养着吧!”
最后去问苏天天,苏天天掏出一张火车票来对我说:“这是明晚的火车票,你先回H市去。这里交给我,曲凌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代表苏家来帮他的。”
“我不要!”我气的呱呱乱叫,“凭什么把我赶走啊?我要留下来!”
“圆圆乖,你先回去,”曲凌也来劝我,“这事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你回去乖乖等着我们,年前我们一定回来。”
“我不要啦!”
尽管我又哭又闹还大吵大叫,第二天晚上还是被方其明和苏天天押上了南归的火车。
走前,曲凌只对我说了四个字,圆圆等我。
我当然会等。
曲哥哥,我们已等待了多少岁月,只为了这一次的重逢。
我会等你回来,从此再不分开。
火车开动时,我扒在玻璃上用力对苏天天吼道:“天天,好好照顾曲凌!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天天站在月台暖黄色的灯火下,对我挥了挥手,长长的身影挺拔如白杨。
我很没出息地又流泪了。
吾家有弟初长成,回眸一瞥玉树生。
等待这样一件事,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又清醒地去认识着。
我每天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祈祷曲凌和天天今天会回来。
等待易行,思念难熬。
唉,没想到没心没肺的苏圆圆也会有为情所困,为情所思的一天。
我想曲凌,想的缠绵悱恻,彻夜难眠。
从最初相见开始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幕片断,我都在黑暗中逐一细细回味。
实在想的厉害了,我便借着陪爷爷去看曲八的名义跑到曲家去翻照片。
这天奶奶准备了一些年货让我送去曲家,我把年货捆在小电驴的后座上,戴上耳捂子就直往曲家冲去。
曲八爷爷早已出院,只是大病初愈,身体不如秋天时那般硬朗,常常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就昏沉睡去。爷爷常去看他,为他读书读报,对其之细致耐心,是苏家一众人等从未享受过的。
逐光老师今年教高三毕业班,工作本就忙的不行,家里又出了事,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人都瘦了一大圈。林阿姨度过了最初的惊慌之后,很快平静下来。我很佩服她的心态,她还是常常微笑,常常拉着我的手让我吃这吃那。知道我去北京找曲凌的事之后,她待我更加不同,真正比亲女儿也不差分毫。她说,他儿子的眼光,从来就不会错,哪怕给他的是一汪沙砾,他也能把那沙砾里唯一的珍珠给找出来。
呵呵,难道说我就是那个珍珠吗?
帮林阿姨把年货整理好之后,两人沏了壶红茶坐炉边烤火。东扯西扯又扯到了爱情这个话题。
“林阿姨,你怎么会嫁给曲叔叔的啊?”我呵呵笑着八卦地问道。
“唉,别提了~~这事儿说起来……”林阿姨脸上泛了层淡淡的红光,眼角扬着笑,吞吞吐吐反倒更勾起了我八卦的欲望。
“说嘛!说嘛!”我扯着她的袖子央道,“曲叔叔年轻时什么样?和曲凌像不?”
“嗯,你曲叔叔年轻时候可帅了,不比小凌差。”
“真的啊!那是曲叔叔追你的吗?”我两只眼睛红心直闪。
“其实……唉,说来话长!”林阿姨又叹了口气。
我忙给她倒了杯茶,做好细细倾听的架势。
林阿姨叫抿了口红茶,缓缓道来,“我和你曲叔叔是大学同学,要说平时我们俩也没什么交集,他是学生会长,学校的风云人物,我这样平凡的小女生,最多在专栏里仰望他一下罢了,从来也没想过和他还能擦出什么故事来。”
“后来呢?”我追问着。
“后来,大学毕业前系里组织了一次旅行,我们要去黄山那一带玩一个星期。”
“哇!又是黄山!”我惊叹,黄山可真是座奇山,特别是对曲家。
“恩,就是黄山。我们在山上住,山上住宿条件一般,风景却是出奇的好。我住的那间房,不用出门,只要临窗就能看见极美的风景。有天早上,我起迟了,同住的同学已经跟着别人出去玩,我索性懒在床上不起,找了块木板架在床上,对着窗描画起风景来。我正画的出神,房门不知怎么突然开了,你曲叔叔进了房,看到坐在床上的我,两人傻愣愣地对视了半天,我才惊叫着缩回被子里,他也连忙背过身去连连道歉。”
“咦?为什么要道歉啊?难道他走错房间了?”
“恩,他走错房间了。那个宾馆,同一把钥匙能打开所有客房的门。那天我同学走了之后也没反锁,所以他一开就进来了。而且……”林阿姨的脸映着炉火愈加嫣红,“而且我那时候年轻,睡觉都不穿衣服,那时他就这么闯了进来……”
“哦,那他不是把你看光光啦!”我嘿嘿笑着说。
“圆圆!”林阿姨微恼地回头瞪我,半晌又噗地笑开说:“没错,就是看光光了,所以这个从小受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熏陶长大的红苗苗就认定他得对我负责任。”
“哈哈!”我笑的捂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林阿姨,你可真是乌龙姻缘啊!”
林阿姨也笑,她托腮笑道:“是啊,从那以后,他就紧追着我不放,后来,我这个平凡的灰姑娘就嫁给了这个老红军家的小王子。”
“好浪漫哦……”我仰躺在沙发上叹息,正想再追问的仔细些,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
“有人来了?”我和林阿姨都有些惊讶地望向门外。
“我去开门。”我从沙发上跳下来。
“算了,还是我去。”林阿姨按了我,自己站起身去往门边走去。
门把吱吱转动,林阿姨正要开门的一刹那定定地站在了门内。
门开了,一脸倦容的曲市长站在门外。
“仲奕!”林阿姨失声叫道。
“玲玲,我回来了。”曲市长极度疲倦的脸上却满是软软的柔情,他伸开双臂,深深地拥住了林阿姨。
“仲奕!仲奕!”林阿姨也许是欢喜过了头,扑在曲市长怀里只知道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仲奕,仲奕,仲奕……这个名字,她在睡梦中一定含着泪叫了无数次。
曲凌,曲凌,曲凌……他一定就快要回来,我双手紧握在胸前,看着门口紧紧相拥的身影,心情突然激荡的不能言语。
曲哥哥,快回来,圆圆想你。
幸福直通车
在与曲凌重逢前,我二十三年的人生过的无风无浪,快乐肆意。
与曲凌重逢后,不过大半年的时间里,我犹如在起伏不断的波浪里沉浮,时而被抛上甜蜜的浪尖,时而被拍落在苦涩的谷底。
人生啊,原本就是这样的吧,不断在甜的浪尖与苦的谷底之间挣扎。
我心甘情愿。
就如同林阿姨与曲市长,我妈妈与苏老四。 痴懵的少年时代一去不复返,我握住了一样叫爱情的东西,这火热滚烫的爱情,让我的生命从此有了崭新的意义。
曲凌和苏天天回来那天,我大清早便站在火车站门口痴等。
等啊等,从黎明等到晌午,又从晌午等到黄昏,快等成望夫石的我恼羞成怒,一通电话打过去质问苏天天。苏天天被我吼了半天才长叹了口气说,圆圆你算错日子了,我们是今天的车票,明天到。
哦——我痴痴地握着电话呆在寒冷的火车站前。
明天,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挂了电话,我一路抹着眼泪往家走。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狼狈脱下小狗熊手套去拿手机。
“喂——”哭的太伤心了,我声音里都带着颤。
“圆圆?”
听着电话那端的声音,我屏了呼吸。
“圆圆,怎么了?说话好不好?”
我喉咙里像有一团裹了酸的球,越涨越大,等到那酸意涨的我再也忍受不住时,我抱着电话哇哇大哭。
人为什么会因为思念和期盼如此煎熬?比如我,如果不是那么思念电话那端的人,如果不是那么期盼今天可以看到他的笑脸,怎么会站在马路上捧着电话流这么多的眼泪?
我相信爱情了,真的。
爱情可以随意揉捏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眼泪。
*****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胡乱扒了两口早饭,抱着已经胖成小狗熊一样的苏喜子,我又来到了火车站。
大年三十的清晨,火车站前乱成一团,想进的进不去,想出的又出不来,我抱着小狗站在出站口前,站在茫茫人流中,有些慌乱。
曲凌他们的火车会不会因为春运而晚点?站台上这么多人,他们会不会看不见渺小的我?
“苏圆圆!”
“唉!”听见天天叫我的声音,一边答应着一边用急切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
涌动的人流中,曲凌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苏天天背着包跟在他身后,正大力地对我挥着手。
“这里!我在这里!”
我抱着苏喜子在人群中奋力跳动,心情从低谷突然被抛至浪尖,心花怒放。
曲凌和天天在人流中慢慢向我走近,我与曲凌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神中都包含了太多。
太多思念,太多牵挂,太多无法用言语去表达的情绪。
所有的情绪在曲凌最终将我搂入怀中时,全都化作一汪绵绵春水,软糯甜腻。
这甜慢慢渗到心底里去,让向来无忧亦无惧的我渐渐生出一种痛的觉醒。
我贪念这温暖胸怀里的心跳,贪念这紧拥着我双臂里的力度,贪念让我痛,让我忧,让我惧。
“圆圆……”曲凌叹息着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那么绵长的呼吸里,我能感觉到,他与我一样的情绪。
甜入骨髓,却又痛彻心扉。
这就是爱情。
****
我在曲家一直呆到下午四点,家里人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催我回去,我答应了马上就回去,脚下却磨磨蹭蹭没有离开的意思。林阿姨把炒好的十样菜装盆,我正要过去帮她,曲凌一把将我扯了过来。
“圆圆,回家去吧!”
“恩,还早呢,我再呆一会儿就走。”
“乖,今天是大年三十,家里人都等着你,别让他们着急。”曲凌摸了摸我的头发,眼神温柔,“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在自己家过年了,我送你回去。”
“哦……”我被他牵着手往门口走去,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那话里的意思,半落的夕阳下,脸上温热一片。
这个年对曲家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劫难之后的团圆,让人欢喜又心酸。曲家的人看起都很平静,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没有人去说那已经过去的劫难。或许,曲家人在岁月漫长的航程里,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风浪。
低头看与曲凌交握的手,我想,无论还要经历多少风浪,我都不会退缩,不会害怕,只为这交握的掌心中互相渗入的一缕温暖。
原本曲凌送我到家门口就要回去,正巧碰到抱着宝宝回来的苏真真和贺云聪,他们提前回来看爷爷奶奶,晚上得回贺家去吃饭。贺云聪劝曲凌一块进去坐一下,暖暖身子一会儿和他们一起走。曲凌正想婉拒,肉圆子咧嘴,向他伸着小胖手叫道:“抱抱!”
不得不佩服我家小肉圆的无敌魅力,就这么软绵绵一声“抱抱”,愣是哄的曲凌眉开眼笑,抱过她又亲又咬,贺云聪推着大家一起进了门。
家里人早就摆好茶水糕点,正围坐在桌前说笑。
“我当时就急了啊!”苏天天捧着茶杯,眉飞色舞地说着,“苏圆圆被关在里面,而且被关了一天一夜,我飞起一脚往门上用力一踹,呯——门开了……”
“然后呢?”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救姐英雄苏天天。
“然后?”苏天天扔了颗花生米在嘴里,坏坏一笑,“然后就看到儿童不宜的画面了~~”
噗——众人一齐喷茶,正好把苏天天灌溉个透。
“要死了苏天天!竟然敢在背后诬蔑我,乱说话!”我红着脸奔过去抓起沙发上的糖果抱枕往苏天天脸上砸去。
“啊~~苏圆圆你竟敢这么对救命恩人!”苏天天一边躲一边笑道:“我有说错吗?明明你和曲凌就是……”
“你还敢说!!”我冲上前扯住苏天天的衣领,把他扑倒在沙发上,一屁股坐在他身上用力压着,“我叫你乱说!乱说!非把你从一八四压成一四四不可!”
我这边和苏天天打的不可开交,那边爷爷从椅子上站起,很用力地咳嗽了一声,说:“圆圆天天不许闹,都过来,我有话要说。”
我悻悻地放过苏天天,坐到爷爷身边,低头听老人家训话。
“曲凌啊,你过来!”爷爷对曲凌招了招手。
“是。”曲凌低头看了看我,带着淡淡的笑容走到爷爷身边。
“曲凌,今天苏家的人都在这里,我要把所有的话都在大家面前说透了,你……不介意吧?”
“爷爷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您坐。”曲凌走到爷爷身边,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爷爷坐下后,握住曲凌还按在他胳膊上的手。凝了好一会儿,爷爷深吸了口气说:“曲凌,之前发生了许多事。你爷爷专断独横的配亲也好,后来你父亲的意外之灾也罢,现在,我要你撇开这些事,很纯粹地回答我,你对我家圆圆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想到爷爷竟然在一大家子人面前问这么直接的问题,我的脸蹭地就红了,急急挪到爷爷腿边,拉住他的手轻声说:“爷爷……你……你怎么问这个呀!”
爷爷也按住我的手,白长的寿眉微微扬起,用最温软的眼神看着我的脸说:“圆圆是我们苏家的宝,从小就跟在我和她奶奶身边长大,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她幸福。曲凌,和你比起来,我们圆圆太平凡,太简单,也太笨拙。所以……以前我总是不同意,我只想要圆圆嫁给一个平凡的人,得到最平凡的幸福。”
“爷爷……”我迎着爷爷的目光,眼中渐渐酸涩,泪光点点。
曲凌缓缓在爷爷身边蹲下身,与我比肩。他将被爷爷握住的手轻轻放在我被爷爷握住的手边,说:“爷爷你错了。和我比起来,圆圆更快乐,更善良,也更懂得生命的智慧。所以,真正想要高攀的人是我,我想要分享圆圆的快乐,分享她的幸福。圆圆所拥有的,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所以,爷爷,我想请你……”说到这里,曲凌的脸也微微红了。
“请我什么?”爷爷拧着眉毛看他,老花镜后的眼神闪动。
“请你把圆圆嫁给我。”曲凌顶着苏家人一道道炙热地目光,终于带着笑说了出来。
“噢耶!成功啦!”苏天天第一个从沙上跳起来。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大笑鼓掌,搞的我和曲凌两人趴在爷爷腿边窘迫不已。
我爸愣了半晌,突然爆发似地跳到我妈面前大笑着说:“圆圆妈!恭喜啊!终于可以把这个懒虫送出去祸害别人啦!”
我妈一直抿着嘴微笑,被我爸这话一刺激,嘴再也抿不住,哈哈大笑着拍了我爸的头说:“都是你这大懒虫养出来的小懒虫,这会儿还敢说这话!”
那个大年三十,是我永生不能忘记的除夕之夜。
那一夜,灯火长明,烟花不散,日月同聚,星光璀璨。
“今生孰舍孰求。
放不下无尽守侯,
脉脉此情
纵然天荒地老也不会回头。
单飞怎胜过长相守?
晓来霜林醉,处处离愁。
放不下天长地久,
哪怕沧海桑田依然等候。
单飞怎胜过长相守?”
河堤的烟花下有人在轻轻吟唱,腊梅香中,歌声随水雾在空气中轻轻摇晃。我和苏天天带着小肉圆在梅树下放烟花。
“哈哈!苏圆圆!你的手套又糊啦!”苏天天指着我的小熊手套笑的要打滚。
“哼!你的手套呢?”我不服气地去抠他的手。
“我早藏起来了!”
“我们换!换啦换啦!”我追着苏天天要抢他的手套。
“圆圆!”曲凌从远处的河堤上走来,一朵金色的烟花在他身后悄然绽开。
“曲凌!”我嘟着嘴扑向他,举着被烧出一个大洞来的小熊手套哭丧着脸说:“我的手套!我的手套烧糊了!”
“呵呵,没事。”曲凌捉住我的手捂在怀里笑道:“我帮你暖着。”
我淘气地把冰冷的手指放在他心口,低声问:“帮我暖一辈子吗?”
“恩。”
我把头也拱进曲凌怀里,偷偷地笑着。
半晌转身,发现苏天天牵着小肉圆呆呆地站在堤上,脖子上还挂着小肉圆的小白兔手套。
“天天!想什么呢?”我跑去过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苏天天挠头一笑,“只是忽然记起一些事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记起什么来了?”我追问。
苏天天仰望向夜空,“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河堤上,你烧破了手套,追着我打,最后扑到某个人的怀里。那时我们上初一了吗?好像那个人就是曲凌啊……”
我被苏天天说的仲征,又有烟花在夜空中绽开,那烟花却似已穿越了十多年的时空。
同一片星空下,到底可以发生多少美好?又到底会有多少兜兜转转的故事?
曲凌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牵着我的手,抱过小肉圆,指着站在腊梅树下正用发亮的烟火棒画着画的苏真真与贺云聪说:“你姐姐他们在画什么?好像很有趣!”
苏真真画的是蔷薇花,而贺云聪,如果我没猜错,他想要画的是一只瓢虫。
“晓来霜林醉,处处离愁。
放不下天长地久,
哪怕沧海桑田依然等候。
单飞怎胜过长相守?”
又有歌声传来,隐隐入耳,声声入心。
*****
结婚的时候,我真的瘦了,为了穿上美丽的婚纱,做曲凌最美丽的新娘,我拼了命地减肥。每次想吃肉包子时,我就去网上看别人的婚纱照。只要看到别人穿婚纱时的窈窕身材,心里那想吃东西的欲望就可以慢慢被压下去。
曲凌心疼的不行,他说我们不穿婚纱结婚,我们穿唐服。唐服知道吗?就是要那种胖胖的身材穿上才美!
“真的吗?”我瞪着乌溜溜的圆眼睛问曲凌,“真的是胖胖的穿上才好看?”
“当然,比如杨贵妃。”曲凌很肯定地回答,并给我递上一只热乎乎的肉包子。
“泥咩布找爽!!!”(你怎么不早说!)我狠狠地咬着肉包子,口齿不清地责怪他。
曲凌看着我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只是笑。
结果结完婚没多久,我之前好不容易减下去的几斤肉就又长回来了。
在婚后回娘家的某一天,我对全家人宣布,我减肥失败。
一直逼着我减肥的家里人竟然无动于衷,我正奇怪,三妈却举着一份新体检报告笑着说:“圆圆有脂肪肝没了!现在很健康哦!马上就可以要小宝宝!”
三妈……你最后那句话偷偷和我说就行了啦,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估计圆圆生出来的肯定是个小胖子!”老爸摸着下巴嘀咕。
老爸,就算生出个胖子来那也是你的遗传基因好不好!
***
关于我减肥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虽然我的减肥是失败的,不过,我却得到了一个愿意为我开包子店的人。
以后的故事,还会有很多,也许会是苏圆圆的幸福生活,也有可能是苏圆圆开店记。嘿嘿,总之,这些都是以后的故事。
现在,我们不得不说再见。
亲爱的同学们,感谢你们陪圆圆走完这漫漫一程。我要和曲哥哥一起去过幸福的生活了,你们也会幸福。
我们约定好的,一定会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