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诺言:王子与玫瑰

(2008-12-28 12:42:27) 下一个

  第一章
  聂笑笑家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本吊着大红福字的厚厚黄历,已经被撕了一小半,属于今天的这张也在下午被提前撕去了。她家里现在欢天喜地的过的是明天的日子——阳历六月八日,农历五月初六,宜嫁娶、开市、动土,忌理发、破屋。
  早些日子笑笑的妈妈张艳红对女儿说:“那天是今年里最好的日子了,阴历、阳历都是双数,天气又不会太热,还逢上星期六,你们这次回来反正也是办手续的,不如连着酒一起摆了——如果再等就要到下半年,就那天吧。”
  聂笑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张艳红只装作没看见她的神色,满意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为了选一个好日子,张艳红已经翻了好几天的黄历,其实笑笑的父亲聂建国是军人,她一直随军,按理说不应该信这些,不过或许是转业回地方太久,她的思想已经被封建迷信腐蚀得差不多,再加上笑笑也实在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所以该信的禁忌还是多信点好。
  婚礼头一天的晚上,聂家挤满了来祝贺的同事朋友,张艳红用一种扬眉吐气地口吻跟大家讲话:“对,笑笑的老公就是在那个什么LF集团工作……什么职位?”她想了想觉得不太确定,于是扬声问里屋的笑笑:“笑笑,以墨在公司里什么职位啊?”
  笑笑毫不犹豫地隔着门回答:“职员!”
  职员啊,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职员……但大家还是露出羡慕神色:“LF是跨国公司啊,就是开航空公司的那个吧?能在那里做个普通职员也不错了,据说连前台接电话的小姐都要本科以上学历、长相漂亮还要精通外语才能进去。”
  张艳红连忙说:“那肯定不是普通职员,一直是在美国总部那边的,这次为了和笑笑的婚事才回来。”
  “诶,对了,我看报纸上说,LF的总裁这次也带着未婚妻从美国回来了,而且好像也姓林呢……叫什么来着……反正是个外国名字。老张,你家女婿不会是LF的总裁吧?下次咱们坐飞机,能不能找你家笑笑拿免费机票啊?”
  马上有人取笑她:“人家LF是国际航空公司好不好?你大不了就在国内坐坐飞机,还能飞出中国领土啊?还想免费呢,笑笑老公顶多也就是给个折扣,你以为人家真是总裁啊。”
  张艳红看对方有几分玩笑口吻,心中不太舒服:“LF总裁又怎么了?我女婿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今年才二十五岁,以后前途无量,才不会比什么总裁差!”她一字一句地加重语气:“这次他可是送了一套新房子做聘礼,就在江边、顶楼,二百个平方,还带着装修,如果不是时间赶,我们就搬进去了,也用不着在这边旧房子里接亲。哎,真没想到,我老来老去还能享到女儿的福。”
  虽然明知道这是显而易见的炫耀,但是被这话一堵,在场的女人们还真是无话可说。现在的房子什么价?何况还是带装修的江景房,人家就这么轻易当聘礼送了出来,简直像送块猪肉似的。
  张艳红看着太太团们一个个悻悻的神情,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心里就别提有多爽了,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嘴脸不好看,可是这几年聂家实在太倒霉,她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在院里抬不起头来做人的苦楚实在是受够了。
  想当年,张艳红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那时候,有正式工作又漂亮的城里女孩多金贵啊,可是她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一下子就相准了笑笑的爸爸聂建国,还义无反顾地随了军。再娇美的容貌和温柔的性格也架不住漠北如刀剑般滚滚的黄沙,更别提还生了三个孩子,还有个一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公,官怎么升也升不上去,三十年的流水冲击能让尖锐的石头变成圆润的沙粒,三十年岁月的磨难自然也能把曾经静若处子的张艳红变成了现在这个势利市侩的张艳红。
  她不是不倒霉的,先是跟着丈夫在新疆呆了十几年,转业回来两个人一起分配到农科院,聂建国做了院里的保卫科干部,她到下属分公司做了个出纳。前几年单位效益不好,她被迫下了岗,没想到厄运连连,不久大儿子也跟着下岗,二女儿离婚,还被逼回了娘家。唯一能指望的漂亮小女儿笑笑先是跟大学男朋友吹了,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接到女儿的电话,说是又交了男朋友,要跟他一起出国。她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出国好啊,多少人求着盼着能出国呢,能把女儿带出国的男朋友自然比前一个傻乎乎的小子强,她开开心心地把女儿送走,然后便等着好消息从大洋彼岸传过来,谁知笑笑就像这一走就是四年,简直像断了线的风筝,让她无从掌握。她开始直犯嘀咕,担心一副总是不开窍样子的女儿给人家甩了,前不久好容易接到笑笑的电话说要回来结婚,她才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到了家,女儿忽然又把脸沉下来说不结了。世界总是在翻天覆地的变,一种无力的挫败感让张艳红觉得简直要崩溃,她当然不能由着笑笑胡闹,你说结就结你说不结就不结,那还要我这个妈干吗?
  她正想着,耳边忽然听到人说:“对了,老张,我有个朋友在警察局,说是LF公司前阵子有人被绑架,还是公司里什么头头的未婚妻,刚从美国回来,不是你家笑笑吧?”
  张艳红顿时把脸沉了下去:“我教的女儿,行得正坐得直,从不做亏心事,谁会绑架她?你们不要瞎说!”
  面对强势强悍的张艳红,面对只能听奉承话不能听半句逆耳话的张艳红,大家觉得无趣得很,坐了一会便纷纷起身告辞。
  笑笑听到客厅传来送客的声音,连忙把耳朵贴到卧室的木板门上,仔细倾听他们是否已经真的散会,终于没听到声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女儿的心思哪个做母亲的会不知道,张艳红隔着门说:“笑笑,你给我出来!”
  笑笑叹了口气,揉揉头发,推门走了出去。
  结果母亲竟然用商量口气跟她讲话:“我左想右想,今晚还是把你姐姐叫回来陪你比较好。”
  “为什么?我们这的规矩不都是伴娘陪新娘过婚前夜么?我已经叫了婉怡了。”
  “明天以墨过来,按风俗是要给开门红包的,他如果问要多少,我们照例要说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以墨出手大方,如果他真给了这么多,岂不是都便宜了那个何婉怡?”
  笑笑不耐烦地说:“哪个人跑来接新娘,会带那么多现金?十万块包一起,有两片砖那么厚,他难道拿来打架?”她心里憋着一句话没说,你以为他真的就只是林以墨?他是Chris林,整个LF都是他的,要给钱也是他身旁的人给,而且还是开支票,他才不会管呢。
  “我是怕万一啊……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哪里知道我们这边的风俗——他是外国人吧?”
  “美籍华裔,有四分之一葡萄牙血统,不过已经不明显了。”
  张艳红直点头:“我就说那孩子好看,比电视里那些选秀的明星好看多了。”她拉着女儿的手坐下来:“笑笑,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好多做女人的道理也没来得及教你,以墨比你年纪小,你做了人家老婆,要让着别人,吵架归吵架,过日子归过日子……”
  笑笑刚要开口辩驳,就被敲门声打断,很斯文的敲法,只敲了两下,笃笃两声,略微停顿一下,又轻轻敲两下。
  张艳红有些纳闷:“你不是说婉怡要十点以后才能来?怎么这么早?”
  她起身打开门,哎呀一声:“是以墨啊。”
  笑笑马上抬头望过去,门外站着的正是清瘦高挑的林以墨,走道上没有灯,客厅里的光亮撒了出去投射到他身上,但还是有一半的身影隐藏在黑暗里,在这样半明半寐地光线下,他的眼神也是明明灭灭,越发显得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寂寞。
  就像她第一次看见他时,忍不住就想,这么年轻秀美的孩子,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都夺不走他的光辉,可是他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深重的寂寞呢?
  把林以墨当成寂寞又充满心事的漂亮孩子,是聂笑笑这辈子犯的第一大错!
  门外的林以墨轻轻叫了一声阿姨,张艳红连忙热情地招呼着他进了屋,又转身心花怒放地忙着端茶递水。
  她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笑眯眯地说:“以墨啊,从明天开始你可就不能叫我阿姨了,该改个称呼了。”
  张艳红看着清俊贵气的林以墨,当真是岳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有这样的女婿是多么风光的事啊,她兴奋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幸福,拉着他的手也不肯放下来。她是在大院里工作生活的人,虽然因为环境的缘故变得有些爱财,但其实性格直爽,也不太会察言观色,所以没注意到心爱准女婿的动作——以墨不露痕迹地把身子往后微微一缩,好像是有些累了似的往沙发上靠了靠,手也借势挣脱开来。
  听到张艳红招呼以墨的声音,笑笑的父亲聂建国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头先客厅里热闹得开了锅也始终没有露面。该女人唱主角时就应该把舞台交给女人,他一直这么想,也一直这么坚定地做着,不过他给的舞台太辽阔,以致有些时候会让人忘记这个家里还应该有一个挑大梁的男主角。
  他出来的时候,手里还夹着根烟,刚打了个招呼,张艳红便声色俱厉道:“你要抽烟在卧室里悄悄抽就好了,出来还抽什么?以墨的气管不好,你不知道么?”
  聂建国哦了一声,讪讪地将手里的烟头在烟缸里掐灭,因为在女儿女婿面前受到斥责,多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动作也不如平日那样麻利熟练,未燃尽的细细烟氤马上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林以墨的表情是千年不变的面若止水,张艳红是喜不自禁地笑逐颜开,聂建国则不置可否,笑笑夹在他们三个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聪明地对以墨说:“你来是不是找我有事?我们进来说吧。”
  张艳红看了女儿一眼,破天荒地变得很识趣,竟然没有要求跟进去。
  以墨跟着笑笑进了她那间小小的卧室,他上次来的时候只呆在客厅,这个小天地还从没进来过,因此显得很好奇,到处东瞧细看,末了问道:“这就是你的房间?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呢。”
  他的声音也和他人一样,温柔清润,既轻且清,室内橘黄色柔和的灯光印在像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睛里,竟然变成了一种诡异到极致的艳丽。
  不过笑笑对这种美丽显然已经有了免疫力,她不在意地说:“也没住多久,我大学前几年是在婉怡姑姑家借住的,后来爸爸妈妈转业回来才跟过来,现在是姐姐在住……你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了?”
  以墨眨了眨眼睛:“睡不着……Cindy交代我要早点睡,不然明天会没精神,可是你不在旁边怎么也睡不着——不喜欢你离我太远。”
  笑笑说:“哪里远了?开车就十多分钟而已,再说明天一早就见面了……”
  以墨转到床边坐下来,显出不理解的神色:“为什么今晚你要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不能明天一起出发?”
  笑笑耐心解释道:“这是中国的风俗,虽然很古老,但一直流传下来。你明天过来接我,叫做接亲,就是把女儿从娘家接到夫家的意思,这样是对女方重视的表现。”
  以墨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认得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极少笑的年轻人,但听到这话他忍不住把唇角弯起来:“这风俗多奇怪,我们在一起都四年了,朝夕相处,根本就和夫妻一样,又来接一次……好奇怪啊……”
  笑笑见他坐在床边上,一双眼睛带着疑惑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像是个不能理解课本知识的孩子,忍不住也笑了,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你从小在国外长大,有些东西不理解不喜欢也是正常的。”
  以墨想了想:“那你喜欢么?你喜欢我就喜欢。”
  “我也不见得喜欢,结婚本来是两个人自己的事,非要弄那么多周折,跟演戏似的,但既然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思想做什么做什么,”
  “为什么不行?”以墨显得更加不解,非常干脆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让这世界上任何东西成为你的阻力!”
  笑笑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可能因为这种话挺多了的缘故,她对他的表白明显不以为意:“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在不违背你意愿的前提下,对么?”
  以墨回身圈住她的腰,把头搁到她肩膀上:“我做的都是为我们好的事。”
  她轻轻挣扎一下,他却箍住她不放,像一个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偶:“还在生的我气?”
  “没有。”
  “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小事跟我闹别扭,那些人那些事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用低到近乎呢喃的口气认真地在她耳边说:“每次和你吵架,我都觉得好难受,胸口喘不过气来,像要死掉一样……笑笑,如果你有天离开我,我一定会死。”
  虽然是炎炎夏日,他依偎着笑笑的身体依然清凉无比,但是喷薄到她颈边的气息却炙热得像烧红的烙铁,冷与热,冰与火,笑笑觉得自己像是在地域里煎熬。过了一会,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抚摸他的面颊,眼色闪过一丝像宝石般的光亮,慢慢说道:“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以墨开心起来:“你这么乖……那好,我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
  他松开她,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昨天晚上我已经让Cindy给市里的心脏病儿童基金会捐了一笔款子,用的是你的名字。”
  笑笑却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她瞧了那张纸一眼,淡淡一笑:“是用聂笑笑的名义,还是LF集团Chris林未婚妻的名义呢?”
  以墨反问道:“这有区别么?不管是聂笑笑还是Chris林的未婚妻不都是你么?”
  笑笑静静地看着他,点点头,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梨:“嗯……不错,都是我……吃梨么?很清润的,对气管有好处。”
  以墨说:“好啊,你削给我。”
  笑笑一边削梨一边想,当然不一样!你永远都不懂这些,你的眼里只有自己,生活在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里,从不为他人着想,我才不要为你的LF做慈善事业的宣传,我要救的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你冷酷地拒绝了我,现在又来玩这种花招,我难道会受骗么?
  她削好了梨,递给他,他刚要伸手接,她忽然又一把拿过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以墨皱起眉头:“笑笑……”
  笑笑冲他吐吐舌头:“我试下甜不甜,你那么挑食,不好吃的东西肯定是不会吃的。”
  以墨哦了一声,把梨拿过来,慢慢吃起来。
  笑笑看着他斯文地一口口吃梨,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你不知道的中国风俗还有很多,分梨,分离,我要的就是与你分离!像你样的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了,也不会流一滴眼泪,至于你说如果没有了我就会死——你的谎言那样多,我是不会再相信了
  不过对着这个像蛇一样敏锐和冷漠的人,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能泄露出半分。
  林以墨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多好,再过几个钟头,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辈子都不分开。”
  他忽然一把拉过她,深深吻了下去,笑笑一怔,身体紧绷,嘴唇也紧紧抿了起来。以墨想也不想,一口咬了下去,笑笑被咬到唇瓣,吃痛张开嘴,就啊地一声功夫,一块清甜冰凉的梨肉已经塞到了她的嘴里。
  “这辈子永远也不分离。”他附到她耳边轻声说。
  以墨打算离开时与刚刚下班赶过来的何婉怡撞了个正着。
  三个人一起呆在小小的昏暗卧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缘故,空间突然显得拥挤而局促,气氛也变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还是以墨淡定地打破僵局,朝婉怡微微颌首道:“这么快又见面了,这次笑笑的事情真是要多谢你——如果前次我说了什么话让你觉得不愉快,还请见谅。”
  婉怡眼神有些闪烁:“保护市民这本来就是我们当警察的责任,更何况被绑架的人还是笑笑,你那天也是情急,就别再说原谅不原谅了之类的话了。对了,你身体没大碍了吧?”
  “没事了,你也知道气管有毛病就这样,发作的时候很吓人,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没区别。”以墨仔细打量一下还穿着制服的婉怡:“你穿上警服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胆子似乎大了,勇气也增加不少,真是可喜可贺。”
  笑笑在旁边插了句嘴:“我觉得婉怡穿警服好看——俏丽的女警花。”
  以墨微微笑了笑:“再好看,明天也还是不要穿吧,你不是在纽约给婉怡定了礼服么?”
  六月的天气明明已经让人感到燥热,但婉怡还是有些怕冷似的往笑笑身边靠了靠,仿佛想从好友身上汲取一些力量,面前这个看似文雅的年轻人不知怎的让她从心底里惧怕,她轻轻说道:“我知道,不会在你们婚礼上失礼的。”
  以墨看了她们一眼,伸手拉过笑笑,低头在她颊边轻轻一吻,略微有些长的几丝头发从额角搭下来,落在过分漂亮的脸上:“明天一早就能你穿婚纱的样子,真是迫不及待。”
  笑笑回吻一下他,把嘴唇停在他的耳垂上,忽然极轻的嗜咬一口:“再见,小墨。”
  林以墨哎哟了一声,扁扁嘴巴,显出几分委屈的神情:“咬人……”
  “只是——以牙还牙而已。”
  她送他出门再重新回来,看到婉怡正坐在床边发愣,于是伸手拍拍她:“回神了!”
  婉怡身子一颤,倒像是受了大惊吓:“他走了?”
  “嗯。”
  “笑笑……”婉怡犹疑半晌:“你真要嫁他?”
  “嗯!”笑笑把衣橱里的婚纱指给她看:“昨天才运到的,好不好看?”
  聂家的衣橱用的还是老式的双门红木柜子,空间狭窄,婚纱长长的雪纺的下摆落到了外面,大概是笑笑的妈妈怕弄脏,又特别在地上铺了一层报纸。
  婉怡走过去仔细瞧了瞧,由衷赞赏道:“真好看,像我们小时候看童话故事里白雪公主穿的那样,一定特别称你。”
  笑笑淡淡说道:“王子和灰姑娘,最完美的组合——我真是中六合彩了。”
  婉怡听她这么说,抚在象牙白婚纱的手指垂了下去,慢慢说道:“对不起。”
  “为什么?”
  “我明明知道你已经决定结婚了,还跟你说那些……”婉怡的声音一径轻下去:“会不会影响你的心情?”
  “不会啊,怎么会呢。其实说了也好,你不知道,我心里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有个大疑团解不开,困扰得很,现在好了,我可以安心的下决定了。”
  “你开心么?”
  笑笑满面春风地回答:“开心,当然开心,哪个做新娘的会不开心?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又过的什么日子,我要感谢他呢——林以墨,”她一字一句地迸出来:“多谢他,让我过得这么好。”
  “我感觉不对,也许这个时侯说这话不应该,可我真的感觉不对。”婉怡低头把下巴搁到屈起的膝盖上:“我们认得这么多年,你的笑,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为什么我看不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了,笑笑?以前那么困难的日子,父母不在身边,寄人篱下,没有钱买好衣服的时候,你都那么坚强开朗。现在你有了英俊多金又爱你至深的王子,为什么反而笑得不自在了?”
  笑笑慢慢敛起笑容,沉默一会:“因为我已经长大啦。婉怡,我现在已经慢慢明白原来人的情绪不能全部放在脸上。”她伴着她身边坐下:“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天在医院,场面太乱,我的心也乱,没反应过来,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
  “雷雷……”笑笑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字一句说道:“他还活着,我见到他了。”
  婉怡猛地抬起头,脸上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似乎听不懂她的话,过了一会突然猛地从蹦起来:“什,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死了,他们那一队上珠峰的人明明都死了!”
  “只找到两具尸体,其他的都定为了失踪,你学法律,应该知道失踪七年以上才能裁定为死亡。”
  婉怡身子筛糠似的抖起来,拿手捂住嘴,泪水瞬间便一串串滚落下来:“那他为什么不出来?这么多人为他担心,为他把歉疚的担子背在身上!他凭什么躲起来!”
  笑笑侧头望着她,眼里透出一股凄凉的悲伤:“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床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有他的联系方式,你可以拿走。”
  婉怡抖着手慢慢伸向抽屉,又像是触电般缩回来,她像是只被彻底伤害的小动物在绝境中被激发出最大的勇气,大声说道:“我才不要!我再也不要见到他!混蛋……他是个混蛋……我一直以为他死了……伤心内疚了四年,恨不得死的人是我……他怎么可以这样……”
  笑笑看着她无力地跌坐到一边,近乎怜悯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去给你倒杯水。”
  从厨房出来,笑笑路过父母的卧室,听到他们关着门低声交谈:“笑笑好像不是很愿意结这个婚。”是聂建国的声音。
  张艳红马上道:“为什么不愿意?当初是她自己跟着林以墨,可没人拿枪逼着她。”
  聂建国有些烦乱地说:“那时候笑笑才多大?二十二岁,她懂什么?以为一个人对她好,爱护她,那就是爱了,这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也许经过了解,她发现林以墨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张艳红怒道:“什么爱不爱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爱情?当年我要不是被什么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又怎么会到今天?你看看当时跟我一个班的张晓屏……”
  她停了停,又叹了口气:“算了,过去的事我就不说了,你以为我是图着林以墨的条件才让笑笑嫁他?你也不想想,笑笑今年二十六了,跟林以墨跟了四年,人尽皆知,如果我们由着她悔婚,她以后的路怎么走?老聂,我们毕竟是生活在中国,生活在这个封闭的院子里,你想我们和笑笑被人戳脊梁骨么?”
  “那也不能拿笑笑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啊!”
  “我拿她的幸福开玩笑!那你说说以墨有哪点不好?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他的人品、家世、长相哪点配不上笑笑?”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是感觉!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林以墨,那孩子的眼睛太深,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连我都看不透他!笑笑跟着他会吃亏的。”
  “你能看透什么?你能看透的话就不会现在还只是个保卫科科长了,隔壁的老黄和你一年退伍,人家是什么级别?”
  “你真是无理取闹!这可以混为一谈么?”
  笑笑端着水杯轻轻离开,这种话不听也罢,自己的事情必须自己解决,旁人,哪怕是父母也拿不了主意。
  她回到卧室,把杯子递给婉怡:“我倒了果汁,是你喜欢的苹果味,喝一点吧。”
  婉怡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亮晶晶地泪水依然停留在颊边,她下意识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又急不可待地哽咽着追问:“你真的没有骗我?”
  一个人在瞬间遇到不可接受的事实总会有这样的循环反应:质疑——震惊——愤怒——再次质疑。
  笑笑点点头:“是真的,当时我的反应完全跟你一样,我在纽约遇见他还以为见了鬼,失魂落魄地追着他跑了两条街。他现在已经回老家了,这几年一直在工作,去纽约是单位公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笑笑道:“你喝完,我慢慢告诉你。”她看着她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事情就和我们知道的那样差不多,他们遇到了山崩……不过他逃过了一劫,被尼泊尔当地的居民救了,搜救队找了一阵没找着,就放弃了。伤好以后,他悄悄回了国,也销了案,但是请学校和警方为他保密——因为他不想再见到以前生命中的人。”
  “包括你?”
  “包括我,包括你,和登山队所有人,他觉得没有颜面再见到我们。”
  “那你见到他……你们……”
  “我们什么也没有!”
  “不对!”婉怡一把抓住笑笑的手腕,凄声说道:“不应该是这样!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这是个误会,可现在知道了!你可以去找他,跟他重新在一起,笑笑,你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的幸福毁了!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把林以墨带进我们的生活!我把我们三个都给毁了!”
  “这跟你和小墨没有关系,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爱情,很矜贵,经不起误会。”笑笑慢慢把她紧攥的手腕褪下去:“更何况还不是误会。”
  她看着婉怡,眼里的神情更加复杂:“在纽约,他很清楚地告诉我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爱的到底是谁,我不喜欢这样,婉怡,我的爱情里不能容忍犹疑抉择,只能义无反顾。”
  婉怡神色迷惘:“他说他不知道?”
  “是的,他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我们两个哪个对他来说是爱情哪个是友情,为了逃避也为了抉择,所以才在雨季冒险登山,结果造成队员死伤惨重。除开对不起我们,他还对不起队员,现在是他在负担那两名死去队员父母的赡养,所以一直过得很清苦。”
  “你可以选择,婉怡,”笑笑轻声说道:“选择去他身边陪伴他,或者永远离开,包括你的心——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没忘记过他。”
  或许是事情的发展太过猛烈突然,婉怡觉得脑子里像是充满了浆糊般模糊不清,身子微微晃了晃:“我……也不清楚……”
  笑笑柔声道:“今天想不清就明天想,慢慢想,来日方长,睡吧睡吧。”
  婉怡哼了一声,她觉得头晕目眩,头顶上的灯光似乎也在摇晃:“嗯……”
  她连衣服也没脱便躺到了床上,过了一会忽然迷迷糊糊问道:“那你呢?你要求别人义无反顾,你做到了么?你爱林以墨么?”
  已经离开她身边,站在衣橱面前轻抚自己婚纱的笑笑半晌也不说话,良久之后终于回答:“不,我没有做到。以前我爱雷雷,可是对他的爱却经不起半点诱惑和误会;现在我爱林以墨,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让我爱上他,可是再爱他,我发现也不能为他失去自我,更不能赞同他的错误。想来想去,爱谁都不够深,或许我最爱的是自己。”
  她慢慢回过头,婉怡已经熟睡,橘黄色的灯光照到她的侧脸,清秀而宁静。
  笑笑轻轻叫了叫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凝视着她:“婉怡,今天只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这药会让你好好睡到明天早上,然后再慢慢清醒地做自己的选择——我也已经做好选择了……”
  她转身快步走到沙发边上,从后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行李箱,里面已经收拾好了几件简单衣物,然后轻轻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走出客厅,笑笑回身望了望,夜色漆黑,四周安静寂寥,父母也已经睡了。她忽然深深叹了口气,泪水沉静而汹涌地流淌出来,心里却没有任何片刻的迟疑,是!明天的婚礼将是个天大的笑话,父母将为她蒙羞,但是只有在这一刻才能逃出林以墨的掌控。
  她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四年前,因为爱,她跟随他远赴他乡;四年后,因为要逃离爱,她即将浪迹天涯。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足够远离他就好。
  楼下有一间新开的银行,取款机上一次可以提取现金两万,笑笑把钱包里的银行卡翻出来取了钱,又把钱包里的现金也掏了出来。
  一共两万四千三百块 ,她把钱塞进旅行包里,然后随手将钱包用力又干脆地扔进路边上的垃圾桶里。那里有她的证件、各类卡片,一切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现在都已经不需要了,在今晚踏出聂家大门以后,她就不再是聂笑笑,她要彻底离开,永远抛开Chirs林未婚妻的这个身份!
  聂笑笑,再见!

  第二章
  刚刚下了一场秋雨的星城美得令人心碎,天气骤然凉了几分,风也大了,但海水依然湛蓝,沙粒雪白细滑。
  笑笑一手举着棉花糖,一手拎着塑料袋,脚步轻快地踏进“七仙女”旅馆。
  早听说星城地下广场的衣服又便宜又好,果然是名不虚传,仿耐克的长袖t恤只要四十块一件,做得简直跟真的一样,竟然还被她砍到三十五,真是太划得来了。要是老板看在她努力工作的份上给她加工资就好了,下次可以过来买毛衣,或许还可以买一件好点的大衣,这样才能熬过北方海滨城市的寒冷冬季啊。
  她心情愉快地才进门,迎面便撞上一声大喝:“萧潇,你跑哪去了?到处找你不到,昨晚的旅客登记簿你放到哪里了?”
  笑笑警惕地退后一步,先把剩下的棉花糖一把塞进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早上出去的时候不是告诉你在左边第二个抽屉么?”
  赵维马上蹲下去翻找,过一会站起来悻悻地说:“平常不都放右边么?干吗放去左边?”
  “昨天那本已经写完了啊,这本是新登记的,当然要区别开。”笑笑慢腾腾地挨到青年男子身边,陪笑说道:“老板,我们也用点现代化的手段吧,买台电脑,接通网线,一切电子商务化管理。谁家现在登记还用笔啊?都落伍了。”
  赵维没好气地说:“用笔怎么了?这是中华五千年的文化积累,我没让你用毛笔已经很客气了。”
  笑笑擦了擦鼻子:“那是,中华文化,看咱们店名就知道了……七仙女……老板,你是不是有七个姐姐或者妹妹?”
  赵维回答:“没有,店名是我妈取的,她家里倒是有七个姊妹。”
  笑笑想象一下七个赵维妈妈站在面前的情景,不由惊叹道:“那真是太壮观了,七个美女站一排,赏心悦目……”
  赵维横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说:“你再说奉承话,我也不会加你工资的。”
  笑笑愁眉苦脸起来:“快活不下去了,会出人命的啦。”
  “1500一个月,包吃住,还想怎么样?”赵维怒道:“你打扫房间一点都不干净,没扣钱就不错了。手里那个袋子是什么?肯定又去买衣服了,发了钱就去买衣服,够花才怪,虚荣的女人!”
  笑笑说:“我就要买!从小穿旧衣服,五岁开始最大梦想就是新衣服,你不能这么残忍,连我这个此生唯一的爱好都剥夺吧?”
  赵维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谁会愿意娶你,又不会做家务,又爱买衣服,脾气还倔,做你老公一定被你气死。”
  笑笑对他的嘲讽一点都不以为意,自得意满地回答:“别小看我,有骑着白马的王子想娶我呢,他有白雪般的肤色和乌黑得像炭一样的眼睛,面容精致得毫无疵瑕,答应为我建造宫殿,有一间专门的粉红色大房子做我的更衣间,一面穿衣镜都价值1万美金——我不愿意嫁而已。”
  赵维斜她一眼:“那是,如果问那面镜子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它一定能够会回答是萧潇小姐对不对?”
  笑笑说:“那当然,敢不这么回答,我就一板砖砸了它!”
  “砸它之前先去把听涛阁打扫干净,客人刚刚退房了,萧公主。”
  笑笑呆了呆:“怎么又是我?今天我休息啊,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呢?”
  赵维尴尬地咳嗽一声:“她上午辞职了。”
  笑笑顿时怒了:“你给人家那么少工资,活又累,留得住人才怪!我才不干呢,你自己去清理,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已经整整一个月都没休息过了!”
  赵维得意洋洋地说:“我今天打扫松涛、海涛、洋涛,那姑娘走了,肯定是你打扫剩下三间了。”
  笑笑瞪了他一眼:“你那三间今天根本没客,打扫个鬼啊。”
  “那是我运气好。”
  笑笑无语了,憋了半晌终于说道:“我要去劳动局投诉你!”
  赵维哈哈一笑:“你去啊你去啊,你连暂住证都没有,去了一定被遣送回原籍,哈哈。”
  “黑店,黑心老板!”笑笑咬牙骂了一句,但是形式比她强,骂过之后也只能抡起袖子去小库房拿了吸尘器,悻悻上楼,身后赵维还在扯着嗓子叫:“喂,你不能这样说自己的老板啊,人要有感恩的心,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我收留了可怜的无助的你,不然你只能流落街头啦……”
  笑笑头也不回,嚷道:“我就是忘恩负义,你炒我鱿鱼好啦。”
  “七仙女”旅馆是一栋老式的木楼,上下两层,楼梯也是木质的,因为年代久远,楼梯扶手上的红色油漆已经变得斑驳,甚至上楼走重一点都能听到楼板咯吱直响。
  笑笑悻悻想:“不如把这里租给电影组拍鬼片好了,或许还能打个广告,黑心老板一定要笑死了。”
  楼道转弯的地方摆了一面大大的穿衣镜,她一抬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街边地摊上买的浅蓝色长袖t恤,秀眉朗目,面容清秀略带英气,曾经有专人打理到腰的曲卷长发如今剪得短短的,像个小男生。因为刚刚去库房的缘故,脸上不知道在哪里沾染到灰尘,眼睛却亮得像璀璨宝石。
  她几乎要认不出自己,不由微微迷惑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轻轻吐了一口气,展开一个微笑。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吧?当年,在与康雷、婉怡一起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下时,她也是这个样子,穿着廉价的街边牛仔装,笑容却像花儿一样灿烂。
  一万美金一面的镜子又怎么样?照出的是一张纤毫毕现却越来越不快乐的脸,这面镜子虽然陈旧,照人也有些走样,但那神采飞扬的神情却是真实的。
  人,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同时也要付出另一些。
  聂笑笑失去了一个爱她可以给她全世界的男人,却找回了曾经拥有的笑容和自由。
  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亏!
  “不过,还是要怂恿赵维换块镜子了,东市场五十块一面,要不我先搬回来再问他要钱?”她心想:“哈哈镜偶尔照一照的确怡人,可是天天照,那简直是照妖了。”
  现在的笑笑拥有着一种简单的幸福快乐,但其实她刚到星城的时候,心中凄凉又慌张,一颗心涨满了惶恐,像在空中飘荡的气球,没有实处可以着落。她心虚地发现,原来在茫茫人海中,要断绝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关系,是这样轻易的事情。
  这辈子她爱过两个男人,因为爱的时候都是真正在爱,所以一旦结束就像结束一段战争,过后的残局惨不忍睹,收拾的时候更是痛侧心扉。最初的日子里,林以墨的影子总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她想,他明明没死,怎么跟个鬼一样,白天黑夜都在面前晃荡。为了这种经常性瞬间失神,她不知被赵维骂了多少次。
  一直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她才慢慢使自己变得看似正常起来——起码在外表上看来正常了,这种转变除开自己努力的调整和工作、老板也有关系。
  星城是北部一个沿海城市,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每年的旅游旺季总是吸引大量游客前来观光。“七仙女”旅社是赵维从父母手中继承下来的,地理位置不错,面朝大海,两层楼的白色欧式木头房子,带一个披领的花园阁楼,上下一共有6个房间。
  笑笑第一次远远看到这栋可爱的建筑,就爱上它,当时“七仙女”门外正贴了张纸条招服务员,她想都不想就应征了——但是一个月后她开始后悔。这间旅馆连她在内只有两个服务员,另外那个由老板兼任,两个人分着一人打扫三个房间。赵维在她来后很民主地给她选择打扫哪三间,笑笑自作聪明地选择了三个单间,赵维一迭声地同意说,好啊好啊。笑笑想,多么好的老板啊,这样爱惜女员工,宁愿自己累点打扫套间,太绅士了。
  可是马上她发现完全不是那样,自己被人耍啦!七仙女设施老旧,这两年周边又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新开的酒店旅馆,所以生意非常萧条。来住店的客人大部分是经济适用型,一般都选择单间,套间根本乏人问津,也就是说实际上天天都是她在打扫,赵维就在旁边翘着二郎腿指手画脚。
  三个月后笑笑慢慢从原来的游魂状态下回过神来,终于忍无可忍闹起了革命,在她强烈抗议下终于与赵维达成协议,两人开始轮流打扫所有客房。
  虽然几乎天天抱怨天天跟赵维吵架,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喜欢这个地方和这个老板。赵维是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典型的北方男子,个子高大强壮,头发微卷,早上起来的时候顶着一头乱发像一头没睡醒的卷毛狮子。他虽然天天在笑笑面前咋咋呼呼地叫嚣自己是老板,但其实从来也没有什么老板样子。他和所有男人一样不爱洗衣服,看到笑笑用洗衣机就会腆着脸把自己的衣服拿过来让笑笑一起洗,不过他也会知恩图报,不会让笑笑白做——他做得一手好菜,笑笑伴着他享用了不少美食。
  笑笑时常想,如果要把人群大致分类,那么赵维和康雷肯定是一类人,他们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心里没有阴暗面,该笑就笑该哭就哭就负疚的时候就负疚。而林以墨是个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他无疑更加俊美,可是那张秀丽的脸上永远看不出喜乐哀怒,几乎让人觉得他是个缺少人类必备情绪的人,不过也正因为这种感情的缺失,所以他和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一样拥有一双天真澄澈的眼睛——可是当他周围的人被这双清澈眼睛迷惑时,也就掉下了一个讳莫如深的陷阱里。
  这天晚上笑笑安顿好手上的工作,走到楼上的花园小憩。
  花园里摆着白色的藤制小圆桌和椅子,秋夜的星空下,夜幕高远,星子亮得像情人的眼睛,赵维面朝大海悠闲地坐着,把手放在脑后,脚搁到茶几上。笑笑在他旁边坐下来,伸手拈了一块碟子里的鱿鱼丝,又开了罐厅装啤酒,大大喝一口,顿时觉得全身舒爽,毛细血管都舒展开来。
  她也学着赵维把脚搁到茶几上,瞟了一眼旁边:“老板?”
  “嗯?”赵维微微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晃着腿,一幅惬意的样子,显然心情不错。
  “我们买台电脑上网吧,自己做个网站,给七仙女做点广告。”
  “为什么?”
  “那样生意好点啊。”
  赵维笑了:“你不是老抱怨累么?客人多了不更累了?”
  “生意好的话可以加工资,然后请多一个人啊。”笑笑眼珠子转了转:“虽然这是你的私人房子不要房租,可是水电、杂费还有我的工资也是不小的开支,这么下去,我简直担心你开不出薪水给我。”
  “那就关门好了。”
  “哇,怎么可以这样?你对员工太不付责任了!”
  赵维拿过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继续将这间旅馆做下去好还是结束它更好。”
  “当然要做下去,它这么美!”
  “美么?”
  “嗯!现在这种有年头的欧式建筑已经越来越少了,你看爬在外墙上每一片常青藤叶子都是时间的证人,难道它不美么?而且这里还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赵维叹了口气:“可是在坚持一个理想的时候,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失去与得到的,让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
  笑笑听他这么说,大大的眼睛里染上一丝落寞,只好继续大口把啤酒喝下去,冰镇后过的啤酒味道没那么浓,却有一丝清凉的苦涩。
  “世上本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人在做选择时很痛苦,但是面临选择时的摇摆更痛苦。”
  赵维长长伸了个懒腰:“是啊。”
  十月的星城海边夜风已经很凉,笑笑看到他的胳膊露在外边,还包着纱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的手没事了吧?都是我不好,给你惹麻烦。”
  赵维不在意地说:“不管你的事,那流氓三更半夜把你叫去房里能有什么好事,幸亏你聪明叫我在外面守着,不然就惨了。”
  笑笑扁着嘴说:“可他是带客人来得最多的导游,我们最大的客源都没了。”
  “没了就没了,我这里不卖笑!”
  笑笑拿半空的啤酒罐敲他一下:“什么卖笑,难听死了!”
  赵维大笑一声,转头看着笑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啤酒喝得太快太急,笑笑的面颊有些微微发红,眼睛也闪亮起来:“喜欢啊,我以前的理想生活是跟着自己心爱的人走遍五湖四海,像波西米亚人一样看深山里彩色的蘑菇,海边雪白的贝壳,攀登最高最陡峭的山崖,然后写下日志寄给各类旅游杂志卖钱。猛烈的太阳洒在身上也会开心,因为不惧怕自己的皮肤变成棕色,晚上呢,就像现在这样,在海边的星空下喝酒聊天,这样连做的梦都是温柔濡湿的。”
  赵维瞪了她半晌:“下月开始,工资减500!”
  笑笑大吃一惊:“为什么?”
  “这年头有几个人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帮既然帮你实现了,你好意思拿那么多钱?”
  “呸,你又不是我爱的人!”
  赵维点点头:“嗯……真可惜,我们如果在一起一定是很好的一对,可惜我们都不是对方爱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有爱的人?”
  “我又不是傻子。”
  笑笑不服气:“那你女朋友呢?我来四个月了都没见过她,她把你甩了?”
  “萧小姐,请不要在别人伤口上撒盐!欢乐不能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上!”
  他沉默了一会,静静说道:“我和她是人生观不一样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很痛苦,更痛苦的是我们还相爱。”
  笑笑也沉默下去。
  “她希望我把这栋房子卖掉,去市区买房买车,剩下的钱做点投资,然后找份稳定的工作。可是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地呆在一个狭小的格子里,每天跟同事勾心斗角,消磨着自己的斗志理想尊严,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你的想法没错……但是她也没错,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好好经营这间旅馆呢?”
  “她说她不喜欢做伺候人的事,她喜欢别人伺候她!”赵维苦笑:“她们家是那种做小生意的,发了点财,对旁边的人首先讲的不是恩惠而是气焰。刚开始听到我有栋海边的房子还眼前一亮,后来发现其实没什么油水,马上就把脸色变了。”
  “也怪不得长辈,没有哪个做父母的希望子女受苦,我妈……也差不多。”
  赵维微微一笑,忽然道:“萧潇?”
  “呃?”
  “她走的那天对我说,如果哪天想通了就去找她,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能回头呢?只要她肯回头看看,就会发现我始终留在原地等她。她家里已经安排她跟一个有名的医生相亲了,你说她还会回来么?”
  笑笑想了想:“那要看她有多爱你,如果选择你,她要付出很多,而选择医生,她只要付出感情就行了。”
  赵维把空啤酒罐扔得老远:“妈的,说我不能给她后半生的保障,那生命也没有保障啊,父母不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么?”
  “女人的思维和男人怎么会相同?我不觉得她有错。”
  赵维看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发了会呆:“其实我也觉得她没有错……只要她快乐,就比什么都好。”
  他把身子整个靠到椅背上,仰头望天:“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
  笑笑一愣:“这是什么?”
  “《小王子》里面的一段话,那个童话很有些道理,有空去看看。”
  “故事里是不是有一朵玫瑰?”
  “对啊,娇气任性又别扭的玫瑰,小王子爱着她,可是有一天终于受不了离开了,但是不管他走得有多远,哪怕远到另一个星球,他依然惦记着她。因为不管玫瑰表面多么娇纵强悍,失去了王子,她就会凋零。”
  “后来呢?王子回去了么?”
  “或许吧……”
  夜晚的风拂到笑笑身上,像情人轻柔的抚摸,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低低的细语。
  笑笑想起那天晚上,以墨附到她耳边轻声而坚决地说:“如果你离开我,我一定会死掉。”
  他现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呢?应该已经回美国去了吧?——毕竟他那么忙。四个月了,一百二十天的时间,他们不在彼此身边,更或许从此永别,那个任性娇气又别扭的孩子一定在怨恨着自己的狠心,可是他不会知道即使隔着半个地球,在看到天上星星的时候,她也会想起他那双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一个星期以后,赵维终于在笑笑的死缠烂打下买回电脑开通了网络,虽然他嘴里一直碎碎念说这是一笔大开支划不来,笑笑应该尽人道主义精神分担一半,但是当毫不意外地看到笑笑兴奋得像一只鸟儿似的搬着电脑到处捣鼓,还是忍不住把悄悄把嘴角弯了起来。
  总是这么精神呢……
  赵维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笑笑时的情景,那还是在炎热的夏天,午后刚刚落了一场雨,他正无聊地坐在庭院里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待会能否见到彩虹。忽然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孩推开旅馆大门小跑进来,穿着式样简单的牛仔裤和白t恤,步子有些重,踩到泥浆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一头乌黑的长发湿答答地搭在背后,脸上满是雨水,虽然显得有些狼狈,却依然笑嘻嘻的:“老板,我要一个房间!要可以看见海的哦!”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面上的笑容,柔和灿烂而温暖,仿佛可以赶走天下最深沉的阴霾,赵维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情都跟着变得明亮起来,他回了她一个微笑,快乐地说:“没问题,我这里什么都不多,就是空房间多。”
  萧潇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常住下来,不知什么缘故,她似乎特别喜欢这座海滨城市,一直赖着不走,以致后来甚至成了“七仙女”的打工小妹,当然因为打工的缘故,她不能再住客房,而是搬进了狭窄的杂物间,可即算这样,她也没表现出太大的不满和不适,只是嘟囔着应该长一点薪水。
  萧潇无疑是个美女,美女走到哪里都有优势,所以这种嘟囔不会让赵维头大如斗,只会装作听不到,顾左右而言其它的和她开玩笑就轻轻一笔带过。如果停下手中的事情仔细打量,就会发现她的美并不是那种令人惊艳到极致的美丽精致,而是一种能令人感到温暖安全的美,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散发出光与热。
  可就算是这样温暖可爱的女孩子,相处的时日久了,赵维也忍不住会想,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呢?这个自称萧潇的女孩应该并不像外表那么简单吧?虽然她那双圆圆大大的眼睛明明显得单纯,经常对自己没大没小口无遮拦,更有甚者有时会说出天真懵懂的话语,让人觉得她简直像个不知任何人间疾苦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她却常常会在灿烂的笑容过后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淡淡的茫然落寞,那种神情得像是深远山谷里的皑皑冰雪,遥远脆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这样的表情本来不应该在她这个年纪和性格的女孩身上出现才对。
  赵维想不明白,但也没想过一定要去弄清楚,如果她愿意说,那么他会安静地洗耳恭听,如果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问。这年头,谁身上会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既然当事人不愿提及,就表示一定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何必去深究?就算她的身份证都是假的,那又怎么样,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直觉——她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种人,却绝不会是一个坏人。
  笑笑没有注意到远处凝望她的赵维,她在为了新到来的电脑雀跃的忙碌着,来到星海以后她几乎断绝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刻意地与世隔绝着,是存心也是故意。关于她在结婚前一晚逃跑的震撼举动到底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她心里发虚没底,不敢也不愿意去想,只能咬着牙关装作忘记。
  可是在设置好电脑网络的瞬间,她的手却像长在别人身上一样不听大脑控制地输入了LF集团的网址。人总是好奇的,笑笑的这种举动就像是初次做案的小偷,因为偷的是熟人家,所以在行窃过后,会忍不住悄悄潜回,看看主人对失窃表示出怎样态度。也许只是在人家的窗户底下偷偷看两眼,胃里就会有种被人强行塞下一个干馒头的不适感,但是有一种奇异不明的冲动让她觉得自己必须去了解,近乎自虐。
  LF集团的中文网页刚刚打开,首页上的粗体黑色标题赫然映入眼帘:关于近期对于本集团的不实报道郑重申明!笑笑心中一惊,迅速将鼠标点了下去,那段申明不长,由集团法务部与公关部联合署名,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严重谴责媒体对于集团以及集团董事长Chris林先生不负责任的报道,并表示对此造成的后果将予以法律上的追究。
  是什么样的不实报道让LF如临大敌?笑笑心中的不安和疑惑满溢胸中,她打开门户网站的金融版面,开始搜索近段时间关于LF的新闻。鼠标轻轻往下一点,消息呼啦一下显示出来,竟然密密排了整版,笑笑一条条看下去,心跟着一分分往下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全身抖得厉害,手肘也撑不住,啪一声将桌边上的茶杯撞落到地上。
  那轻脆的碎裂声,让正依在柜台边上懒洋洋地擦着杯子的赵维猛然把头抬起来,笑笑脚边是摔碎的杯子,刚刚泡好的红茶泼洒在地板上,显出一种暧昧不明的颜色,而她面色惨白地靠在凳子上,精神萎靡,似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了。”他担心地问道。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回答道:“那个混蛋……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那天晚上,他那张像瓷器一样精致的脸庞贴得那么近,用低到几乎是呢喃地语气伏到她的耳边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一定会死!”
  已经隔了这么久,却像发生在片刻之前一样真切,他温热的呼吸似乎还留在颈边,那种湿润像一只婴孩的手抚摸着她的皮肤,太过亲昵的接触本应该是温馨柔情的,可当时她的心中却有些不寒而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她以为他不是当真的,林以墨,那样聪明,那样冷漠,即算再爱她,也不可能是真的!可是……混蛋,这个混蛋,怎么可以这样威胁她?他把那种不会对世人展露的温柔,做成一条绚烂美丽的颈链捆绑在她身上,他这条美丽异常的链子,几乎让她永生失去自由,让她窒息,让她对这个世界的真善美产生彻底的怀疑;她前半生所培养的人生观几乎因为他而毁灭殆尽。
  她别无选择,只能逃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好不容易逃脱了,逃离了他的控制,在这一刹那,她忽然明白自己是逃不掉的,无处可逃,无论天涯海角……原来想要拥有自由的梦想就像黑夜里萤火虫的光芒一样微弱……他真的要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来束缚住她!
  笑笑砰一声推开椅子,拔腿往外跑,身后传来赵维的声音:“你去哪?”
  她来不及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我晚点再联系你!”
  冲出旅店大门,往前疾跑几步,有台出租车迎面开过来,她一把就扑了上去,司机猛地踩下刹车,从车窗里伸头出来怒吼:“要找死去别的地方!”
  笑笑来不及分辨,跌跌撞撞地拉开车门:“快!送我去机场!”
  三十分钟后,聂笑笑站在星海机场LF航空公司的办事处,沉着脸一字一句地对里面的工作人员说:“让你们这边的负责人来见我,我是聂笑笑,现在马上安排我去他在的地方!”
  一只爱上主人的鸟儿,无论她多么渴望自由,最终也会选择回到金色的鸟笼里,这是令人绝望得几乎心死的自觉。
  飞机不停地爬升,坐在头等舱的笑笑靠着宽阔舒适的椅背,茫然地望着窗外厚厚的云海,心中一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四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她抛弃了家人和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拎着简单的行李,随着拥挤的人流挤在火车站。现在都能很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火车站的情景,嘈杂、炎热、肮脏、窘迫,而她的心,除开紧张不安还充斥着一种犯罪般的刺激与兴奋。因为太仓促,没能买到卧铺,只买到了坐票,过养尊处优的日子已经有好几年,她的身体显然比精神更加适应那种生活,坐到后半夜,屁股和腰板已经酸痛地开始喧嚣发出抗议。她对自己说:“聂笑笑,你今天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忘记,难道竟然忘不掉不属于你的生活?快别给自己丢人了,也不想想你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在那个时刻,她天真地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她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放弃林家掌门夫人的头衔,开始渴望的新生活,可是仅仅四个月以后,她就自动自觉地走了回去。原来林以墨早已在她心里成了魔,她的心就握在他的手间,一收一放,就能让她快乐痛苦。
  LF总裁Chris林重病垂危,医院方面表示无能为力!LF集团是否会在五年内更替两任领导人?受近期不利消息影响,LF集团股价震荡,持续下挫!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笑笑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她几乎想要发出歇斯底里地尖叫,林以墨,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是个说多了狼来了的孩子,欺骗了我一次又一次,最后几乎让我感到憎恶和不耐!在你面前,我简直就是个被操控的玩偶。所以这一次,你也一定在骗我!
  她为他伤透了心,但这次,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他再次骗了她,她愿意服输!只要……只要他一切安好。可笑的逃跑,是为了不再被他伤害;可笑的归来,是为了证实他的谎言,原来一切还是为了他。原来,不论走到多远的地方,只要还可以看到广翱的深蓝星空,她就没办法忘记他——这就象花一样,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
  林以墨,是聂笑笑心头的鲜红玫瑰。
  飞机终于上升到一个平稳的高度,微微令人不适的感觉消失了,窗外阳光灿烂,金色光芒像无数片破碎的镜子晃得笑笑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伸手将座位旁边的小窗户拉下来,身边有个漂亮的空中小姐正经过,体贴地俯下身子问她:“小姐,距离降落还有两个小时,你脸色似乎不太好,需不需要一床毯子好好休息一下?”
  笑笑想了想,抬头说到:“麻烦给我信纸和笔,谢谢。”
  摊开小桌板,笑笑认真地写下抬头:“赵维:你好!我是萧潇,很对不起我就这样不辞而别。我现在正在飞机上给你写这封信,窗外的阳光很灿烂,云游离得很潇洒,一切都很美好,就像我这几个月的生活。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这段日子这样快乐。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也并没有谈论过彼此的隐私,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听你谈及自己的梦想和故事时,我会觉得很亲近,或许因为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我、他、你还有其它很多人,都曾经有着自己绚烂的梦想,却因为命运的捉弄,大家都在逐渐悖理,越来越远……
  阿维,不知道我们将来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我甚至不能肯定在下飞机的时候,我是否会将这封信寄出去。但我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除开我的离开,也因为我一直以来对你的隐瞒,我甚至连真正的名字都没有告诉你,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如果你愿意,可以永远叫我萧潇。
  我曾经是个快乐而知足的人,拥有着这世上最两个最亲密的朋友,但是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他们,我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找不到人诉说,所以如果你愿意,请听一听一个叫聂笑笑的女孩的故事好么?也许会有一点长,也许不够引人入胜,但是在这种美丽的秋日里,你可以像以往一样给自己泡一壶红茶,坐在楼顶上的阳台里,一边听海浪的声音一边来聆听这个故事——我的故事。”

  第三章
  聂笑笑在天上脚下的一座军营里发出了她生平第一声娇嫩的哭声,但是长大以后但凡有人问她天山美不美,沙漠是否壮观,她都显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因为实在没有印象——她五岁那年便离开新疆,被妈妈送去了外公外婆家寄养。
  千里迢迢来到外公家里,长辈们都吓一跳,这女娃娃虽然长得眉清目秀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可头上怎么会竟然有虱子!于是大家忍不住啧啧叹息,唉,那个张艳红,怎么做的人家的娘啊……
  其实凭良心讲这也不能完全怪笑笑的母亲张艳红,张艳红算是个典型的南方小姐,家里条件虽然不算好,但是却很会心疼自己。夏天里日头大点,她出去一定不会忘记拿把漂亮一点的遮阳伞,冬天里风猛一点,也一定要给弄些紧俏毛线给自己织条围巾什么的。
  但是这样的女人也会有昏了头的时候,当年她也不知怎的就轰轰烈烈地爱上了笑笑的爸爸聂建国,跟着他背井离乡远赴新疆,在那个充斥着风沙和热浪的地方生下三个孩子。无巧不巧的是三次生产中,两次女儿诞生时丈夫都不在身边而是驻防外地,这事令她一辈子耿耿于怀、铭刻于心,她在撕心裂肺地阵痛中对爱情彻底绝了望死了心,赌咒发誓不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张艳红是随军家眷,部队里给她分配了小卖部营业员工作,她是个要强的女人,不肯做这种看人眉眼的事情,正巧生了笑笑以后有个进修机会,于是她白天上班,把孩子放到托儿所,晚上做完家务就挑灯夜读学习会计课程,每天把自己都累得几乎不想说话,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空闲去打理小小的女儿?
  不是她不爱女儿,而是实在没有这个精力,小女儿的年龄和上面的哥哥姐姐相差太远,他们都不愿意带着这么个小拖油瓶玩耍,当然更说不上去疼爱自己的妹妹,所以笑笑大多数时间只能一个人在地上刨沙子玩。
  笑笑的爸爸聂建国驻防的地方并不是市区,对家里的情况也是无可奈何,最后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无奈之下只好把还不会反抗的小女儿送回去给自己的父母带。笑笑是个宽厚大度的孩子,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起这档子事,也并不会太怨怼自己的父母,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他们也没办法,怪只怪她生得晚,还没来得及学会表达情绪就已经被遣送走了。
  笑笑的外公外婆都是市轻工业局的职工,住的是单位安排的房子,同住的还有笑笑的小舅舅,房子不大,几乎可以说小,又因为在一楼,愈发显得狭窄阴暗潮湿。刚从新疆过来的笑笑一下适应不了南方的潮湿,脸上身上长了不少藓子,而且她只会说大院里的普通话,对当地又娇又快的方言很茫然,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只有五岁的笑笑大多数时间只能趴在窗台上透过窗口专注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发呆。她觉得这个世界古怪而陌生,好像跟原来的生活环境完全脱了节,狭小房间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难以驱赶的霉味,窗外的建筑是鳞次节比的小高层,都不是什么新房子,外层墙壁上满是斑驳的水迹,每个人的面孔也都是遥远陌生的。虽然远在北疆的时侯,母亲并不见得有多少时间来关心爱护她,可这时,她开始深切地想念妈妈了。
  张艳红和聂建国两人加起来的微薄薪资除开负责家里日常生活开支,还要供养三个成长中孩子的支出,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因此每个月给笑笑寄过来的生活费是货真价实的“生活”费,只供生活,不能提供任何奢侈品——“奢侈品”里包括新衣、玩具、书籍等等一切。孩子总是比大人能更容易接受残酷的现实,再加上笑笑也没有说不的权利,于是只能由着长辈给她穿上经济、耐磨、耐脏的衣物,又为了彻底消灭她头上的虱子,原来的童花头也给剪成了短短的男生头,这种简单利落的发型一直保持到她成年。长大以后的笑笑酷爱添置新裳,尤其热爱颜色鲜艳、质地轻薄而不实用的那种,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疯狂地发自内心的想要拥有。
  笑笑七岁那年进入了小学一年级,因为还是不太会讲方言,所以和周围的人们沟通起来有些障碍。第一天上学由外婆送她过去,来到自己的位置后,她好奇地东瞧西瞧,把可以翻开的抽屉盖板打开又关上,新奇得不得了。旁边的同桌是个梳马尾穿白裙子的斯文小姑娘,她怯生生地打量了一下笑笑,细声细气地说道:“要上课拉,你再弄出响声,老师要骂的。”
  笑笑哦了一声,她很少见这么女性化打扮的同年孩子,看看对方马尾上停着的漂亮蝴蝶结,不由得有点羡慕,几乎想要伸手摸一摸。小姑娘看着她,心里也在想:“咦,她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呢?明明长得很像女孩子,为什么却是一生男孩子打扮呢?”
  两个小小的女孩睁大乌黑眼睛互相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却不知道这个瞬间足可以记入她们生命的纪念册,她们不会想到从此以后两个人的生命会为彼此而改写交缠。
  在七岁那一年,聂笑笑和何婉怡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序幕缓缓拉起!
  没几天后的一个 黄昏,放了学的笑笑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回到家,外婆正站在院子里指挥舅舅做藕煤,看到她皱了皱眉头:“笑笑,你现在念书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顽皮,女仔要有女仔的样子。”
  她把笑笑带进自己房里,拿出一个花塑料袋,打开是一条红色的确良的格子背带裙:“哪,我今天特意上街去买给你的,女孩子还是要穿一穿裙子才好看。”
  笑笑呆了呆,直觉问道:“妈妈今天寄钱过来了?”
  外婆嗔怪地看她一眼:“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只有你妈寄了钱我才能给你买东西一样,你妈那点钱能干什么用?够你的饭钱还是房钱?”
  笑笑察觉到自己讲错话,讪讪地把头低了下去。
  外婆有些不高兴地说:“今天隔壁的周阿姨问我,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说你是女的,她还不信呢,那个眼神……嗟,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样。”她伸手拿出裙子来抖一抖:“你长得没你妈小时候精致漂亮,不过也算不错了,眼睛大大的,这点像我,好好打扮一下让人家看看!”
  笑笑虽然受了挤兑,但小孩子对于有新衣服穿总是高兴的,而且还是第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裙子,她开心地在外婆的协助下把背上的拉链拉好,又扯着裙摆跑去老式穿衣镜面前照了又照,露出灿烂笑容。
  小小的昏暗房间里,因为有了稚嫩少女明媚的笑容,也显得明亮起来。
  吃过晚饭的笑笑还沉浸在拥有新衣的喜悦中,她舍不得脱下来,又找不到理由继续穿着,只好一遍遍往院子里跑,假装东看西看。
  张家住的是一楼,因为住房紧张,所以自作主张把前面的空地圈了起来,围成一个小院子,当作是自己的私有财产,虽然为这事与邻居吵了几次,也绝不退让。有个自己的院子凡事都方便许多,舍不得扔掉又不怎么能派上用场的杂物都有了地方存放,那个年代大家家里烧的都是藕煤,可是哪怕有现成的煤球买,为了节约,只要有青壮年的家庭都是买了煤自己用模具来做。
  笑笑一遍一遍跑进的院子里,地上正摊了满地她舅舅刚刚做好的煤饼,这时天色已经黑了,她一不小心绊到石头,摔了个狗吃屎,正好压在满地的煤球上。
  听到院子里发出巨大声响,外婆与舅舅都跑了出来,正看到笑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舅舅一把把她拎到一边,顿时就恼了:“你往外瞎跑什么?好好的在家吃闲饭就够了,还给我添乱!刚刚做好的煤又要重做!”
  外婆也是一肚子脾气:“聂笑笑,你真是天生没有穿好衣服的命,这么糟蹋东西,要遭雷劈的!造业啊!难怪你妈不要你,要把你送到我这来!”
  到底年纪小,脸皮也薄,听到这么刺耳的话,笑笑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无措地用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新裙子,泪水一滴滴流下来,她心中觉得不公不忿,被远远地遣离父母身边并不是她愿意的,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人这么讨厌!新裙子是外婆自己跟她买的,她又没要求过,他们从不赞扬她,肯定她,永远都只有训斥!明明知道她不会方言,但是从没有谁会为了照顾她而说普通话,害她永远对别人的指示都只能连猜带蒙。而每每因为这样造成了误会,要么受到责难要么就是遭到耻笑。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但是大家却统统都把她当作成年人来要求,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真的这么不讨人喜欢?
  趁着大家不注意,笑笑低声抽泣地离开了家。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只有街边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芒,笑笑泪流满面,新裙子已经被涔涔地汗湿贴到背上,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茫然惧怕委屈,无助地行走在不知前路的世界里。
  笑笑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前行,一不留神撞到对面的人身上,她低声地呜咽着说了声对不起,对方便惊讶地轻声叫起来:“聂笑笑?”
  笑笑一抬头,也有些吃惊,连忙把面上泪水一抹:“何婉怡!”
  牵着婉怡手的是一名清秀少妇,她看了笑笑一眼说:“这位就是婉怡的同桌聂笑笑么?我是婉怡的妈妈,你好!”
  笑笑呆了呆,眼前的这位阿姨斯文清秀,说话声音很轻柔,竟然对她说你好——她从不认得一个会对小孩子说你好的大人,多奇怪,好像不把她看成一个孩子,而是像平辈那样尊敬。
  那晚婉怡的妈妈把笑笑带到家里,拉着她的手给她轻轻擦净脸上的污渍,又让她把裙子换下来帮她洗好晾起来。婉怡刚和母亲从医院看望奶奶出来,还没吃饭,她看着他们一家人坐在饭桌边,吃饭前竟然还会祈祷,不由得好奇得不得了。何家用的照明灯也是黄色的,但是笑笑觉得她家的灯光是一种柔和温馨的光亮,不像自己家里,阴暗压抑。
  婉怡妈妈对笑笑解释说:“我们家是信基督的,吃饭前要感谢主赐给了我们食物。”
  笑笑奇道:“这也要感谢?”
  “当然,人活在世界上,必须有一颗知道感恩的心,哪怕一粥一饭,也要感谢造物主的恩赐。”
  笑笑想了想:“如果不知道感恩会怎样?”
  “那样就不会有人爱你了。”
  “可是现在好像也没有人爱我。”笑笑低声嘟囔着。
  “当然有,笑笑,你要相信,这世界上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有人爱,神爱着世界上所有的人,而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爱的人。”
  “神可以实现人的愿望么?”
  “当然,神是万能的。”婉怡妈妈微笑着说:“不过前提是你必须成为一个宽厚的孩子,不能对家人心怀不满。每个大人都爱自己的孩子,也许因为某些她自己也不愿意的原因,而疏忽了你,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是爱你的。”
  笑笑把头低了下去,她想,我的愿望就是何婉怡的妈妈变成我的妈妈,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爱她!
  婉怡趁着妈妈收拾桌子的空档跟笑笑聊天,当她得知笑笑是从新疆搬过来的以后显得很惊讶,她好奇地问:“那……你在新疆出门是骑骆驼么?”
  笑笑惭愧地摇摇头:“没有……只是看到过。”她比划给婉怡看:“有两种骆驼,一种是两个峰的,另一种只有一个驼峰。”
  婉怡想了想:“我知道那种有两个驼峰的骆驼,照片上有看到,人就坐在两峰中间……可是,单峰驼怎么坐呢?难道坐它屁股上?”
  笑笑更加惭愧了,只好解释说自己也没看过,她见到的骆驼都是被人牵着走的。
  看着两个孩子在一边童言童语地交流着,婉怡妈妈不由得笑了,她觉得笑笑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但身世却怪可怜的,而且明显在家里很不得宠,倒不如晚点才送她回家,让她家里着急一下也好。这么想着,她便故意放慢手中速度,一直挨了一个钟头才招呼笑笑回家,牵着笑笑的手出门前,婉怡羞答答地从后面钻出来,把自己的一条裙子递过来:“聂笑笑,这是我妈妈新给我做的,你的裙子我明天再带去学校给你。”
  那个时刻,聂笑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爱她的人竟然是婉怡和她的家人,而她第一次有了爱人的感觉,对象也是她们。
  笑笑与婉怡成了好朋友,除开5岁时在部队大院里一起与她刨沙子的小明,这是她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两个少女的友谊一直持续了下去,从小学到初中、高中,继而到她们念大学。
  从小在逆境中长大的笑笑和婉怡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她们像是太阳与月亮,一个灿烂一个柔和。笑笑少年时代的命运不平坦,幸运的是性格却没因此变坏,拥有宗教信仰的何家给她的成长带来莫大的帮助,往后每当她遇到生命中自觉不公的事情而要自艾自怨的时候,想一想何母说过的话,心境就会平和很多,她学会了凡事豁达地坚强一笑而过——就像她的名字。
  世事就是这样,当你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的时候,太执着于心,痛苦的只有自己,不如看开点坦然笑着来面对。用好听的话来讲是人需要要拥有一颗宽厚而感恩的心,但真实情况是你不得不宽厚,不得不大度,因为只有凡事不在乎才能确保自己不受伤害,虽然这样很无可奈何,却是能让自己快乐生活下去最好的办法。
  婉怡的母亲不止一次对笑笑感慨:“笑笑啊,多亏了你,我们家婉怡性格太内向懦弱了,有了你,她才会开朗这么多,如果她能像你一样,我就不用担心她会在外面受欺负了。”
  婉怡倒是更加纳罕笑笑的外貌,她私底下悄悄问笑笑:“你吃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怎么可以让身材那么……那个……”
  两个少女不但性格不同,容貌也大相径庭,婉怡身材纤细苗条,样貌清秀,肤色白皙,长一张小小尖尖的瓜子脸,总是一幅怯生生的神态。她对笑笑玲珑有致的高挑身材既羡慕又好奇,再下意识地打量自己,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小麦色的润滑肌肤比自己白得不见血色的肤色要好看,她沮丧地下结论:“聂笑笑你比我漂亮!”
  笑笑用揶揄自己来给她打气:“你白皙又秀气,这样子才是童话故事里正宗的公主,哪像我,一看就是公主身边打杂的宫女,不!应该是侍卫,没哪个宫女像我这么短头发的!”
  婉怡低声道:“可是……有哪个侍卫的胸有你这么丰满……”
  笑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也不满意自己的身材,青春期的女孩子,身量抽长得特别快,胸部也开始发育,原来的衣服迅速变小不能穿,旧毛衣拆成毛线洗一洗再用开水烫过加一点线再重新织,款式还可以变一变,颜色却永远只得那种黯淡的黄绿,简直像重感冒患者的鼻涕。
  什么都是窘迫的,衣食住行,似乎永远都在寄人篱下,连在家里大口地呼出一口浊气都要看人脸色,笑笑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因为这些缘故,她从不觉得自己是美丽的,女孩,还是要像婉怡那样秀气才美吧,她这么想着,浑然察觉不到自己走在路上已经能引起少年惊艳的目光。文雅秀气的女孩当然受欢迎,似林黛玉楚楚可怜的女孩也惹人怜爱,可是看得多了就不出奇,反倒像笑笑这样身材修长,拥有完美鹅蛋脸形、健康肌肤和浓密长睫大眼的女孩倒是更让人觉得稀罕,尤其当她懒洋洋地满不在乎地笑起来的时候,几乎像是拥有满园春色的玫瑰花都在绽放,那是一道波光潋滟的风景线。
  高中毕业时笑笑和婉怡报的都是本市大学,也同时幸运地被录取了,其实之前外公外婆都希望笑笑能够念中专或者技校,这样毕业以后起码可以分配到一个稳定的工作,也可以住到单位的宿舍。这种想法流露得非常明显,以致笑笑非常自觉地打算放弃大学梦。
  这时张艳红却奇迹般地表示反对,她从遥远的新疆发来指示,表示无论如何也要让笑笑念大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既然我们自己家条件不好,笑笑一就定要多念书,这样将来才能找到条件好的男人!”她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笑笑对靠嫁人改变命运的理论持怀疑态度,但是无论如何还是相当高兴的,因为有了母亲这种坚定的信念,她便能够厚颜无耻地不顾家庭情况继续念书了,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外婆家里再多呆几年多吃几年闲饭——虽然看人家脸色的确是很辛苦的事情。
  她对婉怡说:“妈妈觉得女孩子念书拿文凭,是给自己的找一件钓好丈夫最趁手的兵器,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对不对,也不知道以后最终会怎样,但是这个机会一定不能放过,哪怕多忍耐几年也值得!”
  人一辈子的机遇有限,稍纵即逝,哈雷彗星每隔七十六年光临地球一次,而对运程不好的人说,遇到好机会的几率跟遇到彗星差不多——笑笑知道自己并不是个有运气的人。
  大二那年,对笑笑的人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这一年,婉怡的姑母出国,把自己住的一个单间小房子空了出来。婉怡的母亲把笑笑找过去对她说:“笑笑,姑母的房子空在那里,她那个人脾性有些古怪,不肯租出去给不认得的人住,但是那里又需要人打扫照看,我实在没有那个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去跟家里说一声,看看他们同不同意你住进去。”
  笑笑低着头不说话,心却像波浪似的起伏不定,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命里的贵人,这些年里,虽然嘴上不说出来,但是何家完全知道她的窘境。她已经长大成人,原来给她在客厅里搭的小床开始日渐不便,可是在学校住宿的话又要额外交一笔费用,母亲每个月的生活费里并没有这笔开支,所以不管怎么尴尬,她也还是腆着脸走读,硬着头皮住下去。
  只有婉怡和她的家人看得到她灿烂笑容背后隐藏的苦涩,而且会想方设法找这种不伤害她自尊的办法来帮助她,那一天笑笑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了出头的一天,无论婉怡想要什么,哪怕再珍贵,我都一定不和她抢,只会想方设法地送给她!谁若敢欺侮她,那必须从我的身体上踩踏过去!一定!”
  人的运气总是这样,在笑笑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换衣服的几天之后,她认识了康雷——一个给她带来欢笑,在她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因为因缘际会而最终不能走到终点的人。

  第四章
  笑笑与康雷的结缘是因为学校的社团活动,她们系里要求每个学生至少参加一次团队活动,月末写出自己的体会与感想交上去。笑笑把报名表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也没有最终决定参加哪一项,对囊中羞涩的她来说,只要不花钱的活动就都是好活动,凡是收费项目都属于只能远观而不能近玩的玩意。
  她想来想去最终在社会援助类项目上划了个勾,然后交到前来收表格的班长手中。班长徐晓琴是个矮矮胖胖的女孩,她一边翻看手中的纸张一边忍不住叹气:“果然我们班也没有勇士。”
  笑笑愣了愣:“什么?”
  晓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就是学校的登山社啊,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女生通过审核了,今年干脆连一个报名的女生都没有。”
  笑笑吐了吐舌头:“登山?那种活动很贵的,登山装备普通人也买不起,基本上属于贵族项目了,冷门也很正常。”
  “我们学校的登山社在全省很有名的,大部分会员都是体育系的学生,参加过不少比赛也拿过名次,所以一直有稳定的商业机构对这个社团进行赞助,装备那些都是不要钱的。”
  笑笑顿时心动了:“要交报名费和会员费么?”
  “登山社成员挑选很严格,如果能够正式入选的话不需要任何费用——不过只是单纯地参加他们组织的活动当然是要收费的,我倒是听说要是能够成为正式会员,参加比赛还有很优厚的奖金拿呢。”
  笑笑眼睛一亮,一把把自己的表格抢回来:“我要报名参加登山社!”
  登山社副社长康雷的外形基本吻合笑笑的想象:个子高大强壮,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分明,如果在丛林里披上皮毛的话几乎就是一头熊,因为经常参加户外活动的缘故,皮肤是健康而有光泽的棕色。或许因为身材显得太过彪悍,他不笑的样子会让人觉得有点凶凶的,可是一旦笑起来,鼻翼两边便会出现可爱的笑纹,眼睛也会眯缝成两轮小新月——他拥有着非常有感染力的笑容,以及无人能及的亲和力,笑笑暗暗在心中下结论。
  康雷望着笑笑似乎有些发傻,抓了抓已经乱乱的头发:“已经两年没女生报名参加登山社正式会员了,你认真的啊?”
  笑笑连忙拍着胸脯表态:“嗯!我最喜欢爬山了!”
  康雷想了想:“如果你是想爬山的话,我们下星期就有一次活动,是去郊外的青糜岭,那里不高,才500多米,比较适合女孩子,费用也很低,每人大概一百块就够了……”
  笑笑心想我就是没钱想赚钱才来的,你还希冀我出费用?她大言不惭地夸口:“我申请的是登山社的正式会员!我有这个资格,我小时候住在新疆,上天山跟玩似的。”
  康雷马上被震慑住了,他认真地看了看手中笑笑做过假的自荐表,底气不足地问:“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你上过哪几座山峰?”
  笑笑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下,她只记得一座山峰的名字,那是爸爸曾经运送过物资的天山主峰博格达峰,最高海拔5000多,也是最有名的一座山峰,可就因为太有名,万一登山社有人去过就麻烦了。
  她眼珠子一转,胡诌道:“也没有几座,就孜哈特尔峰什么的。”
  “孜哈特尔峰……”康雷迟疑地重复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笑笑理所当然地回答:“中国这么多山峰你能每座都去啊?我说的那座只是天山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尾峰,只有当地人才会去,山峰的名字也是维语,那种冲着名气去登山的人肯定不知道了。”
  康雷顿时被她噎到没话说,他思考了一下:“要加入新成员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还要问问社里其它人……要不这样,你下周末来参加我们青糜岭的活动,大家互相了解一下。”
  “要收钱么?”
  “唔……你这个算是特例,应该可以免费吧。”
  笑笑暗自窃喜,就算不能成为登山社的正式会员,最起码这次的活动是参加了,回头让康雷给她出个证明,她自己再写个心得体会就可以交差了,想不到登山社的社长也这么好骗,嘿嘿。
  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康雷在后面叫住她:“那个,聂笑笑……”
  笑笑心中一惊,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下意识地回头:“干嘛?”
  “你小时候住在新疆……是不是骑骆驼上学啊?”康雷抓着头发,显出一脸神往的表情,有些腼腆又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对!我小时候啊……是骑白老虎上学的。”笑笑放了心,嘻嘻笑着回答。
  康雷看她笑得娇艳明媚,心中不觉一动,竟然发起呆来。
  回去了的笑笑想着这事还是觉得好笑,竟然一边洗碗一边笑出声来,来看望她的婉怡忍不住问:“怎么了?”
  “学校里那个登山社的人好呆哦。”
  “哪一个啊?”
  “叫康雷的,好像还是副社长呢。”
  “啊,头发乱乱的,像狮子一样的那个?我觉得他好凶呢,都不敢走到他身边去。”
  “不会啊,他蛮单纯的,可能体育系的男生思维就是比较简单吧。”笑笑嘻嘻说道:“他竟然问我小时候是不是骑骆驼上学呢,和你7岁问的问题一样。”
  婉怡顿时也笑了:“不会吧?”
  “嗯!他发呆和笑的样子蛮可爱的,应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呢。”
  “咦,聂笑笑同学,没听你夸奖过男生哦。”
  “难道说人家呆是夸奖?”
  “你明明说的是呆得可爱。”
  “那也还是呆啊。”
  笑笑与康雷的第一次相遇,是个无论多久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愉快的记忆。
  隔了两天就是周末,笑笑依约去参加登山社的活动。到了集合地点,她暗暗叹了口气,同伴大概有十来个人,男男女女都有,个个都像她想的那样着装专业,全部一色名牌运动衣裤。只有她还是平常的打扮,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球鞋,一看就是路边摊上的货色。不过像这样的事情从小便从出不穷的发生,她已经被迫地锻炼得自动将脸皮化为粗糙的磨刀石,假装看不见。
  其实没有哪个正值青春少艾的女孩会不爱漂亮——不热衷,更大的可能是没有能力。不过笑笑有安慰自己的办法,她擅长对自己用催眠术:“不要紧,聂笑笑,一切都会好的,总有一天我什么都能拥有,财富、爱情、亲情,别人有的我也都能够拥有!”至于这个将来有多远,她就没想过,因为怕想多了会泄气,所以不能去考虑其过程,而只能幻想结果。
  康雷远远看见她来了,连忙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又给她介绍其它参加活动的同学。笑笑不一会就跟大家打成一片,她从小就不是个嚣张乖僻的孩子,虽然长得漂亮,亲和力却是同样的好,因为拥有温和爽朗的笑容,即使女生也不会因为嫉妒她的容貌而排挤她。
  登山社的社长这年已经研二,即将毕业,正忙于找工作,类似这种小活动已经不再参加,在读研一的康雷现在已经是社里的很说得起话的人。因为考虑到这次的活动报名参加的同学大都没有经验,只是纯粹来玩一玩,所以他选择的活动地点青糜岭海拔并不高,只是一座600余米的小山峰,不过这座小山峰也已经让许久没有锻炼过的女同学们叫苦不迭。
  笑笑心里也直犯怵,他们在康雷和另一个登山社成员的带领下,由山谷溪流的上游直溯上游,南方六月的天气日头已经火辣辣的,溪水却还冰得刺骨。笑笑和大家一样把裤腿卷到膝盖上,又把袜子脱下来,赤足登上鞋子,趟着溪水前进。她现在总算明白康雷为什么交代她穿最轻便的服装,被水泡过的衣物鞋子不但湿冷而且厚重,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像是一层冰冷的盔甲,让人忍不住地打寒战。
  不到一会,同行女生中就有一个坚持不下去的,面色苍白,小腿肚也开始抽筋。康雷马上停下来,将那女孩一把扛到肩上,跳到一块露在水面上的大石头上,让那她坐直,又把她的鞋子脱下来,用阔大的手握住脚前掌,旋转脚踝,做了几次,女生终于停止了呻吟。
  康雷从包里拿出颗维生素让她吃了,想了想,让大家在他身边集合:“这条路还只走了一半,前面有个比较险的地方,是个三米来高的小瀑布,要借助装备才能上去。女生和其它不想再溯溪的同学,跟社里的小吴一起走山路石梯,还有信心继续的……跟我来!”
  笑笑微微迟疑了一下,她看身边的同学已经纷纷打起了退堂鼓,女生也基本都打算上岸,她这段路走得已经很辛苦,接下去能不能坚持实在是说不准。或许也跟大部队一起走山路?正想着,康雷已经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身后还跟着除开笑笑外最后一个女孩,他回头看了看,顺手把那女孩的背包摘下来背到自己肩上,女生连忙一叠声地说谢谢。
  看着康雷就这么打算继续前行,笑笑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我也有……包包。”
  康雷停下脚步,斜头望她一眼:“你?自己背!”
  “为什么啊?我也是女生诶。”她不服气地抗议。
  “聂笑笑,我们正式的社员就必须有这种自觉:在野外,没有性别年龄职位之分,每个人都必须能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服从领队,就是对整个团队最大的帮助!你能做到,对么?”
  笑笑看他乌黑的眼睛望着自己,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相信你”三个字,心里顿时一阵心潮澎湃的激动,瞬间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劲头来:“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继续吧!”
  这样相信她呢!他这样的相信她,相信她能走到终点。在笑笑二十年的生命里,几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被信任和肯定,她似乎总是别人眼里寄人篱下的可怜孩子,是没人要的拖油瓶,现在终于有一个人用这样绝对信任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金色的阳光映照在潺潺的溪水上,散发出点点碎金子似的光芒,一闪一闪的,晃得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康雷宽厚的背影就在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身上、发上都有细细的水珠,也在闪闪发亮,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笑笑的心突然觉得温柔一片。
  前方的道路更加难行,阴暗地方里沉没在水中的石块上布满苔藓,踩在上面不住打滑,笑笑小心翼翼地探寻着最安全的道路还是跌倒了几次,湿的像只落汤鸡。康雷看着队员们一个个狼狈的样子,朗声大笑:“如果走过这条溪水,你们还都是干爽的,那才是我的失职!不接近这些水,又怎么能亲近这座山?”
  他趟水来到笑笑面前,将她从溪中捞起,笑笑任他牵住自己的手,食指触到他掌中的茧子,忽然轻轻一缩。
  面前这个男子,就像山的孩子……笑笑抬着头看他爽朗的面容,也不由得跟着开怀地笑起来。
  这次登山活动结束后,笑笑正式成为了社里的预备队员。
  婉怡有些惊奇:“你不是说要趁着二三年级学习不紧,又不忙着找工作的时间做兼职么?怎么去参加登山队了?”
  “因为……觉得很快乐。”笑笑想了想:“好象从来都没有这样快乐过……我们下山时已经是黄昏了,晚霞好象就在我的身边,伸手就能捕捉到,那景色美得像画一样,我从没见到过——或者平常就算见到,也不会去留意,在山里,心会觉得很自由很澄定,什么烦心的事情都不用想,一切烦恼都离我很遥远。对了,婉怡,你还没见过登山盔吧?那装备真是不错,我们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山里没有路灯,全靠帽子上的照明灯……一边下山一边听社里的队员唱山歌,真好玩儿,他们的山歌都是跟各地的山民学的……你下次也跟我们一起去啊,融进大自然的感觉真好……”
  婉怡吃一惊:“从没见你这么兴奋过,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不会有太大的兴趣呢……唱山歌,谁啊?”
  “雷雷!”
  “雷雷是谁?”
  “康雷啊,社里的人都有昵称,康雷就叫雷雷。”
  婉怡打量笑笑两眼,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她拖长声音道:“雷雷,好亲切哟……哼哼,雷雷、笑笑,好象很般配嘛。”
  “不是你想的那样,何婉怡!”笑笑突然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分辨道:“大家都是那样叫他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笑笑也说不清,或许,她只是觉得雷雷的山歌很好听……只是觉得,他外表看上去虽然粗枝大叶,其实很细心……只是觉得,他像山里的溪水一样清澈单纯,忍不住让人想要掬到手中而已……
  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就算把生活过得奢侈一点,不去打工兼职,也应该是可以原谅的吧?二十岁的聂笑笑,和所有同龄女孩一样,喜欢漂亮衣服、可爱的宠物、也有自己崇拜的明星,自然地,她也会和其它所有女生一样,对身边的某一个男孩动心。
  时间就像是山里的泉水,会在指缝中不经意地溜走,一晃眼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首先,笑笑的父母从新疆转业回来了,聂家终于望穿秋水盼得一家人团聚。
  笑笑从婉怡姑母的小房子里收拾自己行李时对婉怡说:“总觉得怪怪的……”
  婉怡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抬头看她:“怎么了?”
  “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好象一下凭空冒出来,感觉很不习惯很陌生——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心肝?”
  婉怡同情地注视着笑笑:“你离开他们身边的时候实在太小了。”
  “或许吧……”
  这十几年里,父母通共回来探亲两次,每次相聚不过数十日,这十日里他们还有各自络绎不绝的亲戚朋友走访,与小女儿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笑笑更多时候是在电话里,隔着三千里路云与月下意识地叫爸爸妈妈,现在真有爸爸妈妈出现在面前,怎么都觉得便扭。
  她无措地对婉怡说:“怎么办?好象不适应,一直被人习惯性地用怜悯眼神看作可怜小孤女,现在突然所有亲人围在身边,每个人都来恭贺我,感觉浑身不自在。”
  婉怡有些词穷,只能用一贯温情地口吻回应她:“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现在妈妈总算在你身边了,多好啊,你不是一直想妈妈在你身边疼你么?”
  怎么算是好呢?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别后十几年重逢,母女两就一定要相拥抱头痛哭,妈妈嘴里一定叫着心肝肉啊,女儿则回应她哎呀,我的亲娘啊才算是完美结局?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生活不是八点档的悲情电视连续剧。
  笑笑茫然地想,第一次月事来时手忙脚乱,还是婉怡的妈妈带她买第一包卫生巾,比起张艳红,婉怡的妈妈与她更亲近。她有一种感觉,现在在家里与母亲若不经意地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心中都会一阵怔忪:“咦,那人是谁?”她是一直在想着妈妈,但是似乎那个妈妈并不是张艳红,而更多的是一个名称和一种象征。
  笑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样的感觉令人伤怀而感慨,甚至偶尔她会恨恨地想:“我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又没有能力抚养的话,宁愿把他扼死,也好过十几年以后变成陌生人。”
  但这些还不是最大问题,毕竟感情可以慢慢磨合,更加现实严峻的问题却迫在眉睫。
  “单位给爸爸分了个两房一厅,姐姐出嫁了不必一起住,但是哥哥还没有房子,现在他睡在客厅里,我睡小卧室。目前虽然还凑合,可是以后怎么办?我们家绝对拿不出钱买另外的房子,哥哥已经三十出头,如果结婚总不可能与嫂子一起住客厅,到时候我还是没地方可以去。”
  婉怡安慰她:“不行的话可以继续住姑母的小单间。”
  “总不是长久之计。”
  “再不济你还有雷雷呢,他很快就要研究生毕业,等找了工作,你也毕业了,两个人一起总能想出办法的。”
  对于这个问题,笑笑这时已经改了口风,她不再含羞地去反驳婉怡,只是叹了口气:“雷雷的工作问题很麻烦呢,他是体育系的,通共两个去处,要么留校要么进体育局的下属体校,可这两个地方哪里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他那个人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前任登山社长离开以后,原来的赞助商都跑去赞助别的社团了……”
  面对现实婉怡也显出一筹莫展的神情,只能无力地道:“总是会好的……”
  总是会好的,笑笑也这么想,可是这么想了许多年,也还是不见好,前路望过去只得一片阴霾。她使劲握了握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我能中六合彩就好了,那样就能有很多很多钱,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衣橱,里面要放满我喜欢的衣裳。对了,还要买很多书、CD……”
  “聂笑笑,如果……”婉怡轻声打断她的美丽幻想:“雷雷最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你会跟他一起回他老家么?”
  笑笑沉默了一会,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跟家人团聚了,可是马上又为了一个男人抛开父母好象有些说不过去,所有人一定都会说我没良心。”
  “可你自己也说对父母没什么感觉啊。”
  “那也还是我父母啊,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雷雷怎么办?他那样喜欢你!”
  笑笑愁眉苦脸地道:“我真不知道……”
  “你不可以这样,聂笑笑!”察觉到笑笑心中的摇摆不定,婉怡的语气陡然变得难得的强硬起来:“如果爱一个人的话,天涯海角都应该跟他在一起,不管贫穷富贵,疾病或是苦难,你都应该在他身边!”
  笑笑辩驳道:“我知道啊,这不是在想办法嘛,总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对不对?总之,只要雷雷不放弃,我是绝不会变的!”
  她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雷雷当然是很好很好的,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亲切很舒服,可以无话不聊。他们登山队里只有两名女正式队员,出活动时并不见得两个人同时都去,这样就无可避免地要出现男女混帐的情况,每次跟她混一个帐篷的都是雷雷,睡在他身边的睡袋里,会觉得很安心,一切都因为有他的存在而不可怕。两个人的感情也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吧?那晚他们在山林里第一次接吻,为他们伴奏的是身边潺潺泉水的声音,深蓝天空的幕布上点缀的星子也在害羞地眨着眼睛,一切就像少女想象的那样浪漫,爱情所到之处整个世界花好月圆。而且雷雷还是个勇敢又正义的男孩,前段时间婉怡在她这里呆得太晚,她不放心,让他送她回去,结果路上遇到劫匪,是康雷奋不顾身地救了婉怡。因为这缘故,婉怡从看了雷雷就怕,变成看了他就微笑,她开始交口不绝地在笑笑面前称赞他。
  还要怎么样呢?笑笑暗暗责备自己,雷雷已经是个最完美的男朋友,还要怎样对他苛求呢?真是贪心啊,明明觉得淳朴、率直是他最宝贵的优点,但是面对无奈的现实又希望他能够圆滑世故一点,她命令自己跳出身体站在一个高台上对自己狠狠地嘲笑:聂笑笑,不错,你是穷怕了,二十几年都找不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到处被人怜悯,可是难道因为这样,你就要认同妈妈的观点么?你就要把自己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么?与其希望男朋友更优秀,为什么你不想想改变自己呢?你可以依靠自己啊!
  笑笑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外因怎么样,我也要坚定永远和雷雷在一起的信念!虽然目前还一无所有,但我身边却拥有最好的朋友和如知己一般的情人,当我们三个人并肩走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吵嘴嬉笑打闹时,这难道不就是人生最大的财富么?只要我们永远不背叛对方,那么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样的难关都敢闯!”
  这是笑笑在二十一岁时,握着拳头对自己许下乐观的诺言,她期待着有一天能与生命里重要的人一起展翅高飞,拥有光明的未来。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起了变化呢?过了许久以后,当笑笑回忆起这苍凉而美丽的往事时,她发现,一切一切的改变,都应该是从婉怡把一个叫林以墨的孩子“拣”回来那天开始。
  那个孩子,像画上的人儿一样精致美丽,让人对他没有丝毫戒心……然后,从此,不一样了,什么都不再一样了……

  第五章
  飞机徐徐下降,空中小姐甜美的嗓音在机舱里响起:“各位尊敬的乘客,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我们即将到达终点,地面温度是……”
  笑笑小心翼翼地把还没有写完的信四角对折起来,然后放到自己的钱包里——看来,这将是一封篇幅很长的信,她不知道当最终将这个故事完结的时候,赵维还会不会记得她,毕竟,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连名字都是假的的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出现,又突如其来的消失,没责任感、没心肝,简直像外星生物一样。
  正这么想着,空中小姐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轻声说:“小姐,飞机马上要降落了,请您系好安全带。”
  笑笑道了声谢谢,嗯,不错,笑容甜美,态度亲和,现在国内航空公司的空姐素质越来越高,她脑子里下意识地拿LF集团与这家航空公司做比较,在LF工作了近四年,这种对行业的敏感已经如附骨之蛆,更何况……她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曾经是LF的未来老板娘呢——落跑的老板娘。
  在飞往爱情的国度时,如同坐飞机一样,不管由多么优异的驾驶员掌舵,起飞与降落时都是最艰难最危险的,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机毁人亡,而她,与以墨的开始与结束都是这么糟糕……
  笑笑走出机场大厅,刚刚四处张望,一名面容秀丽的青年女子已经疾步迎了上来:“聂小姐,您回来了?”这是个态度沉稳的女郎,说话的语气平淡温和,像是笑笑只是独自出去旅行了几天。
  “嗯!”笑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短头发很适合您,显得人精神。”她打量了一下笑笑:“请跟我来,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谢谢。”
  Cindy乔是前任LF集团总裁林万山钦点给以墨的私人助理,笑笑对于这件事一直觉得很纳闷,以墨对自己的祖父林万山的一切都显得极端厌恶,无论是他的任何安排指示,只要可以违抗,绝不放过,尤其林万山过世后,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几乎将祖父的心腹换了个遍,独独对这个Cindy是例外。
  或许因为外貌秀美的缘故,林以墨极容易博得别人第一印象的好感,不熟悉的人不会觉得他嚣张、任性、娇气,甚至更有人会认为他是个柔弱而没有任何野心的人。他显得那么年轻、娇贵又没有经验,林万山猝然辞世,林以墨以21岁稚龄接掌LF,公司里不少人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情等着来看这个年轻人的笑话,他们兴致勃勃地等待着这个年轻的孩子的手足无措,或者抱头求饶,对他们来讲,林以墨不是集团的决策人,而只是前任帝王林万山的孙子——一个连林万山自己都不喜却又无可奈何必须接受的继承人。
  谁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以墨一步步地、慢慢地、稳定地进了权力中心,似乎只是在大幅裁员命令颁发的一瞬间,他们才突然发现年轻领导人周身如刀刃般锐利的锋芒已经让人不可小视。
  冒然把一只青蛙投到滚水中,它必定会吃痛跳出水面,但如果将它放入冷水中,慢慢加热,它却不会有感觉,最终在舒适的环境里尸骨无存。LF的老派臣子就是这样着了道儿,当他们想要反击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重要岗位人员的权利已经被架空,甚至连用辞职做要挟的机会都没有,取而代之的人员早已经被派遣在周围——虎视眈眈。
  曾经排挤过老板的人迅速不见了,多的是才华横溢、极度忠诚的聪明人要效忠新的领导人。整个LF集团对冒似淡泊平和的新任总裁刮目相看,他们觉得畏惧,这个手握大权的年轻人总是一幅淡漠寡言的模样,他那双乌黑沉郁的眼睛里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太多喜怒哀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他想法,几乎像是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因为不了解的缘故,大家变得更加惧怕。
  “像一条青色的小蛇,初看以为是宠物,没想到牙却是锋利而有剧毒的。”事后有人这么说。
  笑笑曾经为这事很头疼,她的职位与Cindy相同,而且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更觉得应该给以林以墨提点:“小墨,你适当的时候也应该亲和一些,让大家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每个人都在为了你猜谜,工作效率也会差很多的。”
  林以墨认真地偏头想了想:“但是我什么都没想啊,该想的你们不是都已经想过了么?”
  笑笑无语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你总是一幅很有心事的样子?”
  “可能是有点困了……”
  “……”
  之后也还是这样,继续对别人的心理感受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真是个任性的孩子。笑笑把手撑在额头上觉得很无奈,对以墨来讲,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挑食、嗜睡,睡不好吃不好就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生闷气,然后会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如果她没能及时表现出回应,他还会与她赌气,怎么看怎么像个孩子——而不是那样阴毒的男人。
  “他……还好么?”坐在飞驰的黑色轿车里,笑笑终于轻声问道。
  身边Cindy乔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医院。”
  笑笑死死咬着下唇,过了一会方说道:“那些新闻是真的?”
  “有几个爬山的孩子发现了他,当时情况很危急,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就是他在你面前第一次哮喘发作的那座山,喷剂就在他口袋里,但是他没有用。
  “太任性了!”笑笑勃然大怒:“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她觉得无比愤怒,生气到鼻子都开始发酸,眼睛也酸胀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泪水一滴滴地淌落下来。
  “聂小姐,”Cindy叹了口气:“以后请不要这样了,你的做法也很幼稚很任性,你们两个——真是很相配。”
  面对Cindy委婉的责备,笑笑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抽泣着说道:“他是个王八蛋……”
  是的,林以墨是个王八蛋,可她还要为了这个王八蛋回来……所以她自己也是个笨蛋……
  “很蠢,”笑笑轻声对自己说:“聂笑笑,你这么做很蠢……不过,只要回来就好了。他会没事的,回来了,就一切都好了,什么都会好的。”
  那个小王八蛋说过,如果你有一天离开我,我一定会死,那么如果回来了,他就一定不会死了。
  他一定能感觉到的,她回来了!
  医院里永远都带着一种苍白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笑笑跟着Cindy穿过二楼走廊,心里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嗜咬,疼痛、麻痹得让人难以忍受。打开病房门,Cindy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一个不被人察觉的影子。笑笑下意识地伸了一下手,想要拉住她,但是终于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聂小姐,”推门之前,Cindy乔这么跟笑笑说:“Chris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短短的大半年里,他接连两次发病,每次都很严重,每次——也都因为你,如果当时身边没人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你要知道,真要有个万一的话,花再多的钱世界上也买不到后悔药的——很多事情,都没有下一次。”
  她穿着黑色香奈儿套装,胸前别着一只亮闪闪的宝石别针,水滴形图案,像是情人的眼泪。笑笑一直觉得穿香奈儿的女人,就算不是女强人也能把自己扮成女强人,更何况Cindy的语调如此凝重,更让人有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力。
  笑笑忽然觉得不满,按捺不住情绪地薄怒道:“为什么都认为是我的错?你们从没想过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是疯女人,拿自己的终生幸福开玩笑,让我的父母蒙羞,难道我愿意这么做么?”
  Cindy冷冷说道:“成年人的嘴唇除开用来接吻,还可以用来沟通。”
  笑笑轻轻将头偏到一旁,不屑的嗟了一声:“你觉得和他沟通会有效果么?”那样我行我素的人,字典里从来没有沟通,只有绝对的命令和服从。
  Cindy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回答:“那么就接受吧,既然不能改变,就接受你的命运——你从小不是一直这样走过来的么?进去吧,他应该在休息,但是只要你出现,他一定会醒来。”
  笑笑埋首不语,Cindy突然又叫住她:“笑笑……”
  “什么?”
  “不要对我怀有敌意,我是衷心为你和chirs好。”
  笑笑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我知道,如果不是出自真心,你也不可能留在他身边这么久,不好意思,我刚有些激动了。她转过头来看她:“其实,有些事情我想问你,那一年,到底……”
  Cindy微微一笑:“为什么要问我?当事人不是更清楚么?”她轻轻将笑笑一推:“去吧,去问他,他什么都会告诉你,只要你肯问。”
  笑笑听到身后门合上的声音,轻轻走到病床跟前,呆呆地看着躺在上面的人。
  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他的脸,她又没来由的觉得心慌,几乎不敢再靠近前一步。林以墨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毯子,可能因为呼吸不顺畅的原因,病床被放到了一个45度斜角的位置,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斜躺在那里。
  特等病房宽敞明亮,房间里有专门的空气过滤设备,因此没有外面的那种刺鼻味道,反而有一种极淡的香味,周遭布置得也很雅致,黑色沙发、阔大的玻璃茶几,连电视都是宽屏液晶的,倒像是酒店的模样。笑笑忍不住想:“这家伙的排场真是一点没变,哪怕生病住院,也要最最好的地方。”
  她看了他一会,终于慢慢走过去,挨着床边的凳子坐下来。
  真是一张美丽得无懈可击的脸,笑笑从来都以为美丽两个字不应该用在男人身上,可是除开这两个字似乎又找不到其它的形容词,哪怕两个人已经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这样精致的容貌也不会令人产生审美疲劳。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林以墨的时候,当场便吓了一跳,咦,这小囡,难道是从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她那时刚刚看了《幽游白书》,觉得林以墨修长浓密的眉毛,以及杏仁形往上斜挑的的大眼像极了里面的小阎王,直恨不得塞个奶嘴到他的嘴巴里,让他cos一把。
  林以墨彼时刚满二十岁,远比现在要青涩,虽然个子高,但是因为脸庞秀丽精致的缘故,只看得出十八九岁。一般二十多岁的女孩会比同年龄的男孩老成,又因为自己的不独立,因此更加向往憧憬成熟男人,很少会对比自己小的男子动心,笑笑也不例外,她第一眼看到林以墨便喜欢——那种把他当弟弟的喜欢,她做梦也想不到日后会发生那样大的变故,这个可爱得想让人伸手抱抱捏捏的弟弟会让四个人的命运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美丽的食人花下面隐藏的是尸体,它靠艳丽的颜色吸引动物成为它的食物;美丽的林以墨心中隐藏着任性、残忍,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但别人的生命视如草芥,就算是自己的生命也无关紧要,也可以拿来作为要挟的把柄。
  床上的人即使在平日里身体正常的时刻,嘴唇颜色也不鲜艳,总是呈现一种淡淡的有光泽的粉色,印着波光潋滟的乌黑眼睛,便像是破碎的星星,这时候的嘴唇更是白得没了血色,几乎白得像石膏像一般。
  笑笑看着他的脸,如同生生中了魔咒,竟然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小墨,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
  病床上的人长长卷卷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笑笑下意思地想把手缩回去,已经太迟,她的手被迅速抓住,林以墨缓缓睁开眼睛,灿然一笑:“抓住你了,再也跑不掉了!”
  笑笑看着他像星星一样的笑容,心中一酸,泪水一粒粒地滚落下来,冰凉冰凉地直流到心里。
  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小墨,我可以纵容你的任性与自私,可是我怎么可以纵容自己与一个杀人犯在一起?
  “不是我。”林以墨看着笑笑的眼睛,缓缓说道。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事?”
  他扁了扁嘴,显出有些受伤的表情:“你是为了问这事才回来么?我还以为你担心我呢。”
  笑笑叹了口气:“你怎么想就是怎样吧。我再问你一次,康雷他们那次的意外真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林以墨偏头想了想:“要说一点关系没有也不对……如果当时不是我提供赞助,他们就走不了,也不会出事了。”
  “可是他们那支队伍都是有丰富经验的老登山队员,怎么可能出那么大事故?竟然还死了两个人!”
  “你在怀疑什么呢,笑笑?尼泊尔南麓的那座雪山每年都要掩埋几个爬山者,你难道不清楚么?”
  “可是他们的登山装备也是你提供的。”
  林以墨用清澈地眸子无辜地看着她:“唔,他们出具了清单,然后我在国外下订单直接发货给他们的——ASOLO,这个牌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轻轻笑了笑:“你怀疑我在绳索和其它装备上做了手脚?”
  笑笑沉默不语,林以墨继续注视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说:“没必要呢,那时已经没必要那么做了。
  他收起浅浅的笑容,换成一贯面无表情的神态:“你们当时已经互相不喜欢了,我不用这么费事的。”
  笑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冒出来,她挣扎着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什么意思?”
  “嗯。”林以墨点点,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你还要继续喜欢他,我就会杀了他,绝不能让他活下来。”
  笑笑腾一下跳起来,全身颤抖:“你……你……”
  “不管那个人是谁,如果你喜欢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超过我,我都会杀死他。”
  “啪”一声脆响,不等他说完,笑笑已经一耳光扇在他精致的脸上,林以墨的脸被她打到侧到一边,他也不动怒,只是显得有些纳罕的摸了摸脸:“你明明喜欢我,却总是为了些不相干的人打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笑笑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同情:“小墨,你不能永远把自己当孩子,凡是不喜欢的东西就破坏,喜欢的就占有,不是这样的,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朋友,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尊敬尊贵的。你不能这样为所欲为!”
  她冷冷地看着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童年也不愉快,也曾经因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而觉得恐惧彷徨,那么现在,你凭什么对其他人做出类似的事情?看到他们在你手中无力的挣扎,掌握着别人的生死,难道会让你觉得开心么?林以墨,你这样很变态,你知不知道?”
  林以墨显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委屈地抬头看着笑笑:“为什么你要生气?还为了这种事跑那么远,让我找也找不到。”
  “好吧,”他认真想了想,近乎恩赐地点了点头:“你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也不再用这种眼神看我的话,我就按照你想的那样改一改。”
  冰凉纤细的手执住笑笑的手腕,慢慢按上自己的胸口,林以墨用没有太多感情波动的语调说道:“你不在的时候,这里很空,但是你回来了,这样恼恨我,这里又很痛,好象要流出血一样。”他忽然诡异地笑了笑:“如果你再这样对我,我就拿刀往这里插下去,让你也知道什么叫做撕心裂肺,那样你就陪着我痛了。”
  笑笑愕然地看着他,那样的笑容,诡异得艳丽,但语调却认真得让人不能忽视。笑笑只觉得怒火不可遏制地从心里迸发出来,她一把扯住他的头发,简直恨不得把他的头撞到墙上:“你是个疯子么?你拿自己来要挟我!”
  林以墨被她抓得迫仰起头,却依然不依不饶:“反正我要跟你在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笑笑松开手,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中觉得一片苍凉荒芜,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一切都已经超过了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再强悍的人遇到这样的偏执狂只怕也会速手无策吧?
  林以墨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于是慢慢躺回床上,虽然满面倦容,但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笑笑,过了半晌终于满足地微微一笑:“我困了,要休息一下,你要在我旁边哦。”
  他合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显然是担心笑笑悄悄溜走:“不如我们一起睡吧。”
  笑笑支着头不说话,没有力气搭理他。
  “你剪头发了呀?”林以墨强撑着精神问道。
  笑笑有气无力地回答:“你才看见?”
  “嗯。”
  “我故意的。”
  剪下留了四年的长发那一瞬间,笑笑有种报复的快感。她和林以墨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每晚睡觉,身边的人总是不安,一定要抓住她的衣服或者手指才肯入睡,后来她的头发慢慢留长,他便握住她的一缕头发,久而久之,竟养成了习惯。
  “为什么呢?”他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头发赌气?难道剪了头发我就会不再喜欢你么?”
  笑笑语塞,原因自然是幼稚的,说出来也不光荣,她只得回答:“你睡吧。”
  “你不会跑吧?”
  笑笑悲哀地说道:“你这样子,我能跑到哪里去呢?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天下之大,却无处可逃,这才是最苍凉的事情。
  林以墨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等他睡熟,笑笑轻轻退了出去。
  Cindy乔还坐在病房套间的外间等候,看她出来,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让她坐下:“脸色不好,还好么?”
  笑笑叹气不语。
  “我给你冲杯咖啡。”
  笑笑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沉默良久方说道:“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脾气很好,即使再大的困苦,也总是在笑。可是只要面对他,我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看着Cindy:“如果有天Chris被人杀了,杀人凶手一定是我。”
  Cindy忍不住笑:“难得你还能讲笑话。”
  笑笑放下杯子,伸长四肢躺在沙发上,懒懒说道:“我呀,其实一直有自己的梦想。希望有自己的家,不必再寄人篱下,希望跟心爱的人一起,踏遍五湖四海,像风那么自由。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的羽翼好象被别人齐生生地折断了。Cindy,别对我寄予太大希望,他好了我还是会走的,远远地离开,这次我不会再傻到去探听他的任何消息了。”
  “可是……chris很爱你呢,他只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以为用的力气越大,你就越能感受到。”
  “他让我觉得很辛苦,我梦想里的爱人不是这样的……虽然一直很穷,也想过好一些的生活,可我理想的爱人是那种温和宽厚的人,拥有一双温暖的眼睛,在冬天的夜晚醒来,握到他温暖的手掌就会觉得幸福——那样的人,会让我觉得即使贫穷也不那么可怕。”笑笑深深叹了口气:“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跟这么一个任性残忍,不顾忌别人感受的家伙在一起。他不知道,我要的不是全世界,而是最起码的尊重,他那样与众不同的对待并不是荣耀。如果他的爱是扭曲是伤害,我该怎样回报他呢?不行,我没办法留在他的身边。”
  “笑笑……”
  “嗯?”
  “你不好奇么?我能留在Chris身边这么久。”
  “是有一些,不过如果你不说,我也不会问。”
  “我母亲是Chris母亲的表姐。”
  “啊……我不知道呢,他的家庭好象很复杂,他也不爱跟我说这些。”
  “Chris今天这样的性格是有原因的,他不跟你提,是因为这是一段令人深恶痛绝的回忆。”
  “在世人眼里,Chris是天子娇子,可是谁也不知道十多年以前,他几乎是个被神遗弃的孩子。”Cindy缓缓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有一天林老爷子突然派人找到我,说要跟我们家做一笔买卖。”
  十多岁的女孩受尽了贫穷之苦,连交大学学费向家里要钱都觉得尴尬,林万山的出现几乎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她第一次坐上黑色加长的大轿车,被带到一间豪华阔大却又阴沉的房间里,或许因为当时的个子小,她觉得面前大班桌后的那位老人高大得出乎意料,让她连腿肚子都不自觉地发抖,呼吸也紧迫起来。
  林万山所说的买卖很简单,他可以提供乔家未来二十年的所有费用开支,包括送Cindy去最好的大学深造,条件是Cindy必须永远效忠Chris林——只效忠他一个。
  Cindy迟疑着问:“如果他要忤逆您呢?”
  林万山斩钉截铁地回答:“帮助他达成他所希望的任何事情!”
  Cindy觉得自己捡到了阿拉丁神灯,一个危险的巨人出现在生命里,答应满足她所有的愿望,而且所交换的是个她可以付得起的价钱。那次以后,林万山从她的生命里骤然消失,一如他的到来,只是乔家从此多了用不尽的金钱。
  林万山再次出现是她在可以足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她终于被安排去见林以墨的。当时Cindy心情激动,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对自己的誓言极为看重。林以墨是她的远亲,那个传说中的容颜绝美的表姨妈更是传奇人物,在澳门赌场做适应的女孩,勾搭上林家独子,对方对她爱得死去活来,不惜与家庭决裂,抛弃一切后与她双宿双飞,未几,又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留下了妻子与不足月的孩子。
  林万山仇恨这个至死都没有承认过的儿媳,但是对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又不得不接纳,他用尽手段想把孙儿要回来,都被林以墨的母亲躲了过去。
  笑笑很疑惑:“为什么呢?她很爱自己的儿子,不能忍受他被抢走?”
  “只怕不是的,表姨妈想用Chris来勒索更多的金钱。”失去了丈夫,唯一可以仰仗的是幼子,当然不能失去这个可以保持富贵体面生活的工具。
  “……”
  Cindy叹了口气:“Chris和你晚上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怕黑?”
  笑笑点点头:“我不习惯开灯睡,他是不能不开灯睡,后来好容易习惯了,也一定要拉着我才能不做噩梦。”
  “很正常,小时候,林老爷子的人一过来,他总是被藏在地下室或者后车厢里,为了怕他出声,表姨妈还会把他的嘴贴上胶带——他对黑暗和幽闭的空间有着不能忍受的恐惧。”
  “什么?”笑笑尖叫起来,黑色的火焰在她的眼里跳动:“怎么可以这样?一个母亲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她凭什么做母亲!混蛋!”
  “不止是这样,笑笑。”Cindy轻声道:“他从没有进过学校,没有同龄的朋友,因为母亲随时都要带着他不停的逃离换地方,事实上,当林老爷子最终把他带来身边时,他已经是个被医生诊断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林老爷当时很失望,几乎想要放弃了,但是做过测试以后,又发现他的智商远远高过正常人,所以便请了专门的老师来家里教导。”
  “友情?爱情?那种东西只会令人软弱不堪,掌握权势的人必须要站在最高的位置,没有这些,未必不是好事,或许反而是无心插柳呢。”这是林万山看到林以墨的测试表之后发表的感慨。
  “太过分了!”笑笑气得站起来,狠狠跺脚:“一家子都变态!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一定会忍不住跟他们翻脸!”
  她由衷地对Cnidy说:“幸亏有你,Cindy,幸亏你在他身边,你跟他见面时,他应该很开心吧?小墨好不容易有了个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见到你一定觉得很亲切。”
  Cindy无奈地苦笑一声:“哪会有那么好的事情。”
  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表弟时,心情复杂得不可言喻,这个美丽得像天使一样的少年就是自己要终生效忠的首领,这些年里她将他幻想了无数遍,几乎不觉得他是个陌生人,而是一起成长着的同伴。
  在林万山做了简单的介绍后,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善和亲密,她走到站在窗台前的林以墨面前,轻轻拥抱了他一下,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让Cindy乔毕生难忘。
  林以墨那时正斜倚在房间的飘窗上静静地喝茶,白色的纱帘被风撩动时不时遮住他令人惊艳的容颜,几乎像是为他安插上了一对白色的羽翼,面对激动的过来表达好感的Cindy,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把自己手中的滚烫红茶泼到了她的脸上。
  “我们的第一次会面是在我的惨叫中结束的。”她叹息着。
  “啊,那小混蛋,也是个变态!”
  “笑笑,”Cindy认真说道:“如果Chris无意中伤害了你,请不要责怪他吧,他只是太心急,太怕失去你。因为从没得到过喜欢的东西,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怕失去。帮助他,改变他,你的坚强能填补他心中的脆弱,这些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
  笑笑怔了怔,接着便慢慢沉默下去:“我怕是……无能为力啊。”
  与林以墨相遇、相识、相交,种种的一幕,像回旋的走马灯,浮现在笑笑眼前,时间已经久远得象在前世,却又清晰得几乎在昨天。

  第六章
  那是一个天湛蓝的初秋午后,干热的南风从窗户溜进来,吹得窗帘摇曳生姿,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窗台上。笑笑趴在床上背英语单词,她被这慵懒的阳光与风弄得整个人都又饿又困。
  “什么时候才能有饭吃呢?”她按着咕咕叫的肚子,长长叹了口气:“早知道不要婉怡带了,还不如自己下去跑一趟。”
  英语四级考试12月马上要开始,时间紧迫,笑笑有些心慌,总觉得准备没做好。不能过四级就表示不能接下去考六级,不能考六级就表示毕业后不能进好公司,这个后果很严重,所以虽然眼皮一直往下嗒,她还是强打着精神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默诵着。
  今年已经念大三的笑笑愈发感到生活艰难,哥哥果然交上了女朋友,而且三天两头带回家,哥哥今年三十一了,女方年纪也不小,两个人总不能坐在客厅谈恋爱。笑笑慷慨自觉地把自己的小空间让出来,把时间泡到了图书馆里,家里这样困窘的居住条件让她不得不向学校申请宿舍,可是她这时临时申请,学校也很为难,大学已经开始扩招,原来就不宽裕的宿舍更加紧张起来。
  在笑笑觉得茫然的时候,善解人意的婉怡悄悄将姑姑小房子的钥匙重新塞到她手上,笑嘻嘻地说:“还是住那嘛,那里离学校不过五分钟路,我们三个可以把它打造成我们的小天地。”
  笑笑讪讪地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啊了一声,她有太多机会向别人说谢谢,总之是不停欠别人的人情,久而久之就不愿说这两个字了,口头上一句谢谢不值什么分量,不如以后慢慢还。
  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单词表一直背到C字部,才听到敲门声。婉怡姑母的小房子是个一居室,笑笑嘟囔着从床上爬下来:“来了来了,你这家伙,又不带钥匙,快饿死我了。”
  她汲着鞋走过去打开门,不由得一呆,门口站着的不止拎着盒饭的有婉怡,还有个不认得的少年。房子在顶楼,门外是环形天井,阳光从琉璃瓦上泻下来,打出一个柔和的光晕照到那瘦高个子男孩身上,眉眼弯弯,淡雅如玉,美丽得像是江边阳光下绽放的玫瑰。
  “他……”笑笑用手指了指那少年,面目有些呆滞。
  婉怡一把把她推进门:“进来再说。”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离奇地在不可思议状态下发生,婉怡那天本来打算去学校食堂给笑笑打饭,可是偏巧她把阅览证落到了图书馆,只好折回去取,这么一耽搁,食堂就关门了,她只能走去校外的‘红苹果’餐馆里买盒饭。当时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张小小的阅览证会改变四个年轻人一生的命运,很久以后婉怡回想起这件事情,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古怪,其实她当时也想过下午再去取,可是脑子里虽然这么想,脚步却没有停下来,还是转身去了图书馆。
  “诶,你说——如果当时……”在好朋友的结婚前夕,她曾对笑笑说。
  笑笑摇摇头打断她,轻声回答:“婉怡,世界上没有如果。”她想了想,幽幽叹了口气:“世界上最坏的事,是没有如果;可是……最好的事,也是没有如果……”
  婉怡是在信奉教义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性格善良柔和,在餐馆看到因为丢失了钱包手机不而能付帐的林以墨,心生同情,便代他结了帐。出了餐馆门,和笑笑一样不爱说一声谢谢的林以墨在烈日炎炎的路边望着头顶上的树荫发呆,一副无处可去的模样,她忍不住出言询问,结果林以墨一问三不知,既不认得路,也不记得任何人的电话号码。婉怡无计可施,身上的钱也不够让他搭计程车,只好先把他带了回来。
  笑笑先是疑惑地听完婉怡的解释,然后皱了皱鼻子,踱到林以墨身边上下打量,狡黠地笑了笑:“小家伙,你骗人的对不对?”
  林以墨本来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在猛然这么一问,不由得呆了一下:“额?”
  “是不是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了?”笑笑得意洋洋地一幅像是知道所有内情的样子说道:“你多大?高三?大一?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跟家里赌气,不好意思回去又没地方去,所以才说不记得地址电话。怎么可能嘛,又不是只有七岁,哪里可能不知道家里住址,你这种小伎俩,也就能唬到婉怡。”
  她自顾自地说:“还是要乖一点,不要跟家里赌气,家里人说什么做什么也都是为你好……”
  林以墨看她一眼,细细地说:“我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他的声音也和人很相配,又轻又清,缓慢秀丽。
  笑笑顿时呆了:“你是真的迷路?”
  “嗯。”林以墨认真地点了点头。
  “谁带你来的?”
  “林万山。”
  “林万山是谁啊?”
  “我爷爷。”
  “……”婉怡也呆了:“你直接叫自己爷爷的名字?”
  林以墨理所当然地回答:“嗯,他叫林万山。”
  笑笑对婉怡交换了一下神色,然后继续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记得住的地方大概什么样子不?”
  “酒店。”
  “什么酒店呢?外观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酒店都是那个样子。”
  笑笑无语了,想了想又问:“一个电话号码都不记得?”
  “我不用那东西,从来都是别人找我。”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点也不认为自己的言行怪异。
  笑笑有些惶恐地看了看婉怡,对她传递出一个“你不是捡了个弱智美少年回来了吧?”的讯息,婉怡也慌了:“那怎么办呢?我们送他去警察局?”
  林以墨看看笑笑又看看婉怡,完全无视她们的慌张,忽然斜过脸径自对笑笑说:“我饿了。”
  “额?”笑笑没反应过来。
  “刚才那地方的东西很难吃,看见那么多人还以为味道不错,但是实在太难吃了。”他秀丽的面孔上露出厌恶的神情,继续重复:“我饿了。”
  笑笑认真注视他半晌,忽然觉得好笑,她不知怎么的想到舅舅三岁大的儿子,别扭得不得了,让他吃面他偏要喝汤,面对不满意的东西就会露出这种神情。她思忖着,或许并不是个脑筋有毛病的孩子,从他穿着气度来看,家里条件应该很不错,大概因为太娇惯,所以才变成这样的小皇帝吧。
  “好!”她点点头:“我去给你煮面,但是面里会放葱花,你不准挑食,要吃完!”
  少年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葱?”
  笑笑得意地哈哈一笑:“小孩子都那样!”
  林以墨显然对笑笑这间三十平米不到的小房子很好奇,房子是单位上的老宿舍,红墙外观,有点潮湿的墙面上爬了常青藤到她们二楼的阳台上。或许是主人顽皮,不但不制止这种侵略,还给它搭了个简易的架子,让它自由延伸进来,绿油油的叶子散乱地爬在栏杆上,阳台倒显出了几分清幽的样子。简易厨房也搁在小阳台上,说是厨房,其实只摆了一个小小的锅和灶,大规模做饭明显不可能,顶多也就能煮个面什么的。
  林以墨疑惑地看着笑笑手脚麻利地烧水、下面,洗碗,又随手从阳台上一个类似长草的花盆里扯了一把什么,洗洗以后用刀切好也放进碗里。
  他大吃一惊:“这不会是……”
  “嗯。”笑笑得意地点点头:“葱,我自己种的,都不用出去买,多方便。”
  他连忙反对:“我不要这个。”
  笑笑手里拎着充当菜刀的小水果刀,用威胁的口气问道:“为什么?”
  看着笑笑恶狠狠的样子,婉怡有些过意不去了,连忙说:“那就别放嘛,很多人的确是不吃葱姜蒜的。”
  笑笑哼了一声:“这小家伙不吃的东西肯定多着呢,都是家里惯的,哪,你自己说,还有什么东西不吃的?”
  面对明晃晃的刀刃,林以墨老实回答:“新鲜的肉和鱼,大部分水果、蔬菜——我吃,其它都不怎么吃。”他又认真想了想,补充道:“做得太老的肉不吃,羊肉也不吃,内脏不吃,海鲜类不吃,胡萝卜很讨厌,面条的话,放一点番茄酱还可以。”笑笑冲婉怡啧嘴:“看看看看,这还不叫挑食叫什么?”她不再理会林以墨,噼里啪啦把面条做好端到小桌子上:“哪,我的地盘只有这个,你妈妈没有教过你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么?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吃就现在把刚刚婉怡给你付的饭钱掏出来。”
  林以墨显出很疑惑的样子:“可耻么?没有人教过我……”
  他被动地接过笑笑塞到手中的筷子,挑了一小柱,皱皱眉头,小心翼翼地把飘在汤面上的葱花拨开放进嘴里,马上轻轻叫了一声:“烫。”说话的时候嘴角也跟着委屈地扁了扁。
  盘腿坐在旁边也打开了饭盒的笑笑无语地看了他一下,这个姓林的小朋友怎么可以天真得近乎可耻呢?明明是个男孩却娇气得像个女娃娃,跟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像路边的野草,真是同人不同命。
  “麻烦的家伙!”她一边嘴里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一边却又忍不住拿起手中的调羹,轻轻将他碗里的葱花拨了出来:“刚刚煮好的面条肯定会烫拉,你要吹凉嘛。”
  林以墨看着她冒似粗鲁实际细心的动作,眼中忽然亮光一闪,像是天际滑过的流星正落到眼睛里,他乖乖地哦了一声,如同驯服的小动物似的把头低了下去。笑笑与他对视那一霎那,觉得心中微微一颤,这男孩的眼睛是典型的杏眼,眼角微微上挑,瞳仁比一般人黑许多,几乎像围棋子似的,眼神无辜又清澈,仿佛能看到人心底里去。她不由自主地说:“你这小家伙长大了可要迷死不少女孩呢。”
  低着头的林以墨也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忽然微微一勾:“你们都比我大么?”
  “我们今年21,你多大?”
  “我?”他抬起头,秀丽眉尖轻轻挑了挑:“我……比你们小呢,所以——你们是姐姐。”
  他微笑着继续用最纯洁动人的眼眸注视着前面的两名女子:“你们都是我的姐姐——笑笑姐姐和婉怡姐姐,我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一个人好无聊哦,以后有空我来找你们玩好么?”
  几年以后林以墨这个表情是笑笑最害怕的,每当他露出这种纯洁无害的笑容时,她就会变得像一只感觉到危险的猫一样警惕,后背上的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因为这种美丽的笑容是一种麻醉剂,让人不知不觉地中招,而这个轻易不肯笑的主人在背后一定在预谋着某种阴谋。可惜的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于是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只要我们有空,你就来玩呗。”身边突然多了个漂亮温顺的弟弟,是多么有面子的事情啊,虽然看上去是个娇气包,但是看看好象也挺可爱呢。
  “嗯,谢谢笑笑姐姐。”林以墨秀秀气气地回答:“那我明天就来,好不好?”
  “明天我们都有课,你要来的话得晚点,婉怡也会过来吃饭,如果你不偏食,我就请你一起好了。”
  “我一定不挑食,”林以墨很乖的回答,一副很好打商量的样子:“笑笑姐姐做什么都好吃,我都喜欢。”
  “是么,呵呵。”笑笑被赞扬了几句,心里乐开了花:“那你明天下午来嘛。”
  林以墨就这样带着无害的笑容走进了笑笑的生活圈,轻轻悄悄,似乎是云淡风轻,却已经留下了痕迹。直到他离开,笑笑才恍然一惊,咦,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答应了这个叫小墨的男孩明天过来吃饭呢?他又怎么会那么笃定地说:“不用担心,已经有人在你们楼下等我了,我不会走丢的。”
  “奇怪的孩子,”她忍不住对婉怡说:“你平常拣点猫猫狗狗也就算了,今天怎么还拣了个人回来。”
  婉怡无辜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他眼睛一看着我,我就觉得他很弱很需要帮助。”
  “切,你怎么知道人家弱?万一是坏人怎么办?”笑笑不齿于婉怡的解释:“你最容易受骗了。”
  婉怡不服气地说:“你也对他很好啊,自己穷成这样还要借钱给他坐车,明天还让他过来吃饭。”
  笑笑抓了抓头发:“那……我是说其它坏人嘛,小墨肯定不是拉……”她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他那样的家伙,我们两就算合伙把他卖到非洲,他也只会帮我们数钞票,对吧?”
  婉怡顿时也笑了:“对啊,他好乖好纯呢。我妈老说我们两懵懂,怕我们出去被人骗,你看原来别人比我们更厉害嘛,我们已经很不错拉。”
  笑笑得意洋洋地嘿了一声:“对,我们已经可以勇敢地踏出社会独当一面了!”
  少女们觉得很自豪,因为一向被人当作孩子看待而不忿,平日里说出的话也不够分量,现在突然有了个比自己更幼稚的孩子出现,顿时觉得自己长大成熟了。她们不知道,同一时刻在飞驰的加长轿车里,林以墨正静静地把手肘撑在下颌上发呆,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有些好奇地问:“Cindy,如果你住在一间又小又旧的房子里,天天吃难吃的饭菜,为能节省一块钱的交通费走路上下课,你会快乐么?”
  Cindy乔理智而恭敬地回答:“当然不会,人如果没有物质做基础,是不可能快乐的。”
  “啊,”林以墨更好奇了:“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可是……”
  可是在那个破房子里的女孩笑得很漂亮呢,像个小太阳,那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怎么会那么开心呢?小墨……她叫他小墨,从来没有人这么称乎过他,很奇怪别扭,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排斥。她竟然还拿筷子敲他的头,很粗鲁的样子,但真的敲下来又很温柔,奇怪,这种感觉太奇怪了,麻麻痒痒又有点点轻微的痛,好象一个顽皮的婴儿用幼嫩的手掌调皮地在他心上捏了一下。
  “明天再送我到这里来,Cindy!”
  “是的!”
  隔天下午,笑笑下了课发现康雷正在教室外面候着,看她出来,一脸笑容地迎了上去,他一手接过笑笑捧在手里的课本:“走,一起吃饭去,我打电话叫婉怡也过来了。”
  笑笑狐疑地打量一下他,有些纳闷:“什么好事呢?看你一脸开心的。”
  康雷嘻嘻笑了笑,有种压抑不住的雀跃:“先不告诉你,等婉怡来了一起说。”
  过了一会,婉怡也来了,他们三个人去了学校旁边的小餐馆,康雷按捺不住喜悦地点了菜,又叫了两瓶啤酒,终于说道:“明天我要去LF集团二面了。”
  笑笑眼睛顿时亮了:“就是前段时间来我们学校做校园招聘的LF?那个国际航空公司?”
  “嗯!”康雷得意洋洋地把啤酒倒进杯子里,仰头咕嘟嘟喝了一口:“投简历的人太多,本来以为没什么指望,就没跟你们说,没想到我竟然笔试和一面都过了,一直闯到明天的二面,到明天就只剩12个人了,录取4个,怎么样也有三分之一的希望。今天给我打电话那个人力资源部的小姐对我印象挺深的,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婉怡马上秀秀气气地拍起手来:“太好了太好了,如果拿到offer,你就能留下来了,我们得庆祝一下!”
  康雷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还不知道最后结果呢,明天可能全英文面试,我口语不好,正好婉怡你给我恶补下。”
  笑笑挤了挤鼻子:“你这时临时抱佛脚啊?”但是一边唾弃,一边又连忙转脸对婉怡说:“婉怡,帮个忙嘛,你毕业准备出国,参加的口语班多,教教雷雷。”
  婉怡斜眼切了一声:“说什么帮忙不帮忙,这是我份内事,义不容辞!快吃快吃,完了我们去自习教室把稿子打好,再预演几遍。”
  他们吃完饭出来,康雷又叫了个卤菜打包:“晚上老师如果饿了,给你当宵夜。”
  笑笑哼了一声:“献媚!”
  婉怡盯着他手中白色的泡沫饭盒子,呆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我昨天也是这里买的饭……对了,笑笑,今天小墨不是说要过来吃饭么?”
  笑笑一怔:“诶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不过我们也没把时间约死,他应该不会在外面等着吧?”
  康雷不解地问:“小墨?谁啊?”
  笑笑回答:“还不是婉怡滥好人,外面捡了个迷路的小孩回来,今天人家说要来吃饭呢。”
  婉怡不服气:“那可是你答应的。”
  笑笑有些不安,她不确定林以墨是不是真的会来,但毕竟自己先答应了人家,万一真的来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她想了想:“婉怡你们先去找自习教室,我回去看看,他没来我再过来。反正我口语差,在那帮不上忙,可能还添乱。”
  康雷点点头:“也好,那你待会再过来。”
  笑笑跟他们道了别,三步两步往家跑,婉怡姑母的房子离学校近,不多会便到了公寓楼下。这时已经将近八点,天色暗沉,路边的灯陆陆续续都亮起来——她们所在的城市因为这个季节河流水位枯竭,电力不足正拉闸限电,路灯也换了低瓦数的灯泡,光线昏暗,照在路边的灌木丛上,有些萧索的感觉。灌木丛是沿着一溜半米高的台阶种的,有个孤零零的影子正低头坐在那儿,笑笑停下脚步,迟疑地招呼了声:“小墨?”
  那人双手斜插在裤兜里,听到声音猛抬起头来,灿然一笑,是一张令灯光都失去颜色的面孔,他满心喜悦地站起来:“笑笑姐姐!”
  笑笑呆了呆:“你一直在这?”
  “啊!我们不是约好了么?楼上没人,我就下来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你等多久了?”
  “记不清楚了……我下午就来了……”他抬手看看表:“大概三个钟头吧。”
  初秋夜晚的风里夹杂着微微的凉意,吹到笑笑身上,本来应该有点冷,可是因为愧疚,她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
  “对不起,小墨,我,我是去……”想来想去,实在不论什么解释都很虚伪,笑笑叹了口气,终于老老实实承认:“我忘记了,等我记起来已经这个时候了,实在是对不起——你还没吃饭吧?我赔罪,请你吃好吃的!你别生姐姐的气,好不好?”
  “忘记了……”林以墨眼神里像星星似的光芒闪了闪,慢慢回答:“我——才不会生气呢,笑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会把我忘记的吧?”
  笑笑抓了抓头发,尴尬地回答:“嘿,也不是太重要拉……我男朋友明天去LF集团面试,我和婉怡陪他做面试准备呢。”
  林以墨跟着轻轻重复一次:“LF……”
  “就那家航空公司,LF,听说过吧?小墨,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汉堡好不好?”
  林以墨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回答:“不要,我要吃面条——你煮的面条。”
  “面条?不好吧?你等了这么久……”
  林以墨用不容置疑地口气断然说道:“就要面条,你迟到把我忘记了,现在得听我的!”
  笑笑怔了怔,小墨变脸很快呢,看来小朋友真生气了,她理亏自然依他:“那好吧,跟我上去。”
  林以墨再次来到笑笑的小房间,他这次对这空间开始熟悉起来,找了个椅子舒服地坐下来,把修长的腿伸直,懒洋洋地撑着头:“我不要葱,对了,油也不要太多,有西红柿的话放一点西红柿。”
  笑笑几乎想抹把汗:“你得寸进尺了啊。”
  他不高兴地把脸一撇:“是你先做错,害我等那么久。”
  笑笑回想起刚刚在楼下看到他孤零零的可怜样子,再次内疚,只得认命地点头:“好好好,是我错了,行了吧?小王子。”
  林以墨满意地看着笑笑做面条,闲闲问道:“姐姐的男朋友叫什么啊?也是你们学校的吗?”
  “嗯!他叫康雷,是我们校体育系的研究生,今年毕业在找工作呢。”
  “那如果找不到呢?”
  笑笑叹了口气:“那他可能就要回老家去发展了。”
  “你也会跟他一起去么?”
  “还不知道,等我毕业再说吧……不过我家又在这边,有些麻烦……”她笑了笑:“没准明天运气好,雷雷面试通过了呢?他说机会挺大的。”
  林以墨看着她灿烂的笑脸,抿嘴轻轻一笑,秀长的眉弯了弯:“嗯,你人这么好,运气一定会好的。”
  停了停,他又慢悠悠地加了句:“不过——也要他运气一样好才行。”
  康雷的运气果然不太好,不但明明看似有很大机会通过的Lf面试不过,连另外两家在联系的单位也回了退信,一时间,笑笑的小蜗居里变得愁云惨雾。
  “怎么办?”她坐立不安地跟婉怡商量:“雷雷马上要毕业了,学校的宿舍到时也要退,现在麻烦了,这段时间我们运气太差了,简直跟被鬼缠住了一样。”
  婉怡蹙着眉头沉思一会:“如果雷雷肯屈尊一点又还好,虽然是研究生毕业,可是毕竟专业太冷门,又没工作经验……”
  “去做保安嘛,我看很多地方都招保安,体育系那样四肢发达的人不做保安可惜了。”一旁趴在床上玩魔方的林以墨忽然插了句嘴。
  笑笑劈头把手边的枕头扔到他脸上:“你个小兔崽子,就爱在旁边说风凉话,自个儿一边玩去。”
  林以墨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把手中的魔方扔到一边:“笑笑姐姐,我好无聊呢,带我出去玩玩吧。”
  笑笑斜他一眼:“你就知道玩儿,你爷爷都不管你啊?怎么现在天天赖到我这来了?”
  “嗯,不管的,他说我爱怎样就可以怎样。”他停顿了一下:“没人管过我……除开你……”
  看到他表情似乎有些落寞,秀丽的眉尖也恹恹地垂下来,笑笑心顿时软了,她叹口气伸手揉揉他浓密柔软的头发:“想来我这儿先跟我说声,不然又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外面等。”
  笑笑和婉怡已经从林以墨的口中隐约得知他的身世——父亲早亡,母亲似乎是不知所终,他现在正跟着富裕的爷爷一起生活,虽然衣食无忧,但总是寂寞得很。
  “怪可怜的。”婉怡爱心泛滥地对笑笑说:“小孩子从小没父母在身边,就算吃饱穿暖心里一定也很空虚,我们要对他好一点。”
  “你是联合国爱心慈善大使?”笑笑唾弃她,可是嘴上虽然这么说,她却不由得想到自己,自己的父母虽然都健在,但其实说起来和林以墨的处境很相似。她说不清自己和小墨比较起来谁更可怜,她没有他那样不愁衣食的好日子,但是他却没有她所拥有的友情和爱情,比来比去,她觉得他们两个半斤对八两,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不知不觉便把他当成自己人了。人与人之间如果变得亲密,就会不拘小节,笑笑时常对林以墨的娇气和任性加以呵斥,但是真要她板下脸却又不忍心——简直像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明明孩子做错了事,手已经举得高高的,可是落下去的时候又极轻,说是打其实只是拍去他身上的微尘。
  林以墨何等聪明,自然对这其中眉目了解得一清二楚,马上打蛇顺棍上,像牛皮糖似的粘了上来,笑笑的小屋他来的次数竟然慢慢比婉怡还多。
  “唔。”林以墨答应了一声,把脸埋到枕头里,懒懒地趴在床上不肯起来:“困了,想睡觉。”
  “喂,你不能睡我这儿啊。”笑笑急了,用力扯扯他的衣服。
  “为什么?”枕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想睡……这个味道很好闻……”
  “别人会说闲话的,快起来!”
  “别人是谁?”
  “周围的人啊。”
  “关周围的人什么事,我又没睡他们床上。”
  笑笑好气又好笑,只好拧他的耳朵:“你给我起来!”
  林以墨被迫仰起头,但还是用两只手抓着床单耍赖:“那你要带我出去玩。”
  “我干吗带你出去玩,你又不是我儿子!”
  婉怡看他们两个打闹不休,被吵得头都大了:“行了,笑笑,我们这周末不是要去爬山么?你就带他去嘛。”
  林以墨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爬山?”
  “小墨,我和笑笑、康雷约好周末去爬山,我也是第一次去户外,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林以墨不屑地哼了一声:“爬山有什么好?我从没去过,听说很累——不如笑笑你周末带我去游乐场吧。”
  笑笑马上屈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多大了还去游乐场?不肯去,我还不高兴带你呢,看你的样子就没锻炼过,没准到不了半山腰就给趴下,我还得背你。”
  林以墨没闪过,被她弹到额头,委屈地哎哟了一声:“这么凶……好嘛,我去,是你一定要我去的,到时如果出了意外,你要负责任。”
  笑笑再敲他一下:“我们去的那座山叫青糜岭,是我第一次爬的山,才五百多米,连女孩都能爬,你能出什么事?就知道装!男孩子不能像你这么娇气的。”
  林以墨这次迅速地一把反手抓住她的手,很淡很淡的笑了笑:“到时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装了,不过你既然让我去,我就一定去。”
  笑笑怔了怔,她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刹那间一闪而过,面前这少年的清浅笑容像雪后初晴般洁净美丽,但也像雪一样冰凉,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如果他是女孩就好了,她一定会忍不住伸手抱一抱他,用自己的胸膛去温暖他。
  她忍不住轻轻说道:“小墨……”
  “嗯?”
  “开心点,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很多,但同时也会有令人愉快的人和事在你身边……”说这话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有安慰也有解释,或许同时也在告慰自己。
  林以墨的回应是再次把头趴到枕头里,过了一会声音含糊不清地传过来:“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什么?”
  “没什么!我回去了。”他忽然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周末我再来。”
  他俯下身子深深看了看笑笑:“你的男朋友我还没见过呢,叫康雷是吧?我很想见一见,看看笑笑的眼光怎么样。”
  婉怡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打趣道:“小墨好象在吃醋?怕姐姐被人抢走啊?”
  “嗯!”林以墨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决定了,不能让笑笑被人抢走!那样就没人陪我玩了。”
  笑笑啪一声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下去:“小屁孩,懂什么,快乖乖回家吃饭,家里该着急了。”
  等林以墨走了,笑笑从枕头边上把他刚刚玩过扔一边的魔方收起来,忽然就呆住了:“婉怡,你看……”
  那小魔方还是当年婉怡姑母的玩具,或许已经有了十来年历史,两侧的彩色胶纸都已经磨损,但玩具的陈旧并不影响这个游戏的难度。笑笑面对这个小玩意儿总觉得自己头脑愚笨,她最好成绩是费了一个钟头才转出过三面同色,可是现在拿在手中的魔方却已经六面都已经复原。
  她茫然地转头问:“他怎么弄的?”
  婉怡也吓了一跳,回忆半晌方说:“我记得小墨好象一直盯着它看,过一会才伸手去转的,我看他玩了几分钟就扔一边了,还以为他转不出来呢。”
  笑笑大吃一惊:“难道那小子竟然是传说中隐藏在民间的高手?”
  “小时候姑母带我玩这个的时候,告诉我有一种方法叫最少步骤复原法……”婉怡迟疑着:“就是不动手,只凭眼睛看,然后凭记忆来计算最少的步骤……不过小墨……”
  笑笑断然否决婉怡的疑惑:“那是不可能的,那小子跟个白痴一样,能知道什么复原法,我都玩不好的东西,难道他能比我还聪明?”
  无疑这是一种运气或者巧合,笑笑毫不犹豫地想,那小子就是个娇生惯养的白痴,他知道个屁!

  第七章
  周末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正是个适宜爬山的日子,本来预计上午出发的小型登山队因为婉怡的补习而被迫挪到了下午。
  笑笑算了算时间问林以墨:“我们得晚上才能回来了,你家里不会担心吧?要不下次再带你去?”
  林以墨撑着手坐在窗台上,把长长的腿晃来晃去,眼睛望天回答:“反正你去哪我就要去哪。”
  笑笑拿他没办法,轻斥道:“像个小跟屁虫。”
  虽然这样说,但其实笑笑心中还是自豪的,从小都是过着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日子,现在突然有这么个漂亮的小男孩对她显示出极度的依赖和信任,她觉得天生的母性与怜爱在心中爆发了,这种感觉简直让人飘飘欲仙。
  为了进一步显示出自己的权威,她扮老成地教育林以墨:“小墨,以后你要懂事一点,现在你有家里负担生活不必操心,但人迟早有天是要踏出社会的,基本的礼貌与尊重你必须了解。”
  “我怎么了?”林以墨不解地眨眼。
  “刚刚康雷跟你打招呼握手,你怎么可以转身就走呢?这样会让对方尴尬的。”
  “哦,那个呀,”林以墨漫不经心地回答:“懒得理他。”
  笑笑忍不住皱眉:“什么叫懒得理他?”
  林以墨拨了拨垂在额边的头发,懒洋洋地说:“本来以为笑笑喜欢的人有多了不起,见了以后发觉也就那样,个子又高又壮有什么好,我很失望呢……”
  笑笑被他轻慢的举止话语气得牙痒痒,忍不住又习惯性地屈指去敲他:“你个小兔崽子,怎么就没句好话!”
  林以墨轻轻把头一闪:“实话总不是好话,你才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才第一次见人家,就这么攻击别人。”
  “迷茫!”林以墨冷冷说道:“他的眼神不坚定,是个很迷茫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以后该怎么样,甚至不能做一个认真的决定,这样的人——很弱,不堪一击。”
  看着他严肃而认真的表情,笑笑气极而笑:“雷雷是个很认真的人!你不了解就不许瞎说,他对每个人都很热情,对生活也充满热情!”
  “外表热情能代表什么呢?心里充满热情又能怎么样?能力和想法能成正比么?”林以墨的唇角微微弯出一个极浅的幅度,让人几乎察觉不到这是一个笑容,而更像一个讽刺:“他能给你什么呢?聂笑笑!”
  “每个人生长的环境都不一样,暂时的不成功并不代表以后也不成功。”
  “成功的首要条件是性格与决断,拥有你所说的那种热情的人往往会被感情所累。”
  “没有最基本的感情,又怎么可以称之为人?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我……”
  “不好意思,下课晚了,让你们久等……”拎着背包和康雷一起进来的婉怡适时地打断他们的交谈:“幸亏雷雷去接我,不然还得晚……笑笑小墨,我们快点准备出发,不然得在山上过夜了……咦,你们聊什么呢?挺热闹似的。”
  “走吧,以后再说。”林以墨从窗台上跳下来:“日子长着呢,我拭目以待。”
  秋天的山谷被落叶染成了金红色,溪水却依旧碧清如练,水中的五彩石子儿像是点缀在花园里的彩色小花。笑笑虽然经常在野外摸爬滚打,但每次出行,都能让她体验到不一样的快乐,因为心情愉悦,她决定大度的原谅适才林以墨的无稽之谈,但是她心中隐约有些纳闷——小墨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么?为什么刚刚那瞬间,他的神态语气都变得不像他了, 平日里近乎撒娇的口吻统统消失不见,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冷漠的理智,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那样陌生,让人不安。
  “真奇怪呢……”笑笑觉得费解得很,不过想了一会终于决定放弃:“小孩偶尔也会学大人讲话的,电视看多了吧。”她安慰自己。
  婉怡是第一次参加正规的户外活动,因此一切都显得好奇,不停问东问西,林以墨则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笑笑后面不发一言。康雷察觉到林以墨的不友善,他认为这是一种小孩子对自己的领域被人占有的抗拒,忍不住打趣道:“怎么,小帅哥不爱讲话啊,这样可不行哦,现在的女孩都喜欢嘴巴甜一点的男孩呢。”
  林以墨眨了眨眼睛:“只要能给自己喜欢的人所想要的,那么她就一定会喜欢你,话少又有什么关系?”
  康雷觉得更有趣了:“你有喜欢的女生没有?”
  林以墨有些羞涩地轻轻唔了一声.
  “你可以给她什么呢?”
  “她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她。”林以墨认真地回答,眼睛清澈得像雪山深谷的溪水:“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送一颗陨石给她……你呢,你又能给她什么?”
  “我喜欢一个女孩的话,或者暂时不能给她无忧的生活,但是一定会让她很快乐。”
  “生活都堪忧了,又怎么能快乐?”
  “啊,我喜欢的女生是笑笑——笑笑,你现在快乐么?”
  笑笑对两个男生没有营养的对话有些无可奈何,她叹了口气:“我快乐得很,不过你如果现在把具体行程制定告诉我,我就更快乐了。”
  康雷爽朗地笑了一声,指指前方:“没什么好安排的,我们四个一起走,现在天气凉了,溪水太冷,不要溯溪。就沿着石阶上吧,他们两个没户外经验,我们不走山路——这样的话连登山绳都用不上。”
  婉怡马上有些不高兴:“平常听笑笑说得兴高采烈,为什么我就要走石阶啊,那不跟小学生春游一样么?”她把眼珠子转了转:“不如我们分组吧?分两条路走,看谁先上山顶,输的请客吃饭——我和笑笑一组。”
  林以墨对婉怡的人员分配不肯表态,只是用明显抗拒的眼神望着大家。
  笑笑和康雷交换了一个眼神,康雷咳嗽一声,抓抓头发:“要不我跟婉怡一组走山路,笑笑你带小墨走石阶;山路不太好走,不过是近道,你们那边就远一些——看我们谁先登顶吧,山顶汇合。”
  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凑近康雷低声说道:“你不会生气吧,小墨有些孩子气……”
  康雷轻笑道:“我跟小孩子生什么气啊,你也太小看我了。那小家伙是不是喜欢你啊?看我的眼神仇视得很。”
  笑笑捶了他一拳:“说什么呢你,这孩子是婉怡捡回来的,他对我们都一样……”
  看他们耳鬓厮磨,林以墨面色沉郁,眼中有丝光芒一闪而过,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却又并不生气,他走上前去拉拉笑笑的衣角,拉长声音道:“笑笑姐姐,我们快点走了,要婉怡姐姐请吃饭……”
  笑笑转身又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墨总算变正常了,这样子才像他嘛:“你个任性的小家伙!”
  青糜岭主峰接近600米,是笑笑住的市里一座小有名气的道家名山,山下有江水如玉练般围绕,山顶则有一座道观,修得非常富丽堂皇,从主路到达半山便有300余阶陡峭的石梯,可以蜿蜒而上。
  笑笑带着林以墨一路向前,看看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忍不住说:“小墨,你这么少晒太阳,怎么有机会运动呢?年纪人,多参加户外活动才好,踢踢球、爬爬山,别天天闷在家里。”
  林以墨默默地低头不语,只是慢慢跟着她的身后,脚步逐渐缓慢起来。
  他们这天下午才到达目的地,前来爬山的人已经基本都在返程,其中不乏有熟面孔,笑笑一边跟他们打着招呼,一边探听前方情形,不多会转头对林以墨说:“得快点呢,下山的人说看见山顶有乌云,估计要下雨了。”
  这么一望她心里不由得一惊,林以墨本来就白皙的皮肤现在已经不见了血色,喘息也明显粗重起来,她连忙快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林以墨一手搭在她的腕上,喘了一会回答:“累……”
  “才到半山腰呢,怎么就这样了?”笑笑顿感无力,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几步山路都不能走,可是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已是汗水涔涔,哪里还有心情笑话他,只好把他带到路边一个小亭子里坐下来,又拿来水给他喝。
  林以墨坐了半晌方才缓过气来,呼吸慢慢恢复正常,又拉她:“走了。”
  笑笑一把拉住他:“你老实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感冒了还是怎么回事?不许逞强!”
  林以墨撇了撇嘴,淡淡说:“我没事……走了。”
  笑笑打量他一会,实在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但是直觉这种小山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想了想伸手把他的背囊揽到自己背上:“那我们慢慢走,不急,上到哪里算哪里。”
  林以墨却道:“走快点,不能让他们赢了。”说这话时,眉尖又微微的挑起来,惯常任性的表情又跑了出来。
  笑笑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跟着我,我来控制节奏,OK?”
  林以墨骤然被她牵住手腕,顿时往后一缩,似乎极不习惯这种亲昵的举动,不过瞬间又放松下来,乖乖地点点头:“嗯!”
  他们一路缓缓前行,笑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林以墨聊天,说起自己童年的傻事,忍不住笑个不停。
  “我和婉怡就是这样认识的,后来又碰到了雷雷,结果那个傻瓜问了和婉怡一样的问题,都问我小时候出门是不是骑骆驼……搞笑吧,好像新疆的交通工具就只有骆驼。”
  林以墨慢慢回答:“那证明他们的思维方式很接近,很契合。”
  笑笑得意道:“那当然,他们一个是我的死党一个是我男朋友,都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如果不契合就糟糕了。”
  “他们很重要么?”
  “很重要!”笑笑认真地回答:“非常重要。”
  “那我呢?”
  “你啊……”她呵呵笑起来:“你当然也重要了,你是我的小弟嘛。”
  林以墨瞧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你撒谎,他们比我重要。”
  笑笑停下脚步,安慰地揉揉他的头发:“我认识你多久,认识他们多久啊,不要那么贪心嘛,我已经很疼你了。”然后又吃了一惊:“小墨,你怎么这么高?我以前都没留意呢,总觉得你是小孩子,你比我高好多。”
  林以墨赌气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笑笑愣了愣:“怎么了?”
  他一字一句说道:“聂笑笑,我只做‘最’重要,不做‘也’重要。”
  “那怎么行,你以后会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才能成为你的‘最’啊。”
  “那是我的事。”
  干燥而闷热的秋风在他们身边打了几个旋,刮落了树上几片橙黄的叶子,笑笑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决定不再理会他的任性,直接把话题跳过:“真的能继续?那我们不停咯,争取在下雨之前到山顶。”
  林以墨明显还在暗暗生闷气,不肯再让笑笑牵他,嘟着嘴往后退了一步。笑笑伸出的手落了个空,有些没趣,于是教训他:“男孩子怎么会有像你脾气这么坏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林以墨赌气道:“那你别理我好了。”
  笑笑玩笑着拿手点他的额头:“你说的啊,我一个人走了,把你丢下不管了哦。”
  林以墨骤然发怒,忽然一把将她推开:“要走就走,我不稀罕!反正你们都喜欢丢下我!”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推用了几分力气,竟然让笑笑趔趄了一步,她顿时也恼了,这小孩也太胡闹了,仗着她宠他就翻天了,真是不教训下不行,于是一顿足:“那我先走好了,你要是还想跟着我就慢慢上来,不愿意的话就自己原路返回!”
  笑笑头也不回地前行了约十分钟,听不到后面有脚步声,到底不放心,又回头张望,蜿蜒的石阶下能看到林以墨的身影,他还留在原地不动,孤零零的身影在秋风中显得单薄而寂寞。
  她能看到他在抬头张望,似乎在犹豫是前进还是后退,当看到笑笑停下了脚步,便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拔腿猛冲了上来。笑笑心里忍不住一阵得意:“小子,就知道嘴硬,还不是得乖乖过来,看你还皮不皮。”
  正在她得意洋洋之际,疾跑的林以墨忽然停住脚步,抓住胸口衣服慢慢弯下腰去,笑笑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吓得发了白,飞快地三步并两步赶了下去,一把扶住他:“小墨,怎么了?那儿不舒服?”
  已经半跪到地上的林以墨不住剧烈干咳,面色由白变成了青色,大汗淋漓,呼吸也明显艰难,笑笑吓得手忙脚乱,只得把他搂到地上坐好,手指探到他胸口,发现他的心在疯狂地跳个不停。
  笑笑正式进登山队之前,接受过两周的培训,对一些野外的基本护理常识略懂,却几乎没有派上过用场,这一刻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又不敢大声说话怕吓到林以墨,只好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放柔声音问道:“小墨乖,不要怕,我在你身边呢,告诉姐姐,你是不是心脏有问题?药带在身上没有?”林以墨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一手抓住笑笑:“不许走……”
  笑笑连忙说:“我不走,跟你闹着玩呢,你乖,快告诉我,药在哪里。”
  “那……你说……我是最重要的……”
  笑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林以墨的面上已经有一层紫气浮了上来,一望而知是缺氧的症状,他竟然还能在这个关节上计较这么芝麻绿豆点大的事情,她一叠声地回答:“你是最重要的,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跟你比,行了吧?快把药拿给我!”
  听到回答,林以墨这才心满意足地指了指裤子口袋,笑笑手忙脚乱地掏了一管喷剂出来:“哎,你这小魔星,怎么之前不告诉我你有哮喘!吓死我了!”
  林以墨用了喷雾剂之后停顿了一会,精神似乎好了些,有气无力地回答:“我说了……出事你要负责的……”
  笑笑看他面上紫气慢慢变淡,心中一松,哗一下就哭了出来:“小兔崽子……要是真出事,我拿什么负责啊……”
  学校登山队平常如果有大型的户外活动每个小组都会配备对讲机,可这次因为只有四个人,去的又是没有难度的地方,所以笑笑和康雷都掉以轻心地没有将对讲机带在身上。笑笑很快把脸上刚刚被惊吓出来的眼泪抹干,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林以墨,心里直叫糟糕。黑压压的乌云已经从远处蔓延过来,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上,只怕一场大雨就是这十几分钟的事,林以墨头先那阵急喘虽然已经停了下来,但依然面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呼吸细微,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这个时间山里早已经没有了其它游客,更何况还逢上将要来的大雨,更是不可能指望会有过路人施以援手。
  她慌慌张张地从林以墨的包里掏出手机给康雷打电话,那边传出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的女声。
  “怎么会打不通,青糜岭的通讯明明很好的!”笑笑皱着眉头直咬牙,想了想,又拨风景区的户外紧急求助电话,电话响了一会后有人接起来,问明情况后,那边吞吞吐吐地说:“我们景区不大,一般下午就没什么人了,现在护林人员都回去吃饭……你们得等。”
  “等多久?”
  “大概得一小时吧。”
  “那怎么行,我这里有病人呢,吃饭重要还是人命重要?”笑笑急了:“现在马上要下大雨,你们能不能想点办法?”
  对方无可奈何地回答:“就算我们这边马上联系到,等他们回山,再赶到你们的位置,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笑笑气呼呼地挂了电话,又要打110,垂首不语的林以墨有气无力地制止她:“别打了,没用的……”
  “不行!那你怎么办?”
  “你拨快捷键1的电话……告诉她出了什么事……半小时内就会有人来接我们……”虽然面色灰败,声音也很低弱,但林以墨却显得比笑笑镇定从容:“放心……我死不了……”
  笑笑将信将疑,不过这刻也别无他法,死马当作活马医,只好按照他说的去做,拨通电话,只响了一下就马上接通了,一把利落的女声传来:“少爷?”
  少爷……这个称呼让笑笑有些纳闷,但是她顾不上好奇,噼里啪啦地把情况大致讲了下,那边马上简单干脆的回答她:“明白了,请您保持电话一直通畅,我们马上过来,在此之前Chris就麻烦您照顾了。”
  笑笑连忙说好,心中疑惑更深,Chris?小墨他们家都是用英文名的么?她顾不得多想,从背囊里拿出件外套,披在林以墨身上,把包包往颈子上一挂,便背对着他蹲下来。
  林以墨看着她的动作,低低地哼了一声:“你不会是……”
  笑笑懒得理他,将他的双手往肩上一搭,腰一拱,用力蹬腿站了起来:“看上去瘦瘦的……怎么这么重……”
  林以墨伏在她耳边极轻地说道:“放我下来,你背不动的。”
  笑笑竟然还能吃力地开玩笑:“不怕……我扛过煤气罐上5楼……不过你比煤气罐重点……”
  她不得不这么做,就算小墨的家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过来,也要上山才能找到他们,这种情况下,哪怕她只是带着他往前一步,离被救援就快了一步。
  林以墨不再说话,放松身体伏到她身上,每次发病以后都是这样的胸闷烦恶,每呼吸一口都要费尽全身力气,除开昏睡再也不想做其它的事,这种感觉生不如死,可今天似乎与往常有所不同。眼睛望下去的位置是笑笑脖子,那截露出来的肌肤不像一般女孩那样雪白,而是一种健康光泽的蜜色,头发修得有些短,颈窝里是冒出来的短短细细的绒毛,他把脸贴到她的脖子上,一股香甜的肥皂香味和淡淡的汗味混杂到他的鼻端。
  这是一种鲜活而有生命力的味道,远比他平常生活里那些所谓的淑女身上的昂贵香水味要珍贵,“很好闻呢。”他模模糊糊地想:“笑笑的味道……很好闻……”
  笑笑背着林以墨一步一挪地沿着陡峭的石阶下行,165个子的她比一般南方女孩要高,身体也很强健,但背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还是非常勉强,才走了十多阶梯子已经气喘吁吁,汗透重衣,她近乎绝望地发现原来这并不是凭着努力与毅力就可以做到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身边的风已经刮得凛冽,乌云越压越紧,不多会雨滴终于落了下来,先是啪嗒啪嗒几滴,而后便像密集的钢珠子似的砸到他们身上。笑笑脚下一滑,趔趔趄趄地栽了下去,她担心摔着林以墨,不敢躲闪,只好硬生生面朝下地直摔到地上。
  林以墨被她用身体垫着,感觉到一阵重重的震动,却并不疼,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仿佛长在别人身上似的不听使唤,只能无力地看着一缕淡淡的鲜血合着雨水在青石板的石阶上蜿蜿蜒蜒地倘下去。他的心顿时一阵抽搐,像是给人用手狠狠地捏了一把,林以墨平生第一次这么着急,痛恨自己的无用,带着哭音结结巴巴地问道:“笑笑……你、你有没有事?
  被他压在底下的人哎哟了一声,用力将身体撑过来,一抹脸:“没事……摔一交嘛,我爬山经常都摔的。”
  笑笑一骨碌爬起来,一把将挂在身上的背囊扔到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将林以墨连拖带拉地扯到路边的树下:“先避避雨。”她把林以墨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一点,又站起来,像母鸡保护小鸡仔似的,张开双臂用身子尽量把上方瓢泼似的雨挡住,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安慰:“山里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停了……按理说我们不应该在树底下躲雨,还好这个季节没有雷……运气不错,呵呵。”
  这么傻……这么大的雨,做出这种无意义的举动有什么用呢?难道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不被淋湿么?笑笑真是个傻子!林以墨撑着手坐在泥泞湿漉的地上,仰头怔怔看着她,她似乎都没感觉到刚刚那一交磕到了下巴和手肘,细细的血珠子像盛开到极艳的花朵,在一滴滴往下淌,被大雨一冲,又淡了下来。竟然还在笑——她刚刚哭了一小会,那是很明显地被吓到了,可现在她又在笑,就像平常最普通的笑容,懒懒的、不在乎一切,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明明她应该很疼,竟然还能笑得这么灿烂。真是个傻女人!
  潮湿、寒冷、疲惫和心里太过激烈冲撞的怪异感觉让林以墨觉得胸口又是一阵狂潮般的窒息,那是一种针扎般的疼痛,他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
  笑笑发觉他的不对劲,连忙蹲下来,一把抱住他:“小墨,马上就有人来了,你撑着点!不要怕,我在你身边,跟着我一起呼吸,放松点……”
  他一把抓住笑笑的手:“笑……笑……”
  “我在,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笑笑看到他那白皙修长像玉一般的手指把自己抓得那么紧,还以为他在害怕,连忙一叠声地回答。
  不,她不知道,他想说的是:“再抱得紧一点,那么,就算此刻就此死去,也是幸福的……不!哪怕……死,也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第八章
   林以墨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鼻端插着细细的输氧管。他挣扎了一下,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手脚也似乎有千斤重,马上有人制止他的动作“Chris…,医生说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很熟悉的声音是心叫却不是心中期盼的那个声音,笑笑去哪里了?她不是说一直都会在自已身边么?她不在…… 林以墨突然觉得心中某处像是塌陷了一大块,无法形容的恐慌迅速笼罩全身,他马上焦急地东张西望起来。
  Cindy反应很快,安慰道:“她在隔璧会客室,别急,她朋友刚刚过来了。”
  林以墨松了口气,想要说话,喉咙却里一阵火娆似的刺痛,心呼看出他的不适,关切地将床头柜上带吸管的水杯递过来:“喝一口?”这时门外隐约有声音传来,他马上瞪了她一眼示意不需要她多嘴,a呼看他一眼,非常聪明识趣地打开掩着的门向外招呼 “聂小姐,Chris…醒了。”
  “醒了么?”随着一阵噼啪地脚步声,笑笑几乎是扑到林以墨的床前呜咽道: “小墨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了。”
  林以墨顾时眉眼弯弯的笑了,他偏偏头,舔了舔嘴唇,带些撒娇的口吻嘶哑说道:“渴……”
  笑笑手忙脚乱地拿起杯子,把枕头垫高一点,让他就着手吸了一口一抬头看头先那个带着一队人马送林以墨来医院的漂亮的正装女郎正站在旁边,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连忙道: “您是小墨的家里人么?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小墨身体不好,给你们添麻烦,都怪我。”
  她背对着林以墨,自然看不到他眼睛微微一沉手指尖略略抬了抬,Cindy便马上颔首道: “我出去了Chris…暂且拜托您。”
  笑笑看她离开,心中有此奇怪,轻轻对林以墨说: “她就走了啊?”
  林以墨微微点头,他觉得自己此时有满腹的话要对笑笑倾吐,Cindy能这么善解人意真是再好不过了,但是门马上又被推开,婉怡和康雷讪讪地走了进来。这么多不相干的闲人他不觉把眉头蹙了起来。
  婉怡满面歉意地走到林以墨床前,用低得像蚊子似的声音说道:“小墨,对不起……”
  笑笑看林以墨一直皱着眉,以为他在为康雷他们没有及时赶到身边救援而闹脾气,连忙解释道: “他们那时正收不到信号呢,我刚已经骂他们了。”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奇怪: “你们跑哪去了啊?整个青糜岭只有五彩池那一处地方没信号的,你们去那干吗?那里绕了弯,不是你们上山该走的路啊。”
  “我们没去五彩池……”
  “我觉得那里挺漂亮的,就绕路了……”
  两人一同开口后,意外地发现口径不一致,对视了一眼,又连忙把眼晴别开,康雷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把头垂下去看脚尖,不再说话了。娩怡咳嗽一声,吞吞吐吐说道: “本来雷雷想带我去的……他说那里是你取的名字……很美……不过,后来……后来……”
  很久以后回想起这件事,笑笑不觉感慨万千,生命中最信任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在那刻开始了涟漪吧?不,或许在更早以前,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已经彼此吸引至于要申溯到什么时候,只怕久远得连当事人都说不清楚。人生便是这样,给你无限温存与关爱的人,也能同时给你无限的酸楚与凄凉,给的越多拿走的也越多一切都是等价交换,占不到丝毫便宜。
  只是当时,青涩懵懂的她就算死也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倒是一听到婉恬说五彩池美,顿时得意了: “后来你们没去啊?那真是可惜了。那地方是我发现的,可漂亮了,尤其现在这个季节池水是透彻的蓝,水里的石子雪白,叶子绯红,还有蓝天和绿草,可不就是五彩池。我跟雷雷说,那里最适合谈恋爱的人去了。”末了,她又笑道: “不过雷雷是煞风景的家伙,他说那里更适合偷情,因为背弯,人迹罕至,嘿嘿。”
  听到偷情两字,婉恬的脸忽然蹭一下就红了,林以墨默默看着她用手指死死地抓着自己身上盖的薄毯,颜色几乎泛了白,再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康雷,也显出几分不自在的神情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流星般的灿烂光芒一闪而过,唇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好累呢。他显出极困倦的神色偏头对笑笑说道。
  笑笑的注意力马上被分散低下头摸摸林以墨的头发:“那你再睡会,医生说了,你这种先天性哮喘不好根治的,最要注意休息保养。真是傻孩子,有问题要告诉我们的嘛,等你好了我和雷雷带你去游乐场玩。”
  康雷勉强笑了笑:“对啊,小墨好好养病,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天再来看你。”
  林以墨看他们要走扁着嘴眨眼看着笑笑:“我知道笑笑姐姐今天累了,要休息了,你们早点回去……”嘴里这么说,手指却紧紧捏着笑笑的衣角不放。
  笑笑呆了呆:“刚刚那个是你姐姐么?她人呢?”
  “不是……是我爷爷的部下现在应该已经办了手续回去了。”林以墨气若游丝地回答。
  “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啊?”
  林以墨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不用管我了,你们回去吧,还有护士的……”
  笑笑看着他虚弱地斜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心顿时变得像是豆腐做的回头对康雷说道:“雷雷,你送娩怡回去吧这么晚了她家里该着急了,我留下来陪小墨。”
  “不用!”
  “好的。”
  娩怡与康雷再一次的言语同时不一致,让笑笑皱了皱眉头 “婉恬,你给我们客气什么呢?都12点了,你怕黑,待会跟上次一样碰了流氓怎么办?”
  娩怡一直把头倾到胸前,细不可闻地说了句 “对不起。”
  “得了得了,对不起啥呀,你们两先走,我家里没人管婉恬可不同,她妈妈要急死了,我照看小墨一晚上明早自己回去,他进医院可都得怪咱们。”笑笑把他们推到门口又使劲挥了挥手:“雷雷,要把婉怡照顾好哦,少一根毫毛唯你是问!”
  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她转头回来不由得一呆林以墨不知几时已经自己勉力撑着坐了起来虽然还是面带浓浓的倦色,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那双眼睛,已经变得不像刚刚犹在天真撒娇的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却又炙热的神情,这逼人光芒摄人得将笑笑逼得生生退了一步,她受了惊吓,不由轻轻问道“怎么了,小墨?”
  “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轻薄的嘴唇微微启开这是林以墨第一次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话按理笑笑应该觉得好笑,可不知怎的,她觉得他身上突然有了一种铺天盖地压过来的王者气势,让人无法反抗,她如同中了魔咒似的俯首贴耳地走了过去 “你说吧。”
  “来我身边吧,聂笑笑。”林以墨看着笑笑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财富、权势、受人敬仰、无拘无束的生活,你永远都不再需要再仰人鼻息,我能让你成为高高在上的女皇,整个世界都将在你的脚下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他斜斜地靠在床上,面色苍白,说话声音有此中气不足却无比认真,笑笑隔着他大概有一米远清晰地看着他说话时将秀丽的下颌微微抬起,神态高傲高贵,美丽而乖恹,不由得发起懵来。这个人是谁?她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他明明拥有着小墨的皮囊为何却如此陌生?那个有点娇气任性却不失可爱的小墨到哪里去了?这个美丽的少年怎么可以这样瞬息万变?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笑笑突然觉得冷,又隐约觉得自己像是懵里懵懂一脚踏上猎人隐秘布置机关上的动物,竟然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高等病房里的灯光,柔和明亮,静静洒落在他们身上一霎那间,整个空间寂静如水,静谧而危险。
  过了好一会,笑笑终于轻咳一声,神态怪异地掀了掀眉毛:“小墨……你在说什么呢?呵呵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没有半点玩笑!林以墨冷冷打断笑笑的自欺欺人:“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是,也许你家里是有点钱,可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啊,你还靠着家里养呢——我们不现实的而且我有男朋友的。”
  “我的中文名很少有人知道但是LF集团应该对Chris林不会陌生——因为那是他们的下任总裁,现任总裁林万山,是我的祖父。”
  笑笑目瞪口呆她对自己说这是个天大的笑话,应该一笑置之,更或许该像平常一样去拍拍林以墨的头让他洗洗睡吧,不要再胡思乱想。可是周围的一切,让她生生止住了声音她班主任的丈夫是政府部门官员,级别相当于副市长,曾经生病住院时,全班都过去探望可即使那样的高干病房也没有这里豪华宽敞。还有头先那个欲言又止的精练女郎一望而知是个人物,轻描淡写之间便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慌乱得人仰马翻的状况平复这样的人却对林以墨俯首贴耳。这此说明了什么?
  她不由得仔细回忆和林以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了,错不了,林以墨出现的时间正是u在她们学校做大型招聘会的日子,难怪第二天还有女同学兴奋地谈论起LF那个“躲在主席位后面不说话美得像明星一样的少年”,原来那个少年就是他!难怪他对自己的身世从不肯多说,难度他笃定会有人来救他们。
  一切都像一场梦却是真实的梦,真实得让人难以接受。这个她一直疼爱着的弟弟竟然这样骗她,笑笑心中掠过一丝尴尬这算什么啊?把他当作一个落难的孩子甚至抱着因为拥有朋友和爱人就觉得自已比他幸运的感觉,而更加呵护他。她突然觉得疲惫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一个看似青涩的孩子都能轻而易举地欺骗她……她真是笨到家了。
  笑笑沉默了下去,麻木地回答:“就算你是LF的继承人,那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想了想不抱什么希望地说:“雷雷进了你们公司的复试,你有没有办法安排他一份工作?——看在那碗面的份上。”
  林以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还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我既然要和你在一起,又怎么可能还让康雷插在我们中间,他当然不能留在这里,必须让他离开!”
  笑笑震惊了,无措地抓了抓衣角,喃喃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说他不可能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任何工作”
  “为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笑笑觉得自己一直崇尚的真善美几乎要在瞬间崩塌,却犹不死心挣扎着追问。
  “因为我爱你。”林以墨理所当然、毫不羞愧地回答:“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就必须滚开,你们当然得分开我身边的确需要一此年轻、忠诚、敏捷的人,不过你们学校的学生已经全部落选了——一想到你以后会跟这此熟悉的人打交道,我就不高兴。”
  怎么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做卑劣的事情?小墨怎么会是这样荒诞的人?疯狂,太疯狂了!笑笑被惊骇得嗤笑一声:“就因为你所谓的爱,所谓的不高兴,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其他人的前程、掠夺别人的成绩?你未免把自已看得太高了,世界上不止你一家公司有职位”
  林以墨开开心心地回答:“我不在乎他们去哪,只要不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向她伸出手用近乎蛊惑的声音说道:“来吧,笑笑,你不过来么?你向往的是什么?庞大的财富、忠贞的爱情,不受构束的生活,我可以实现你所有的梦想,来我身边吧。”
  停顿一下,他又不屑道:“至于你嘴里那个男朋友……他能给你什么?相信我,他的爱情是可笑而靠不住的你难道傻到要为一个靠不住的男人去捱穷么?也许五年以后你们还住在出租屋里买不起属于自己的房子,也许你要跟着他远离家人,更或者……”他忽然轻蔑地笑了笑:“算了,不说了,暂时你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笑笑怔怔地看着他心理的感觉除开陌生还是陌生北忽然叹了口气,慢慢说道“真是一个诱惑呢小墨你不知道这对一个贫穷的女孩是一个多大的诱惑。我比谁都想过好日子,真的,我希望能中彩栗、有属于自己的家可以像别的女孩子一样买好看的衣服,不再寄人篱下不再看人脸色,更不怕随时被人赶出去。我有时侯也会想,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婉怡就可以活得那么舒服,而我却这么辛苦……”
  她把眼暗远远地望到前方,继续轻轻说:“我念高中的时侯,学校附近不通公交车,用不了月票只能搭小巴,往返要四块钱,为了省钱,每天都要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平常还好但是遇到大风大雨或者下雪的天气,那简直觉得是非人的折磨,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路上那个很长很长的陡坡,路边有个小面包店,为了上那个坡,经常都要在那里买一个便宜的面包来啃补充体力。冬天结冰路滑,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每天都要在那摔好几次,还不能跟家里诉苦,因为他们一走会说我太娇气,吃不了苦……每次爬起来就想,他妈的,我聂笑笑迟早会有出头的一天,到时候每天开车来回十趟这个该死的坡,就不信压不平它!你看,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所以我真是比任何人都想要过有钱的日子……”
  “可是,她回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即使这样我——也不能答应你。”
  “我不知道你从小受到的是怎样的教育,也不清楚你的生活方式,到现在我甚至已经看不清你的人不过很明显我们的人生观有很大差距——我今天才知道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既然与康雷盟约在先,就不能再喜欢别人!言必诺诺必达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我虽然是个女孩子,这点还是清楚的。”
  她拿起自己的小包,头也不回地走到门边手指搭到门把手上,脚步方才微微停顿:“小墨很谢谢你对我的厚爱……不过,我觉小,你处事的方式应该改一改,人,不能为所欲为。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看,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林以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轻将门带上,不发一言,良久慢慢将身体平躺了下去。
  他觉得有此累阖上眼暗心想好吧,笑笑,既然你不肯来我身边,那么——我就只好过去了。或许到达你身边的路上会有障碍,不过,我会一一清除干净的!任何有可能绊到脚的小石头都必须清除干净第二天中午,婉怡提着自己特意熬好的粥去看望林以墨。林以墨有此慵懒地靠在床上,还是显得有此疲惫但气色已经比昨天好了许多。
  娩怡一边忙着给他盛粥,一边还为头天的事情道歉:“小墨,昨天实在是对不起阿,我们真不知道你们这边的情况,要不早赶过来了。”
  病房里的窗帘被拉开了少许,深秋午后温暖的阳光偷偷溜了进来,林以墨雪白秀丽的脸被染了淡淡的金色显得温暖不少。
  他委屈而乖巧地回答:“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好,害你们担心了。笑笑……是不是生我气了今天都不来看我……”
  娩怡连忙安慰他:“不是啊,笑笑昨天也累了今天我碰到她,觉得她脸色不太好呢,她那么疼你怎么会生你气?”
  林以墨慢慢把头低下去,用纤长的手指扯着毯子的一角落寞说道:“不是的,我知道,我昨天说话惹她生气了。”
  “她那人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你能说什么把她都惹生气了?娩怡笑着问。
  “我说我喜欢她。”
  面对林以墨这么爽快的坦白婉恬一下没反应过来,几乎是给噎了一下方才回答“什、什么?”
  “我喜欢笑笑呀。”林以墨无限认真地回答 “很喜欢很喜欢她呢。”
  “可……可是你们怎么可能嘛?”婉恬结结巴巴地说。
  林以墨显出不理解的神色 :“为什么不可能?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喜欢她,或者她不能喜欢我么?”
  “不是……但是……”婉怡被问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道:“笑笑是有男朋友的啊。”
  “那又怎么样?”林以墨更加疑惑不解,丝毫不觉得自已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错误,就像一个孩子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出错,错的一定是别人:“她有男朋友我就不能喜欢她了?”他围棋子似的乌熏眼睛忽然亮光一闪,唇角也轻轻弯了起来:“婉怡,我很苦恼呢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办?如果你也喜欢上一个有女朋友的男孩该怎么办?”
  面对这样看似天真实际老辣的问题,婉恬心中噗通一跳:“怎么会呢?”
  “那如果呢?”林以墨不折不挠地追问。
  娩怡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那我不会苦诉他,一定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藏好人家一对儿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破坏?我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林以墨支着下颌啊了一声:“这……就是所谓的伟大吧?”
  娩怡低声道:“也不是什么伟大……只是,如果被发现了,三个人都会很尴尬,连朋友都做不成爱情固然重要但是和友情比起来,我宁愿选择友情呢。”
  我不这么认为啊。林以墨偏着头,秀长的眉头微微拧了拧“我不这么认为啊。”林以墨偏着头秀长的眉头微微拧了拧:“如果那两个人很合适很相爱,或许是对的,可万一不是这样呢?如果他们只是因为欣赏而走到一起,但其实友情多过爱情,只是彼此都没发现这点又怎么办呢?现在固然是好,可是也许过了三五年,发现了这错误再分开那对双方更是损失,还不如当机立断。”
  他忽然逼近婉怡一此,眼晴直望到她内心深处去:“更或许,那个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另一个女孩这难道对笑笑不是更大的伤害么?”
  娩怡惊跳一下,像是触电般逃开:“你说什么呢小墨就算你喜欢笑笑,也不能这么诋毁雷雷在人背后讲坏话是不对的。”
  林以墨却不给她丝毫逃离的机会,步步紧逼:“你觉得康雷和笑笑的会面有过急切、期待、兴奋和慌张么?如果真的相爱,为什么他们只是像老朋友一样拍拍彼此的肩膀、无关痛痒地谈论那座山是他们的最爱?”
  “那是因为……他们相互了解,清楚对方的喜好。”
  林以墨不屑地嗤笑一声:“同样喜欢爬山就是相互了解了?照这么说,笑笑更应该找一只猴子做男朋友。”
  娩怡被林以墨逼迫得慌了手脚,只得强硬而慌乱地回答:“不管怎么样,他们是非常相配的一对小墨我不许你从中作梗”
  “晚了呢。”林以墨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向笑笑表白了。”
  “她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
  “拒绝?我不这样认为啊。”林以墨嘴角微微含笑,继续用柔和而不带任何杀伤力地口吻说道:“她只是太重信义和责任而已,但其实笑笑渴求的是什么,你这个最好的朋友不会不知道吧?我不相信笑笑不会对梦想动心,她只是为了所谓的责任被迫放弃那此放弃了之后又怎么样?康雷这辈子或许都不能满足她,她还要跟着他离乡背井,这对她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残忍?你忍心么?”
  “婉怡姐姐”他更加亲昵地贴近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薄薄的唇几手伏到她的耳边,用近乎呢喃地口气低低说道:“你不会遗憾么?这样好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
  林以墨的手纤长清瘦冷得像一块冰,婉恬被话得机灵灵地打了个颤,却已经无力逃开:“你要说什么?”
  他吃吃地笑起来:“你那样喜欢他……喜欢到几乎忍不住要抢好朋友的心上人,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过呢?”
  “我没有……”她仓惶狼狈地回答。
  “嘘,别否认……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是幸福的事情啊,为什么要否认呢?地球上人这么多,你却都不喜欢,只是单单喜欢他这多让人快乐。”
  他像盅惑夏娃吃苹果的那条蛇一样盅着寿婉怡,声音轻缓温柔,几乎像一个梦似的把她团团围住:“你马上就要出围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而你喜欢的那个人却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为什么不苦诉他?他的恋情已经岌岌可危,可是就算他现在失去笑笑也会迅速有另一个来填充,如果有那天怎么办?因为你隐瞒自己的情感,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是你,多么可惜 ”
  “可是……他也许不喜欢我……”婉怡挣扎道。
  “他喜欢你的,他看你的眼神,远比对笑笑温柔闪亮——就算他真的拒绝了,又有什么关系?对一个事业低落的男人来说,多一个女孩喜欢他,是鼓励呢,这是让人自豪的事情会让他振作。放心吧,他那样善良,不会做出任何让你难堪的事情,这只是你们之间的小秘密而已,却可以一偿你的夙愿,让你不需要留下任何进憾。”
  “相信我,林以墨用手指轻轻将婉怡的下颌抬起让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你不会伤害任何人,只是……为自己偿还一个心愿,寻找一个最微小的可能,让自己不致于后悔终生”
  婉怡看着他流光溢彩的眼暗,心里晕晕乎乎有种喝醉酒的感觉,她心底里喃喃重复着他的话:“不能让自己后悔终生……”
  那时的她,当然不会知道她的确会后悔终生日子很快滑到了这年冬天,笑笑开始奋力备战英语六级和期末考试,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她是个不错的好学生,考试的时侯不肯和别的同学一样舞弊作假,虽然自认为资质有限拿不到班上最好的成绩,但贵在肯笨鸟先飞,每天便早早去到教室自习。照理说课业这么繁重原本应该没有太多时间去想林以墨,可不知为什么,有时候书看到一半或者一个单词念完,脑子会不受控制地停顿一下,然后那个孩子的影子就静悄悄地冒了出来。
  最后一次与林以墨碰面还是在医院那次,也不知道现砚在怎么样了……她内心很快便承认自己并不是不担心他的,但是却一次又一次打消了去看望他的念头。小墨对她表白的事情她并没有大嘴巴的去苦诉婉恬,为什么会对最好的朋友隐瞒呢?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一个孩子喜欢上了她而已,几乎像一个玩笑……可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当时小墨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她多少有此感动,以致她不愿意有人拿这事当作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柄。
  但婉怡显然不知何时已经知道了林以墨的意图曾经呐呐地问她:“小墨 说他喜欢你,是真的么?”
  “……呃。”
  “那你真的不再去看他了?”
  “嗯,不去了。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墨比雷雷更早出现呢?”婉怡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会选雷雷还是小墨?”
  笑笑愣了愣:“哪有那个如果啊。”
  “如果有呢?谁会更吸引你一些?”
  笑笑认真地把这个可能性在心里思考了一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忽然噤了声,因为陡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怕,如果不是婉怡问起似乎从不曾考虑过,又或许是在最亲密的朋友面前才能承认她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小墨出现在雷雷之前自己是否会被打动。
  那个美丽的少年在认真时有着和雷雷截然不同的幽静眼神,哪怕说着疯狂的求爱语录也让人觉得他是冷静而理智的,为什么以前就没发现在那无害的外表后面隐藏的是一个酷爱操控别人思维的灵魂呢?她不好意思告诉婉怡自已有点惧怕林以墨那种有条不紊的理性,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在震惊过后回想起这事心里竟然并不是完全排斥的。是林以墨异于常人的处事逻辑让她难以接受,可是那种不顾一切的态度又让她莫名其妙的有些紊乱。
  如果……如果他出现在雷雷之前会怎样呢?笑笑不敢再思考下去。
  “你太过分了聂笑笑”婉恬突然没来由地开始发怒:“这样对雷雷不公平!”
  笑笑呆了呆:“我怎么了?”
  “既然有了雷雷,又怎么可以被别人吸了呢?”
  “我没有啊…… 你刚刚不是说如果么?”
  “如果也不行!婉怡气呼呼地说:“那样……那样是没良心”
  笑笑觉得有此摸不着头脑,只得无辜地看着她:“婉怡你是不是快出国了,舍不得我们啊?这段时间我觉着你怪怪的。”
  婉怡怔了怔,忽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怏怏道:“对啊……快走了,舍不得你们 ”
  笑笑叹口气,走过去楼住她:“我才舍不得你呢,除开你和雷雷,我什么都没有。”她把头斜靠在婉怡的肩膀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发呆:“唉,你说,要是我们三个能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就好了。”
  婉怡长时间地沉默不语过了良久,终于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微微叹息。
  时间转眼便到了12月24号,这年平安夜的下午寒冷料峭还只到五点,天色便已经暗沉。距离考试只有一周的时间,完了马上是寒假,笑笑抱着书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着紧得很又是一年过去了,婉恬出国在即,她怎么也不好意思再赖在人家家里,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只能过完寒假腆着脸搬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问题让人头疼,笑笑觉得脑袋重重的,后脑勺也开始隐隐作疼。头天晚上她看书太晚,忘记关窗户,风嗖嗖地灌了进来,其实当时就迷迷糊糊觉得有此冷,但因为实在困没能爬起来,结果今天一早起来头昏眼花,喉咙里火辣辣地铬着不舒服。好不容易在学校熬了一天,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下午的时侯,雷雷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过平安夜,她昏昏沉沉回答想回家好好睡觉,也顺便回去支会家里一声——她的房间还是得给她腾出来。
  虽然身体发出强烈不适的信号,但一想到打出租车要二十块,她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挪地向公交站走过去。走了没多会,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笑笑下意思地一回头,一台黑色的轿车已经停在身边,后座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露出一张阳春白雪般的脸。
  林以墨打开车门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车。
  笑笑想了想摇摇头继续埋头往前走。
  林以墨也不勉强只是让车紧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这段路是学校跗近的林荫道,路边有公交站,因为平安夜的关系,很多学生都在这里等车,林以墨的车实在是豪华碍眼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于是各种异样的眼神便朝着笑笑投射了过来。
  笑笑受不住这些刀子般的眼神,只得一咬牙,拉开车门上去。
  株以墨看到她终于肯上来顾时露出欣喜神情,亲亲热热地凑了过来:
  “笑笑,你都不来看我。”
  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里带一点点撒娇和委屈秀丽的眉尖微微蹙着,好像在抱怨长辈竟然敢不关爱自己。笑笑呆呆看着他,车里打了暖气,他雪白衬衫领口做开了两颗扣子外面配的是一件黑色的崛毛衣,那毛衣也不知是什么质地的,虽然色泽纯黑又隐隐闪出一点点银色的光泽。这好看的少年明明就是第一天看到的那个模样衣着华贵单纯可爱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笑笑几乎疑心那天在医院的告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梦,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瞬息万变,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他哪幅面孔才是真实的。
  “我等了好久,一直到出院,你都不来。”他显出几分受伤的样子 “只好悄悄过来看你,但是又怕你生气所以只能偷偷跟着你。”
  笑笑觉得头更痛了:“你这也叫偷偷的?”
  “前几次都是偷偷的,看着你从食堂回图书馆,又从教室回家,总是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
  笑笑吃了一惊:“你跟踪我?”
   林以墨低低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看看你在做什么,只要你还在我视线内,我就会安心些。”

  第九章
  宽敞的车厢里一片静默.只有前座空调发出的微微声响 笑笑把头低了下去.她见手中握着的书角有一点卷边.于是伸手慢慢将它抚平。这个无意识的动作重复了好一会.方才轻轻说道:“小墨.我以为上次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林以墨回忆了一阵,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说什么了?”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笑笑无奈地叹了口气,拿手抚住额头 “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
  林以墨侧了侧头,忽然间显出几分雀跃:“我能让你困扰……就是说其实你有些
  动心是吧?”
  笑笑噎了一下,只好换一个话题:“你在前面那个车站让我下车.我要搭公车回家。”
  “回去做什么今天平安夜呢.我带你去吃大餐,还准备了Christmas presents送给你。”
  “不去了.我头疼得历害。”
  冰凉的指尖马上探到她的额头上:“呀.是发烧了。”
  笑笑被他突然袭击吓了一跳 触电似的往后闪躲,林以墨被她的举动伤害了,委屈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因为……”对着他那纯黑清澈的眼睛.笑笑发觉自已完全做不到预想中的铁石心肠.只得分辨道:“这样很怪……小墨.你明白么?突然间你就不是我的弟弟了……
  我好像有些不适应。”
  林以墨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虽然那笑容并不比寒冬日子里的阳光温暖多少“我本来就不是你弟弟,你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哪来的什么弟弟——是你自己把我当弟弟的。”
  笑笑更加被噎得没话说,只得死命瞪了瞪眼睛。
  林以墨长长伸了个懒腰:“我要回美围了.这边的事情早就办好,老头子催我了,笑笑不如跟我一起去吧。”轻描淡写的口吻.好像只是邀请她去隔壁邻居家做客。
  她被他的冥顽不灵打击得彻底崩溃.虚弱地回答:“我哪都不想去,就想回家睡觉。”
  “好.那你这次不去好了,我过段时间再回来找你。”林以墨施恩般的点点头“对了.我想去跟婉怡告别,她在哪?”
  “你自己去,她快出国了,现在应该在房里清点东西。”
  “那康雷呢?”
  “你不是一点都不喜欢他么?找他做什么?”
  “我奇怪啊,他平安夜都不陪你?”
  笑笑无精打采地回答:“他叫我和婉怡晚上一起去玩呢,我头疼去不了,他这会应该已经回宿舍了。”
  林以墨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又去拉笑笑衣角:“陪我去婉怡那里嘛,打个招呼我就送你回去.省的你挤公车。笑笑的样子好憔悴.肯定挤不上去的。”
  他一手用力抓住笑笑的衣角不放.几乎像是从生下来起就已经粘在她身边.一副如果她不答应就要纠缠到天荒地老的样子。笑笑无奈得简直头疼欲裂,叹了口气
  “五分钟!”
  “足够了。”林以墨开心地回答。
  他们到了楼下,林以墨吩咐司机原地等待,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寒风呼呼地刮着.笑笑把衣服拢紧,捏着鼻子对林以墨说:“我明天如果进医院有你好看的。”
  林以墨想了想:“那我陪你一起进。”
  笑笑想起他上次生病的情景.吓了一跳 “还是算了。”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上楼.笑笑走到门口掏钥匙,听到房里传来隐约的男女对话声.她转身朝林以墨道 “婉怡在看电视。”
  林以墨耐人寻味地抿了抿嘴 眼里闪过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神色:“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节……”
  “还不就那些爱情剧,狗血得要命……”笑笑一边说,一边咔嗒一声将门打开。
  就在她开门的瞬间对话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门扉迅速合拢的声音.婉怡惊慌失措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谁!”同一瞬间.笑笑已经推开门:“是我。”
  单间房里的电视并没有像笑笑预计那样摆放狗血的爱情片,它的屏幕一片漆黑,房间里也没有其它人,只有婉怡一手撑着小书桌,满面惊恐地顶着门口。
  她们面对面站着,两人彼此凝望了数十秒.婉怡面容有些发白,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回家的么?”
  笑笑呆呆地看着婉怡,觉得她今天特别漂亮.平常总是束着的马尾放了下来——原来婉怡有这样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她们两个相交这么多年,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竟然还涂了淡淡的粉色口红,让嘴唇显得晶莹剔透,可是主人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让这美丽的妆容不知蹭到了哪里.唇角处竟然有颜色浅浅的匀染开来,那抹微红延伸到了嘴角以外,突兀莫名。
  “我……”笑笑的眼光从她背后直望过去.吃力地回答:“回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走。”
  几乎过了半分钟以后,婉怡方才用比她好不了多少的语气回答。“哦……我,我也马上走了.我们一起走吧?”
  笑笑没有回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通向阳台的门扉,是风么?是风把它吹动的么?门把手上掉着一个小小的维尼熊公仔.还在左右摇晃,那是三个月前她和康雷在游乐城夹到的,回来以后细心的婉怡就把它挂在了那里。她爱着的男人送给了她一个可爱的维尼,她最好的朋友帮她挂了起来,她当时笑着一边楼住一个,左边亲了一下右边又亲了一下,那一刻.历历在目。
  可是怎么会这么离奇而灵异.屋外的风竟然把屋里的公仔都吹动?
  笑笑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搅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前方.脚步艰难地向前移动一步,却又倏忽退了回来。往前的每一步路都是无止境的深渊,越靠近那个有着常青藤的小阳台,便离绝望的地狱更近一步——她的腿肚子突然发软,这几步路比她有生以来爬过的任何一座山峰都更加陡峭,她再也没有前进的勇气和力量。
  笑笑骤然转身,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 “我先走了”
  她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几乎整个人都载下去一双手从旁边扶起她“我送你。”
  她和林以墨都清楚地看到地上几乎要绊倒她的是什么—— 一双男式的耐克登山鞋.企业赞助校登山队的品牌.已经穿得有此泛黄的白色鞋面上还有笑笑曾经好玩画上去的一个大大笑脸符号。
  笑笑觉得自己疯狂的心脏跳动得无法控制.无力地软倒在地上,但是那双手坚强有力.把她提了起来,一把温润如玉的声音附到她耳边道:“别怕,没力气只是因为有此发烧而已,我会陪着你的。”
  她浑浑噩噩地任由那人从腋下搀着.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下了楼,上了车,又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对话:“少爷,聂小姐怎么了?需要去医院么?”头先那个很好听很清凉的嗓音回答道:“不了.送我们回酒店……可怜的笑笑她被她最重要的人送的Christmas presents吓坏了。”
  笑笑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却又说不出是身体哪个部位在痛,她无助地抓住旁边的人.那人马上俯下身子 “怎么了?”
  她低低呻吟了一声:“真疼啊……”然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笑笑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她醒来的时侯着实吓了一大跳.因为实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是一间金碧辉蝗的房间.陈设十分富丽,眼帘上方是镂金的壁灯.柔和的灯光透过镂空的花朵图案洒落下来.让人觉得温暖而舒适。这还不草,让她更不能接受的是,紧紧贴着她.把身子蜷做一团和她一起躺在这张巨大的欧式大床上的人竟然是林以墨,那家伙竟然还睡得挺香,还把下颌隔到了自己肩膀上!平常总是波光粼粼的眼睛紧紧合着.乌黑纤长的睫毛像是倦极的蝴蝶翅膀柔和垂下来.他怎么能睡得这么安详?
  她砰一声便弹了起来,这一动.让手腕一阵刺痛,怔怔地望下去.发现在自己的腕子上吊着细细的输液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笑笑先是茫然,继而昏倒前的一幕潮水般上涌了上来:不住晃动的小熊公仔、绊倒她的鞋子、紧张得近乎神经质的婉怡.还有溢出她嘴角那抹刺眼的红…… 她马上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牙关也止不住地打起战来,最好的朋友和情人联手出轨.这样可笑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在平安夜这个喜庆的晚上,他们送了她一份完美的Christmas presents,他们举着锋利的刀刃凌迟她的心——简直就是一场荒唐而可耻的噩梦,让人痛不欲生!
  笑笑无力地重新跌到枕头上.伤心、屈辱、绝望、愤怒嗜咬着她的心.她死死咬住嘴唇.才能让自己不尖叫、不咒骂.但是泪水还是像无法抑制的潮汐般汹涌而下。
  “醒了啊?”笑笑发出的声响让林以墨醒了过来,他翻了个身.一骨碌爬到笑笑边上惊喜地问,嗓音不若平常清雅.有此沙沙的。
  笑笑不能容忍自己的仓惶狼狈被别人看到,连忙一把将胳膊环到额上遮住脸.她用力太猛.挂在手上的针头一下被扯落.血殊子一滴滴地滚了下来,触目惊心。林以墨呆了呆,马上伸手按住她的手.低低叫道:“你不要这样!”
  她想要甩脱他的手,却挣不开他的掌握.他抓得那样紧,好像生怕一松开手她就会逃到天边去一样。笑笑无力地扭曲一会儿.最终放弃反抗,开始像只小动物般呜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连你…… 也欺负我……”
  林以墨轻轻将她的手放下去,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为了背叛你的两个人这样流泪,值得么?”他慢慢俯下身子,将嘴唇缓缓贴到她血迹尚未凝结的伤口上:“不要哭啊, 笑笑……你在哀伤还是害怕?你怕失去他们以后就不会有人爱你了么?”
  “不要怕.”他轻轻地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你再也不用担心背叛、欺骗、分离.世界上只有我最爱你。”
  笑笑不再动了,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慢慢止住啜泣.麻木地问:“我睡了多久?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么?”
  “三天呢.”林以墨撒娇地靠近她:“医生说你急性肺炎,我吓坏拉。”
  她看了他一眼,林以墨雪白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倦容和暗青的黑眼圈:“你一直陪着我?”
  “嗯!”林以墨像条小狗似的讨好地看着她,似乎希冀着笑笑在他头上摸一摸,赞他一声乖。
  笑笑迟钝地道了声谢谢.慢慢撑起身子.将身上的毛毯掀开:“我的鞋呢?”
  林以墨拉住她的手腕:“去哪?”
  “回家.快考试了,要复习。”笑笑不带什么感情地回答。
  “你不生气了么?”
  笑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撑在床边低低问:“生气……又怎么样?伤心……又能怎么样?难道那样就不考试不毕业了?”
  被父母送离身边的时侯,她痛苦伤心过.可结局并没改变;寄人篱下受人白眼时,
  她也同样悄悄背地里哭泣,可是日子还是要接着过;现在,她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
  又能怎么样呢?人生本来就是一个很无奈的存在,很多时侯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受到再大的伤害.也不能像古时候的侠士一样快意恩仇.更做不到对羞辱自己的好友痛快报复.那么就只能选择萎萎缩缩地忘掉。
  跪坐在她身边的林以墨瞧了瞧她.低头不说话,伸手把床边矮几上的按纽按下去.一旁落地窗上的厚厚暗花描金帘幔缓缓开启。笑笑望着窗外微微一怔:“下雪了阿……”窗外细细密密的雪花正漫天遍野地洒落下来,屋内温暖如春.感觉不到半点寒意.但是看着外面的雪白小小绒花犹如网般纠结,也能想象到户外一定是寒冰凛洌。
  “我最讨厌冷的地方,”林以墨轻声说道:“所以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就觉得好喜欢.你笑的时候眉毛、眼睛、嘴唇都很美.像个小太阳……这么美的笑容,为什么要被不懂的人糟蹋呢?”
  “他们来看过你,笑笑——婉怡和康雷.那两个人一前一后过来的。”
  笑笑骤然听到这两个名字.心顿时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们…… ”
  她心中突然燃起一丝急切的渴望.他们说了什么,是不是来澄清、解释?是不是要告诉她这是一个误会,一切都走她弄错了.是她自已太多疑、太小心眼?
  但是林以墨轻轻笑了一声,轻缓柔和地打破她的幻想:“婉怡听说你病了,显得很难过的样子,哭哭啼啼地说了句对不起就跑掉了。”寒冷冬日里的阳光躲在阴霾的云层后.黯淡的光线都是借着雪花反射过来,林以墨乌黑眼睛里的光芒远比阳光明亮.却不见得更加温暖,他残忍地继续说道:“康雷说要你好好休息,他接了个商业赞助.有家公司肯金顾支付登山队去尼泊尔南麓登
  山的费用.所以他会先回一趟老家.然后直接启程,就不跟你告别了…… 有什么事情.等他回来再说。”只是这样……笑笑的心顿时像是给放到滚烫的油锅里煎了一回,又剧烈作痛起来,她手中紧紧握着床罩的穗子,一直捏一直捏.指甲几乎都要恰进肉里去,过了好一会.终于咬着牙颤声问道:“就这些?”
  林以墨偏头想了想:“好象还有些别的.不过都不紧要,零零碎碎的,反正最多就是要你好好休息……”
  笑笑为自己存有的一丝幻想觉得羞愧.同时对康雷和婉怡失望更加到了极点,她又气又恨.头都晕起来,脸一阵阵发白.林以墨拉着她的衣袖,用祈求地口吻说
  “你喝点粥再走好不好?我让厨房一直24小时备着呢,马上就能端过来,很快地,保证不耽误你,你喝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如果你不愿意让我送,就让司机送。”
  她此时的心情早已落入谷底 只觉得众叛亲离.生生是被人从背后冷不防捅了一刀子.而一抬头那执刀的人还是平生最信任、最亲密的人,心中剧痛可想而知,这时
  林以墨近乎委曲求全的神态不由得让她感触万千,在这最困难的时候守在身边的怎么竟会是他?
  她本来就不是性格乖僻、爱迁怒于人的女孩子,想起林以墨以前那样爱使小性子.现在却这样殷切担心,心中顿时软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只是笑笑当然不会知道在她昏迷时发生的另外的故事,她沉沉地睡在卧室里.沉浸在自己无边的伤痛之中,那张厚重的红木门几乎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让她听不到也看不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康雷来看望笑笑时,心中懊恼追悔.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笑笑一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才会仓皇逃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天知道,他什么也没做,婉怡向他表白时,他心中一片茫然.震惊远远多过喜悦。说心里话,清秀柔弱的婉怡是个容易让男人心生怜爱的女孩.她虽然不及笑笑明媚爽朗,却很有女人味。他从来没否认过自己对婉怡有好感.但这种欣赏与好感是哪怕当着笑笑的面也敢流露出来的.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像一个牢不可破的铁三角,这一年多来,他一直这么认为着。前次林以墨在山里遇险.正是他带婉怡去五彩池的时间,那个地方是笑笑的心头爱.他直觉应该也带婉怡去看看.可是在笑笑问起的时候,婉怡却意外地撒了小、谎。他当时心中不是没有纳闷的.但依然按照自已的思维错误地理解成了是婉怡不愿意笑笑知道他们在林以墨有难时还在独自玩耍,这样的想法当然很说得过去,可是现在想一想,或许是婉怡心虚也说不定。
  当婉怡表白完毕吻上他的脸时.他没有及时推开,到底是来不及?太震惊没反应过来?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康雷还没有时间深究,就已经听到了笑笑入门的声音,
  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慌乱地一头钻到阳台上.总之,一切都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状态下发生了,这让他完全手足无措。
  他觉得自己应该向笑笑解释此什么.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和婉怡一起来澄清,可是现在与婉怡的关系也变得尴尬无比.怎么也不好意思拉着她一起过来,于是只好硬着
  头皮一人来到了林以墨居住的酒店。他没有进入过这样豪华的房间.地上的雪白地毯软绵绵的,沾了泥泞的鞋子一脚踩上去便留下了个乌黑的印记,康雷有此心虚.不敢再随便走动,只能选择在阔大的
  沙发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头先帮他通搬的俏丽女郎从里间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林以墨.他不动声色地远远看他一眼.随手将门紧紧关上,康雷只来得及从门缝里瞥到里间的卧室里有一张极大的床.上面隐约躺着一个人影。
  “笑笑!”他几乎要冲进去,但是林以墨身子一侧便挡住他.他向他做了个手势.然后自己先坐下来。
  “笑笑生病了 医生刚刚来看过.现在她在吊点滴,睡得很熟.你暂时不要打扰她。”林以墨慢条斯理地说。
  “我只是看一看,不会吵到她的。”林以墨远远坐在单人座的沙发上.房里暖气开得大,他穿了件领口与袖口都绣有别致花纹的白色衬衣,扣子敞开几颗.露出极为性感的锁骨,身子虽然显得单薄清瘦.神态却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拿手撑着下颌,淡漠地看着他:“我不相信你.就是因为你,她才会生病。”
  康雷顿时语塞,他支吾了一会.嗫嚅道:“不是那样,我是来解释的。”
  林以墨懒洋洋地说:“不是哪样?婉怡不是喜欢你?还是你不是自愿做对不起笑笑的事?康雷,不拒绝是因为真的来不及还是不想,这此只有你自己知道。”面前薄如禅翼的白色细胎瓷碟子里摆着开胃的小食,似乎因为这个话题太过无聊,无聊到连平时懒得多看一眼的零食也比这个话题更让人感兴趣,林以墨随手拈起一粒漫不经心地放进嘴里:“这个我不在乎.我想——笑笑以后也不会在乎了,杀了人再解择一句就可以当作没杀过么?”
  康雷怔住了.他第一次见到林以墨的时候,觉得他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又因为那种超越性别的美丽,而在心底里嘲笑他是小白脸、娘娘腔,可此时此刻,这个少年身上再没半点柔弱之态,轻描淡写的举手投足之间,一股隐含的杀伤力已经散发出来。
  他心中顿生整惕,这个人很危险!就像丛林中的陷阱,看不到的陷阱才能让猎物踩下去.而让人感觉不到危险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面对这种不善的态度以及弥漫在空间中无形的紧迫感,一向好脾气的康雷变得强硬起来:“我要见笑笑,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多嘴,你无权将她禁锢!”
  林以墨把整个人窝进闹大的沙发里.懒懒地看他 用一种优雅而冷酷的平静语气说道:“请注意你的措辞,我没有禁锢她.在她绝望的时候,是我给了她良好的照顾——无论心理还是生理,而且她家里我也已经请秘书去支会过了,笑笑的母亲没
  有表示反对。但是你来的用意是什么?不要忘记,是你将她陷入到这种境地,你凭什么这么好意思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康雷怔住了,迟疑一会道:“我就是来告诉笑笑,这是个误会 ”
   “误会?是误会么?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对于婉怡你连一点超越友谊的情意都没有么?如果真没有,那你为什么像一个贼.飞快的躲去阳台,你在心虚什么?”面对这样步步紧逼的咄咄逼人.康雷狼狈得几乎要招架不住:“我没有躲.我只是…… 只是……”
  他忽然沉默了,只是什么呢?林以墨说的是事实,如果自己对婉怡那双鸩子般温存柔和的眼睛有完全的免疫力.他当时就应该一把推开她;如果不是因为心虚,他就应该能坦然面对笑笑的推门而入.而不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藏到小阳台上。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他爱的难道不是和自己有相同爱好的笑笑么?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荒谬.而且这荒谬的事实竟然还是被这个可恶的小子揭露出来。
   “雷雷……我可以这样称乎你么?”林以墨的语调变得柔和起来,他用一种缓慢、优美、又隐含着一种极具煽动力地口吻道:“你曾经说过,也许暂时不能给心爱的女人优越的物质生活,但是一定会让她开心.我相信你说这话的真心,也觉得你一定可以做到。可是你看现在笑笑成什么样了……所以,你是不是搞错了?也许你爱的那个人并不是笑笑,你觉得呢?婉怡其实比笑笑更适合你,她温柔、脆弱,当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你时,你在她身上不是更容易找到男人的虚荣心么?”
  林以墨轻笑着继续说:“其实我有个很好的办法,让你们三个都不至于这么痛苦。你现在工作没有着落,毕业以后只能回老家.到时就算笑笑不介意你和婉怡的这段暧昧情事.还继续愿意跟你一起天涯海角.你心理一定也过意不去,而且到时婉怡又该怎么办呢?”他叹了口气 “你也一定有自已的理想吧,雷雷?我听笑笑说起过.你希望能以登山为终生职业……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登山,如果只是作为一种爱好.在有充足的时间和金钱下玩玩不是不可能;可如果要把它当作一个赖以谋生的手段.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成为这行里的佼佼者”他眨着像星星一样的
  眼睛看着康雷,兴致勃勃:“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送你去法国.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专业学校,只要能通过考试.你就能成为国际职业高山向导;或者你愿意去美国也可以,那里也有最著名的机构.参加培圳和测试以后.能拿到职业登山教师的资格证。如果你有这样的资历.那么不管去任何地方都能完成你的梦想,成为你爱的这行里最受尊敬的人物。”
  康雷静静听着林以墨勾画的蓝图.神情慢慢转化为一种深思.他深深注视着他,沉默良久后慢慢回答:“为什么你要这么好心?我又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恩惠?”
  林以墨拿手撑着腮,很坦白地回答:“你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了.不是么?我爱聂笑笑.所以不希望你再在她身边出现。廉雷.同意吧,这样对你们都好,你从此可以拥有你的梦想,婉怡马上要出国了.你更加可以跟她双宿双飞,这样的故事多完美。”
  康雷与林以墨面对面坐着.面上木无表情像是一池不见丝毫波澜的死水.但是过了很长的时间他终于慢慢回答:“我拒绝。”语调平静亦不高亢,却一字一句.极为坚定。
  “我不否认对婉怡有好感.如果这个时候再否认,那是谎言.对我、对笑笑和婉怡都不公平。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不爱笑笑.我—— 只是有此迷惑,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也不会用笑笑去换取你那所谓的‘尊敬’的职业和梦想,我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尊敬自己,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如果接受你的条件,第一个唾弃康雷的.将是我自己。”他猛然站起来,背对着林以墨往外走:“林以墨,请转告笑笑.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她.希望她这段时间里好好养病。前段时间有企业在跟登山社接洽,愿意赞助我们去一座国外的山峰,我打算带队去尼泊尔.那是我和笑笑最向往的地方,回来以后.如果她还愿意接受我,给我一个机会.我绝不会再辜负她!”走到门口.他微微停住脚步:“也许你的确很爱她,而且因为现在占着上风,所以可以趾高气扬地对我叫嚣你比我爱得更深.但是林以墨,你要知道,爱一个人,需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真心。哪怕有天笑笑真的离开我而选择了你,希望你也能记住这一点。”
  林以墨冷冷看着他离开,面上神色错综复杂.过了一会慢慢站起身往卧室走去。他拉开门.远远望一眼熟睡得如同婴儿一般的笑笑,松了口气:“真是个笨蛋呢,笑笑喜欢的是一个笨蛋,好好的机会不要.非要去逞英雄。”
  他踱到笑笑床边,挨近看了看她因为发烧而微微晕红的鹅蛋脸,俯身脱了鞋蜷到她身边。她的肩膀露出了一小截.蜜色的肌肤像玉一样温润丝滑,林以墨小心翼翼将
  毛毯往上提了提帮她盖好,然后自己也缩进毯子里抱住她,鼻子里嗅到她的味道,温暖馨香.心里顾时生出一股极为安逸的感觉。他开始觉得困倦起来脑子里还在模模糊糊地想:“不过,如果他真答应了,我一定很失望.你的眼光竟然这样差…… 那样的对手,会让人不屑。好吧,他要去就让他去吧.越远越好, 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第十章
   这年的寒假对笑笑来说,是个糟得不能再糟的寒假。
  天气阴冷、心情阴冷,连考试成绩也糟糙得一塌糊涂。雷雷果然回了老家不久后便带队去了尼泊尔走之前给她发了一封email,寥寥数语,要她好好休息,他大概会在开学之后才能返回,不必担心之类,但是信末有几句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人和人本来是不相识的,也并不需要对方,可是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以后,有缘分的人终究会在一起。我不奢望你能相信,可是真正的爱情,或许就是相信所不能相信的事,我不想辩解什么,但是请你最少要等我回来,作为一个男人,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笑笑坐在书桌前发呆,心中百转千回,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会在回来之后给自已一个什么样的交代?婉怡……又该怎么办?这一刻,她觉得自已人生里的爱情、友情同时受到了莫大的考验。
  林以墨却对此嗤之以鼻“什么交代?你凭什么等他的交代?他在做选择题么?”
  笑笑大怒,一把将电脑关掉 “不许你偷看”
  林以墨悻悻地说:“真正的爱情只有单选哪有多选的。”他眨巴着眼睛看着笑笑,像只忠心耿耿等待主人奖赏的小动物 “我就不会多选。”
  笑笑叹了口气绕开话题 “你不是要去游乐场玩,还不快点准备,穿多点,别着凉了,围巾要记得系好…… ”
  围绕在身边的爱情像即将飘散的缕缕轻烟,虽然还在萦绕,却已经迷渐稀薄,即使想努力抓住也已经力不从心。笑笑不觉得自已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是她有自己的底线,平安夜的那一幕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这样的背板对年轻女孩来说是不可磨灭的耻辱和伤害。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婉怡,所以即使知道她出国在即,也勉强不了自己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去嘘寒问暖,从两个人相识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几年,她们开始了第一次尴尬的冷战。
  冷战的理由这样可笑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有时候想一想,或许这就是人生,温存快乐总是有限,心酸苦涩却是无边,笑笑觉得自已倏忽间老了许多。
  所幸这个寒冷孤独的冬日里还有个林以墨,闹腾得笑笑手忙脚乱,甚至有时让她将自己悲凉的心事丢到一边。他回了趟美国,过两天又神出鬼没地杀了回来,因为连续奔波,时差倒不过来晕头转向地在床上躺了几个钟头。笑笑接到Cindy的电话赶到酒店时,被他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她有些心疼,拿手指戳他的额头:“你瞎跑什么啊!”
  林以墨挣扎着爬起来从身边的袋子里掏了个抹茶蛋糕出来,讨好地递给她:“我买了个蛋糕送你,它和你很像,很相配……不赶过来,要过期的…… ”
  笑笑不可置信地噎了一下:“你为了个和我很像的蛋糕搭了十几个钟头的飞机?你是猪吧,我是人,怎么可能像蛋糕?”
  “是很像啊,这个颜色,草绿色,很清新和你很像的…… ”
  笑笑瞪了他一眼,一把把蛋糕抓过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像你个头,快躺下。”
  林以墨委屈地看着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睡了下去,又牵着她的衣角不肯放:“你不要走哦。”
  “我不走。”
  他满意了,合上眼睛,过一会又悄悄睁开一点瞄一眼,眼里光芒碧波潋滟,笑笑一巴掌拍到他脸上:“还偷看!”
  面对林以墨炙热而执着的追求,笑笑手足无措,她和康雷是一种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爱情,在遇到林以墨之前,她天真的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爱情都应该是这样按正常的轨道发展,可是林以墨却让她的世界变得混乱起来。
  “不管怎么拒绝都不行,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笑笑无奈的想。
  林以墨的追求方式很古怪,像一个孩童似的狂热执拗,看到像她的蛋糕会买来送她,看到好看的饼干盒子也会买来送她,理由是盒子上的小姑娘和她很像。有次他站在一家宠物店门口发呆笑笑顿时很紧张:“你不会觉得那条小狗和我很像吧?”
  林以墨遗憾地摇了摇头:“眼睛是有点像,不过我对动物毛有些过敏,可能会咳嗽,只能放到户外养。”
  笑笑一把将他拖走,他还在犹自挣扎:“要不交给Cindy养,我们每天去看看吧。”
  他不喜欢人多嘈杂,对商场混浊的空气也敏感,于是不依不饶地把笑笑叫来酒店陪他,又拿只笔在杂志上勾勾画画,笑笑奇怪了:“在干吗呢?”
  “这件衣服你穿好看……这件也不错……还有这个……”
  他把Cindy叫进来:“刮勾的这些,按照笑笑的尺码都拿来。”
  笑笑大吃一惊:“我不要!”
  “为什么?”林以墨不解。
  “我有衣服穿!”
  “就是这件蓝色的羽绒服?你整个冬天都穿这一件。”
  笑笑被激怒了少女心中的羞愧,让她恼羞成怒,大声回答:“我就是穷人家的女孩子,怎么样?你觉得丢脸就别来找我!”
  林以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难道你敢说你不喜欢么?你明明很喜欢好看衣服的,我没有觉得丢脸是你自己觉得丢脸来着……我喜欢你,送你喜欢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生气?”
  笑笑长久以来坚强维持的自尊被击垮了,她有些无力:“不能这样,小墨……唉,你怎么不懂呢?”
  “我不懂,反正我要送给你。”
  “反正我不要!”
  “我偏要送!”
  “我偏不要!”
  两个人争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Cindy已经开始给百货公司打电话,等他们偃旗息鼓的时候,床上已经摆满了大堆的衣物。林以墨瞬间忘记头先的争吵,心花怒放地推她 “去试……去试我喜欢这件。”
  笑笑跌坐到垫子上,她越来越看不清林以墨这个人,有时成熟得可怕,有时又天真得可爱,明明有一双纤尘不染的清澈眼睛,但是当他深深凝视别人的时候,又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笑笑开始惧怕与他对话,他的一针见血总是将她包裹在身上的厚厚盔甲残忍地刮开……那是一种令人战栗的天真的残忍。
  她忍不住问他:“小墨,你到底是不是这个星球上的人?你是外星来的吧?”
  结果他偏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不是!”
  笑笑想要抗拒这个美丽古怪又任性的少年,可是越抗拒他就离得越近,粘得越紧,他的一切 ……已经像绕住大树的藤条,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临到快开学时,发生了一件让整个大学校园轰动扼腕的大事——康雷带领的登山队在攀爬尼泊尔南麓的一座山峰时发生意外,两名队员丧生、队长失踪、生还的只有一位同学。
  得知这个噩耗时,笑笑正和婉怡一起有些尴尬地在婉怡姑母家里清理剩下的东西。她们接到学校里含含糊糊的电话,电话里说得不是很清楚,笑笑隐隐感觉出了事,但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大事,不过还是马上放下手中的物件,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和婉怡一起赶到了学校。
  到了以后,笑笑才醒悟事情远比她想像得严重。谁都知道她是康雷的女朋友,围在办公室里其它登山队的社员和学校领导都用同情而怜悯的哀伤目光看着她,康雷导师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几乎让她听不懂。
  “当天的气候并不适宜,能见度很差,……但是康雷坚持……中段一路都不错……绳索事前也有检查……可是……”
  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不爱说话的李政、每餐无肉不欢的段帅,还有可能已经永远埋葬在那座雪山之中的雷雷…那个总是顶着一头乱蓬蓬头发、笑起来又开朗又傻气的男孩。笑笑头晕眼花,伸手抓住旁边的门框,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她觉得自己心中有个地方正在轰然倒塌,到处都是喧嚣的尘埃。
  她几乎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若不是婉怡的嚎啕大哭或许便会永远地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笑笑醒了醒神,努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让自已可以顺畅地呼吸出来,她低头深深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婉恬,拖着脚步、慢慢的、疲惫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外面是一条林荫道,因为冬天的缘故,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得七零八落,光秃秃的,在这阴寒的下午天色暗沉,更加显得萧条落寞。笑笑忽然产生幻觉,她不知怎的看到路的尽头有一行三人正朝她走来。中间是个高大强健的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头上还包着一条印花的登山头巾,一手拿着书包,一手抱着一堆书籍,旁边的两个女孩一个高挑俏丽、一个娇小清秀,正是自已和婉怡。那三个人对她视而不见,他们那么开心,打打闹闹地嬉笑着从她身边擦了过去,笑笑茫然地伸出手,触到的却只是一片虚无。
  没有了,他不会再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了……再也听不到他的山歌……再也不会有三个人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雷雷啊!”笑笑突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凄厉而悲痛的尖叫声久久地萦绕在学校操场的上空。
  开学前一天婉怡披头散发苍白着一张脸去笑笑家找她。
  在笑笑那间小而局促的房间里,她一言不发,扑通一声跪倒在笑笑的脚边。笑笑看着她泪流满面:“对不起,婉怡,我不能原谅你……我没办法原谅你 ……”
  婉怡的眼睛肿得像胡桃,不知道是不是眼泪已经流干这时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了,沙哑着声音说:“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笑笑从她身边走过去,抽泣着打开门:“求求你离我远点,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
  婉怡一把抱住她的腿,悲凉说道:“我宁愿死的是我,真的,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笑笑站住了,过了一会,她把腿从婉怡的箍抱中抽出来:“我们谁也不该死…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苦诉我,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
  笑笑妈妈这时已经出去买菜,走的时候忘记关录音机,有个不知道什么人在唱着歌儿:“多承你伴我月夕共花朝,几年来一同受煎熬,实指望和你并扇共欢笑,谁知晓寒风无情草芜凋,从今后失群孤雁向谁靠,只怕是寒食清明啊,身边再无人靠。”
  笑笑呆呆地想再也没人可以靠了,自己……是什么都没有了。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悲剧,天灾、人祸,动辄就有数以百计的人死亡,可是看到那些新闻也不过就在心里感叹一下,真是人世无常……若能有恻隐之心,便已经是个慈悲之人。原来只有发生在自己身边,方能明白有多痛、多恸。
  人生变化无穷,前途永远无法预料,原来天空里的湛蓝,这时统统变成了灰色。
  这天晚上,笑笑在林以墨住的酒店里喝得酩酊大醉,卧室里的灯光柔和地流泻在他们身上,像是给他们披上了金色的外衣。
  她终于把埋藏在心底里深深的疑问问了出来:“雷雷……如果回来,到底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原来不管嘴上怎么说已经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在意,哪怕已经存了无论如何都打算成全他们的心里,心中还是有疑问。
  他真正爱的到底是谁?
  因为可以给答案的人或许已经长眠在雪山脚下,这件事便成了千古之谜,即便金田一来了都不能解开,所以就更让人疑惑,也将这个伤害永恒地持续了下去。
  “我是不是很卑鄙很自私?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念念不忘这个。”她流着泪问林以墨。
  林以墨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地毯上,低头望着地上的空酒瓶不说话。
  “我只有他们,我这样爱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因为太想不明白,以致终于哭叫起来:“康雷、何婉恬他们对不起我!”
  林以墨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因为酒精已经满面通红的笑笑,似乎是勉强压抑着情绪,缓缓说道:“你就这么不顾及我的感受么?”
  笑笑的喋喋不休被骤然打断,没能反应过来,张嘴傻傻地看着他。
  他身边的空气似乎一瞬间变得冰冷,有如刀刃般锋利,笑笑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林以墨已经飞快地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你!你为他们流了一个晚上的眼泪,你的心里只有他们,你只爱他们!那么……我是什么?”
  面对这样阴暗冰冷的眼神,笑笑突然打了个寒战,酒也醒了一半,她只不过在最艰难悲痛的时候想要找个熟悉的地方依靠,却忘记了这个地方原本是最危险的。
  “我要回去了。”她狼狈地想要挣脱他。
  “留下来!”
  “不……”笑笑手忙脚乱地抵抗着:“放开我!”
  “不放!”林以墨的眼睛黑得极度危险,冷冷地拒绝她:“你必须留下来,身体、心灵,统统留下来!”
  不同于任何时刻的恐惧席卷了笑笑,她害怕地挣开他的桎梏,连滚带爬地跑向门边。
  “太晚了……跑不掉的……”林以墨突然轻笑一声,像是在跟大人玩捉迷藏的孩子似的一把抓住她:“跑不掉了……”
  笑笑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一把被他打横抱起来扔到柔软的床上,她尖叫一声“林以墨,你要干什么!”
  “讨厌你为别的人流泪,讨厌你心里有别人……不准你心里有别人,只能有我!”
  近乎发誓的低语伴着笑笑的耳边响起,湿热温暖的气息抚到她的面颊上:“我才是最重要的!”
  酒精和燥热揉合到了一起,让笑笑手脚无力,她努力挣扎尖叫,却无济于事。
  在没有任何征兆地情况下,林以墨已经吻到了她的唇,激烈、莽撞、生涩,笑笑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一口便咬了下去,很快,一股腥甜的味道弥漫到了口腔。
  可即使这样林以墨也没有放弃的打算,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一手箍住笑笑的手,一手便将她毛衣上的扣子噼里啪啦地扯落下去。
  “我生气了,笑笑,我很生气。”他认真地说,眼里竟然还是一片冷静,或许因为太过认真冷静,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邪念:“你为了别的男人流眼泪,为了别人咬我、打我,我很生气。”
  惊恐铺天盖地地包围着笑笑,她再次泪撒当场,林以墨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这个看似柔弱的男孩怎么会有这样无穷的力量?
  林以墨俯下身子轻轻吻去她的眼泪:“不要哭了,不喜欢你哭,你笑的样子才好看……”
  他的声音温柔清凉,秀丽的眼角微微上挑,美丽得让人觉得无尽的危险:“放松一些,不要怕……”
  虽然这样安慰着她,动作却是青涩而不熟练的,他的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疯狂、热烈、执拗。笑笑不论如何挣扎都不能撼动他的动作,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在一件件脱落,心里明白自已再也没办法逃离,绝望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去。
  林以墨身上的白色暗花棉纱衬衣从肩处滑下去,露出雪白瘦削的肩膀,笑笑感觉他的锁骨紧紧贴住自己的颈子,勒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赤裸的肌肤紧紧溶合在一起,空气也一下变得暧昧而躁动。
  “不要……她没有意义地喃喃哭泣,把指甲掐到他的胳膊上。
  窗外开始飘落起雨丝,屋内听不到声音,只能看见极细极细地雨珠一滴滴粘在窗户的玻璃上又凝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条线,滚落下去。
  “我爱你。”他低低细语着,如同魔咒,唇贪婪地吻遍了她脸部的每一个角落,鬓角、眉间、眼帘:“很爱很爱,爱到可以为你去死,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所以……不要再为别人流泪……”
  身下骤然传来的剧痛让笑笑痛苦地惨叫一声,林以墨也跟着低声地呻吟了起来,他用力地将舌尖抵开她的牙关,终于占有了她身上最后一个不肯屈服的地方。
  严寒的冬天终于慢慢远去,几乎全军覆没的登山社为学校乃至全市制造了轰动的大新闻,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康雷成为了为挑战极限、梦想献出年轻宝贵生命的勇者,不知有多少少男少女把他当作自己心中崇敬的偶像,但是随着时日的久远,这些也慢慢沉淀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因为这样重大的事故,学校暂停社里的一切活动,笑笑也逐渐开始复原,她的生活回到了轨道上念书、学习、参加六级考试、联系实习单位——然后就是毕业。
  爱情和友情逝去所造成的伤害似乎终于因为时间而在清弭,可是只有身边最熟悉她的人才能发现,她的笑容已经黯淡了许多。
  比较出人意料的是婉怡,她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临近平业的时候,她选择报考了公务员,成为了公安局里的一名文职女警。笑笑听到消息时,心里一片麻木,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婉怡的事情,她已经实在没有心情再理会了。
  虽然都是背叛,可是现在雷雷已经长眠在雪山下,他的一切错处便都烟消云散,记得他的,唯有好,就像尘封在冰山里的雪莲花,永不腐化。而婉怡却活着,也许她的痛苦并不下于自己,可是因为她还活着,那么原谅两个字就不能轻易说出口。
  宁愿成全你们双宿双飞……带着学士帽照相时,笑笑望着蔚蓝的天空,呆呆的这么想。
  林以墨对于笑笑的毕业兴高采烈:“总算可以一起去美国了。”他开开心心地围着笑笑身边转,眼睛亮得像天边闪烁的星星。
  这一年,林万山骤然辞世,林以墨挑起了LF的担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偷溜回国看她,为此郁郁不乐。
  笑笑沉默地低头翻阅着膝盖上的书籍,不肯答茬。
  林以墨挨近她讨好地利诱她:“就当是去散心,如果不习惯,再回来好了。你想不想去瑞士?我们住到山脚的酒店,打开窗户就能看到阿尔卑斯山,还有成群的绵羊…… 不过那此羊很脏远远看着像石头……”
  笑笑还是不说话,他想了想又说:“要不去马尔代夫,那里的海很蓝,你看《小猪麦兜》的时候不是很羡慕那句台词么?椰林树影,水清沙幼……”
  面对笑笑持续的无动于衷,他终于委屈地扁着嘴说道:“我第一次都给了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笑笑迅速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林以墨看着她怒气冲冲的眼睛里像是有小火苗在跳舞,终于安静了下去。过了一会,他忽然用细得像蚊子哼似的声音羞答答地问道:“笑笑 那个……你喜不喜欢我?”
  自己的心意是无比坚决肯定的,现在最大的梦想是对方能和自已一样,可是骤然问出这个问题,还是会觉得羞涩,以致脸上都有发烧的威觉。不管林以墨怎样冷酷任性也好,面对心爱的女孩他只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孩子。
  认得笑笑之前,因为家里刻意的安排,没有人走进过他的世界,他又从小是个太过聪明的孩子,总能从别人,包括自己母亲的眼里一眼看出对方的企目、目的,因此心生厌恶更加抵触与人接触,生平唯一一张可以靠近自已的通行令顾发给了聂笑笑。
  他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擅长利用对手心底里的潜在欲望来进行诱惑,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他并不擅长爱人。爱情,其实是门很高深的学问,林以墨在别的方面或许都能拿满分,在这门功课上却只能拿零分,他没找到方法诀窍,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只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有多爱,哪怕扼痛了别人也不自觉。
  笑笑被他问得叹了口气:“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笑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次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强暴”两个字只出现在电视以及新闻里但现实是她的确被人强暴了。该怎么办?报警还是拿刀杀了他?
  当时还没从耻辱与羞愤中恢复过来的她,除开泪流满面,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但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显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林以墨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面上因为激情而晕染上的微红还没有退却,眼波亮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抱着犹在嘤嘤哭泣的笑笑认真地说:“我是第一次,你要对我负责任哦。”
  笑笑一把推开他,他又像条小狗似的凑了上来:“你不能丢下我、推开我……”
  “滚!”笑笑仇恨地从齿缝里迸出一个单字,他却充耳不闻,慢慢在她身边蜷缩下来,捏住她的一个手指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以后你的身边总算只有我了,我……以前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也有你了……”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她:“真好,我们的世界,除开彼此,什么都不需要。”
  林以墨沉沉睡去时笑笑悄悄穿好衣物,掰开他紧握住自已的手,静悄悄地离开。
  走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夺走自己初夜的少年睡得很香甜,他侧着身子蜷成一团,雪白的肩膀裸露在外面,浓密乌黑的长睫遮住眼帘,柔和的光线照在他秀丽挺括的鼻粱上染出一个阴影,很美很美,几乎像油画里纯洁无邪的天使。
  可是,他到底是路西法还是米勒加?
  她已经分不清楚。
  打开总统套房的大门,笑笑迎面撞上Cindy乔,她心虚地掩饰自己下身的不适,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Cindy打量了她一眼,竟然唇角带笑:“聂小姐,我派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看着她的背影,Cindy突然出声 “Chris很喜欢你,他从来不愿意跟别人单独在一起,更加讨厌别人碰他,指尖的接触都让人无法忍受,他以前这么跟我说过。”
  笑笑脚步微顿:“可是他的喜欢让我觉得窒息。”
  “你不是希望有很多很多爱么?除开他,这个世界不会有人给你更多了。”
  “因为需要爱,所以可以忍受被强暴?”
  Cindy悠悠说回答:“很多人想要被他强暴,惑者强暴他,但是都没有机会……所以,你最起码可以放心,他绝对是忠贞的,因为他的感情太矜贵,所以永远不会再对第二个人产生,这点比你头先那个男朋友好很多了。”
  笑笑冷冷说道:“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Cindy看着她远去,淡淡一笑,被林以墨这样几乎没有感情的人狂热爱上,到底是幸或不幸,谁也不知道,可能连笑笑自己都不知道。但是,她会来到他身边的,她想,因为一切就像Chris所希冀的那样,她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除开他。
  喜欢还是不喜欢?
  笑笑深深憎恶自己,竟然不能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喜欢或者干脆不回答,直接一巴掌抽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对林以墨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林以墨,但是她可悲地发现,人竟然是有强大的适应性的,林以墨的软磨硬泡和百折不挠的精神已经在使她逐渐软化。从小便被父母遗弃,遣离身边的孩子,比任何人更加热切地渴望爱,而曾经寄托了所有情感的友情与爱情同时背叛,更让她无所适从,林以墨这时疯狂的表现,虽然是伤害,却也给她一种饮鸠止渴的快乐。
  拿到学位证书不久后,笑笑的哥哥结婚了,聂家虽然经济不宽裕,还是东拆西凑了一笔钱,给他们付首期买个小房子。笑笑刚刚松口气,她二姐就闹离婚,搬回了娘家,两姊妹一起住在家里,虽然没人说什么,可是在狭小的空间里终日对着以泪洗面的姐姐,她烦恼顿生。
  林以墨的提议像是裹着糖浆的砒霜,明知道危险,但是对于一个饥饿的人,却是莫大的诱惑。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天生就很可怜,亲缘会薄,比如聂笑笑,不是她和家人不相爱,而是长久的分离致使感情已经造成了厚厚的隔膜,有时候她会撑着下颌,长久地发呆,对未来的路充满迷茫,亲情,让人热络不起来;友情,换来的是背叛;那么这个城市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她还在怅然若失的时候,林以墨阴魂不散的电话就跟了过来:“笑笑,我要去游乐场。”似乎生怕被拒绝还急急忙忙地加了一句:“你早答应过我的——我过两天又要走了。”
  笑笑倒霉,林以墨运气也很一般,每次计划好去游乐场,都会被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断,比如天气骤变、公司急召,有次已经临到出门了,又传来他祖父林万山病重,必须马上赶回美国的消息,对于这些简直像是有人存心恶搞的意外状态,林以墨恨得咬牙切齿。
  笑笑头大得很:“你多大了,怎么这么想去游乐场啊?”
  “从没去过啊,看电视上显得很好玩的样子。”他一点都不觉得羞愧,满怀憧憬地说:“笑笑你喜不喜欢游乐园?如果你也喜欢,等我们回了美国,在自己家里建一个。”
  笑笑不屑地说:“去,谁答应和你回美国了。”
  林以墨美丽的眼里满是无尽的委屈:“为什么你总是想对我始乱终弃?”
  “我……”笑笑几乎想一拳锤下去,终于生生忍住:“我再考虑下看看吧。”
  “那我们先去游乐场。”他又兴高采烈了:“你玩开心了,就会跟我一起回美国了。”
  思维简单得像个智障儿童,笑笑无语凝噎。
  这天下午,笑笑终于带着林以墨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游乐场,她觉得奇怪得很,林以墨明明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最好玩的地方,为什么独独抓着她不放,非要来自已这个城市里明显简陋的儿童乐园呢?
  “你想先玩什么?他们买的是通票,可以把游乐场里所有项目玩遍,不过周末的公园因为人多,处处都排起了长队。
  林以墨四下里寻找了一遍:“那种……会转的木马……彩色的、能唱歌的。”
  “旋转木马?”笑笑诧异地瞪大眼睛:“那是小孩子玩的呀。”
  林以墨点点头:“恩!就是那个。”
  他忽然眼前一亮,拖着笑笑就跑:“在那里!”
  笑笑现在觉得自己很傻,她已经被强迫地拉着在那匹马上坐了三次,而且耳边一直重复的听着“铃儿响叮当”的歌谣,几乎头昏眼花,但看一下林以墨,发现他竟然还在兴致盎然。笑笑忍无可忍地在第三次木马停止转动后爬了下来:“林以墨,你给我下来!”
  林以墨看了看她的脸色终于依依不舍地翻身下来,临走时还温柔地拍了拍马头,似乎在向它告别。笑笑找了个石凳坐下,喘着气问:“你跟这马有仇啊?非要连骑它三次?”
  林以墨怏怏不乐地在她身边坐下,不肯说话,秀丽的眉间也耷拉了下去。
  “要不你去骑真马嘛,那么有钱,你可以自己养一群,想骑哪匹就哪匹。”
  他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一会细细弱弱地说道:“最后一次见妈妈…就是在游乐场里,她让我上去玩,说下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家……”他想了想,又补充:“那是第一次去游乐场,她还抱了我,不过等我下来她就不见了。”
  笑笑怔了怔轻声问道:“她现在去哪了?”
  “不知道。”
  “那年你多大?”
  “10岁。”
  “你想她么?”
  林以墨非常简单明了地回答:“不想。”
  “撒谎!”
  “真的不想。”他很认真地抬头看她:“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不过……那天,第一次有人抱我,感觉怪怪的,从没人抱过我,除开她,第二个就是你。”
  笑笑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种可怕的可能,用力往他肩头一拍:“哪有做父母的不喜欢自己孩子的,你太多心了。”
  林以墨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仿佛握住的是世界的全部:“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你喜欢我就够了……只要有你就够了……”
  笑笑看了他一眼,面前这个少年脆弱而乖巧,似乎连玫瑰花梗上的刺都能伤害他,原有的乖僻任性自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竟然不忍心挣腕开来:“再去玩别的吧,云霄飞车?鬼屋?”
  林以墨远远望了一眼布置在一座假山里的鬼屋,露出几分惶恐的神色,拉着她的手悄悄后退一步:“不去那里。”
  笑笑忍不住笑了,原先的短发长长了些,发尾纷纷扬扬地垂到耳边,趁着蜜色的肌肤更加显得生气勃勃:“怕鬼啊?”
  “不是……世界上没有鬼的,也没有神……我不信那些。”
  “那你怕什么?”
  “不喜欢黑漆漆的地方,不喜欢幽闭的空间。”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声音里带着软软的哀求和撒娇的味道:“到那种地方,会让我很紧张很害怕,有次电梯里停电,我晕过去了……我们不要去那里好不好?”
  “那如果我想去呢?笑笑也不知出于什么心里,忽然刁难地问道。
  他艰难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用力咬了咬粉色的嘴唇,咬得唇色几乎发了白:“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笑笑察觉到他紧握住自己的手心的手都变得湿润,想必是紧张流汗所致,一颗心顿时酥软得发痛:“你这个傻子……”真是个傻孩子,明明那样害怕,却还是百分百的相信她、跟随她……这个世界除开他,有谁会这样对她?
  “笑笑 ”
  “嗯?”
  “我爱你。”他再一次提醒她。
  笑笑深深叹了口气:“你说过一百遍了,多得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那如果我不爱你怎么办?”
  “你必须爱我。”
  “如果不呢?”
  “那我就去死。”林以墨忽然轻轻柔柔地笑了,午后温暖的金色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的轮廓更显出一种妖冶的美丽:“我讨厌别人,只喜欢你——世界上这么多人只喜欢你一个,所以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去死。”
  笑笑愕然地看着他,忽然一巴掌就拍了下去:“死你个头啊,猪!别动不动把死挂在嘴边上!”
  “好~”他眨着眼看她,拉长声音,温顺得像一只猫儿似的回答:“你不要我说我就不说。”
  “去美国吧!”他从后面一把箍住她,像藤条似的将她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离开这个让你不快乐的地方……”
  笑笑紧紧阖上眼帘,心中百转千回,柔肠寸断,还在挣扎什么呢?这个灰色的城市无可留恋……面前这个少年虽然用强暴的手段得到自已,但他也是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虽然很多时候让人不能接受,虽然他偶尔会变得古怪而可怕,可是除开他还有谁呢?谁还能有这样热烈的爱情?而且他还这样脆弱无依,让她不忍心拒绝。
  过了良久良久,她抬起头,看着天空里大朵大朵蓬松的白色云朵,轻声道:“小墨……”
  “哎。”
  “去买个棉花糖给我吃。”她慢悠悠地说道:“游乐场不能让我开心……吃个棉花糖,效果说不定会好些……”

  第十一章
  二十二岁这年的冬天,笑笑终于追随着林以墨飞到了大洋彼岸。
  这是她第一次出国,当飞机徐徐降落在肯尼迪机场时,她的内心充满惶恐,每一步路都像踏在棉花上一样不踏实。路上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无情地拦截住灿烂的阳光,纵横交错的马路成了“林阴小道”,街头接踵摩肩的人们拥有着各种颜色的肌肤,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这样的陌生遥远,似乎又回到了五岁那年,从新加坡“遣送”回老家的情形,一切都是陌生的,人物、地域、语言、食物,自己会不会再一次被孤立呢?笑笑几乎有一种掉头逃离的冲动。
  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悄悄握住她,笑笑抬起头,正对住林以墨乌黑的眸子,他轻轻安抚道:“相信我,你会喜欢这里的,别怕。”
  虽然他身上的温度永远都这么低,但是那缓慢而镇定的语调却奇异地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嗯!”她用力点点头,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于是拍着胸脯立下豪言壮语:“我聂笑笑怕过谁啊!”
  林以墨浅浅一笑,拉住她:“跟我来吧,我们回家了。”
  家——多美好温馨的名词,笑笑怔了怔,那么,现在自已算是真正有自己的家了么?不用随时提心吊胆被人嫌弃、被人驱逐么?她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在那里,我是否可以光脚在房间里走动、喝可乐,也不必担心会弄脏地板?”
  “你是那里的主人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真的?”
  “真的呀。”林以墨拿额头顶了顶她,嘻嘻笑了。
  在林以墨长岛的别墅里,笑笑突然像造梦般的拥有了曾经梦想的一切:整面墙壁都做成书架的书房里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书籍;她独自的更衣室里有一面价值一万美金的穿衣镜;花园里的腰子型泳池设计得美轮美奂;孩子气的林以墨酷爱的游戏室里,有着各式各样奇怪的玩县和游戏光盘。
  “我简直……像灰姑娘。”她张目结舌地对林以墨说道:“会不会很土?”
  林以墨兴高采烈地拉她打游戏:“你喜不喜欢这里?总算有人陪我了,平常都是我一个人玩。”
  笑笑很疑惑:“你没其他朋友、同学么?”
  “没有啊,以前妈妈总是带着我这里呆几天那里呆几天,一般都是住酒店。”林以墨理所当然地回答:“而且我十岁之前几乎不讲话,没人愿意跟我玩,我也不高兴跟别人玩。”
  笑笑咳嗽一下:“那你家的教育方式真奇怪。”
  林以墨急不可待:“来嘛来嘛,我们打这款新游戏,明天要去公司,玩不了。”
  笑笑更奇怪了:“你还要上班?”
  “额……说是有很多文件要去签,还要开会。”他想了想:“等笑笑语言没问题了,你也过来上班吧,就做我的助理好了。”
  笑笑吓了一跳:“我什么经验都没有,做不了啊。”
  “啊,那些很简单的,白痴都会,我到时教你。”他轻描淡写地说。
  笑笑直到看到林以墨处理公务时,才觉得高层管理似乎真的白痴都能做,十几页的文件一张张翻过去,中间几乎都不需要停顿,便在末页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或者放到一旁让人重新做过再拿来。
  “你这样做,公司会不会垮掉?”她惴惴不安地问。
  “都是此公式化的东西,把关键的数字和大概意思记住就好了,可有可无的东西。看起来很烦。”
  “可是数字那么多……”
  “世界上最好记的就是数字,1-10那么简单,比人的姓名和脸好认多了。”
  “可是……”
  可是到他吩咐Cindy的时候,笑笑才醒悟林以墨对数字多么敏感。
  “那个预算不行,我要的不是一个短期的效益,而是可以至少持续使用三年以上的方案,他们的目光太浅。”
  “我明白了。”Cindy点头。
  他无聊地伸了个懒腰:“为什么不找一些聪明的人过来,这么笨的人做事,害我都不能带笑笑去瑞士滑雪。”
  笑笑连忙说:“正事要紧,想玩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的。”
  Cindy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夸奖笑笑善解人意时,林以墨马上把眉尖挑起来:“那下个礼拜就去。”
  Cindy看了他们一眼,礼貌地退了出去。
  到了下礼拜,林以墨果然霸道地把笑笑拖去了瑞士的圣莫里茨。
  笑笑来到登山者的天堂阿尔卑斯山自然兴奋无比,可是她又担心林以墨:“我上山了你怎么办?”
  林以墨说:“我也去啊。”
  “不行,山上太冷你受不住的。”笑笑断然拒绝他。
  林以墨委屈地咬着下嘴唇看着她:“你去哪我就去哪。”
  “不准!”
  “我要去~”
  笑笑眉头一皱,横了他一眼:“再吵我揍你!”
  林以墨被她一凶,真的不敢作声了,转而显出一幅浊然欲泣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笑笑又心软把格子的羊毛围巾给他密密围好:“你乖乖在酒店等我,不要乱跑,外面那样冷,待会又生病了。我玩一会就回来,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你好好的在房间里看电视。”
  “哦。”林以墨悻悻地回答:“早知道不来见鬼的阿尔卑斯山了,不如去夏威夷晒太阳,你总不能不准我晒太阳。再也不来瑞士了,我讨厌这里了!”
  看他一幅像拿不到糖吃的孩子气表情,她忍不住好笑伸手在他头上拍一拍“乖,我很快回来。”
  林以墨想了想,拉着她滑雪服的衣角不放:“那你回来要给我奖励。”
  “还敢讲条件?你要什么?”
  他的眼睛亮得像天空星星的碎片,白雪般的肌肤上突然闪过一抹微微的红润:“一个吻……好不好?笑笑从没主动吻过我呢。”
  笑笑看着他忸怩的样子,瞬间脸也发烧了:“回来再说。”
  林以墨看她匆匆跟着教练跑掉,连忙使劲在后面喊:“要早点回来哦,回来要记得哦。”
  那个教练是林以墨费尽千辛万苦从一堆帅哥当中挑选出来的女教练,看他们难分难舍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新婚?”
  笑笑噎了一下有此害羞的回答:“还没结婚。”
  “啊,还在恋爱……多享受一下这种感觉。”
  恋爱!
  这也是恋爱么?同林以墨的相处,跟雷雷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林以墨虽然年纪小,却不像雷雷那样单纯,雷雷简直像一汪清水,几乎能一眼望到底。而林以墨似乎更像大海,当风平浪静的时候他就像个孩子,任性骄纵,爱缠着她撒娇发嗲,还会挑食、嗜睡、贪玩,经常把她气得七窍生烟;当他发怒的时候,却是惊清骇浪、天崩地裂,让人心生畏惧不要说旁人,连笑笑都恨不得退避三尺。
  这个俊美异常的少年有着不知几副心肠,瞬息万变,让人摸不着头脑。
  笑笑第一次滑雪摔了不少跟头,当她披着满身的雪花粒子回到酒店时,忍不住大吃一惊。林以墨撑着下颌,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直勾勾地望着门外,还是她出去的时候那副样子。
  “你怎么在这?”
  “等你啊。”林以墨看到她,马上欢欣雀跃地跳起来。
  “怎么不去房间等呢?这里这么多人,你不是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么?”
  “这里可以一眼看到你”
  笑笑发呆:“你不会一直在这吧?”
  “嗯。”
  “五个钟头?”
  “嗯。”他一边拿手揉着眼睛,一边回答。
  “怎么了?”
  “外头的雪面反光,看太久眼睛疼,又不怎么敢眨眼睛,怕看漏——大家都穿一样的滑雪服,再戴上帽子快分不清了。”他嘟着嘴不满地说。
  笑笑只觉得心里头有个东西咯嘣一声碎了,碎落的屑子又扎落到心头肉上面,让人觉得生痛生痛,这傻孩子竟然傻蹬蹬地坐在这里发了五个钟头的呆,就为了第一眼看到她回来。
  她牵起他的手:“走了吃饭去,你肯定还什么都没吃,趁着这机会连挑食都不用找借口了。”
  “那个……”林以墨期期艾艾地拖着步子不肯前行。
  笑笑回头看了看他一脸的期待,突然叹了口气,微微颠起脚尖,在大堂穿梭的人来人往中,把嘴唇印到他的唇上。她的鼻端充斥着他的味道,清新好闻,他和她的唇,都是微凉的,林以墨在她贴近的瞬间,身子微微一颤,屏住呼吸整个人都僵直不动。过了几秒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突然伸手把她紧紧揽到怀里:“笑笑……”
  “嗯?”
  “其实我挺喜欢瑞士的下次我们还来吧。”
  虽然笑笑没让林以墨上山,可半山寒冷的空气还是让他害起了感冒,一路咳嗽着回了纽约。他们回到纽约的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笑笑不知怎的突然惊醒过来,发觉林以墨像往常一样蜷着身子,紧紧粘着自己,不过把手横搁到了她的颈子上,想必是勒得紧了,噩梦才会惊醒。
  她轻轻将他的手移下去,林以墨微微动了动秀丽的眉尖,也郁郁地皱了起来,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索游移。笑笑连忙把自己的手指伸过去,他一把抓住,攥在手心里,似乎是握住了什么让人安心的东西,微皱的眉头慢慢平复了下去。
  笑笑看看他,伸手抹去他雪白前额上因为低烧而渗出的细密汗水,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幸好临睡前吃了药,不然只怕又要惊醒过来,这小子简直像依赖着母亲的小动物一样依赖着她呢,这样大一张床非要贴得这么紧。
  她猛然醒过来后一时睡不着,把头转到窗户那面望着米白色的垂纱窗帘发呆,纽约这时正在下雪,铺天盖地的雪花漫天漫地地撒落下来,无声地落到光秃秃的树干上,厚重得把树枝都沉甸甸地压弯了下去。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房间里却温暖得像是春天,身上又盖着轻软的开司米毯子,望着外面的雪简直像是在看事不关己的话剧。一点也不像她原来住的简陋地方,每到冬天来临,都因为没有暖气,而只能靠烧炭来取暖睡时又担心煤气中毒,必须把炉子搬出去,以致每晚睡觉都恨不得把箱子里所有的被子都压到身上才不会太冷。
  曾经困窘的生活,清晰得就像在昨天,身边这华丽的一切……几乎都像梦一样不真实……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呢?
  像是在睡梦中都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身边的人不屈不挠地又凑近了一点,使得她被迫往旁边挪了挪,也离既定的现实近了些。每天都是这样,即使在梦里也会侵略过来,毫不留情地占领着她的地盘,导致好几次早上醒来都发现自己已经睡到了床边上,退无可退。
  其实刚来美国之初,笑笑并不习惯这种过份的“亲热”,可是不管她发怒也好,锁门也好,每天早上醒来时,都能发现一具大洋娃娃般紧紧拥住自已的身躯,如果她一脚把他踢开,他便会睁开睡眼惺忪的星眸,含含糊糊地透露自已毫不加掩饰的入骨爱,说得她的脸几乎都发烧,久而久之,竟然也就惯了。
  人,果然是有着无与伦比的适应性啊。
  只有和林以墨待久了,才会发现他是个多么不好相处的人,所以,他身边没有任何朋友,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惊奇。性格古怪自然不必说,生活习惯也是非一般人所能接受,他不爱与陌生人说话,公司里的会议经常安安静静地倾听着,却由始至终不发一言,有什么事也是低声交待给Cindy去传达;可若是有人违背反抗他的意思,便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让对方屈服,他排拒一切反对的声音,对外界的呼声几乎充耳不闻,很少有人能够这么不受外力的影响,始终如一地按自己的步伐前进,完全是个强烈地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身边所有人都必须遵从他的节奏起舞。
  他有相当严重的排他性,也有刻骨的洁癖,最普通的握手礼仪都能让他退避三舍,更不用提起美国社交圈里豪放的拥抱、亲吻。笑笑一点都不质疑林以墨所说的的初次是给了自己,她甚至豪迈地与他谈论过这个话题,他的反应是羞答答地把脸垂了下去,又把清澈幽静的眼眸斜了她一眼,面颊也微微红润起来,像是撒娇又羞恼的样子嗔道:“你还问,都是你!”简直像那晚是聂笑笑强暴了林以墨,而不是林以墨强迫的聂笑笑。
  因为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哮喘,他的饮食必须特别小心,一切寒凉、过敏的食物都不能碰,再加上挑剔不吃的东西,可以列一张长长的清单,笑笑为此伤透了脑筋,但是那个任性的人却全然没有体谅别人的宽容之心,经常看一眼餐盘,便会把眼睛撇到一边:“这个我不要。”一直要到笑笑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用力拿叉子把大理石桌面刻出尖锐的声音他才会大发慈悲地吃几口:“好吧,这是看你的面子……不然厨子可以换了……”
  可是这样骄纵任性的人也会有怕的东西,林以墨惧怕黑暗——尤其害怕黑暗幽闭的空间。笑笑从小在节约的家庭长大,睡觉时养成习惯必定要全部检查一遍,连厕所的灯都不会漏过,林以墨却不能忍受卧室里的寂静漆黑,一定要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才能入睡。笑笑接受不了这种怪僻,她被灯光晃到眼睛睡不着,只好把枕头蒙到头上,林以墨总是忧心忡忡地担心她会憋死,终于被迫妥协——只是当晚便发起了噩梦。
  那晚笑笑被身边的人一阵抽搐惊醒,惊吓之下迅速拧开床头灯,睡在身边的林以墨浑身颤抖、把身子拧成一团,一头乌黑细密的头发因为抖动而纷纷扬扬地垂落到白得几乎不见血色的颊边。
  “小墨……”她轻轻推推他。
  他挣扎得更加剧烈,呼吸在阵阵的急喘之后变得断断续续,笑笑慌了,用力扯住他的扇膀一阵倒晃:“小墨,醒醒!”
  林以墨骤然睁开眼睛一头的汗,眼里满是无尽的恐惧,点漆般的瞳孔中几乎印不到别人的存在,笑笑的心也跟着咚咚直跳,几乎不敢大力触碰,他的样子显得太脆弱,她担心自己用的力气太大会揉碎他。他终于慢慢找回焦距,忽然用力一伸手,将笑笑揽下来,把身子蜷到她的怀里,静静发起抖来。
   “怎么了?”笑笑柔声问道。
  “你不会离开我吧,笑笑?”他颤着声音轻轻地说:“很黑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在不知什么地方迷路了。”
  笑笑抱着他:“傻瓜,怎么会呢,你身边有很多人啊……我、Cindy、公司里那么多的同事,还有……婉怡也很喜欢你。”
  他别扭地拧了拧,美丽的脸上浮现出像是小孩子在赌气的神情:“不要他们,我只要你。”
  笑笑沉默一会,慢慢说道:“不会,我不会离开你的。”如果最开始还有抗拒,这时的心也开始了真正的软化,这个样子的林以墨,软弱得她不忍心给他一丝一毫伤害。
  林以墨安心下来缓缓阖上眼睛,在笑笑以为他睡熟时,他忽然轻声说道:“把灯关了吧。”
  “不行,你会怕。”
  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间,一手紧紧扯住她的睡衣一角,湿热的呼吸拂到她的脸上:“不会,你在……就不怕。”
  漫天的雪花飘飘忽忽地从天而降,窗外的世界冰天雪地……室内却温暖如春,因为中央空调的恒温,这个房间里永远是舒适的温度,倚在怀里的林以墨再次凑近一点,笑笑不得不伸手楼住他,倦意像漠漠的轻烟席卷而来,不多久她也睡熟了。
  在这间华美的房间里,时间流逝得不着边迹,笑笑在一天早上醒来时,无意中侧了侧身子,发现睡得香甜的林以墨一手攥住的是她的一缕长发,那瞬间忽然有一种晕船的飘忽感觉——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不由得醒了醒神,啊,真快,一转眼,来纽约已经三年多了。
  她轻轻拍一拍林以墨的脸颊:“小墨,起床了,今天约了律师团过来,别迟到了。”
  林以墨咛了一声,撒娇般地把头往她肩膀上蹭,用小儿般娇娇糯糯的声音含糊说道:“讨厌为什么偏偏约今天?”
  笑笑撇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你把自己的属下一个个逼得走投无路,还指望他们乖乖受死不奋起反抗?”
  林以墨勉强睁开黑得像子夜般的眼睛,悄悄打量一下她的神色,打了个哈欠:“好吧好吧,马上起来,你别吵了。”
  这几年是林以墨开始大展拳脚的时间,从他开始接管LF开始,始终以一种低调而不张扬的手法处理各类事务,面对外界对他不看好的恶意揣测,他显得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份内该做的工作。慢慢地,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平和而没有性格的人,除去艳丽无匹的外表,几乎没有令人更加值得谈论的地方。
  谁也不会想到改革的序幕已经缓缓拉起,林以墨在前年的冬天骤然发难,LF经历了一场巨大的人事变动,下台的不止有公司高层,也殃及到各个部门的不同级别员工,最终合计失业人数达到300人之多,其中不乏已在公司里呆了二十余年的老职员,报刊、媒体长篇累牍地报道LF的这次裁员,世人一下开始关注起总是躲在幕后,静若处子的林以墨来,他的照片频频见报,甚至有人称赞这个俊美的少年拥有铁血手腕。
  笑笑对这种强硬冷漠、不带丝毫人情味的做法深觉不妥,却无法撼动林以墨的决心,他用一种凝淡而无趣的口吻说道:“追求最大化的商业利益,本来就是企业唯一的生存目的,其他一切不过是手段。当这些人已经成为阻碍,就不能留在这里占有资源。”
  “可是,对于那些已经任职了几十年的人来说,LF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谋生的饭碗,他们或许已经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啊。”笑笑虽然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却始终心怀不忍。
  他轻轻笑了笑,冰雪般的笑容中有着淡淡讥讽:“可能么?”
  “怎么不可能呢?笑笑不由得提高声音想与他争辩。
  “好了,别操那多心…”林以墨转转眼珠子,伸手拉一拉笑笑的袖子,任性地把话题绕过去:“你不是说给我炖冰糖雪梨喝,在哪里?五分钟不拿给我,我就不喝了哦。”
  被以莫须有罪名辞退的职员果然不满,他们找到联盟工会组织,并聘请了律师,为自己争取被强迫丧失的权益。预先听证的那天早晨,笑笑伴着林以墨一起坐车离开宅第,却发现别墅的雕花铁闸门外有人举着一块大纸牌不住晃动,上面醒目地用鲜红油墨笔写着:“用生命捍卫自己的权益!”
  笑笑吃了一惊:“有人示威。”
  林以墨饶有兴起地撑着下颌看了看,忽然对司机吩咐道:“轧过去!”
  笑笑和司机同时大吃一惊:“什么?”
  “我说轧过去。”他的语调冰冷认真没有一丝玩笑口吻,笑笑惊怒道:
  “你疯了!”
  林以墨不理地,身体前倾,一把搭住司机的靠背喝斥道:“听不懂么?给我轧过去”
  司机猛然受惊,也不知是不是把油门刹车弄混,真的就撞了过去,那举着牌子的中年男子见林以墨的车笔直冲过来,也吓了一跳,马上往旁边狼狈地闪开,闪得太急,脚步踉跄以致在地上趺了个跟头,牌子也跟着掉落到一旁。
  林以墨缓缓摆落车窗,那人的诅咒谩骂马上便冲进笑笑的耳朵里,笑笑为林以墨的所作所为觉得羞耻,咬牙把头低了下去。
  林以墨却不以为意,还把脸慢慢伸出去望了地上那人一眼,才退回来:“走吧。”
  车子再次缓缓启动,笑笑惊魂未定,心头突突直跳,狠狠锤了他一拳:“你在搞什么?”
  林以墨懒洋洋地靠到黑色座位上,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想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样,能用死来捍卫自己的权益而已……你看,果然不能,说大话……”
  “你神经病啊你,如果真撞死人了怎么办?这简直是谋杀,你以为是看戏?是不是没睡醒啊?”
  林以墨忽然眨了眨灿亮的眸子无辜地笑了:“如果真的不幸有人死去,难道不是一场交通意外么?Elon,你认为呢?”他温和地询问前座的司机。
  司机抹了一把冷汗,结结巴巴地回答:“当然毫无疑问。”
  笑笑张口结舌地愕然看了他半晌,顺手一把抄起手边的文件夹就照他脸上砸了过去:“疯了吧你!”
  他们隔得近,林以墨闪避不及,额角被砸了个正着,瞬间便红肿起来,他哎哟一声,捂住伤处委屈地叫起来:“笑笑你为不相关的人打我!”
  笑笑气恼不已:“他这个人或许跟我不相关,但这事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怎么跟个小孩在玩兵捉贼的游戏一样?你以为把人家打死了,他还能像游戏里的人物那样有三条命,又爬起来么?”
  林以墨挨了打,也恼怒得很:“是他自已说可以用生命来捍卫啊,关我什么事!你站在外人那一边!”
  他们两个互相不服气,恨恨地望着对方,分得远远的坐开去。到了公司,笑笑听到林以墨气鼓鼓地对Cindy说:“让LF的律师团把劳动法认真翻一翻,每个地方都不许放过,这场官司,不许败!”
  笑笑更加恼火,大步走到自己办公室,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她没想到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LF初审落败,被判赔付员工巨额赔偿金,林以墨不服向高级法院上诉,他重金聘请的律师团舌绽莲花,引经据典,不放过法律里任何一个漏洞,最终在一年半以后的最高法院赢回官司。
  凯旋而归的林以墨伸了个懒腰:“总算完了,那人很讨厌,吵得要命,他现在该闭嘴了。”
  笑笑无言地沉默下去,他说的那人就是那天在门前举牌示威的人,也是这次上告LF的核心组织者,过后她去了解了一下,是跟随在林万山身边的老臣子,性格耿直,又因为自持资历老,从不把新天子放在眼里,时时像教训晚辈似的教训着林以墨,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裁到这个孩子手上。
  笑笑有些惴惴不安:“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以墨轻薄的唇轻轻开启,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能出什么事?这种人不配做我的对手!”
  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发生得仓促而轰动,让笑笑应付得手忙脚乱。
  首先是她老妈从大洋彼岸打来长途电话,表面是问候生活状况,实际却拐弯抹角地追问她婚期会安排到什么时候。
  “你不会给人骗了吧?”到最后终于直言不讳起来。
  笑笑还在支吾之间,林以墨已经从她手里扯过听筒,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岳母大人,您好。”
  电话那边的反应非常让人回味,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然后便响起了浓重的南方方言的:“你……你……你好,你是哪个啊?是不是小林啊?”
  笑笑的头嗡一声就大了,连忙去抢话筒,却被林以墨轻笑着闪了过去,他抓紧时间对笑笑的妈妈说:“我和笑笑快要回来了,家里那边的婚庆礼仪我不是很清楚,还麻烦您多费心。”等他挂了电话,笑笑气势汹汹地瞪着他:“谁说要嫁你了?”
  林以墨不说话,眉眼弯弯地拿了张名片对她晃了晃,笑笑不屑地瞥一眼:
  “什么?”
  “vivian.w…,我已经和她约了时间她会为你量身定做礼服。”
  笑笑眼睛一亮,又装作不在意的把头扭到一边:“那又怎么样?”
  vivian.w是纽约炙手可热的名人,她的婚纱,是世界上最美的婚纱很多人都这么说。她有一句名言:让不愿意结婚的女人为了想穿我的婚纱而结婚,让离婚女人为了能第二次穿上我的婚纱而再婚——气势非常彪悍。能游说她亲自操刀设计,除开钱必定还花了不少心思,笑笑心里甜滋滋的,想了想觉得不能示弱,又把头高高的仰了起来,但是憋不住的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还是露了出来。林以墨觉得她的表情可爱得不得了,一把把她抱起来,心花怒放道:“笑笑是我的新娘子咯。”
  大概过了二周左右的一天上干,笑笑在家里指挥佣人打扫卫生,忽然接到林以墨妁电话,让她来公司看已经画好的婚纱草图,她心里期侍得很,连忙匆匆收拾一下便出了门。车子行驶到LF公司附近时,笑笑无意间将脖子扭向车窗外面,目光忽然一滞。
  四月的纽约春意盎然,草长莺飞,街那边有个红白相间的热狗摊子,围聚着三三两两行人,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她掏钱付款,伸手接过一条香肠,然后便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笑笑痴痴地看着那人背影,身子突然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尖叫一声:“停车!”
  司机吓了一跳:“聂小姐,这里不能停……”
  他还没说完,笑笑已经将车门推开,司机被她吓得一脚踩下刮车,等他回过神来,车上的人早已跌跌捶撞地扑了出去,笑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个晚春的上午,在这条异国的街道上重新见到康雷,她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急追过去,脚下一葳,让她几乎栽了个跟斗,可那个高大熟悉的背影还是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踪影。
  “认错人了,一定是认错人了,不可能是他,他死了,已经死了……”
  她俯下身子把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想:“可是…”她恨恨地看着自己脚上的半高跟黑色小皮靴,为什么今天要穿这双鞋?如果穿着球鞋,或许就能跑得更快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她低着头喘息不已时,突然有一双棕色的男人鞋子慢慢靠近,接着便停在面前不动了,笑笑慢慢抬起头,目瞪口呆:“真的是你?”
  那个高出她一个头的年轻男人站在面前无声地凝望着她。
  脸上忽然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流下来,初时以为是汗,抹了一把,惊讶的发现竟然是泪,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只是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笑笑和康雷在路边的咖啡馆聊了许久,久别重逢,又因为几乎是生死相隔,两人都有一种恍如前世的感觉。康雷把自己的大致情况告诉了她,满面惭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婉怡,更对不起队里的兄弟……真想死在那里算了。”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打了领带,原先一头乱乱卷卷的头发也修理得很服帖,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往日的影子,雷雷……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雷雷了。
  笑笑死死握住烫手的杯子,眼洞在眼眶里打转转如果不是死死忍住,几乎马上又要掉下来:“可是……总算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她曾经,曾经那样恨他,曾经为他流过那么多的眼泪,刚刚得知意外的那些日子里,不知有多少个夜晚躲在被子里,悄悄抽泣到天明。可是现在面对死而复生的他,她突然变得笨拙,笨拙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雷雷从来都是个善良宽厚的人,队员因为他而丧生,他一定比谁都痛苦,面对这样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她怎么还能说任何一句责备的话呢?
  “你……怎么也在纽约?”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街边的嘈杂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开,笑笑长久地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我……现在和林以墨在一起。”
  “哦……”康雷说了这个字以后,也沉默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沧海桑田,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不止是他们的容貌,还有他们的心境,原先那种年少轻狂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曾经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早已成了命运的一个残忍玩笑,他们都把头低了下去。
  “你这么好,林以墨应该对你很好吧?”康雷深深地注视着笑笑,面前这个女孩,曾经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已经长到了腰际,蜜色肌肤的手腕上戴着两只细细的卡地亚碎钻手镯,执起咖啡杯的时候,就会碰撞出清脆的叮叮咚咚的响声。还好,笑笑就像他预期的那样依然生机勃勃,虽然在她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他,可是只要她过得很好,那么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笑笑轻轻唉了一声:“我哪有什么好…”如果我真的很好,就不应该记恨你和婉怡,就应该表态让你们双宿双飞,就不会发生这此事…她心里默默地说。
  康雷摇摇头:“不,你是我认得最好的女孩子,不骄傲、不故作矜持、勤奋上进又坚强,这些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只有长大了才能明白,这是多么难以达到的境界。林以墨那个人虽然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但是他一定很爱你……”
  笑笑的声音渐渐微弱:“是么?”
  “婉怡…… ”她忽然轻轻说。
  “婉怡…… ”康雷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也好么?”
  “她没有出国,考了公务员,现在在做警察,我想,她可能不肯承认你已经死了,如果做警察的话,能比别的行业更清楚打听到你的清息……”
  康雷迅速把头别到一边,笑笑清楚看到他眼里有水气聚成了一抹泪雾,他酸楚地说道:“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分不清……对不起,笑笑,我分不清自己到底……”他倒然停住不再说话了。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什么都是错!笑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伧然涌了出来。
  分别的时候,康雷问她:“笑笑,你现在快乐么?”
  笑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很知足。”
  她继续谨慎而斟酌自己的每个字眼:“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什么人疼,家里状况也不太好,在我最艰难的那段时候,是小墨一直留在我身边,虽然有时候我们也吵嘴、有时候他也会不乖,不过……我的话,他总还是听的…我想来想去,觉得人啊,还是要多多珍惜一切才好,太贪的话,什么都得不到…”
  世界上唯有知足人才能常乐,那是因为除开知足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日历只能往后翻,却没办法把以前做错的事弥补过来。
  “都要幸福啊。”
  他们彼此默默地凝视一阵,眼神里相互传达出这样的讯息,然后终于慢慢背过身去,踏上了各自的道路,留下的唯有一声凄凉的叹息。
  笑笑昏头昏脑地往公司方向走去,手机响个不停,她迷瞪瞪地接起来,那边传来林以墨清丽的声音:“你在哪?”
  她抬头看看前方,含含糊糊回答:“已经到公司楼下了。”
  静了一下之后,林以墨竟然奇迹般的没有追问,而是用一如既往的淡定声音说道:“快点来,我等你。”
  “嗯,在等红灯,很快。”笑笑挂了电话与一众行人伫立在交通灯下。
  LF公司已经近在咫尺,拥有灰色的外墙的它有点像一个巨大的火柴盒,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在为它奔忙服备,或许跟笑笑一起等红灯的人中就有那里的员工。红灯闪烁了一下,笑笑刚准备迈步,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巨响。一个人从LF顶楼一跃而下,犹如一块巨石般狠狠砸到地上,周围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声。笑笑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拿手捂住自已的嘴,才没跟着放声尖叫,虽然隔着车水马龙的马路,她依然看得真切,那个人几乎已经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可是却有半张脸诡异的完好无损——是那个人,那天举着牌子,在家门口抗议的中年男子!白色的脑浆合着猩红的鲜血,汩汩往外冒着,很快便遮住了那只犹不闭目的眼睛,也漫过了路边花坛子里的绿草,马路牙子上顿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果真如他当时所说的那样——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因为有人坠楼而引起的骚乱让马路顿时拥堵起来,各式车辆开始疯狂地鸣笛,尖锐的声响在耳边几乎没有尽头,笑笑呆了一分钟之后,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第十二章
   笑笑与林以墨冷战已经超过了十天,他们不同房不同餐甚至一天下来连话也不多讲一句,气氛冷到了零度,如果不是早已定下了归国日期,笑笑很怀疑自己是否愿意与他这么靠近的坐到一起。
  他们乘坐的GH2000班机理所当然的是LF公司的客机,除开林以墨、笑笑、Cindy之外还有四名身着黑衣的保镖,漂亮的乘务长Mary亲自把头等舱的服务一手承揽下来,可是面对明显心情相当不好的林以墨,她的招牌甜美笑容已经开始慢慢不自在起来。漫长的飞行过程中林以墨一直在沉默,阴沉着脸拒绝了Mary的笑意盈盈,拒绝送过去的食物、水、拒绝打开电视、拒绝报纸杂志、拒绝递过来的毯子,拒绝一切。笑笑冷冷看了闹别扭的他一眼,把毯子往身上一拉,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她睡了约莫有两个钟头才醒,睁开眼忍不住悄悄斜视一下身边的林以墨,他阖着眼睛,秀丽的眉间拧在一起,因为不肯把座椅调低,所以背脊拖得像剑一样笔直,虽然姿势很倨傲,面上的浓浓疲乏之色却已经完全不能掩饰,眼眶下明显没睡好留下的淤青在雪白的面颊上也加倍地显得触目。
  身后的靠背被轻轻敲了一下,笑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看到Cindy指着腕表对她做了个手势,不由得皱了皱眉,已经病了好几天的家伙永远都不会按时吃药,永远要人胆战心惊的伺候着。她伸手从Cindy手中接过水杯和药丸,推了推身边的林以墨,听不到她说话林以墨固执地不睁开眼睛,将胳膊肘往外一送,半杯水登时倾倒在笑笑身上。
  笑笑唉哟了一声,怒从心起,几乎要不顾场合地骂起人来。林以墨这才把眼睛睁开,看到笑笑身上的衣服湿了一片,似乎有些吃惊,脸上显出惧恼的神色,但是看到满面怒容的笑笑又咬了咬下唇,倔强而委屈的把眼睛望到天上去。
  笑笑强力抑制住怒火,狠狠瞪他一眼,起身去了洗手间,她在洗手间整理好衣物往回走的时候,偷听到有个空中小姐在轻声安慰乘务长:“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不出声而已,有多少比他刁钻的乘客呢。”
  “但是其他刁钻的乘客都不是董事长啊。”
  和她对话的那个女孩儿突然发出梦幻的叹息:“虽然刁钻一点,不过果然是传说中的美男子啊。”
  乘务长毫不留情地泼她冷水:“我们最好希望他不要像传说中一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真的逼得人家跳楼?”
  “嘘!”
  “啊,多恐怖……”
  笑笑匆匆逃离现场,她为自己觉得羞愧,自己未来的丈夫被别人形容为恐怖,而她竟然不能理直气壮地为他反击。不行!一定要改变他!不能这样子下去,那天她披头散发地扑进林以墨办公室时,林以墨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Vivian.W发来的邮件,看到她眼睛一亮 “快来,看你喜不喜欢这个款式。”
  笑笑哆嗦着奔向他,把身子投到他的怀抱里上下牙关直打颤:“小墨,死人了……上次那个人从楼上跳下去了……楼下现在已经被封锁了,好多警察……”
  林以墨拥着她,拿手轻轻拍她的肩,轻描淡写地说道:“别怕……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公关部和法律部会妥善解决好的,你放心。媒体那边我会尽量压下去,就算有两三家不听摆布的登出来也没关系,时间一长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些,好莱坞的明星更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笑笑怔了怔,慢慢推开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就这样?”
  “嗯……可以开个内部会议商议一下,拿些钱给他的家属,”他偏头想了想,征询笑笑的意见:“他已经不是公司员工了,抚恤金这三个字是不能用的……赔偿金……也不行好象是我们做错了事似的,回头又给人拿住做文章……真讨厌,明明这么一闹,公司形象受到了损害,我们也是受害者……你说用什么名目比较好?”
  笑笑面孔呆滞没能回得过神来:“你……你在说什么呢?那人的尸体才刚刚被抬走,你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这些。”
  林以墨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那你要我怎么样?我总不能陪着他一起跳。”
  “可是…”笑笑抓着自己的头发,觉得快要崩溃了……“你能不能稍微显出一点点同情心?不管怎么样,那是一条人命,死的不是一条狗!他是被LF被你逼得跳楼的!”
  林以墨冷冷打断她:“这话你在这里说就够了,不要被外人听到,他自杀管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他去死,蠢得像驴一样!当初LF解雇他时,依照劳动法支付了全额的补偿金,他完企可以拿这钱好好过日子,是他自已非要闹!你以为纽约打官司这么简单?律师费、诉讼费,还有漫长的时间,拖都能拖死他!不自量力!”
  笑笑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整个身子都陷了进去,她觉得有一种无法挣扎的窒息席卷而来。这几年的平静相处让她几乎忘记,他其实是那样冷酷任性的人,虽然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跋扈的性子,但是这种与生俱来的残忍却并没有消失;这是一种孩子般的残忍,似乎从来没有正确教导过他为人应该宽厚、善良、温和,他学会的只是肆无忌惮的杀伤抢掠,不顾忌别人的情感、生命,简直像惊蛰后的毒蛇。
  林以墨看着笑笑面色灰败的脸,想了想,换过一种示好的口气:“不要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嘛,你来看这婚纱…我觉得肩部这可以修改一下,笑笑的肩膀很美,露出来一些会更漂亮。”
  “我不看!”
  林以墨疑惑不解:“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期待的么?昨晚睡觉都把我摇醒,问我图纸什么时候能出来。”
  “因为我不配!我的鞋子上还沾着血迹,不配看雪白圣洁的礼服!”笑笑冷冷地回答。
  林以墨面色微变,墨汁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危险,嘴角却轻轻弯了起来:“是这个原因么?还是因为别的?”
  她昂头看着他,冷漠地不发一言。
  他继续微笑道:“比如……你的旧情人——康雷。”
  笑笑一惊:“你怎么知道?”
  林以墨慢慢走过来靠着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与她紧紧十指相扣:“我听司机一说,就知道是他。”
  笑笑的瞳孔微微一缩,有个念头电光火石般从脑中闪过,却又不敢确定:“你怎么这么肯定?”所有人都认为雷雷已经葬身在雪山脚下,就算司机详细形容,也不致于让他瞬间猜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你早知道他还活着”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神情已经是默认了,笑笑尖叫一声跳起来,一拳便挥了过去:“混蛋,王八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我……”
  她顷刻间泪如雨下,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愧疚,你明明知道我在承受怎样的煎熬,但是你怎么忍心不告诉我……
  林以墨似乎早料到她的重重一击,头一偏便闪了过去,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睛亮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像寒冷夜空里里的星星:“我可以忍受你打我,但是绝不能容忍你为了别的男人打我,难道直到现在,他在你心里还是那么重要么?”
  这个纠纷是两个人冷战的开始,笑笑当晚便搬到了客房,林以墨一边没预料到她会这样生气,一边又为自己觉得委屈,不得不骄傲地把下颌一扬:“随便你!”
  笑笑晚上独自一人时不由得泪水涟涟,她不是不明白林以墨的话其实有几分道理,面对这样大一个摊子太感情用事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可是虽然明知道这样,她还是无法容忍自己将来的丈夫是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如果现在她和林以墨都是LF的普通员工,老板做了这样的决定,她顶多在后面啧啧嗟叹,并且从此更加用心工作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可为什么偏偏这个自私又冷酷的老板就是自己要依靠一辈子的人呢?如果每个人都像他一样,除开对自已有利的事情,一概不做,那当时自己在国内的时候,每年去街头血站义务献血,岂不是傻子的行为?
  她更加无法容忍他竟然不告诉自己康雷原来还活在世上的消息,他在怀疑什么?
  自己与雷雷早已成为了过去,即算再见面又能怎么样?无非是抱头哭一场,嗟叹命运弄人罢了。在认得林以墨之前,聂笑笑就已经有了自已的人生,难道她的过去就要因为他的不开心而一笔抹杀掉?自己跟了他这么些年,他竟然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以后又该怎么办?笑笑揪着枕头的蕾丝花边,心里百转千回,暗暗对即将到来的婚姻开始惶恐起来,这些事经不得细想,想得多了便慢慢起了退缩之意。
  隔了一个礼拜两人还是不说话,林以墨显然比笑笑更不适应独眠,但他还是任性倔强地坚持着不肯先低头和解,像被大人宠坏的孩子,知道自已就算犯了错误,只要顽抗到底,那么最终屈服的一定是长辈。
  回国的行程早已安排好,这一回去必定要结婚,笑笑因为心里已经起了意,开始有意无意地拖延。她搞不清楚自己的状态,只觉得原来的满心期待锐减,结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林以墨到底是否良配,似乎还是要多多斟酌才是上策。这天她比林以墨晚几个钟头去公司,她的办公室和林以墨的办公室仅仅隔着一张门,平日里也没有人敢轻易过来走动,因此那门几乎形同虚设。她一步跨进去,便听到林以墨在里间同Cindy讲话。
  “Chris,你脸色不太好,不如把手头上的工作先放放,工作永远都做不完,身体要紧。”
  “我很好,没关系。”
  “我看你咳了好几天,眼圈都黑了,好象还有些发娆,不如好好回家休息一下。”
  “下个礼拜要陪笑笑回去,这些事要处理好才能走。”
  “回国的时间可以往后推几日啊。”
  “不推!”语调坚决,虽然看不到表情,笑笑的眼前还是马上浮现出他惯常有的任性又执拗的孩子气模样,想也不用想,他那秀如远山的眉尖此刻一定已经蹙了起来。
  Cindy犹豫一下,试探着问:“笑笑这几天也一幅不开心的样子……你们吵杂了?”
  笑笑心中微微一动,很想听一听林以墨是如何在背后谈论这事,忍不住将身子悄悄往前一探,刚好看到他百无聊赖地趴到写字台上,捻着面前水晶狮子纸镇的耳朵:“她啊,老是为别人的事情跟我吵架,最讨厌这样了,好象别人都比我重要……”
  他把秀丽的下巴搁在要签署的文件,围棋子似的眼睛显得有些茫然:“一定要做最重要的人才行,不能做次重要的,你明不明白,Cindy?”他轻声地继续说:“其实……后来我妈妈回来过来拿钱……我看见她感觉怪怪的,明明不想问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她为什么要把我送走……结果她很认真地说‘Chris,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不起,还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你看,如果不能做重要的就会被别人丢掉,只有不重要的东西才会被丢掉,比如垃圾、比如你已经看完就不喜欢的书或者衣服。”
  他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像个天真的孩子做梦似的满心期待着:“如果……笑笑有我喜欢她那样一半喜欢我,那我在她心里就会是最重要的……我对她的喜欢,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达到。”
  笑笑心中一酸悄悄退了出去,迎面碰上机要秘书正拿了文件过来,她伸手接过来:“你把最紧要的拿去给总裁,我权限范围内可以处理的就由我来做吧。”
  小秘书在LF做了三年,跟笑笑几乎同时进公司,因此跟她熟的很,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这段时间聂小姐好象都没什么精神,总裁被累坏了——现在好了?”
  笑笑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啊,不精神不行呢,我们要回国一趟,这么一大堆的事情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了。”
  不精神不行啊,不精神的话,怎么做一个漂亮的新娘子呢?曾经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惶恐绯徊,因为林以墨寂寞脆弱的眼神不见了,他是个这么不容易快乐的人,除开她,似乎谁都讨好不了他,如果连她都起了悖离之心,那他该怎么办?
  她暗暗想:“小墨,我喜欢你,远比你知道的要多。就是因为喜欢,才会对你诸多要求,才会希望你变得更好。如果你没有安全感,那么让我来给你,你就顺着我的步伐,变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吧。”她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要对林以墨不离不弃,但是回想一下他的骄纵任性,又决定还是要稍加惩罚。
  “回国的时候就跟他讲和吧,买个他喜欢的游戏送来哄哄他……”笑笑想象一下到时自己主动与他说话时,他将会有的可爱又别扭的表情,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正赶上一场大雨,晚春四月的天气又逢上雨,一进入离境大厅,一阵寒意顾时扑面而来。笑笑早在飞机上听了天气预报,知道家里这几天因为遇到冷空气温度骤降,她从行李箱里取出林以墨的外套递给Cindy,Cindy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突然侧过身子拿起了电话,询问来接机的司机到了哪里。笑笑明知道她在装傻,可是看见走在前面只着白色衬衣和一件低领黑色羊毛背心的林以墨身子在风中微微瑟缩,还是只得过去帮他把衣服披上。林以墨转头看是她,没来由得咬了咬下嘴唇,黑漆漆的眼里露出几分委屈神色,好象在说:“你还记得我啊。”但是终于掩饰不了的喜气洋洋的味道,马上便从骨子里透了出来,他乖乖地任笑笑帮自己穿好衣服,又一把拉住她的手,把额头低下来在她的前额上轻轻抵了一下。
  笑笑推开他:“你发烧呢,还不肯吃药,我看你真是趁人疯。”
  林以墨任性又固执地说道:“我没事,好着呢——你要是一直不理我,我就一直不吃。”
  笑笑懒得理他,牵着他的手过去问Cindy:“车什么时候才到?”
  “下雨路滑,机场口有两台车撞一起了,现在堵着进不来。”Cindy露出几分愠怒神色:“不知道他们怎么做事的,公司现定凡是接人的车辆必须提前半小时到达等候,早干什么去了?Chris,明天我开会整顿一下吧。”
  机场大厅的自动门因为人员进出开开合合,一阵阵冷风吹到身上,让他止不住轻轻咳嗽起来,但心情似乎还不错,宽宏大量地说d道:“回头还是问问什么原因好了。”他看了看身边的笑笑眉眼弯弯,忽然难得地说了句幽默话:“如果他是被老婆叫去耽误就算了,现在的男人都怕老婆,没办法。”
  笑笑发窘地看他一眼又觉得啼笑皆非,悻悻说道:“怎么不见你怕我,什么都是我让着你……”
  过了一阵车子终于开过来,那个司机被堵在车流当中时早已急得满头大汗,又怕老板责备,领带还得系得一丝不芶,于是把冷空调打了起来。他们一上车,前座的Cindy顿时杏目圆睁:“怎么这么冷?”
  司机吓得赶忙把空调关掉,又手忙脚乱地把车窗闸按下,嗫嚅道:“不好意思乔小姐,不好意思总裁,我刚等得急,随手抽了口烟,怕有烟味。”
  车窗一落下,细密的雨丝便夹着冷空气灌了进来,笑笑连忙道:“快把窗关上。”
  那边靠风坐的林以墨已经开始咳嗽。
  起先还不要紧并不厉害,可是越到后来越加重起来,变成了一阵阵不间断的大咳,笑笑听到他咳声里有痰音,心里暗叫不妙,连忙从包里掏出止咳药,这时候林以墨已经咳得气都回不过来,每呼吸一下,咳嗽都好象从胸膛里迸发出来,很快便呼吸困难费力,身子发颤,面色瞬间变成了不见任何血色的惨白。
  笑笑给他喷了喷剂,发现止不住,只能一边从后面搂住他,把他的背抵直让呼吸顺畅些,一边着急对Cindy道:“快去医院吧,他顶不住了。
  司机这时被吓得脸色跟林以墨差不多,一踩油门车子便箭一般飞驰而去。
  林以墨的哮喘是天生的顽疾,犯起来相当凶险,每次发作都能让笑笑惊出一身冷汗。她年幼时有次染了急性肺炎,正赶上家里大人忙,抽不出空来医院替换,有几个钟头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挂吊瓶,那几个钟头小小的她怕得要命,看着输液一点点缓慢地落下,总觉得自己会在这刻孤零零地死去。有过这种经历,她深深明白病时没有人在身边时的惶恐惧怕,是以林以墨每次不舒服都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直到林以墨的呼吸终于在病床上平稳下来,她才悄悄把他紧攥住自己手指的手心掰开。
  走出病房门口,她看到外面站着的是保镖和司机,于是问道:“Cindy去哪了?
  “乔小姐打电话把副院长叫过来了,在联系急救室后的高等病房,现在估计去办手续了。”
  笑笑皱了皱眉,她前天来了例假,包里的卫生巾在长途飞行中已经用完,头先手忙脚乱也没来得及拿,现在正打算麻烦Cindy去车里的行李箱帮她取。
  “那把车钥匙给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
  “聂小姐要什么我去帮你拿,你留在这里陪林先生好了。”司机和保镖异口同声地说道。
  笑笑脸皮薄不好意思指使大男人帮她去取这种女性私人用品,连忙推辞:“不用了,我自己去可以了。”
  “我陪你去。”其中一名保镖道。
  “车就停在后面妁小停车场吧?我自已过去,几分钟路而已。”她拿起包包,抬腕看看手表对司机道:“Chris输的液里面有一点镇静剂,不过他抗药性很强,大概一个多钟头就醒,你打电话去大三元,让他们送一份银杏香芋粥过来,再给大家叫点吃的……他们经理很巴结LF,会肯送的。”
  林以墨一向嘴刁,唯一不排斥的药膳也就是大三元的银杏香芋了,司机连忙应承着点头。
  外面的冷雨还在持续淅淅沥沥地落着,医院的主停车场设在地下,这个靠后门的小停车场是给职工专用。在不到换班时间的漆黑雨夜里,除开几盏幽幽路灯在雨丝里发出的光芒,几乎像死一般沉寂而没有生气。笑笑觉得周遭的情形气氛有些像念大学时和婉怡一起看的某部鬼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按动车钥匙,幸亏滴一声响,很快便找到林以墨那台银灰色的宾利雅致,她弯腰钻进车尾的行李箱,开始翻找自己的行李,眼睛瞥到远处停车场出口还有个小卖部在营业。
  “不如等下去给大家买点牛奶面包先垫垫肚子。”她正思忖着,忽然觉得背后光线一暗,一个身影无声而危险地压了过来,一把男人的声音合着刺鼻的酒精马上将她包围,那人凑近她身边低声道:“小姐,你有钱没有?”
  笑笑粹不及防,被吓得跳起来尖叫一声:“啊……”
  背着光看不到那人的容貌,只能模糊判断出是个身材高大瘦削的中年男子,她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几乎凝结成一团,心中叫嚣着发出危险的信号。
  “你要做什么?!”她一直往后退,后膝盖弯捶到敞开的行李箱,扑通一声坐了下去。
  那人已经凑了过来,浓烈的酒味直扑到笑笑的鼻端,他一手伸了过来,去扯她肩上包包的袋子,嘴里近乎疯狂地碎念道:“我要钱!我要钱!”
  笑笑看着他神经质地举动,下意识地张口叫:“救……”命字还在喉咙里,那人已经不知拿了什么往她头上砸了下去,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林以墨睁开眼睛的时候闻到一股极清淡的香味,虽然神智还有些混沌,他已经迅速分辩出来:“大三元的银杏香芋……”
  他抬了抬眼皮,看见Cindy和保镖都一脸严肃凝重地围在身边,于是费力地把身子撑起来一点:“怎么了?笑笑呢?”
  Cindy迟疑一下缓慢地说道:“Chris,聂小姐恐怕是被绑架了。”
  林以墨似乎有些没听明白,一张白玉似的秀丽面孔上一片懵懂,他茫然地望了她一眼,又望一望身边的其他人,示意要他们解释得更详细一点。
  Cindy继续说道:“她说去停车场拿东西,但是过了二十分钟都没回来,我们下去的时候发现车不见了,现在大家在等你的意思决定要不要报警……”
  林以墨的呼吸完全窒息了几秒,沉默许久,终于嘶哑着声音轻声而坚决地回答“不报。”纽约的绑架案是全球最多的,但是真正有钱的事主却极少报案,如果用钱能买回家人的平安那么什么都是值得的,没人愿意也没人敢冒这个险。
  “就怕……不是为了钱。”Cindy秀丽的脸上阴云密布,走近一步,把手中的爱马仕柏金包放到林以墨身边:“他开走了车,但是这个包却没拿,就落在停车的位置上,里面还有现金和信用卡。如果是图钱,按理不应该这样,车的目标那么大 …我猜不透他想怎么样。”
  林以墨似乎听得不是很专心,木无表情地靠在床上不说话胸口却开始急剧地起伏起来。
  “会不会…那人太急了,又害怕慌张,所以没顾得上…… ”司机躲在一边细声说道。
  林以墨厌恶地瞟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滚出去”
  他把头仰到枕头上,阖着眼睛缓了下神,过了一会,侧头对Cindy道:“拿粥绘我,我要喝。”
  这是笑笑的心意,怎么样也不能浪费。
  Cindy把粥端到他面前:“那现在怎么办?”
  “你马上打电话把我名下和LF所有可以调动的流动资金全部汇过来,再让人顺着车子的方向去查,暂时不要报警。”

  第十三章
  晚春四月的这天中午,小雨还在淅淅沥沥不厌其烦的下着,偶尔温润的阳光会费力地钻出来一阵,可是来不及不等少女琢磨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换上鲜艳的春衫,雨云又夺去天空的明亮,一切重又落入潮湿灰蒙。
  这个时刻市公安局的三级警司何婉怡正在食堂排队打饭,她的上司刑侦队长老刘突然匆匆跑来在门口冲她说:“何婉怡.快来会议室,现在马上要开紧急会议,你负责记录!”
  婉怡连忙从人群里钻出来说了声好,转身把饭盒交绘旁边的同事代劳,然后一溜小跑地去了刑侦队的会议室。她进去的时候很惊讶小小的会议厅里有这么多人,不止他们整个队的人企部到齐,刑侦处的李处长、局里分管犯罪调查的秦副局长竟然都在座。
  “一定出什么大案子了。”看着他们一个个面色沉郁,她心里暗暗想。
  “人都到齐了么?到齐就开始了,刘队你先介绍一下这起案件的情况。”
  刘队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眉眼里处处透出精明强干,他点点头 “昨晚11点30左右,我们接到国际友好医院小卖部老板娘的报案,说有人在医院的后停车场被绑桨,因为背光,疑犯面部特征不清楚,只知道是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被劫持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当时正在停车场内拿钥匙开行李箱,疑犯袭击她以后,将她连人带车一起劫走。因为是医院内部的小型停车场,所以监控系统并不完善,没有什么有利证据证明被害人身份和疑犯的作案手法。但是据当天停车场的工作人员回忆,场内唯一一台宾利雅致是LF国际航空集团名下的车。”
  他点了根烟,吸一口继续说:“在医院的记录里,LF总裁Chcna林于当晚10:40分因哮喘发作入院,所以时间上基本吻合,于是我们进一步从外貌持征证明--被绑架人应该是Chcna林的未婚妻聂笑笑。这里......”他起身把会议室的窗帘拉上,打开正前方的投影机:“有我们短时间内在用络上整理的一此关于Chcna林的介绍,虽然不是很详细.但却非常重要。”
  会议室里十几道视线齐刷刷盯住投影仪上被几个高大保镖簇拥的年轻男子,那是个身形高挑却有些单薄的青年男子,照片中的他正低头准备上车,角度刚刚好可以看清楚雪白宽阔的前额以及秀丽挺括的鼻梁。
  “Chcna林.中文名林以墨,美籍华人,原LF集团董事长Davld林唯一的孙子,现年25岁。四年前Davld林去世,林以墨以21岁之龄继承了林氏所有LF股份,被董事会推举为新任董事长兼执行总裁,是整个企业中最年轻的高层领袖。”

  他停顿了一下,等待会议室里轻微的议论声和惊叹声过去以后才接着道:“众所周知,LF集团地位举足轻重,不论在国际还是国内都有非常大的影响,我们一经确定被绑桨者身份后马上便向上级做了汇报,局长批示:决不能让林以墨的未婚妻在本市发生任何意外!”
  “不过今天上午我们去见林以墨的时候吃了闭门羹,他显然不太认同我们的想法......”刘队皱了皱眉头像是回忆到了什么令人觉得不愉快的细节,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熄:“一直以身体不适为名拒而不见,只派了自已的秘书跟我们联络。他的秘书态度相当强硬一口否定被绑架的女子是聂笑笑,并坚持聂笑笑只是有事暂时离开。鉴于林以墨的身份持殊,我们不方便用普通方式来对待,所以只能无功而返。”
  “他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未婚妻被绑架?什么人会对他们的行踪了解得这么清楚,时间地点估算得这么准确,几乎是刚下飞机就下手了。”一个警员提出疑问。
  “林以墨接手LF以来行事风格狠辣刚硬,前年因为恶意吞并一个小航空公司被人发过恐吓信,去年又在公司内部大举裁员,为此有人抗议从纽约LF集团大厦的顶楼跳楼自杀。事后曾经引起轩然大波,可不知怎么又被压下去了,不过据说有人在他的别墅门口集会,他和家人出门的时候甚至被人扔过鸡蛋。相信看他不顺眼的人大有人在,如果疑犯是出于报复目的绑架他的未婚妻,必然会对他们的一切动向了解得相当清楚。”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局长补充道:“一般富豪遭人绑架,出于安全或其他考虑家人大多不肯报警,宁愿支付大笔赎金.就算警方要介入,也会被他们拒绝,我估计林以墨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是如果这次疑犯的目的是报复,那么聂笑笑的处境就相当危险了--我们必须在问题发生前迅速解决,不能演变成一场国际犯罪!所以我们初步决定,这起案件分两头进行,一边追查犯罪人的线索,一边说服林以墨同警方合作。”
  会议室里一阵静谧,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看上去简单的问题其实一般是最棘手的,这些优秀的警员宁愿与最凶恶的罪犯打交道也不愿意和这种手腕通天的富豪有瓜葛......远远的角落里突然传出一把细细弱弱声音:“我去...让我去见林以墨吧!”
  婉怡慢慢站了起来,面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乌溜溜的眼睛深处有着一种奇怪而稀薄的悲伤。
  “我......会说服他,相信我。”她轻声对大家说道。
  时间像是没有止尽的海,淹没了一切一切,却不能淹没回忆。曾经熟悉的名字再次重新出现在面前--而且离得这样近,让何婉怡的心犹如被强大电流通过,麻痹又痛楚。
  夜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或许是这几年里她心情最好的写照,最后分别时与笑笑决裂的场面像一把利剑凌迟着她的心,最最要好的朋友之间已经竖起了一堵厚厚的高墙,那堵高墙隔绝着一切.让她几乎不能想象她们曾经那样亲密的相互依偎。
  “也许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我要保护你,笑笑!”婉怡默默地对自己说。
  林以墨的病房是整间医院里最没有医院气息的地方,对于他肯与何婉怡单独见面,让一众整员觉得惊诧莫名。
  “我和他是旧识。”婉怡这样对大家解释。
  “真的?你跟LF总裁是旧识?怎么没听你提过。”大家更加惊讶了,言语中已经隐隐有了羡募。
  婉怡艰难的笑了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有多么不愿意成为他的旧识。她多希望时间能够倒回到当年,不去搭理那个仰头在树下发呆的孤单少年,那天斑驳树荫下的光影照在他身上让她一时心软,错误地觉得那个美丽的少年脸上的神情茫然又寂寞--如果不认识他,那么,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轻轻推门进去,看到他。
  林以墨的容颜与当年相比并没几分大的变动.或许由那时的青涩变得老成了一些,
  但是依然是一张雪白秀丽的芙蓉面,听到脚步声,他慢慢睁开眼睛,淡淡一笑:
  “婉怡姐姐,好久不见了。”
  他面上的笑容极为清浅,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那是笑,婉怡看着林以墨玻璃珠子似的清澈眼睛不知为什么忽然打了个寒颤,当年的一切像潮水般的涌入脑海。事实上,至今为止她也没搞清楚,那时林以墨状如孩童般的言语为什么就能那么准确无误地将她洗脑,几乎像是一种用诡异魔法下的蛊惑,然后她便将整件事情发展到如此无可挽回。他是不是早已经看到了结局?又或者,这一切根本都是在他的操控中?整件事在他眼里简直如同一个游戏,在他们三人将他当作孩子的时候,他却将他们全部变成了手中玩弄的棋子,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当年对林以墨由衷的喜爱如今已经变成了恐惧和警惕,这个一时荒诞捡回来的孩子根本就是个同时拥有着天使般纯洁的外表和蛇一样狡猾阴毒心肠的人。
  他们互相客气地问了好,又寒瞪几句,婉怡方才切入正题。
  林以墨如婉怡所想一样对笑笑被劫一事持否定态度:“快做新娘子的人很紧张呢,笑笑说她想一个人呆几天,你知道她有时候就喜欢当鸵鸟。”
  “就这么放下生病的你不管?这不是笑笑的个性。”
  林以墨淡淡说:“我这样的情况一年总有好几回别说我本人,她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是我让她去散散心别闷在这医院里。”
  婉怡有些发急:“林以墨,你的确很聪明但别人也不是傻子。这是一起显而易见的绑架案,为什么你不肯跟警方合作?现在是你在当鸵鸟!”
  林以墨垂下眼睛,乌黑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形成一轮新月弧形,他有些疲倦地往枕上靠了靠,似乎已经对谈话失去了兴趣:“如果你是来恭喜我们,我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不好意思我现在实在没有精神回答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虽然我们很久没见,但是真遗憾,我有些累了。”
  说这话时,一直守候在外间的漂亮女秘书马上进来,对婉怡做了个请的姿势。
  婉怡抬起头 ,紧紧抓住床栏边的金属杠:“我还有一些话,让我说完!”
  看着他始终不再抬起的眼睛,她一字一句说道:“这世上并不只有你一个人爱她,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她始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没有朋友,但是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有。请相信我,笑笑现在真的很危险,我们这种城市的绑匪不会像纽约的黑帮那样遵守游戏规则,收不到钱他们会撕票,可是即使收到了,他们也照样会杀人!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录过多少因为绑架而死去的人的名单?”
  林以墨的脸色顷刻间变得阴云密布,他狠狠喘了口气,语气里已经掩饰不住愤怒:
  “何警司,你现在是在恐吓我么?我还叫你一声婉怡姐姐,是因为记得你当年的情分,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认识笑笑.别拿这点跟我得寸进尺”
  “我多不希望有你这种情分......而且我说的是实话”婉怡的声音微微低落,却依然掷地有声:“你难道以为我会咒她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得罪过多少人,说不定就是那些人买通了这边的黑社会绑架她借以打击你,他们也许根本就不是要钱这么简单!林先生你难道要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牵连到笑笑么?听我说,这个城市还是警察的天下,除开跟我们合作,你别无选择!”
  林以墨的脸色一变再变,过了一会忽然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很恨我吧,何婉怡?”
  婉怡怔了怔,低声辩驳:“现在扯这些做什么?我又为什么要恨你?”
  “你觉得如果不是我的话,一切都不会变,你和笑笑还是好朋友,康雷还会在你们身边,就像几年前那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没有我,现在这个局面也迟早会变成现实--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林以墨,没有神通广大到可以改变不变的结局,一切都是你的心魔作祟,我不过是比你自己更早发现了你内心的贪念,人在想要得到某样东西的时候,同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而你,竟然贪心地既想得到爱情又不失去友谊......呵,怎么可能?”
  婉怡觉得自己像个在夏天的毒辣烈日下步行了良久的人突然掉入了冰窟,寒冷与酷热同时席卷而来让她像打摆子似的抖起来,林以墨轻而易举地挑起了她对他无法容忍的痛恨,她咬牙切齿地道:“是!我恨你,上帝知道我有多恨你!”
  林以墨面对她的激烈言辞倒是忽然笑了,他疲惫地拿手撑住额头:“你瞧,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我并没有要激怒你的意思,只是不喜欢你头先假惺惺的样子,何必装出一幅道貌岸然的姿态呢?大家又不是才认识三两天。”
  他时常自诩自己是世界上最爱笑笑的人,因此很讨厌婉怡那种高高在上好象她是世界上最关心笑笑的模样,于是忍不住刻薄了她几句。可是赢了她又怎么样呢?笑笑还是不会回来,婉怡的话更是让他止不住的胆战心惊--如果笑笑真是因为自己的错误受到了伤害怎么办?自己这边虽然已经在彻查,但是到底比不上警察局人多势众。要不要跟整方合作呢?他生平第一次有了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他沉吟了一会,慢慢说道:“我不想跟你继续斗嘴,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阵再与你联络。”
  婉怡自然不肯,刚要开口说话,林以墨枕头边的电话突然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他一把抄起来,看到那个号码脸色比先前又苍白了几分,也顾不得上婉怡在场便道:
   “喂?”声音竟然微微发起颤来。
  看他如此神情,婉怡马上便明白了来电的人是谁,大气也不敢喘紧紧守候在一旁。她听得他说:“你还好么?......多少?......美金?欧元?......好......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林以墨一声不吭地闭目重重靠到枕头上,眉头紧蹙,无意识地将食指关节在唇边轻轻嗜咬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至难理解的天大疑团。
  婉怡心急如焚,几乎恨不得要把他摇一摇:“是不是绑匪的电话?他说了什么?”
  Cindy乔看了看林以墨的神情,一把拉住她:“安静一点,让他静一静。”
  过了好几分钟以后,林以墨缓缓睁开眼睛,用极为微弱的声音道:“我......要求跟警方合作,与你们一同将犯人绳之以法。”
  面对这样的骤变,婉怡和Cindy同时一惊:“刚刚那个电话?似乎因为那一阵冥思苦想,林以墨已经精疲力竭,面上气色明显灰败下去,但还是
  强撑着吃力地坐起来:“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大概位置了,何警司。”
  “什么?”婉怡又是一惊。
  他的眼睛像秋夜碧空里破碎的星子,抿了抿淡的不见颜色的嘴唇继续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条件是我必须同行。”
  婉怡和林以墨身边的保镖都被吓了一跳,却费尽心思也打消不了他这个危险的念头,他虚弱地靠在床头,单薄得几乎变成了一个剪影,但是却倔强、强硬得像磐石,冷冷说道““如果你们不同意,那我就只好自已去了。”
  婉怡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打电话回警察局请示,队长很恼怒:“瞎胡闹,不能答应!林以墨什么身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谁当得起这个责任?我们这边已经有点眉目了,你先拉住他再说”
  她挂了电话,还在思量该怎么把上级意思传达,便听见Cindy在请医生准备:“对.我们需要一名大夫同行还有配备齐全的医疗车和一架轮椅…不适合移动?
  我知道,但是还是劳烦你们......没问题.这是林先生自已的决定,我们不会追究医院的责任。”
  婉怡心急如焚,一把拉住她:“你这时槟还凑这热闹?他坐都坐不稳了.你让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Cindy看了一片漠然的林以墨一眼,再把眼光转向她,缓缓说道:“那么你认为现在世上还有谁可以阻止他?”林以墨对她们的谈话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什么,记忆与思考本就极为累人,他平日里如玫瑰花瓣一般的面容这时已经显得憔悴无比,过了一会Cindy告诉他已经装备妥当了,才缓过神来说:“现在几点?”
  “下牛五点。”
  他点点头:“去人民南路。”
  婉怡疑惑得很,忍不住说:“人民南路?你怎么可以确定他们在那里?”
  虽然明显已经疲惫得不想再多说之言片语,林以墨总算还是耐心回答:“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记忆力。”说完这话他就不再作声了,显然是告诉大家不管愿不愿意相信都必须服从。
  而事实上林以墨真的拥有着可怕的惊人记忆力,他是那种极少数甚至能记得二三岁时发生的事情的人,头先接到电话的瞬间,除开笑笑和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有一个声音一晃而过,那是一种典型的江南小贩的叫卖声,拖长了声音:“甜酒,小钵子甜酒~小钵子原甘甜酒~”几年前,当他往返穿梭于中美两国之时,经常陪笑笑一起回家,路上也曾经听到这把声音,当时他对这种奇怪的广告语不甚了解,笑笑对他解择道:“甜酒是一种食物.用陶瓷小钵子装成一碗碗的,北方也叫醪糟。”
  “他的语调好奇怪,和你们的发音一点也不像。”
  笑笑忍不住笑:“卖甜酒的大叔本来就不是本地人,南方方言十里不同音,你听不懂一点也不出奇,离这里五十公里地方的话连我都听不懂。”
  他哦了一声又随口问道 “他经常都在这一带做买卖么?”
  “嗯,除开过年那几天休息其余360天都在,风雨无阻,很执着的一个人呢。”笑笑为此感慨了一会:“真快啊,小时候我经常在他那里买甜酒,那时候他还挺年轻的,现在都变成大伯了。不过也是,这么辛苦,头天晚上和上午要制作,下干四点准时从人民东路出发、五点左右到人民南,最后一直到人民西---不过还好,他生意不错.差不多都能卖完。”
  林以墨说:“如果我是他,就去黄兴路,那里住宅区比这边要多,能卖得更多更快一些。”
  “去,如果他是你还卖什么甜酒啊。”
  这是他们一段无足重轻的小对话,但是谁也想不到这段对话对往后竟然会有如此深重的影响。
  五点,人民南路!只希望那个卖甜酒的男人还像当年一样执着,永不改变自己的路线。
  婉怡知道自己拉不住林以墨,她就算是警察也没办法限制别人的行动,只好再次打电话回警局求援同时汇报林以墨提供的消息,刘队接到她的电话迅速说道:“你安抚住他,告诉他我们已经知道疑犯大概的方位,我们会尽快将人质解救回来。”
  “你们也查到了?”
  “嗯.仔细询问了报案的大婶,她回忆起另一个重要线索,当晚有一台出租车停在院外,一直到早上都没离开,那个司机的形迹非常可疑,我们已经查到了司机的住址正准备过去--很有可能出租车司机的身份只是一个幌子,他或许是被雇佣的职业罪犯。”
  “是不是人民南路?林以墨说他们很可能在那里。”
  电话彼端迟疑了一下,慢慢回答:“的确是人民南路,267号。”
  婉怡还待说什么,电话已经被坐在旁边轮椅上的林以墨劈手夺下来“我是Chnca林,我要求警方采取措施,犯人是极度危险的人物!”
  他动作太大,说话又急,引发了一阵剧咳,过了好一会才调整好呼吸:“如果发生了任何可能危险到聂小姐的行为......击毙他!”
  他说这话时面色苍白神态冷漠平静,有种已经豁出去的义无反顾,好象对身边一切都已经不在乎了。婉怡有些害怕,她庆幸林以墨手中没有枪,否则真是保不准会出什么乱子来。
  等他挂了电话,Cindy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安心,她不会有事的。”
  林以墨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将头低了下去,过了一会轻轻说:“这事不对,那人只要三十万人民币,还让笑笑嘱咐我不要报警…她胆子一向都很大,怎么会这样乖乖听话?”
  Cindy面色顿时也凝重起来:“那看来真不是为了钱了,笑笑掉在停车场的那个包都不止这个数。”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既然不是为了钱那就只可能是寻仇,
  对方看来真的很危险,知道林以墨最在乎的是什么--笑笑是林以墨的七寸,捏住聂笑笑就等于掐住了林以墨的咽喉。
  “我--要到她身边去。”林以墨抬起头,虽然依旧美丽但眼睛已经失去往日如琉璃般的光彩:“如果真出了事.我要在她旁边陪她。”
  警察迅速包围了人民南路267号那幢靠路边的简陋居所,谈判专家拿着喇叭向屋里喊话,希望能与绑匪进行沟通,而与此同时狙击手已经在对面屋顶上找好了位置埋伏下来。
  天空里飘着细密的雨丝,身边人来人往,警察的对讲机声音纷杂不断,林以墨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任由Cindy在后面为他撑着伞。他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幢小房子,手指紧紧抓住轮椅的扶手,背脊挺得像剑一样直,面色苍白如雪。
  大概僵持了二十分钟后,从林以墨头顶上方传来砰一声枪响,然后是第二声。林以墨的身子猛地震动一下,细长的指尖将轮椅把手攥得更紧,呼吸骤然停住,过了一会.他看见几个整察扶著一个女孩从屋里走了出来,才猛然喘了口气出来,一下
  子便瘫软到轮椅上。
  那女孩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当抬头看到他以后,突然就攘开旁边的人发足狂奔过来。她跑得跌跌撞撞,几乎是扑进他的怀里.一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小墨。”
  林以墨几乎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微微笑了笑,慢慢将手抬起,在她面上摸了摸。笑笑一把抱住他,她感觉到他一动不动依偎在自已怀里,没有半点生气,不由尖声叫道:“医生呢?医生在哪?”
  林以墨在返院途中因为窒息引发急性休克,随行的医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他能够自主呼吸,笑笑在一旁握住他的手哭的眼睛都肿了起来。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林以墨方才醒过来,他带着氧气罩说不了话,只能静静看着守在旁边的笑笑,虽然疲惫不堪.却还是淡淡的笑了起来。
  笑笑把脸挨到他旁边的枕头上:“外面那么凉,连鞋和抹子也不穿,Cindy说你任性闹别扭,不肯让别人帮你穿袜子,结果光着脚就出去了。”
  林以墨显得有此羞涩,冲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生病了还不肯吃饭睡觉,这么不听话的小孩,小心不要你了。”
  他很委屈,马上拽着她的头发用力扯了扯。
  笑笑侧着身子抱住他,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非要跑去做什么,你那时候应该乖乖在医院等我回来才对。”才多久功夫.便觉得他越发瘦了下去,骨头铬到身上都会疼,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对方样样事情笨拙,恨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提点保护。
  他想了想,做了个拿笔的姿势,笑笑会意递了纸笔给他,他又偏头想了想,慢慢写道:“我如果有事,你会难过,但是总会挺过来;可是我不行......”
  笑笑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要说了。”她把他手放到自己胸口上:“别再说这种话,我这里......难受得很。”他们两个密密地靠在一起,笑笑吻了吻他的额头,过了一会慢慢坐起来,神情有有些古怪,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思量该不该在这种时刻把话题挑起来。
  林以墨打量了她一阵,又写道:“说吧 ,什么事?”
  笑笑挣扎半晌,终于问道:“我不是在电话里说了不要报警么?怎么会有那么多警察,而且......一枪就打死了那个人,几乎连给他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绑架犯,死有余辜。”
  她顿时沉默下去,呆呆地看着那行字,过了良久忽然抬头大声说道:“他不是!”

  第十四章
  林以墨安静地看着她,面上有一种沉积了许久的疑问终于得到证实的表情,虽然不发一言,但是乌黑的眼睛里已经写着“你继续”三个字。
  笑笑迟疑一会终于慢慢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如果说出来在你一定会认为我是失心疯了,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很荒唐,可是那个人,真的不是绑架犯......起码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绑架犯。”
  她沉吟了一会酌字酌句地说道:“他姓谢,不是你们嘴里的什么跨国黑社会成员,只是个很普通的出租车代班司机、很普通的父亲而已,他有个十二岁的女儿叫谢长华,今年念初中一年级--那个女孩,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就在几天前,医院告诉他,如果再不做心脏移植手术,她活不过一个月了,手术费二十万,再加上后期的维持费用一共需要三十万。绑我的那天晚上,他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酒,一直在医院外边游荡,因为不敢去病房里看到女儿的脸。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他家里,当时很害怕,可是没想到他比我更怕。”
  “他说他当时喝多了,就想要钱,只要谁能给他钱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小墨,他一直在求我不要报警,后来又说等他女儿的手术完了他就去自首,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那样悲伤绝望、哭得那么伤心,他跪在地上恳求我!我让他放了我,答应他不会报警还会给他钱让他女儿动手术。可是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肯信我,也不敢放了我,我们就一直僵持着--如果不是我的包丢在了停车场,当时我就付钱给他了。我费尽了口舌,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终于同意让我打电话给你,我怕吓到你,所以才一直跟你强调我没事,尽量想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她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你疑心那么重,越是简单的事情越会往复杂的方面想,你的心思本来就比常人要多拐几道弯,是我害了他,他本来不该死的......他只是个一心想救女儿的可怜父亲。”
  林以墨看了她半晌,忽然无聊地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阖上眼睛,显然这个故事已经勾不起他的任何兴趣。
  笑笑顿了顿,突然咬了咬牙,摇摇他的手:“小墨,我...我想...”
  他睁开眼睛,偏着头望她一会,然后伸手将面上的氧气罩拉了下来:“我拒绝!”
  “你还没听完我说的是什么事!”笑笑几乎要叫起来。
  林以墨不再理她,把头侧过一边,闭上了眼睛。
  笑笑沮丧地在旁边坐了一会,想要再绅手攘他,又有些不敢,只好讪讪起身离开。
  她走到外面迎面碰上Cindy,迟疑一会走过去:“Cindy,能不能借我点钱?我的包不见了,信用卡和证件都在里面。”
  Cindy转身去掏钱包:“多少?”
  “三十.....万。”
  Cindy一怔:“三十万?为什么不问Chchna要?”
  “那个......我保证把证件补齐办好银行手续就还给你,现在我急用!你先借我好不好?”
  Cindy看了看她,犹豫一会,又把准备拿钱的手放下来:“我看......还是跟Chcna商量一下比较好。”
  笑笑垂头丧气地望着她,终于什么都不再说,转身离开。
  她脚下不听使唤,去了住院部的心内科,问了护士以后终于找到那个叫谢长华的女孩病房。谢长华住的是八人间的大病房,人来人往,嘈杂不断,那个小姑娘远远地躺在角落里,苍白孱弱。还没看到病床前面贴的名字,笑笑就一眼认出她,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但是谢长华三个字却像烙红了的铁块熨在心上,当时似乎怕她不相信,那个男子拿出照片薄指给她看,神经质地低喃:“你看你看,这就是我女儿。她命不好啊,这么小就得了这个病,她妈妈早几年跟我离婚了,现在也找不到......”
  谢长华谢长华谢长华......满耳满脑都是她的名字,她快死了,她爸爸已经死了身边有两个护士从她身边经过,低语:“二十三床的病人怎么办?她爸爸是绑架犯,已经被警察击毙了,可是别的亲属又不肯过来。”
  “小姑娘怪可怜的 ”
  “就是,病得这么重也不哭不闹,怕她爸爸没钱,老是吵着要回家。”
  “今天主任说日子可能已经不多了.再不续费就只能停药了。”
  “唉。”
  笑笑的眼睛一阵酸胀,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她想起自已在那间狭小阴暗的房子里对那个男人发誓:“我一定会救她,你相信我,只要放了我,我一定救她!”她晕头涨脑地离开病房,坐到医院的花坛里发了半天的呆,那个人已经死了,她的承诺还需要兑现么?小女孩安静惨白的脸像强迫放映的录像带一样不断在面前重复,刺激得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心腔,一条命呢,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只要她肯施以援手,她就会活过来。
  过了半晌,她腾地站了起来:“我要救她,一定!”
  林以墨安静地看着她,面上有一种沉积许久的疑问终于得到证实的恍然表情,虽然不发一言,但是乌黑的眼睛里已经写着“你继续”三个字。
  笑笑迟疑一会终于慢慢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如果说出来在你一定会认为我是失心疯了,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很荒唐,可是那个人,真的不是绑架犯... 起码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绑架犯.”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那屋子的格局有此像她当年住的地方,昏暗的灯光暧昧不明地照在墙上,南方特有的春季潮湿让那里沾了黄绿色的霉印子,可能因为担心外面的阴雨打湿被单.所以窗户关得紧紧的,愈发让这狭小的空间朋郁暗沉。
  笑笑觉得头部一阵隐隐作痛,脑子里像给人塞了桶浆糊有此懵懵的,试着动动身子竟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一条纤维绳绑住,嘴上也不知被贴了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停车场的一幕瞬间浮现在眼前... 啊,难道是被绑架了?!她开始拼命挣扎.却发现这举动徒劳得很,一着急忍不住地低呜呜声叫起来。
  突然有把沙哑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 “你... 醒了?”那个人坐在黑暗的阴影里,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这么猛然一出声,吓得笑笑手臂上的汗毛嗖一下竖了起来,如果不是发不出声音,她一定会放声尖叫。
  那人先是瑟缩了一下,然后像是鼓足勇气慢慢走到她跟前,他个子很高,晃来晃去的灯泡几乎要触到头顶,笑笑就着灯光看到一张憔悴的男人的脸。
  她第一反应是把眼睛紧紧闭起来,没有哪个绑匪愿意被人看到他的脸,说不准就会杀人灭口。但是那道遮着光绒的黑影久久也不离去,过了半晌,她终于听到他嗫嚅着用小心翼翼地口吻说 “对... 对不起。”
  对不起?绑匪跟她讲对不起?笑笑摸不着头脑,终于缓缓张开眼睛,认真看着面前这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那人低着头,敞开的衣服领子磨得已经发了线.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 喝多了,等我清醒过来... 就已经把你...”
  这个姓谢的男子,并不是如林以墨和警察局的人想象中危险的黑社会成员,他只是个很普通的出租车代班司机,有个十二岁的女儿叫谢长华,在念初中一年级—— 那个女孩,患很严重的心脏病。绑架笑笑的这天晚上,医院明确告诉他,如果再不做心脏移植手术,谢长华的生命不会超过半个月。
  手术费二十万,加上后期的维持费用至少需要三十万。可是,哪里有那么多钱呢?
  车不是自己的,房子是租的以前的一点积蓄早已经全部花在了女儿的看病上面。他从医院出来
  去小卖部买了两瓶二锅头仰头猛灌下去,冰冷的雨淋在身上,冷得他打摆子似的直哆嗦,心里却像有一把烈火在燃烧,滚烫无比,世界虽然这么大,脚下的路对他来说却处处都是绝境。他很想去陪陪女儿.但是又不敢踏入病房一步,女儿那张绝望却又平静懂事的脸,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这时候停车场里传来车开电子锁的声音,滴答!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把头抬了起来,眼里掠过一丝火苗,开这么名贵车的人,一定有钱!
  “我喝多了,只想要钱... 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小姐。”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嘴唇一直抖 “我放了你,你不要报警好不好?”
  笑笑呜呜咽咽的从嘴里发出声音,死命点头。
  看笑笑似乎很合作,他又迟疑了一会,慢慢伸手过来想去解她腕上的绳子,猛然又把手缩回来:“不行!你会报警,一定会报警,你看到了我的脸 ... 你知道我是谁!”
  笑笑连忙把头一阵猛摇,头都晕了起来。那男人望了她半晌,顺着床边滑到地上,低声说:“我现在不能放你,长华... 她快死拉,她妈妈跟我离了婚,早不见影子了,我得照顾她,我不能被抓起来。”
  他无视笑笑的挣扎,自言自语道:“等她做完手术,再放你...等她病好了,我就去自首好不好?”
  他们两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到第二天上午,那男子似乎倦极了,竟然靠着床边打了个盹.笑笑看着他没了动静,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蹭着往床边移。一不小心动作猜微大了点,脚踝碰到床栏,那男子倏地跳起来,一把恶狠狠地掐住她的喉咙:“你想干什么?”
  笑笑胆子还算大,但是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中一阵惧怕,忍了又忍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那男子见她落泪,拖住她的手慢慢松了:“你别哭 ... 我... 我 ... 实在是... ”似乎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突然毫无预警的跌坐在床头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他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眼睛也由头先的混浊变得清亮了几分.犹豫着对笑笑说到:“你会不会很难受,我把胶布拿下来,但是你不要出声。”
  看着笑笑合作的点头,他终于伸手把她嘴上的胶布扯了下来。
  刷一声响,笑笑只觉得唇边一阵剧痛,她来不及呼痛,马上说:“放我走,我给你钱,把我的包拿给我!”
  “你肯给我钱?”他面上先是露出一阵不可置信的狂喜神色,继而又显得迷茫 “什么包?”
  “就是我刚刚提的那个!”
  “没看到。”
  笑笑怔了怔,马上又道 “没关系,你先放了我,我待会给你送过来。”
  他看着她急切渴望自由的眼神,不知怎的忽然就发怒了,一把扑上来:“你骗我!你一出去就会报警把我抓起来。”
   “我不会!”笑笑吓得把头一闪,但是又想到还呆在医院的林以墨现在已经不知吓成什么样,哇一声就哭了:“真的不会!你让我回去,我男朋友也在生病.他找不着我会急死的。你女儿看不到你.会着急…他也是啊 ... ”
  那人似乎被触动到什么,神色缓和下去,不再说话,一把把她的嘴巴又拍上胶乖.两人继续僵持了下去。
  到了下午,他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像下定了决心义无反顾地说 “我给你打个电话.一分钟你让你家里送钱来”
  “好!”
  笑笑对林以墨对叙述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 :“就是这样... 我来不及说什么,又怕吓到你.只能金糊地说我没事.然后嘱咐你不要搬枭酬可是我知道,如果给了他钱,他一定会放我的。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你疑心那么重,越是简单的事情越会往复杂的方面想,你的心思本来就比常人要多拐几道弯,是我害了他,他罪不该死... 他只是个一心想救女儿的可怜父亲而已。”
  林以墨看了她半晌,忽然无聊地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阖上眼睛.显然这个故事已经勾不起他的任何兴趣。
  笑笑顿了顿,突然咬了咬牙摇摇他的手 :“小墨,我...我有个想法 ... ”
  他睁开眼睛偏着头望她一会,然后伸手将面上的氧气罩拉了下来 :“我拒绝!”
  “你听我讲完啊!”笑笑几乎要叫起来。
  林以墨不再理她,把头侧过一边.闭上了眼睛。
  笑笑诅丧地在旁边坐了一会,想要再伸手攘他,又有些不敢,只好讪讪起身离开。
  她走到外面碰到Cindy,迟疑一会走过去:“Cindy,能不能借我点钱?我的包不见了,信用卡和证件都在里面。”
  Cindy转身去掏钱包 “多少?”
  “三十... 万。”
  Cindy一怔 :“三十万?为什么不问Chihka要?”
  “那个 ... 我保证把证件补齐,办好银行手续就还给你,现在我急用!你先借我好不好?”
  Cindy看了看她,犹豫一会又把准备拿钱的手放下来:“我看…还是跟Chihka商量一下比较好。”
  笑笑垂头丧气地望着她,终于什么都不再说,转身离开。
  她脚下不听使唤去了住院部的心内科,问了护士以后,终于找到那个叫谢长华的女孩病房。谢长华住的是八人间的大病房,人来人往,嘈杂不断,那个小姑娘远远地躺在角落里苍白孱弱。还没看到病床前面贴的名字,笑笑就一眼认出她,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但是谢长华三个字却像烙红了的铁块熨在心上。
  她想起昨天打了电话以后,那人一下有精神了,眉梢眼角处显得喜气详详,还生怕她不相信,从柜子里翻出照片薄指给她看 :“你看你看,这就是我女儿。她命不好啊.这么小就得了这个病... ”然后又笑:“不过她碰到贵人了,想在有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下来,她从没见过男人这样哭,从没见过谁的心会这么痛。
  谢长华谢长华谢长华…满耳满脑都是她的名字,她快死了,她爸爸已经死了...
  身边有两个护士从她身边经过,低语 :“二十三床的病人怎么办?她爸爸是绑架犯,已经被整察击毙了,可是别的亲属又不肯过来。”
  “小姑娘怪可怜的... ”
  “就是,病得这么重也不哭不闹.怕她爸爸没钱,老是吵着要回家。”
  “今天主任说日子可能已经不多了,再不续费就只能停药了。”
  “唉。”
  笑笑的眼睛一阵酸胀,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回忆自已在那间狭小朋暗的房子里对那个男人发誓 :“我一定会救她,你相信我,只要放了我,我一定救她!”她晕头涨脑地离开病房 ,坐到医院的花坛里发了半天的呆,那个人已经死了,她的承诺还需要兑现么?小女孩安静惨白的脸像强迫放映的录像带一样不断在面前重复,刺激得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心腔,一条命呢,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只要她肯施以援手,她就会活过来。
  过了半晌.她腾地站了起来:“我要救她,一定!”
  笑笑一直在林以墨病房外面挨到晚上,等他睡醒了才磨磨蹭蹭进去,他旁边的桌子
  上摆了个空碗 ,估计吃了点东西.精神好了许多,氧气罩也拿了下来,正靠着床头翻一本书.看到她进来笑了笑:“去哪了?这本书很有意思,你来念给我听。”
  笑笑蹭着墙角走过去,瞟一眼那薄薄的绿色封面:“《小王手》?童话?”
  “嗯.大人看的童话。”
  笑笑这时哪还有心思看童话书.她不敢抬头,一鼓作气说到:“我们救那个女孩好不好?”
  林以墨啪一声把书合上眼里头先的笑意消失无踪:“我说了我拒绝!”
  笑笑看着他冰冷的表情,血一下冲到脸上,她冲他嚷道:“才三十万而已!可以救一条命的你知道不知道?”
  “三十万... 而已?我为什么要救她?”
  “我答应了他... 而且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
  “那是权宜之计,可以完企忽略!他的死活关我们什么事?直接导致这件事情的原因是他非法禁锢,俗称绑架,这已经是非常重的罪!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聂笑笑!去跟一个绑架犯兑现承诺?”
  笑笑发了一阵呆,她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是自己良心的这关该怎么过?
  她低着头,细声说道:“这钱我自己出,你当暂时借给我 ... 小墨,我们也稍微想想别人好么?你知不知道那孩子睡的位置.只有你这间病房的十六分之一大,心脏病最忌讳吵,一有声音我就看她在发抖... ”
  林以墨蹙着眉头看她,眼中满是厌恶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我享受的一切,是我自己赚回来,如果别人想和我一样,就应该付出跟我一样的心血!难道因为我的病房比别人大就应该去施舍给他们么?难道因为我有钱,就该被别人要挟么?难道因为我开宾利,就该被绑架么?你口中那个因为你的错误而死的男人,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是什么导致他不能救自已的女儿而要去犯法?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的无能 !面对困境只会喝酒,绑架、惯懑的男人!活着干什么?如果他现在还能够站在我面前,我会冷冷地苦诉他,他就该去死!这种人只会对别人羡慕嫉妒仇恨,从不问问自己做过什么,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贫困不是自己造成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统统赖在别人身上。”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时精疲力竭,却还要坚持说完 :“你为什么还要去帮他?那些不相关的人在你眼里总是这么重要!”
  笑笑张口结舌看着他,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像一朵朵凄艳欲绝的花 :“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你永远都有道理。我没想过要扮伟大做圣母玛丽亚,我只是不想和你一样晚上睡觉做噩梦。”
  她静默一会继续说道:“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本事,你爱的这个我,也根本就是你嘴里那样无能的人。可是,如果有一天,你躺在医院里,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的话,我也会去做你最不齿的事!因为,我爱你!”
  空间骤然变得静谧,只有床头桌子上摆的仪器偶尔发出滴一声响.这种反常的安静让笑笑心里涌上一阵不安 ,林以墨怔怔地看着她,精致的面孔上显出一片呆滞。过了好一会,笑笑舔了舔嘴唇,想要再开口,林以墨才醒了似的回过神来,他静静地躺下去,忽然叹了口气:“我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操心了。”
  病房里用的是白炽灯,照得他的嘴唇像三月里的梨花,雪白的颜色里夹杂着一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粉。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开心又似乎不是,倦意重重地出现在那张无暇的脸上,眼睛也慢慢阖上了。
  笑笑没想到他会变得这么快.还在发着呆,突然他又闭着眼睛轻轻说到:“你知道么,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爱我...我早已经幻想过很多次,时间、地点、场景,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告诉我。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期期待。可是,你今天竟然为了别人才对我说句话。”
  笑笑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给人揪了一把,闷闷地痛起来,她手足无措,唯一能做的就是弯下身子紧紧楼住他单薄的肩膀 :“小墨...”
  他一动不动地任她楼住,语气与平常并没有太大分别,安静而清淡,但是不难听出已经受到伤害:“明明感觉得到我的渴望,你却用这个要挟我。”
  她着急地申辩“我没有,我只是... ”
  只是什么呢?笑笑突然发觉自己并不能理直气壮的反驳他,难道进来的那刹那自己不是打定主意不管怎么哀求也要得到他的支持么?她明明就知道只要她求他,那么不管他多不愿意也会让她做想做的事情。她心虚地发现这的确是隐藏在骨子里的要挟... 只是他为什么要说出来?他凭什么比她本人还要清楚自已的内心!
  察觉到她的片刻迟疑,林以墨似乎觉得这是件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突然又叹了口气:“而我啊,竟然心甘情愿受你的要扶。”
  他咳嗽了两声,握着笑笑的手沉沉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已经好转的林以墨病情开始反复,后半夜的时候发起低烧,头先吃下的食物和药尽数呕了出来。医生皱着眉头对笑笑说:“哮喘的发作除开外力因素,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心理暗示,如果想他快点好起来,就不要老是刺激他。他的肺部本来就比一般人弱,这样反反复复如果受感染就麻烦了。”
  笑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讪讪地答应着林以墨身边坐下。她支着头看他,有种心力交瘁无力,明明是一番好意想救人,弄到现在一切都变成了自已的错,到底是哪里不对?难道自己的人生观就真的那么不能在现实社会里得到承认么?天父不是说要宽厚要仁爱么?为什么她的路会走得这么难口
  林以墨在昏睡中睁开眼睛,看到她吃力地动了动嘴唇 :“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笑笑摆摆头,伸手把他雪白额角上细密的汗水擦去,满怀歉意地说说:“我…刚刚很任性,对不起。”
  他注视着天花板上方良久不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神有些捉摸不定.过了一会不带什么希望地问道 :“明明知道我会不高兴,也要去帮那个人... 那如果有天,笑笑发现我伤害了你自认为最亲密的人,会怎么样?会不会跑得远远的不再理我了?”
  笑笑怔了怔 :“什么?”
  他没有说话,眉尖郁郁地蹙着,眼睛却一直执拗地望着她。
  笑笑看不得他那明明脆弱还努力扮作坚强的样子,探手把他眉头抚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别想那么多好不好?你呀,就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多愁善感的,偏偏还姓林。我才不会跑呢,我们要结婚了,我能跑哪去啊?我妈不打死我!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就把事办了,到时候你想跑都不行呢。”
  笑笑的话显然给了林以墨莫大的安慰,他乖乖地嗯了一声,把脸仰起来,笑笑耐不住他撒娇,拿手点点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笑笑守在林以墨旁边陪她.看他似乎还一幅气难平的样子,于是变着法子哄他,让他讲《小王子》的故事来听。
  他气鼓鼓地说;“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停推他:“说嘛说嘛。”
  林以墨瞪着她:“一个外星球的王子喜欢一朵很漂亮的玫瑰花,发誓说自己会好好照顾它,结果有天跟玫瑰花吵架,就偷偷跑去别的星球了,一路上竟然还跟一个飞行师、一只狐狸一条蛇勾勾搭搭的。”
  “... ”笑笑楞了楞 :“然后呢?”
  “后来王子后悔了,想回去找玫瑰,结果被蛇咬死了。”
  “啊?”
  林以墨拿乌溜溜的眼睛瞄一瞄她,恶意地继续说到:“狐狸去偷鸡,被猎人打死了,飞行师找不到路,在沙漠里渴死了。”
  笑笑有此莫名其妙:“这也算童话?那... 玫瑰花呢?”
  林以墨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很惋惜 :“玫瑰花那么娇气,没有王子,肯定早死了。”
  “花那么笨,既然喜欢王子为什么要跟他吵架?”
  林以墨恶魔你闷闷不乐地回答:“花不笨,王子才笨,既然爱上了这亿万颗星星中独一无二的一株花,他应该觉得幸辐才对... 他不该生气就偷偷逃跑,也不想想他的花,花没了王子会死的。”
  笑笑觉得他为了一朵花而惘怅郁闷的样子很好玩,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你就像那朵花,又别扭又娇气。”
  林以墨咬了咬嘴唇,拉着她的手:“那你会不会有天跟我吵架跑掉?”
  她笑了:“我哪有那闲工夫?对了,我现在回去一趟,身份证要补办.不然拿不了结婚证,你乖乖在医院等我。”
  她办好事情回了医院,又忍不住去了趟心内科。虽然林以墨已经答应妥善处理,要她不必再管,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记挂。
  小女孩的主治医师对笑笑的到访有此惊讶,说话间闪烁其词,既不明确动手术的时间又不含含糊糊地不说明成功几率,她再追问,他便说:“我已经跟乔小姐汇报了情况,详细的您去问她吧。”
  笑笑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她知道林以墨其实一点也不愿意管这摊子事。Cindy是一向只买老板账的人,莫非中间出了什么状况?她快步折回头去林以墨那里,打算问明缘由,快到病房门口,突然听到Cindy的声音从没有掩紧的门扉里传来:“现在该怎么办?”
  林以墨冷冷说道:“关我什么事?难道她死了我还要给她盖个庙烧香?”
  “可是聂小姐那边不好交代,我看她很上心这事呢。”
  林以墨极不耐烦:“医生也只能医病,难道还能救死人?我才不去把钱打这水漂!”他似乎想了想:“你随便找个理由唬唬她,她心思很单纯,容易哄。”
  “那如果她要自己出钱呢?”
  “她哪来的钱?她一直以为包丢了,还去补身份证,身上就一张临时给她应急的信用卡。”
  笑笑一把紧紧抠住窗台,心顿时轰轰烈烈地跳起来,再也听不下去,转头就往心内科的缴费处跑。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收款窗口,劈头问道:“二十三床病人的三十万到帐了么?”
  收款护士低头在电脑上噼里啪啦翻了一阵,摇摇头:“没有。”
  笑笑觉得眼前一黑,撑在那里不肯走:“你再查一下,应该有的。”
  过了一会.那人抬起头 :“不好意思.真的没有。”
  后面排队的人推了她一把:“麻烦让让。”
  笑笑身子发软一下被攘到一边,她看了看人来人往的收费大厅,摇摇晃晃地走了。
  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她突然间觉得好笑,心思单纯,容易哄,原来自己就这么傻!林以墨下了决定的事什么时候为了别人改变过?他根本从开始就没打算救那个女孩,什么都是她一厢情愿!
  医院永远都是人多繁杂的地方,这里有着世界众生百态的缩影.每个人的面部表情,极为丰富,有大概是听到不好消息愁容满面的、也有得到好清息如释重负的,笑笑麻木地看着那此陌生的脸和匆匆的步伐,心头先是一片茫然,然后又迷渐变得清晰而脉络分明。
  林以墨在乎的并不是这区区几十万,而是因为他从心底里不愿意帮助这个人.他痛恨被胁迫的威觉、也痛怅曾有人让他无力挫败几近崩疲。如果那个人真的活下来才是更加可怕的吧?他将遭到他怎样的报复?笑笑连想都不敢想。至于那个人的女儿,本来这种事就从不是他愿意考虑的范围,更何况还背负了她父亲的罪恶。LF集团并不是不做慈善的,但是林以墨本人不会做!
  是她自己太天真,以为凭着软软的哀求就能感化他的心。他的心思永远七转八弯.让人难以捉摸,她试着顺着他的思路往下延续:就草那个孩子在手术中获救,侥幸成人,大了以后回忆起往事,也会记得是他们两个是间接杀死父亲的凶手,这样的人,留着根本就是后患!早死早好! 对了.这才是林以墨的思维,她怎么会傻到用正常人的头脑来臆想他呢?
  深刻的失望如同散不去的阴云笼罩着笑笑,她不算一个完全的基督徒,但是小时候经常会跟着婉怡的妈妈一起清朗地念《圣经》: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已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这一段曾经是她最爱的句子,灰心的时候总会得念一念,让心境变得平和。
  幸亏有着温柔仁慈的何妈妈和婉怡.她的成长才不至于愤世嫉俗而乖戾.也所幸有她们,她终于成为了一个让自己觉得骄傲的人,虽然普通但却乐观坚强。她从没有过什么伟大的志向,从始至终想嫁的不过是一个温柔平和、善良端康的普通人,林以墨一而再再而三令人的冷酷让她觉得万分寒心。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狂热而脆弱至极的爱...他那样的爱她现在该怎么办呢?她默默低下头,爱的感觉能堆持的不过是短短时间,最终两个人要一直生活下去的话,往往最考验的并不是感情的深度,而是彼此人格中最健全最忠厚的部分。曾经天真地想在潜移默化中让他变化,但是事实终于让她绝望气馁...
  脚下是雪白鹅卵石铺成的小径.通向林以墨的病房,她想自已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走进去,像往常一样陪伴他,听他低声软语的撒娇,然后等待做那个盛大婚礼上的令人羡慕的美貌新娘;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目光却不自禁悄悄地扫向交叉口的另一边.那是一条未知的路,如果踏上去不知会走向哪里,只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茫然而心慌。
  “啊!”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她吓了一跳,倏忽把脚缩了回来。天色逐渐暗沉.笑笑忽然有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惶恐,如同一个举目无依的孤女。
  “笑笑?”一声略带迟疑的呼唤让她骤然回过神来。
  她看清楚面前站着的女孩吃了一惊 “婉怡?”
  面前的年轻女孩摒弃了当年美丽的青丝,剪了个利落的男生头.因为在外面的关系,只着警服,并没戴帽子。但是却已经掩盖不住英姿飒爽的风姿。
  总是在最无助的时候被她撞到,一如当年笑笑想...不管如何沧海桑田,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你变了好多。”在找到一间咖啡厅坐下来后,她们忍不住同时说道。
  笑笑遇袭,短时间内就获救林以墨为了表达感谢,表示要向警察局捐赚一笔款子,被局长婉言谢绝。他思考再三后,又换了一种方式,大手笔购置了十台警车捐给警局.婉怡此次过来正是因为与林以墨旧识的关系代表刑侦队对他表示谢意。
  “正式捐赠仪式上当然不止这样。”她对笑笑说。
  笑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十台警车足够救十个谢长华,只是林以墨不愿意而已。
  世界上的事总是变幻莫测的,四年过去,婉怡曾经的到腰的长发移植到了笑笑身上.她面上惯常有的怯怯神情如今也在笑笑脸上复制。婉怡看着昔日挚友的面庞和一身精致华贵的打扮,心中竟然觉得荒凉.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什么给笑笑带来的是仓惶迷茫?她那曾经玫瑰色的面庞已经越来越像当年林以墨的神情,苍白而寂寞,他给她的到底是爱还是桎梏?
  婉怡听笑笑简草把事情原委讲述之后,沉吟一会:“不用非要靠他,我有一此积蓄,可以先拿出来不够的我们慢慢凑。”
  笑笑连忙说:“怎么能要你的钱.”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这事说来说去我也有责任,哪怕当时林以墨非常肯定犯人极度危险,但我应该有自己的判断。那人也的确是重罪,不过按法律来说,应该本以从轻从缓的原则,是我们太担心你闪失的缘故。”
  笑笑看她一眼,低声说道:“不如说是担心林以墨未婚妻身份的缘故。”
  婉怡毫不讳言地点头:“这肯定也有相当的关系。”
  笑笑闻言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婉怡安慰地在她肩头上拍一拍:“你别太责怪他,做善事本来就是要人心甘情愿,不做善事也不犯法的。别担心了,我马上去筹钱。”
  “那... 我过段时间还你。”
  “嗯。”婉怡笑了笑:“你还我,我也不客气,反正你比我有钱。”
  她站起来,又顿一顿:“笑笑?”
  “嗯?”
  “这几年...你过得好么?他对你好不好?”
  笑笑轻声回答:“很好啊... 我挺知足的。”
  婉怡踌躇一阵,似乎用尽全身力气道:“那就好,我...我是...真的希望你好。”
  “谢谢。”笑笑细声回答了一声,又似乎生怕对方不相信,更或者是坚定自己的信心,连忙追加事例:“他很爱,这次你也看到了,我出事他都急成什么样子了;平常就更不用说了,我想要的他都会送给我,我的愿望...他都会... ”
  她猛然收住声音,都会什么?这时候说这种话,更像一个笑话!
  婉怡几乎不忍心看她脸上这刻的表情,胡乱点头道:“嗯,你觉得好就行了,只要你开心。”
  “我很开心真的从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从来没有!”
  玻萧窗外是软红十丈、繁华似锦的大都市,喧闹靡丽,她们两个都不在作声了。
  婉怡的仗义援手并没有改变谢长华的命运,等持她们的是已经空了下去的惨白病床。笑笑怔怔看着那个角落里的空荡荡的床位,身体像风中的叶子开始颤抖。
  婉怡抱着她的肩膀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甚至 ...你也怪不了林以墨,就算他肯救,或许她也等不到,这是命!”
  笑笑呆怔半晌,忽然一把揪住她的衣服,爆发地放声大叫:“婉怡,我好辛苦,真的好辛苦。我很怕啊,他不是我想要嫁的人.越来越不像...我改变不了他,但是也改变不了自己,我觉得很难受... ”
  婉怡摸着她的头发思考一会,终于咬牙说道:“那就不要嫁!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
  “他那么爱我,你不知道,婉怡,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爱着我,我说不出口。”她像个小孩子似的揪着她,把脸贴在她的警服上,那上面有个肩章,划到脸也不觉得痛,只有一串串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下来:“这次回来之前,我已经动摇过一次,我们这四年里发生过许许多多类似这样的事情,我被人扔过鸡蛋,有人往我们的房子里扔鞭炮,墙壁上被人涂咒骂的标语,有人来抗议,他直接让司机轧过去!可是我想我总能改变他,总能,我舍不得他...我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软弱、怯懦没有主见...这明明是我最痛恨的样子!”
  婉怡任由她紧紧的抱着,缓慢说道:“两个人在一起,性格不合不可怕,爱好不同也没关系,甚至在很多人的婚姻里,不那么相爱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其实是人生观。笑笑你和林以墨根本就是人生观截然不同的人。”
  她静静站了一会,面上神情变幻莫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咬牙低声说:“如果你真心快乐,我会把这件事情当作永久的秘密放到心里,但是如今,你这么不快乐,我为什么还要隐瞒?我一定要告诉你!是,林以墨很爱你,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爱和他的占有欲,我们都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曾经做过的种种,让我为你的将来齿寒!那个人,只生活在自己世界里,从不理会别人的感受。一个人如果完全遵照他的内心去活着,要么是一个疯子,要么是一个神话。他自己疯就算了,还要拉着你陪葬!”
  笑笑慢慢松开楼住她的手,一阵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她近乎崩溃地望着她:“你要告诉我什么?我们是谁?”
  “我们——就是你、我和康雷!”
  婉怡捋了捋散到额角的短发,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过一会慢慢说道“一年前我升了二级整司,那天下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电脑档秦室查以前的旧案——结果还是像以往那样提示我权限不够,无法进入。关于这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雷雷他们那次的事情既不属于刑事案也不属于经济案,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意外事故,为什么保密级别会这么高?”
  笑笑低头不言不语,面色一片灰败。
  “我原本并没有想过要追查,只是纯粹很内疚,想看看当年死掉的那两个同学家里情况怎么样了,看能不能尽自己的力量帮上他们一点,可是这样欲盖弥彰的神秘让我觉得很疑惑,所以忍不住又回了趟学校。结果...看人就是这么健忘的动物.那时候也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件,可是当我再回头去查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处理这起事件的老师也早已调离,不知下落。出了学校以后,我越想越后怕,当时年纪小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那整件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受害家属不知道为什么集体封口,甚至都没找学校的麻烦;媒体报导了一两次以后,迅速就不再提起;明明是个意外事件保密程度却这么高;学校做得更绝,直接就把登山社给取缔了!你不觉得奇怪么?明显就是有一个很强大的人在操控着一切。”
  笑笑冷冷说到:“那又怎么样,遗忘的速度本来就比死快。”
  “那我问你,你和林以墨在一起的这几年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雷雷他们那次的活动是他赞助的?辈备、费用乃至行程安排.全是由LF提供,最有意思的是还不需要登山队在外界为他做任何一点广苦和宣传,有这个必要么?光明正大做赞助,遮遮掩掩干什么?事后还要把一切证据都销毁?”
  笑笑勉强笑道:“你的推测太可怕了,婉怡,林以墨不是神,没办法只手遮天的。”
  “他也没打算遮住太广阔的天空,要的不过是遮住你头上这片,让你避无可避就可以了。”
  笑笑胸前剧烈起伏,眼角抽搐了一下,终于爆发出忍无可忍的惯怒,厉声喝道“何婉怡!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毁了我一次还不够,还要来毁第二次么?你就不能放过我!我根本不相信你,一个字都不信!”
  医院的花坛里种着一棵玉兰,晚春的风里夹杂着浓郁的香气,几乎让人觉得辛辣,她们两个静默了下去。
  过了很久.婉怡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圣经》里有个故事,有个偷情的妇人被抓住,周围的人都向她身上扔石头,耶殊对大家说你们谁觉得自已从没有犯过错误就可以拿石头打她,最后每个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石头。我果然...是没有任何资格说这种话的。”
  她深深看了笑笑一眼:“我走了.你好好地吧。结婚的话记得叫我来喝酒,这事我不会再查了,就算查到什么,也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现在我唯一能期望的就是你能快乐点了。”
  笑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下崩溃地蹲到地上,开始不停的战栗.她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防御抵抗的能力。这么可怕的事,会是真的么?他曾经毫不羞愧,毫不怜悯地说:“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就必须滚开,你们当然得分开!”他在说起康雷时,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危险冷冽的光芒,笑笑绝望地发现,这样可怕的事情,林以墨真的有可能做出来!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林以墨?”她低声呻吟起来。
  这个世界有时很小,好像一转身就会遇到命定的谁。可是这个世界有时又会变得无与伦比的大,一转身那个人就会消失不见,比如康雷...比如林以墨。小墨其实就在身后的那栋楼里,却已经离她越来越远.空间上的遥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理上的遥远,那是真正的咫尺天涯。
  她回想起在阿尔卑斯的山脚下,他满含期盼等待的眼睛;想起在夏威夷的海边,他在沙滩上蹲下去,轻轻拂去她脚上的沙土,再替她穿上鞋,那时她的心柔软得像沁湿了的海绵,那些片段如此让人心动,原先对他的不认同一去千里,从此覆水难收。
  一阵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来,那是一双黑色的半中跟软羊皮的鞋子:“聂小姐,你去哪了?Chihka在找你呢。”
  笑笑抬头看着她,拼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指望问道:“我有事情问你... 我们是不是经常赞助学校的社团活动?”
  Cindy点头道:“偶尔。他们是社会将来的栋梁,当然是我们最好的潜在客户——不过具体情况是由公关部和市场部负青。”
  “Cindy... 别再避重就轻,也不要让我去问Chihka…我要你回答我,现在就回答我!康雷的登山队最后一次活动是LF出的钱么?”
  饷呼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一会方才回答:“是!不过,我想应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
  “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先走吧,我想自个儿呆一会。”
  等Cindy走了,她颤着手掏出电话打给妈妈:“妈~”
  张艳红一听到她的声音,马上笑逐颜开:“笑笑啊,以墨今天打电话说让我给选个日子。”
  笑笑咽了口口水,艰难道:“妈,我就是跟你说这事,暂时...我不想结婚,这事晚点再说...过一两年...那边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迅,速打断她:“你疯了!现在我们这边的亲戚都知道你从美国回来结婚。个个跑来问我哪天办酒,你说还要晚一两年!我怎么回答别人?”
  笑笑解择道:“这是我的终生大事,你让我想清楚好不好?”
  “有什么可想的?以墨就是担心这段时间你想事太多。他说你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的,才让我赶快把日子定了。那小孩多知道尊重长辈,多体贴你啊,你还想什么!”
  无力挂上电话的这一刻,笑笑终于彻底地意识到他在绝她的后路,从见第一面起,自己就十二分的不是林以墨的对手。那个看似无害的少年所有的计划都是缜密而无懈可击的,看似漫不经心,却一击即中,步步紧逼。最傻的是自己不是对手也就罢了,还心甘情愿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么傻,自己怎么会这么傻呢?她狠狠往自己头上敲了一拳。
  她这样相信他的爱,可是爱是什么?爱一个人就要得到她,拥有她,占据她;就要扫清所有障碍?这是什么样残忍的的逻辑.她看得到他的爱,却再也无力承受。
  笑笑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看得见林以墨得到婚期确定时的模样,他必定会把她拉到身边低首浅笑,先是把黑的不见底的眼睛微弯成孤形,而后是粉色的唇向上翘起,接着细致如瓷器般的脸会露出如沐春风的表情。或许因为这样的欢愉,一下良心发现给子她一定的补偿,当然做这种补偿的同时也是忍让的,他一定不会忘记要她明白因为我爱你才会为你付出这么多。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慈悲,一种施舍。
  好吧!林以墨,既然你要这样,那么我也不会再退让了!世上没有人能随心所欲地活,哪怕皇帝也不行!你要做杀人犯,我却不会做你的从犯!我不会再生活在你的掌控之下.我要远远的逃离,从此逃脱你的桎梏!
  她猛地站起来,脑子一片眩晕,意志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的情意,我要断绝得干干净净!

  第十五章
  当笑笑停下笔时才发现这已经是她写给赵维的第十一封信,她几乎大吃一惊.原来这个故事竟然有这么长,重温这个故事几乎将她的前半生重新走了一遍。
  她想了想,又添上一段:“妈妈看到我先是不停的哭,哭完了掴了我一耳光。爸爸也是面色铁青,过了很久才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想我对他们的伤害真是很大,因此心里歉疚得很。他已经出院了,这半年里连续两次大病,让他身体变得很差,现在我们在国内疗养。有此事情,因为心中存了先入为主的意识,看过去就会有偏颇,关于谢长华的事情.Cindy跟我解释说,她那时已经病入膏肓,极度虚弱,上手术台开刀的话必死无疑。医院当时的建议是给长华换一个风景秀丽的疗养院或者好的病房让她静静度过所剩不多的日子,这样的建议对小墨来说几乎是荒谬的,他肯救她已经是极限,既然已经救不好,他当然不愿意再去费这种精神。
  嗯,典型的林以墨式的思堆。再有就是雷雷的事故,小墨赌咒说他绝对没有在装备上动过任何手脚,一切都是意外。至于刻意低调处理整件事情,是因为不愿意我再想起有关的一切, 他甚至找到当年幸存的那位同学为他做了证明。对于这此,我无从知道真假,若要作假他自然能做到天衣无缝,但是,我真心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笑笑把信纸慢慢折好放进信封,再塞进梳妆台的抽屉里。已经是第十一封了,握在手中是颇有分量的一叠,但是她并没有寄出去的打算,有此故事似乎更适合自己独自观赏。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她有些迷茫。不管做怎样的选择都是这么艰难。林以墨永远不可能在根本上做改变,这点笑笑心知肚明。那么自已为了配合他,唯有去迎合他的步伐。可是...这样又是何其困难。难道爱一个人,就一定要失去自我?更何况还是并不觉得有错的自我。又或者义无反顾的离开?可是从此便要忍受刻骨的相思煎熬.她想起分开的这几个月,不论如何让自已克制,可是隔着三千丈的白月光,忘不掉的也还是他乌黑冰冷的眼睛。到底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这样念念不忘。
  一切,都变成了考卷上没有把握的选择题,无论选A或者B都让人患得患失。
  日子一晃又滑到了秋季.金澄的阳光一如当年认识他那时一样灿烂,相较于少女的容颜,永远不变的只有景色,笑笑想:“我是真的老了。”
  这个秋日的下午有一位极为稀罕的客人拜访了林以墨。
  笑笑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客,觉得几乎像着魔,那女子坐在书桌前对面的沙发上,一件米白色洋装,手边放一只小小的鳄鱼皮包,鞋跟很细很高,小腿均匀,双肩窄窄那张脸——是林以墨的翻版,拥有着罕见的冷艳 美得惊心动魄。
  林以墨坐在对面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露出温柔而腼腆的笑容:“妈妈.好久不见了。”
  母子俩对视了一阵,母亲忧心忡忡地说到:“我看到一些新闻...你的身体怎么糟蹋成这样子了。”
  林以墨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大碍,让您担心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你是我儿子!”那是任何一个慈母担忧着自己的儿子的腔调。
  “那我要谢谢妈妈了。”林以墨继续带着美好的笑容望着她,若无其事地说道:“如果不是托您的福,我也不会有今天...得哮喘的小孩子那么多,难得有我这么重的,如果我没记错,那时我病得快死了,你为了怕我被发现,也不去找医生而是毫不犹豫把我藏到车尾箱里呢。”
  林母先是一窒,继而略显尴尬地说道:“你当时年纪还小,有许多事不明白…Chihka,你其实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很重要但是不是最重要的。”林以墨面上的笑意逐渐加深,却带着浓重的倦意:“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呢,妈妈?要钱么?当年把我卖掉的钱已经全部输光了?或者...看到我病重的消,认为自已作为唯一的直系血亲可以来领我的遗产?”
  林以墨抬头看一眼站在门边不知如何是好的笑笑,对她招招手,让她来到自己旁边:“妈妈我来为您介绍这位聂小姐,将是我的妻子,您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我知道赌场对你来说总是有莫大的吸引力,无论是澳门还是拉斯维加斯,你就像只不知疲倦的瑚蝶在那些地方穿梭。以前凭着这张脸或许还可以勾搭上我父亲那样的傻瓜,不过现在你人老珠黄,没这个本钱了,就又记得我是最重要的了。但是很遗憾啊, 你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笑笑忍无可忍,低声喝斥:“小墨!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你妈妈。”
  林以墨伸了个懒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知道,你又要做烂好人了。”他低头掏出支票簿,填了个数字上去,然后摆到桌子上:“妈妈,你自已过来拿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撑着桌角站起来,让笑笑扶住自己,忽然吃吃笑起来:“这笔钱足够在纽约最好的墓地里批一个好位置,如果你胆子够大,就选在你曾经的丈夫旁边吧。”
  他冷冷看着已经面无血色的毋亲:“你以为我和林万山真像你想的那么傻?我那个可怜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比谁都心中有数!什么见鬼的车祸,他没了钱,还不准你出去勾男人,阻你的财路,他能活下来才是怪事!”
  笑笑瞬间如五雷轰顶,震惊又错愕,一下把手指重重掐到林以墨的胳膊上.林以墨瞧了瞧她,柔声道:“所以啊,笑笑,有这么狠毒的母亲,你怎么可能指望我是圣人。”
  他没有再搭理如同见了鬼似的一脸惊恐的母亲,牵着笑笑的手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过了很久,笑笑终于从惊骇中恢复过来,忽然问道:“其实你悄悄帮过她对不对?不然你爷爷那么恨她 ,是不会放过她的。”
  林以墨身子震了震,断然回答:“没有!”
  这天晚上,笑笑彻夜未眠,她身边的林以墨将身子蜷成一团,一手紧紧握着她的睡衣,一手环住自己,忽然侧了侧头.一丝银色的水线从他的眼角慢慢沁了出来。笑笑悲悯地看着他,伸出手将他颊上清凉的泪水拭去,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
  她一直期待着平和温暖的感情,最好能像一只打火机,可以点燃发出小小火焰,却不会太过危险。而林以墨因为对至亲之人失望,以致不肯轻易对人付出,于是所有的感情都化为了熊熊火把投注到她身上,让人进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种浓烈的爱意能轻易让女子折服.却也远比仇恨更加危险。
  林以墨睡觉十分清浅,笑笑这边的动静大了点,他马上就醒了过来,睁开还有些蒙昧未明的眸子,却看到笑笑正用古怪的眼神怜惜地注视着他,不由得怔了怔。他马上发觉自己颊边湿润未干的泪水,迅速把身子翻到另一边,拿手环住自己的头,显出一幅觉得很羞耻的样子。
  笑笑小心翼翼地从后面环抱住他:“小墨。”她忽然不知道在此时此刻该说什么才好。
  林以墨冷冷说道:“请不要同情我、可怜我 虽然我知道你的心就像圣母一样崽悉.但是我很好。”
  笑笑叹了口气,过了很久,她才慢慢说道:“不,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一定要把对方逼到悬崖上,这样进退维谷。”
  林以墨把身子转过来,平静地看着天花板,乌黑的眼睛因为刚流泪的缘故比平时更加清冷透彻几分:“你...想怎么做?还是要离开我么?”笑笑并不想在此刻讨论这个话题,对于自己紊乱的心她尚且未找到答案,但是林以墨是习惯控制主动的人,显然不打算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她回答:“你现在身体很差我要留下来陪你。”
  他想了想:“那以后呢?”
  笑笑沉默不语,以后?以后的事情其实就是今天的重复,她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的不言不语轻而易举地激怒了林以墨,他一下爬起来,惯怒地冲她嚷道:“你到底还要怎么样?我对你不够好么?你就这样没心没肺!任何人都比我重要,任何人!我简直怀疑你到底是否爱过我,你爱每个人,对每个人都很好,唯独落下我!”
  他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 “我对你的爱.你总是视而不见。”
  笑笑的心中有一种万箭穿心的剧痛,这种痛不止是林以墨这番控诉对她的伤害,也有对自己的痛恨,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深爱他的,可是到了现在,她觉得很惭愧,自己与林以墨的母亲有什么区别呢?她们都是他最重要的人,也都同样在伤害他。
  “小墨,”她凑过去吻了吻他雪白的额头:“你对我而言,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就像那朵玫瑰花之于王子 。所以哪怕是死亡也不能阻止他回到她的身边。可是,你知道么?这个宇宙,不止一朵花、一位王子,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其它的人。我们并不是真正生活在那个像火柴盒一样大的小星球上,势必要和别人建立千倚万缕的联系,这些人或许是我的朋友,亲人,也可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
  “你到底要说什么?”他打断她,目无表情地看着她。
  笑笑诅丧地低下头终于绝望地说道:“我希望我们可以冷静一段时间,仔细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才会对彼此更好,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们都在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把对方逼疯。”
  林以墨觉得自己已经陷入到崩溃的边缘,却只能死死抓住床单压抑住那种无边无际的慌乱,他想了想:“我明白了,你还在生我的气,OK,以前的事,I am sorry,这样可以了么?”
  笑笑听到他语气里的忐忑不安,觉得一种要命的痛苦蔓在心头蔓延.林以墨是类似于遇罗猫一样的动物聪明,高傲,任性,敏感却又对主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忠心
  耿耿.他可以放下自尊与主人一起嬉戏玩耍甚至撒娇,却绝不能允许被进弃,这样的打击会对这骄傲漂亮的家伙造成致命的伤害。
  可是.即使这样...
  她低声道:“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我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一走,认真想一想。”
  他低声下气说道:“不是...已经走了那么久么?你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笑笑用力抱住他:“小墨,我不是要离开你。上次走了的确是不打算回来的,可是听到你生病,我很担心又跑回来,那时才发现不管跑到哪里,我都舍不得你。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找一个两全的法子。这样下去,我们总有一天会对彼此失去最后的耐心,如果最终爱情死了,那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她拉开他的衬衣,吻他冰凉的锁骨:“我保证一想明白了马上就回来,我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改变,不是你就是我...你必须相信我,我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如果你实在不能改变,那么就只能让我去配合你,你这样偏执,已经让我失去了改变你的最后一丝希望,可是你又一直活的这么痛苦,我不能再坐视不理,那么现在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做。我要认同你,就必定颠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 ,这也会很痛苦,可是为了你,我或许能够熬下来,不过得要一点时间和空间。上次的逃离是为了永不相见,这次却是真心希翼能真正的永远在一起,我的苦心,你什么时候才能看见?
  她沿着他裸露的细腻肌肤一路吻下来,像极轻的羽毛刮过他的身体,他浑身抖得厉害,如同在秋日里即将凋零的叶子,骤然将她一把推开:“你要干什么?”
  他惊惧地把身体往后退,瞳孔一下缩得像针尖那么大小:“你在跟我告别么?我不要!我不喜欢这种威觉!”
  笑笑没有理会他的抗拒,深深看着他:“我要爱你、温暖你。”
  她的表情虔诚而坚定,有些凄切又包含温柔,林以墨慢慢软化下去,他乖乖地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息着,任她像蝶翼般的唇在身体上游移,他希望自己能与她在这时化为尘土混合到一起,这样才能永不分离。他们交缠在一起良久,一直到手脚发麻,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窗根,像有人在轻轻敲着编筝。林以墨握着笑笑的手慢慢平静下来,他把头埋到她的颈子里,有一股热热的湿意沁下来。
  她叹了口气:“你不乖,怎么又在哭。”
  他别扭地咬了她一口,声音里带着激情刚刚褪去的颤音,有此娇嫩有此委屈和被迫接受的无可奈何:“你要快一点。”
  “唔。”
  “你不能看其它的男人。”
  “唔。”
  “如果你不回来...”
  “不会.我会永远陪着你。”
  “如果你再想偷偷躲起来,我就剪断你的翅膀.让你永远都不能再飞翔!”
  “唉...”
  总是这么血腥暴力不是要别人流血就是要自己受伤,永远都是这样。
  笑笑侧过头拿鼻子蹭了蹭他:“好,这次答应你。”
  隔了一段日子,笑笑找了个好天气去谢长华的坟上拜祭。当时她虽然没能救下那对可怜的父女,但为了补偿心中的内疚,还是给他们买了一块小小的坟茔,让他们长眠于地下。
  “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个从此以后能永远在一起了。”她往墓地上摆下鲜花,深深鞠了个躬。
  身后的林以墨有此不耐烦,咳嗽了一声,笑笑转身道:“冷了么?我都说今天有风,你不用陪我来的。”
  林以墨把脸转到一边,面上的不悦浓的掩盖不住,他悻悻看了看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我到底要看看他们有什么魔力让你念念不忘。”
  笑笑揽着他的手慢慢走出覆盖着芳草地的墓园:“也没什么,只是想来探望一下。”
  他皱了皱眉头:“我最不喜欢你这样子.你的心总是这里分一点那里分一点,这样留给我的会很少。”
  笑笑哑然 “哪有这回事。”
  林以墨想了想打了个比方 “就像一块饼,这个咬一口那个咬一口,剩下的肯定越来越少 。你又不是你信奉的那个上帝,还真以为自已可以博爱么?所谓大爱才是最自私的,无非是一个都不爱。”
  笑笑叹了口气:“你瞎说什么呢,感情只可能随着年纪阅历越来越丰厚,这跟你的那套买卖学说是划不上等号的。不过说起来,这几年你从没陪我去过一次教堂,看来你真的很讨厌那里。”
  林以墨嗤道:“如果你的主真像你说的那么仁慈,世界上怎么会有饥饿贫穷战争?
  有那闲工夫去祷告还不如睡觉。”
  “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不过,”笑笑想了想,又低头微微一笑:“我还是相信的,人总要有希望对不对?我总觉得我们所做过的一切,都有人在看着,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他们两个走到墓园门口有车停在那里等他们,林以墨顿了顿脚步:“你真的要去爬那个什么雪宝顶?”
  笑笑点了点头:“那里我读大学时就想去了,这几年我一直守着你,你就当放我个假好了。”
  林以墨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笑笑反倒奇怪了:“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我怪不能适应的。”
  林以墨委屈地咬了咬下嘴唇,白玉般的面颊上涌起一抹奇异的微红,隔了一会用细的像枚子似的声音说到:“我无聊翻了一本书…上面说要留住女人的心,需要体贴一点。”
  “...什么书。”
  林以墨显然觉得极度羞耻,几乎快把头埋到胸前,终于还是轻轻回答 “《恋爱100问》。”
  笑笑先是呆怔半晌,瞧了他一阵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看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林以墨羞恼更甚,狠狠瞪她一眼,气鼓鼓地转身就走,笑笑连忙一把拖住他:“别跑,我不笑了。”
  但是等他停下来,她还是觉得好笑,林以墨急得跳脚:“都是你都是你!恨死你了!我才不想你去呢,要不是知道就算我卑躬屈膝也好,真心诚意也好,你的决定都不会改变,我...我才...”
  看他气急得几乎要结巴,笑笑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别急,小墨,我很高兴呢,这表示你在慢慢学习尊重我的想法。”
  她面上的笑意像金色阳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璀璨晶莹 “你知道么?真正爱一个人的表现并不是霸道的禁锢,而是愿意给予对方尊重。你以前老是说,聂笑笑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但是那种口气一点都不让我觉得舒适,因为你的要什么就给什么,是基于你愿意给我什么,而不是我真正想要什么。”
  林以墨慢慢把头低下去,惴惴不安地问 “那现在呢?”
  笑笑想了想:“现在好多了,我们两个都很年轻,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来,彼此都退一步、忍让一点,我想...以后应该会很好吧。”
  林以墨又不做声了,等他们上了车,他望着车窗外发了一会呆,依旧很郁闷:“可是你一定要和那个男人一起去么?”
  “...”
  “真讨厌!”
  “又不是我们两个单独去,还有向导和另外一个小队伍呢。”
  “还是很讨厌”
  “那也没办法,世界上的人在你眼里大多都是讨厌的。”
  笑笑找的旅伴是赵维,她为自己当时不负责任的悄然离去觉得歉意,终于还是跟他取得了联系。分开的这段时间里,赵维所营业的海滨旅馆地段被一个政府部门的度假村项目收购,他心里放不下分手的女朋友,同时又对未来充满迷茫,笑笑看他惘怅得很,便邀了他同行。
  林以墨侧头想了想,又继续问已经问了一百次的问题:“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拉。”笑笑也第一百次地耐心回答他:“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当地有名的向导,还有另一个也要去雪宝顶的小登山队,那个队伍我以前跟过,队员都是很有经验的。而且我不一定要登顶,主峰有个营地,海拨大概是5000米左右,如果我觉得累了,就在那里扎营以后就下山了。”
  林以墨喃喃不解:“我真奇怪你们这些人,哪里不好睡觉,非要爬到一座山上去睡,睡了一觉又下来。”
  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是因为你从小身体不好,没有爬过山,也没人带你去山上玩,站在山顶的那种感觉很美妙...你在家里乖乖等我,你不能亲自去看,那就让我的眼睛帮你看好了,到时我拍雪山照片回来给小墨,雪山上的日出,美得很震撼。”
  她想到那睽违许久的感觉,不由兴奋得伸开双臂长嘘了一口气。
  林以墨看地得意的样子,恹恹地把秀丽的眉头皱了起来。
  笑笑走了已有十日,林以墨独自在家度日如年。有时候望着空落落的房间,他会再次感到无边的恐惧,之前笑笑的离家几乎是他自懂事以来最可怕的一次梦魇。他其实很想让笑笑知道,那几个月里他是熬过来的,日复一日地守着那张空了一半的大床,每天都在猜测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而比这猜测更可怕的是她可能从此永远不再回来的念头。这样的恐惧让他无法入眠,总是呆呆地一坐便到天明,那段时间是静止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失眠了有多久,但是一定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不然Cindy不会找来医生给他注射镇定剂,强迫他入睡。
  他醒来以后悄悄去了曾经和笑笑一起爬过的那座小山峰,快到峰顶的时候哮喘突然发作,他没有力气前进或者后退,于是静静地躺在路边的草丛里,胸口虽然在剧烈的疼痛,心中却隐约有快乐的感觉,快乐到明明口袋里有药也懒得拿出来。如果她真的不要他了,那么留在这个世界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还不如赌一赌,赌他的命能不能换来她的回心转意——虽然他为自已的生命觉得有些遣憾,笑笑是为了那些不值得可怜的人离开他,他为了让她回来要拿自已的生命做赌注,几乎等同于让他为了那些卑贱的人去死。可是这种遗憾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果他真的死了的话,笑笑一定会伤心痛哭吧,那时她一定会后悔,后悔就这么丢下他,他臆想着她的震惊和痛苦,心里竟然生出了快感。
  可是笑笑回来以后他终于什么都没告诉她,她这次回来让他感觉有些异样,认真想想应该是从笑笑见到自己母亲以后,他知道她还是像原来那样舍不得他,对他好,可总似乎有此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看的眼神很奇持,有一种怜悯和悲哀,他宁愿她像以前那样不开心就骂他几句或者打他一顿,甚至是随手就拿个什么东西丢过来,可是她却不再这么做,而只是悲伤的看着他。那种绝望凄婉的眼光反而让他心里更加难受,难受得他甚至不愿意再把自已为她受过多少苦的事告诉她。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知道笑笑心软,如果拿这个要挟她的话,她一定不会含得抛下他去任何一个地方。
  他觉得自己不忍心,笑笑的眼神怎么会那么悲伤?他喜欢的是她的笑容,那种像个温暖的小太阳似的笑容,而不是这种哀凄的目光,哪怕这种悲伤是为了他也好,也不会让他感到快乐。难道真像书里说的那样么?——爱她,就要给她自由和尊重?他决定大度一次,好吧,那就让她独自出去走一走,或许回来以后她就会变得像以前那样了吧?
  在笑笑走后的第十天,林以墨开始彻底的后悔,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见鬼的相信爱她就是给她自由和尊重,也许她是快乐了,可自己多痛苦!凭什么她快乐就要让他痛苦呢?他决定不再犯傻了,坐在家里等待,不如马上去雪宝顶山下接她回来,不!应该直接用个直升机把她从山上拉下来!其实一开始就应该赖地撒娇不让她走的,他真是昏了头了。
  但是林以墨的旅程并没有能够成行,在他将要动身的时候笑笑回来了,见到她是在医院手术室的门口。
  那个叫赵维的年轻男人满面苍白,看到林以墨以后深深鞠了个躬:“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她,她是为了救我...”
  林以墨看着那张酷似当年康雷的脸庞,身子忽然像得了热病似的发起抖来,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那天在墓园的下午,笑笑漫不经心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我总觉得我们所做过的一切都有人在看着,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林以墨感觉到有人搀扶着他的胳膊在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坐下,他向来最憎恶别人碰触到自己,但这时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反抗,他呆滞地看着面前那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嘴唇一张一合,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
  “我们...就像当时计划的那样,骑马穿过松潘草原然后到了雪宝顶,中途在4200米海拨宿营的时候,萧潇... 不,笑笑她提出让我留在营地等他们。可是...你知道,每个人对于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东西都会非常好奇和期待,所以第二天我没有听大家的劝阻,一起上了山——哦,天哪,我知道这不是理由。”他把手捂到自己的眼睛上,显然是防止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但是哽咽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对不起...对不起,很对不起,我很抱歉,上山的时候我出了差错,我以为那个绳索我已经用得很熟练...笑笑为了拉住我...”
  赵维几乎不敢低头看林以墨的脸,林以墨就坐在面前,半仰着精致绝伦的脸,嘴唇微微张开,眼神安静而绝望,像是用早春最晚的一场雪堆成的雪人,洁净、美丽而脆弱——只要有一丝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身上,便马上会消融于这世界上。
  他倾听着赵维的诉说,却一直都没说话,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似乎已经不再想与任何人交谈。
  时间好象突然凝固了,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走出来神情疲惫:“谁是病人家属?”
  Cindy看了面无表情的林以墨一眼:“请说。”
  “情况不是很好 ,病人的胸部受到猛烈撞击造成内伤,有两条肋骨插进了肺里,而且因为当时的掩救条件不够,缺氧和失血让她一直昏迷。”
  “那现在呢?”
  “如果48小时内可以清醒的话,或许能恢复正常;但是你们最好有最好心里准备,她不再醒来的可能性更大。”医生看了看面前守候的人:“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奇迹!”
  赵维呻吟一声靠着墙角慢慢蹲下去,拿手环住头轻轻啜泣起来。
  过了很久,他终于抽泣道:“其实当时天气本来不错,身边景色也很美,我们的状态都非常好,甚至不需要吸氧,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下雨,天色突变,山路一下变得很滑.简直像是老天一定要我们的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真的,我解释不了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她一直都很乐观,她笑着跟我说,没关系,不用怕,一切都会好。”
  林以墨茫然地看着他,身体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我们刚把她救起来的时候她还能说话...她说...”
  Cindy一下挡在林以墨面前打断赵维:“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Chihka—— 我弟弟身体很糟糕,他受不住这个,赵先生你如果还有一点点慈悲就停止吧,他会垮的!”
  她感觉到身后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林以墨的声音极为轻微地从后面传出来“她...说了什么?”
  赵堆迟疑半晌:“她说...告诉小墨,我很爱他。”
  林以墨用手死死按住胸口,慢慢把腰弯了下去,然后开始翻江倒海般的呕吐,他痛苦地把身体蜷成了一团,好象有人在用刀剜出他的心脏。
  Cindy一把扶住他的肩膀:“Chihka,Chihka!我马上叫医生来,你忍一忍。”
  林以墨强忍着痛楚,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勉强说到:“不用。”他靠在椅子上狠狠喘息了一阵,摇摇晃晃站起来,像一片快要在深秋日子里调零的村叶:“你们
  不要跟着我。”
  他慢慢走出医院大门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发了会呆,然后沿着墙角蹒跚前行,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或者能去哪里,只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在那个地方呆上48个钟头,或许不必等到笑笑是否醒来,他就已经先于她心碎而死。
  Cindy破天荒地没有听从林以墨的命令,而是保缥驾着车缓缓跟在他的身后,她从十多岁开始已经遵从自己的承诺把林以墨看成自己的全部,这一刻他的剧烈痛苦让她的心也跟着绞痛。她看着他跌趺撞撞地走了一段,然后脚步开始发软,重重栽倒在马路上,再也忍不住冲下了车,把他单薄的身子拥到怀里:“你要去哪?”
  林以墨低头看着自己被蹭破的手掌,上面满是血痕,他想了想低声道:“想去教堂。”
  他的皮肤晶莹细腻如雪,纵横交错的血痕交织在上面,让人觉得触目惊心,Cindy一把按住他手上的伤口:“好!我们去教堂。”
  这是林以墨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来到教堂,这种地方对他来说是空想家的乐园,但是这次他抬头望着彩色琉璃墙后的基督像,虔诚地跪了下去。他没有看过圣经,也不熟悉祷文,只能对着神明用自己的语句开始绝望和热烈的祈求。
  Cindy没有打扰他,静静伫立一会以后,也伴着他跪了下去。
  林以墨把头埋进手掌里沉默良久,忽然说道“我知道你和林万山的合约。”
  Cindy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他继续问道 “你刚刚叫我弟弟?你... 真把我当作弟弟么?”
  她的泪水缓缓从眼角流了出来:“我知道你不愿意。”
  他想了想,斟酌着道:“不,挺好的,有个姐姐其实也不错。Cindy... 如果,如果我和笑笑都死了的话,LF就给你吧...或者你现在要走也可以,那个合约你可以撕了,当没发生过.”“Chihka!”她厉声打断他。
  他没有理会她,慢慢抬起头,喃喃道:“你相信世界上有报应么?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知道了果然是有的,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人在看,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那件事...是我做的。”他用梦呓似的语气讲下去 “然后我遭到报应了,笑笑会因此而死,我知道。”
  “那只是个意外。”
  林以墨轻轻笑了笑:“对,意外,我造成的意外。我没有欺骗笑笑.装备,向导上我没有动过丝毫手脚,提供给他们的都是最好的,我唯一做手脚的地方是人心。他们队里有个队员叫什么来着,啊,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了,是姓李么?嗯,就是他,我见过他一次跟他说过几句话,我知道他不喜欢康雷—— 可能比我更不喜欢。你知道么?其实我真讨厌这样,每个人渴望什么、憎恶什么,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很容易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那个人…疯狂地嫉妒着他的队长,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能力带好一个团队,也永远不可能像康雷那样在人群中受欢迎,只要康雷存在一天,他在这个社团里就只能跑龙套,他心里有个小恶魔在叫嚣。如果康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不过当然,如果没有我的提醒,或许他自己都不会知道原来竟然这么讨厌他。可是啊,事实证明他果真是愚蠢而无能的,我很好奇他怎么会把那场原本该悄然无声进行的谋杀演变成了自杀,太不可思议了。”
  Cindy用力握住他修长的手:“不对,Chihka…,我们都不在现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甚至连包括康雷在内的当事人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意外还是谋杀,我只知道那天气候的确很差,真正唯一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为什么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呢?”
  林以墨似乎觉得很好笑,摇摇头:“我从来不觉得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我并没有对他说:‘嗨,去杀了你们的社长吧。’我只是告诉他我知道的几个例子,并且顺口提醒他,如果某个人不在了他可能会得到什么。我一点都不同情他,甚至当我后来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后还一个人偷偷笑了很久,因为我觉得他实在是太笨了!”
  “可是...现在想起来,那个傻瓜也许真按我的话做了,”他拿手按住额头,趴在椅子上笑得喘不过气来,粉色的唇瓣已经变成了白色:“发生一个显而易见的意外失误,如果他的同伴够善良——比如廉雷和笑笑那样的人,下意识地第一反应就是去舍身救他—— 你知道么?这就是我提起的几个例子之一。对,所以笑笑条件反射地去救了赵维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Cindy,原来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真的有人在看!这一切,全部报应在了我自己身上!”
  天色暗了下去 ,教堂里的光与影变得诡异甚至连慈悲的圣母和基督像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林以墨低声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会。”
  “这里很黑,我们一起回去好么?医院会第一时间传消息过来,我可以陪你一起等。”
  “不!我就在这里等,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黑暗么?可笑,死亡都已经不再能让我恐惧了... 我什么都没有,如果连她都离开的话...”他抬头仰望一阵,似乎想抓住一枝可以救赎的浮木:“要是真的有上帝,我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声音,临时抱佛教就临时抱佛脚罢,笑笑这次如果平安无事,那么...我在有生之年,会做一个慈悲、宽厚的好人,嗯,我会做一个圣人,帮助这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
  Cindy看着他,不再说什么,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把衣领拢起来,那几个保镖也已经下了车,聚在教堂门口抽着烟,烟头一明一灭像情人俏皮闪烁的眼睛。
  过了一会,Cindy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号码,重重吸了口气,按下键:“我是...好的,我会告诉他。”
  林以墨一直跪着,他从生下来起似乎就没跪过,更不消说跪这也久,膝盖早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直觉,心里的痛却一分也不曾减弱,像是火烧似的流着鲜血的伤痕,他的思想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第一次与笑笑见面的时候,那是个天湛蓝的秋日干后,他在一所大学里迷了路,他从不知道正常的同龄人过的是什么生活,所以那个叫何婉怡的女孩把他领回去的时候没有拒绝。那间房子在顶楼,门外是环形天井,阳光从琉萧瓦上泻下来,然后有个高挑的女孩打开门,女孩似乎在犯困,大大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到他以后抓了抓头发,张开嘴显出一幅傻傻的神情。
  他当时看着她便忍不住想这女孩的样子真傻…不过好象要比其他人傻得可爱一点...或许留下来跟她聊一聊会不那么无聊寂寞也说不定…他不知道以后的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样痴恋她。那女孩轻轻的一个微笑,都可以让他失去瑰魄;他也不知道在往后的岁月里,只要伏到她身上听到她的心跳声,他那颗无所依的惶恐之心便能安稳地落下来...是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不在可以预料的范围。
  这一辈子都在觉得旁人很蠢,原来最蠢的人其实是自已,他早该相信这世界是有神明的,因为只有神才可以耕释这一切。
  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他听到Cindy走了进来,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她的足音咔嗒咔嗒。

  番外
  我在纽约一家著名的慈善医院工作.是那里的Inteen.已经实习了三年,成绩不算最好也不算最坏,在这个竞争残酷的地方.中庸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说危险。只有全力以赴的人才能达到自己梦想的目标,这个条例适用于任何人:护士、实习医生、住院医生、主治医生甚至主任。我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人,我很清楚这点.所以我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进来的时候二十位实习医生里我排第十八,现在我在第五名绯徊,我相信如果有多一点的时间,我能进前三。
  初秋的黄昏,做完一个动脉瘤切除手术后,我揣着一本杂志.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医院后面隐秘的小花园,那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有一架小小的秋千,像高大密林深处的小小鸟巢。平常在实在太疲倦的时候.我会给自已半个钟头的假期,去那里解决一个三明治外加一杯热咖啡.缓解一下近乎崩溃的情绪,小狗都有自己躲起来疗伤的地方,人当然也应该有秘密避风港。
  可是今天,我遗憾的发现.那个寂静隐秘的小天地已经被人占据了。
  乳白色秋千上坐着一个很年轻的男生.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点着地面荡来荡去,听到脚步声,他迅速抬了下头.看了我一眼后又明显很失望地把头垂了下去。我在旁边站了一阵,咳嗽了两声,但是他似乎并不打算识趣的打算,我只好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把手中的杂志反铺着垫在桌子上.然后打开自已的下午茶。
  “你是病人么?”我问。
  我估计他应该是病人,虽然没有穿住院部的衣服,但在医院里光脚穿拖鞋的人可不多。
  他低着头不说话。
  我看了看他,又用中文问 “中国人?”
  我不是很确定面前的年轻人是不是纯血统的亚裔,他穿一件宽宽松松的雪白衬衣,扣子松开两颗 露出精致的锁骨.外面披着黑色的开司米毛衣,五官轮廓明显比亚洲人深.皮肤也更白,但是头发和眼睛却是出奇的黑。
  他还是不回答,但总算把头靠在秋千绳索上斜藐了我一眼,神态像只高做又名贵的猫。我趁这一眼功夫看到他的全貌.迅速在心里激动胡乱猜测,或许是混血儿?不过不管他是哪里人,长得可真美,而且是我喜欢的类型,没有络腮胡子没有强壮的胸大肌也没有奇怪的刺青,非常非常干净秀丽.虽然有些苍白单薄但五官轮廓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他自顾自地荡着秋千,骄傲得像个没有经纪人就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大明星,我终于觉得有此无趣,只好低头咬了口三明治。
  “你知道么,这里这几天是禁地,额,我们医院的大股东生病现在就住在后边的二楼.除开专门照顾他的资深护士和医生,我们都不能过来--据说他喜欢安静。”我耸了耸肩膀,继续用中文说:“我觉得这现定糟糕透了,你认为呢?我累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里吃三明治.为什么必须因为一个感冒而打喷嚏的人被禁止?老天.在这间医院里这根本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病.何况就算我不在这里吃东西他也不会一下就变得生龙活虎,你说对不对?”
  “因为这是他的医院而不是你的。”秋千上的男人忽然咳嗽一声轻声用中文回答我.他说话的语调有此气促,像是没有调好音色的短笛,但却很清丽。
  我挑起眉毛:“啊,原来你真的是中国人。”
  我放下杯子,把手在袍子上抹了抹走过向他伸出手 “克里斯蒂娜.郑,很高兴认识你。”
  他看了看我,显然没有伸出自己手的意思,却皱了皱秀丽的眉头 “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
  我有些尴尬,哈了一声.把手缩回来:“医院的味道总是不讨人喜欢的。”
  “不是医院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我惊讶得很:“对,我刚做完一个手术,但是已经用清毒液洗了手,你的嗅觉......真是很灵敏。”
  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冷冰冰的.犹如寒冬夜晚里的冰凉水晶,这么冷漠抗拒的眼神迫使我直接退回到自己的石凳上。
  好吧......保持一点距离好了,美少年总是有特权的。
  “我尽了力,可她还是死了......就在我面前.糟透了,不是么?如果她早一个月来的话就不会这样。”我回想着那台手术,继续喝了口咖啡,也没有指望那个冷漠的人回答,几乎是自言自语:“总是这样.经常看到有人死去,有时候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死神还是医生。”
  我以为他会继续不理我,但是奇迹般的他说道:“医院不就是这样么?你们的妇产科也每天都有婴儿在出生,有人死就有人生。”
  我笑了:“你在安慰我?谢谢,虽然方式显得有此诡异,不过还是很不错。”
  他很别扭地看了我一眼,忽然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咬着三明治含含糊糊地道:“马上就走了,我要十点才下班,现在必须补充一下能量,不然熬不下去。你呢,你在这干什么?”
  他淡淡回答 “我在生病。”
  “什么病?”
  “感冒。”
  这人真逗,我忍不住又笑了 “你真是个很不好打交道的人呢,好象多说一个字就会要了你的命似的。”
  他显然不觉得这句话是贬义,大言不惭地说:“大家都这么说。”
  我伸了个懒腰:“一般情况下.碰到像你这样的人,我会选择躲开,不过现在不行.我很累,心情很糟.所以实在不想换地方,病人永远不可能明白外科医生根本不是人做的工作。”
  我们身边有一棵梧桐树,村叶已经泛了黄,秋风一吹就有几片叶子飘飘荡荡的从头顶掠过,我伸手揪了一片:“几乎每晚睡觉前都觉得自已会熬不下去,可是真神奇,每天早晨六点半我已经在查房。”
  他冷冷地说:“那是因为你的薪水很高。”
  我用很遗憾的口吻告诉他:“我们医院的首席胸外科医生年薪200万.他为自己的手买了100万美金的保险,真可怕--百万之手。不过可惜得很,我还是实习医生.年薪5万美金,现在跟四个室友合租一套公窝,你不知道她们有时候晚上带男朋友回来有多闹腾。”
  他偏了偏头,颐指气使地说道:“换个医院好了,这里医药费便宜.病人本来就多.对实习医生来说,付出与得到不成正比。”
  “可是我喜欢这里啊。要知道真正的慈善医院是很少的,这里用最好的药、有最好的设备和最专业的医师,却是个真正能让穷人也看得起病的地方--所以,就算老板只为了一个感冒就不许别人靠近,我也还是很尊敬他。我想成为这里的主治医生,做医生有时候的确挺烦的,可是能看到病人康复出院,那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秋千美男终于停止摇曳绳索,似乎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会我:“你真心实意地希望救每一个人?”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也不是.半年前有个强奸犯,先奸后杀7名妇女.被抓的时候逃透出了车祸,脾脏破裂导致大出血,他躺在手术台的时候我就一点都不想救。”
  “后来呢?”
  “还是救了,虽然当时很想顺便割掉他的小弟弟。”我叹了口气:“人是矛盾的,我们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进医院的时候我就已经宣誓,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闷闷地说道:“我也发过誓。”
  我说:“啊,你被迫的么?其实有时候我们没办法遵守自已的每一个誓言,违背了也不必太受良心的谴责。”
  他摇了摇头,很坚决地说 “我会做到的,这辈子都会。”
  他的脸靠在绳索上,一幅懒洋洋的样子,脸上的肌肤像羊脂白玉那么细腻,让人几乎怕那条粗糙的绳索会在他面上留下印记,这么美的男子......真是让人心动。我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对这个冷漠的美男道:“嗨,我晚上十点下班,如果你病得不严重.我可以请你出去喝一杯。”
  他好象看一个怪物似的瞪着我,还没开口说话.眼睛突然从我肩膀处望过去,眸子里瞬间亮光一闪好象是看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女.我也忍不住跟着回头。
  我们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走来一个女郎.头发大概到齐肩的位置,浓眉大眼,爽朗明丽.漂亮得很。
  女郎皱了皱眉头,对美男子说 “小墨,你怎么又到处瞎跑,起风了,连袜子也不穿。”
  他看着她,撇了撇嘴:“我躲起来这么久,你现在才找到我。”他突然就不冷冰冰的了,语调变得很诡异,娇娇软软的.竟然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我马上判断出来,这是一对情侣,啊,希望她没有听到我刚刚的邀请。
  他瞧见女郎打量我的眼神.忽然又道:“她刚刚想要勾搭我。”
  真是......太直接了,我猛然大咳起来,女郎显得比我还尴尬,连忙说:“不好意思,他爱说冷笑话。”
  我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啊.我不知道你们......哈,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个说中国话的人喝一杯,要知道我的工作很辛苦,我们当时进来的二十个实习医生现在只剩下八个......而且......好吧.我心情不是很好,”我唉声叹气,怎么撞上这么令人崩溃的美男:“因为我也可能要离开了。”
  女郎走到秋千旁边蹲下去,一边给那漂亮的男子字抹子一边问我:“为什么呢?这间医院不好么?薪水不够高?”
  美男马上把脚上的拖鞋踹到地上.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她的膝盖:“这间医院的薪水在整个纽约绝对是top 10之内!”
  他的脚像用整块白玉雕成的,脚趾秀气玲珑,真性感,我几乎想吞一口口水。
  她在他脚背上拍了拍:“别乱动!”
  他忽然嘻嘻笑了笑 “她看起来傻傻的样子,一定是太笨了,没有通过实习考试。”
  这对男女真是让人难堪,我郁闷得很:“我通过了......不过这里只要最好的,前三名才签约。”
  美男子得意洋洋地说:“我就知道......你排第几?”
  “4......或者5。”
  女郎啊了一声:“那怎么办?”
  我耸了耸肩:“或许会去其它医院,不过我挺喜欢这,还真有此含不得,而且中国医生不太好在纽约找工作,他们看到我的脸就觉得我只会用草药和针灸。”
  他穿好了抹子,扶着女朋友的手臂站起来,却不急着离开,花园小径左右两边的梧桐村迎着风把金灿灿的叶子纷纷摇落下来,落在他头上扇上脚下。
  他看了我一眼,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傻傻的。”又转头对那女郎道 “和你有点像。”
  女郎面上顿时危险的阴云密布:“我很傻么?比一个不知道照顾自己以致病了一整年的人还傻?”
  美男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傻点才好,傻人命大.运气也比较好,更容易创造奇迹.比如你......”
  他又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没准她也可以,有时候运气好起来,第四名也可以签约。”
  玩躲迷藏终于被找到的小孩心情变得很好 ,牵起女郎的手,慢慢走出我钟爱的小天地,忽然不急不徐地说道:“你叫克里斯蒂娜.郑?”
  我冲着他的背影回答:“对!怎么,有兴趣请我喝一杯?”
  他吃吃笑起来,凑到女朋友耳边说:“她胆子真大,你不吃醋?”
  女郎说:“切~”
  他拿额头顶她:“吃醋吧吃醋吧。”
  他们两个嘻嘻哈哈地走了,似一对神仙眷侣,光看着他们的背影都是一种享受。
  我把石凳上残留的食物收拾好,然后打开带过来的那本杂志,翻到其中一页,那里有一篇介LF集团总裁Chcnalcpn的文章,丰神如玉的年轻人,杀伐决断从不手软--却在今年注资开办不赚钱的慈善医院,媒体说他是个神奇的人物。
  我把杂志夹到腋下转身回办公室。
  Chcnalcpn,不是我要算计你,而是我真心想留下来,虽然我目前不是最好的,但是只要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最好。
  我永远都记得母亲出车祸以后我决定考医师时立下的誓言:救死扶伤是我永生的信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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