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分手吧
今后,得一个人过了,再也没有牵挂的人,
下雨天,不必再担心谁会淋湿、感冒;
吃饭时,不必老想着另一个人食欲好不好,有没有挑食;
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时,不必还要满心歉疚冷落了谁;
出门买东西时,不必再计量谁需要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了,少了牵绊,多了自由。只是--
心好空。
窗前的雨淅沥沥地下着,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一整天。
梁心影数着窗边滑落的水滴,指尖无意识的轻划泛着薄雾的玻璃,直到玻璃窗上,满满、满满地重叠着同一个名字──
任牧禹。
她怔怔然停手,唇畔泛起一抹带点苦、带点涩的浅笑。
心底,仍清楚地烙着这个名字。
相恋七年,感情不是说收就收。
重叠的长短针,指在十的数字上,外头也同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吃过饭了吗?”任牧禹停在玄关处,脱下身上微湿的外套,回头问她。
“没。”她懒懒道,没动一下。
养了两年的小博美狗Luck在他进门的同时飞扑过去,显然比她这个当女友的还要热情。
任牧禹准确无误地将狗抱了个满怀,看了她一下,先到浴室找毛巾擦拭湿发,再到房里拿了条薄被出来,覆在栖卧在沙发的慵懒娇躯身上。
“最近天气不太稳定,出门记得多穿点衣服,小心别感冒了。”
“嗯。”同样的话听了太多遍,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觉。
“想不想吃点什么?”
“随便。”事实上,她现在根本什么都不想吃。
将狗塞到她怀中时,狗儿还依依难舍,抗议地咿咿呜呜。
打开冰箱,里头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
任牧禹利用冰箱仅剩的食物,煮了碗营养与美味兼具的海鲜粥,一面暗自计量,明天该抽空去添购些什么。
“趁热吃了。”
梁心影撑起身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透过氤氲缭绕的烟雾,看他清理好厨房,顺手整理起客厅,并低声交代:“别有一餐没一餐的,会坏了胃。”
这是她的家,他却比她更像主人。
他总是这样,生活琐事都替她打点得好好的,从来都不需她烦心。
但是他知道吗?她要的,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全能管家,而是他多一点点的温存,让她感觉自己是个恋爱中的女人……
只是,他却连一句情话都吝于出口。
她已经记不起,他上一次说爱她是什么时候……
“没胃口?”见她端着碗神游太虚,任牧禹很自然地接收碗中剩余的食物,也让Luck分杯羹,两人一狗共同分食了一碗粥。
“禹──”
“嗯?”他轻应,放Luck到角落去品尝美食。
“爱我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股冲动,好想问。
他拉回视线,笑了笑,没说话。
又来了!
每回只要一谈到这个,他就只会温柔她笑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你,爱我吗?”她专注地凝视他,又重复了一次。
他仍是笑,轻抚她柔软的长发。“孩子气!”
他的眼神太包容,语气太宠溺,就好像--她只是个闹别扭的小孩。
“我问,你爱不爱我!”她扬高音量,情绪的堤防几欲溃决。
察觉她今天的态度异于往常,他收起笑,关切地蹙眉看她。“怎么了?”
她还能怎么了?一个连爱她都不肖说的情人,还能让她怎么样?
“没什么。”地无力地垂下眼睑,分不清是失望,还是其他。
“今年情人节──”
“我有门诊。”他歉然地望住她。
“无所谓。”她笑得有些恍惚。“不需要你陪了。”再也不需要了……
任牧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在电话中说有事跟我说”
“嗯。”抽出镇压在电话机下的信,默默递出。
任牧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正要抽出信纸,她按住他的手。“回去再看。”
“好。”没问为什么,他依言收起了信,起身。“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影?”他低下头,她缠握的五指并没放开。
“吻我。”她抬眸要求。
任牧禹轻笑,俯身碰了碰她的唇,本想给个蜻蜓点水的柔吻,没料到她异于寻常的热切,勾缠住他的颈子,吻得既狂且烈。
他浅浅喘息,被她深切撩吮的唇舌扰乱了神智,启唇与她缠绵。
狂了呼吸,乱了心跳,体温因热吻而急遽升高,双手本能地探索薄衫底下玲珑细致的曲线,顺势覆上了胸前的柔软……
“别!”他及时清醒,意志力惊人地出狂热情缠中抽离,连连喘了几口气。
再任情势发展下去,要想在今晚走出这道门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真的该回去了,明早有个重要手术,得养足精神。”
“信,记得看。”
“嗯。”
“路上小心。”
“嗯。”
“记得常把伞。”
“嗯。”
他一向寡言。
已经无话可说,她终于松了手,看着他走到门口──
“禹!”她坐直身子,脱口喊。
任牧禹侧身回眸,等待着。
“再见。”真的……再见了……
任牧禹稍稍一怔,心影从不对他说再见的。
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垂眸点头。
看着他再一次走出她家门,梁心影隐忍许久的泪终于滑落。
她知道她会伤心,在决定这么做时,就预料到免不了的心痛,毕竟,他是她这辈子第一个爱过的男人。
但,却没料到泪水会这么排山倒海地决堤……
对他的依恋,比预料中的还要深。
大学时代就认识他,一路相伴相随到现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这么多的共有回忆,足够让他在心中刻画下深沉的痕迹,不论是笑,是泪。
还记得──当初,他们是怎么认识,继而交往的呢?
他是医学系的高材生,打从她考进这所学校开始,“任牧禹”大名便如雷贯耳。
据说,他高中时期的成绩,亮眼到师长们争相为他写推荐函,但他依然坚持参加联考,并且不负众望地以榜首之姿上榜。
在校期间,凡他选修的课程,教授无不赞誉有加,大呼:“得意门生若此,夫复何求。”
七年医科,他只用了四年便修完所有的学分。
听多了关于他的传奇事迹,不免对这号人物感兴趣起来。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的跨年舞会上。
很奇怪,他来参加舞会,却不跳舞。
当然不是缺舞伴,正所谓才子佳人,是才子,就会有爱慕他的佳人,何况他名气响亮到被誉为近年来的医学系传奇,仰慕他的美女又岂在话下?
但他真的是一个人静静地来,又一个人默默地走,婉拒所有主动邀舞的女孩。
这和姜太公钓鱼有什么两样?让大伙儿看得到,吃不到,徒留满地口水,有够可恶的!
他第一眼给她的感觉是──孤僻,高傲。
因为不爽,也就随着一群瞎起哄的同学打起赌来,看谁有本事约到他。
真正与他相识,是在他最后一年临床实习的生涯中。
室友半夜腹痛如绞,把她给吓坏了,急忙将人送往就近的医院,就在她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是耶阵低沉柔和的嗓音解救了她。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仿佛见到救星,她抬起头,急急地抓住他。“我室友……她、她肚子痛……”
“别急,有带身分证或健保卡吗?”
呃?说实在的,当时太慌,也不确定有没有,幸好老天有保佑,两样都在室友的皮包内找到。
“好,你先去柜台填资料,其他交给我。前面左转就看得到,明白了吗?”
她只能愣愣地点头。
接下来怎么回事,她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那道令人心安的柔暖音律……
不知过了多久,一杯热气四溢的香浓咖啡递到她眼前,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喝杯咖啡提提神,你待会儿还要照顾你室友,对吧?”
咖啡的热度透过纸杯,传递到指尖,那时,她心里是感动的。
“你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好吗?”很奇怪,明明是要道谢的,可是嘴巴就像自有意识冒出一串话,管都管不住。
由他眼中,她看到了些许的讶异。
“你不是病人。”
所以呢?对她好是分外,还是分内的事?
她想不通。
“你在这家医院实习?”她盯着他身上的白袍。
“嗯。”
“应付得来吗?”
“还好,不算太忙。”
他手中也有一杯同样的咖啡,喝了一口,又说:“你朋友是急性肠胃炎,不要紧的,不必太担心。”
她才刚要开口,一名护士快步朝他们走来,口气很急。“二0九号房的病人又在闹脾气了,坚持非要看到你才肯换药。”
“车祸骨折的那一个?”
“对。”
他叹了口气。“我马上去。”
“任牧禹!”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想也没想,脱口喊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还可以看到你吗?”今晚的嘴巴很不受教,她已经放弃管束,放它自生自灭,胡言乱语去了。
“当然,你室友的病历是我负责的。”
“哦。”她松了口气。
那时,她并没有想到,她问那一连串的话,他为什么不会觉得奇怪?还有问必答咧!
一直到后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对她的态度,好像也不陌生耶!
这段期间,只要没课她就会往医院跑,遇上他便聊上几句。
室友还一脸感动地说:“心影,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爱我耶,真是患难见真情。”
爱她?!真是@#$%……
她直接丢去一记白眼,当她说的是吐鲁番语言。
对呀,她也搞不懂,她干么跑得这么勤?
有一次遇到上回那个护士,寒暄了几句,她告诉她,虽然任牧禹只是医院里的实习医生,但对病人是出了名的体贴包容,不论男女老幼都喜欢他,大家都很期待他取得医师执照,正式受聘为院里的专属医生,那一定会是所有病患之福。
是吗?他在学校里,对人可是很疏离淡漠的。
护士小姐说,那是不了解他的人,对他的误解。事实上,他这个人才心软和善咧!上回那个二0九病房的刁蛮患者就是因为心生爱慕,为了见他,时时拿拒绝换药当威胁,可怜他还得像个小护士,委屈地替人换药,但是他从没表现出半分不悦,还笑笑地对她说:“下次如果不在我值班的时间,乖乖让护士替你换药好吗?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听完后,她胸口冲激着不知名的浪潮,泛起淡淡的心动感觉。
离开医院时,他正好下班,她冲动地约他一起吃宵夜,他居然也答应了。
吃完后,他坚持送她回去,两人一路漫步在寂静的月色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你学妹?”
他停下脚步,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望着她。
“本来就知道?”不会吧?毕竟她不是怕的直属学妹,不同科系,又不同教学大楼,一所学校那么大,更是八百年碰不到一次。
他淡淡地回答她。“略有印象。”
““略”到什么程度?”
“校园里见过几次,还有跨年晚会。”顿了顿,他补充:“你很亮眼。”
哇哩咧,还真的咧!她怎么都没印象?
“这句话很没诚意。”她闷闷地道。金光闪闪的风云人物口中说“她亮眼”,怎不觉得讽刺十足?
不过很受用就是了。
送她回到宿舍,她不晓得哪根筋不对,突然喊道:“任牧禹!”
“嗯?”
“明天早上,陪我看日出,好吗?”好栏的借口,烂到连她都想唾弃自己。
天晓得,她八百年没看过日出了,早上没课时,她通常是让太阳晒到屁股快着火才爬出巢外觅食。
他沉吟了一下,不晓得是真的为难,还是拒绝的表面功夫,然后她听到他说:
“恐怕不行,早上有个手术,我必须要到,可能会来不及。”
“那,淡水夕阳很美,我一直想……”
“改天,好吗?我明天行程很满,真的走不开。”他口气很抱歉。
再说下去,会变成看夜景了。她脸皮不够厚,禁不起一磨再磨。
很明显了,不是吗?
他拒绝了她。
不需明说,她不笨,听得出这种婉转的暗示。
才刚萌芽的爱苗,硬生生的连根拔起,她一整晚难过得整晚失眠。
隔天,她打定主意,埋葬不被欢迎的初生情愫,去医院时,也刻意避开他的值班时段,减少碰面机会,免得一见到他又想入非非,心术不正。
本来就是任牧禹忠实爱慕者的室友,出院后对他更是迷恋不已,成日任牧禹长、任牧禹短的,说他有多体贴细心、脾气温和,对病人有耐心、又有爱心极了……
看吧,他果然对所有人都好得没得挑,是她想太多了,才会白痴地以为他对她多少有一点点不同。
自作多情,活该啦!
但是人在倒楣时,真的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她又一次印证了这句话。
最近天气不稳定,一不小心,患了点小感冒,她铁齿地不当一回事,想等它自然痊愈;从小就是健康宝宝的她,这招一向有效。
但是她不晓得失恋连身体的免疫系统都会受影响,小感冒拖到昏昏欲睡、鼻水直流、外加发烧“失声”,眼看是拗不过去了,只好认命地去看医生。
原本只是想到附近诊所拿点药回来,没想到过马路时,白目司机眼睛放在口袋里,害她为了避开他,摔跌在马路上,最不爽的是──她、扭、伤、脚、了!
她今年一定犯太岁,才会诸事不顺。
这下可好,寸步难行了。
顺手招了辆计程车,为了省钱,只好到最近的一家医院,而,那可能得冒着碰到任牧禹的可能性。
她已经很努力在避免与他碰面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发誓,她真的不是存心卑鄙地要来博取他的同情,但还是看到了他皱着眉头的模样。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不怎么美妙,你用不着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唉,真糟糕,连声音都像垂死鸭子的悲歌。
“Miss张,麻烦挂内科王医师的诊,她是我朋友。”他直接由她手中抽走健保卡,交代起来。
什么态度!好歹也理她一下吧?有够藐视人。
看完诊,刚好听到前头的他低声交代:“我先送朋友回去。”
她假装没听到,快步离开──虽然胺着脚快不起来,可好歹她尽力了。
“心影!”
咦?喊她吗?
她还是很想继续假装失聪状态,可是那句呼唤──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喊得还挺顺口的嘛,而且该死地──好听极了!
“我送你回去。”
“谢了,我没残废。”
“是没残废,只是发烧三十八度半外加跌伤骨模。”他附加说明。
她听得咬牙切齿。
“呵呵!”女人最擅长的绝技之一,就是笑里藏刀。“当医生的都像你这么闲吗?”
“我只是实习医生。”他认真纠正。
那不是重点好不好?她简直想昏倒了。
“好,那“未来”的医生也没义务对病人服务到家吧?”
“是没有,但我们是朋友,关心朋友是应该的吧?”
真的是她讲一句,他项一句耶!
“谁理你啊!”
“我不放心。”他低低地,送出这一句。
她瞪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混蛋男人,别滥用你的同情心好不好?这会让我愈陷愈深耶!不喜欢人家就不要让我胡思乱想嘛!
“脚还痛吗?要不要我抱你?”
“有人想练臂力,我怎好太不识相?”本是随口应应,没想到他还当真俐落地将她打横抱起。
她目瞪口呆。
飞走的两魂六魄,直到他将她送回宿舍门口都还找不回来。
“三餐饭后感冒药要记得吃,脚上的伤两天要回医院换一次药,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你,有事就call我,知道吗?”说完,比起她的手写下一串数字。
“快点好起来,看看哪一天有空,不管你想看日出还是夕阳,找陪你。”
她冉一次肯定,这人心肠有够软,想倒追他的女人,用苦肉计绝对奏效。
但她不是花痴,她拒绝用毫无人格、丢人现眼的方式来钓男人。
“要看也不是和你看啦!”她用力抽回手。
这和小朋友乖乖吃药,给你一根棒棒糖有什么差别?
有够羞耻!
好吧,她是可耻。
事实胜于雄辩,从日出到夕阳,再由淡水到阳明山的夜景,厮混了一整天之后,她为自己的沉醉忘返而羞愧不已。
活了十九年,现在才知道自己是这么没原则的人。
看来,她低估了自己对他的痴迷。
“你的脚还没完全好,明天记得要再来换药。”
送她回去时,一句破坏气氛的话,完全敲碎她的自我陶醉,教她泄气得无言以对。
好一根棒棒糖啊!
该死的任牧禹,他非得这么有爱心,时时不忘悬壶济世的伟大理念吗?
说归说,每次唾弃完自己后,对他的迷恋却更加无法自拔。
他与她,突然熟了起来。
就是三天两头可以约了一起吃碗米粉汤,逛逛夜市,再聊聊近日琐事的那种交情。
她神通广大地弄末了他的值班表,为了陪她吃早餐,她调了闹钟,在清晨六点钟痛苦万分地拿牙签撑住眼皮,然后拨电话给他,用最甜美的声音说:“我今天要随堂考,起来抱抱佛脚,你呢?还在睡?”
“这么巧?我今天上早班。”
巧个鬼!我牙签快撑断了!
“哦。可是人家肚子好饿,没心情K书耶!”恶!她觉得自己好假!
然后,她听到了他的轻笑声。“你想吃什么?我过去陪你吃。”
“永和的烧饼豆浆吧!”她随口说。只要陪她共享早餐的是他,石头她都照吞!
“好,你等我。”
这样的“巧合”多了,只要他值早班,就会在大清早陪她吃早餐,而且每回都是没创意的烧饼豆浆,害她从今以后,谁敢在她面前提到豆浆或烧饼她就翻脸,偏偏面对他,只敢含泪而吞,吭都不敢吭一声,谁教她自己说爱吃烧饼豆浆,为了暗恋的男人,吃到想吐都认了。
比较值得安慰的是,他开始会打电话给她了,虽然只是很没情调的说声:“晚安,太晚睡对身体不好。”
不管他这句话,是基于医生观点,还是朋友关怀,她都觉得窝心。
室友知道他们走得近,大惊小怪地喳呼:“你真的把他弄上手啦?”
什么弄上手?真难听。
“哪是?人家对我根本没那感觉好不好?他只当我是普通朋友啦!”就是这点让她郁卒到内伤,还要假装没事的陪笑,感觉有够窝囊!
“那,既然他不喜欢你,冲着我们的交情,你应该会有成人之美吧?”
去她的成人之美!失恋已经够惨了,还要她高唱我爱红娘,为你搭起友谊的桥梁?!
这年头的天理都冬眠去了吗?超想……问候她妈妈的!
“没、问、题!只要他喜欢你,我没话说。”咬得牙床都快松动了,胸口呕得只差没吐血!
能怪谁?谁教她不争气,任牧禹又看不上她,不成全别人还能怎样?
吐血归吐血,她自认红娘角色扮演得够仁至义尽了,制造给他们的机会多到只要任牧禹适时发情冲动一下,孩子都够生一打了。
如此敬业程度,连拉皮条的都要甘拜下风。
之后,她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变得很复杂,总是沉默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她不懂,也早就放弃理解他了。
那天,他到宿舍找她──其实,她也分不清他是来找她,还是找室友的,一群人兴致一来,吆喝着说要夜游。
“好啊、好啊!任牧禹,你载小宜。”
“那你呢?”
“安啦,阿德会载我。”
他又用那种眼神看她了,看得她心慌意乱,压抑的情愫又蠢动了起来,赶紧推了推他,使了个暧昧眼神。“喂,机会都制造给你了,好好把握。”
他没说话。
看室友羞答答地坐上他的机车后座,小手环在它的腰间,她突然间觉得心好酸。
疯了一整夜,联手解决掉一打啤酒,大伙儿都略有薄醉。宿舍门禁时间已过,任牧禹独自在外头住,一行人只好移驾他租赁的房子过一晚。
“去吧、去吧,小宜,你去和任牧禹睡,别辜负良宵美景。我们大家就识相点──”
“房间让给女生睡,我们男生在客厅将就一晚。”任牧禹像是没听到,淡淡地说。
她悻悻然止了口,没敢再闹。
他看起来──好像不大开心。
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口气也是始终如一的温淡,但她就是知道。
“时间不早了,大家请自便。”说完,他独自走上阳台。
她看苗头不对,赶紧跟上去。
“你──生气了?”研究了下他的表情,闷闷地道:“别气啦,我又不是存心寻你开心。”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目光移到她脸上。“这个玩笑不好笑,你不知道吗?”
她被盯得心虚,嘴硬道:“谁说这是玩笑?小宜是真的喜欢你,我觉得你们很配啊……”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惨了,他好像有点被惹毛了,语调不太平稳,失去平常水一样的悠浅频率。
“干么?你是失身还是被强奸了?很委屈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搞清楚,她才是那个想哭的人好不好?
他眉头皱起来了。“你非得这么情绪化吗?”
情绪化?!喂,先生,失恋有杀人的权利,你不知道吗?何况只是小小的情绪化而已。
“对啦,我情绪化,怎样?你是学医的,难道不知道女人平均每个月会有一次的歇斯底里,这时的情绪化是合情合理兼台法的吗?”
他停住,看了她一下。“你生理期来了吗?”
“你研究我的生理期干么?”变态!
“你刚才喝了一瓶半的冰啤酒!”
“喝都喝了,你要我吐出来吗?”
“你别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谁告诉你,我生理期来了?白痴,我是月底好不好?”
“那你刚才──”
“停停停!我们离题了。”这完全不是重点!
他们到底是怎么由爱与不爱、一路讨论到她的生理期去的?还告诉他月底!她真是三八过头了。
“回来、回来,我现在要说的是你和小宜的事,还没有结论。”
他拧着眉。“结论是,我并不欣赏你的作法。”
哟,倒嫌她鸡婆了?
“小宜可是我们系上出了名的大美人,对你又一心一意的,别人三跪九叩都求不到,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哪──”
“我喜欢的是你。”一句话堵死了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幻听!是幻听吧?!他怎么可能真的说了那句话!
她相信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呆,微张着小嘴直愣到外太空,就算蚊子飞过也无法让它合上。
他索性低下头,很顺理成章地贴上她像极邀约的嘴。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他吻她,也是幻觉吗?唇上真实的触感,会是出于幻觉?
他的吻是真的;温温的、柔柔的吮触也是真的;密实坚定的拥抱更是假不了……
“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听清楚了吗?”他又说了一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让她连丝毫错辨的可能性都没有。
“骗……人!你明明拒绝过我。”声音颤抖得可以帮恐怖片配音了,现在才知道,她也有制造惊栗音效的潜质。
她看见他的眉头又慢慢聚拢起来,像是她丢给了他什么跨世纪之谜,她想,就算叫这医学系高材生去解剖最精密的脑部结构,或许也比回答这个问题要简单一百倍。
大概有一世纪过后吧,他困难万分地挤山回答。“什么时候?”
对呀?什么时候?脑子呈当机状态,一时搜索不出来。
算了,现在不是翻旧帐的时候。
“那你怎么不早讲?”
“你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我说了你也不会接受。”
她愣愣地,口水卡在喉间要上不下。
事实上,她就有这么“随便”,不但会欢天喜地的接受,还会大方地给他一个香吻……
话全让他说完了,她能说什么?
除了心虚尴尬地低头傻笑,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抱歉。”他松开手,退开一步。
咦?他道什么歉?怎么不再多抱一下下?她才刚喜欢上倚偎着他的感觉耶……
“我的话说完了,以后不要再把我和其他女孩扯在一起。晚安。”
喂喂喂!就这样走了哦?这年头说话都不必负责的吗?
“任、任牧禹──”
他止步,偏头等待。
“呃──”接下来怎么办?人家都说她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了,好歹得顾一下女性矜持,总不能还要她主动开口吧?可是……
“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不要把我和其他女孩扯在一起。”
“不是,再前面。”笨蛋!谁要听那一句了?!
他想了一下。“你不是随便的女孩?”是这一句吗?
“再、前、面!”她咬得牙龈都快出血了,这家伙是真呆还是装傻啊?
“嗯──”他又出现那张一0一号的困扰表情了。“是我喜欢你这一句?还是你不会接受?”
“好。”她飞快接口,差点让口水呛死。
“好什么?”他愣愣接问,呆得天打雷劈。
“你、你──”她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气得脑中风!
就在她思考着是要自己跳下阳台了此残生,还是直接将他丢下去一了百了时,他似有所悟地睁大了眼。“好,你接受,是这样吗?”
我佛慈悲!这家伙还不算呆得太彻底。
“那不然呢?你以为我是那种可以亲完就算的人啊!”她恨恨地挤出话,没好气地推开他想进屋。再和他磨下去,不晓得他还会说什么天怒人怨的话来考验她的修养。
但是她并没有如愿进到屋里,这回他反应很快地拉回她,紧紧地将她搂抱在怀里。
她的脸颊,正好靠在他的心窝处,那略略急促的心跳声,正隔着薄衫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敲在她心口。
“我不会亲过就算,我想一直抱着你,心影。”
低低柔柔的承诺飘出,她想,他可能比她以为的还要喜欢她,要不,这样一个稳重自律的男人,怎么会有这般近乎失常的反应,对吧?
生平第一次,她尝到了爱情的甜蜜。
就这样,他们成了情侣。
任牧禹并不是个浪漫的情人,这是她打一开始就知道的,也早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会钝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果有所谓的浪漫指数,那她会说,他根本就是负分!
他不会与她花前月下;不会在特别的节日孝敬什么鲜花素果以示情意忠贞不贰;更别提要他海誓山盟、生死相许--作梦比较快啦!
所有情人交往该有的既定公式,套在他们之间统统不适用!
但是,他会在她心情低落时,第一个赶到她身边,用他温暖如恒的怀抱,轻轻将她圈住;会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她;会因为她一句“好饿”,立刻抛下所有的事,为她送来想吃的食物。
他很笼她,这一点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不晓得是谁发明了“打情骂俏”这个成语,一般情侣,难免会吵吵架、闹闹别扭,然后感情愈吵愈甜;但是交往至今,他们好像还没闹过意见,因为任牧禹从来不跟她吵,只会让她。
坦白说,这样的男朋友,真的是没得挑了,温柔体贴,对她极尽包容与疼宠--如果不包括他的不识情趣的话。
他像是一道和风,自然而然的融入她的生活之中,与她密不可分,却又不觉突兀,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如果最初的情愫叫心动,那么长久以来,日积月累所刻画的痕迹,就是深沉的依恋了,她知道自己有多爱他,但是他呢?
也许是本身沉稳内敛的性格使然,他很少向她表示什么,除了最初交住的宣告外,就只是温淡如水地陪伴在她身边。
有时她都怀疑,她在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毕竟,当初是她主动倒追它的。
基于女性矜持,又不能大剌刺地厚颜索爱,只好别别扭扭地在小地方使性子,拿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冤死他。
别怪她找碴,恋爱中的女人有患得患失的权利。
直到有一天,和同学无意间闲聊,拿那晚跨年舞会的戏言调侃她,最要命的是,有同学刚进教室,送来她的爱心午餐,说是任牧禹刚刚拿来的。
她听了险些心脏病发。
他为什么没和她说一句话就走?该不会──全听到了吧?
一整天,她无心上课,拚命的打电话找他,但手机不是没人接,就是转语音信箱。
她慌了,怕他再也不肯理她,顾不得三更半夜,直接冲到医院找他。
“心影,你怎么……”
他看见她时的表情好惊讶,但是她管不了这么多,扑进他怀中,不由分说地哭了起来,以宣泄一整天以来担惊受怕的情绪。
医院中所有的人全向他们行注目礼,他好尴尬,低声说:“先别哭好不好?有事我们进去慢慢说……”
但是她根本听不进去,紧紧抱住他,眼泪不要钱似的猛掉。“呜呜……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不理我……我好怕你不听我的解释……”
“我听,你不要急。”
“呜……那些话是闹着玩的,我绝对没有玩弄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爱你──”
这一记强力放送,相信方圆百里,没有一个人听不清楚。
一句“我真的爱你”,喊融了他的心。
任牧禹放柔表情,轻拭她满脸的泪,声音低浅温柔。“我知道。”
她茫然仰首。“你知道?”
“嗯。乖,不哭了。”
“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同学没转告你吗?我今天参与一场近八个小时的手术,才刚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久。到底发生什么事,你怎么哭成这样?”
“就──今天中午,那个──我和同学说的话……”
他没听到?那,她像个疯婆子一样,跑来这里胡搞一遍……这么做会不会白痴了点?
“原来是这件事。”他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早、早就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学校就这么点大,能有什么秘密?”
真是该死!她怎么会忘记,人类就算死亡,舌头也会是最后一个停止运作的器官的道理!!
“那你──”不气吗?
“如果我介意,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我相信你,也相信彼此都是认真地想陪伴对方走过往后的岁月,我不会因为一些不确定的事而意气用事。”
这一句话,深深地撼动了她。
他看待感情的态度,一向都是那么成熟庄重,相对地,反倒是她太孩子气了。
他对她,永远是那么的包容、疼宠。
也许,就因为他对她好到完全没有道理,她明白,不论她做了什么事,他都会无条件的纵容她,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在他面前不压抑情绪,喜怒哀乐有他担待。
一路平平顺顺地走来,没有什么大风大浪,只除了她偶尔的情绪发泄。
也许是太习惯彼此的存在,容易让很多事变得理所当然──
她的生日,他在写研究所的硕士论文。
婉拒了朋友庆生,一心只想与他共度的她,一次次的失望,连他一句“生日快乐”都没等到。
交往至今,没收过他半封情书。
他不写,好,那换她写,既然是情侣,总要有那么一点浪漫的美感。
可是收到信时,他却是说:“有事用讲的不是比较快吗?”
每回看着同性友人,满心甜蜜地数着一朵朵红艳欲滴的玫瑰,她只有满心酸楚,因为,他从没送过她半朵花。
其实,她希罕的不是花,而是送花的意义,以及背后的浓情眷爱,可,他却从没让她感觉到恋爱该有的甜蜜滋味……
就连惰人节,他也当是一再让她孤单度过,不闻不问。
她知道他不浪漫,但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怎么可以满不在乎地丢下她一个人,看着满街的俪影双双?
她又不是没男朋友!
说她任性也好,肤浅也好,她终究只是个平凡的女人,要求的,也只是那么一份被宠爱的感觉,他却不愿给。
她变得开始害怕情人节的来临,听着周遭的人谈论当天的节目,说着她们的男朋友为她们做了什么浪漫举动,她只觉得心好酸!
交往七年,可是他们真正在一起共度的情人节,又有几次?
有时她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是不是就像有些人说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再狂热深刻的爱情,也会蚀磨殆尽,趋于平淡?
那现在呢?他们之间存在的,还是当初的爱情吗?或者,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为亲情、友情而不自知?
所以,他为她打点生活琐事,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从没说过一句感人的情话。
他关心她会不会生病,却忘了怜惜她心灵深处,善感幽微的情绪。
出门逛街,他替她提购物袋,却不会亲密地牵牵它的手,搂搂她的腰。
他会问她:“你今天有没有按时吃饭?”
却不会问:“你今天有没有想我。”
他询问她上班的情况,了解她适应的能力,可是从不探问有多少人在追她,也绝口不问她的处理方式。
这些,像亲人,而不是情人。
他们之间,成了一种习惯,一种责任。
当心灵空虚茫然的时候,外在的诱惑对她而言,是很难抗拒的。
她开始质疑起这段感情,而主管又正好在此时对她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一切都发生得太巧合。
要在平时,她不见得会心动,但偏偏是在她最迷惘脆弱的时候。
完全符合了浪漫小说的要件,俊帅出色的上司,多情浪漫的追求,深情如许的告白……这一切,都是她从不曾感受到的。
任牧禹情感内敛,任何事只放心底,从不刻意向她表示什么,在别人面前,连她的手都不会牵,更别提是昭示情意。
每当朋友问她:“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真的看不出来。”时,就让她倍觉难堪。
是啊,连她都怀疑了,他们真的是男女朋友吗?她已经感觉不到爱情了……
也因此,邵光启的追求才会如此令她矛盾。
她不只一次声明已有男友的事实。
他依然故我,只说是没结婚前,一切都不算晚。
她说,他们交往了七年,当年没闹兵变,现在更不会。
他却说,他可以给她更多的七年。
太多缠绵情话,一字一句地敲入心坎,她没有办法假装无动于衷。
她生日那天,陪着它的,是他。他用了九十九朵玫瑰,以及一条刻上她名字的项炼来祝她生日快乐。
她没办法拒绝,因为他痞痞地笑着告诉她:“除非我能找到第二个叫梁心影、又好死不死让我爱惨了的女孩,否则,它大概只有被丢入马桶的命运了,你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它吧?暴殄天物会被雷劈的。”
她问他,怎么知道她的生日?
他无所谓她笑道:“只要有心,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是啊,只要有心……
他对她太用心,用心到让她无力招架。
她抗拒不了那样的邀约。
而那时的任牧禹,依旧埋首在他的病历表当中……
为什么──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不是她的禹?
她好迷悯,又好害怕,怕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深陷在那张密密织就的柔情网中无法自拔。
回到家后,她拨了通电话给任牧禹。
“有事?”她听到另一头纸张翻动的声音。
就连和她讲个电话,他都不能专心一点吗?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是不是随便一个病人,都比她重要?
“我想见你,现在。”
他静了下,没问为什么。“好,我过去,等我一下。”
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她面前,地连想都没有,使紧紧地抱住他。
“怎么了?”他有点被她的反常吓到。
她没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他的胸怀,全心全意想找回最初恋爱时,悸动酸甜的滋味,就像当年第一个吻,第一个拥抱,藉此坚定爱他的心……
“心影?”
“没事,只是想你──”
他松了口气,没抱怨她午夜十二点将他挖出门的任性,笑笑地揉了揉她的发。
“不累吗?明天不上班啊?”
“要啊!”她低哝。
“那就早点休息,熬夜是美容的天敌哦!”
“禹!”他陪她回房,她下意识地拉住他,紧搂住。“今晚,留下来陪我。”
只要他一个坚定的吻,真的!只要他好好地吻她一回,她就不至于胡思乱想。他轻笑着拉开缠在腰上的小手。“别撒娇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开医务会报呢,时间会来不及。”
他走了,丢下迷惘无助的她,空洞的心,找不到一丝温情填补。
他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吗?他不知道,她现在有多无助、多挣扎吗?他不知道,他这一走,她真的会放弃他吗?
他连陪她几分钟都办不到……
多希望他能像告白那一夜,紧紧将她抱住,那么,她的心便不会飞离。
但是他并没有。
她连想停留,都找不到借口。
她失望了,一点一滴放下对他的期待,她开始接受邵光启的邀约,不再傻傻等待他的温存,至少,邵光启明明白白昭示了他的爱情,没有模糊地带。
她感觉得出来,这个男人对她很真,也许,该是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的时候了,她没有多少璀璨年华可以等待。
于是,今晚,她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她与任牧禹之间的故事由她主动开敌,也由她亲手结束。
她知道这一刻,心底仍然爱着他,交托了七年的情感,无法一下子收回。
但──
总会忘的,是吧?
告别了第一个男人,会再有人取代他的位置。
抹去为他掉的最后一滴泪,她是如此深信着。
第二章
雨,仍在下着……
回到家,任牧禹先泡了个热水澡,松弛疲累了一天的身体,却没让自己在舒适的浴缸中沉醉太久,套上干净的睡袍,擦拭着湿发回到书房,摊开刚才带回的病历资料,聚精会神地做着最后的审查。
明天的手术关乎患者的生命,任何一点小疏忽都有可能造成遗憾,不得不谨慎。
直到他再一次合上资料夹,已经是又近两个小时后的事。
目光瞥见方才顺手搁在桌旁的信,想起心影今晚不甚寻常的态度,他抽出信笺,逐一读下──
亲爱的禹:
不,今后或许不能再这么称呼你了──
是的,这就是我写这封信的目的──禹,我们分手吧!
乍看之下,是不是觉得很诧异,摸不着头绪呢?或者,早在预料之中?
别怀疑,今天不是愚人节,我是真的要跟你分手,不是任性,没有意气用事。
你曾经说过,两个人如果决定要在一起,就不该轻易做出会后悔或使对方受伤的事。这是交往七年来,我第一次向你提分手,所以,你该清楚我的决心。
如果,你曾经用心体会过我的心情,那么今天,你该很明白我为什么会向你提分手,但我想,你是不懂的,否则,我们今天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曾经有好几次,我等待你的柔情温存,来化解我心中的彷徨,如果曾有那么一回,你肯好好的给我一个拥抱,那么我便不至于迷失……
这么就,一定让你更觉得迷糊了吧?呵!我早知道写给你的那N封信,全让你当镇箱宝去了,看看你,对我忽略得多彻底!
唔,等等!我今天是要为过去做个交代与结果,可不是来抱怨的,再说下去可会没完没了,怕你看得没耐性,直接揉了喂垃圾桶,毕竟,没有一个呆子会花大把时间,看一个即将分手的前任女友来批斗自己……
喂喂喂,别真揉了!就快说完了啦!我给了你七年青春,现在要你施舍个几分钟给我也不为过吧?:)
呵,不错吧?我还能开玩笑,那就表示,情况还不算太糟。真奇怪,交往时,常常三天两头的写情书给你,可是真正到分手时,反而无话可说。那就──说声再见吧!各自珍重,不管还做不做得成朋友,都希望你过得好。
PS话又说回来,你这么有风度,应该不会跟我这区区小女子计较吧?我真的希望,你不会怨我……
心影 于初秋深夜
看完信,他整个人呆愣住,动弹不得。
这──是一封分手信?没有理由,没有预警的分手信?!
她说对了!他完全不懂怎么回事。
她甚至没给他任何的交代!
他失神足足有十分钟,盯着故作轻快的字句和句末的简笔笑脸,却觉得她像在哭泣,上头晕开的模糊字迹,分不清是今晚的雨,还是她的泪。
想起她信中提到的那些陈年旧信,他跳了起来,赶紧翻找出被搁置了许久,一直没机会拆开阅读的信。
现在才发现,她写给他的信还为数不少,几乎占去满满一张抽屉,而他却从不曾坐下来,好好给她写封信……
他依着记忆中的日期,挑了几封拆看。
禹:
不敢相信,我们居然成了情侣,你知道吗?我的心到现在还跳得好快,像踩在云端一样,飘飘的,好不踏实,这会不会是在作梦啊?醒来之后,就像小美人鱼一样,化成海中的泡沫?
不许笑!人家是真的还不太能相信这是事实嘛!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好久了哦!你怎么会以为我不能接受你?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花痴过耶!老是看得到,吃不到,只能暗自流口水,郁卒得都快内出血……嗯,请不要露出邪恶的眼神,我还不曾为你作过春梦,阁下贞操安全无虞。
好了,不啦咧一些五四三的了,否则今晚可能要换你作春梦,那我罪过就大了。
什么?你问我这封信的重点是什么?
没重点啊!都说了是情书,所谓的情书,就是抒发感情用的,哪来的重点?又不是写报告,要不要列个标题一、二、三的重点明示啊?
问这什么鸟问题,自已去面壁思过三分钟!
好吧,知道阁下资质驽钝,本姑娘善莫大焉,做个重点归纳好了。
我只是要告诉你,我很开心,你终于是我的了,哈哈!(有没有误上贼船的感觉?现在想下船已经来不及喽!)
我总算知道姜太公钓鱼为什么要离水三寸了,原来欲擒故纵还真的有效,我都已经钓鱼钓到很火大,想折断钓竿了,鱼儿反而自已爬上岸来给我吃……
喂,我说笨鱼,你终于开窍了。
正在斟酌是要将这头鱼清蒸还是红烧的心影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会会心一笑。
这是什么时候的信?好像──是她给他的第一封信吧!那时每天医院、学校两头跑,这一搁,居然就忘了还有这回事。
这是她第一次写情书,得到的,却是这种待遇……
亲爱的禹:
这封信,要立什么名目呢?
嗯,我想想!就当是相恋一周年纪念吧!
谁教你这不解风情的呆鱼,人家写信诉情衷,居然还回我:“有事用说的不是比较快,你把我手机号码弄丢了吗?”
哇哩咧!我觉得我写的信,每一封都感人肺腑,直追与妻诀别书耶!只差没在开头写“牧禹郎君如晤”了,这样文情并茂的内容,连林觉民都要为我哭泣,结果,瞧瞧我得到的待遇是什么?
你自已说嘛,盘古开天以来,有哪个写情书给男友的女人,会换来一句弄丢手机的吐血回应?
你难道不知道,和你有关的事,我全记得牢牢的吗?除非我把脑袋弄丢!
你一定要我大声昭告世人,我,梁心影,爱死了你这只笨鱼吗?
哼哼,亏你还三天两头叮咛我:天气冷,小心感冒。我说任先生,你少泼我几盆冷水,我就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了。
牧禹、牧禹!嘿,你家爹娘真有先见之明耶,你实在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木鱼,非得敲一下才会应一声。
好吧,那我再敲一下好了──木鱼先生,交往一周年耶,你那堆报告,会比本姑娘更迷人吗?居然把我丢在冷宫当怨妇,坦白说,我有一点小难过哦……
噢,好好好!我知道做人要诚实,那好吧,我不只有点小难过,而是心情低落到谷底了,你知道吗?自从我和你在一起后,小宜对我一直很不谅解,我满心期待你与我一同重视共同度过三百六十五个日子的重大意义,却只得到旁人的幸灾乐祸……
可是隔天看你没什么异状,我想,你可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没错,女人就是爱搞这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事,所以找摆脸色,闹小别扭都是可以理解的,你干么要说:“不是月底吗?你最近生理期好像有点乱。”
去你的!就是淑女也会被你气得飙粗话!!照你这惹火圣人的本事,别说生理期了,我连更年期都会提早到!活该小腿被我踹出瘀青!
不过……唉,看你担心的样子,再多气也飙不出来了,多少人要看笑话就壤他们看去吧,反正我们不会分手,那些酸葡萄让他们哈死算了!
我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就当我真的情绪化好了,让我发发牢骚,过后就没事了。
唉,再笨都知道你根本没在看信,否则你不会摆一副“人不是我杀的,火不是我放的”的无辜样,每次多看一眼你“天真无邪”的表情就有气,能不能我多敲两下,你也多给一点回应好不好?
对了,你脚还痛不痛啊?今天下手好像重了点,事后想想好心疼。
PS笨木鱼,我敲得手都快脱臼了,你到底开窍了没啊?
再敲下去,恐怕得出家当尼姑的心影
一封又一封,他看着、笑着,心却酸得想掉泪。
那时,与她的感情正在起步,几乎每天都要见上一面,于是他就以为,有事她会直接告诉他,信中不会有什么非看不可的重要讯息,也就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却忽略了,她将最细腻的心情与他分享,当中满满全是酸甜交织的爱恋心事……天!他错过了什么?
这些信,开启了陈旧的记忆,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
他一直都没认真地向她倾诉心底的感受,早在他们还是朋友时,她直率真诚的性情,就已经让他动了心。
那时,为了买她喜欢的豆浆,他每天赶在五点起床,大清早飙到永和,专程为她买早餐,只要她说出口的,他都想为她办到。
这些年致力于工作,是在为他们的将来作准备,承诺为她的一生负责,就不能让她吃一丁点的苦头,这是身为男人最基本的担当。
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大学毕业那年,他因为那阵子忙硕士论文,少有时间陪她,连她的生日都错过了,终于在西洋情人节过后的隔天,她气得拿枕头丢他。
“哪有人像你这样的?不见人影就算了,连颗巧克力都没有,任牧禹,你去死啦!”
“你喜欢吃巧克力?”那时他一脸困惑。女孩子不是都不爱吃甜食,怕发胖吗?
“你、你、你……你气死我了!”然后,整整一个礼拜,她将他拒于门外,死不见他。
所以中国情人节那天,他刻意排开所有的事,陪了她一整天,就为了让她开心。
别人怎么过情人节的,他不知道,他没送花,却送了好大一束金莎巧克力,因为门市小姐告诉他,女朋友一定会喜欢。
情人节的餐厅人满为患,他在家用他满满的眷宠深爱,为她煮了一桌菜。
她看起来很感动。
“我还没送你情人节礼物耶!”她笑得分外甜美,本以为他又要丢下她不理不睬了,今天算是意外的惊喜。
“不用。”只要她开心就好。
她噘着小嘴摇头。“不行,我要送。”
“好。那礼物呢?”
“就在你面前啊,没看到吗?”她娇媚地偎匿向他,神态有点──嗯,诱惑的味道。
他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本姑娘不够格吗?”
“呃,心影,我──”忘了要说什么,她已经拉下他,香软小嘴勾缠吻住。
那晚,她没回家。
就在他身边、他的怀中,将自己完整的交给了他。
她,成了那年情人节,最珍贵,也最美好的礼物。
他以为,他们已经不分彼此,也早有了共识,这辈子是要一起走过的。
他总是太忙。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她,偶尔由她眼神中读出几许寂寞,总让他揪紧了心弦。
所以某天陪她逛街,看到那只初生的小狗,他毫不考虑的买下送她,因为她孤单得让他心疼。
没忘记她当时发亮的小脸,嘴上却说:“我不会照顾哦!”
“我会帮你。”
“怎么帮?你又不住我这儿。”她噘着小嘴的模样好娇媚,他愣了一下。
她在暗示什么?结婚?还是同居?
他两样都没问出口。
在还没做好准备,有十足的把握给她幸福之前,他不敢贸然承诺什么。
“我尽量。”他只能这样回答。
“那你不就要天天往我家报到?”
“好。”这一点他做得到,只要她不嫌他烦就好。不管是人或狗,他都想一直照顾下去。
所以,每当她问:“你爱不爱我?”时,他只是笑笑的,没回答。
这样的问题之于他,就像是在问:“你呼不呼吸?”
如果不爱她,不会和她进展到肉体亲密。
如果不爱她,不会为她做尽一切,不舍得她为生活琐事烦心。
如果不爱她,不会时时刻刻,做任何事第一个考量的总是她。
她代表的,是他的人生。
她应该很清楚,他的心里除了她,从不曾住进任何女孩。
爱,不是说了就算,他只想用行动证明,那比浮面的甜言蜜语更具说服力。
他是很认真的在对待她,竭尽所能想把能给的全给她,就怕她受委屈,她不知道吗?
那么今天,她又是为了什么,必须离开他?
我最最亲爱的禹:
记不起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几封信,知道你根本没在看,反而成了我的另一个抒发管道,像在写日记一样,反正你“有风度”得很嘛,又不会窥人隐私,对不?
觉得我这段话写得很讽刺?呵,我不打算否认,因为你活该!
不是我要说你,你再对我这么轻忽,我可要移情别恋了!
没错,这就是威胁,怕了吧?
不要不相信哦,告诉你,本姑娘还是很有身价的,我要是将追求我的人列出清单集结成册,包准你吓死。
对了,我有说过吗?我们公司的主管追我追得很勤哦,他叫邵光启,每天鲜花水果、嘘寒问暖,攻势猛烈得让人招架不了,大家都说,从没看他对谁这么认真过。但是你放心,我已经告诉他,我有交往七年的男朋友了。
现在知道你多幸运了吧?还不快快叩首谢恩。
唉……没劲儿了,明明心情很不好,干么还要强颜欢笑的耍宝呢?
禹,我告诉你哦,今天早上,同事的男友送了她好大一束紫玫瑰,她笑得好甜好梦幻,告诉找她男友有多宠她,她说,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就会用心制造惊喜让你快乐,还问我的男朋友,做过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我答不出来。
你只会买盆景装饰我的阳台,再说些多看绿色植物对眼睛好之类的话,从不送我花。
中午去吃饭时,看到对桌的男人好温柔的喂女友吃东西,偶尔在她耳边呢喃爱语,让她笑得好开心。
下班走在路上,看到马路上男孩替女孩拂去发丝,很轻地吻了她一下,女孩挽着男孩的手,小鸟依人的姿态让我好羡慕,你从不会在逛街时搂我的腰,说那样走路不方便。
心里好闷,回到家想找你说说话,你却要值班……
我已经在怀疑,我真的有男朋友吗?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空虚寂寞呢?一颗心空空的,好像少了什么……
你一定会觉得,我又在无病呻吟了吧?算了,不想写了,睡觉去吧,睡着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寂寞孤单的心影
按着,他又拆开下一封信。
禹:
为什么这次不再喊你亲爱的禹呢?因为我现在想叫你混蛋禹了!
觉得自已像个呆子一样,别人写的示爱信,我不屑一顾,明知道你没在看信,却一头热的给你写了七年的情书。
今天要你陪我去看画展,你又拒绝了,让我“旧仇新恨”全涌回心头,负气地捡回丢进垃圾桶的信。
没错,就是我的头号追求者,邵光启写的,怎样,吃醋了吧?
既然你不陪我,好,我就让邵光启陪我去,让你去后悔得撞墙!
画展是看了,还吃了两个小时的晚餐,外加一场电影,然后,他牵了我的手,想吻我,我没让他亲。
回到家,突然好后悔自己赌气的行为,再看到你找我找得那么急……
唉,笨木鱼,你打什么电话?直接飞奔过来,紧紧将我抱住不就好了吗?你不知道,迷惘的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你的怀抱、你的体温,让我感觉得到你的存在吗?
我是认真的,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被他打动……你都不担心吗?还是,你根本不在乎?
情绪跌到谷底的心影
内容不多,字迹也很凌乱,写到后来,愈来愈像心情杂记。
看到这里,他心中一颤,逐渐有所领悟,几乎没有勇气拆开接下来的信……
据说是我男友的禹:
如果有所谓的恋爱学分,那么,亲爱的,你绝对会被死当。
我现在很伤心、很失望,你知道吗?
我的生日耶!你又再一次对我不闻不问了,所以,我又让邵光启陪我。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和他单独出去,有时觉得,他像是你的代替品,所有在你身上得不到的,他全为我做到了……对他觉得好歉疚。
一开始,真的从没想过会和他有什么,但是现在,我已经无法分辨,对他是什么感觉了……那是一种对爱情的渴望、及……心动。
我好迷惘。
朋友劝我早早放弃你,像邵光败这样的男人是可遇不可求的,尤其他对我够真心,明知道我有你了,还是对我一往情深……
今天,他问起了我们的事。
我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七年了。为什么这一次,我用的是“在一起七年”,而不是“相恋七年”呢?因为我已经不确定,我们是不是还相恋着了……
他说,他可以给我更多的七年。
但是禹,我该给他吗?
我本来以为,不只七年,我人生中的每一天都会是你的,所以,回到家后,我冲动地拨了电话找你,我告诉自己,只要你留下来陪我,只要你认认真真的说句爱我,只要你在那时向我求婚,我会答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走开,不会再迷失……
但是你没有。
你知道吗?这一回你走出的,不只是我的房门,还有我的心门。
看着你消失在我的视线外,我哭了一晚,在我极度需要你坚毅的深情臂弯,来赶走我内心的彷徨时,你却选择离开,也许,这一夜已经注定了我们不能挽回的结局……
我忍不住要想,如果你知道,你的那场医务会报会葬送了我们的未来,那你还会不会再执意离开?
已经对你心灰意冷的心影
他胸口整个撕裂了,痛得无法言喻,接下来的信,他已经没有力气看了。
现在才惊觉,他将她忽视得有多彻底。
他不懂风花雪月,不懂女人细腻善感的心思,女人所渴望的情调与浪漫,他一点都没给!
她要他陪她雨中漫步,他说淋雨会感冒。
她问他爱不爱她,他说她孩子气。
她要他唱情歌给她听,他说他只会唱小毛驴。
情人节时,电台来信指定给情人的情话、情歌多到爆,从没有一封信、一首歌是他送给她的……
当她看着同性朋友谈着轻柔唯美的恋情时,心里会有多酸楚?
当初与她交往,为的是要给她全世界的幸福,可是到头来,却让她爱得这么委屈,一点一滴扼杀了她对爱情的梦幻与向往。
他亏欠她好多……
热辣的泪水刺疼了眼,握着信的手严重颤抖,久久发不出声音。
是他太粗心大意,让另一个人,代他做了所有他所亏欠的事,她又怎么能不心动?
她曾经无助地向他伸出了手,他却拒绝紧握,今天,她会对他失望透顶,他有什么话说?
他以为他们有的是一辈子的时间,却忽略了女人的心多么脆弱,需要好好呵护──
他,伤了她。
看着信中的最后一行字──如果你知道,你的那场医务会报会葬送了我们的未来,那你还会不会执意离开?
不,我不会离开,我会留下来守着你,说什么也不放手!如果我知道,这会让我失去你的话……
他心痛地呐喊,再深的懊悔都为时已晚。
想起更早之前,她异于寻常的热情,他恍然明白──
这是她的吻别,她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
抬起干涩的眼,已经凌晨三点了,她──还在等他电话吗?
移动身体,才发现双腿已经僵麻,他忍着刺麻的疼,拿起床头柜的电话,拨通后,脑海反而一片空白。
他该说什么?又能再对她说什么?
电话只响一声就被接起,让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接起后的电话沉寂无声,他也僵在那里,两头各自静默,连“喂”一声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困难地发出声音:“是我。”
“我知道。”声音低低地,几乎听不清楚。
“还没睡?”他不着边际地漫问。
“等你。”
她在等什么?等他一句YES,还是痛心的质询?
她都已经做下抉择了,不是吗?
“信……我看完了。”
“哦。”
电话的两头再度陷入死寂,谁也没说话。
然后,他轻轻开了口,声音低沉暗哑。“我让你……很难过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以对。
“那,我懂了。”胸口纠结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没有勇气探问,她会不会与另一个他在一起。
“我只是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一直很用心在看待你对我的意义,我从来都不想让你哭泣,如果……”他困难地停顿了一下。“我曾经无心伤害了你,请相信这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所以,如果你觉得,离开对你会比较好的话,那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喉咙又酸又疼,不想让她听到他的硬咽,他费力地吸了好几口气,不敢再贸然开口。
“这些话……”反倒是她,语调颤抖着,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她想说什么?这些话如何?太迟了?还是让她心里稍稍感到安慰?
他心思混乱地猜测着。
“你,会快乐吧?”放开她的手,她,会过得更好吗?
“他……能给你更多我给不起的快乐,对不对?”迟疑了许久,他还是问了出口。
这一次的沈窒,久到让他呼吸困难。
“我想……是吧!”
然后,他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心,也同时碎得难以愈合。
“那就……去吧!别让自己遗憾。”这声音……是他的吗?遥远得好不真实,他已经恍惚得不知道该怎么发出声音了。
挂了电话,他睁着眼,整夜无法入睡。
他知道,今后,得一个人过了,再也没有让他牵挂的人,下雨天,不必再担心谁会淋湿、感冒;吃饭时,不必老想着另一个人食欲好不好,有没有挑食;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时,不必还要满心歉疚冷落了谁;出门买东西时,不必再计量谁需要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了,少了牵绊,多了自由。只是──
心好空。
第三章
分手的第一天,发现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没志气的怀念他还在时的日子;
分手的第一个月,发现他一直都在心中,
极深刻的存在着,不曾淡去;
分手的第二个月,会不会,其实早就后悔,
却不敢向自已承认?因为承受不起错误的代价与痛悔?
迷迷糊糊由睡梦中醒来,抓来床头的闹钟──
“哇!”下一秒,梁心影火烧屁股地由床上弹跳起来,直冲浴室。
“混蛋任牧禹!居然不叫我,要是害我迟到,你就死定──”咒骂到一半,才想起他们已经分手,就在今早凌晨三点。
他已经没有义务叫她起床了。
“算了,不叫就不叫,没人Morning call我一样能准时起床……”她牵强地追加补充,及时压下那股莫名的情绪,暗暗告诉自己,明天开始一定要养成调闹钟的习惯。
今天是例外,昨天哭得太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从明天起,她一定可以重新调整规律的生活步调。
对,就是这样!
“妈的!头发没事留这么长干么?明天要去剪了它!”无名火气冒出头来,她烦躁地梳着,不慎扯断了数根,痛得泪都快飙出来。
以前看任牧禹梳它,都柔顺听话得很啊,从不让她感到一丝疼痛,他还说她发质很好,所以她每次都有恃无恐地赖床,反正来不及,她一边化妆,一边会有人帮她打点一切……
不知道在跟谁赌气,她忿忿然丢开梳子,没放稳的木梳掉到桌下,正好砸到脚背,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可恶!连梳子都要跟她作对!
没心情理会隐隐作痛的脚踵到什么程度,整理好仪容,她跛着脚冲出家门才想起──完了,要坐几号公车啊?
台北公车路线乱得很机车,要搞懂它跟要数清楚天上有几颗星星一样艰难。
所以她从没打算去懂,反正任牧禹每早出现在她家的次数,和她上班的纪录成等号,相等于全年无休的免费接送司机。
坐错一班车,又转了两班公车,好不容易终于到达公司。
不用说,当然是迟到定了。
丢了全勤,让她懊恼了一个上午。
中午同事请吃饭,她没去,也不知道情绪在低落什么,就是没胃口。
拿起电话拨了几个熟悉的按键,才惊觉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像手中抓着非地球产物似的赶紧丢开。
他已经不是你的谁了,不会再因为你一句任性的:“没看见你,我吃不下。”
然后就立刻飞车携来你爱吃的美食……
胸口闷闷沉沉的,像失落了什么,错过了早、午两餐,也一点都不觉得饿。
一整天,她过得茫然不知所云,下班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剪掉维持了七年的长发。
雨在下班前就狂下了一个小时,今天出门太仓促,忘记再也没人送伞,回到家已经被大雨淋得狼狈。
心不在焉的吃完一碗泡面回到房中,愣愣地发现自己手中正拿着笔,底下满满一大篇苦水,是写给任牧禹的。
她迅速撕掉。
都分手了,还写什么信!
习惯真是可怕,七年来,她总是心里一有事,就很自然的提笔向他倾诉,像写日记一样,做惯了的事,一时还真难改得过来。
收起信纸,改拿出买了许久,却一页都没填满的日记。
不能写信,那就好好写满这本日记吧!
日期:91年7月15号 天气:阴雨 心情指数:等同天气
今天,是分手的第一天,过得糟透了,但绝不是因为失恋悲伤的关系,这一点,我坚决否认到底!
我想,只是还不能适应吧!至少我是这么认定的。
和他在一起太久,生活中很多事都与他息息相关,一下子要划分开来,生活步调全乱了,总觉得做什么事都不对劲……
是伤心吗?
当然不是,这点,我第二次强烈地坚决否认。
就像一盘混在一起的红豆、绿豆,你有办法马上分开来吗?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对不对
唉,七年,真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呢!
这个时候,忍不住要想,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不太能适应生活中突然少了个人呢?
我想会吧!毕竟我们曾经很亲密地融合彼此的生命,突然要抛舍,难免觉得若有所失。
不可否认的,他真的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和我在一起的这些年,情操绝对忠贞不贰,从来不会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天仙美女都一样。
还有,他从没真正对我说过重话,更别提是吵架了,太多时候都是我在向他使性子。
每回我在外头遇到不顺心的事,回到家来对他闹情绪,他也从不和我计较,现在想想,许多时候我真的满不可理喻的,亏他能忍受。
这样的男人,我却放手让他走。
会遗憾吗?
绝、对、不、会!第三次极度强烈地坚决否认。
说要分手的人是我,我遗憾个鬼啊?
只是伤害了这么好的男人,心里觉得好内疚,我知道他是一心一意对我的,只不过──也许他给不起我所渴望的爱情吧!
他没有错,错的是我太不知足,已经有他体贴的关怀照料,一颗心却还会觉得空洞,怎么也填不满。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想起昨天,他在电话中问我:“他能给你更多我给不起的快乐吧?”
我几乎可以听见他心碎的声音;他的心正默默地淌着血,他得忍受多少痛楚,才能说出这句话?
那一刻,我惊觉到自己的残忍。
我想,我一定伤他很深。心底,有种酸得发不出声音来的感觉……
是心疼吗?
怎么可能?我第四次……噢,好吧、好吧!我确实感到失落、伤心、遗憾,任我再怎么极度、强烈、郑重地坚决否认,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只是很努力地在压抑这些情绪罢了。
我曾经那么认真地爱过他,心怎么可能不疼?
但我想,这只是过渡时期,过一阵子,我就会又习惯重新过回没有他的日子了,人是习惯的动物嘛,对不?
搁笔前,自我预祝明天会更好!
PS分手的第一天,发现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没志气地怀念起他还在时的日子……
收起日记,临睡前,她将闹钟调到特定的时间,决定明天起个大早,从从容容的度过一整天,就不会再觉得做什么事都不对劲了吧?
没错,隔天是准时起床了,经过昨天的教训,也摸清了公车路线,没再迷糊地坐错车,她甚至比打扫的欧巴桑更早到公司。
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发呆。
吃点东西吧!早餐是一天活力的泉源呢!
她打起精神,拿出路上顺道买来的早点,咬下一口──
恶!这蛋饼是哪个跨世纪白痴做的?有够难吃!
她立刻吐掉,到饮水机前装了杯水漱掉嘴巴里的油腻感。
任牧禹知道她口味清淡,少油少盐,每天早上接她上班时,总会先做好早餐,以及一杯养颜美容的果汁。
今天的早餐是在下公车时买的,路上找不到现榨的果汁,所以买了易开罐。
看着咬了一口的蛋饼,以及没开封的柳橙汁,她完全失了食欲。
这世上,不会有谁比他更抓得住她的口味,这些年,她的胃已经被他养刁了。
其实她厨艺不见得差,只是他太笼她,凡事都替她打点好,根本用不着她费神。
决定了!明天要自己做早餐,才不要再去光临那家跨世纪白痴开的早餐店!
为了犒赏好几餐都没被善待的五脏庙,下班后,她去吃了顿奢侈的大餐,以为填满了空空的胃,也能同时填满空洞的脑袋。
回到家,泡着热水澡,却怎么也想不起刚才到底吃了些什么。
穿上衣服,她回房写日记。
日期:91年7月16日 天气:下点毛毛雨 心情指数:依然很糟
看来我昨天的期许并没奏效。今天心情仍然比照前一天的天气──乌云密布。
我想,是因为我的胃没被善待的关系。根据医学报告指出,当一个人肚子饿的时候,血糖指数会降低,然后心情就会低落得很想杀人。
我应该是属于这类状况。
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会好得起来才是天方夜谭。
原来,不只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女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现在忍不住要埋怨了:“我说任牧禹,你以前干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在我生活中融入得太深,害我现在少了你,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好吧,没有关系,明天开始更早起,自己准备早餐,所以现在要睡美容觉去了。
我想,我应该可以再次祝福自己,明天会更好吧?
PS今天,是和禹分手的第二天,情绪依然低落……
第三天,她起得很早,也做了早餐,是她要的口味,用不着再空着肚子上班了。
今天的班上得很挫折,一大笔支票款项无法兑现,成了呆帐,上头的压力让她觉得委屈,那又不是她会计部的错,她也很努力地催款了啊,人家要赖,关她什么事?居然怪罪她办事不力。
回到家,以往总会适时送来的问候与叮咛并没有出现。
她想像以前一样,找个人让她抱着哭一哭;也想无理取闹地找碴一番,任性的发泄情绪……但是现在还有谁来包容她的垃圾情绪?
找不到人说话,身边空荡荡的,电话也无声无息,连带整个房子都让她觉得死寂得吓人。
于是她打开电视,想让周遭有点声音。
耳边传来综艺节目的罐头笑声,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关了电视,只好再回房写日记。
第四天──
不想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四面墙,她和同事去唱KTV,疯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挥别一伙人,站在冷冷清清的黑夜中,才想起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那个脾气好到大半夜、可以任人由被窝中挖起来,还是会无怨无悔出来接她的男友了……
第五天──
冰箱闹空城计了,洗发精也在昨天“精尽人亡”,下班后,她一口气买足了列在清单上的物品,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洗衣拖地、打理房子,累到在当天的日记上写着:任牧禹是超人!真想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能做这么多的事???
第六天──
周休二日,她帮Luck洗澡,被抓伤了手背。
中午喂东西,它也不吃,不晓得是在使什么性子,嫌弃她的手艺,还是态度不够诚恳恭敬?
用双氧水消毒时,伤口刺麻疼痛,她用怨怼的眼神控诉角落的Luck。
喊它也不理,想抱又不给她抱,嚣张到不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
心情都已经够坏了,还这样挑衅,她气得不想再理它,回房写日记,血泪控诉没心没肝的欺主恶犬。
第七天──
虽然不上班,依然早起,做了顿美味得让自己都无可挑剔的早餐后,她开始有信心面对这美好的一天。
偷得浮生半日间,她去看了场电影,顺道买了张CD回家欣赏,打发了后半天的光阴。
她满意地想,如此悠闲的一天,应该算美好了吧?
睡前卸妆,清洁用品的泡沫跑进眼睛里,她闭着眼用水冲去刺激性的化学物,胡乱抓了毛巾擦拭,睁开眼时,愣愣地看着手中熟悉的毛巾,却不是她的……
抬起头,目光不期然地望见置物架上成双成对的牙刷和漱口杯,胸口像被什么撞击到,迅速收起那些再也用不着的物品。
打开衣橱,换上睡衣,最先接触到的,是耶套大一号的男性睡衣,这套同款式的情人睡袍,是她为他添购的……
直觉望向桌面,相框内的亲密合照,是前两年与他共游鼻头角时拍的。
她拿起相框,轻抚明亮镜面上,两人甜蜜满足的笑容,角落的Luck不知道几时靠向她,在脚边偎偎蹭蹭。
她恍然明白它的别扭是为了什么。
蹲下身,搂起它轻喃:“你在怀念你的男主人是吗?”原来,它和她一样……
但是,他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要自立自强,不能一直沉湎在过去啊!
她闭了下眼,深深吸一口气,找出纸箱,收拾起与他相关的一切,牢牢封起。
日期:91年7月21日 天气:没天良的热 心情指数:阴晴不定
没有他的第七天……
很好,我依然苟延残喘,活得好好的。
可见,我不是真的非他不可嘛,哈!
不要研究我的笑声是快乐、苦涩、讽刺,还是无意义的干笑,反正重点是,我还笑得出来!
满一星期了。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一个礼拜过得好漫长?每天、每天,都有点小状况发生,好像自从少了他之后,就什么都不对劲了,让我的心情也像台北股市,一路往下跌,欲振乏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止跌回升。
看来,我以前真的是太依赖他了,该检讨。
我可是独立自信又美丽的时代新女性呢,这么软弱实在不像我。
其实,不只我,Luck看起来也很怀念他,我喂的东西都不吃,记得从以前它就喜欢禹比较多,这个叛徒!
我曾说:“对嘛,花钱的是大爷,你赎的身,它哪敢不对你狗腿?”
他回我:“这和谁花钱有什么关系?狗没那么现实的价值观。”
“那不然它一定是母的,花痴狗!”
他笑笑地告诉我:“很遗憾,它是公的。”
虽然面子上很挂不住,但事实就是事实,禹比我还要迷人、有魅力多了,Luck喜爱亲近他胜于亲近我。
他常说:“对小动物要有爱心,你不要老是凶它。”
有吗?
好吧、好吧!我是没什么耐性,难怪它不黏我,看到禹却每次都开心地摇尾巴,还说它不现实,依我看,它才现实得要命。
禹会帮他洗澡、梳美美的狗毛,还会温柔地拍抚它、陪她玩耍,而我只会在被抓伤后给它白眼、在日记里写它的坏话,难怪它会格外想念亲切和善的男主人。
如果它知道,它的男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知道它会不会绝食抗议?
唔……好像今天就是了。
狗也有志节,不吃嗟来食的吗?
唉,想太多了。今天收起了所有会让我想起他的东西,为的就是不要动不动就想起他,怎么可以让一只狗给破功?
第七次预祝自已,明天会更好。
PS分手的第七天,将所有属于旧情人的回忆,全部封箱深锁,希望那些混乱的思绪,也能一并尘封深埋……
第八天──
生理时钟很配合,准时起床,填饱了肚子,坐对了公车,顺利上了一天班,也计量好今晚回家要做什么,一切似乎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是……
总觉得少了什么,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日子过得好空泛……
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回家。
“嗨!”身后传来轻快的招呼声,她回过头。
“邵经理。”
“都下班了,别喊经理。”
“毕竟还在公司。”她笑笑地回道。
“那好吧!”邵光启无所谓的耸耸肩。“剪头发喽,看起来更俐落清爽,明亮动人。”
“谢谢。”男人真的很厉害,留长发他可以说你飘逸柔美;剪短发也会说明亮可人。
只除了一个例外,那个人不懂甜言蜜语,只会说:“想省洗发精啊?”
思及此,她苦笑一声。
“怎么了?”邵光启细细审视她脸上的表情。“最近看你都没什么精神,王主任为难你吗?”
“和公事无关。”整个会计部,谁不知道王主任暗恋邵光启很久了,偏偏邵光启又追她追得这么明目张胆,她日子难过是可以想见的,早认命了。
“那──是因为你那个交往七年的男朋友?”
她轻轻一震,抿唇不说话。
“你们──”因为太谨慎,反而不知如何措词。
不想看他为难,她淡淡接口。“我们分手了。”
他深深看着她。“是因为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是它的介入,挑起她对爱情的渴求;也或许是她和任牧禹之间太淡、太平凡,长久下来让她感到疲乏……地分不出来。
“既然你们已经结束,那──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让我证明,我可以比他更疼你、给你更多的快乐。”
他或许可以给她许多没尝过的快乐,但……会有人比任牧禹更疼她吗?
“我不知道……”
这曾经是她所向往的,那她现在究竟在迟疑什么?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毕竟我和他才刚分手……”七年的感情,不是那么经易可以放下的。
“我明白。”她要是那种凉薄无情的人,也不值得他苦苦追求了。“那至少,我有这个荣幸可以送你回家吧?”
这一次,她点了头。
就由这里开始吧!也许,有了新的开始,那些纠结矛盾的情绪,就会逐渐由心中淡逝……
于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她没再议自己想起任牧禹。每次只要有一丁点危险情绪冒出头,她就赶紧打电话给邵光启,听听他的声音,阻绝不该有的情绪。
她做得很成功。
于是,她在分手第三十天的日记中,写下了这么一段话:明天就满一个月了,我想,我已经快要忘记他。
隔天,同时也是七夕,中国情人节。
中午和邵光启吃饭时,他开玩笑地说:“你最近很常找我哦,开始会想我了厚?”
是吗,她不知道,那些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这表示,她已经慢慢依赖他,就像从前对任牧禹一样?
“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扶正?妾身不明的,很委屈呢!”他像个地下情妇,说得哀怨兮兮,逗笑了她。
“这表示,我有那个荣幸成为你的男朋友?那我可以邀请你明天共度情人节吗?”
该不该答应?她问着自己。
这曾是她多么向往的一个日子,今年情人节,她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了。
她绝对相信,他可以让她过一个最浪漫、最有情调的情人节。
这段日子,他对她的守候与用心,她都看得见。
于是,她点了头。
过去的已经过去,是该用全新的心情,去迎接全新的感情进驻。
这天下了班,她刻意妆点自己,抹上最爱的口红颜色,换上去年情人节买下来,打算穿给任牧禹看,却被他爽了约的衣服。长及脚踝的丝质洋装,让她看起来出尘飘逸。
由邵光启惊艳的眼神中,她知道自己会是今晚最美的女人,除了她,他将不会再看第二个女人一眼。
“女为悦己者容?”他笑笑地调侃,伸出了手。
她浅笑,将柔软小手放入他掌中。
“你不回去一趟吗?”下了班,他就直接送她回来梳洗,并等待。
“不。上班已经占去了属于你我的八小时,我舍不得再浪费能与你共处的一分一秒,从现在开始,一整晚你都是我的。”
很受用的一句话,足以让人甜入心坎。
他送了她很大一束玫瑰,数不清有几朵,几乎淹没了她。
他们吃了一顿气氛极佳的法国大餐,他浪漫邀舞,与她在舞池中翩然共舞了一曲又一曲,最后甚至走到琴师面前,情商借了那架大纲琴,当众朗声说:“这一曲,献给我最爱的女子──梁心影小姐,祝你情人节快乐。”
在众人朝她投来的欣羡目光中,他弹出了道道轻幽醉人的旋律,专注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她。
一曲弹罢,在所有人热烈的掌声中,他走回她面前,轻问:“喜欢吗?”
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不知道你钢琴弹得这么好。”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摊开手,掌心上赫然是一组对戒。“愿意嫁给我吗?”
“你──”她傻住了。
更措手不及的是,他当场单膝而跪。“在场所有的人都是见证,我将爱梁心影一生一世,将她放在心上专宠不变,请嫁给我,好吗?”
“你──太冲动了,我们才刚交往……”全然没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她惊吓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有谁会在交往的第一天就求婚的?又不是头壳坏掉。
“对你而言或许短暂,但是对我来说,已经等待你太漫长的时间,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
“是啊,小姐,看在他那么痴情的分土,你就答应嫁给他吧!”邻座的客人开口声援。
“是啊!真心人难找,要好好把握。”不知哪来的应和声。
“你说呢?”邵光启笑笑地挑眉。
一人一句,说得她心慌意乱。
“你先起来再说好不好?”不管气氛再好,她都还没做好准备,与他走到这一步。
“那,好吧!”他有风度地笑了笑。“无所谓,我多的是时间。”
“对不起,我──”
他摇了摇头。“没关系,是我太心急了,忘了你才刚接受我。”
这段小插曲,并没影响到往后的好心情,他们依然过了愉快美好的一夜。
送她回家的路上,车上只有音响传来的电台广播,她脑中开始回忆今晚的每一个细节。坦白说,他够温柔体贴,风度翩翩,无论是哪一个环节,都完美得无懈可击。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在归于沉寂的现在,她却只觉虚幻得好不真实。
像是……繁华过尽后的怅然落寞。
胸口好闷,像缺了什么,有些儿透不过气。
也许是车上的空气太闷了,于是她要求他关了冷气,打开车窗让沁凉的夜风吹人。
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她想,或许是不胜酒力的关系。
“前面有家西药房,请你停一下,让我买瓶解酒液。”
“我去帮你买。”
“不用,我去就行了,这里停车不能停太久。”
“那好吧!”他没坚持。
她下了车,本来只想用三分钟的时间来回,走进西药房,柜怡人员问她要买什么牌子时,她光发呆的时间就已经超过三分钟。
解酒液有很多牌子吗?
她以前喝的那种非常有效,但她不知道是什么牌子,那一向都是任牧禹帮她准备的……
柜台人员见她表情恍惚,主动向她介绍:“这种的应该不错,我本身不喝酒。是顾客说的。”
“我朋友也是在这里买的,他是医生。”
柜台人员了然地接口。“男朋友?”
曾经是。她扯了扯唇,没应声。
“那我怎么没印象?他长得很帅吗?”
“很多女人喜欢他。”没印象绝对不是不出色,她又没天天喝酒,他何必三天两头跑西药房?
“那你可要好好把握,别让他跑了哦,帅帅的男人都很心性不定……”
“就这瓶吧!”怕再谈下去会让她无力招架,她迅速付了帐。
回到车上,正好看到邵光启调整音响转换频道,而且态度好像……有点不自然的慌张。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换?这首歌很好听啊!”
他抬头看她一眼,有风度地调回原频道。
车内再一次被温柔绕肠的深情音律所环绕──
虽然结束 也不要不甘不服
曾有过就要满足 要真的祝福
我只是难过不能陪你一起老 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的笑
记住你的好 却让痛苦更翻搅
回忆在心里绕啊绕 我多么的想逃
我只是难过不能陪你一起老 每天都能够看到你的笑
少了个依靠 伤心没人可以抱
眼擦都擦不掉 你知道
希望你知道 我是真心的祝福
只要你过得好 快乐就好
(词:小虫)
“这首陪你一起老,献给全天下的有情人,也希望这位听众朋友能够听见,重新思考,认清真爱与幸福的定义,有些遗憾,错过就是一辈子了。再一次祝福这位来信听众,挚亲挚爱的女孩能够早日重回怀抱。下一封来信,是嘉义的皮卡丘,他说……”
“你喜欢这首歌?”邵光启望着她专注聆听的侧脸。
“嗯,歌词意境深情得很能打动人心,你不觉得吗?”
“喔……”他没再说话。
“怎么了?”总觉得他表情不大自在。
“没什么,你家到了。”
她下了车,回头轻道:“今晚,很美好。谢谢你。”
“哦?那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咖啡作为答谢?”
“不好吧?万一你情绪亢奋,整晚睡不着怎么办?”
“不能喝咖啡,那给个吻别总行吧?”
她犹豫了三秒,望向他,迟疑地点了下头。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落入一道气息全然陌生的怀抱。她一向闻惯的,是和她同牌子薰衣草味道的衣物香氛袋,混合了沐浴乳柠檬香的柔和气味;而现在,她闻到的是古龙水的味道……
温热的感觉贴上了她的唇,她闭上眼,要自己努力去感受,重新体验热恋的甜蜜,却怎么也感觉不到遥远记忆中,那曾经有过的震撼与悸动……
太陌生了,不论是嗅觉、触觉,都潜意识地排拒……
直到冰冷的空气重新进入肺腔,她才发现自己推开了他。
她经喘着。“很晚了……你真的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邵光启微愕,然后轻笑出。“你的服活量有待加强。”
送走了他,进到屋里,她抵靠着门板,重重喘息。
天晓得,那不是肺活量不足的关系,而是惊悸!
她没感觉,她真的没感觉!!
她人在他怀中,但是耶一刻,她脑中想着的,居然是另一个人!
她与他,也曾激情狂热的亲吻过,也曾在这间房子里欢爱缠绵,她熟悉他的一切,没有人会比他更懂她。他的吻,总是能挑动她最深沉的情悸……
今天,不只是情人节,同时也是他们分手满一个月的日子。
在遗忘了一个月之后,再次无预警地猛然想起,痛人心扉。
如今的他,还好吗?
分手过后,不曾与他有过联系,一心只想忘却和他相关的记忆。他曾说,没空陪她过惰人节……
现在,他又在做什么呢?
分手足足一个月,今天才发现,他一直都在我心中,极深刻地存在着,不曾淡去。
第四章
现在的他,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整整一个月,这是任牧禹心里最常浮现的茫然心情。
有好几天清晨,他下意识的早起,出门前才盯着手中的两份早餐发呆。
连续一个礼拜,他一个人吃掉了两份早餐,奇异的是,体重反而急速往下掉,近来护士们看到他,已经由简单的打招呼变成了:“任医师,你最近瘦好多,是没在吃还是太忙了?身体要顾啊!”
有吗?他努力地回想。
最近没有很忙啊,这辈子活到现在,他从没像这几天这么清闲过。
后来,他已经不冉为谁做早餐了,但是习惯了早起的生理时钟却不受控制,总是在清晨六点,意识准时回笼,然后就盯着天花板,脑子完全放空,任时间流逝。
如果是在往常,他会用二十分钟梳洗,三十分钟做早餐,花将近半小时的时间开车到她家,然后再用半小时让一个贪睡的赖皮鬼离开被窝,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陪她吃早餐和打点一切,送她上班之后自己再去医院,时间刚好。
如果早上没有门诊,他会再回她家,利用时间替她打点日常所需,和她的爱犬玩耍联络感情,免得它闷坏了,对心影使性子。
偶尔他会训勉它:“要乖乖的,因为你娇美的小主人,是我心目中排行首位的宝贝。”
中午吃饭时,他会固定打通电话给她,问她今天吃了什么。
他如果有空,会另外买些东西过去给她吃;如果走不开,也会在电话的另一头哄她勉强吃一点,晚上他再做她最爱的手卷寿司补偿她的胃。
她讨厌肥肉的油腻,打死不吃。
红萝卜说有怪味,也不吃。
茄子呢,就说咬起来口感怪,吃起来很恶心。
心影极度挑食,让他很苦恼。站在医生的观点,常劝她要饮食均衡,但是每次用餐,看她苦着受虐小媳妇似的委屈嘴脸,他又会很自动自发地帮她吃掉她不愿碰的食物,再把她爱吃的分她。
碰上她,他做人的原则完全荡然无存,他一直都知道,他这辈子是栽在她手中,没救了。
这些,都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突然之间,什么都不需要地做了,时间一下子生了出来。感受到的,不是清闲,而是茫然。
以往的这个时候,他在接她上班的途中。
以往的那个时候,他在帮他煮消夜,陪她看影集。
以往的某某时候,他在听她撒娇,感受她的温软体息,纠缠欢爱。
现在,这些时候,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原来,付出也是一种幸福,没了付出的对象,是那么苦涩的一件事。
在工作岗位投入时,他不晓得是为了谁,以前是一心一意规划他们共有的未来蓝图,那现在呢?少了她的未来,该怎么积极?
如果有机会,好想再一次告诉她,她对他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就在某天,脑海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是啊,如果有机会!
他开始往另一个方向思考。
他从没深入地和她谈过心底的话,总以为她应该会懂;甚至当她提出分手时,他也轻易的放手让她走,愚蠢地坚定着只要她快乐就好的信念。
但是,他从来不说,又怎么知道,他如果对她交付出生命中所有能给的一切,她不会收?
他也许不浪漫,但爱她的心,从来没少过。
第一次,他强烈地想把这些话,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一遍。也许,他们还有机会。
当晚,他沉淀心情,专注地写了一封信,但不是给她,而是寄去电台。
他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浪漫的一件事了。
他选择了在情人节那天,去挽回中断了整整一个月的情缘。
原本那天,有满满的门诊,但是他坚决排开,空出晚上的时段。浪不浪漫他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做过最任性的一件事。
他先在家做了几样菜,全是她最爱吃的。也买了据说有九百九十九朵的玫瑰,车厢几乎放不下,现在才知道,情人节的花束贵得有多吓人,但这钱他化得并不心痛,她不接受才会让他心痛。
最后,是一对早早就准备好,一直在等适当时机,却再也无法送出的求婚戒指。
他只抽了一朵玫瑰带进屋,如果她愿意,他打算让她自己来数,看花店小姐有没有唬弄他。
找出所有的花瓶要是还插不完,还可以拿来洗玫瑰浴,这,应该算是她要的浪漫了吧?
等待的时间里,他一面回想往年如果能陪她,他们都是怎么过的呢?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最初与她发生亲密关系的那夜。
之后再怎么想,好像最后都是以激情作结。
还记得最夸张的一次,是餐桌上吃着吃着,就吃到对方的嘴上去了,等不及进房,就当场缠绵起来,做完饿了再继续吃,虽然菜全冷了。
他想把菜重新热一热再吃,不舍得亏待她的五脏庙,她却说不用。
他问为什么?
她说,这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没理由不吃。
亏他还是学医的,居然还呆头呆脑地又问为什么?
她用很想拿盘子砸他的口气说:“要是激烈运动过后,菜还是热的,我就要问你和泌尿科的同事有没有交情,改天该去拜访一下了!”
他脸红,她也脸红──不过她是气缸的。
听起来好像真的很不浪漫,对不对?
起码那种时刻该有的细语温存,他们统统都没有!
还有一次,是在客厅的沙发上,事后的对话是──
“不觉得委屈吗?”其实他真正的涵义,是探问她结婚的意愿。
但显然她并没有听出来,因为她的回答是:“保险套买都买了,不用完太浪费。”
很好,讨论完他的性能力,这回换讨论经济效益。
他们之间就不能有正常一点的对话吗?还敢怪他不浪漫,半斤笑什么八两!
于是,他只好不辜负她的期许,努力不“浪费”。
他已经不敢想像,下次会出现什么对话了。
一路想来,好像真的都少不了那么一段火热激情,并不刻意安排,但最后就是会很自然地发展成这样。是情人节气氛对了,擦枪走火的机率比较高?还是之前做了“错误示范”的关系?
等她回来要记得问问她。他微笑想着。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想法,成了最心痛的折磨。
她现在,和谁在一起?那个让她向他提分手的男人吗?
只要想起,她曾经是怎么与他过情人节的,麻掉的心,痛得没有知觉。
她,会和另一个人做同样的事,给予同样的娇媚柔情吧?
是啊,他在做什么呢?
早就分手了,她的一切,都不再是他能参与、过问的了,他还想挽回什么?
一个月前她就做了抉择,这一个月当中,她没有任何只字片语的联系,不就是想彻底和他划清界线吗?
一切都迟了,错失的,再也回不来……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起,他,在同时死了心。
凌晨了,情人节过去了……
无法再自欺欺人,她现在,已经有人陪,再也不需要他了……
不想让她看了为难,他默默收拾冷却的菜肴,抹去今晚所有存在的痕迹。
临去前,回头环顾太过熟悉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取下她家的钥匙,轻轻放在电话旁的茶几上。
这串钥匙,曾经和他的家用钥匙扣在一起,天天带在身边,使用的次数几乎与他家门的钥匙画上等号,只是现在,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了。
将它还给她,代表完整的结束,现在,她已经有了另一个更适合拥有它的人了。
收拾起一颗破碎的心,走出了她的家门,同时,也走出了她的世界。
坐入车内,感觉全身力气也在同时抽离身体,他没立刻离开,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听着广播,任时间流逝──
“听完一首好歌,已经午夜十二点整,情人节过去了,各位听众,昨天和情人过得愉快吗?我是言仲夏,很高兴与各位继续共度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这一封听众来信,相当的感性,他说:
言仲夏先生,您好!
从没想过,会与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交流如此心灵层面的情感,我的女朋友是您的忠实听众,这也是我写这封信的原因……不,或许现在不能称她为女朋友了,因为,我们已经分手,在一个月前,是她提出的。
在一起七年,我一立以为,我们会这样相陪到老。既然如此,那最后又为什么会分手呢?如果我说,一直到她向我提分手的前一分钟,我都还全无所觉,那她会提出分手,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了?
是的,我承认我对她太轻忽了。
坦白说,我实在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不懂风花雪月,只是以沉稳务贤的脚步陪她走着,参与她生命中的每一刻,我不说爱她,因为坚定存在的事实,没必要刻意强调,这是我的想法。
也因此,忽略了她心灵层面的渴求。
直到失去了她,才惊觉到自己从没和她好好的谈过恋爱,有哪个女人,能够忍受一个连爱她都不肯说出口的男人?很混蛋对不?即使这个男人爱她入骨。
而现在想说时,却已经没有机会,她找到了另一个能给她更美好的爱情的男人,我没说什么,不怒不怨,放手让她走了。
现在想想,明明不能没有她,何必要故作大方?我明明想留下她,为什么不留?如果当时,我肯大声告诉她,她是我的一切,那么现在,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我想知道答案,却又没再气去问她,所以写了这封信。
她是您的忠实听众,每次听到您洋洋洒洒地念出每一封感人信件,就会指着我的鼻子痛骂:“你你你!要是有人家的一半感性就好了。”
我相信她听得到,而我想说的,也只是简单的几句:“心影,你的笨木鱼终于开窍了,也许我还是不够浪漫,但是爱你的心不会比任何人少,你愿意再给彼此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来过吗?”
我对流行歌曲不熟,不知道什么样的歌,才能够完整传达我此刻的心情,如果您懂,烦请替我挑首好歌,送给我最爱的她,可以吗?歌曲播出的时候,我将会知道她的答案……”
念完信件的内容,主持人沉默了三秒,才又续道:“说出口的爱,才是真爱吗?那如果一辈子都不说,今生付出的一切,就都不算数了吗?我和我的女朋友,也认识了十五年……不,现在不能称她为女朋友,因为我们结婚了,在一年前,她求的婚。”他学着信中的口气回覆,而后轻笑。“十五年来,我也从没说过爱她之类的话,她当然更不会呆得来问我这个问题,那只会让我把她嘲讽得体无完肤,后悔投生为人。这样比较起来,我不是混蛋得更天怒人怨?
“或许,我该换个方式说。每个人表达情感的方式都不同,而我们选择了沉稳务实的守护。
“浪漫只是爱情的包装,缺少真爱的浪漫,就像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里头空无一物。如果你的女朋友,受上的只是恋爱的美感,而不是那个男人,那么梦幻过后,残留的也只是更深沉的空虚。
“她也许会欣羡别人手中包装华美的礼物,但那毕竟只是包装,拆开之后,什么也没有。而她虽然没有那层眩惑人心的点缀,却拥有实质的礼物,钻石就算少了那层美丽华衣,它依然珍贵。如果她是真心爱你,总有一天。她会领悟这层道理。
“为你挑一首“陪你一起老”,很衬你现在感伤的心情,我衷心期望,你能够陪她一起老,如果有那么一天,别忘了来信告诉我,让我为你说声恭喜。”
歌曲的旋律很美,意境更是揪得他的胸口透不过气。
我只是难过不能陪你一起老,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的笑,记住你的好,却让痛苦史翻搅,回忆在心里绕啊绕,我多么的想逃……
他脑中,不断回绕着这段歌词。
“这首陪你一起老,献给全天下的有情人,也希望这位听众朋友能够听见,重新思考,认清真爱与幸福的定义……”
温润如流泉的男中音还残留在脑海,他,等到了他要的答案。
透过车窗,看见月光之下亲密拥吻的形影,他没有移开目光,就像有史以来就存在那里,没移动半分。
直到她进到屋里,他按下车窗,夜风吹到脸上,冰冰凉凉的,他抬手,触到一片湿冷。
不知何时,泪,悄悄跌落。
第五章
“禹,你看,这家咖啡店装潢得好温馨哦!”
“唔。”他轻啜了口香浓的Cappuccino。“咖啡也不错。”
“禹,我将来也想开一家这样的咖啡店耶,店名就叫心ㄩ。”
“为什么要叫心ㄩ?”
“心中的ㄩ,很诗情啊!”
“懊。”他不确定,她说的“ㄩ”,到底是雨,还是禹,也没探问。“好啊,如果你不嫌累的话。”
“哪会?能够快乐的事,是怎么样都不会觉得累的,要真的应付不来,就叫你也辞掉工作来帮我,好不好?”她说得兴致冲冲,发亮的小脸美丽动人。
他瞥她一眼。“读了这么多年的医学院,结果居然叫我来陪你卖咖啡,你这算盘哪里买的?真会打呢!”
“我又不是那么市侩的人,钱够用就好了,赚那么多干么?我又不指望你山珍海味、美钻华屋来养我。”
她恨容易满足,只要一家小小的咖啡屋,身边伴着知心的他,共同守着他们的梦想,这就是她的全部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向我求婚呢?
她在心中叹息。
“呆子……”叹息还绕在舌尖,她睁开了眼,由梦中醒来。
这段对话,曾经真实存在,如今对她来讲,却像是梦一样。
没等到他的求婚,反而先等到她的分手,过去共筑的许多梦想,现在回想起来,就家一场梦,已经没有实现的可能。
坐起身,感觉下腹闷闷地疼痛,她留意了一下桌历,怎么又到月底了!
领薪水吗?才不是,而是令她生不如死的生理期。
就像发票开奖一样,隔月报到,准时得很!而且每回都让她痛得死去活来,脸色发自,站都站不住。
很认命的打了通电话到公司请假后,又懒懒地瘫回床上。
通常这个时候,任牧禹都会挪开所有的事,在她身边照料,服侍她像服侍皇太后一般。
“唉……”打起精神,到浴室冲了个热水澡让自己清爽些,再自己动手冲了杯热牛奶,经验告诉她,这能让闷疼感稍稍好转。
看着眼前的奶粉,她突然闷笑出声。
那是半年多前的事吧?好像也是她的生理期──
“影,你出来一下!”
“干么啦?鬼吼鬼叫的。”由浴室出来,看他手中拎着奶粉罐,表情好似活见鬼。
“你、你──有了吗?”他正瞪着她的小腹。
她呆了一分钟,才由他的视线领悟是“有”什么!
“你白痴啊!我要是怀孕,还会来生理期吗?亏你还是医生,说这种鸟话,对得起你的硕士文凭吗?”更别提他们避孕措施做得很彻底。
“那你没事买什么婴儿奶粉?”他看看周遭,大概是在找会不会有尿布奶瓶什么的。
“耶?有差吗?我们不是都喝这个牌子的?”
这下换他呆个一分钟。
“服了你了!以后我来买就好,行吗?”
于是,她又乖乖当回它的皇太后。
想到这里,她笑了出声,胸口却觉得酸酸的。
这一次,她没有买错奶粉,但是结帐时,老板娘问了她一句话──
“怎么没看到任先生?几时请吃喜糖啊?”
她苦笑,没说什么就走开了,别人大概会觉得她很没礼貌吧?
电话声响了起来,她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到客厅接电话。
“喂,心影吗?”
“嗯。”是邵光启。
“你怎么了吗?为什么请假?”声音听起来很着急,让她心底流过一丝暖意,起码还有人关心她。
唉,双鱼座女子的通病吧,细腻善感,又极了孤单。
“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医生?”
“呃?”她一窒,答不上话来。原来她还是有女性矜持,懂得什么叫难以启齿。
可是怪了,为什么对任牧禹就从来不会?总是想什么就说什么,随兴自在,完全没有任何的形象或负担。
这是不是浪漫爱情的弊病?太有美感,呈现出来的全是最有气质的一面,反而失真了,不若和任牧禹在一起时的轻松自在。
哎,停停停!她在想什么?怎么老拿他们作比较?她不能总是三心二意啊!
既然分手了,就该全心全意去经营现在的感情,她已经伤害了一个仔男人,不能再辜负真心待她的这一个了,否则,连她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她听见自己牵强的声音。
“那好吧,看你说话都没什么精神,你多休息,真的有事要打电话给我。”
“好。”不晓得哪来的冲动,她脱口喊道:“光启!”
“什么事?”
“我喜欢你!”是出于愧疚的心理,还是想说服自己,她已经分不清。
另一端静了三秒,然后他轻轻她笑了。“嗯,我听到了。我不会让你反悔的。”
挂断电话后,又过了好久好久,始终等不到预期的感觉。
没有浓浓的甜蜜,也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不该是这样的啊!她记得,初恋那股酸酸甜甜的恋慕和思念滋味,会让她连想起这个人都傻笑,说爱他时,心中会有满满的甜蜜和悸动……
难道,她还不够爱他吗?又或者,她恨本没在恋爱?
心,好烦好乱,她索性又打了通电话回公司,发狠地请上一个星期长假,打算回南部老家好好休息,散散心。
前半年度工作像拚命三郎,累积了不少的年假都没休,本来和任牧禹说好,要一起找个时间,安排假期出游……
现在是不可能了,和邵光启交情又没到可以面见高堂的地步,还是别贸然邀约,害人家会错了意,尤其他之前还当众求过婚。
算了,既然没人陪,那就自己去吧!
台南的乡亲,其实是很热情纯朴的,村里之间,好像每个人交情都好到可以攀亲带故,三不五时看得到谁又提着什么炖肉、水果的来串门子。
她拿起枕头蒙住脸,企图阻隔叨叨絮絮的话家常声浪。如果她没记错,这老母鸡似的恐怖嗓门,应该是隔壁的陈妈妈。
前一天回到家,已经是三更半夜,累得她倒头就睡得不省人事,何况她又还在生理期当中,日上三竿仍赖在床上装死是可以被原谅的。
但显然家人并不这么想。
“梁阿影,你给我起床,都几点了还在睡,这么懒散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枕头被抽掉,然后砸在她身上。
“哼哼,谁说嫁不出去,是本姑娘不嫁而已。”心知回笼觉是睡不成了,只好认分地爬起来,一边刷牙,一面口齿不清地咕哝。
“是啊,也只有阿禹那老实的呆子受得了你,真不晓得你前世烧了多少好香。”母亲喃喃的叨念声,她假装没听到。
“说到阿禹──”棉被折到一半的母亲突然回过头。“他这次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回来?”
对厚,该怎么禀明高堂,他们已经吹了?
依照母亲对任牧禹喜爱护卫更甚骨肉至亲的程度,要是照实说,她恐怕会被活活掐死,然后弃尸荒野。
她早就在怀疑了,她一定是在外头被抱回来养的。
这么说可是有根据的,每回任牧禹陪她回来,老娘哪一次不是杀鸡又宰羊的?
为女儿进补吗?错!佳肴美食全往任牧禹碗上堆,还不准他借花献佛,孝敬她大小姐。
猜猜没心肝的老娘是怎么说的?
“那丫头在台北就让你喂得白白胖胖的,我没叫她减肥就不错了,你才需要补一补。不是我在说你,别什么事都顾着那个笨丫头,自己的身体要多爱惜……”接着是一长串“母子情深”的戏码。
实在看不下去了!她都快搞不清楚,这到底是谁家?
虽然最后,他碗中的食物,有一半都会入她的腹。
在庭院搂着她看星星时,他笑笑地对她说:“其实你母亲很爱你,你以为她宰鸡炖补是为了谁?当然是你。”
“为我?却把最营养的食物全往你面前推?”他脑袋的组织能力有问题啊?要不是肯定在交往前,老妈没见过他,她几乎要怀疑任牧禹是老娘在外头偷生的了。
“因为她知道,我会顾着你啊!这是你妈妈表达感情的一种含蓄的方式。她问我,你在台北有没有给我惹麻烦,其实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是哦!”她不以为然地嗤哼。“你一定没见过这么白目的老妈吧?”
那时,她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瞧瞧她一个人回来的待遇,果然没错吧?连块碎肉都没有。
闷闷地埋头扒着稀饭和桌上几碟酱瓜。
“喏!”一个大碗公“咚”地放在她面前,老娘毫无预警地冒出来,小小吓到她一下。
咦?还真有肉?而且还是那种要炖上四、五个小时,肉质嫩到入口即化的那一种哦!
“早说你笨了,连照顾自己都不会,真不晓得在外头都吃了什么,整个人瘦上一圈了……”
她要笑不笑地抬眼。“老母,你在喂狗啊?”老娘的态度她很有意见哦!对任牧禹就热络到只差没陪酒卖笑,相较之下,她应该有权挑剔吧?
“要不要说声“欢迎光临,小姐请慢用”啊!”老娘不爽地瞪她一眼,又一头埋进厨房里。
才刚说到喂狗,小妹抱着她的爱犬Luck,从她面前冒出头,小小声问:“好吃吧?”
哇例!这一家子是幽灵啊?全都神出鬼没的。一时忘了,她也在这“一家子”之中。
“梁心慧,你吓死人啊!”
小妹笑笑地。“告诉你哦,这是妈妈一大早起来,由五点多煮炖到现在的。”
“想吃?”她挖了腿肉递去。
“才不要,这是妈妈特地为你做的。”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地埋头吃着。
“欸,姊,你这次回来,气色比上次差很多耶,连Luck都被你养得瘦巴巴的,不像以前,圆圆软软好可爱,抱起来很舒服。你虐待它厚?”
“我哪有?是它自己不吃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你这种态度,它吃才怪。梁心慧在心中低哝,没说出口。
“我听到了哦,妈妈问的话,你刚才还没回答。任大哥为什么没回来?”
“这是我家欸,为什么他该“回来”?”
“可是上次我打电话去,他明明告诉我,下次会找时间陪你回来的──就是凌晨雨点那一次。”她追加最后一句。凌晨两点还在女朋友家中,而且是刚睡醒的沙哑声,白痴都知道这封男女稍早前都干些什么勾当去了。
梁心影当然知道小妹指的那一次。欢爱后倦累睡去,半夜没力气爬起来,直接摇醒任牧禹帮他接电话,反正和她有点交情的亲友,他大致都认识。
“凌晨两点打电话吵人还敢说!你有没有礼貌啊!”她装傻带过。
“少来。你留男人过夜我都没说你了。”停了下。“你们吵架了?”
吵架?哼哼,这人哪懂得怎么跟她吵?
小妹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她差点打翻手中的碗──
“性生活不协调?”
她整个人弹跳起来。“梁心慧!你这小孩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十八岁,不小了。至少该知道的都知追了。”
“哼哼,才十八岁,知道什么?”
“我知道任大哥很爱你,他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也知道这么好的男人,你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次。他这么宠你、让你,不可能会做让你伤心的事,一定又是你自己小心眼,又在闹大小姐脾气了,我看你还是乖乖去找他,向他道歉好了。”
“梁心慧,你到底是谁的妹妹?”反了,这一家子胳臂全都往外弯的吗?
“就因为是你的妹妹,才不得不替你打算。你那么不会照顾自己,少了任大哥,不把自己搞疯才怪,要是哪天任大哥铁了心不要你,看你怎么办!”
“那又怎样?他不要我,我就一定得要他吗?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回家?为什么我一定要他送?为什么我不可以自己生活?为什么我一定要他照顾?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把我看得这么没用?任牧禹是上帝吗?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梁心慧,你就这么瞧不起我,是不是?”无名火烧了起来,她不经思考就吼了一长串。
梁心慧傻了眼,很少见她这么抓狂失态。
“姊……”梁心慧呐呐地喊。
“我出去走走!”无心听她再说什么,转身离开饭厅。
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清新的空气中有着虫鸣,却一点都不能舒缓她的情绪。
我究竟是怎么了?
她无声自问。
回家是散心的,为什么只觉得更浮躁?
同样的名字在不同的口中一再被提起,像是这辈子都与那三个字密密纠缠,她愈是满不在乎,愈是强颜欢笑,压抑到最后,反而压抑出满腔抑郁。
所有人都在提醒她,“任牧禹”这三个字,与她依恋多深。
“阿影,几时回来的?”
她顺着叫唤回头。“昨晚,孙姨。”阿娘的姊妹淘,这个不能无礼,否则阿娘会扁她。
“怎么没见阿禹?”
又来了!这是今年最流行的问候话吗?
不能给脸色看,只好生硬回答:“他很忙。”
“忙什么?不是我要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时间,也该定下来了,依我看,这孩子不错,会疼你一辈子的,阿姨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不会看错人。”
“我知道的,孙姨。”
“不要光说知道,要做到!我等喝你们这杯喜酒很久了。”
“孙姨──”
“好了,我买菜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孙姨已经走远,她蹲在田埂间,像只驼鸟,以为把头埋进膝间,就不会有人再来打扰她。
“梁姊姊──”
“够了!如果是要提任牧禹,立刻给我滚蛋!”她想也没想地吼出声。
“呃?”怎么办?男孩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抬头看了一眼。算了,何必为难小孩子?
“什么事?说吧!”
“上一次和任大哥谈到考医学院的事,给了我恨大的收获,我已经决定要考了,想听听他的意见──”
“我把他的电话给你,你自己去问他吧!”不过人家现在还理不理你,我就不敢保证了。她在心底附加一句。
“好,谢谢。”走了两步,又同过头。“我爸爸说,他下了三十多年棋,任大哥是第一个令他有种棋逢敌手感觉的对象,问他哪时要再来杀两盘?还有,任大哥说他血糖过高,他很乖,任大哥列出来的饮食注意事项他都照办……”
天,这人是神吗?方圆百里,还有哪个人没被他收服的?
更深一层的领悟揪沉了心。
他何必这么做?说穿了,还不是在为她做人情?
现在才知道,他是如此用心在融入她的世界,努力让她身边的人认同他,认真地想陪她走完长长的一生……
晚上洗完澡,就寝前,老娘推门进来。
“喝掉。”
“什么东西?”有闻到人参味。
“喝就是了,问这么多。”
“噢。”不能怪她呀,老娘的态度,让她很担心明天台南乡间某处,会多一具无名女尸。
想归想,还是乖乖喝了。
“今天你和妹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呃?好吧,我是有点脾气失控,明天我会去向小慧道歉。”
“不是这个。你和阿禹到底怎么回事?”
“不就那么回事嘛,分分合合,很正常啊……”
“你以为你是谁生的?少跟你娘来这一套,要真的看那么淡,就不会整个人都瘦上一大圈!”
有吗?她摸了摸脸颊。“哪是?工作忙嘛──”
“那你跟小慧发什么脾气?”一句话堵死了她。
不愧是她娘,够狠。
“要是真的不能没有他,就把他找回来吧,何必为难自己?”
“妈──”突然间觉得鼻头酸酸的,分不清是因为母亲少有的慈爱。还是被说中脆弱心事。
梁母搂了搂她。“不迟的,阿禹这孩子看你看得很重,他的心会一直为你保留,只要你有那个心,都来得及。”
是吗?大家都好有信心,唯独她自己,却没有那个把握……
晚风吹进窗口,翻动未合上的日记,停留在最新一页的心情纪录。
分手的第二个月──
会不会,我其实早就后悔了,却不敢向皿已承认?
因为那错误的代价与痛悔,不是我能承受的?
第六章
原来,她要的爱与浪漫,
始终停留在最初、最真、最美的那一刻。
该将那本分手日记封箱收起了,
没有他的日子到今天正式结束。
伸出双手,牢牢环抱住失而复得的挚爱,
她知道,这一回她将不会再轻易放手──
真的不能没有他,就把他找回来吧,何必为难自己……
是吗?她一直在为难自己?
以为自己要的不是他,以为可以追求更美好的爱情,但日复一日,心只是更茫然无助。
回到台北的家,纷乱的心一直无法平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影响身理的关系,还是没有人三天两头为她研究食补,身体的抵抗力一直不是很好,健康宝宝的招牌被踢了馆,这才发现身体原来没自己以为的那么好。
由台南回来后,又开始咳嗽、流鼻水,恰好邵光启打了通电话来。
“你鼻音怎么这么重?”
“就感冒了咩!”
“怎么会感冒?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打电话没人接,手机又关机,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他口气有些浮躁,几天找不到人,心情不好是可以被理解的。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既然知道我感冒了,你口气就不能好一点?”
“什么叫“我这不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几通电话,一句话也不交代就走,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感觉?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好嘛,是我的疏忽,行了吧?”
“你知道这样的疏忽代表什么吗?你──”
也许是身体不适,情绪管理的能力也连带降低,她一恼,竟脱口说:“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任牧禹就从来不会凶我──”
话一出口,她就暗自叫惨。
完了,这无异于最嚣张的挑衅,在感情上,没有一个男人的心胸宽大得起来,她自己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怎么能光明正大的把旧情人搬上台面来讲?
空气有一瞬间是凝滞的,而后,他讽刺地冷笑。“终于说出口了!这才是你心底真正的想法,你一直都没有忘记他,不是吗?”这才是他最介意的,她的疏忽大意,显示她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而不是她让他担忧了数日。
“我、我哪有……”连她都知道,这句反驳有多薄弱。
“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吻你,你感觉不到吗?每次靠在我怀里,你有多僵硬,我就不信他抱着你的时候,你会这么冷感!”
一句“冷感”,挑动了她的火气。
“邵光启,你够了!是谁说他多的是时间,可以耐心等我?这就是你的耐心?没错,我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将他由我心中剔除,因为他在我心中存在了七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抹得一干二净的,这就是你想听的答案吗?我说就是了,不必这么咄咄逼人!”吼完,她用力地挂上电话。
隔了三秒,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她不为所动。
响了很久,声音停了。
她赌气地拿起话筒搁在一旁,不让电话再有接通的机会。
可恶!他干么要在她生病的时候和她吵?还说会把她放在心上专宠不变,骗鬼啊!
想啊想的,愈想愈委屈,忍不住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一样,哭到声音都哑了。
连她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哭什么,就是觉得好难过,好心酸,好挫折……
对,她承认,她是旧情难忘,那又怎样?全世界都看得出来,包括邵光启,那她干么还要佣强否认?
她到底在干什么?邵光启不是她要的吗?为什么拥有了,反而不觉得快乐?
梁心影,你真是个大白痴!连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爱,其实一直停留在最初啊!她却盲目地去向往那些缥缈不实的梦幻,其实最平凡踏实的幸福,一直守候在她身边。
她哭了,哭得痛彻心靡。
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为她所错失,那最珍贵的幸福──
我看你还是乖乖去找他,向他道歉好了……
小慧的话突然浮现脑海,她止住哭泣。
问题是,她做的事,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他会原谅她的无知吗?
吸了吸鼻子,她鼓起勇气,在碰到话筒时,不经意地看见搁在一旁的钥匙。
这──这不是她给任牧禹的钥匙吗?他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恍然间,她痛彻顿悟。
太迟了、太迟了……
连钥匙都还给了她,他是真的要和她断得干净……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在她发现,她竟是如此爱他之后。
哭着、哭着,累得不知不觉睡去,再一次醒来,四周暗沉沉一片。
应该很晚了吧?也就是说,她错过了诊所的看诊时间。
算了,又不是多了不起的重大病症,明天再去。
她由沙发上坐起,努力想让幢孔适应微光,在黑暗中辨识方向。
晚餐时间应该早过了吧?肚子好饿。
她吃力地爬起,打算到厨房冲杯热牛奶暖暖胃,一移动才发现头重脚轻,四肢虚软得几乎便不上力。
踩着虚浮的步伐,勉强冲了牛奶,浓重的晕眩感让她握不稳杯缘,昏昏沉沈中,听到一阵玻璃碎裂声。
头好痛!
她探手摸索,只摸列冰冷坚硬的流理台,额头一片湿热。
怎么回事?她撞到东西了吗?
忍不住满腔挫败,她埋头哭了起来。
禹,你在哪里?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现在好无助、好害怕,但是,他还会关心吗?
黑暗中,不经意地碰触到手机,她甚至是不经思考的,拨出记亿中最依恋的号码──
电话只响两声就被接起,让她想后悔都来不及。
她在做什么呢?当初是她不要他的,现在无助时,却只想得到他,这样算什么!
她伤他那么深,他还有什么义务理会她好不好?
她好憎厌这样的自己!好自私,好可恶……
“影,是你吗?说说话,你别吓我──”
话筒隐约传来他的呼喊,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手机自手中滑落,她只是埋头哭泣──
“影!”由睡梦中惊醒,任牧禹脱口喊了出声。
坐起身,发觉自己流了一身的冷汗。
看了看桌边的闹钟──凌晨两点。
莫名的浮躁扰得他心乱,再地无法睡去。
也许,是还不能接受她已离他远去的事实吧!真是惦她太深了,他苦笑。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吓得惊跳起来,也不晓得在慌什么,手忙脚乱地迅速接起。“喂?”
另一头,静默无声。
“喂,我是任牧禹,请问哪位?”
还是没有声音。
寂静了三十秒,奇异的感触撞进心中,他心有灵犀地脱口喊道:“影,是你吗?说说话,你别吓我!”
另一端隐隐约约的低泣声,听得他惊悸心慌。
“发生什么事了?影,你不要哭啊!”得不到回应,他思绪一转,搁下手机,改拨家用电话。
接不通!
就他所知,她并没有睡前拿起电话以防睡眠被惊扰的习惯。
拿起手机,低泣愈来愈微弱,几乎听不见,他揪紧了心,急促说:“影,我立刻过去,你等我!”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换下睡衣,抓起车钥匙往外冲。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开的车,近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了一半不到的时间赶来,一辈子没飙那么快过,没出车祸算是奇迹。
按了门铃,没有回应。
真后悔钥匙太早还她!
他心急如焚,一路上只是揣想着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快把他逼疯,一刻都无法再等下去,退一步衡量了下,他挽起袖子,提气一跃,俐落地翻过围墙。
这是这种老式建筑的弊病,在安全考量上有很大的疏失,他曾经演练给她看过,但足她说住了几年,对这间房子有感情了,不舍得搬离,他只好帮她换片打不破的厚片玻璃,时时提醒她锁好落地窗。
跳进阳台,试着推动落地窗,果然,又没上锁。
“影,你在哪里?”
依着对这里的熟悉,他逐一开了灯,沿路寻至厨房,眼前的景况让他倒吸了口气,心脏几乎停摆!
坡璃杯碎了一地,她倒在流理台边,额上还流着血,不省人事!
“影!”他讶喊,扶起了她,惊觉她体温热烫得吓人。
“影,你醒醒,跟我说句话!”
垂敛的眼皮动了动,有些无力地抬起。“禹,是你吗?”
“对,是我。”
她安心了,依恋地贴靠在他颈间,单单听到他的声音,心就好踏实。
他将她抱回椅中,想到浴室找条毛巾擦拭血迹,为伤口做初步处理,但她收紧双臂,不让他走。
“不要,别离开我──”她意识不清,喃喃说着,一串又一串跌落的泪珠,看得他心好痛。
“好,我不走。”紧紧搂抱她,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他没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们去医院,好吗?”她发着高烧,不去不行。
她没说话,脸埋进他胸怀。
“那你抱好,别睡着喽!”开门,上车,开车。一路上,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他边开车,边和她说话,安抚她的情绪。
说他们的过去,说他们的梦想,说他们之间的是笑泪悲欢……
“嗯……对了,你还记得鼻头角吗?你好喜欢那里的景致,说下次有空还要再去。还有,你说结婚以后要开一家咖啡屋,虽然咖啡喝多了不好,但是闻闻咖啡香还是不错的享受……”回忆大多,怎么也说不完……
再一次醒来,明亮的阳光刺疼了眼,她抬手要挡,发现上头插了针管。
记忆中──隐约记得她生病了,和邵光启吵了一架,伤心地哭了一场,好难过,汀想念任牧禹,就拨了通电话给他,然后……然后呢?
接下来的意识很模糊,现实与梦境交替,她好像和禹说了不少话……
头好痛!伸手摸到一层厚厚的纱布,她闭眼呻吟了声,病房的门被推开,她直觉望去──
“醒了吗?有没有好一点?”一身白袍的任牧禹走向她,笑问。
“禹?”她愣愣看他,一直以为那是梦……
“是啊,你忘了?”接过护士递来的体温计,确定温度恢复正常,他换掉快见底的点滴瓶,淡淡地说:“重感冒,加上轻微的脑震荡,梁小姐,你真的是很让人生气。”
“我看不出你有很生气的样子。”她盯着他由托盘上拿起的计管,目不转睛。
“有,我非常生气!”沾了酒精的棉花擦在肌肤上,冰冰凉凉的,见她死死地盯着他的每一个举动──不,其实是盯着他手上的针头。
他叹了口气,停下动作。“想不想知道你有没有台湾国语?”
“台湾国语?”才没有!她国语标准得很。
“试试看就知道了。先念绿豆花生的花生。”
她照念了,字正腔圆。
“好,再念台湾省的省。”
她也念了。
“最后,是大卫魔术的魔术。”
念完后,他要她连着念十遍,她照作,而且很骄傲地咬字清晰,完全没走音。
“怎样?”
他摇头叹息。“花生省魔术(发生什么事)?小姐,你有好严重的台湾国语呢!”
“啊?”她呆住。“任牧禹,你好过分──”居然这样拐她!
他耸耸肩,收起空了的针筒。“被小慧拐了,拿来拐你。”
她呆呆地,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腕上按着棉花的手。“打完了?”
他点头。“在你专注于咬字发音的时候。”
原来他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丢掉手中的棉花。“我说过不会让你痛,你该相信我的。”
是啊,她该相信他,他从没骗过她,不是吗?
“你呀,都二十六岁了还怕打针,说出去会被笑的。”
“哪是!你记不记得前两年流行登革热的时候,那个护士有多猪头?打个针打到让我怀疑我是在“捐血”,手都瘀青了,还牵拖我血管太细不好找,哪能怪我从此以后怕死打针?”
是啊!他记得。
那时她的病症只是轻微,但是他却担心得食不下咽,天天守在她身边……
一旁的护士轻笑。“任医师,你和女朋友感情真好。”
任牧禹神情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Miss何,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连他都听得出来,他的口气有多生硬。
“少来了!你们脖子上都挂着同款式的情人对炼,不要否认那种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啦!”
他哑然,抚上颈间的炼坠,无言以对。
这条对炼,是她找到工作,领第一份薪水的时候买的,几乎花掉了她一整个月的生活费,但是她却笑笑地说:“没钱顶多吃泡面,项炼却不能不买,戴上这对项炼,代表你是我的,我会比较有踏实感。
也因此,这对他们来说,意义格外重大。
他们的分手过于仓促,很多爱过的心情与痕迹,都来不及收拾。
“禹……”她欲言又止。
他心绪太乱,无法迎视她,更没有余力再去解析她眸中过多的复杂情绪是什么……
“真的不是!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人,Miss何,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产生误会可不好。”
梁心影愕然。
这句话已经堵死了她,再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心影,你好好休息,我去巡房了。”他不想再听她任何的声明,真的不要!
他的心已经够痛了,再也承受不了更多。
匆匆离开病房,视线是模糊的,仓皇关上办公室,再也无力撑持地靠着门板,深深抽了口气,闭上眼阻绝眸底氾滥的蒙眬。
办公室一隅,还放着他昨晚换下的衣物,衬衫上头,靠近心房的位置还留着她的血迹,他们贴得那么近,那是她以前缠腻他时最爱的姿态,说是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感觉自己与他的生命一同存在……
那时,他真的觉得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她还是他的,她还是只对他撒娇,只对他任性,只依赖他,也……只爱他。
但是,他在骗谁呢?
一整晚,他看着她沉睡的脸,一直在想,为什么就连病成这样了,她都还不肯向他求助?
她就那么倔吗?还是真的坚决地要和他断个干净,连一丝一毫牵扯都不想有?
这样的想法让他痛得不能呼吸。
就算告诉自己千万遍,要微笑地面对她,要像个老朋友一样,云淡风清地与她谈笑,只是一旦让人碰触隐藏的伤,还是痛得无法再维持镇定……
利用空档,他去了一趟她的住处,替她整理一些换洗衣物和民生用品。
离去前,想了下,走到电话座而放回话筒,望住一旁的钥匙呆怔了会儿。
也许,她恨本就没发现他将钥匙归还了,对她来说,还不还早就不重要了,是吧?
隔日值班时,连同她的手机和家里的钥匙也一并带来交给她。
而她,只是看着手中的金属物。
他为什么不留着?当初打这副钥匙,本来就是要给他的啊!他真的不要了吗?
“发什么呆?钥匙收好,免得出院时进不了家门。”任牧禹调整病床高度,俯身替她换药。“对了,你住院这段时间,我先将Luck带回我家了。还是──你另外有照顾它的人选?”
“没有……”Luck本来就是他们共有的啊,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就好。嗯,伤口复原情形还不错,再过三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但是要小心别让伤口碰到水,还有,要定时回来换药,否则留下疤痕,连我都救不了你了。”
他说了什么,她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痴怔地看着由他领间滑出,垂晃在眼前的炼坠。
发现她根本没在听,顺着她的日光看去,他动作顿了顿,直起身,退开一步。
“那天,那个护士小姐……”她迟疑地开口,他仍戴着她送的炼坠,是不是表示……
“是啊,差点忘了,这个该还给你。”
她看着他解下炼坠,交回她手中,她没握牢,失神地任它由指间滑落至床被。
他解得那么轻易,没有留恋。
“还有──”他停了下。“我通知了他过来。我想,你会希望他陪着你。”深知她生病时特别缺乏安全感,要人哄,要人陪。
说到“他”,气氛变得沈窒僵凝。
“你怎么知道他的电话?”
“你手机上有。叫邵光启,我没记错吧?”他继续未完的换药程序。
“没有……”她其实不希望他记得太清楚。
“心影!”没完全阖上的门使推门,邵光启心急地冲了进来。“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小感冒而已吗?怎么会弄到住院?”
她的手被邵光启紧紧握住,想抽又抽不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为那天的情绪失控道歉,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那我就不会和你起争执,让你一个人这么无助……”
“光启!”她窘迫地低喊。“你能不能等一下再说?”她不想让任牧禹看到她和别人这么亲密,不要他误会……可,这算误会吗?
“噢!”邵光启看了任牧禹一眼,这才想起还有第三者在场。
任牧禹面无表情,换好药,淡淡地说:“你们聊,我先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心急道。没有要赶他的意思啊,其实她真正想留的人,是他……
“没关系,我也有事要忙。”
“啊?那谢谢医生。”邵光启赶紧接口。
“不会。”
看着他离去,梁心影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这么白痴!她到底是把自己丢进了什么样的局面?
“现在的医生服务都这么周全吗?亲自打针换药,还亲自通知病人的亲友。”
邵光启坐回床边,喃喃说道。
她扭头望去。“他怎么跟你说的?”
“也没什么啊,就说他是你的医生,你现在人在医院,问我是不是你的男朋友,有空过来陪陪你。”
医生?现在对他来说,他只是医生,而她也只是他众多病人之一而已了?
“喂,不对劲哦,你干么一直跟我谈他?”
她没听进去,拾起床被上的项炼,上头,仿佛还有他残留的余温……
第七章
邵光启本来要请假陪她,但是她坚持反对,他只好乖乖等下了班牙过来。
他会替她带些水果和补品,说生病的人需要多吃营养的食物,但是他所谓“营养的食物”,都油腻得让她觉得──要她吞下去还不如叫她上吊。
她反而觉得医院的食物好吃多了,清淡爽口,还能兼顾病人的健康。
以前到底是听谁说医院的东西难吃得像满清十大酷刑?下次要是有人这样讲,她一定要郑重驳斥。
看了看时间,任牧禹也该过来帮她换药了。住院的日子里,等待他的出现成了她每天最深的期盼。
果然,他在预期的时间里推开门,她会目不转睛地看着,因为她知道,她再也没有权利,想他时就任性的call他过来让她看一看、抱一抱。
人,总是要到失去,才会知道拥有时的可贵。
“你不必仰头,我不是要吻你。”他用轻快的口气,牛开玩笑地打趣。
她倒希望他吻她。
在心底无声叹息,稍稍压低了头,只看得见他的肩颈。空无一物的颈项,少了长年来的点缀……
“很好,应该可以放心,不会留疤了。”他弯低身子与她平视。“其他地方呢?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头。每天,好像除了告诉她伤口的状况之外,他和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那好,放你自由,今天可以出院了。”
此话一出,她反而愣住了。
出院?那她以后,还有什么借口见他?
“禹!”一急,她喊出声。
“嗯?”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忙吗?”
读出她眼底的惶然不安,他心头怜惜,轻轻笑了。“不忙,怎样呢?”
“陪我聊聊,可以吗?”
他像足有些意外,但也只有三秒。
看了看窗外温和的阳光,问她:“在病房里闷了几大,想不想出去走走?”
“好!”她迅速跳下床。
有别于前几天的高温炙热,今天的阳光温煦多了。
他们并肩走在修剪整齐的树道上,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孩经过,挥着另一只没打石膏的手,俏皮道:“任医师,摸鱼哦?”
“是啊,还得拜托你别向院长告状。”他笑笑回应。
经过坡道,他快步上前,替坐在轮椅上的男孩推上坡,停在树荫下。
“医生叔叔。”男孩仰首看到他,甜笑喊道。
他揉揉男孩的头,蹲身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呢?”
“她去帮我买饮料。”
“嗯。有没有乖乖听小胡子医生的话啊?”
“有。虽然打针很痛,但是我都没有哭哦!你看,这是小胡子医生给我的,很好吃哦,世分医生叔叔吃。有草莓、葡萄,你要什么口味的?”男孩献宝似的掏出两根棒棒糖。
“嗯──”他像在做人生抉择似地慎重思考了一下。“草莓好了。”
道了谢,缓步往前走,他顺手拆了棒棒糖,送进她的嘴。
“你喜欢小孩子?”她偏头研究他的神情,他对男孩轻柔疼惜的神态,很有父爱光辉。
“喜欢啊!”
“你怎么不早说!”那她早就为他生一个了……
“嗯?”他似有不解地挑眉。
“没。”现在说什么都太运了。“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什么时候,会有另一个人取代她而占据他心上的那个位置,那个人人渴求、而她曾经牢牢据有却又不懂得珍惜的位置。
任牧禹双手插在口袋上,仰头看了看蔚蓝如洗的天空。“也许出国进修吧!有个医学机构一直极力邀约,我正在考虑。”
他,要出国?!
心脏重重一沉,她反应不过来。
“那──要多久?”她听见心在颤抖的声音。
“三年、四年、五年,不一定吧!”他淡淡地说道。
也就是说,她三、五年都见不到他了……
三、五年的变化何其大,几年过后,他还会记得她吗?
“非去不可吗?”想挽留,又没勇气,只能婉转探问。
“这是所有医学界同仁梦寐以求的机会,我已经延宕了许久。”当初,他根本完全不做考虑,是因为台湾有他更舍不去的牵挂。
现在想去,倒也不是因为机会有多难得,而是这里已经没有人需要他了,他不管人在哪里都无所谓,离开也好,沉淀感情结束后的思绪,也许能让他更平静。
“如果……”她张口,又硬生生打住。
“嗯?你想说什么?”他回首,等着。
如果我留你……你肯吗?
她好恨自己!不过就简单几个字,为何说不出口?
“保重……”出了口的,是这低不可闻的两个字。
“嗯。”他垂眸,看不出思绪。“你也是。什么时候会有好消息?”
“好消息?”脑子转不过来,对她来说,这个时候最好的消息,是他说不出国了!
“邵光启啊!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和邵光启?!她连想都没想过!唯一让她有过这个念头的,只有他啊!
“还早呢……”她漫应。现在她满脑子只惦着他将出国的事,永远离开她的世界,在另一个遥远的国度,她看不到,也触不到……
“是吗?我以为你很爱他了。”爱到不惜和交往七年的他分手。
“是很爱……”只是我到现在才发觉我更爱你。我知道我很笨,你能不能不要走啊?我少不了你……
“哦。”他扯唇,笑容有点苦。“他不知道你今天出院吧?要不要我通知他来接你?”
“随便。”如果一定要走,那我等你好不好三年、五年都好,你让我等……
“进去吧,阳光开始转烈了。”走了两步,见她还站在那里发呆。“心影?”
“啊?”她少了魂似的。
“我说回病房去,不必这么失魂落魄的,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啊?见到谁?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回到病房后,她就一直呈游魂状态,直到护士端来午餐。这是她在医院的最后一餐了,还是上次那个姓何的小姐。
“饿了吧?先喝点驴鱼汤暖暖胃,任医师说驴鱼汤有助伤口愈合……”说到一半,突然打住。
若不是她一副说溜嘴的表情,心影还不会觉得奇怪,偏偏她就欲盖弥彰。
“任牧禹吃了吗?”她小心探问。
“正要吃,叫我先端来给你。”
他吃不吃,和端不端来给她,有什么关系?
她梁心影不是笨蛋,七年也不是交往假的,前男友的性子和手艺,不会摸不透几分,她早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只是说不出怪在哪里而已。
“这些,是他准备的吧?”
“啊?”Miss何张大眼看她。
“我曾经让他喂到我妈想叫我减肥,你说我会吃不出他煮的东西吗?”
这下,Miss何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他要你别说的吗?”
“欸!他不想医院的东西荼毒你的胃,但是又怕你男朋友误会,所以要我别说。”
是啊,渲的确很像任牧禹的性子,总是只做不说。
停了一下,Miss何隐忍不住,问了出口。“你就是前阵子,让任医师整个人迅速消瘦的人吧?”
她一震。“他──过得不好吗?”
“何止不好!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是在撑日子而已,以前工作觉得他很有动力,现在却觉得他连笑容都很空洞,像是不知道在为谁辛苦为谁忙一样。我想,你应该就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你的幸福快乐,才是让他一直努力的人生方向吧!”
“是吗?”她这么重要?那他为什么从来不说?就连她要走,他也默默放手,尊重她的决定……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究竟伤他多深?
她打了个寒颤,连想都不敢想。
而他,会是因为心灰意冷,才毅然求去?
她犯的错,比她所想像的还要大,这样,他还有可能原谅她吗?
“那个常来看你的人,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吗?我心里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你选择的不是任医师?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暗恋过仟医师呢!不以找,这医院里头,有一半以上的护士都是。可是啊,任医师从不讳言他已经有个论及婚嫁的女友了,大家都知道,除了这个幸运女孩,他心里已经容不下第二个人。他的感情那么坚定,谁还敢再妄想?
“后来啊,那天晚上,他送你到医院的时候,脸上慌急沉痛的表情,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他一向是那么沉着从容,面临生死交关的重大手术时,都没看过他脸上有一丝慌乱。
“他一整晚都陪着你哦,看着你的那个眼神……我也不会形容,反正就是让人看得很心碎就是了,那时,我就知道是你了──那个让他幸福,也让他痛苦的人。可能你会觉得我鸡婆啦,但我还是觉得,任医师才是那个可以安心托付终身的人,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他很疼你耶,连换药、打针都自己亲自来,怕你疼,又怕护士粗率……你看整个医院,谁有这种待遇?他可是本院的红牌医师耶。”
“来得及吗?现在对他说后悔,还来得及吗?”他都要走了……
在她恍然惊觉自己对他负疚夕深之后,连请求原谅都没有资格,又哪有脸要求他放弃大好前程,为她留下来?
这么可耻的事,她做不出来!
他太好,相较于她的肤浅无知,她根本不配拥有这样一个男人。
“应该来得及吧!我觉得,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这样对你的男人,是不该被辜负的。”
一句“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深深敲进了她的心坎。
“我今天就要出院了……”她喃喃自话。
“那就今天说嘛!”Miss何急急接口。
她仰起头,打定了主意。“何小姐,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你说!”对方连连点头。
“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告诉他,我会一直在医院门口等他。”如果他们之间,还有一丝转圜余地的话。
交出那条意义深远的项炼,她赌他们的未来。
如果他收下,那就表示,他还愿意属于她;如果不按受,那她就死心,祝福他。
他知道,她下午三点办出院手续。
她由三点整开始等,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没出现。
很明显了,不是吗?他否决了他们的未来。
也许,对现在的他而言,未来已经有了更好的规划,而那当中,并没有她。
曾经有的,曾经他的未来满满都是她,是她亲手抛舍,活该,这是现世报。
她轻轻笑着,眼泪掉得心酸。
四点半了──
够久了,她还要再等下去吗?
一个半小时,绕医院散步半圈都够了,何况只是由他办公室走到门口。
“啊,心影,抱歉、抱歉!我来晚了──”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来做什么?”她意兴阑珊。
邵光启喘着气。“生气啦?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等那么久的,因为临时有个客户……”
他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进耳,他搂着她的肩坐进车内,她也无知无觉的任他摆布。能够麻木一点,或许比较轻松吧──
“任医师──”
“麻烦把上次医学会议的纪录拿给我。”
“哦。”找啊找的,三分钟OK。“任医师,我有件事──”Miss何再一次试图开口。
“如果是私事,等我忙完再说。”他头也没抬。
“哦。”这一次,等了半小时,终于等到他合上会议纪录。“任医师──”
“三一八号房的王先生病历呢?我看一下。”
“哦。”找啊找,也是三分钟搞定,但是她已经不敢想,这一个病历又要耗去他多少时间了。
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过一个小时了,梁心影该不会已经哭着离开了吧?
看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坐立不安,他抬头瞥了她一眼。“尿急就去,我没绑着你。”
比尿急更惨。憋尿最糟不过就爆掉膀胱而已,坏了人家的姻缘,可是会衰三辈子的。
“任医师,你真的不听吗?”
“什么事?”
“梁心影她──”
“我知道她今天出院,是我准的。”他头也没抬。
“我是说──”
“这个病历不太完整,之前的呢?”
她呕血的又去找病历。这次花了十分钟。
这次再让他投入下去,没半个小时以上。是不会罢休了。她吸了口气,用力地说:“你连听都不敢听,根本是在藉由忙碌麻痹思绪!”
他终于放下工作,无奈地抬头。“我已经打电话通知她男友来接她了,不会有车的,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她气到了。“好,是你不听的,你就不要后悔!”这次,换她酷酷地转身要走。
“等等!”任牧禹喊住地。“到底什么事?”
“她要我把这个交给你,说她会在门口等你。”
一看到她手中的项炼,他跳了起来,脸色大变。“你怎么不早说!”
“我几百年前就想说了。”
“你──”该死!
抓过项炼,他飞快冲了出去。
狂按电梯,等不及它足以让人发疯的龟速爬到十三楼,索性走楼梯,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奔到一楼,花了不超过三秒的时间来喘口气,又三步并成两步的冲往门口。
然而──
迎接他的,是她倚偎着别人,坐上车离去。
还是迟了吗?
他靠在门口喘气,痛苦地闭上眼。
她的选择,仍旧不是他?
那她把项炼还他,又是什么意思?相恋一场,留作临别纪念?
只是这样而已吗?
如果是,那她何其残忍!
他还以为……还以为……
将项炼紧紧握在掌中,心,痛麻得失去了知觉。
第八章
出院后的隔天,任牧禹来找过她,是为了送回Luck。
那时,她正准备出门上班。
他没进屋,就站在门外,她也没胆邀请,出院那天,他都明白拒绝她了……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不了,再休下去,公司会直接Fire掉我,可没人会养我。”她半开玩笑地说,心酸酸的。他曾说过,要养她一辈子……
“心影……”那天,她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她等他,真的只是为了道别?还是……他错过了什么?
压抑地顿了顿,改口:“我送你去上班。”
如果,她还肯接受他的关照,就像以前一样,那么……
她摇头。“我已经学会坐公车了哦!不用麻烦你。”
他眸光一黯。“不麻烦。是我耽误了你上班的时间,送你是应该的。”
他已经打开车门,她看向他眼中的坚决,叹了口气,坐进车内。
一路上,两人没再交谈,不知过了多久──
梁心影轻轻叹息。“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她明白他温柔厚道的性情,就算分手了还是能当成朋友去关心,尽管这个女人有多对不起他。
但是这只会让她更觉得汗颜羞愧,她不值得他对她这么好!
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僵,他难堪地沉默了下──“我知道了。”
她觉得困扰,怕引来邵光启的误会,是吧?
“以后,我会避免。”
“禹……”
“没关系的,你好好照顾自己。”
车速归零,离她公司还有一小段距离,步行约莫三分钟。这样,就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了吧?如果她担心的是这个的话。
“什么时候走?”她突然问。
“下个月十五号吧!”
“这么急?”她心一紧。不到一个月了……
“会吗?成定局的事,什么时候并没差别。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以后的事,谁都不晓得,我就不说再见了。”
“再见。”反而是她说了出口。
她真的……想再见他,更想一辈子赖住他……
微愕地看着她近乎失态地冲下车,任牧禹满怀困惑。
他刚刚……似乎在她眸底看到一丝泪光?
倾盆大雨已经下了一整天。
梁心影栖卧在沙发上,角落Luck懒懒地趴着,动也不动,没什么元气。
从任牧禹那儿回来后,它的食欲一天比一天更不济。今天带它去看兽医,医生告诉她,狗狗的生理机能基本上是没问题的,可能是闷坏了,要她有空带它出去外头溜溜,陪它玩耍。
狗也有忧郁症?听都没听过!
她由沙发上爬起,抱来Luck,怜惜轻抚。“可怜的小东西,你很想他对不对?我也是啊!可是我不能绝食抗议。”
如果学Luck绝食抗议能够要回他,她也想啊……
只剩不到一个月了,他将永远永远地离开她的世界。
这几天,她无心工作,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绪低落得吃不下、睡不好。
也许这一走,他们这辈子的缘分就尽了,那,这不到一个月的日子,就是她仅有的了,这封她来说,是那么的珍贵,何必还要强撑?就算再度被拒绝又怎样?就算难堪又怎样?这本来就是她欠他的!
想到这里,她再也无法多待一刻,抱了Luck就往外头冲。
值了一天班,任牧禹手控方向盘,一手揉著有些酸疼的颈子。
雨天的视野不是很清楚,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持续运作,他放慢了车速,在接近家门时,雨中伫立的熟悉身影,让他以为一时眼花。
他反射性地踩下煞车,定神一看,还真是那个老是惹他又痛又怜的女孩!
“这傻瓜!”他脸色一变,急忙下车奔向她。
“心影,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雨势太大,细微的呢喃融入风雨之中,听得不是很分明。
“那也到骑楼下躲个雨,你没带伞?”
她摇头。“我怕会错过你。”虽然,最重要的姻缘路上已然错过。
“我按你家门铃按了好久,你不在。我知道你回来一定会经过这里。”
他简直快昏了。
“过来!”拉她到屋檐下避雨,忙着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你才刚生过一场病,不能淋雨的,你不知道吗?”
“没关系。”能再见他,就好。
他深深叹息。“好,那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Luck生病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心影,我不是兽医。”
她还是摇头。“它想你。”而我也想。
“是吗?”他低头,抱过她怀中奇迹似地没淋到什么雨的小狗狗,轻轻拍抚两下。“你就为了这个冒雨跑来?”
“不是……”
“嗯?”他等着下文,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半晌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为何不留她?他的住处就在前头,不是吗?
她失望地垂下眼睑。
回到她家门口,这一回她勇敢地开了口:“进来陪陪我好不好?”
她眼底有着渴盼,所以他点头了。
“你坐一下,我倒杯热茶给你。”她急切地招呼,像是怕他下一刻就会转身离开。
“嗯。”他淡应,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以前,这些事都是他在做的,这一回,倒真的像是客人了。
“等一下哦,我拿件衣服给你换上。”
吹干狗狗微湿的长毛,他抬头看了她一下。“别忙,你自己先换下湿衣服,把头发吹干。”
她停下来,看着他手中的吹风机,知道这回,他再也不会帮她吹头发。
“对不起,弄湿了你的车。”她低嚅。似乎,她总是在负累他,从以前还在交往时,就仰赖他甚深,现在分手了,还要累他烦心。
他一顿,眼神幽深地看着她,良久良久,不发一语。
“怎么了吗?”她说错了什么?
“分手了,就不能再当朋友吗?”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浅浅地问出。
“我没那个意思!”
“还是你觉得,我是那种冷血到在乎车子更甚于你身体健康的人?”
“不是……”她咬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只是……自我厌恶,你懂吗?!”
他讶然,望住她跌出眼眶的泪。
“心影……”他想说什么,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就坐在旁边,本能欲伸出手的前一秒,及时打住!
“不接吗?”他看着不为所动的她,补充一句:“好像是邵光启。”他记得这组电话号码。
像是没听到,她脚步没移动半分。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再度归于岑寂。
他眸光沉晦复杂,低问:“又和他吵架了?”
她轻轻一震,迅速抬头瞪视他。“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去找你,是因为和他吵架?”他把自己当成她空虚寂寞时的慰藉了?
“我没那个意思。心影,你不要那么激动──”
“不是吗?我总是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到你,轨因为那晚和他吵了架,又生病,才会打电话给你……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她近乎自弃自厌地嚷出声来,靠着墙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
“我很高兴,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他定定地道。
她完全没听进耳里,专注她哭着。“因为我知道你心软善良,永远不会对我弃之不顾,所以我只要不顺心,就找你发泄,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可恶、很卑劣吗?你容许我这样对你?”
他轻轻蹲在她面前,柔缓地拭着她颊上的泪。“至少,这代表我在你心中还有些意义,你才会在孤立无援时,想起我。”
她用力摇头,泪花扑坠。“不是这样的,禹!我没有和他吵架,我没有不如意,我只是想你,很想你!那晚就算没和他闹意见,我唯一想到的还是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你知不知道……”她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紧紧攀住他,痛哭失声。
﹁嗯。﹂他动容,深拥住她,颊畔贴着她湿润的脸庞,他柔柔地吻去她的泪,一颗又一颗的泪没间断过,而他轻浅细密的吻着,贴上了她的唇,她没有迟疑,热切地启唇回应。
一记浓烈缠吻,失控了。
压抑许久的情潮,谁都没去收拾,他吻着,探索娇躯;她迎合,扯落他湿透的衬衫,以娇躯温暖他微凉的体肤。
“影……”模糊的呢喃由唇齿纠缠中飘出,他抱起她,放入床铺中,深入纠缠。
她全心全意地吻着他,眉、眼、鼻尖、唇、下颚、耳际、颈肤,吻得心碎缠绵,抚触的小手由他宽阔的背脊往下移。这体息、这熟悉的激情,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还以为今生再也没有机会拥抱他了……她酸楚得眸光泛泪。
“别……影,我没有准备……”他浓重喘息,咬牙由火热情缠中抽离。
和她分手后,就没这样的准备了。除了她,他不曾想过要和谁发展到肉体的亲密关系。
“我现在是安全期。”
“可是──”他记得好像不是……
“没关系的。”她拉回他,坚定深吻。如果能有个孩子更好。
“唔……”记不得欲出口的话是什么,一记绕肠深吻,扰乱了他的呼吸,他俯身贴缠,指掌滑过每一寸水嫩肌肤,像是在记忆什么,又像是酸楚的想念。“你瘦了些──”他贴着她的唇低喃。
“你也是。”抚过清俊的脸容、肩膀、背脊,再到劲瘦的腰身,她心疼地紧紧缠抱住。
他没有迟疑,迎身埋入娇躯。
空虚的灵魂,在那一瞬间得到补偿,他开了下眼,深深挺入。
“嗯……”她娇吟,情缠律动中,由他颈间垂落的炼坠,划过淡淡的光芒,她伸手握住坠子,泪水激动地迸出。
他终于还是载回它了。
够了,这样就够了,真的!
“傻瓜。”他怜惜地轻喃,吮去她眉睫的泪,以更销魂蚀骨的情欲律动作为回应。
欢爱狂缠,一室旖旎。
悠扬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影,电话──”他粗喘。
“不管它。”搂紧他,绵柔娇躯全心迎合,收容他的灼热情潮。
“嗯……”他低哼,刚强地占据娇躯,在她温软的柔情抚慰下,纵情驰骋。
太多的欢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已经无法思考了,阳刚体魄带给她太强烈的冲击,她下意识地紧握住他的手,他深情回握,眼神温柔,沈切地、深刻地融入她体内最深处,与她的生命重叠,有如一生一世,密不可分的纠缠。
极欢过后,他仍没放开她,以最实质的体息交融,绵密地护着她。
她咽倦欲眠。
“影……”
“嗯?”哼应声低不可闻。
他的胸怀,是最温暖可靠的港湾,躲在这里,有他沉稳的心跳伴着,让她觉得好安全、好放心,像是回家的感觉一样。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找到了家,想睡了……
他好像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浓重的睡意已经将她征服。
清晨意识恢复的前一秒,他直觉地伸手抚向枕畔,没触到本应存在的温软娇躯,他睁开眼,坐起身来。
想了下,试着打开衣柜,里头整齐摆放着他的衣服。
走进浴室,所有他用得到的东西,都放在固定的地方,就好像他一直都在,不曾离去──
梳洗好走出浴室,厨房传来阵阵香味,他有些讶异地寻上前去,静静看着那道准备早餐的恬静身影。
这些事,从来都是他在做的,几时起,她也成长了?
煎好荷包蛋,盛上桌时,才发现他不知几时站在厨房入口。
她给了他一记微笑。“怎么不叫我?”
他摇头。“我喜欢看你做早餐的样子。”
“过来吃吃看好不好吃。”如果喜欢,以后换她为他准备早餐。
她又回头端来打好的果汁,递了杯给他。
“我想你不爱吃太甜,所以我只加了少许的蜂蜜。”她找来果酱,抹在烤好的吐司上。
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放下手边的果汁走上前,由后头轻轻环抱住她的腰,轻问:“什么叫自我厌恶?”
她动作停顿了一下,低垂着头,没回答。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感觉得出她身体的僵硬。
“我一直在想你昨晚的话,你哭得那么伤心,是我让你哭的吗?为什么对你好,会让你痛苦成这样?影,你还没回答我。”
她放下吐司,正欲回头,门铃声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她逃避似地,不敢看他一眼。
门一开,她僵在那里。
是邵光启。
“你……你怎么来了?”他从来不会在大清早造访。
想起屋内的任牧禹,她连声音都僵硬了。
“问你啊!你明明在家,那怎么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又闹失踪,急得一大早就跑来……”
“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晚点去公司会跟你说──”
“影,你的吐司──”随后跟出来的任牧禹,在看清门口的人后,声音突然卡住。
一个男人,大清早出现在单身女子的家中吃早餐,能够联想的范围可精彩了!
三个人,各据一方,僵窘无言。
邵光启瞪视她,咬牙问:“这就是你不接电话的原因?”
“我──”她无法交代,也找不出理由交代。
是她,把事情弄得一团乱的,活该被控诉怨恨。
不论是任牧禹,还是邵光启,她都愧负深疚。
“我想……”任牧禹艰涩地发出声音。这情况实在很可笑,又很可悲,他明明该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如今却落得像是偷情被逮着般的无言以对。
很难堪。
他分不清楚,他到底算不算第三者了。
深深叹息,他轻道:“我先回去,你和他好好谈谈。”
经过邵光启敌时,他步伐顿了顿,没说什么,沉默走开。
“禹……”她张口想叫唤,却发现她根本没资格、也没立场留他,只能揪着心,难受地看着他离去,那背影,看起来好清寂孤单。
“他,是你那个交往七年的旧情人吧?”
她错愕,看向邵光启,答不上话来。
邵光启轻笑,笑得很讽刺,又很苦涩。“我早该想到的,有哪个医生会这么闲,亲自打针、换药、照料病人,还帮她打电话通知亲友。”
“对不起……”她低嚅,除了这一句,她不晓得还能说什么。
对不起?!他脸色一沉。“到头来,你的选择还是他?”
她心虚、歉疚地垂下头。“我不能没有他……”
“你说过喜欢我的!”他难掩激动地低吼。
“我是喜欢你,只是──我爱的是他。”喜欢和爱,差别太大了,大到她想忽略都没有办法。
“原来你的话还有文字陷阱。”他冷讽。
“我曾经也以为我可以忘记的,但后来我才领悟,他就像呼吸,已经和我的生命共同存在着,习以为常得容易让人忽略,所以找就以为没有他也可以。刚开始,只是有些不舒服,但是时间一长,难受到几乎窒息时,才发现能够呼吸是多么幸福又重要的一件事。”暂停呼吸的日子,她已经撑到极限了,再下去,她真的会窒息。
“他像呼吸?!”他忿忿地重复。“那我呢?对你而言,我又算什么?”
她为难地顿了顿。“月亮吧!不曾拥有过,所以会向往、想拥有,但是真正得到了,却发觉必须远远看着才有美感。我能不收藏月亮,却不能不呼吸。”
月亮可以挂在天空欣赏,却不适合被收藏。
多么残忍的回答!
“梁、心、影,你真的很混蛋理”他咬着牙,一字字吐出。
她没辩驳。她的确是做了件不可原谅的蠢事,伤害了对她一往情深的邵光启,更伤害了她最爱的男人。
“光启!”她喊住愤然离去的他。“你──恨我吗?”
他顿了顿,没回头。“他曾经送你一首歌,说只要你过得好、快乐就好,就在情人节那天,你不知道吧?”
情人节?!“我、我不知道啊!”
邵光启笑得又苦又涩。“这就是我匆忙转换频道的原因。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你还是爱他的,才会下意识里,不敢让你听到他对你的真情告白,因为我知道,你听了之后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再度回到他身边。没想到我千防万防,还是走到这步……”果然,不该是他的,强求也求不来啊……
她懊悔地闭了下眼,耳边断断续续传来邵光启的声音──
“他甚至不怪你,从头至尾,无怨无悔地尊重你的选择。我没有他的胸襟,我不会祝你幸福快乐,但是──他是个很特别的男人,值得得到最好的对待,如果我是女人,也会为他心折。”说完,他挺直腰杆离去。
这,算谅解吗?虽然他祝福的是禹,而不是她……
第九章
今天,她到公司递了辞呈。
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当然不能说走就走,起码得做到月底。所以她还是很有责任感地上了一天的班;熬到了下班时刻,才飞奔到医院找他。
这是她第一次,在身体安然无恙的时候到医院找他。以前,只要电话一打,他不论人在何处都会飞奔过来,她从没来这里找过他。
现在回想起来,她这女朋友当得失职又任性,七年来他居然没有半句怨言。
她苦笑了声。
一整天心绪不定,老想着赶快来见他,真正站在医院里了,反而拿不定主意。
她该怎么跟他说?如果告诉他,她和邵光启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会不会又觉得,她是因为寂寞孤单才来找他?
那感觉好差劲!
何况,他都决定出国了,她说这些有什么用?能叫他留下吗?
当初放弃他的前女友,在他另有人生计划时,回过头来要他放弃大好前途--
这感觉更差!
她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她欠他的已经太多了,她不想更唾弃自己。
或许是她的脸上写著「茫然无措”四个字,柜台的服务人员很亲切地问她:“请问是探病还是挂号?需要我帮忙吗?”
“噢!”她如梦初醒,硬着头皮说:“我是来找任牧禹医师的。”
“请问你是?”
“……朋友。我姓梁。”她生硬地挤出几个字,然后看到小姐按下内线,对另一头说:“任医师,有朋友找你哦,是一位姓梁的小姐……好的,我知道了。”放下话筒,说:“任医师请你到他的办公室找他,从那个电悌上去十三褛,问人就知道了。”
“好的。”道了谢,上到十三楼,她深吸了口气,敲下办公室的门。
“进来。”是任牧禹一贯沉着温煦的嗓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影,你坐一下,我还有点事。”
看得出来,他很忙。
他又转头低声向护士交代些注意事项,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欣赏他专注的侧容。
十分钟后,他收拾桌面上的病历资料递给护士归档,一面问她:“吃过饭没?”
她摇头。“还没。”
“想去哪里吃?”
“如果──我说想吃你煮的菜呢?”
“好啊,一起去买菜。”
一旁的护士小姐听到,一脸惊异。“任医师会煮菜呀?真是新好男人!很难想像操手术刀的手去拿菜刀的样子呢!”
任牧禹温和地笑了笑。“巡房时,五二一号病房的病人多注意一下,他明天要开刀,有状况随时联络我。想看我操手术刀的样子,明天就可以了,至于菜刀,你恐怕没什么机会看到了。”他脱下医生袍,伸出手。“影,走喽!”
温柔的大掌握住她,自然温馨。
接下来,她又发现,他除了在医院人缘好、她老家吃得开外,连菜市场都没天良到混得很熟!
“啊那狗任一书,好走不赠──”
任牧禹笑笑地朝菜贩挥挥手。“是啊,好久不见。”
她崇拜地看着他,小声低问:“这么让人生不如死的“台湾狗蚁”你也听得懂?”
他低头在她耳畔悄声回答:“习惯了,虽然刚开始差点发疯。”
“和女朋友来哦?啊任一书今天素要买省魔菜?槌子不错啦!”
“谢谢,她不敢吃茄子。”结果他挑了一把韭菜,菜贩还多送了他好几根葱,推都推不掉,可见他做人有多成功。
接下来他买了只鸡,肉贩自动打八折,还问他八折是多少,她差点暗笑到内伤。
“麻烦帮我剁好,我不太会,谢谢。”
“你素医生柳,哪钦不会?”好像是这个市场的流通文化,人人一口台湾国语,很整齐划一。
“医生会解剖鸡的器官,但是不会宰鸡。”他温温地回道。
她笑着跳到一旁去买虾,他接过刺好的鸡肉,老板问他:“恁不素两个人?买那魔多,粗的完吗?”
望向不远处的纤细身影,他眸光放得更柔,轻声说:“她最近瘦了好多,想帮她补一补。”
“禹──”她扬声唤,回过头问他:“你要螃蟹还是蚵仔?蚵仔可以加点酒去腥,然后再──”
不如买鳖羹蛇血算了!
“影,你别害我。”他哭笑不得,手中都已提一把韭菜,还有她刚员的虾子了!
她干么净挑些壮阳的东西?居心不良。
最后,他还是同意她买蚵仔,但那是明天的菜色,他绝对不会允许虾、韭菜,还有蚵仔一同出现在餐桌上,存心置他于死地。
买完菜回来,他一边料理食材,分神瞥她。“你要不要先去客厅看个电视或听点音乐什么的?”
她坚定摇头。“不要,我们一起煮。”
他没坚持,让出流理台给她洗菜。
炒完一道菜,盐巴没了。
“影,你看着炉火,我去买盐巴。”
“等一下。”她快步跟出来,从抽屉翻找出那串钥匙,放进他手中。“收着。”
他看了看掌中的金属物,微笑点头。
合力煮了简单的几样家常菜,吃起来格外温馨。
上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和他吃饭,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才知道,这种平凡的幸福,有多么珍贵。
她痴痴地,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不舍得移开目光。
“影,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他低吟。虾和韭菜的杀伤力或许不大,但是她那柔得醉人的眼神绝对让他必死无疑。
她恍若未闻。“你可不可以吻我?”
很好,这下,叫死无葬身之地。
他叹息,认命地伸出手,她偎靠向他,而他轻轻拥住,很怜惜地贴上她的唇。
她异常热情,启唇迎合纠缠。
唔──这又叫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最要命的是──她什么时候跨坐过来的?还贴近了两人的敏感部位……
他心跳乱了序,呼吸逐渐急促紊乱,一手托住她脑后,压向他深入缠吻,另一手由她衣衫下摆探入,扯落恼人的遮蔽物,覆上柔软浑圆。
“嗯……”她细细娇吟,也没闲着的双手,忙扯他的衬衫、裤头。
他低哼,手往下移,探掬到一片温暖春潮,没有疑虑地挺身埋入。
“禹──”莫名的充实感,涨满了身心,她幸福得想哭。
任牧禹扣紧了她纤细的腰身,随着充实阳刚的情欲律动,一面柔柔吮吻她的耳畔、颈际,给予温存。
他的强势,与他的柔情,融合成一股教她悸动、心折的心灵冲击。
禹,我好爱、好爱你,你知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喊出来没有,只感觉到他更为狂热的激情,双手将她抱得好紧,紧到她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他体息之中,眼前似有无数火花绚烂,他们同时攀向极致──
他靠着她的肩,而她搂着他的颈子,两人同时闭上眼喘息。
“禹。”她轻喃,赖在他怀中不肯走,被他这样温柔护着的感觉真好。
“嗯?”他柔柔挲抚她曝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没事,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低低笑了,吻了吻裸肩,拉好她的上衣。“吃点东西吧,虽然又冷掉了。”
她摇头,缠赖着将脸埋在他颈间,不舍得稍离。
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都瘦了那么多,不能不吃。”他怜爱她揉了揉她的发,挟了满满一碗她爱吃的食物。“来,我喂你。”
她凑上前吃了一口,感觉满满、满满的酸楚幸福。
他还是没变,宠她宠得毫无道理。
以前怎么会觉得他不浪漫?
那种发自内心的珍宠,就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事了啊!
看着他专注喂食的温柔神态,准备了一整天想对他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为什么不问她和邵光启谈得怎样?他不想知道吗?还是──这对他已经不再重要,他不在乎了?
“禹……”
“嗯?”他剥着虾壳。
“你不是问我,什么叫自我厌恶吗?”
动作顿了顿,他抬眸看她。
“今天早上,看着你离开的背影,而我甚至没有办法追上去,对我来讲就是一种自我厌恶了。”
他放下剥好的虾,很专注地凝视她。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心里的感觉,就是……好痛恨自己……”她硬咽着,两道清泪顺颊滑落。
他没说话,默默地将她搂进怀中。
“我知道……我伤你很深、很深……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的亏欠该怎么还……我一直想向你说声……说声……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柔柔地抚了抚她颤动的纤背。“好,我接受了。”
“你……”她仰起泪眼。
“我接受你的道歉,所以,不要再觉得愧疚了。”
泪,再一次迸出,决了堤。
他──连她的心都护着了,不要她难受……
“傻瓜!”他柔叹,浅吮住带泪红唇。
她不明白吗?这种事,没有谁欠谁,只有情不情愿。他情愿,她就不欠什么。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几乎是有默契的,他们绝口不提过去。
不谈邵光启,不谈分手的事,也不谈他出国进修的事。
这算复合吗?她不知道,至少,他没有任何的表示。
下了班,一起上菜市场,煮一桌温馨的晚餐。
休假时,陪她打理家务,帮Luck洗澡,边玩水嬉戏。
偶尔,手牵着手看一场电影,然后在后半场睡倒在他怀中。
夜里,相拥着分享彼此的温暖体息,纵情缠绵。
他待她,就像没分手前那样,疼惜、关怀,以及照料。
一切,都好像和从前一样,没有变,只是现在的她,分外珍惜与他共处的每一刻。
她没有忘记他出国的日子,一天天数着,一天天心痛。
其实,这样就够了,分离前,还能拥有最后的温存,笑着跟他说再见,这不是她当初所奢求的吗?不能再更贪心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更多,她等他回来。如果,那时的他,心里仍然没有其他人住进去,那她就和他,再一次找回过去。
“喂?”
“影,是我。”肩颈夹着话筒,一面还在翻找不齐全的资料。“我,不过去了,你自己要记得吃,别又饿过头。早上我在炉子里炖了一锅鸡汤,别忘了吃。”
“好。”
“还有,天气阴阴暗暗的,晚点可能会下雨,阳台的衣服收一下,如果要出门,记得带把伞。”
“好。”
“啊,对了,你那件套装我送去干洗了,有空要去拿。”
“好。”
交代了一长串,终于察觉她异常的沉默。“影?”
“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会很好的。”
“那就好……”隐约觉得她不大对劲,但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多想。“那,我去忙了……”
“嗯,你去吧!”
挂了电话,心里浮动着淡淡的不安,为她方才电话中的口气……
无法全神贯注,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X光片。“Miss何。”
“啊?”
“有哪些情歌,是你们女人觉得浪漫的?”
Miss何挑挑眉,了然的勾唇。
“想对女朋友唱情歌?”难得有机会,怎能不调侃一下这位平日成熟稳重的任大医师?真想看看他学十七、八岁少年郎唱情歌示爱的样子!
俊容浮起淡淡的困窘。“她觉得……这是很浪漫的事。”
“是很浪漫。”她点头附议。“挑首“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吧!这首歌有一段日子了,刚出来时,深情缠绵的歌声,曾经感动不少像我们这样的纯情少女。”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
再美好的日子,都有结束的时候。
不必看日历,她心中也有个底。
就像是一只沙漏,一幕幕的过往甜蜜,随着时间的消逝,在今天彻底终止。
今天,他不会过来了,往后的每一天,也不会了,只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着。
他说过,未来难以预料,他不会对她说再见,也不会要她送。
所以,他交代她照顾身体,交代生活琐事,却没为他们的感情,作任何一句的交代。
她放手,要他安心地走,不必为她挂怀。
时间过了多久,她没去算,果然,就如他预料的,过没多久,雨水滴滴答答地下了起来,愈下愈大……
蜿蜒的雨水流过窗户,她坐在同样的位置,轻划在泛雾玻璃上的无意识长指,勾勒出的仍是耶刻骨铭心的三个字──任、牧、禹。
记得──他与她,也是在这样的雨天分手的,对吧?
那天,也是十五号。
距离那一天到现在,正好满三个月。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将彻底走出它的生命。
但是,真的就这样让他走了吗?他甚至,不曾开口要她等他。
就这样不清不禁地结束,她真的能甘心吗?如果不把心里的话全告诉他,往后,她一定会后悔的!
想到这里,她跳了起来,冲到电话旁,连思考都没有便迅速拨下一组号码,偏偏,只传来该死的语音信箱。
她心急地改拨医院的电话,转到他的办公室
得到的答案却是:“他到机场去了哦,请问你哪里找……喂?喂?”
她无心再听,丢下话筒冲了出去。
但愿还来得及,但愿来得及!禹,等我!
顾不得被雨淋得一身狠狈,梁心影急急赶至机场,经询间之下,才知道飞往伦敦的班机,已经在十分钟前起飞。
她的心冷了。
最终……还是迟了。
没勇气留他,没勇气跟他说再见,也没勇气告诉他,她有多爱他……她的懦弱,就连送走他、给他一记吻别的机会都失去了!
失魂落魄地走出机场,她甚至无法辨明方向;不是雨势的关系,而是空茫的心,已经找不到方向。
她好懊悔!如果,能够早一步积极争取,而不是消极等待,就算留不住他,起码让他明白她的等待与深情,他走得也能欣慰些。
她不知道自己在外头晃荡了多久,游魂似地漫无目的,早归晚归都没差别了,那个空寂冷清的屋子里,已经没有人等待她。少了他的家,不再是家。
“你去哪里了?我好担心!”略含焦急的嗓音,透过雨声,飘进她恍惚的意识中。
回神望去,家门前,那道伫立在微弱街灯下的身影──
依常理来讲,她该激动地冲过去紧紧抱住他才对,可是那一刻,她只是僵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是幻影吗?还是──
她如果伸手碰触,会不会消失不见?
“你──没走?”声音,颤抖得让人心疼。
“走?去哪儿?”他茫然反问。
“护士小姐说……你去机场……”
“噢,我送同事。”似乎领悟了什么,他皱眉说:“我没告诉你吗?我把这次进修的机会,让给我同事了。”
“为什么?”她一定是白痴!居然还这样问。
“这还用说吗?那晚……我就说过了。”飞机载不动他过于沉重的牵挂,有她在,他怎飞得高、走得远?
“哪晚?”她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冲击中,脑子无法正常运作。
“我们……亲密那晚。”他声音微窘。
“你说了什么?”依稀记得,他好像真的在她耳边说了些话。
“我说,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好不好?”为她,他连医生都可以不做,何况只是微不足道的出国进修。
“好!”她哭着、笑着回答,扑进他怀中,用力地抱住他。
虽然回应得有些迟,但终究让他等到了。
“你都湿透了……”他心疼地护着她,为她挡去雨水。“你去了哪里?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我不是要你记得带伞吗?”
“你也没撑伞。”
“我想体会,你那一天淋着雨等我的心情。”原来,是那么的痛,那么的慌。
“我去机场找你……你呢?不是说今晚不来了吗?”
“那,你去机场,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告诉你──”她抬眼,很轻很轻地说:“我已经把工作辞了,你要不要养我?”
“那──”他笑了,眸底闪动着水光,不知是雨,还是泪。“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找了一处店面,里头的格局和外面的景观都不错,很适合开咖啡屋,想问你,愿不愿意当里头的老板娘?”
他相信,她一定又哭了,因为她语调微弱轻颤地问:“你这是在求婚吗?”
“不是。”两只落汤鸡,她可能会觉得不浪漫吧!“影,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唱歌?”小毛驴吗?她很想叫他不要破坏气氛……
“嗯。”他顿了顿,轻浅低唱:“相信我,无悔无求,我愿为你放弃所有,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至少我尽力而为,相信我,别再闪躲,我愿陪你直到最后,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至少我尽力而为,相信我……”
梁心影说不出话来。
她相信,她流的泪一定比今晚下的雨更多。
不必里这首歌来诉说什么,他已经用行动向她证明,他能为她放弃所有,陪她到天涯海角,为她撑起一片天,挡去所有风雨……
“虽然你不是在求婚,可是……浪漫得让我好想嫁给你。”
啊?这样会浪漫?他只觉得好冷。
“那,你可以先保留这个答案,戒指稍后再补上吗?”
她笑了,这一回的泪,是喜极而泣。“再加一个吻,就可以。”
他没有迟疑,深切缠绵地吻上她。
雨中唱情歌、拥吻,外加求婚。
他总算出现那么一点恋爱该有的公式了。
也许,这会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浪漫,但却让她──刻骨铭心。
分手的三个月整,她终于明白,她要的爱与浪漫,始终停留在最初、最真、最美的那一刻。
该将那本分手日记封箱收起了,没有他的日子到久今天正式结束。
伸出双手,牢牢环抱住失而复得的挚爱,她知道,这一回她将不会再轻易放手──
深夜的收音机,传出这么一段信件内容──
言仲夏先生,您好!
这是我第二次来信,因为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够陪她一起老,别忘了来信让你说声恭喜,所以──说恭喜吧!
是的,我和她复合了,在分手整整三个月的那一个雨天。
她喜欢雨中的浪漫,所以我陪她淋雨。
她喜欢情歌的浪漫,所以我在雨中唱情歌。
她爱雨中缠绵的浪漫,所以我明明冷得想叫救命,还是淋着雨唱情歌,然后吻她。
于是她就觉得浪漫得想嫁给我了。
你觉得这很浪漫吗?我唯一想到的是,这种人再多一点,我们当医生的会集体上吊给你们看。
唉、唉、唉!我还真的很缺乏浪漫因子,是吧?
啊,对了、对了!后来我才想起,我还是没有说爱她──嗯,好吧、好吧,其实是忘了,淋雨淋得脑子都糊了。
可是我想,她是知道的,因为她再也没问:“你爱不爱我?”的问题了。
我打算今晚再一次正式向她求婚,攘她戴上我准备了好久的戒指,这一次,我一定会记得认真专注地对她说句:“我爱你!”
祝福我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