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deepbluesea:欢颜

(2008-12-25 16:45:20) 下一个

  一、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天黑下来,走廊里并没有开灯,每隔一米就有月光从窗口透进来,照在白森森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傅以末照例是最晚一个离开的人,她锁上办公室的大门,沿着走廊向电梯间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清脆的足音.
  在大厅里遇到保安同她打招呼:“傅小姐,又这么晚?”
  她微微点头,如一阵风穿过他的窗口。
  保安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连连摇头,在这栋大厦里,傅以末是赫赫有名的女子,镇定淡漠,听说眼睛很美,可惜从来不曾正眼看人。
  午夜的街道上,人们总是寂寞。
  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与她擦肩而过,傅以末连头也不抬,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抄在口袋里,永远的行色匆匆。
  末班地铁上,各路人物统统跑来谢幕,有猥琐的手自身后一点点摸上她的腰……
  她依然眼观鼻,鼻观口,真正的好涵养。
  “喂,站那么远干什么?”
  “快到我身边来!”
  一个年青男人皱着眉冲着她喊。
  她一怔,随即明白他是在为自己解围。
  不由自主的,傅以末认认真真的瞧了他一眼……
  是英俊的男子,下颌上有青浅的胡茬,眼眶很深,越发显的眼睛明亮,唇角温柔上翘,还真像是在对女朋友撒娇。
  她忽然脸红起来,淡淡的转过脸去。
  背后的那只手果然消失了。
  她并没有说谢谢,沉默的看着窗外。
  那个男子走到她身边来,一只手拉着把手,微侧过身子,挡在她的身后。
  她住的地方,是城市的边缘,头顶上是光秃秃的枝丫,错乱突兀的伸出来,仿佛把天空也拉低下来。
  远处有昏黄的路灯,照着她长长的影子,她有点疲倦,渐渐停下脚步来。
  那一串足音,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回头,地铁里的遇到的男子就在不远处,一脸的懒散悠然。
  她微微皱眉,转过身,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
  “喂。”
  那男子终于开口,声音低低软软,令人着迷。
  “你,忘记我了吗?”
  他走上来,看她的眼睛。
  月光很亮,她逆光看着他的脸,静静摇头。
  男子叹口气,嘴角微微翘起。
  “还真是健忘呢,去年圣诞夜,在翡冷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叫你薇薇安。”
  傅以末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立刻转过头去。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她似乎生起气来,涨红了脸,冷静的走向自家门口,打开门,走进去,再轻轻关上门。
  没有星星,月光出奇的明亮。
  手摸向墙边的开关,压一下,还是一片漆黑。
  小区正在进行电路改线,三天两头的停电,好在她已经习惯了黑暗,没有恐惧,反而觉得很安全。
  她踢掉高跟鞋,摸到厨房,给自己倒一坏红酒,然后把自己狠狠丢进沙发里。
  房间里很黑,她坐在那里,渐渐镇定下来。
  不错,她曾命令自己要忘记。
  生命中唯一一次放纵的夜,麻痹神经的酒精,刺激混乱的one night love ,醒来时在陌生的酒店,头钝痛,年青男子睡在她身边,短发,很清爽的样子,不像是随便乱性的人。
  真羞耻,她至今仍清楚的记得他的身体,他的嘴唇。
  手臂结实而有力,腹背的弧度优美。
  尽管当时都喝了酒,但他的吻技,确实高超到令人印象深刻。
  在加班后的末班地铁上,遭遇到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这真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
  她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决定忘记这件事,搬家,或是渡个长假。
  星期天,照例是一个人,在冬天的阳光下晃荡整个下午。小区里有修剪的很整齐的草坪,她裹紧身上的灰色披风,在曲折的长廊边上坐下来,手里捏着一只香烟,并不吸,眼光跃过指尖,跃过周围的一切。
  远处,一辆黑色蓝鸟缓缓滑进停车道。
  曹阳手指里掂着一只烟,看着那个灰色的影子,太远,只看得清轮廓。
  是习惯吧?
  刚下了机场的高速路,他就本能般左拐,把车开进这个小区,等了二个小时,为的是看一眼她的影子。
  以前租的那套房在市区,旧旧的,灰蒙蒙的小楼,吵闹的家属院,一下班总是人来人往,以后她搬来这里,地方是偏僻点,好在很安静。
  她低着头,长发披下来,遮住半只脸,小小的肩膀缩着,周身上下是沉闷的灰调子。
  小时候她可不是这个样子,怯生生的脸,眼睫毛扑闪扑闪,老师发脾气时,她会怕到发抖。
  他突然很想亲她。
  于是,他真的掐灭香烟,走下车去,“轰”的一声关上车门,结果,却只是走到街角的小卖部卖了一瓶矿泉水。
  
  二、开始哭 开始想 开始..
  周一,天空阴沉沉。
  傅以末第一个走进电梯,习惯性的压下一个按钮,然后埋头摆弄着手机,人越进越多,她自觉的后退,电梯门“叮“的一声关上,某处响起小声说话的声音……
  “唉,有没有看周末的专访?”
  “嗯?”
  “唉,就是财经新闻的股市专题,采访的可是华辰的名人,号称股市金手指的曹大帅哥,他说股指会涨过4000点。”
  “说起曹阳来,上个月我在周刊上看到他的结婚照,还真是郎才女貌啊……”
  “嘘……”
  也许是觉得在这个场合说起这个话题确实不妥,有人自觉噤声,几束眼光探照灯一样扫向角落里的傅以末。
  傅以末关上手机,面无表情抬起头来看着电梯门上方的电子显示器。
  小红灯一闪一闪,像是小小孩子的眼,眨个不停。
  ……
  “末末,为什么不理我?喊你都不应?”
  小学二年级,已经懂得害羞,她不再去拉他的手,他刚刚换过牙,门牙上一个洞,说起话来有点漏风,仍是不依不饶的跟在她身后,样子不知道有多傻。
  十四岁,父母最终离婚,她被寄养在外婆家,第一次来月事,染红白色裙子,他脱下衬衣围在她腰上,接过她的书包,揽起她的肩,叫她“傻丫头!”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一起考进华辰,才半年余,他已经做的有声有色,职位一升再升,眉目间已有了男人的担当:“末末,再忍耐几年,我自会给你幸福。”
  那时她总是微笑,从未有过怀疑。
  ……
  手机突然响起,傅以末吓了一跳,急急按下接听键。
  “小末,我是小姨。”
  她心中暗暗叫苦,不由皱起眉头。
  电话里传来楚家珍特有的尖而软的声音:“这次的相亲对象可是我朋友好不容易才约到的,才从国外回来,家世人品都拔尖,我给人家看了你的像片,那边似乎很满意呢,这次你可一定要把握好啊,不要像上次忘记了。”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都竖起耳朵等她开口。
  她低低的说:“是的,小姨,我记得这件事,一有时间我就给你电话。”
  傅以末说的很慢,每个字都很清楚,神态如常,并没有一丝尴尬。
  电梯门再次打开,一个人走进来,高而帅,眼睛亮晶晶,嘴角噙着微笑。
  身边响起吸气声,一电梯里的人都如沐春风般的表情。
  傅以末呆了一下,认命似的盯着他的眼睛。
  男子眉头一挑,表情有够迷人,电梯里的女同事纷纷行起注目礼。
  他却独独看着傅以末:“嗨。”
  然后上前一步,站在她身边。
  她脸上是忍耐的表情,颦着眉,微微点头。
  然后,她按下手机,继续看着电梯门。
  接着的一天极不顺利,才一开盘,大盘就跳空高走,让所有的人措手不及,与此同时,她的电话几乎被打爆,总部追要季报分析,业务部要上报人事变动表。
  她太阳穴隐隐作痛,几乎就要失去耐心。
  所有的状况都挤在同一天出现。
  包括,不想见到的人。
  刚一闭市,总经理秘书杨娟就走进门,把一大盒金灿灿的费列罗巧克力放在她桌上,盯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傅小姐,曹总从香港回来,这是他带回来的礼物,另外,他请你们部门所有的主管在天上天吃晚餐。”
  这才真的是,糟糕的一天。
  傅以末抬起眼来,看着杨娟,淡淡的说:“我知道了。”
  杨娟有点失望,转过身,踩着八分的高跟鞋,“咚咚咚”的走远。
  傅以末揉揉眉心,提起电话来,按下一串号码:“小姨,是我,那件事我想过了,你帮我约对方,就定在今天晚上吧。”
  
  三、为你弹奏萧邦的夜曲,..
  巨大的水晶玻璃灯下,餐具很漂亮,绿色植物一丛丛,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秦诺坐在椅子上,看着呆在门口的傅以末。
  她一定被吓坏了,眼睫毛抖啊抖。
  他当然记得这个女人,她的手指有点冰凉,轻软的像是羽毛,当时房间里很黑,可是她拒绝开灯。
  之后的清晨,他睁开眼时,看见她背着他坐在床边,低着头,安静的拉上皮靴上的拉链,然后,穿上大衣,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那个离开的背影,真是薄凉。
  之后他又去过几次翡冷翠,都没有见到过她。
  慢慢的,不再想起这件事,以为已经忘记。
  直到在长辈拿来成堆的相亲照片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眼睛,他的心“咯噔”一下,类似惊喜的感觉。
  后来,在地铁里又遇到她,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巴掌大的面孔上写着“生人勿近”,这才发现,他是真的,曾经想念过这个女人。
  在遇到这个女子之前,他曾经以为人世间不是黑就是白。
  看到这个女子,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灰。
  比黑暖一点,比白旧一点,淡淡的,又很窝心的那种灰,就好像是从记忆深处走出来的人。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想念她另外一个样子,水汽蒙蒙的眼,卷发里点缀着大粒的水钻,软而滑的紧身长裙,周身妖娆艳丽的热带植物,水草一样蔓延招摇。
  在床上,她有冰凉的嘴唇,性感的锁骨,手臂修长白晰,热吻之后低声叹着气,睡梦中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傅以末愣了一下,渐渐恢复了平静:“秦先生?”
  他点头,微笑着站起身来:“是,傅小姐,小计谋加上缘分,终于让我找到你。”
  傅以末暗自苦笑。
  相亲时遇到一夜情的对象,这种事情居然也会让她遇到。
  这个男人,还真沉得住气。
  秦诺为她拉开坐椅,然后走到桌子另一头坐下来。
  “我们不算是初次见面,不过还是请多关照。”
  傅以末叹了口气,终于笑出来。
  说的真轻松,小计谋加上缘分,可谁知道他说的可是真话?
  她眯起眼来,淡淡的看着窗外。
  突然觉得身体很冷。
  玻璃隔档后面,曹阳和一群同事走进大门,消瘦俊朗的外表,谈笑风生的样子,一如往常的引人注目。
  “那不是傅小姐吗?”
  杨娟细细尖尖的声音响起来,夸张的冲着她挥着手,引的一群人都看向傅以末……
  都是爱看热闹的年青人,哪会放过这等同大片的场面?
  一个个挤到这边来,站在包箱门口探头探脑。
  傅以末索性微笑着迎出来:“嗯,曹总,您看,我真的有约会。”
  曹阳低下头来看着她,这小小女子的心脏,真是足够坚强。
  秦诺从后面走上来,站在她身边,曹阳看了一眼,向他伸出手来:“你好,我是曹阳。”
  秦诺愣了愣:“啊,你就是末末的老板?幸会,我是秦诺。要不……大家一起吃?”
  “好好,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曹阳打个哈哈,转过身,注意到秦诺的手一直搭在傅以末的肩上。
  而她并没有躲开。
  他命令自己不去看,可是心还是有点疼。
  
  四、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
  走出酒店,雪下的那样大,世界白茫茫,前生和后世都断了踪迹。
  她照例是自顾自一个人走着。
  冷到渗入肢骸的旷野,北风呼啸而去,世界像白色海洋,她愿意沉下去,永不醒来。
  有人突然从后面追上来,捉起她的手,放进大衣口袋里。
  温暖,一点点从指尖传来。
  她依然淡漠的看向远方,脸上浮现出隐约的困扰。
  “该不会是在害羞吧,末末?”
  他忍不住轻轻捏捏她的手,她却突然脚下一滑,重重的向后倒去。
  他反射般跃起,把她推起来,自己却跌坐在地上。
  脚踝剧痛,他低低哼出声。
  傅以末吓坏了,跪下来,把他的脚抱在怀里,轻轻扭动揉搓着。
  “疼吗?疼吗?”
  他轻轻一怔,看着她,一直笑一直笑,像个傻孩子。
  她被笑懵了,脸上一点点烧起来,有点气恼的甩开手。
  他抓住她的手,脸上是磊落的笑,语声轻柔目光灼灼。
  “又不是灰姑娘,为什么要急着逃开?如果做为相亲对像的话,我应该送你回家,可是怎么办呢?我是如此急不可待,不想和你分开。”
  傅以末嘴唇发白,怔怔的看着他,突然间就笑出来,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她站起身来,拍拍手插进口袋里,微笑着说:“好吧,我去你那里。”
  他一拐一拐的走在她身后,眼看着黑色的大衣就在她身上晃荡,长发在风里飘,他紧紧的攥住自己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知道,他的心,突然那样痛。
  这些疼痛,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傅以末抱膝坐在黑暗里,突然丧失了勇气。
  不,这才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只不过想搞砸这场可笑的相亲,结果却像是欲求不满的好色女一样跑到单身男子的房间里来。
  水声停下来,秦诺走出来,背着光站在门边。
  他有宽阔的肩,狭小的腰,光是想一想就令人心跳不已的身材。
  他走过来,扳过她的脸。
  “好香。”
  他吻她,额头,眼角。
  傅以末仰起脸来,看着他。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的脸有点模糊。
  她分明是迷失了,身体却很清楚。
  于是,她探起身来,轻轻的舔舔他的嘴角。
  很小心的,试探着。
  像只小猫一样。
  秦诺拉起她的手指,一只一只,每一只上都轻轻咬一口。
  他喜欢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有点凉,像她这个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唯有在做爱的时候才发热发烫。
  迷一样的女子,抬一抬眼就轻易让人沉沦。
  半夜醒来,他看到她蜷坐在窗台上,手指捻一只香烟,怔怔的流着眼泪。
  “傻孩子!”
  他爬起来,狠狠戳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自她手中接过香烟,吸一口,淡淡的吐出来。烟雾缭绕中,他眼瞳清澈,映着她的倒影。
  
  五、我不愿意听你说放弃,..
  曹阳的车子在午夜狂奔,广播上放着说不出名字的老歌。
  刚才在酒吧里喝了不少酒,可是头脑还是很清醒,眼前的错乱的街道,一排排行道树飞一般的向后倒去。
  停下来时,居然又来到城市边缘的那座小区里。
  三楼靠左的窗口灯光黑着,他关上车门,靠在车上,点着一支烟,吸一口,开始想,用力的想。
  她曾是温暖羞怯的女孩子,缺乏安全感,随时会逃跑的眼神。
  是他,带她来到这个城市,手把手的教会她,管理下属,接洽客户,应付上司。
  恋爱,失恋。
  还有,吸烟。
  那么好的两个人,计划会过一辈子。
  可是,他把她丢在什么地方?
  他拿出电话来,拨出一个熟悉的号码,却被语音信息告知对方关机。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按下短信:“末末,对不起……”
  白色世界,到处冷气森森,手指冻到有点僵硬。
  他跺着脚,想了想,终于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掉。
  傅以末睡的不好,翻个身,再翻一个身,被秦诺搂进怀里。
  “睡不着?”
  他的声音低低的,就在她的耳边。
  她不吭声,抵抗着他的气息。
  “小时候,我喜欢吃糖,吃不到就会睡不着,后来,长了很多虫牙,疼的哇哇叫。”
  他从身后圈着她,轻轻的说:“你瞧,会让人依赖的未必全是好习惯。”
  她不由微笑起来。
  他的怀抱可真阔宽,又温暖又安全,最后她迷迷糊糊的想。
  梦到奶奶,摸着她的头发,问她:“辛不辛苦?”
  她摇头。
  怎么会不?只是,习惯了就不觉得苦。
  小时候,爸爸妈妈要离开,长大了,心爱的人要离开。
  她能怎么做?抓着对方的衣角哭泣,或者苦苦哀求,伤心不已?
  不不,她才不会那样丢脸。
  她会先转过身去,装作毫不在意。
  真的爱过你吗?
  我已不再记得。
  
  六、爱很远了很久没再见了..
  早晨,天空还是一片阴霾的灰白色,傅以末很小心的起身,轻手轻脚的穿起衣服,回头看一眼睡梦中的人。
  粗而黑的眉皱成一团,清爽的短发,要不是颌下有微微泛青的胡茬,简直就是一张天使般诱人的脸。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她微微凝神,暗暗打了个哆嗦。
  他分明还闭着眼睛,却突然伸出手来,猛地把她拉进怀里……
  “不要走。”
  他吻着她的耳朵,轻轻的说。
  好长时间,她都没有动,就这样,呆呆的被他揽在怀里。
  最后,她用了点力气,才站起身来。
  “不行呢,还要工作。”
  她走到门厅,穿上鞋子,这才想起来,她从来没问过,这个所谓的相亲对象,他的工作是什么?
  雪已经停了,天地白茫茫,每走一步,就踩下一个深深的脚窝。
  傅以末其实并没有马上去上班,而是,在楼下广场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鸽子飞累了,也会想休息,广场上的雪已经扫干净,那些鸽子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一直咕咕叫。
  她其实也很想找个地方歇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
  华辰大厦十七楼,曹阳站在窗口,久久看着窗外的雪。
  杨娟敲敲门,走进来,站在他身后。
  “曹总,施小姐的飞机就快到了。”
  曹阳微微皱眉,轻轻嗯一声。
  他和施澜明明已经结婚,可是杨娟却还是施小姐长施小姐短,不过是想提醒他,自己是施家那边的亲信。
  这个女人,真是有够蠢。
  他转过身,冲着杨娟微笑。
  “好的,请安排好汽车。”
  他从衣架上捞起薄呢大衣,开始往外走,到她身边时,停下脚步。
  “今天这件衣服很衬你的皮肤,看上去很漂亮。”
  他在她的头顶说,眼看着她的耳垂一点点变红,这才阔步走出门去。
  与此同时,广场上的傅以末看看表,站起身来,艰难的走向华辰大厦。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大厅里人很少,总台小姐也不见踪影。
  真是难得的一个宁静的早晨,若是平常,催命电话一定吵翻天。
  傅以末站在电梯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下头。
  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棕色皮靴,米色大衣,手套,围巾……
  要命,唯独那只最新款的三星手机不见踪影。
  这一下,她才完全清醒。
  糟糕,她在心里想,脚步自然迟疑了半分。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她抬走头来,直愣愣看着门里的那人,有点发懵,曹阳站在电梯里,看着这个女人,微微皱起眉,对上疲惫清冷的眸子。
  傅以末一震,迅速调转了目光,低下头问好。
  他没有做声,自她身边而过,像一阵风。
  傅以末走进电梯,仰起脸来看着电梯门上的红字,半晌,才抬起手来压下按钮。
  四年前,他们一起走进这座大厦,都是从十一楼开始做起。
  现在,他占据着十七楼宽大而私密的办公室,她却早早止步于十四楼。
  他们之间,其实远不止这几阶台阶那么简单。
  他已经成了股市金手指,而她,不过是一粒渺小坚硬的尘埃。
  空荡而冰冷的电梯里,四壁泛着金属的白光,傅心末双手抄在口袋里,退一步,贴紧身后的墙壁。
  四面都是灰影子,又淡又冷,模糊不清的表情。
  这才真的是,形单影只。
  
  七、请不要再回头,不准看..
  雪停后,天空奇迹般放晴,金色阳光洒下来,映着雪,反射出条条金光,停机坪上的雪已经打扫干净,堆在跑道边。
  那些白色的雪堆在阳光下开始融化,在水泥路面上流下一条、一条湿湿的痕迹,像是什么人脸上,总也流不完的泪水。
  曹阳站在候机厅明亮的大玻璃窗前,眼睛被刺痛,半眯起来看着那些泪水般的痕迹,思绪飞回到遥远的南方。
  太阳光细细碎碎的洒在女孩子的黑发上,照亮她美丽到令人动容的脸。
  她从操场另一端向他走来,白衣,黑裙,胳膊上挽着一截黑纱,脸上是让人心痛的表情。
  她走到他面前,站住,看着他,只看着他。
  于是,他暗暗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她那时就是沉默的女孩子,孤僻,不合群,不会大笑也不会吵闹,像风一样不着痕迹,无声无息。
  所以他偶尔会惶恐,怕她从他的手指间滑走。
  在一起时,他从没说过爱她。
  但是,爱就是爱了,以为会天长地久,虽然后来分开,但当时也并不是不认真的。
  ……
  “在想什么?”
  有人问话,把他从回忆中惊醒。
  他回头,看到施澜明媚的笑脸。
  曹阳微笑,拉起她的手。
  “想你啊。”
  施澜扬眉:“贫。”
  她脸上有精致的妆容,用LV手袋,身上总有香水气息。
  她同以末,是不同的女子。
  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当总经理的滋味怎样?曹董?”
  施澜看着他,眨眨眼。
  曹阳微微一怔,叹气:“我还不是为了你们施家这么拼命吗?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接手人,我怎么会蜜月没度完就跑回来?”
  “这你可要谢我,我已帮你找到合适人选。”
  施澜微笑,拍拍他的手背,向着前方微微点头。
  曹阳有点意外,回头,看到一个人。
  微笑,清爽的头发,穿浅色毛衣,双手插在裤兜里。
  漂亮的男人,似曾相识的面孔。
  他逐渐想起来,这个人是见过的。
  秦诺。
  
  八、时间是怎么样划破了我..
  黑色奔驰顺着高速路飞驰,一排排行道树向后倒去。
  施澜坐在车后座,脸色并不好看。
  曹阳看一眼她,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算了,人各有志,不要勉强。”
  施澜看一眼他,脸色略有缓和,轻轻叹口气。
  “秦氏当年有多风光,你怕是想都想不到,父亲当年从秦氏手里买下华辰,不是没有忌讳的。”
  曹阳颇感意外,这才明白刚才秦诺为什么要说:“施伯父和澜姐一向都看顾我们家,我当然很感谢,只是我散慢惯了,受不得大公司的那些约束。”
  话说的好听,可是怎么听都还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一点不像是心存感谢的样子。
  “这个秦诺……是怎样的人?”
  看施澜的脸色变暖了许多,他才忍不住问。
  施澜有点意外的看看他,这才眯起眼睛来,靠在椅背上,微笑。
  “每个家庭都有黑马,阿诺从小就是秦氏的黑马,赌马、赌桌球、赌牌九,小小年纪已有一群来路不正的朋友,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家出走,其实今天看到他能安然成长已是万幸。”
  然后怎样?
  施澜叹口气,语气已经变了。
  “后来秦氏破产,他们一家人搬去澳洲,我们失去他们的消息。”
  她转过头,闭上眼睛,像是不想再提那些旧事。
  不止这样简单吧?
  曹阳隐隐不安,施澜怎会让一个赌徒接手华辰?
  还是,有什么是她不能说出的原因?
  他感到头痛。
  因为记得,就在昨天,这个黑马的手曾经亲密的搭在以末的肩上。
  那个年青人,真是英俊。
  可又不仅仅是英俊那么简单,他的身上,有奇怪的气息。
  海洋的气息。
  平和安然的海面下,暗流汹涌。
  ……
  有人说过:工作,是可以疗伤的。
  傅以末还有更深的感触:工作,原来还可以用来逃避惨酷的现实。
  大盘还在涨,三个月涨了一千五百点,这可算是个奇迹?
  她盯着电脑,渐渐闻到隐约的香气。
  回头:“小沈,换香水了?这味道真不错。”
  小沈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傅姐,我没洒香水。”
  傅以末一怔,低下头来,脸开始发烧。
  她想起来了,这是那个男人的味道。
  那个漂亮的男人,身上有洗发水的香味。
  短发,白净皮肤,很会笑。
  做爱的时候不出声,但是身体在颤抖。
  
  九.我爱上一道疤痕,我爱..
  傍晚,雪已融化,街边到处是这一滩那一滩的泥水。
  阳光就快要变暗淡,傅以末从大厦里出来,裹紧身上的大衣,低着头向着马路另一头的茶餐厅走去。
  街上人很多,都是要回家的人群,向左,向右,都有着自己要去的方向。
  那些灯光,没有一处是适合她的地方。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却再明白不过。
  有人从街角插过来,悄悄走近她身边,猛的拉起她的手……
  她吃了一惊,却还是不吭声,默默抬起眼睛来看着那人。
  其实她已知道是谁,因为她已闻到熟悉的香气。
  干净,清澈的,带给她困扰的,洗发水香气。
  秦诺身上穿着件灰色大衣,没有扣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人群里醒目到让人觉得太过危险,他低头看着她,眉头一挑,嘴角是捉弄人的笑容。
  “这样也吓不到你?”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小孩子一样讨好的神情:“你是一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的吧?”
  然后他伸开肩膀,揽着她的肩,强迫她的脚步跟着他的方向。
  顺着街角右拐,灯火通明的大街,橱窗里有成堆的雪白小熊。
  他在那里站住脚步,侧过头来看她的脸……
  “喜欢吗?”
  傅以末微微皱眉,抗拒他的声音。
  “我,还要加班,所以,我要回去。”
  他固执的禁锢着她的臂膀,声音却很轻:“不行,不行,你都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
  他贴近她的耳边,轻轻的叹着气:“工作,多么无趣,而且……”
  他晃晃手里的一样东西:“你的手机还在我这里。”
  他面孔俯下来,像是想要吻她的嘴,傅以末有点不适应,下意识的转过脸。他却没有吻下来,静静看着她,微笑。
  他的笑,仿佛有莫名的引力。
  她忽然仰起脸,极镇定的吻上去……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她的吻如点燃的引信,一路劈啪作响。
  那神色里有淡淡的绝望,就好像在说:明知道不能抵抗,所以还不如干脆投降。
  他依旧微笑,嘴角是孩子气的志得意满。
  那个样子,真的很像,真的很像一个人。
  让她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
  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
  当然知道他不是,幸好,不是。
  
  十、想放浪但是没事忙,想..
  天黑下来,窗外是布满霓虹的街道,从这里看出去,流光溢彩的十里红尘。
  房间里却是暗的,只开了盏小小的落地灯,在身后投下小小的昏暗的光晕。
  曹阳坐在沙发上,手上掂着一只红酒杯子,远远看着窗外的那些星光。
  短短几年里,他顺风顺水,谈笑从容间,已自几千员工里脱颖而出,在旁人眼里他几乎可以算是一飞冲天,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永不满足,依旧想要更多。
  “曹”
  施澜从卫生间从出来,头发还是湿的,一边用大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走过来,坐在沙发扶手上,自他手里接过酒杯,浅浅抿一口。
  “我今天调阅了人事部的档案,发现有一个人竟被你忽略了。”
  她摇晃着杯里的红酒,抿抿唇角,似在回味酒的醇香。
  “你一向细心,怎会忘掉这个人?那个叫傅以末的女孩,从进华辰就跟着你做助理,你怎么会把她忘掉?我查过了,自从她单独做客户部经理起,她那一组负责的客户手上资金的年均盈利都在10%以上,这在五年前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在三年的大熊市里,也还能保持这样的市盈率,可见这个女孩子很不一般呢。”
  她俯下身子,揽着他的肩,轻轻吻吻他的发鬓。
  “这就是个现成的投资部总监啊,还用得着去外面请吗?”
  “曹?”
  她发觉不对,轻轻叫他的名字。
  曹阳惊醒般转过头来看她,轻轻的“唔”了一声。
  “我想过,只是可惜,她是个女孩子,又太年青。”
  施澜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那些灯光,盈盈的笑出来。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华辰历史上最年青的总经理先生。”
  她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稍稍歪过头,像是要把他看清楚。
  “反正,我给爸爸打过电话了,他也同意我的建议,人事任命书明天从香港发过来。”
  她声音很轻,但是干干脆脆,脸上是有点不耐烦似的神情。
  曹阳笑笑,捻起一支烟,衔进嘴里。
  “行啊,这是小事,你看着办好啦,不行再换人呗。”
  他吸一口烟,冲她伸出手来。
  施澜微笑,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发。
  “真想知道……”
  她叹口气,把他揽进怀里。
  “你从前是什么样子?”
  ……
  餐厅里挂着极漂亮的水晶灯,灯光印着七彩晶莹的光,投在画着热带雨林的墙壁上,是幅美到令人眩晕的布景。
  傅以末就坐在热热闹闹的壁画前,镇定淡然的表情,一如平常的低着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睛。
  秦诺从餐厅另一头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只公仔熊,很大力的坐下来,把小熊塞进她手里。
  “转轮盘赢的,送你!”
  她埋着头,也不说谢谢,也不吭声,自顾自的喝着茶水,看也不看那只小熊。
  “看来你,真得很会赢。”
  秦诺手里不停转动着一只打火机,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个女人,从见她第一面起,他就觉得她不快乐,笑起来也让人感觉不到暖意,骨子里都似乎透着冷清。
   “不是很会赢,而是会算,是说真的哟,我很会算,我告诉你,明天,你的生命就会发生大转机。”
  他突然伸出手来,拉住她的手。
  “不信咱们赌一把,如果明天,你身上发生一桩改变命运的大事件,你就来陪我一个晚上,如果没有,我保证从你眼前永远消失。”
  傅以末抬起眼睛来,看着他的脸。
  这个已经漂亮到让人无法设防的男人,偏偏还有天真坦诚的表情。
  新鲜的,快活的,满怀热情的脸。
  她移不开眼睛,只得定定看着他的脸。
  如同受了蛊惑。
  
  十一、是不是爱到末路,都..
  清晨,天空还是一片深灰色,但是东方已有淡淡的霞光升起,金线一朵朵,印在西墙上。
  傅以末想起昨天还有功课没有做完,所以早早起来,裹紧睡衣,打开手提电脑。
  路过客厅时,被沙发上的陌生物件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只傻乎乎的小白熊,半歪在沙发扶手里,翘着小鼻子,瞪着一双玻璃黑眼睛深深的看着人。
  漂亮的小熊,漂亮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却有着又寂寞又温柔的表情。
  她不禁愣住,站在那里,半晌才伸出手来拍拍它的脑袋,然后埋下头,淡淡扯起半只嘴角。
  想一想,上一次收到礼物,是多久以前的事?
  她扬扬眉,再苦涩,也还是挣扎着笑出来。
  就这样,忘记掉、灰了心、不奢望、不勉强,不是也过的很好?
  打开电脑,MSN上有头像在闪。
  她知道那是谁,先是心不在焉的冲一杯咖啡,这才用鼠标点点那个头像……
  “600623海润国际,600101德兴发展。”
  除了这两行字,半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她抿一口咖啡,靠在椅背上。
  生活就是这样,苦涩,也是一种滋味,总好过一无所有。
  她做个深呼吸,打开这两家公司的业绩报表,开始作业时间。
  不知不觉中,已经天光大亮,她看看手表,准备收工去上班,就在这个时候,电脑“叮”的一声,提示有新信息。
  “恭喜。”
  两个字,没有更多说明,好像没必要让她知道太多。
  恭喜,什么喜?
  她看着那两个字,呆了一会儿,才关上电脑。
  走进大厦,金光灿灿的大厅里,人人神清气爽,傅以末跨进电梯,身边已有人替她按下按钮。
  “早会时间,傅小姐?”
  她点点头,看着电梯上方的红色电子字,一点点跳出来。
  走进会议室,她照例找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去,却被远远看到。
  “傅小姐,请到前边来。”
  低低软软,让人着迷的南方口音。
  施澜微笑着冲她招招手,指个身边的位置给她。
  主座上,她身边那人,目光炯炯的看过来。
  傅以末低下眼帘,脸上依旧是清清淡淡的表情,一步步走过去。
  施澜亲亲热热的拉起她的手:“是这样的,傅小姐,本来应该早点通知你的,但是时间实在太紧张了。”
  她停了停,应该是回头看了看曹阳,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我们刚刚决定,请你做华辰的投资部总监。”
  傅以末坐下来,这才缓缓抬起眼睛。
  “会很辛苦,但是我们对你有信心。”
  曹阳微笑,轻轻的说。
  傅以末也微笑,淡淡的,心不在焉的。
  “谢谢。”
  她说了谢谢。
  可是自己也知道言不由衷。
  对了,那个人叫什么?
  秦诺?秦朝的秦,诺言的诺。
  好名字,还有,英俊的男人。
  他居然说对了。
  
  十二、回忆是梦里定存的利..
  下班时间,天边是灿烂的夕阳。
  傅以末走出电梯。
  “傅总,今天不加班啦?”
  总台小姐笑着和她打招呼。
  她怔住,才想起来,那是在和她说话。
  傅总?
  她自嘲的笑笑。
  是啊,她现在是投资部总监。
  其实到不觉得有什么可喜,但是觉得很有趣。
  站在街口,她问自己,应不应该去赴那个约会。
  那个漂亮的男人,好像又不止漂亮那么简单。
  应该加倍小心才对。
  可是,他笑起来又是那么单纯,心无城府的样子。
  睡着了,微微翘起嘴角,像个孩子。
  “傅姐,什么事笑的这么开心?”
  小沈从后面跟上来,挽起她的手。
  笑?有吗?
  傅以末一怔,缓缓收起嘴角。
  “傅姐,要请客啊,必胜客!”
  小沈摇摇她的手臂,撒娇一样的语气。
  年青的脸,简单的快乐,一顿饭也能换来这样灿烂的笑颜。
  她在心里叹息,微笑着点头。
  从必胜客出来,看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傅以末站在秦诺那座公寓的楼下,再次问自己要不要赴那个约会,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回头。
  “喂!”
  有人从一边闪出来,用力拉着她的手。
  “不要想逃跑!”
  秦诺没有看她,直截拉着她走。
  可是,他走错了方向,那条路不通向公寓大门。
  傅以末的脚步不觉迟疑了半分。
  秦诺回过头来,微笑着看她:“我有说过要你陪我睡觉吗?”
  他低下头,温和的问她,两人的目光相遇,她一愣,只觉得心碎。
  这是怎么了?
  就好像猛然间发现,心被披上件旧衣裳,有着旧时光、旧习惯,可是同时,心也变旧了,旧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于是她沉默,跟着他的脚步。
  他领她来到一家装修精致的服装店,九点半钟,已经没什么客人,大厅里空荡荡,却还是灯火通明,好像只为他们两人留着门。
  他随手指一件水红色纱裙,然后,他又指了一双镶着水钻的高跟鞋、一件长长的黑色大衣。
  标价当然不菲,傅以末已经觉得不妥,可是没法子拒绝。
  因为秦诺在微笑,孩子气的,像是在讨好一样。
  她只能叹着气,老老实实换上华美礼服。
  头发松松的挽起来,项间散落下小小的几络,镜子里的人,是她不曾熟悉的。
  原来,她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那又怎样?
  锦衣夜行,再美也是浪费。
  “我们去哪里?”
  车开上了高速路,她不得不问。
  秦诺微笑:“游乐场。”
  
  十三、我站不住,马路在跳..
  半个小时后。
  傅以末站在陌生的大厦前发呆,霓虹灯照亮半个夜空,停车场上车流涌动,进出的宾客也都是衣冠楚楚,就连泊车小弟也帅到没天理。
  这是,游乐场?
  秦诺从身后走上来,揽着她的臂,拉着她走进大厅。
  立刻有人上来接过他们的大衣,有人微笑着问好。
  傅以末被眼前的场景吓一跳,定定站住。
  大厅里挤满一排排老虎机,各色男女在各自的机子前专注操做。
  硬币哗哗响,赌博机叮叮咚咚,装扮成兔女郎的服务小姐穿梭在人流中。
  这是……
  “别告诉我你没听过地下赌庄这回事?”
  秦诺揽揽她的臂,在她耳边轻轻说。
  她暗自吸着气,几乎想转身逃跑,可是不知为什么,却还是被他牵着手,一步步走上楼梯。
  坐上牌桌,她在一边看着他出牌,下赌注。
  几千几万的筹码丢下去,眼睛眨也不眨。
  赢了,孩子气的微笑。
  输了会怎样?
  她皱皱眉,想不起他是否有输过。
  这个男人,到底是怎样的人?
  有车,还要挤地铁,公寓不大,花起钱来却大手大钱。
  有没有工作不知道,赌起来却很在行。
  “来,这次你来。”
  他突然站起来,把她推到桌边。
  傅以末吓一跳,摇头。
  “你会喜欢,我第一次见你时就知道,你会喜欢。”
  他冲她眨眨眼,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转过头去向小弟点头。
  她不懂,听着他在旁边叫牌,他点头,她也跟着点头。
  他点起一支烟,吸一口,塞进她嘴里。
  她渐渐镇定下来,用心观察,给出合适的筹码,换来超值回报。
  居然,赢的次数居多。
  二千、三千,一次次进账,她觉得惊奇,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不记得过了多久,他突然在她耳边说:“这一次,我们全押上。”
  她转头,诧异的看着他:“这太疯狂。”
  可是看到他的眼神,她选择沉默。
  好吧,换个方式。
  “我一向不是走运的人,这样玩,太疯狂。”
  秦诺不已为然的笑笑:“这样更好,不走运的人一旦走起运来,会走鸿运。”
  她还在迟疑。
  “你在怕什么?”
  他揽着她,把桌边花花绿绿的筹码推出去,向着小弟点头。
  然后他说:“人这一生,总有那么一两次,会想全力搏一搏,你怎么就知道你会输?”
  “而且输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再来一次。”
  他自她手中抽出那只烟,吸一口,淡淡吐出来,然后转过头来,低头看着她。
  “如果输了,我就留下来打工还钱好不好?我发誓,我不会把你押在这里当小妹的。”
  他冲她眨眨眼,吸一口烟,淡淡吐出来。
  灯光下,他微微扯起嘴角,靠在椅背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像是主宰这场游戏里的国王。
  傅以末觉得眩晕,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地。
  
  十四、该哭的却笑了, 就..
  一从豪华赌场出来,就有小弟把他们的车子开到门口,傅以末看看表,竟然已经是凌晨四点,她坐进车里,呵着手,随手把手里的纸袋丢进后座。
  纸袋并不轻,全是一捆捆崭新的纸币,秦诺交给她时,也只是扬扬眉。
  原来,在他眼里,这真的只是场游戏而已。
  傅以末觉得困倦,眼睛很疼,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心想,熬夜豪赌,这种疯狂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而她只是个普通人,对她来说,这刺激的一夜终于还会产生副作用。
  秦诺拉上安全带,侧过头来看着她。
  她坐在那里发着呆,脸色微红,眼睛里水汽蒙蒙,不发声音,小小软软的唇却令人渴望。
  于是他手伸出来,微微用力,抓住她的肩揽过来……
  再亲密不过的距离,他几乎就要吻她。
  但是他只是在她脸颊边轻轻呼吸,小心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极有耐心的等着她。
  她有瞬间的迷乱,觉得渴,忍不住伸出舌头来舔舔自己的嘴唇。
  她先是听到他低声吸着气,然后,他开始吻她,辗转之间,两个人都意乱情迷。
  身体开始发热,像是有温暖黑色的海水,缓缓漫上来,湮没理智,湮没窗外的灯火。
  她有奇异的感觉,身体困倦,思维困倦,刚才不过喝了半杯红酒,她却醉的这样深。
  他倏的放开她,转过身子,发动汽车。
  傅以末松一口气,软软靠在座椅上,侧过头,孩子一样的表情,迷茫的看着窗外。
  黑色的高速路,橙色路标一排排向后倒去。
  世界很冷。
  很冷。
  秦诺在后视镜里看一眼她,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坚定,有力量。
  她闭上眼睛,很安静,渐渐睡着。
  醒来时,天光大亮。
  车窗外人声嘈杂,傅以末睁开眼,看到秦诺站在车外吸烟,而头顶上,就是三十九层的华辰大厦。
  她看看表,已经中午十一点。
  居然睡了这么久?
  脖子酸困,她转转头,终于想起今天还要有个重要的投资评估会要开。
  真是糟糕。
  她跨出车门,顾不上打招呼,直截奔进大厅。
  “傅小姐。”
  门厅小姐喊她的名字,一脸诧异的盯着她。
  “会议取消了,曹总请你一来就去他办公室。”
  傅以末点点头,走进电梯。
  十分钟后,曹阳办公室。
  他抱着肩,远远打量着她。
  “啧啧,瞧瞧,你是灰姑娘吗?还穿着水晶鞋,你的南瓜车呢?”
  他走过来,抓住她的臂,俯下身子看她的眼睛。
  “升职第一天就迟到,还穿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觉得痛,可是,她却沉默。
  “小末,小末,你清醒点,你一向不是那么笨的女孩,对不对?”
  “那我应该怎样?”
  她抬起头来,慢慢的说。
  “每天加班到十二点,按时回家,睡醒了再接着工作?”
  没有朋友没有正常的涉交圈,生命里就只有工作、工作、工作。
  生病了也是一个人,过生日也是一个人。
  无数次累到想要哭,疯子一样对着电脑自言自语。
  她淡淡的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
  “够了,已经够了,我不要,再过你给的生活。”
  她自他手掌间抽身而出,转个头,镇定的离去。
  曹阳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鲜艳的红,像一团小小的火焰,越来越远,转过楼梯角,看不见。
  
  十五、一个人一整夜,无法..
  杨娟看看曹阳,再看看施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周的简报摊开一桌子,有几张还被凌乱的丢在地上。
  两个上司都沉默不语,一个安静的看着窗外,一个埋头品着咖啡。
  办公室里有暴风雨的气息,她闻得到,可是摸不着头脑。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可是老板还没走,她刚刚送进来的简报被丢的到处都是,她怎么敢自行离开?
  施澜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撞在玻璃茶几上,小小的“叮”一声。
  她注意到杨娟的不安,冲着她笑笑:“没事了,下次送简报的时候再不要搞乱顺序了,下班吧。”
  杨娟松一口气,如蒙大赦一般慌慌张张离开。
  施澜这才微微调整了坐姿,轻轻的说:“曹,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发这样大的火?”
  曹阳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只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像是被风吹了一下,闪了一道光。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微笑。
  有点疲惫的,温和的笑容。
  “你以前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太多人的身家压在自己肩上,不能随便喊停,不能半途休息,要一直向前一直向前,直到喘不上气来。那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是……”
  他皱起眉,像是在想一个合适的比喻词。
  施澜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来揽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轻轻的说……
  “惨过坐牢。”
  她微笑,声音软软轻轻,带着鼻音。
  “十九岁那一年,姐姐忽然去世,我第一次进入董事会,那时就尝过这种滋味。”
  曹阳低低笑出来,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轻抖动……
  “哦……十九岁?”
  他揉揉眉头,好脾气的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眼前。
  “那时你还在念书吧?都没问过你是念哪一科?”
  施澜靠进他怀里,深深吸一口气,笑的有点凄凉。
  “说了你都不信,我那时念的是香港医大儿科系,你看,我本来是有机会做个儿科大夫的。”
  曹阳轻轻的“哦”了一声,有点意外,忍不住用力抱抱她的肩。
  “那么你呢?你的十九岁是怎样的?”
  施澜仰起脸来,看着他。
  他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十九岁。
  哦,几乎忘记了,他的十九岁。
  大学里的伙食总是很差,大学里的年青人却异常的贪吃。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男生爱跑爱跳,女生开始学着打扮自己,他从一进校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身边早早网罗了一票铁杆兄弟。
  岁月静好,阳光灿烂,那是他和小末最快活的一年,唯一的烦恼就是小末的学费。
  他永远记着那天,周末,下着雨。
  他在校门口等小末,远远看到她走过来。
  没有撑伞,身上还是那件旧衣裳,已经全部被淋湿。
  他吓了一跳,跑过去,扯起自己的运动服来给她遮雨……
  她牙齿冻的“咯咯”打着颤,惨白着一张脸,直愣愣看着他。
  他急的要命,把她揽进怀里。
  “怎么,他们都不肯给学费?那也没关系,有我呢,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不吭声,咬着嘴唇,小小倔强的脸。
  然后,她微笑,笑出眼泪。
  被抛弃,一次又一次,她告诉自己不再相信。
  不再回忆,不再试探,不再想往。
  这样就不会失望,不会觉得痛。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会有点儿冷。
  她抓紧他,本能一样,贴紧他的胸膛。
  近到听得清他的心跳,听见他的血液在燃烧,好像看到小小的火苗在“扑扑扑”的烧。
  真温暖。
  真是温暖。
  生命里唯一的光和热。
  
  十六、到现在发现你的甜蜜..
  天渐渐黑下来,整片办公区里就只有傅以末的房间里亮着灯,换掉的那条长裙被随手丢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软软柔柔的轻红,带着淡淡的酒香,在这一片浅灰色的办公家俱里,像是一朵刚刚凋落的花,显得突兀而寂寞。
  傅以末皱着眉头,仔细看着电脑,脸色凝重。
  难怪早上曹阳会发那样大的火,就在她失踪的这半天,两大股市,三千多只股票纷纷跳水,已经连续上涨了近三个月的股市终于开始下探,华辰重仓的那些股票,有十几支跌停,剩下的也接近跌停,而她做为投资总监,却连影子也找不到。
  才翘班半天而已,就天下大乱,看来,她确实没有当官的命啊。
  她摇摇头,对着电脑苦笑。
  再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她揉揉眼睛,关上电脑。
  关上电灯、关上空调、关上门。
  她一边系紧腰带,一边埋下头……
  大衣上有着并不陌生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的植物的清香,给人的感觉,很温暖。
  她不由想起那个男人。
  年青、英俊,说话半真半假,笑起来很无辜,可是,眼底偶尔的闪光,却有点坏坏的。
  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笨拙。
  笨拙的掩示,笨拙的躲避。
  这样的小心翼翼,像是最初迷上吸烟时,痛恨那点光,却渴望上那道烟,明明很怕会沉湎,却本能般靠过去,同他在一起,又危险又刺激,分分秒秒皆是如履薄冰的感觉。
  可是,即便是她,也还是清楚的品尝到了那种被宠爱被呵护的感动,她对自己说,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还来得及,只要一点点,就不会上瘾,不会有副作用,对吧?
  大厅里已经没有人,只有保安屋的灯光还亮着。
  她不敢多逗留,双手抄在口袋里,匆匆走出大门。
  刚走下台阶,就听到身后打着车喇叭,她让了一下,那辆车还是不依不挠的跟着她,于是她回头。
  秦诺坐在车里,头靠在椅背上,嘴里叼支香,冲着她懒洋洋的挥手。
  “上车。”
  傅以末愣了一下,远远看着他,皱着眉,随时会逃的表情。
  他摇下车窗:“小姐啊,我等了整天,肚子都饿瘪了,你就屈尊陪我吃顿夜宵,可好?”
  又来了。
  这种表情,这种语气,任她多硬的心肠也拒绝不了。
  傅以末暗自叹气,安静的坐进车里。
  一路上,她都不说话,头侧向一边,靠着车窗,让秦诺总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一遍一遍转过脸来看,可是没有,她只是有点累,淡淡看着那些路灯。
  到了地方,她迟疑着下车,看着水晶宫一样的餐厅,脚步发软。
  她回头看看他,再调过头看着水晶宫上古色古香的四个字:渔舟唱晚,脸上是震惊的表情。
  这里?
  居然是这里!
  外面还是春寒料峭,这里却是迷人的南国景致,玻璃幕墙反射出水晶一样的光,花房里满是高大的热带植物,石子路边有小小溪流,玲珑小桥边是小小的木屋。
  她渐渐平静下来,不用服务生引路,径自延着石子路走向树影婆娑下的雅间,轻轻撩开布帘,在榻榻米上坐下来。
  他有点意外,等服务生布完茶后才问:“怎么?以前来过这里?”
  傅以末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透过瓷杯里氤氲的蒙蒙水汽看出去,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以前,这里还没什么名气,也没有这么多的客人,东西却是一样贵的惊人,她抿一口茶,淡淡微笑。
  “是,曾经就在这间房里,过的二十岁生日。”
  她转过脸去,看着满墙的茑萝花。
  小桥做过修整,溪流改了道,门外的停车场也加宽了许多。
  但她只记得当日多么美好。
  两个人身上的钱只够点一客抹茶蛋糕,因为曹阳在这里做兼职服务生,所以可以打个九折,领班还悄悄留了这间雅座给他们。
  那时的日子多简单,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喝水也觉得快活。
  秦诺远远看着她,带着研究的神情。
  她脸色苍白而疲惫,一如平常的冷淡疏离,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不吭声,却慢慢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她忍了又忍,眼泪终于流下来。
  本来以为一切都会过去,忘记也会很容易,原来,并不是那样。
  不过才隔着七年的时光,简简单单的“物是人非”四个字。
  桌子上,茶杯里袅袅腾起热气,桌对面,已换了另一张脸,英俊的叫人移不开眼。
  他看着她,沉默。
  眼里明明有泪光,嘴角却偏要倔强的微笑,她有点不好意思的侧过头,小心的伸出手指,悄悄抹掉泪痕:“多奇怪,二十岁时,快乐是那么容易的事?”
  走在路上,总要手拉手,冬天分吃一只烤红薯,夏天合吃一支雪糕,以为会爱上一辈子,多甜蜜。
  那甜蜜,让人想念到落泪。
  
  十七、说好的不再说伤感的..
  月亮很亮,不开灯的房间,家俱反射着淡淡的幽光。
  秦诺站在阳台上,手里捻一只香烟,“叮”的一声打着火机,对着火苗吸一口,淡淡吐出来。
  已近凌晨,空气应该是冷的,他却不觉得。
  回头,他看着床上她的背影。
  几个小时前,在渔舟唱晚,两个人都喝了酒,她还在他面前流了泪。
  当他伸出手指,替她擦拭泪水时,泪是温的。
  那温热,令他震撼。
  在此之前,他几乎忘记,眼泪原来是有温度的。
  秦诺微微叹气,走到床前,看着傅以末。
  光线暗淡,她的侧影模模糊糊。
  柔软的、单薄的身体,怕痛似的缩成一小团。
  世界多美好,她却总是在忍痛。
  他站在她面前,几乎看得到那些伤口。
  小小的伤口,温柔的割裂,不见血,细小的无从查起,倘若撒上酒精,却痛到彻骨。
  然后,深渊一样,黑色的痛,弥漫开来,无边无际。
  他知道,那种痛。
  傅以末其实是清醒的,她闻到烟味,知道他在吸烟,可是她不敢睁开眼睛。
  头很痛,明显的宿醉后遗症。
  现在,她不能确定自己说过些什么?
  那些以为早就被埋葬,死也不会说出口的事,那些以为已经腐烂变质,永远变成耻辱的事。
  原来,都还好好的,在心里。
  曾经快乐的记忆,忽然变成了痛苦的来源,那些热热闹闹的青春岁月,一下子变成了不堪回首的记忆,沙滩上本来有两个人的脚印,现在,却要一点一点抹掉身边的那一串,天知道这样做,会有多难?
  好在她学会了沉默。
  就算是这样屈辱,也还是要活着。
  只是,不快乐。
  生生断了那些记忆,把过去的岁月变成空白,一碰到相似的情景就绕道另行,一想起那记忆中的张脸就默念三声“忘记他”,这样做,也许真的止了痛,可是同时,心也失去了感觉的能力,就好像只剩下半只翅膀的大雁,开始学习用脚走路,妄想用咒语告诉自己,它从来就没有飞上过天空。
  那样的麻木茫然的活着,虽然不快乐,但是很安全。
  可是为什么,又要让她遇到另一个男人?
  不笑的时候会让人温暖,笑的时候让人心动。
  看人的时候很专注,不会轻易调转眼光。
  她开始喜欢被他注视的那种感觉。
  有人说,只要比喜欢多一点,就会变成爱。
  所以她觉得,很危险。
  迷迷糊糊的,她再次睡着,梦到和曹阳分手那一天……
  “小末,我想过了,我和你,只能到这里,无论怎样也只能到这里,本来答应了你奶奶要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了,这样的我,让你失望了吧?所以现在说对不起也没有用。”
  她猝不及防,愣在那里。
  阳光明媚的四月天气,窗外有人唱歌,楼下有车流穿梭,她却变成一只布偶,身上软绵绵,没有思想没有力气呼吸,只能呆呆的,愣在那里。
  不要,不要不要。
  说不出来,只能忍着,阳光照在脸上,那光亮让人心伤。
  “喂,起床了。”
  她猛的睁开眼睛,看到阳光里那么近的一张笑脸,不由松了一口气,松开手,掌心里全是汗。
  秦诺看到她醒来,瞪着迷茫的眼睛,样子像个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来,点点她的额头,这才笑眯眯的跑去洗手间。
  “喂……”
  他听到她的声音响起,轻轻的,做梦一样。
  “我们分手吧。”
  心这么近,就快要爱上,可是,我不要。
  所以,分手吧。
  
  十八、我只能先倔强,让倔..
  第二天,是星期五,股市最著名的黑色星期五。
  几千只股票,都在下跌,那势头让人害怕。
  傅以末盯着电脑上的一片惨绿,只觉得头皮发麻,以前在学校读书时在书上看到过,九八年金融危机,香港股市几乎崩盘,当时,有人在证券公司的大厦顶楼自杀。
  她看不下去,干脆站起来,从落地窗户望出去。
  这么高,甚至可以看到远方的地铁站,车辆像蚂蚁,密集的大楼像是小小的盒子。
  如果,就在这里,张开手,飞出去?
  迎着光坠落,感觉多痛快。
  她试着扭扭把手,用了点力气才推开窗户,风“呼”的吹进房间,一下子桌子上的纸片满天飞……
  手机突然响起来,叫人吓一跳。
  她怔住,问自己:怎么了,我在想什么?
  关上窗,她坐回到办公桌前,老老实实接电话。
  “你好,啊,是陈太太。”
  陈太太是她做客户经理时的第一个客人,很慈祥的老太太,拿着养老金来投资,那时,她还年青,资历又浅,可是老人家却不以为然,独独选中她做代理,所以,傅以末对陈太太多少都会另眼相看,觉得行势不对时事先都会让老人把股票放掉,只有这次,几天来忙的头昏脑胀,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对不起,陈太太,这次……”
  那边却传来老太太的笑声:“傅小姐太客气了,说什么对不起啊,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上次你让我在月初把股票全出了买成基金,这次可是跌惨了呢。”
  什么?
  傅以末愣了一下。
  “陈太太,你是说,我让你把股票换成了基金?”
  “是啊,你忘了?就是上个月呀,我打电话给你想问问我那几支股票的走势,刚好是你的助理接的电话,他说,最好在这个月把股票换成基金,对吧?”
  “我的……助理?”
  傅以末顿了顿,放缓了声音。
  “是啊,就是那个姓秦的小伙子,他还在电话里跟我聊了半天呢,人真不错,怎么,他没跟你说?”
  姓秦?
  傅以末大脑一片混乱,想起来,相亲那一夜,她曾经把手机丢在秦诺那里。
  那好像是以前的事。
  那么久之前,秦诺就知道股市会大跌?
  真的还是假的啊?
  不知怎样挂上的电话,她靠进椅背,想起早上分手时的情景。
  她要求分手,坚决的,义无返顾的。
  他也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
  “好的,我将……如你所愿。”
  他笑笑,冲着她绅士般鞠个躬,脸上是她不熟悉的表情。
  “我总是会……如你所愿。”
  那笑容,那声音。
  让人觉得痛。
  然后他转过身,背着她换睡衣,露出结实的背。
  “你这个人啊,明明是大人了,怎么还是像小孩一样的任性,可是,总会有累的时候吧?总有想找个人来依靠的时候吧?总不能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孤孤单单一个人,永远不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只因为怕背叛,所以就永远不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这理由,多可笑。”
  他突然转过身,牢牢盯着她的眼睛。
  “因为爱会伤人,所以就不要了吗?”
  她怔住,不及回答。
  他看着她,叹气,走过来吻吻她的额头。
  “以后你就会知道,不值得。”
  那么痛那么痛,以为会活不下去,用力呼吸拼命吃东西,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疯狂工作,没事就打扫房间,把家俱搬来搬去。
  那么努力……
  原来,都是不值得?
  
  十九、夜挡不住阳光 ,你..
  星期一。
  每周一次的例行晨会,是每个部门经理都必须要参加的,傅以末小心的躲在人群后,她睡的不好,早上用冷水敷了又敷,也还是有明显的黑眼圈。
  尽管她惴惴不安了两天,这个周末也还是很安静,没有见到不该见的人,也没有接到不愿接听的电话。
  日子恢复平淡,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局,可是为什么,她会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还好,股市在跌,她这幅灰头土脸的样子,人家多半会以为她是为了工作操劳。
  “傅小姐?”
  身边工程部的许经理轻轻捣捣她,把她从冥想中唤醒。
  她抬头,看到施澜冲着她微笑。
  “你是投资部主管,你看这件事谁出面比较好?”
  秘书早已经把一份报告放在她面前,她赶着翻了几页,大概了解了施澜的意思。
  一年之前,华辰为了扩大在大陆西部的业务,同新疆一间叫倚能国际的公司合资搞了间投资公司,合作的到也顺利,只是最近两个月分部经理选的几支股票都跌了不少,让对方赔了钱。现在,对方扣留了华辰在新疆的代表,一定要华辰派一个人前去解释。
  “同倚能合作还是我在任时做的决策,所以还是让我去解决好了。”
  曹阳急急赶在傅以末之前开口。
  施澜一怔,微微转过头,看一眼他。
  “你忘记了吗?咱们买了澳洲红石的30%股份,这个周末要签约的。”
  “签约的事,谁都可以去,但是新疆那边,我认为傅经理不是合适人选。”
  施澜红了脸,有点生气:“合适人选?谁合适?你吗?”
  曹阳和施澜一向有商有量的说话,这还是第一次,曹阳在施澜面前这样坚持议见,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发懵,呆呆看着两个老总。
  “曹总。”
  傅以末站起身,轻轻的说:“施总说的对,我是投资部总监,投资部的事,应该由我出面,我回去准备,明天就去新疆。”
  曹阳迅速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有她不懂的情绪。
  一直到会议结束,他都没有再说过话。
  二十七楼,总经理办公室。
  “你明知道倚能是什么背景,你还叫她去?”
  曹阳极力克制,声音里还是有一丝异样。
  “你我很都清楚,那个李漠北是什么出身。”
  施澜转过脸来,平静的看着他:“那又怎样?曹,你怎么了?平时你不是这样的啊?再说,总得选择吧?总有一个人要出来负责,你和她,你说我能选谁?”
  曹阳冷笑:“所以,你就选择牺牲掉傅以末?”
  施澜品一口咖啡,转过头看向窗外,微笑。
  “也未必吧?曹,说不定,这个傅以末是个福将呢?这一次她会转危为安也不一定啊。”
  她放下咖啡杯,走过他的身边时,轻轻吻吻他的唇角。
  空气里留下隐隐的香水气息,甜中微苦的滋味,曹阳皱眉,逐渐想起来,这种香水的名字:嫉妒。
  月亮很亮,傅以末回到小区时,小区里一片寂静。
  还好,没有停电,楼梯口亮着灯光,昏暗的黄色灯光暖洋洋。
  还是半新的楼房,走廊的墙壁上印着一排小小的泥脚印,她想起以前住的地方,连楼道灯也没有,可是水泥扶手总是很干净。
  直到脚下出现另一个人影,她抬头,愣在那里。
  对面那人,白衬衫灰西装,那样英俊,那样近,他,是谁?
  “你回来啦?”
  她瞪着那人影,不禁喃喃低语。
  “小末,不要去。”
  曹阳走近一步,扶住她的肩:“你不知道对方的老总是怎样的人,这个浑水你趟不得。”
  傅以末一怔,渐渐清醒过来。
  “走开。”
  她推开他,后退一步,再退一步。
  曹阳怔住,手还举在半空中,保留一个空虚的拥抱。
  “小末,你怎么啦?以前你从不这样?”
  她抬起头,看着他,沉默。
  因为,你伤了我。
  你的拥抱伤了我,你的背弃伤了我,你曾经给我的那些快乐伤了我。
  
  二十、跌得痛会成长,说的..
  下了飞机才觉得后悔。
  不知是衣服带的少还是寒流来袭,这里冷的惊人,那种冰冷,让人发抖。
  论季节分明已经是春天,可是飞机场外还是冰天雪地,一派隆冬景象。
  来接飞机的人是两个严肃的中年男子,话少,笑容更少。
  傅以末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心里没底,走之前曹阳那样着急,眼睛里的忧虑,当然不会是没有原因。
  “你不再相信我了吗,小末?”
  他在身后轻轻的问,声音哑哑的。
  两个人一起走了那么久,日子再难捱,也是背靠背一起捱。
  就像是在黑暗里,背后靠着另一个人,默默数着心跳,一分一秒等着天光大亮。
  现在想想,那快乐,或者不快乐。
  都是奢侈。
  至少,不会让人痛。
  傅以末摇摇头,命令自己收回思绪。
  两个人越来越远,旧记忆影像模糊,不是一样也可以,活下去?
  倚能大厦是座漂亮高档的写字楼,地段很好,外观很好,华辰的营业部就在四楼,里面的接待人员也都很年青专业。
  会谈地点在大厦最高层,领她进去的人在身后悄悄关上门,留下她一个人,她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男人对着窗子吸烟。
  清瘦安静的背影,冷的灰色调子。
  傅以末亦不作声,心底有隐隐的不安,这个地方窗明几净,为什么却让人觉得阴森呢?
  很久,那人才回头,上下打量着她。
  她这时看到那人的眼睛,不自觉打个机灵,嗜血的、野兽一样的眼神,身后是灰蓝色的天空,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冷,她不由后退一步,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全点。
  “欢迎,傅小姐。”
  李漠北微笑着点头,可是,眼睛里全无笑意。
  只是清瘦英俊的中年男子,并不是传说中的凶神恶煞,甚至花白了头发,微笑时,眼角有细小的鱼尾纹。
  那么为什么,傅以末却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令人畏惧的气质?
  “你好,李总。”
  她微笑,小心翼翼的措词。
  “我是代表华辰方面而来。”
  李漠北笑笑,在沙发上坐下来。
  “好啊,新疆是个好地方,傅小姐可以先玩玩再说。”
  他看着傅以末,冲着对面的沙发点点手。
  傅以末一愣,缓缓坐下来,坚持盯着那人的眼睛,轻轻的说。
  “李总,我不是来玩的。”
  李漠北笑笑,手指捻着一只雪茄烟,不吸,玩儿似的,在手里转来转去。
  “傅小姐还真是急性子啊。”
  他眼睛抬也不抬,懒洋洋的靠在沙发里。
  “当初之所以合作是因为华辰说有钱赚嘛,现在,才几个月下来赔了五千万,这个误会可就有点大了。”
  他笑笑:“我是无所谓的,可是兄弟们不愿意,非要向华辰讨个说法,我也没办法啊。”
  所以,他们就扣留了华辰的业务经理?
  “李总,我们的合作是有合同的,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而且你们也没有权力扣留我们华辰的员工,在中国是讲法制的。”
   “好,咱们就讲法制。”
  他抬起头,再一次正眼看着这女人,年青的让人意外,居然还很漂亮。
  就只是漂亮那也不错,在她小小精致的面孔上,居然还能看到足够的勇气。
  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连姿势也没变。
  眼瞳亮的惊人,嘴角有微笑,静静看着他。
  李漠北靠进沙发,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拿起电话来,拨了一个号。
  他身后的门“嘭”的一声被打开,涌进几个年青男子,纠扯着一个人。
  傅以末吓一跳,那面色苍白、神色慌张的男人,不正是华辰派到新疆来的业务经理王国诚?
  “王经理,他们把你怎么了?”
  她冲上去想拉王国诚,却被他身旁的一个黑脸汉子伸手隔开。
  李漠北挥挥手,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页纸,冲着傅以末摇一下,轻轻的拍在桌子上:“傅小姐,你可要看清楚了,一会儿带你下属回去问话的是警察,他们手上是有拘留证的。”
  傅以末一愣,慢慢松开手。
  这个李漠北,果然是只手遮天的人物。
  “好吧,你要怎样?如果王经理出什么事,我们一定会要求诉讼。”
  她轻轻的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
  李漠北“哧”的一声笑出来,靠在椅背上,把雪茄咬进嘴里,身边有人上前给他点上烟,他吸一口,眯起眼睛来看着傅以末。
  到底还是年青啊,伪装的再坚强,也还是会怕的。
  傅以末的眼睫毛微微颤抖,吸口气,硬逼着自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们会把王国诚怎样?甚至,会把自己怎样?
  就只是二十四小时,还是会更久?
  会有意外发生吗?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眼神锐利而无情,像是猎人在观察猎物。
  傅以末感到很不舒服,默默的看回去。
  两人对峙一会儿,他终于笑出来,埋下头,吸一口烟。
  “傅小姐真幽默,我是商人,当然是求财啦,要不然为什么?难道我们会要他的一条腿吗?”
  拽着王国诚的人立刻松了手,他吓坏了,拼命的缩着脚,好像害怕他们真的会要他的腿一样。
  已经有穿制服的人走进来,拉着他要向外走。
  “傅小姐。”
  王国诚喊她,哀求的语气,惊慌的眼神。
  傅以末叹气,轻轻握握他的手:“别担心,我会留下来,陪你。”
  
  二十一、我没有你想像中那..
  和律师谈了一个下午,没有结果。
  陈律师是个小个子女人,身上却似有无穷的活力,强悍精干,言出必果。
  可是,她也只是劝以末:“傅小姐,眼下这情况,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要上法庭,商业欺诈吗,本来就是可大可小,倚能那边也不过是想挽回点损失,只是拖下去,你们的那位王经理可就要受点苦了。而且……”
  她看看傅以末:“真不知道你们怎么会惹上倚能的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你总该听过的吧?”
  傅以末苦笑,她当然也知道律师小姐说的对,可是,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现在人被扣在这里,走不得留不得,说后悔已没有意义。
  直到深夜才送走律师,房间门口站着倚能的人,那个黑脸汉子,她早上在李漠北的房间里见过的。
  那男子不爱说话,只是冲着她比个手势,把她的行李送进门,然后递上她的手机。
  手机突然响起来,傅以末一震,立刻接起。
  “以末?”
  那声音……
  她呆了呆,不禁恍惚。
  “你在哪里?”
  秦诺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不能言语。
  在这个时候,想起她的人,居然是秦诺。
  “我早上打你电话你关机,打到你公司说你出差,你……可是遇上麻烦?”
  她不吭声,半晌才轻轻“嗯”一声。
  电话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她能想像他在那端的微笑。
  他声音低柔,好像已有了答案。
  “是工作上的事?”
  傅以末想了想,才轻轻的说:“我现在乌市,客户出了点问题,我们现在不能离开。”
  “我知道了。”
  秦诺的声音一如平常的轻松镇定。
  “你身上有烟吗?现在就点一支烟,然后,好好去睡觉,明天,事情会变好。”
  傅以末点头,忘记了对方隔着电话看不见。
  “喂。”
  他在那边喊:“我没骗过你对不对?”
  傅以末愣住,不由微笑起来。
  “是的,我听你的,去睡觉。”
  关上电话,她把手机丢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抽出一支来衔进嘴里。
  点上烟,吸一口,她真的开始镇定下来。
  转过头,她冲着那男人轻轻笑笑:“师傅,我同事胃不好,麻烦你给他买点吃的。”
  那男人一愣,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傅小姐别担心,我们又不是……”
  他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噤声不语。
  他是想说他们又不是黑社会吧?
  傅以末真的想笑,但还是和气的点点头:“你们也是听命于人,我知道。”
  黑脸汉子走出门去,还不忘记回过身很小心的关上门。
  傅以末手里捻着香烟,坐在窗口看着月亮。
  想起某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吸着烟,秦诺过来戳她额头,那个时候他叫她什么?
  傻孩子。
  是的,他没说错,她就是个傻孩子。
  从来都是。
  睡的不好,梦到小时候,和曹阳去镇上玩,人来人往的,不小心松开了手,再回头已经找不到人,四周全是灰影子。
  灰影子无声无息,匆匆走过她身边,带起的风是凉的。
  她觉得冷,不能出声,悄悄的蹲下来,脸上流着泪。
  醒来时,脸上居然真是湿的。
  突然很想念,那个脸上总是微笑的英俊男子。
  她笑笑,头抵在玻璃窗上。
  明明是她自己说要分手的啊,现在又开始想念他安慰人心的笑容。
  太迟了吧?
  有人敲门。
  她走过去开门,却愣在门口。
  秦诺就站在门口,雪白衬衫灰色大衣,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不说话,也不微笑,歪着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周身英俊妥帖的气质。
  是连夜赶来的吧?
  傅以末觉得自己真是罪过。
  “啊,就是一件小事,你也这样紧张?”
  她心虚的低头,去接他手上的旅行袋。
  “说谎!”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气息拂面,那么近,躲也躲不开。
  “你不觉得对自己太残忍吗?说一句请帮帮我就那么难?什么都沉默,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可其实还是小孩子,任性,不留余地。你看看李漠北,他们看上去像是善男信女吗?他们真的是会动手的。你还在这里充老大,明明做不了主,还要充老大,你很能扛吗?要是出事怎么办?小姐啊,他们赔了钱,不把钱拿回来是不会罢休的,你以为是玩儿吗?这事是会死人的。”
  傅以末依旧不吭声,低着头,很大的一滴眼泪“啪”的滴下来。
  见到他才觉得很委屈,可是,话都噎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秦诺终于觉得不忍心,叹口气,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唉,你这个傻瓜。”
  
  二十二、你总是笑我的心不..
  晴天,阳光很好,冰雪开始融化。
  落地玻璃窗外,天空冰蓝,阳光似金线流泻,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李漠北坐在窗边的老板椅上,看着手拉手的两个人,手里捻只雪茄烟,微笑。
  “世界可真是小,没想到傅小姐居然是二公子的女朋友,难怪,我一见便觉得傅小姐胆色可敬呢。”
  二公子?
  傅以末一怔,侧过头看秦诺。
  他也低下头看着她,表情安然,轻轻握握她的手:“我和李大哥在澳洲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次可不尽兴啊。”
  李漠北笑笑,撕开雪茄封口,淡淡的说:“这次二公子来,我们可要好好玩几把大的。”
  秦诺拉着傅以末在沙发上坐下来,懒洋洋的靠在沙发背上。
  “大哥啊,我可是来追我家末末的,能不能玩的尽兴,那还要看我家末末的心情呢。”
  他侧过头来看着她,固执的拉着她的手:“说起来好笑,才几天不见而已,可是老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事,居然真的会发生。”
  傅以末怔住,看着他,移不开眼睛。
  李漠北尴尬的咳了两声,点着雪茄,吸了一口:“难得二公子来我这里,怎么能不好好玩上几天呢,这样吧,先把公事放下,你们俩个好好玩玩,去天池、火焰山,或者去看水怪,多玩几天也不妨,我这几天其实也有事,就不做电灯泡啦。”
  他打个哈哈,瞧那样子好像是又要推太极。
  傅以末当然着急,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又借故推拖。
  秦诺却抢在她面前开口,一边暗暗握握她的手:“好啊,大哥想的还真周到呢,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直到出了门,秦诺出没松开手,一直拉着她走回房间。
  “以末,你听我说,他们很快会放了王经理,我订了明天下午的飞机票,你同你同事,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熠熠发光的眼睛俯下来,黑石子一样,眨也不眨着盯着人看。
  他难得这么认真,反而让人觉得不一样,傅以末只觉得心慌,喃喃:“为什么,他们怎会放人?你不是说……”
  她突然顿住,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他转身,随手抽起桌上的画报来翻,耸耸肩,无所谓的语气:“什么叫做交易啊,说的好像我卖身了一样,我只不过同李漠北有点交情,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他高抬贵手,所以,我呢,想在这里陪他玩两天再走。”
  傅以末沉默良久,才轻轻的说:“那么我也不走。”
  她的表情极严肃,让人没办法视而不见,秦诺只得微笑,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发,做个感动的表情:“唔,我好感动,你终于愿意和我一起……”
  她没有笑,面无表情的,默默看着他。
  “好吧,好吧。”
  秦诺觉得头痛,拉着她坐下来。
  “事情的确没完,是我,答应帮他挽回部分损失,他才同意放人。”
  傅以末看他,意外的。
  “他相信你?”
  然后,她吸气,眼里是另一种神色。
  那人叫他“二公子”,那人对他的态度亲近到可疑。
  眼前这个漂亮男人,是谁?
  秦诺看着她的眼睛,觉得那里有伤痛。
  怎么回事?
  他直觉般伸出手来拥抱她。
  “不怕不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
  她的身体突僵住,一点点后退,离开他的怀抱。
  “可是为什么呢?”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很轻,但神情紧张,像是用了全力。
  “我好像,并没有请你来帮我。”
  “所以,你本来就不应该来。我是你什么人啊?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我告诉你,这事完了,回去以后,还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他怔住,盯着她的眼睛,缓缓笑出来,露出雪白牙齿。
  “傅以末,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在你的身上真有一种精神,叫作孤勇。”
  然后他转身,推门而去。
  她怔住,后退,身体靠着墙,慢慢地,慢慢地蹲下来。
  不记得过了多久,房间一点点暗下来,直到一片漆黑。
  她觉得冷,慢慢睁开眼睛。
  四周又冷又黑,无声无息,像是一场噩梦,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能闻到伤痛的气息。
  她开始害怕,一点点站起来,摸着家俱向门边走过去,开了门,沿着门廊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很安静,月亮隔着云朵,投下暖昧不清的光,就在那白雾一样的光线下,世界像是一片沉睡的海洋……
  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月光下,身影有点冷清。
  听到脚步声,他才回头。
  还是平静的表情,嘴角却没有了往常孩子气的微笑,而是微微下垂一个忧郁的弧度,眼里有疲倦的影子。
  她突然觉得心酸,站在阴影里,想说一声对不起。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活的并不好,样样事情都出错,算起来,他还是个陌生人呢,却这样不顾一切的万里而来,而她,还在算计他的动机。
  忽然很难过,说不清楚是为了谁。
  秦诺没有说话,一直都在看着她,这时才冲着她伸开手臂,把她揽过怀里。
  眼泪几乎在同时掉下来,她不敢伸手去擦,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服。
  夜风还是冷,她手指冰凉,悄悄伸进他的外套里,一点点暖和过来。
  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听到心跳。
  她闭上眼睛,心里升起模糊的念头。
  完了,傅以末,你欠这个人的,再也,没法子还清了。
  天空,忽然又开始飘雪。
  
  二十三、关於爱,我实在懂..
  傅以末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就没打算拂秦诺的好意,机票已收下,行李也一一打包,可是最终也还是没走成,因为她冻病了。
  病来如山倒。
  高烧,昏迷,喃喃说着胡话。
  偶尔会醒来,找水喝,迷茫的睁开眼,看一眼,不一会儿又转头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她也知道,有人一直守在房间里,探手来试她额头的温度,那微凉的、温柔的手指,却似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人渐渐安定下来。
  有时喉咙里像是被火烧,她说不出话来,流着泪。
  真是累。
  她一向健康,从未这样病过,肉体精神皆困倦,真的是精疲力尽。
  不记得是在梦里还是真的看到,秦诺的脸,细白皮肤,黑挺眉毛,身后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光,真是英俊。
  她叹气。
  “我投降,投降行不行?”
  她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模模糊糊的说:“请,帮帮我。”
  那双熟悉的手伸出来,小心的圈住她。
  她好像听到心跳的声音,有力的、沉着的,不吵闹也不冷清,让人觉得安妥,她下意识低下头,一点点贴近那心跳,世界一下子安静了,风停,飘荡的树叶终于落在地上。
  醒来时,不知是晚上几点,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小的、昏暗的灯。
  秦诺在桌子前打电脑,她听到手指触击键盘的声音,轻轻的、一下又一下,并没有节奏,可是让人安心。
  她转个身,再次睡着。
  这样昏昏沉沉,几天下来,她的精神一点点好起来,像所有病人一样,喝清淡小粥,吃水果清菜。
  白天,秦诺把她抱在怀里,像小孩子一样坐在他腿上。
  他用电脑调出股市曲线图,一一指给她看。
  K线图、换手量、日均线、时间之窗……
  他耐心的讲给她听,淡淡的南方口音,好听,温柔。
  她觉得新奇,这些分明都是平日里最熟悉不过的知识,学校里早就教过,工作时每天要面对,但是,由他说出来却另有深意,他娓娓道来,从容自在,在他的讲解下,涨或跌都容易简单,像是大自然每天会发生的故事,日升月降、花落花开,全是那样自然而然,理所当然。
  她忍不住侧过头凝视他,他也查觉到她的注视,依旧目不斜视的盯着电脑屏幕,还是波澜不惊的面孔。
  还真是英俊,干净好看的一张脸。
  傅以末在心里叹气。
  就是这样一张祸害人的脸,让她一再心软一再着迷。
  依赖、信任、温情。
  都是遥远陌生的词,怎么好像并未走远?
  她曾在心里鄙视自己,原来,她竟是这样软弱的人,再怎么伪装也还是不堪一击,还不是在他的天使面孔前缴械投降?
  秦诺突然转过头来,捕捉到她的眼光,微眯起眼睛,半真不假的扯起嘴角。
  她知道那不是微笑,只是单纯的扯起嘴角,孩子气的,有趣的,他脸上特有的表情。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有它发生的理由,只不过我们大多会忽略这些端倪,比如这些K线图,你是不是以为它没有规律,无法掌控,涨或者跌都玄妙难测?”
  她皱眉,难道不是?
  他笑出来,随手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我记得你说过你曾经爱过一个人,可是你没说过,为什么会和那人分手?”
  傅以末一怔。
  怎么会没有想过?
  在一起那么久,说分手就分手,可是,理由呢?
  “是我不够好。”
  她轻轻的说着,转过脸看向窗子,没错,一定是自己不够好。
  自小就不讨人喜欢,太在乎的东西注定要失去。
  这么倒霉,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那么或者,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好。
  他看着她,眼底有光一闪而过,然后“叮”的一声打着火机,侧过头,咬着烟,在点着的火机上吸一口。
  “不对。”
  “……?”
  他微笑,也调转眼光看向窗外。
  “说不定正好相反,不够好的那个人,是他。”
  
  二十四、我想或许,就是要..
  傅以末第一次发现秦诺原来也可以是这么认真的人,白天,他给她讲课,晚餐后,还会留作业。
  “末末,今天我说的那些可不是玩笑,你都记住了?”
  他坐在餐桌另一头,一边在牛排上洒黑胡椒,一边说。
  末末?
  傅以末微微皱眉,叹气,放下手里的勺子。
  “可不可以请你……”
  不要叫我末末!——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喊,可是才抬起头,立刻顿住。
  “什么?”
  他亦看她,扬着眉头,似笑非笑的眼睛。
  黑的眸子,白的眼白,沂渭分明,一览无余,眼角处微微眯起,更像个小孩子。
  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应该是从未受过拒绝伤害吧?
  她咽下想说的话,心虚的低头。
  “我是说,可不可以让我做个笔记。”
  她居然找了这样一个笨拙的下文,自己觉得郁闷,肩膀垮下来,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他却微笑,像是看破了她的心事。
  “可以啊,你明明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擦手,看着她的眼睛。
  “傅以末,你用不着这样逞强。”
  “我总会站在你这一边,帮你。”
  傅以末怔怔看着他,恍惚的。
  “你又想问为什么,是不是?”
  他又笑,声音很轻,一个字一个字,远远的传过来。
  “我喜欢你,这是真的,但这不是全部原因,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有理由过的更好。”
  说完了,他低下头,专心吃饭。
  傅以末完全意外,只得,呆呆的看着他。
  好在,这话题就此打住,两人后来都绝口不提,好像,他从未说过那样的话。
  秦诺是好老师,懂得一步步来,不知从哪里下载了模拟操作软件,开始时,只让她从十只股股票里选出一只股票来投资,后来,渐渐加大难度,不过一周时间,她竟可以从一千只股票中找到合适对象,她渐渐上瘾,觉得时间不够用,甚至还放手做了几次权证,手里的模拟资金不断升值,眼看就要翻一翻。
  直到某日清晨,秦诺一边翻看手里的报纸,一边喝一口咖啡:“末末,今天,我没什么能再教你的了,你算是正式出师啦。我这就叫他们去订机票,回去以后,你想在华辰做也可以,离开华辰也饿不死。”
  什么?
  她愣了一下:“可是,李漠北怎会放我们走?”
  秦诺瞥一眼她,嘴角扯一丝微笑。
  “他为什么不放我们走?这一周,你已帮他赚足了银子,挽回损失绰绰有余,再不走,难不成要养着他和他兄弟一辈子?”
  “……”
  傅以末吸一口气,咽下尖叫。
  她凝望他,再看看桌上的电脑,还是昨天的大盘走势,黑色背景,红绿曲线,她渐渐明白,背上惊出冷汗。
  “我还以为那是模拟系统。”
  她缓缓坐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会亏掉更多?我从未一个人操作过这样一大笔资金,我甚至还投资了权证。”
  她现在才开始害怕,攥紧手掌,面色苍白。
  “怕什么呢?”
  秦诺耸耸肩,风清云淡的表情。
  “我在这里,怎会让你失误?”
  “到是你……”
  他抬起眼睛,看着她。
  “你应该想想,还要不要回去华辰。”
  傅以末茫然看着他。
  “秦诺?”
  说什么呢?她有点迟疑,觉得自己很无耻,平白利用了眼前这个热心人。
  他扣下报纸,盯着她的眼睛。
  “你想说什么?谢谢,还是对不起?”
  他叹气:“你为什么要这么诚实?连假装一下都不愿意。”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来,气息很近,扑在她脸上。
  “华辰对你很重要吗?我从没见过这么狠心的老板,明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把你一个女孩子丢下不管。投资总监?投资总监这个职位有多了不起,能让你死心塌地?”
  “还是,不能离开华辰吗?”
  他看着她,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
  “好吧好吧,那就,给我一个吻吧。”
  人生本来为难,总是苦痛多欢愉少,我若想留住你的微笑,能用什么代价来换取?
  一分钟,一个拥抱,一个吻。
  一个吻,好吗?
  
  二十五、我以为时间能令伤..
  再次走进华辰大厦,落地玻璃窗透进柔和的阳光,大厅里的绿色植物郁郁葱葱,宽大的叶面上泛着深绿色的油光,背景音乐一如从前,傅以末却有一丝犹豫,为什么这般良辰美景,于她来说恍若隔世?
  千里之外的那个雪夜是否真实存在过?他对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同她现在的心意一样,仿佛隔着重重浓雾,都变得暧昧不清。
  不过是一场高烧,居然真的可以,令人成长?
  当初走的那么匆忙,完全是义气用事,好在这一次出行总算是有惊无险,倚能顺利放人,合作继续,一切归于平静,可是不知为什么,再次踏进华辰,她的心竟开始摇摆不定。
  “还是,不能离开华辰吗?”
  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秦诺的这句问话。
  她记得自己先是一愣,然后摇头。
  她总是这样执拗,小孩子一样,丢了东西也不知道回头去找,只知道站在原地等待,从没想过要离开。
  这样傻,都不晓得是为了谁。
  小沈见到她,吃惊的瞪大眼睛:“傅姐,你几时回来的?这十天打你电话也不接,真是急死人了,还有,曹总呢?”
  她怔住,迟疑着开口:“曹总也去了新疆?我并没有见到他人啊。”
  “秘书部前天订的机票,听说他从澳洲飞了二十小时,连机场都没出就直飞乌市,不是去找你还是为谁?”
  小沈担忧的看着她:“傅姐,他们都说施总这次和曹总闹的很僵,杨娟还说他们去澳洲前曾经吵的很激烈。”
  傅以末觉得头痛,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
  小沈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跑出去倒水。
  她侧过头看着窗外,阳光耀眼。
  她有片刻的眩晕,只能闭上眼睛,靠进椅背,心里想,多好的阳光。
  一只手把水杯放在她桌上。
  她说:“谢谢。”
  他说:“不客气。”
  克制的沙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她迟疑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曹阳就站在她身边,半俯下身子看着她,疲惫不堪的面孔。
  “你居然安然回来,这真令人意外。”
  他用腿划过一只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来,双手撑着她椅子的扶手,强迫她面对他。
  “好啦,现在没人打扰我们,你慢慢说。”
  他眼光四下搜索,落在她的手提包上,问也不问从包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只叼进嘴里。
  他静静吐出烟雾来,皱着眉,脸上一抹淡淡的忧色。
  看不分明。
  傅以末叹气:“曹总……”
  “小阳哥。”
  他手里捻着烟,声音困倦。
  “你以前都叫我小阳哥的,现在,你什么也不同我说。”
  傅以末呆住,心里发酸。
  往事呼啸而来,扑天盖地淹没思维。
  八月的阳光干净清澄,小儿女手拉着手,他是她的小阳哥,她是他的微笑天使。
  只是只是,往事再好也回不去。
  她低下头,不再看他的眼睛。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曹阳沉默良久,长长叹息一声。
   “小末,你要我怎样?”
  他站起来,垂着手,靠在窗口,换个话题。
  “老头子决定对黑石的投资加大到40%,我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
  “那可是一大笔钱呢。”
  傅以末皱眉,恢复了常态。
  这真冒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全球的经济热点在中国,施若诚却非要抽出华辰的流动资金在澳洲收购一个风险投资公司。
  曹阳耸耸肩,冷冷看向窗外。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曾真正关心华辰的发展。”
  傅以末想想,轻轻的说:“那,施董怎么说?”
  严格来说,施澜才算是华辰的真正董事,她该不会也不把华辰放在心上吧?
  曹阳扯扯嘴角,面无表情。
  “即便没有华辰,她还是老头子的唯一继承人,她有什么好担心?”
  他转过头,远远看着她。
  脆弱的,压抑的眼神。
  “小末,只有我们,才是相同的人。”
  她怔怔看着他,沉默。
  为什么,那眼神会让她觉得疼?
  
  二十六、如果我还有哀伤 ..
  清明,雨下个不停。
  傅以末又开始加班,恢复到以前晨昏不分的日子。
  华辰需要钱,而她,就是挣钱机器上的一只小齿轮。
  午夜两点才回家,眼睛酸困,无力的靠在电梯间的墙壁上,手臂缓缓垂下,任长柄的灰色雨伞流下一行行泪水。
  想起刚才送她回来的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一再看她,眼里满是畏惧,仿佛见到妖魅鬼怪。
  她对着冰冷的金属门笑笑,果然一张令人生疑的脸。
  工作是为了生存,可是也让人失去自由,整日面对电脑,明明外面是阳光普照,可是偏偏就照不到自己头上,镜子里苍白软弱的面孔,看久了连自己也会厌倦。
  “叮”的一声响,电梯停下,她抬起头来,愣住。
  清瘦男子,白皮肤黑眼睛,祸害人的笑脸。
  心跳加速,久违的感觉。
  不不,不要在这个时候。
  傅以末叹气,抗拒的站在原地。
  “不行,今天不行。”
  连着一个月,每天都只能睡四个小时,而那可怜的四个小时里偏偏还恶梦连连,她实在没有力气面对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男人,或者,迎接一场欢爱。
  秦诺抬起一只手撑住电梯门,另一只手伸出来拉着她走出电梯。
  “别怕,又不会在这里。”
  他亲昵的搂着她的肩膀,走几步,忽然停下来,抬手理理她散乱的头发:“钥匙呢。”
  太亲昵了,傅以末有点不习惯,急忙低下头在包里翻着钥匙。
  耳边气息涌动,她猜他多半在偷着笑。
  她只好放弃打发他回家的念头,转过身打开门。
  还没摸到开关,他的手就从身后揽过来,紧紧圈住她。
  “你不是喜欢黑暗吗?”
  魅惑人的声音就在耳边,低的轻的,像是在哄孩子。
  “我知道,太多光亮会刺疼眼睛,对吧?”
  傅以末叹气,自嘲的笑笑,把手里的东西丢在一边。
  是啊,光亮没什么不好,人人想往爱慕,只是会令她感觉不适。
  生活里没有光,寂寞到要死,她居然还有勇气一再拒绝温暖怀抱。
  其实,她也是有过犹豫的。
  身体困倦,灵魂困倦。
  钢筋水泥的从林里,偶尔看到一张温暖人心的笑脸,谁不想牢牢抓住?
  全部都是因为寂寞,这要人命的寂寞。
  她转过身来,头靠在他的胸口,有点沮丧。
  有力臂膀,宽厚胸膛,以及,男人特有的气息。
  陌生的,舒服安妥的感觉,让人手脚酸软。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没有把他赶走。
  他吻她额头,嘴唇是软的。
  一点点的移下来,像是天空落下细小的雨水。
  她觉得渴,掂起脚尖够上去。
  忘记了一切是怎样开始的,忘记了明天还要上班天空还在下雨,在这一刻,她宁愿两人身外的那个世界根本不存在。
  热吻让人窒息,身体纠缠,耗费体力,可是,至少身体是暖的,寂静夜里,耳边是另一个人的心跳,伸出手去,触碰到的是另一个人的手臂。
  其实,她需要的也只是这样少,不过是一个怀抱,一双臂膀。
  最后,她蜷起身来,在他身边静静睡着。
  “离开华辰吧,我来养你。”
  他的声音传过来,哑哑低低的,有点模糊,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
  她觉得心痛,咬着牙,不说话,眼泪却流下来。
  “有困难就告诉我啊,为什么总是这样让人不放心?”
  他起身,在抽屉里找到香烟,抽出一支来,静静吸着。
  “不要告诉我你还爱着他,我才不信。”
  傅以末苦笑,无言以对。
  “现在不行,等等吧,等这事一完,我就辞职。”
  她缩缩身体,靠近那温暖。
  爱是疼痛,让人受伤。
  可是那温度,总令人渴望。
  
  二十七、我不要爱的空城,..
  傅以末又听到熟悉的键盘声,她动动嘴唇,小小的声音:“小阳哥?”
  窗前的桌子前果然坐着一个背影,他转过身来,微笑的脸。
  “小末,我还在爱着你呢。你看,我一直都在守着你。”
  他看着她,咧起嘴来笑笑。
  “你不相信啊?”
  他伸手一扯,衣服扣子劈劈啪啪掉了一地。
  “看看我的心,看看你就信了。”
  他不知掏出了什么,双手捧着,举到她眼前。
  她已经知道是场梦魇,可是,用尽力气也醒转不过来。
  耳边仿佛听到心跳声,扑嗵、扑嗵、扑嗵……
  他的手指血淋淋,一颗心脏在掌心跳个不停。
  他看着她,惨白的脸,笑的像个孩子,指着自己的胸口:“小末,你看,我这里都空了,现在你信了吧?”
  他突然顿住,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还以为你只是生气,原来你已爱上别人。”
  他沉默,鲜血从胸口的空洞里汩汩流出。
  她急的满头大汗,猛然间坐起身来。
  影像还原,房间里很安静,窗帘透进隐约的光线,秦诺坐在桌子边,手指敲击着手提电脑的键盘。
  听到身后有动静,他并未回头,只是说:“不用着急,还早。”
  她不吭声,静静看着墙壁,没有勇气再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悠然而悦耳:“我在你的电脑里存了几支潜力股,你这几天研究一下,应该会有用。”
  她笑不出来,喘着气,心冷的像块冰。
  秦诺走过来,站在床边,黑沉沉的眼眸,看着她。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坐下来,从身后圈住她,小心的吻吻她的头发。
  她摇头,皱着眉。
  “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100天。”
  他在耳边低低的说,蛊惑人的语调。
  “我一直记着呢,那天在翡冷翠,你就蹲在包箱门口,吐的一塌糊涂,妆都花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我差点就把你当成坐台小姐啦,可是哪有这样的小姐啊,笑也不会笑,身体是热的,眼睛却是冷的,知道我在心里叫你什么吗?我叫你:小龙女。”
  他向她耳朵吹着热气,半真半假的说:“姑姑,不要怪过儿好不好?”
  100天,都有那么久了吗?
  傅以末叹气,无奈的笑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晚上特别难捱,就觉得心里好像破了个洞,冷风呼呼的灌进去,空落落的,我想,只要有个人来能帮我堵住那风口,叫我做什么也可以。”
  她又叹气,悲凉的语气。
  他却不放在心上,开怀大笑。
  “哎呀好险,如果那时遇到你的不巧是看门的印度阿三呢?或者是个女人带你回家,你也愿意?”
  傅以末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起拳头来捶他一下。
  不过,也真是好险,幸亏那个刚好出现的人,是他。
  
  二十八、不能拥有全部只拥..
  日出,新鲜的空气新鲜的阳光。
  从二十八楼的窗口望出去,整齐的街道绿树成荫。
  曹阳揉揉酸涩的眼睛,把手里的报告丢在桌上。
  晨曦中,阳光铺开一缕缕金线,刚好照在他的脸上,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来,嘴角不自觉上扬,溢出一丝笑意。
  四下皆是金色光线,什么都灿灿发着光,让人想奔跑想呼吸想放声大笑,真是久违的感觉。
  手机“嗡嗡”震动,打断他的冥想,他看也不看一眼,依旧抱着肩看向窗外。
  当然是施澜,他的白天正是她那边的夜晚。
  半晌,手机终于停止震动,座机却响起尖锐的铃声。
  他叹口气,提起电话来。
  “你还要我怎样?”
  沉默。
  信号不好,有电流滋滋的杂音,还有音乐远远的响着,让人想起夏威夷海滩上的瑰丽夜色。
  施澜的声音低而清晰:“曹,你心里很清楚,这是董事会的决意,不是我个人的意见。”
  “……”
  “你不过是借题发挥吧?”
  他冷笑:“那又怎样?”
  施澜克制着怒气:“曹,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能忍耐一下吗?就算是为了我可以吗?不要搞得太难看了。”
  “难看?他们又说我什么了?”
  施澜沉默,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曹,不管怎样,你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
  曹阳愣住,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盲音才“啪”的一声挂上电话,金色阳光金色岁月,那些好时光早已过去,中间隔了太多人和事。
  一切都不能推倒重来。
  晚上八点,傅以末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她盯着电脑屏幕,品一口咖啡,心里想:秦诺果然眼光独到,推荐的都是不错的股票,尤其可贵的是,股价尚未起动,全部是华辰有能力跟进的价位,她奈着性子观察了几天,才专门做出研究报告递上去。
  有人敲门,估计是来打扫的工人。
  她放下咖啡:“请进。”
  来人推门进来,并不是她意料中的人,她愣了一下,闻到酒精的气味。
  “曹总,那份报告……”
  他目光向前,直直走进来,门边本来放着个实木书柜,他也不在意,“咚”的一声撞上去。
  傅以末吓了一跳,站起来,怔怔看着他。
  他亦看着她,灼热的眼睛。
  “为什么要走?”
  沉默,空气凝固时间凝固,房间变成真空罩子。
  她微微转过头,温和的语气:“我其实早该离开的。”
  她在报告书的最后一页夹了一份辞职报告,他早应该看到,却到今天才出现。
  曹阳垂下头,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也没想着要把你留一辈子。”
  他坐下来:“我们回不去了,我知道。”
  他向她招招手:“我来,其实,就是想见你一面,真的。”
  他这个样子真让人难过。
  傅以末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发。
  “你要好好的。”
  他不说话,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脸埋进她的衣服里。
  “末末对不起。”
  他的声音隔着衣服传出来,闷闷的,像是受了伤。
  “没事,都过去了。”
  她拍拍他的后背,嘴上说没事,眼泪却流下来。
  还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经坚硬如铁呢,原来,也还是会疼的。
  
  二十九、我想象我能不顾一..
  傅以末回到家时,整个房间只有门厅的顶灯亮着,透出暖昧不明的光,依稀看到餐桌边的座椅上是胖胖的白色的泰迪熊,桌上摊放着必胜客的送餐盒,走进客厅,秦诺坐在地上打电游,身边还放着一杯红酒。
  她感到头痛,对他的背影叹口气。
  “怎么还不回去?”
  他不回头,只是耸耸肩。
  “不想。”
  傅以末等了一会儿,看他一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好放弃,走到房间里去换衣服。
  再出来时,秦诺已经换了场地,盘腿坐在沙发里,抬起头来看看她:“你怎么了?不开心啊?”
  她愣了一下,堵着气:“瞎说,没有的事。”
  他扬扬眉,伸手把她捞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的说:“撒谎。”
  他用手指点点着她的眼睛:“你这里,全写着呢。”
  傅以末转过头,看着他的脸。
  虽然光影模糊,他的侧影也还是好看,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发着光,手掌暖洋洋,身上有好闻的植物清香。
  她渐渐放松下来,被他搂进怀里,在他怀里嗅嗅。
  “这是什么味?古龙水?剔须水?让我想起老家来。知道吗?我的家乡有很多的紫薇树,春天一到,红色的白色的热热闹闹的开起来,整个镇子随处可见那些花,重重叠叠的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有时候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每一株树都是在用尽力气来开花。”
  她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不过,当时并不觉得,现在想想才觉得美好。”
  秦诺微笑着聆听,端起那杯红酒塞进她手里。
  她叹气,喝一口酒,头窝在他脖颈间。
  “你说,那些花儿,应该是幸福的吧?”
  他笑笑,纵容的眼神。
  “当然。”
  然后,他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声音低柔,清晰,就在她的耳边。
  “就听我的安排好吗?不要想太多,你只要做想做的事情就好了。你想休息吗?那就休息吧,渡个假,去南方,温暖的,有花开的地方。”
  她头靠在他身上,微笑。
  渡假?多诱人的词。
  生活不如意,可是,要放弃也不容易。
  也许,就真的要闭上眼睛才能找到幸福。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笑容。
  “你呢?”
  他的手指拨弄她的头发,低下头来吻吻她的额头。
  “小时候,我从未认真做过一样事情,每天都像在渡假。”
  他从未说过他的童年,所以她多少觉得好奇:“是吗?那一定很快活吧?”
  他像是在回忆,静了一会儿,才低头看她:“是,快活到让人嫉妒。”
  酒气上涌,她觉得身体暖暖的,脸在他胸口蹭蹭:“还有呢,说啊?”
  他把她揽紧些,就着她的手喝口酒:“小孩子呗,除了作些荒唐事,还能搞什么?”
  她想起他可疑的南方口音,低低笑出来:“庙街十二少?”
  他的手开始不安份,从她的领口探进去,声音恨恨的,像是咬着牙:“比那更糟,是古惑仔加上采花大盗。”
  她觉得痒,咯咯笑出来,只好用手挡着:“后来呢,被家里人捉回去修身养性?”
  他的手顿了一下,嘴巴贴上来,温软的唇撩人心弦。
  半刻才听到他说话,声音却是冷的。
  “后来,假期结束。”
  
  三十、感动的笑容会说谎 ..
  飞机穿越厚厚云层,傅以末闭上眼,感受到机身正在脱离地心引力的羁绊,缓缓跃向天空。
  有金色的光在很近的地方闪动,逼迫着她睁开眼睛。
  飞机下是白色的云海,向上望,满眼都是湛蓝色。
  时间仿佛停滞,有清澈的光流泻而下,让人头晕目眩,几乎不能呼吸。
  也许是太久没有看到这样的阳光,她的眼睛最先感觉到不适,不知不觉的,竟然流下泪来。
  飞机上有赠阅的杂志,上面多是精美的风景照片,她调转眼光,怔怔看着那封面。
  “小姐,第一次去云南啊?”
  邻座的那位老太太笑眯眯的问她。
  她点头,侧过身取出墨镜来带上。
  一大早秦诺就把她送到机场,给她塞一张往返机票,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来别在她头发上。
  “喏,到了那边可别想我啊。”
  她抬起头来,还来不及张口,就被他紧紧抱进怀里。
  他手臂结实有力,就这样轻轻松松一揽已让她无法呼吸。
  他的声音很近,蛊惑人心的口吻:“如你所愿,那里有,很多花。”
  她忽然觉得不安,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惧,而身体只觉得渴。
  他松开手,稍稍离开分寸,扳起她的脸来:“小末,没有我,你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吧?”
  他目光炯炯,深深注视着她,让她转不开眼睛。
  “舍不得我,又要送我走?”
  他眼里有复杂的情绪,藏着若有若无的忧伤。
  “我只想给你快乐。”
  他伸出手指来摸摸她的嘴唇,微笑。
  傅以末吸气,看着他微微上翘的嘴角,要人命的性感。
  “去吧,去看那些花。”
  他推她。
  她走了几步,脚步一点点慢慢下来,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让她觉得这样不安?
  忍不住回头,他还站在那里。
  背着光,越发显得身形挺拔,样子出奇的好看。
  乍一瞧,那轮廓竟是寂寞的。
  他笑笑,冲着她张开手臂:“过来,小末。”
  “你说对了,还真是舍不得呢。”
  她未及多想,心先软了,冲着他跑回去,掂起脚,在他唇角吻一下,轻轻的。
  “你看,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都还没有谢过你呢。”
  秦诺眉头一挑:“这样就算谢我了吗?不行。”
  他圈住她,声音就在她耳边:“不行啊,不行。”
  “我喜欢你,比你想像的要多,你知道吗?”
  “这次回来,你就把过去全放掉好吗?”
  “不会再掉眼泪,不要再做噩梦,把那些放不下的事情全都放下,忘记掉,一切重新开始,可以吗?可以的吧?”
  她忽然觉得难过,说不出话来。
  断了过去,重新开始,像是生了病要开刀,痛一下,忍一忍就会过去,是可以的吧?
  ……
  “小姐,你怎么哭了?不舒服啊?”
  她被从沉思中惊醒,慌忙抹去脸上的泪水。
  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地流下泪来。
  她抬头,冲着邻座的老太太微笑:“没事,没事,只是困了。”
  老太太看看她手里的杂志:“这地方我去过,现在去正是时候,云南好玩的地方很多,你要是有时间,应该多选几个地方去玩玩。”
  “嗯,我会的。”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声音低下来:“西双版纳,蝴蝶泉。那是我一早就想去的地方。”
  为了筹学费,她和曹阳到处打工,一个星期难得见上一次面,五一长假,难得有时间,她和他一起去超市做饮料促销,嗓子都喊哑了,一天下来,累的要死,超市里贴着大幅的风景海报,曹阳看她倦得说不出话来,用胳膊捅捅她:“小末你挑,这几个地方,你最想去哪里?”
  她抬头来,仔细看一眼,用手一指。
  他笑,有点腼腆。
  “西双版纳,蝴蝶泉。我记住了,以后,咱们结婚旅行,就去那里。”
  当初说的那样自然而然,仿佛是注定会发生的事。
  原来,却只是妄想。
  
  三十一、天黑不会没有光,..
  西双版纳,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风和日丽,阳光清澈。
  傅以末背着旅行包,独自走在狭小街道上。
  街两边是古旧的木楼,窗台上的花争先开着,一簇簇一团团,新鲜的好看的,姹紫嫣红。
  她抬起头来,冰蓝色的苍穹一望无边,灿灿阳光洒下来,万道光线令人头晕目眩,她觉得眼睛酸,把墨镜放下来。
  四下皆是植物的清香,游客们都闲散安逸,经过一个悠闲的下午,傅以末似乎也传染到了这份散漫,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漫无目地的走走停停,直到暮色渐渐苍茫,才回到小城一端的酒店去。
  酒店也是一排独立的小小的木楼,房间并不大,地板松动,踩上去吱吱作响,隔音也不好,隐隐能听到隔壁房间里放着小小的乐声。
  她懒得再出门,靠在窗边看风景。
  月色正好,时光过的缓慢。
  花园里光影并不分明,雾汽一点点笼上来,四下仿佛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
  隐隐的乐声继续,一把婉转的女声动情的唱着:“最美丽的情感总是藏在梦背后,别触动它,一碰就凋落……以为自己心已成风,谁知窗外春意浓,已然被情愁惹的眼朦胧,守着你是我不是风,深情意重,一生守候着不会移动……”
  是一首老歌,在这夜里听起来却份外寂寞。
  不知道为什么,她笑了一下,笑容很快隐没在唇角,变成一个凄凉的弧度。
  大三的寒假,她在超市里打工,连着干了两个通宵,加上着了凉,染了很重的感冒,她舍不得药费,坚持不到医院去,又在为新学期的学费发愁,高烧久久不退,甚至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当时正好遇到曹阳家里有事,等他从家里赶回来时,已是一周以后的事,而她已近昏迷,连床也起不来了。
  她还记得,那天曹阳从火车站一回来就直接过来找她,已是风尘仆仆,一脸的憔悴,而她昏昏沉沉,在他怀里打着哆嗦。
  “末末你别吓我……”
  他叫她的小名,声音发着抖。
  她觉得冷,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的往他怀里缩。
  他没有耽搁,当夜就送她去医院。
  从学校到医院足有两站路,而且早就收了车,他就背着她一直跑,寂静的马路上,路灯昏暗,一段段光影向身后倒去,她的头贴紧他背脊,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那样近,那样吃力。
  她心痛,可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是着急,眼泪流下来。
  大夫只做了简单的检查,就狠狠瞪了曹阳一眼:“急性肾炎,怎么这么晚才送来?你是怎么做人家男朋友的?这要赶快住院,还不快去交押金?”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她本能般纠着他的衣角不放手:“钱……”
  他回头,低头看着她,笑了一下:“别急,钱的事我去想办法。”
  她永远记得那天,头顶上医院的白炽灯明晃晃的照着,四面是陈旧的白色墙壁,大夫单调冰冷的声音令人惶恐,他额头上还挂着晶亮的汗水,年青好看的脸上露出短暂的笑意。
  之后的两天,她都躺在医院里,高烧,打点滴,意识断断续续。
  几次醒来,曹阳都并不在身边,只有桌子上放着几只孤伶伶的苹果,她找不到可以询问的对象,只能一次次焦灼的看向门口,直到再次昏睡。
  医院并没有赶她走,大夫也没有向她催要过治疗费,说明他筹到了钱,但是,他人在哪里?从哪里找到这一大笔费用?这疑问折磨的人几乎快要发疯。
  直到半夜里辗转醒来,才看到他就坐在床边,正静静看着自己。
  月光很亮,照在他身上,他的脸,他的声音,一如平常。
  “我发誓,我和小末你,以后永远都不要再受穷,不要再为钱出卖身体、出卖自尊。”
  他神情很平静,身上还是朴素平常的衣服,微微仰着头,眉头舒展,抿着嘴角,却令人生出隐隐的不安。
  她看着他的脸,觉得陌生,忍不住暗暗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
  他呆了一下,忽然用大力把她揽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头顶,声音很轻,藏着她听不懂的情绪:“还记得那首诗吗?你最喜欢念的那一句:别伤心、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像轻烟飘过白色的苹果树。”
  她点头,不说话。
  他捧起她的脸来,眼睛对着眼睛。
  “好吧,就这样吧,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就这样吧,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过去。”
  没错,一切都会过去。
  像轻烟,飘过白色的苹果树。
  
  三十二、没看过你哭,我怎..
  黑色的夜,四下里出奇的安静,头顶是巨大的天空,小小的星子像上帝不小心撒下的钻石,在深蓝色的幕布上闪着白色的光。
  青草地上,传来小小的虫鸣,微风过处,送来植物的清香,一切都令人安逸松散,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傅以末昏昏沉沉,渐渐跌进睡梦中……
  阳光灿烂,陌生的草地,幽长的小路,她突然间觉得心安,因为闻到熟悉的香气,转头,果然看到那一张脸,俊眉朗目,唇角飞扬,他伸出手来,圈住她,半真半假的表情。
  “是我不够好吗?”
  “不是吧?”
  “对那个人是喜欢多点还是习惯多点?”
  “你现在最想留在身边的人是谁?你再想想,就清楚了。”
  她笑笑不语,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嘴角直到醒来时还维持着微笑的弧度。
  曾几何时,梦中人不知不觉换了主角?
  她盯着屋顶上悬挂的风铃,突然间明白了。
  一直困惑着她又找不到答案的东西,一直让人舍不得转身而去的东西,原来,都只是习惯。
  这或许可笑,年代久远的爱情,渐渐在岁月里淡去,淡到不努力回想都快要想不起它的样子。
  那么就放弃好啦。
  一切都到这里为止,反正再也不能回到过去。
  她伸个懒腰,心满意足的。
  阳光好空气好,钱包里还有足够花销的钞票,想要开心点,难吗?
  应该不难吧?
  ……
  路两边皆是巨大的芭蕉树,浓绿的芭蕉叶子低低的垂落下来,不时会挡住她的视野,不过峰回路转处,总会有令人惊喜的风景。
  傅以末的脚步轻快,手里还拿着采来的野果,头发高高扎起来,束在棒球帽里,手腕上是一串从路边小摊上买得的苗银手镯,明晃晃叮当作响,远远看上去,俨然还是个高中生。
  回来时正是中午,行人渐渐多起来,小镇上居然还有西式的咖啡厅,巨大的落地橱窗、房里开着小小的幽暗的灯,里面坐着三三两两金发碧眼的异乡人,离开B城时起,她就没有碰过咖啡,这时闻到熟悉的香气,嘴角不自觉上翘,本来已经走了过去,又走回来站在橱窗前。
  玻璃窗里,两个老外正在闲聊,桌子上散乱的摊放着英文报纸,看到她站在窗外,冲着她热情的打招呼。
  她亦微笑着打招呼,眼底有一点茫然。
  天气热起来,空气里没有一丝凉风,她低着头,在大太阳底下走了很久才停下来,手心里湿湿的全是汗。
  她找了个街边的茶楼坐下来,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就那么坐着,半天才想起来在包里找香烟,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只好放弃。
  香烟和咖啡,全是她决定放弃掉的另一个世界的产物,所以她出来时,根本就没想着要带在身上。
  只是,另一个世界不甘心被遗忘,还阴魂不散的跟着她穿越了大半个中国。
  明知道没有意义,她也还是决定要打个电话,所以,想了半天,才拨通了小沈的电话。
  “小沈,我在报上看到有公司收购公司的股票?”
  “是啊傅姐,你刚离开公司就出了这事呢。”
  小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很明显已经乱了方寸:“也不知从哪冒出一家叫连城的公司,悄悄在二级市场上收购华辰的股份,等我们发现时,对方已经控制了近10个百分点呢,现在,对方还在买。”
  傅以末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由也为华辰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在澳洲黑石的投资,华辰几乎动用了所有可动用的资金,不知曹阳有没有按她的建议做新股投资,如果有的话,华辰一定没有能力在短期内从股市调回资金护盘。
  虽然现在已经离开华辰了,但是,她对华辰的感情却是复杂的,就像是亲手带大了孩子,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看到他生病自己也不好受。
  她换个资势,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空气里有植物清淡的香气,模糊的,不分明的香,以及恬静安逸的午后阳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没有空调送冷气,没有灰色办公椅,看不到电脑屏幕冰冷的表情,不用钞票来计算个人价值。
  这和那个她所逃离的世界有多么不同。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灵魂不安定。
  不安定。
  
  三十三、一路走来几许尘埃..
  黄昏时下起小雨,雨水涮涮敲打在芭蕉叶子上,明明四下里都是沙沙的轻响,却偏偏让人想起“寂寞”这个词来。
  傅以末坐在酒店里木制的方桌前,面对着租来的手提电脑发呆。
  她觉得冷,习惯性在口袋里摸香烟。
  半晌才想起来,本来说好要要戒掉那玩意儿,所以出发前,秦诺早就搜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烟盒。
  可是夜色弥漫,没有那一点火光,她看不到光明。
  白天当小沈在电话里提到连城时,她的心念一动,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她是见过的,回到酒店上网一查,果然没有记错。
  她呆呆坐在那里,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却在还没接通前就压掉,想了半天才拨通楚家珍的电话:“小姨,是我。”
  “啊,是小末啊,怎么样,还好吧?上次小姨介绍的男朋友怎么样?有空带他来家玩啊?”
  电话声里人声嘈杂,还有哗哗的洗牌声,楚家珍的声音中气十足,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她不由自主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了半寸。
  “还好啦,不过小姨,我一直没机会问,小姨是从哪里认识他呢?”
  楚家珍愣了一下,半晌才说话:“怎么?闹别扭了?”
  她不吭声,等着下文。
  “那个,是上次打牌时的一个牌友给介绍的,只说秦先生是从国外回来找女朋友,家势人品都是顶尖的,我也觉得条件不错,才把你的照片给了他,怎么,那男孩哪里不对?”
  傅以末叹气:“没有,小姨,真的没有,谢谢你。”
  她缓缓扣上电话,一只手扶着头,脸上苦笑。
  其实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真要提起勇气来印证这件事,她却还是觉得痛苦。
  漂亮好看的男人,嘴里说喜欢她,一遍,又一遍。
  最初她也告诉自己不要当真,因为知道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危险。
  要不然,为什么有些情感会让人痛不欲生,希望自己从未触碰过。
  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
  所以,贪念是错,沉湎是错,渴望亦是错。
  终究还是来不及,现在她觉得痛,那么她到底还是把这情感当了真。
  她渐渐镇定下来,走到前台去还电脑,再打一通电话,订了最近一班返程的机票。
  第二天,B市,车如流水马如龙。
  傅以末一下飞机就直奔秦诺租住的公寓,公寓门居然敞开着,门上还贴着招租的纸条,几个装修工人在里面量量测测,家俱还在,都堆放在走廊里,大床被竖着立起来,灰色黑色相间的绒布包底,是她所熟悉的风格。
  她站在那里,有点茫然,伸出手摸摸那柔软的绒布。
  “小姐,你喜欢这床啊?是这房子以前主人留下的,名牌货,我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又舒适又好看,你要是喜欢随便给个价钱就拿走好啦?”
  装修工人走过来,在她身边说。
  她觉得冷,摇摇头,握着拳头离开。
  细雨,天空阴霾,她走了很久才停下来,小鸽子在脚下咕咕咕。
  她叹气,仰起脸来。
  霏霏雨丝迷乱眼睛。
  华辰大厦,不知不觉中,她居然,又回到这里。
  有人走过她身边,蹬蹬的高根鞋响,不一会儿又走回来,站在她面前。
  精致小巧的妆容,带着香的南方美人。
  “是你?”
  施澜看着她,微笑,眼神冰冷。
  “是你做的吧?”
  
  三十四、不是你的爱太少,..
  天渐渐黑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傅以末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听声音就知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蜷起来,弓着身子,头抵在膝盖上,想起白天施澜看她的眼神,本来是那么骄傲的女人,现在却强忍着痛,眼里带着怨气。
  “这一次的投资报告是你做的吧?说老实话,我一直都觉得奇怪,曹阳为什么总要护着你,这次也是,非说这个项目是他做的,也对,他是做决策的,现在投资失败了,华辰被人算计进去,他出来承担责任也没什么不对,可是,你是投资总监啊,他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那怕是被踢出董事会也不愿把你扯进来。”
  “本来我一直想不明白,后来知道你辞职了才想通,和外人合起来算计东家,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你想要在B市再找工作怕是也不容易了吧?”
  施澜的声音清脆,听得出几分自嘲。
  “原来我很好奇,曹心里一直忘不掉的那个人是谁,现在看到了,我却为他不值。”
  施澜走近,在她的耳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报复吗?”
  她叹口气,抬头看向远方。
  “人人都说我对曹是一见钟情,就连曹自己也这样以为,其实,六年前我就爱上他了,那一年,我从香港回内地散心,就住在君悦,晚上在酒店的酒吧里听歌,隔壁座本来坐着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后来又来了两个年青的男孩子,都白白净净,青涩安静,好看的不像话,我看他们和那两个女人那么亲密,也猜出他们是做什么的,打心底瞧不起他们,后来,不知怎么,其中一对争执起来,那女人是闽南口音,粗声大气的,用手指着那男孩:我花了钱的,叫你说一声爱我就那么难?男孩子涨红了脸,脸上是屈辱的表情,眼睛很亮,声音低沉却很清楚:对不起,我有爱人了。我收了你钱,可以陪你睡觉,但是,我不能说爱你。”
  “后来,我离开,回到房间,心里还想着那男孩,想着那句话:我收了你钱,可以陪你睡觉,但是,我不能说爱你。”
  施澜笑笑,泪水流下来。
  “再后来,我回到香港,也还是忘不了那男孩,总觉得他就站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我有爱人了。我收了你钱,可以陪你睡觉,但是,我不能说爱你……就这样,爱上了,像傻瓜一样动用华辰的助学基金来帮他,请父亲召他进华辰,一直等待一直等待,直到他功成名就了才出现在他面前,明知道他不爱我也还是要嫁给他,就算把整个华辰都送给他也无所谓。”
  她似乎说累了,又像是在回忆,眯着眼睛,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傅以末,其实,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他那时候有多爱你吧?”
  傅以末呆住,不记得施澜几时离开,不记得自己在广场上站了多久,不知道是怎样走回家,是怎样开的门,有没有哭。
  旧伤疤被撕开,流出新鲜的血液,可是,居然没有疼痛的感觉。
  她看着脚下的地面,缓缓笑出来。
  原来,爱才是这世上最多余的东西,从来只能景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碳,而且,总是令人受伤,现在才知道真像,不是礼物是惩罚。
  

三十四、不是你的爱太少,..
  已经入夏,但是北方的雨夜,仍然会有点冷。
  傅以末觉得困,就那样蜷在沙发里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被开门声惊醒。
  清瘦好看的男人走进来,头发湿漉漉,散乱的垂下几络来,遮住眼睛,衣服也湿了大半,薄薄的贴在身上,要人命的性感。
  秦诺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蹲下来,手指轻轻摸摸她的脸:“怎么这样看我,好像见鬼了一样?”
  他的手指冰凉,还带着外面雨水的气息。
  她不由打个冷颤,默默看着他。
  本来,不远万里赶回来,又找遍了大半个城市,不就是想要求个究竟吗?可是真看到他人就在面前,她居然说不出口。
  内心煎熬,一面渴望一面恐惧。
  怕一张口,就再也看不到这天使面孔。
  他笑笑,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睡懵了吧你?”
  然后他站起来,就在她面前脱掉半湿的衬衫,解开自己的裤子,露出结实的身体,换下来的衣服被随手丢在地上,他轻轻用脚踢到一边去。
  明明室内的光线暗淡,可是,他却像是天然发光体,每个动作都似乎有着可以让人心跳停止的魔力。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他的每个动作都慢了半拍,像是正在想着心事,或者有意延长这种煎熬。
  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魔鬼,要这样子折磨人?
  她暗自吸着气,涨红了脸,不安的调转目光。
  等回神时,他已经换了干燥衣服,在她身边坐下来,双肩随意的张开,支在沙发背上。
  “这么急着赶回来,是放不下我吗?”
  她艰难的摇头,沉默。
  他却微笑,一支手撑在额头上:“那么,你是后悔做错了事,回来修改答案的吗?”
  他微微侧过头,脸埋在阴影里,声音平静。
  “不行,不可以。你难道不明白吗?生活就像选择题,你已做了选择,所以在你放手,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有些事情就注定要彻底改变。”
  她呆住,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有些东西在这一时刻轰然坍塌,本能般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吸着气。
  他的头靠过来,脸埋在她头发里,呼吸平静,头发上有好闻的味道。
  “对了,我还没有和你说起过我的家人对吧?”
  
  三十五、谁爱我,谁遗弃我..
  “我小时候贪玩,可是家里人从不管我,因为我有个最能干的大哥,他大学还没毕业就能在家里的公司里独挡一面,样样事情都做的比我好,不过,也只有我才知道,别看他是家里的老大,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其实他最没出息。”
  他笑笑,自顾自说下去。
  “十年前,公司的股票大跌,他从自己公司的顶楼跳下去。”
  她脸色已变,震惊的看着他。
  “原来你是……。”
  他苦笑,样子懒洋洋。
  “是啊,我家就是原来那个在金融危机里赔的精光的秦氏。”
  傅以末怔住,额头上已渗出冷汗。
  虽然事情过去近十年,华辰仍有不少老员工经常提起当年的那段历史,说秦氏在那一场商战里输的惨重,宣布破产的前夜,当时的董事长秦晟从华辰大厦的顶楼跳楼自杀,好在施氏接手后也没做什么人事清洗,华辰才能平稳过渡,渐渐恢复了元气。
  可是私下里,也有人说,秦氏当年本来还没到被收购的地步,是施若诚使了点手段才把秦氏彻底搞垮,可这说法很快被好事的人推翻,他们俩家本来是多年好友,又一起到大陆来投资,听说还差一点结成儿女亲家呢,怎么可能闹的这样水火不容?
  她还记得,当日她也曾同曹阳讨论过两种说法哪种是真像,曹阳冷笑:“这还用问么?小末,你太天真啦,商战无情,商场本来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那时她还不信,可是,现在看到秦诺,再想想近日发生的种种,她才觉得危险。
  她沉默,慢慢回忆与秦诺认识的点点滴滴,嘴角苦笑。
  “二公子,连城国际与你可有关系?”
  他看她,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我在连城有一点股份。”
  明白了。
  她点头,一点一点从他怀里抽出身来。
  “所以你要夺回华辰,可是,这是你们秦家和施家人之间的事情,同我,同曹阳,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要把我们扯进来?”
  她轻轻说,疲惫的低下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翡冷翠……”
  “翡冷翠那次我并不知道。”他打断她。
  “是我听到你叫曹阳的名字才联想到的。”
  “所以你找人介绍我们相亲?地铁站那次也是假的?”
  他不说话,沉默看着她。
  傅以末点点头,苦笑。
  好啊,原来都是假的。
  “那么新疆那次……”
  “那次是真的,本来,你说要分手,我想也好,这样分开总比最后真像大白了好,可是,当我知道你撞到倚能这个滥摊子里来,又忍不住打电话给你,你那个时候,声音小小的,明明心里没有底,却还要逞强,我就想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傻那么傻呢?”
  “最后还是放不下,真的,我没办法放下。”
  他看着她,漂亮面孔就在眼前,是什么在眼里闪着光?
  两个人这样近,连彼此的心跳都仿佛能听得清,可是她还是觉得遥远,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样,连眉眼也看不分明,更别说是心思了,她叹息,心一点点变凉。
  “算了,你怎样想怎样做,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轻轻的说,心灰意冷。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伤心?”
  他低笑,可是眼睛里却是难过,犹豫了一会才伸出手来拂去她额前的头发:“而且……你敢说,你留在华辰,不是在等今天?”
  “我们是成年人啦,你当然清楚,你不是小白兔,我也不是。”
  “我们不是羔羊,不应该只是逆来顺受,不应该忍耐着等待着,迷茫得看不到前路,对不对?”
  他拉起她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吻着。
  “人人都说曹阳是股市金手指,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些投资方案是你们两个人合作完成的,真正的金手指是你们两个人对不对?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也还是抛弃你,抛弃了还要不停利用你,踩在你的肩膀上,才坐到那么高的位置上,他吃定你不能离开他,可是,我觉得他看错了你,你不是那样的人,在心里,你,其实也在等着这样一天对不对?”
  傅以末怔住,缓缓的抬起头,面色惨淡。
  “没错,我是曾经为自己不值,但是我和你不同,我和曹阳之间,从来没有变成真正的仇恨,而且,为什么被牺牲被利用的都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我们不过只是想过得好点,过得像个人一样,这样也不行吗?秦诺,我说了要你来主持正义吗?我有需要你来判定对错是非吗?没有吧?你说是为了我,其实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她停了一秒钟,眼睛注视着他:“秦诺,你凭什么啊?”
  他也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小末,我爱你。”
  她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怔住。
  “我也没想到会遇上你啊,再说,你总得要选择的吧?”
  他笑笑,困倦的眉眼。
  “小末,我认识你时你还不是华辰的投资总监呢,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想着利用你?我是不是动了真情?你看得出的,对不对?”
  他看着她,那样哀恸的眼神,做不得假的吧。
  “重新开始吧,别再去管华辰,只是想着我,看着我,行不行?”
  她呆住,转过头,脸上凉凉湿湿的,那是什么?
  这算什么?就这样轻易就流出泪来?
  “我不行。”
  她仰起头来,迎着可怜的那一点点光线。
  “秦诺,我做不到。”
  小孩子怕冷,看到炉火温暖好看就扑上去,可是拥抱的越用力,伤的就会越深,那么下一次,还会不会去碰那东西?
  当然不会。
  那么危险的信任,那么危险的情感,明明笑容像蜜糖,却是能让人走火入魔的无解毒药。
  所以那温情,还是让它自生自灭吧,最好永远也不要去碰触。
  秦诺呆住,半晌才缓缓站起来,苦笑:“原来你还是……爱着他?”
  他转身,背影让人心疼:“那么,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咬牙不做声,默默流着泪,心里觉得痛。
  不过,爱情就是这样,爱一下,痛一下,然后,就过去了。
  会过去的吧?不会永远这样痛吧?
  会的吧?
  
  三十六、一分钟,拥抱多想..
  雨停,夜深沉。
  傅以末卷着被子坐在黑暗里,脸上木木的,没有泪。
  内心挣扎,好痛。
  秦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叼支香烟,并不吸,埋头看着自己的手。
  时钟滴答响,家俱投下黑色的影,世界多安静。
  他也觉得痛,痛到麻木。
  却还是想,守在这里,守着她。
  不想变成这样。
  不想她又变回到最初相遇时的样子,冰冷的眼神,凉薄的灰色的背影,连呼出来的气也仿佛是冷的。
  不想她忍耐再忍耐,什么也不说,开心了也沉默,不开心也是沉默。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叹气。
  “小末,你冷吗?”
  她不吭声,茫然抬起头来看他。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伸出手圈住她:“我冷。”
  我冷,请温暖我。
  亲密的拥抱,紧紧的拥抱,不能呼吸了也好,时间停止了也好。
  不能说,其实多么想念这温热怀抱,惧怕孤岛一样的寂寞,怕被放弃,身体每一寸肌肤也在渴望。
  所以,请不要留在我手指不能触碰的地方。
  与此同时。
  施澜蜷坐在沙发里,默默看着曹阳。
  原本就是英俊的男子,现在身上更多了几分成熟和睿智,眉目间偶尔还会看到凌利的光芒,即使是现在,身上穿着睡衣,困倦、皱着眉,也还是一样令人心折。
  她像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定定看他,移不开眼睛。
  “怎么还不去睡?”
  他看着电脑,声音淡淡的。
  “曹,我想知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停下手,抬起头来看她,平静无波的表情。
  “你想知道?”
  施澜点头,想了一下又开口:“我们是夫妻啊,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
  他看她,微笑。
  “怎么做我还没有想好,但是无论怎样,我不会放弃华辰,也不会让华辰撤出大陆。”
  “……?”
  他转过身来,向她伸开手臂,微微抿着嘴角。
  她一怔,本能般向他走过去,被那手臂圈进怀里。
  他眯了眯眼睛,头靠在她腰上:“为了华辰的今天,不是我一个人在努力,我不会让它就这么挎掉。”
  “可是爹地他说……”
  他紧紧手臂,打断她的话。
  “你的爹地,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保留华辰对不对?”
  施澜怔住,缓缓低下头……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平静。
  “请秦诺来当投资总监不过是试探他,他拒绝说明他回来的目的就是要拿回华辰,所以,你们才要把全部资金转移到澳洲去,就让他收购个空架子。”
  “你的爹地,从让我当上执行董事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打算要牺牲掉我和华辰了,对不对?”
  他低笑。
  “这可不行,我不同意。所以,没那么容易。”
  这声音,让施澜觉得微微刺痛,不由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发。
  “我们去找爹地好不好?请他调出钱来给华辰注资?”
  曹阳站起身来,默默看着她,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他要是能这样做,秦晟早成你姐夫了。”
  施澜吓了一跳,震惊的看他,脸色苍白。
  他侧过头,不再看她,凝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总会有办法的,我总会想出办法来保住华辰。”
  “所以,你得先想好,要站在哪一边?”
  施澜打个寒战,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黑漆漆,她被争执声从梦中惊醒,站在走廊里,听到大姐在哭。
  那时她还小,无忧无虑的年纪,对商场上的事一窍不通,因为从没见到过大姐那样伤心,所以害怕,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只觉得冷。
  当日爹地也问大姐:“你要站在哪一边?”
  现在她才知道,当日大姐的选择有多么痛苦。
  不不,我才不要,这选择太痛苦。
  我已迷路,不想结束,不想结束。
  施澜摇摇头,揽住曹阳的腰,头埋在他胸口。
  他叹气,摸摸她的头发:“这样你就觉得为难啦?看来你从不曾为了得到什么而努力战斗。”
  他低笑,自嘲的语气:“呃,你当然不会,像你这种人,看上了LV就决不会买GUCCI,你的世界里就只有喜不喜欢的问题,从不考虑能不能得到,你怎么会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付出代价又是多么痛?”
  施澜觉得冷,拼命贴近他的胸口。
  是的,没错,她想要的总能得到。
  是她贪心也好,逞强也好,这温热怀抱,这喷薄心跳,她就是想要。
  不管用什么法子,她要留下他。
  
  三十七、有些情绪我不想遮..
  天边染上鱼肚白,窗外的天空渐渐变成惨淡的青灰色,雨后的清晨,空气微凉,也不知从哪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傅以末慢慢醒过来,静静看着身边的人。
  她身上还卷着被子,他却以奇特的姿势把她圈在怀里,脸上表情平静,微微皱着眉,小孩子一样。
  他一定是累坏了,脸颊瘦下去,几缕乱发挡住眉毛,嘴唇抿成一条线,安静的让人想去亲吻去抚摸。
  可是……
  那些记忆慢慢恢复,她怔怔看着他的脸,心脏抽痛。
  良久,理智战胜迷恋,没有泪水,没有亲吻。
  就这样仔细看一眼,当作告别。
  身心疲惫。
  她尽量做到小心,悄悄穿上衣服,还好旅行包没来得及打开,需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多,她稍做整理,逃跑似的离开。
  都走到门口了,还是忍不住回头,最后再看一眼。
  英俊好看的男人,手里拥着一个虚空的被卷,那么依恋信赖的姿势。
  她眼眶一热,苦笑。
  喜欢这男子,但是,那又怎样?
  还没有喜欢到愿意搭上性命的地步。
  惹不起,躲开,总行了吧?
  爱是坏东西,总是让人心碎,不过没关系,我还有足够力气,可以找个角落一点点把碎了的心重新粘起来。
  所以。
  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门声轻响,世界微微震动,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秦诺睁开眼睛,茫然看着房间。
  空气里还留着她身上的气息,被子里还有淡淡的,窝心的的暖意。
  可是想起那个女人的背影,心却一点点冷下来。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瞧瞧,多么凉薄的女人。
  不甘心啊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是他先爱上的,能向谁去讨公平。
  “不行!”
  他缓缓坐起来,对着空气微笑。
  为什么不做选择,为什么要像逃兵一样不光彩的溜走?
  日升日落、花开花落,甚至生离死别,世人,躲得开吗?
  
  三十八、终于有一天我们 ..
  三个月后,西北高原上的望北村。
  秋老虎的天气,大太阳底下又热又干燥,空气里是带着腥气的尘土味,没有风时,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天空晴朗到让人难以忍受,住在村口的刘嫂刚刚从地里摘了只西瓜,用刀开了,沙瓤黑籽,汁水甘甜。
  “石头,去,把这半只瓜给你们傅老师送去。”
  她一边用刀切开西瓜,嘴里说个不停:“那么漂亮的女老师,跑到咱这个穷地方来教你们这些毛头小子,真是难得,你们啊,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儿子小石头答应了一声,抱着半只西瓜嗵嗵嗵的跑出去。
  刘嫂看着儿子的背影,自言自语:“这小子,以前让多少老师一提起来就头痛,偏就让说话细声细气的傅老师给降下了,说到底还是大城市来的老师有本事。”
  村东头那一排简陋的平房,就是村小学,操场边有土砖垒起来的花坛,里面开着一株株红色的大丽花,是一种俗艳放恣的美。
  太阳正好,傅以末刚刚洗完头发,坐在窗边,晾晒着头发,桌子上放着小石头送来的半只西瓜。
  微风轻轻吹动,拂起窗帘,一下下扑打着,她微微仰起脸,眯着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这是偏远的小村庄,远到连买生活用品都要坐上两个小时的车到县上去才行,不过,也正如她所愿,终于与之前的生活断了联系。
  没有报纸,不看电视,也不听广播。
  其实,这么大费周折,她所想要的,也不过是忘记一个人而已。
  以最原始最本质的状态活着,这样过下去,不是也挺好的?
  不不不,她对自己说了谎,其实一切也没那么好。
  第一次知道,放弃原来这样痛,痛到让人每分钟都在后悔,随时想转回身去,找到那张温暖的笑脸。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一晚,他在漫天风雪夜里来找她,独自站在冷风里,无限寂廖的那个回眸。
  怎么可以忘记?
  她叹气,恨自己没出息。
  是她怯懦,逃兵似的跑开,连带放不下的情感一起割舍掉,因为她无法选择,不忍心看结局。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能够当做没事人一样,吃饭,睡觉,同那人手拉手,一起聊天看风景,可以吗?
  当然不行。
  她做不到。
  人生怎么这样累,爱与不爱总是两难,所以,还是躲开最好,永不相见,只做怀念。
  “傅老师,在吗?”
  窗外有人叫她,把她从沉思中惊醒。
  她走出门来,看到村里的会计小李站在花坛前:“我现在要去省城,你可有要买的东西?”
  小李是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在这里算是高学历了,见识广,是个热心人,对傅以末也份外关照些。
  傅以末笑笑:“谢谢你,不用了。”
  小李冲她挥挥手里的报纸:“现在城里人都流行买股票,听说是比存钱更好呢,村长说了,派我去打个前战,要是真能赚钱,就帮村子里每一户都开个户炒炒股票,傅老师,要不要我帮你也开个户?”
  她一怔,摇头:“不,不用,我不碰那东西。”
  小李到底年青,瞧她面色不对,只当她是害怕。
  “傅老师是大城市来的人,是不是也怕股市有风险啊?”
  她愣了一下,点头。
  是的我怕,有些游戏,我玩不起。
  她看着小李离开,那个轻松无忧的背影让人感动。
  简单的欲望,朴素的生活,多好。
  她本想说,欲望多了人就会变的不快乐,纷争仇恨全是源自对金钱的渴望,可是,对着那张憨厚笑脸,她说不出口,说不出口,只好沉默。
  帮不上忙,那就什么也不做,转身离开就好,没错吧?
  午饭时间刚过,孩子们三三两两的来学校,操场上开始热闹起来。
  傅以末抱着那半只西瓜走过操场,准备和孩子们一起消灭掉,迎面走来刚从县上开会回来的老校长。
  “小傅老师,谢谢你啊。”
  老校长一头汗水,笑眯眯的说。
  谢什么?她一愣,皱眉。
  “五十台电脑,得好多钱吧?”
  老校长掏出手帕来擦擦汗,又说。
  她大概算了一下,点头:“是啊,校长,五十台电脑,怎么也得几十万呢。”
  老校长伸出手来拍拍她的肩:“没想到小傅你这么热心啊,不但来支教,还给学校捐电脑,我现在就去找村长说,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等等,谁捐电脑啦?
  傅以末吃了一惊,拉住老校长:“校长,你说……我捐电脑是怎么回事?”
  老校长呵呵笑:“行了,你对我就不用打埋伏了,早上县教育局就接到那批电脑了,就是你委托朋友买的,指名捐给咱们学校那五十台电脑,估计马上就到咧。”
  他拍拍头:“呃,我还要找间教室做电脑房,得赶紧,得赶紧啊。”
  老校长转身走开,傅以末留在原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有停车声,才直觉般回头。
  嘴上说:别是那人,别是那人。
  心里却骗不了自己:就是他,就是他。
  秦诺走下车来,亚麻衬衫,浅灰裤子,抿着嘴角,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笑。
  除了他,还能有谁笑的这样好看?
  她走了两步,又停住。
  真丢脸,他什么也不用做,就只是轻轻一笑,她就全线崩溃。
  这算什么,算什么?
  “你,怎么找来这里?”
  他看着她,叹气,向她走过来。
  “我去看了外婆,看到了你请领居帮忙出售老房的信。”
  “等等,等等,不是说这个……”
  她伸出手支在他胸口,挡住他向前。
  “你,不用复仇了吗?”
  他眼里闪过一道光,好脾气的微笑。
  “这么久你都不看报纸吗?”
  他叹气,站在原地,无奈的笑。
  “华辰是已经换了大股东,不过不是我,而是,曹阳。连城控制的18%的股份和施澜手里25%的股份已经全部转到他名下,现在,华辰可是曹阳的天下。”
  她有点意外,手臂缓缓垂下:“为什么?”
  他就着她的手轻轻一拉,把她拉进怀里。
  “你不觉得,在我们这些人里,就只有曹阳是真心为华辰着想吗?”
  他顿顿,声音悲凉:“呃,也许,还有你。”
  有些话他不能说,只是希望她会懂,不,就是不懂也行,只要能,好好的站在眼前,说话,呼吸,眨眼睛,做什么都好,就是骂人也可以。
  他低下头,吻吻她的头发:“人只有向前看,才能找得到幸福,对不对?”
  傅以末一愣,眼眶红了。
  这个男人,明明身上背负着仇恨,心思慎密,步步为营,一点点收网,眼看就快要成功了,可是,现在他却放弃,嘴里说:人只有向前看,才能找得到幸福。
  原来,没有往事的束绊,人才可以走得更远,心才会更温暖。
  现在她才明白这道理,晚是晚点,但总归还来得及的吧?
  她吸气,仰起头来看他:“那个,你说要养我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他低头看看她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晚了,我现在不能养你啦。”
  他吻吻她的额头,忍着笑:“我已失业,这次要换你来养我。”
  傅以末微笑,头埋在他胸口,耳朵贴近他的胸口,渐渐听到心跳,觉得很安心。
  “好。”
  天蓝好阳光,生活多美好。
  秦诺松口气,缓缓笑出来。
  我愿用我所有,来留住你的欢颜。
  
  曹阳的番外
  2007年12月24日夜,墨尔本,蓝色圣诞节。
  已近午夜,但街上人流汹涌,到处是狂欢的人群。
  街边的橱窗还亮着灯,一排排精美礼物发着光。
  因为是狂欢夜,商场里反而很安静,落地玻璃和水晶帘灯隔出来的休息区里,曹阳一身休闲服,坐在深红色大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正静静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街道。
  此时的B市一定下雪了吧?
  初到B市时正是冬天,到处白茫茫一片,天和地也分不清楚,他和小末所有的行李就是一大箱工具书,租住在最便宜的地下室里,没钱、没房子、没工作。
  白手起家?说的容易,要得到哪能不付出代价?尊严、骄傲、天真的信仰,全是无用的东西,不要了也好。
  直到进了华辰,工作安定下来,他也常常会梦到四处酬钱时遇到的冷眼,四面皆是空洞灰色的墙,冷风灌进来能把人冻僵,他握着拳,轻轻对自己说:不行,我不放弃,我要让小末活下去,我们都要活得更好更富有,为着这个,叫我做什么也可以,出卖身体算什么?就是出卖良心也没所谓!
  醒来时,看到小末就睡在身边,头挨着他的肩膀,呼出暖暖的气息,让人庠。
  她那么信赖他,脸上是没有心机的微笑,可是正是这样,才让他肮脏的灵魂无地自容,只能在她睡着时才有勇气看着她,眼睛湿了一遍又一遍。
  他明白自己牺牲了什么,因为代价痛楚,所以更要好好把握机会。
  可是永远也忘不掉,这怀抱这微笑,是多么温暖。
  刻骨铭心。
  “曹,你看这裙子好看吗?”
  施澜走进来,身上是件藕粉色大摆连衣裙,在他面前转个圈,“嗵”的一声坐在对面的沙发里。
  他心不在焉的笑笑:“不错。”
  她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只香烟衔进嘴里,白他一眼,“叮”的一声打着火机。
  “都怪你,天天吸烟,搞的我也有烟瘾了。”
  吸一口,吐出来许多烟雾,白茫茫一片。
  隔着烟雾,她才有勇气说:“我选了一套瓷器做为秦诺和以末的结婚礼物,刚留了上海连城公司的地址给商场,他们马上会空运过去。你……要不要看一眼?”
  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才说:“不用看了,你选的一定没错。”
  她垂下眼帘,叹气,像是一拳打在虚空里,白费了气力。
  眼前这个男人,冷静、淡漠,心思让人猜不透,她明知道危险,可是没法不爱他。
  多么疯狂。
  “好啦,该去你家看看你的爹地啦。”
  曹阳看看表,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臂。
  “反正施氏已经退出大陆市场,所以华辰和连城正式联手,对他来说也无所谓好坏,大过节的,他再生气也不至于把你赶出家门。”
  他冲着她眨眨眼睛,微笑。
  原来他知道她心里的不安,原来,他是知道的。
  施澜眼眶一红,缓缓挽住他的手臂。
  半小时后,曹阳揽着施澜,手里拎着一个粉红色包装盒,轻快的行走在街道上。
  “曹。”
  施澜头靠在他肩上,撒娇的语气:“走了一晚上才给小诺和小末选好了那套瓷器,走的我脚痛死啦。不行,我也要礼物。”
  曹阳停下来,伸出手拂去她额前的乱发:“好,就满足你的愿望,说吧,圣诞礼物想要什么?”
  她不说话,看着他,眼睛像是能滴出水来。
  过一会儿,才孩子气的揽着他的腰,闭上眼睛。
  “我,想要你一晚上的爱情。”
  他轻笑,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傻瓜,这算什么礼物,还是换个实际点的吧?”
  她笑出来,那么用力那么用力,眼角甚至笑出眼泪来:“好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就要那套古董花瓶。”
  她随手指向橱窗,嘴角努力维持着上翘的弧度。
  可是她分明是受伤了,逞强的表情让人心酸。
  他看出来了,眼里有怜惜的神色,伸出手拍拍她的肩。
  眼前这女子,明明盛装华服,金钱美貌样样不缺,可是为什么,却还想要得不到的东西?
  突然之间,巨响震动大地,大朵烟花在天空绽放,在头顶上铺下忽明忽暗的光线。
  他们依偎在一起,仰起脸来看向天空。
  她还是原来的姿势,用力揽住他的腰,身体又贴近了几分,像是要生长在一起。
  认识他之前也谈过几次恋爱,但是直到遇上他,她才知道那些都是玩笑。
  爱是永久渴望、永久迷失,无法救赎,不能回头。
  他是她生命里的阳光,可惜,不够暖。
  惨就惨在,不够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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