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韩佳音第四杯啤酒下肚的时候,头已经晕忽忽的了。
杯是超大号的啤酒杯,一轮洋酒红酒喝下来,到喝啤酒的时候,对方的刘总就说小杯子没劲道也没情趣不如换特大号的杯,于是就成了眼下这个局面。业务部老王早就晕头转向,说话打结,韩佳音算是临危受命,替身上场,以一对四,只是这么大一杯,灌上一杯就足以肚胀头晕,更何况是四杯?
但她仍努力地微笑,再微笑,端着杯子的手连一丝颤抖也无,只不随便开口,她很明白再好的表象也抵不过一句话,只要一张口,她就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了,那里面会说些什么,连她自己也未必会明白。
三十岁的离婚女人,总是有许多牢骚要发的。
老王喝得就已经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了,刘总和他带来的两个属下也是差不多,喝到这份上开始称兄道弟的两个人,话题已从最近秋风扫落叶一样的股市到伊拉克动荡不安的局势,转到哪个夜总会的MM最解人意,所有的人皆成了陪衬,只看着这两个主角唱念做打,表情丰富,言词惊人,偶尔起哄,嘻笑,仍不失为宾主皆欢。
席上除了韩佳音外还有一个人是完全清醒的,入席时刘总介绍说是助理小邝,该君一直斯斯文文地喝酒,也不推却,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架式,偶尔插上两句嘴,并不多言。
面对这酒席上可能是唯一清醒的人,韩佳音笑笑说失陪,歉身离席去洗手间,正说得欢畅闹得欢乐的众人并不介意,酒喝多了嘛,多入几趟厕那是在所难免,不然肚子不还撑爆了去!
韩佳音努力维持的脚步只能支撑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之外,立马就变得踉跄,趴在洗手间里吐了个酣畅淋漓,连同日里吃下的饭都差不多吐尽倒光,镜子里韩佳音看到一张泪眼婆娑面目苍白的脸,一时间心头剧痛,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在旁人眼里就这么莫明其妙地哭了起来。
她的人生,还要多悲惨呢?
所有的恶耗,似乎都在这一年里聚拢来,先是老公外遇,筋皮力尽后终于离婚;然后是父亲查出突患肝癌,最令她的伤心的是,电视里狗血的情节发生在她身上,离婚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她多么想要个孩子啊,然而为了父亲,不得不忍痛做掉。父亲化疗的钱是个无底洞,她都恨不能去抢银行了,哪还有精力和金钱生养下一代。每天里路过彩票中心,多么想要是能未卜先知该多好,哪怕只会一次就好,知道哪几个数字能中那五百万!
可是好运一直没有伴着她,她的幸福生活在一年前终结得所剩无几,连同好运气。
所以,只好申请从设计部调到业务部,为了那每个月多出来的提成和奖金。
所幸她本是设计出身,又熟悉各个项目的工作流程,对色彩的运用与把握常常能唬得客户一愣一愣,只这个行业,不喝酒不陪客似乎就是没人理会,而她又是多么需要钱,所以拼命地练酒量,陪老王辗转一个又一个酒席,对客户陪尽小心和笑脸,即便遇到居心不良的客户,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巧妙周璇,自是练就一副舌底生花的本事。可天知道,她原本多么厌恶交际和应酬。
生活,都是生活。
泪水无止境地流,韩佳音想这酒真是喝不得,有多久没流眼泪了?原来也就这点出息罢!
待到平静下来,补好妆回席,宴席也已接近尾声,席散时刘总拍了拍小邝的肩,对老王说:“明天我让小邝去你们公司看看,了解了解,也就差不多了吧”。嘻嘻一笑又对立步未稳的韩佳音说:“这姑娘厉害啊,喝了那么多酒愣是没看到醉意,行,下次再请。”
一句话,说得老王醉眼笑弯,就差和人拉钩约定了,直说好好。
韩佳音只是笑,看在人眼里,那是相当的娴良淑德,文静好礼,只她自己明白,那一眼醉意眼看是藏无可藏,恨不得立马倒在这酒席之上,再不醒来。但到底还是前途重要,奖金重要。即使醉到这份上,这点要命的清醒还是有的。
所以韩佳音很努力地才把音发平稳了,笑笑说:“那明天我就恭候邝先生的光临了”。一句话说完,舌头几乎打折。
头轻脚重地回家,瘫在床上,连动都不想动。
宿醉的痛苦让第二天韩佳音给闹钟响至第三遍时才彻底醒悟过来,一看时间已经是八点四十五分,今天铁定是要迟到了。那个变态的广告公司要求业务部的人哪怕前一天晚上陪客人喝到天光,也得在第二天早上九点钟的时候赶到公司喝司歌。
第 2 章
司歌当然是没来及赶上了。
公司在顶楼,有一个人造的花园,修得花枝招展,四季如春。她赶到公司时,业务部经理老阴立在花影深处,瞪眼看她,这让她想起公司副总邱大侠,邱大侠原名邱峡,老家是三峡大坝的,据说老爸为图省事,就赐了他这么个名,但因他常自诩是酒中英豪,桌上大侠,谈笑之间即刻搞定对手,故而公司人后不叫邱总,叫邱大侠的反倒更多。这邱大侠每日起得贼早,简直比电台的对时钟还准,九点一到,第一个站在花园里,瞪着迟到的人一个个走进来,指着说:“你,你,你,还有你,仪式完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也没什么,无非是说个理由罢,只是迟到多了,理由难免雷同,邱大侠一双铜眼一瞪,怎么着都不好过,理由再正当也是气短三分。
韩佳音今天迟到太久,司歌仪式和大侠的铜眼瞪时间早就过去,所以看到老阴,心里一阵嘀咕,犹自惴惴。
待她走近了,老阴沉着脸:“怎么迟到这么久,连手机也没开?”
韩佳音这才有时间翻开包看手机,呐呐着说:“没电了,昨……”
没等她说完,老阴大手一挥:“算了,今天事情紧急。正好,龙轩那里打来电话说效果图有点问题,设计部这两天忙得热火朝天,歇气的时间都没有。你待过设计部,就你去了,帮忙看一下设计稿,顺便,搞定了龙轩那帮小崽子,操,一个鸟设计图还有那么多话说?”
一口气说完,也不管韩佳音有没话说,从石桌上拿起一个牛皮封递给她,“这里是龙轩的所有资料,你带在路上看”。
就这么着把她推出公司,可怜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及至从龙轩出来,一天已经一晃过去了。龙轩可真不客气啊,原图几乎改遍,连一点点角落都没放过,幸也韩佳音也算是资深设计,品味和感觉又算不错,饶是这样,仍改得佳音头昏眼花,脚颤手跑,终于算是过关了。
临了,龙轩公关部海子走过来说,“晚上要不一起去HAPPY一下?”
韩佳音敬谢不敏,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头痛加睡眠不足,可能酒还没上桌,她就已经睡到地上去了。因而婉转谢道:“我这命苦的,还得赶回公司,那边一个客人等半天了,要不下次一起?”
海子也不勉强:“那你路上小心点”。
告辞出来,韩佳音直觉是再世为人。
公交车永远是挤咸菜一样的,坐在里面的人不是可怜的沙丁鱼就是惨兮兮的咸菜,被踩到第十三脚的时候,韩佳音决定提前一站下车改用走的。
下得车来,天已大黑,城市的霓虹灯闪闪烁烁,人流与车流交织出喧闹繁华的街市图。
只这些,与她无关。
路过超市的时候,韩佳音想顺便买点好吃的吧,小区的超市永远是那么几样,平日里忙倒不觉得,今天倒特别想吃点别的犒劳一下自己。
韩佳音不喜欢吃外食,虽然她做的菜算不上好。但她就是喜欢坐在家里,一边悠闲地看着电视,一边漫不禁心地吃饭。以前沈放就常说她不会享受,是一辈子吃苦的命,她从来不懂浪漫,生日也好,相爱纪念也好,结婚纪念也好,她总说,在家里吃吧?我做。
连烛光晚餐也不感冒。
可沈放更衷意外面的餐厅,有一次玩得很累回家,沈放坚持出去吃饭,韩佳音想着家里还有褒的汤,硬要回去吃,气得沈放大怒骂她:“你就这么点生活情趣?难怪我们之间越来越没有激情!”
原来早是有伏笔的,他外遇,也是她的错。
韩佳音叹口气,站在超市外的比胜客餐厅外,犹豫了半响终是越过,现在她只恨不得零头碎角都攒起来,再无闲钱和闲情去享受了吧?家有病人,更觉得自己的贫穷和落拓。
买了东西出来,一不留神,撞到一个孩子,韩佳音一惊,丢了东西就去扶:“没事吧?”
小孩子五六岁的样子,甩开她的手自个爬了起来:“我皮糙肉厚着呢,哪那么容易摔坏了?”
一副小大人的语气,倒把韩佳音惹笑了。
“不过,你还是要内疚的,这样吧,请我吃冰淇淋!”
韩佳音有些奇怪看看四周:“没大人带你来?”
“怎么,你不是想拐骗我吧?正好,拐吧,也让他们急急。”小男孩满不在乎的样子,眨巴着眼作苦情状:“我是被抛弃的小可怜呢。”
韩佳音不由得笑,指了指旁边的麦当劳:“好吧,小可怜,我请你吃,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江河。”声音脆脆的,一丝犹豫也无。
韩佳音想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好拐吗?笑着摇摇头拾起东西,拉着他就往麦当劳里走。
麦当劳里人声鼎沸,他们进去的时候刚好有个空位,韩佳音就叫小男孩坐住,自己去买吃的,想想不放心,转头叮嘱道:“你不要又和别的人跑了啊。”
小男孩江河很开心似的,笑着摆手:“不会啊,怎么也要吃了你这餐。”
点好餐,韩佳音嘱工作人员将东西送过去,就去了超市广播寻人,心想如果江河的亲人在的话,应该听得见吧?
她倒是很喜欢这个孩子,虎头虎脑,聪明伶俐,要真是弃儿就好了。想想有点好笑,她真是欢喜疯了。
江河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看见她很是高兴:“你不是买吃的么?哪有空手回来的?”
“你不是小可怜么?哪有这么不招人同情的。”韩佳音模仿他的话笑。正说着,东西也送上来了,江河一手接过冰淇淋,大口大口就啃起来,那样子,像是从来没吃过一样。
“唉,好久没吃这个了啊。”江河吃完抚着肚子叹气,“能不能再来一个?”
“不行,吃多了伤身体。”韩佳音递给他一个鸡翅,“吃这个吧。”
江河嘟嘴嘀咕:“怎么大人都是一个样子呢?”
韩佳音笑着摇头,抬起头四处看,也没见到有寻孩子样的人进来,因而问他:“江河,你真是一个人来的?”
“唔,是啊,我是被抛弃的小可怜。”
韩佳音轻敲了下他的头:“这么小就知道胡说了,那你家里的电话呢?记得吗?”
“嗯……”,看江河的样子,佳音有点头痛起来,果然他说,“我不知道诶,我爸我爷我奶好像念过很多次,但是我老忘记。”
韩佳音自是不知道这孩子说的是实话,他自小叛逆心重,大人嘱了千百次的东西偏是不去记,不要他记得的他偏就记得很清楚,整一怪物。
韩佳音陪着江河在儿童乐园里玩扔球玩到眼皮子打架,可直到超市打烊也没见有寻孩子的人过来,她才不得不相信,江河,是真的“被抛弃了”。
没办法,韩佳音只好去超市像登记失物招领一样和人家留下电话,江河在怀里却睡得极熟,好像一点也不以为意的样子。没办法,只好奢侈一回,打了的回家。
抱着江河进门的时候,韩佳音心里极是荒谬,好像一不小心捡了一只流浪狗回家。
但江河不是流浪狗,他必须回到家人的身边。一时无法可想,又怕孩子的家人担心,于是打了个电话去警局,把情况稍稍说了,这才去看江河。
孩子睡得香甜,脸上犹带着笑意,惹得佳音情不自禁地亲了亲。
抱着半睡半醒的江河给他洗澡,迷迷糊地他抱着韩佳音叫妈妈,叫得佳音心里一酸,想起那个还未成形就消失的孩子,心里大恸。
躺回床上时江河心满意足似地伸了个大懒腰,翻身又睡,自是不会了解佳音百转千回悲喜交集的心思。
第 3 章
早上起来,佳音还在忙早餐,江河跑进厨房,嗅嗅鼻子:“哇,好香诶。”
佳音声音温柔:“我给你买了有牙刷,快去洗脸刷牙。”那一刻,佳音有些怔忡,这些话说得多么熟练自若,好像江河真是她的孩子,话里面满是柔情和宠溺。
摇摇头,佳音苦笑,把锅里的面条盛出,过水,放上调料,凉拌。端着走进客厅,江河站在餐椅上拿筷子敲着碗沿喊“开饭啦开饭啦。”
“那么饿了?”
江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极是可爱,这会儿他正对韩佳音可爱地笑着说:“是啊,好饿好饿。”
“那么,开动!”
佳音笑着递上筷子,她做的是凉面,里面花生青瓜西红柿酸豆角乱七八糟随心所欲花红柳绿地放了一大堆,她的前夫沈放并不喜欢,刚开始时还能微笑以对,到后来口无好言,看见她做就一脸嫌恶,更别说尝了。
江河看着端上桌的面条,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凉面啊。”
“卖相可不怎么样啊。”
佳音好笑,真不知道江河父母怎么教的,才五六岁的孩子,说话的语气硬是把自己搞成五六十岁一样。
江河试探着夹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唏啦啦一把吸进去,嚼了嚼摇摇头:“啧啧,买相不怎么样就算了,味道还真是不……一般啊。”看到佳音杀人的眼光瞪来,立马改口。
佳音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是有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啊。”
江河叹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的外号,小情圣呢,向来嘴甜得像蜜。”
佳音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差点喷了,指着他笑得打跌:“你,小情圣?骗了几个女孩子的芳心啊。”
江河很认真地放下筷子,掰着手指头数:“我奶奶,我们李老师,学校的花花、妞妞,还有……你啊。”
佳音好气又好笑,“你家什么大人啊,都没教你好的。”按下他的手,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快吃吧,送你回家后,我还得上班呢。”
“你知道我家在哪?”
“不知道啊。”看到江河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佳音作弄他,“不过我可以先把你送到警察叔叔那里去啊。”
“为什么要送到警察叔叔那里去?”
“因为你迷路了。”
“哎,你怎么那么笨?哪有迷路送警察的?”江河一双眼睛瞪得溜园,亮睛睛像熟得发亮的葡萄,“我知道家在哪里啦。”
佳音有些吃惊:“你知道家在哪儿?那我昨晚上问你你还说不知道?!”
江河继续瞪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万一你要是敲诈怎么办?”
佳音气结:“那你就不怕我是绑架,还跟我来了?”
“我……我被你美色诱惑的,你还好意思说。”
噗……,这下子没得说,佳音笑得差点晕倒,这是什么孩子啊,还美色诱惑,半响终于有点形象了,江河正一脸正义凛然地看着她,只好说:“好好,我美色诱惑你了,那么,亲爱的,可以快点吃完早餐吗?”
江河揉揉鼻子,想了想:“嗯,我不会饿我自己的。”
也不再多说,吸溜溜三下两下就吃完手中的面。
韩佳音看着很开心,这个家里,冷清得让她心酸,她离婚后,沈放就留给她这套房子,也算是有良心了是不?不然何处为家都是问题。
本想把乡下父母接来一起过,却不想父亲竟得了肝癌,似怕是拖累她,推托说家里水好空气好,吃的东西也好,就住家里休养了。
留她一个人,在这个越住越陌生的城市里打拼。
她看着江河,有一个人和自己说话,和自己吵嘴,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事情,私下里禁有点想就把他绑在这里算了。
念及于此,不禁苦笑,或许真是寂寞得久了,竟然这种想法也有了。
抬起头,看到江河正偷着眼看她,笑笑问:“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啊?”
江河腰一挺:“我一向很正直的啊,哪有什么鬼主意?”
佳音不说话,只看着他。
“好吧好吧,”江河不耐地嘟嘴,“等会你一定要送我回去?”
“那当然,我还得跟你爸妈好好说,得好好管教你,哪有让孩子这样乱跑的?”
江河有些踌躇:“可是我妈妈不喜欢陌生人送我回去诶,她会以为是我爸在外面找的狐狸精。”说完,偷着脸看佳音。
佳音愣住,这她倒没想过,不过有些女人对这方面确实敏感,再怎么解释好像只会越描越黑:“但是,你怎么回去?”
“哦,没有关系,你送我到昨天我们遇见的地方就好了。”说着江河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电话,“然后我就会打电话给他们来接我?”
“你有电话?”
“嗯。”
“记得他们的号码?”
“嗯。”
“那你昨天还骗我说你不知道家里的电话?”佳音咬牙切齿,“这么小就知道骗人了?”
“我是不记得,只是我电话里存着有嘛,按1就好了。”
佳音抚额,看来在血压升高以前一定得把这个孩子送走。不想江河倒不怕死地加一句:“是你笨没问我啦。”
佳音突然有种想打人的冲动,这个叫江河的小P孩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还是她实在是长了一张太诚实的脸,让他一见面就认为她是个好人?不是她明白,是这个世界的孩子变化快啊,哀叹。
看看时间,上班已快迟到,佳音懒得再和他争。这孩子太欠管教,但又关她什么事?指不定以后就再无见面的可能。
把他送到超市门口,佳音再一次问江河:“你确定在这里不会有事?”
“嗯。”
佳音无奈,这鬼灵精怪的孩子就是不肯告诉他多点信息,而她也确实没有时间和他多磨菇,虽然把一个孩子独自丢在这里,她也很不安。塞了一张钱到他手上:“那好,拿着这钱,他们要是没来接你,就自己打车回家。”又拿出一张名片,用笔勾了勾:“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
走到前面又交待了门口的保安一番,这才和江河说再见。
“走吧走吧,你很罗嗦诶。”小P孩看一去倒一点也不领情,挥挥手像挥一只苍蝇。
佳音也不计较,她也来不及计较了,她已经迟到了。
到得公司,邱大侠果然立在花园里看风景,看她进来,指着她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 4 章
佳音有些心虚,想了一种又一种托辞,没奈何总觉得别人都用过了。所以邱大侠坐在办公桌后面拿眼瞪她的时候,她只好无辜地说“路上撞到了一个孩子。”
不想邱大侠却似根本没有听见,大手一挥:“不讲这个,信诚昨天过来考察,今天要我们过去签约,这笔单是你和老王跟的,老王另外有个大任务,你就一个人去。反正要签约了,你应付没问题吧?”
佳音有些头晕,她来业务部才三个月,独挡一面也太快了些,更何况信诚这笔单可是价格不菲,很多细节她都不太清楚,万一要是签单的时候说漏什么,岂不是前功尽弃?因而就有了些犹豫。
邱大侠向来是雷厉风行,最见不得畏首畏尾的属下,话里就有了些薄怒:“怎么,你不行?”
佳音哪敢说不行,这阵仗她要敢说不行估计明天就得打包走人,看在丰厚的奖金份上,佳音咬牙:“保证完成任务。”
就差立正敬礼了,这一举动倒把大侠惹笑,挥挥手就说:“那就好,出去做事吧。”
佳音出来,腿还有些虚,她一向是给老王做助手,这一单要是成了,也许今后就是她一人去单打独斗跑市场了。以前跟着老王,他为人又极是仗义,很是肯照顾于她,凡事也能有人帮忙抵挡则过。
以后她一个人,喝醉了怎么办?遇到心怀不轨的客户怎么办?奖金或是增多,但前途也是堪忧。看着办公室里一个个忙来忙去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韩佳音一时有些凄然,这世上,果然是没有谁能陪着谁到永久的。
正想着,老王走了过来,碰碰她:“怎么,呆了?”
佳音有些想哭:“大侠要我一个人去签约。”
“好事啊”,老王呵呵笑,“傻呀你,这意味着你就得道了啊。以后奖金丰盛着呢。”说完,递过一个牛皮封,“这是信诚的相关资料,你拿去看看,等会我会把重要的东西再和你说说。好好干啊,这可关系着我们俩这个月钱包的厚度呢。”
佳音想笑,想想心头仍是很沉:“你要跟什么大任务呢,一天也等不起?”
“嘉义那边的工程出了点问题,公司派我过去处理。”。
佳音昨天一天没回公司,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嘉义那边晚上赶工,一个外请装广告的工人不慎摔成重伤,媒体都介入了,为慎重起见,只好让老江湖老王出面去代为处理。
“事情紧急,我也只能捡重要的和你说,最迟十点钟我得出发呢。”老王摊开资料,心急火燎地和佳音说。
佳音刚来业务部时还真不能习惯老王这种见风就是雨的作风,她一直慢悠悠地活在自己的人生里,做设计的时候最不喜欢业务部的人催命似地催她,有时候急过火了,干脆罢起工来,捧着咖啡优哉游哉地喝。气得业务部那一干人啊,发誓说哪天不定要好好整她。
可是,没办法,她设计的东西最不需要返工,也最能符合客户的要求。所以即使她坚持要申调业务部,老总虽为难,也是同意。
这年头,人才难求,像她这样的人,也算是人才了吧,虽然脾气古怪了些。
这会儿佳音这个人才却头昏脑涨地听着老王“尽可能地捡着重点”说信诚的要求,一会是布局不能太散,所以哪里要怎样怎样,一会又是不能流俗,所以这里要如何如何,然后是哪里是公司短处,所以要尽量避重就轻,哪里是长处,重点分解。
听了半响,佳音颇为头痛,没奈何也只好忍着,老王手底运笔如飞,一会这一条线那一个圈,这一点注意那一些仔细。饶是佳音和老王一起出席谈过几次,仍是眼晕得厉害。
想老王每次做报告时的口若悬河,只恨自己不能代老王去了嘉义。
这功课不是简单的难做,佳音寻思听不明白就只有等老王走后重新理头绪了,看他那样子也是没办法再给她说一次了,连一句“听明白了”都没问过她。
佳音叹气连连,神思晃忽,及至老王走后,佳音才发现了一个让她崩溃的事实,这老王的字,那个难认啊,叫鸡扒狗划也不为过。
佳音愣怔地捧着那一堆资料,瘫掉。
这种局面直接导致佳音到达信诚时很多东西仍是处于半揣摩的状态,看着前台小姐一脸浅笑地叫她稍等,佳音心中半点底也没有,反是越理越乱。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没用。
得知爸爸生病的那会,她一个人关在房里,作死地哭,那时候她都快绝望,除了哭她还会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抢银行估计都没办法跑出三步远。
后来才想到要调业务部去。那天早上她顶着一支熊猫眼走到邱大侠面前去,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她要调业务部。
大侠几乎晕菜,进公司几年还没见过这种模样的韩佳音吧?她在设计部几乎与世无争,除了偶尔气气业务部的催命鬼。可那时候的韩佳音像是随时随地要和别人打架。大侠后来这样取笑她。
佳音常想,人逼到一定都份上,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现在韩佳音却一点狠劲也没有,只觉得腿软心虚。想想这么大的案子有可能会毁在她手上,她就想哭。
门终是开了,信诚的会议室大得空旷,坐在里面的十几个人听得门响,齐刷刷地收声,回头,看着她。
韩佳音左手握右手,抱在怀里的资料就差给挤得粉身碎骨。她咬咬牙,只好无奈地想,就当这些全是空气吧。
深深深呼吸,韩佳音终于开始了自己单打独斗的事业生涯。
第 5 章
佳音对着一堆空气深呼吸,站在演示仪面前的时候韩佳音都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还好不至于发抖,这种情况让她想高中那年毕业考试,一向英语不错的她竟然跌了个大跟头,到铃响交卷的时候她的英文作文居然还有一大段没有写。监考老师催到她座位上,答题卡也没有填完整。她很想静下心快速写完,就像平日考试一样,可是没有办法,手抖得厉害,连握笔都成了问题,直看得监考老师皱眉头。
此生里,最紧张的时候或许就是那一刻。
但现在,她的人生比考不上大学可糟糕多了。如果这笔单砸在她手里,有可能失去工作,她的父亲就因而没有治疗费用,她的人生该陷入多么悲惨的地步。
没有考上好大学,走出考场的时候也不过悲凉狠绝地想,大不了再复读一年。
可是,这人生,很多事不可复读,不可重来。
忽视自己如擂的心跳,忽视微微颤抖的双腿,韩佳音对着空气将所有的资料演示一遍。
所幸,PP里的资料很系统,她所要做的不过是解释和说明。
说到最后一个细节的时候,韩佳音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
然后是提问,喝酒的时候,韩佳音想这个刘总看上去弥勒菩萨一般,到得关键时刻却是寸步不放,关键的问题毫不相让,佳音几乎给问得灰头土脸。空头支票一张接一张。
直到那个助理小邝问了一句:“你们的人工费用在行内算是很高的了”。他从头至尾坐在坐位上,也不多说,仍像那晚上酒席的样子,斯斯文文。佳音因而理所当然地有点轻视他,见他提问,心里终于一松。
因而得以从容一笑:“我们的人工费虽高,但比起我们对工程质量的要求来说,这已经是很微薄的,在行内,能做到如我们公司般只要客户不满意就无条件重做的广告公司相信也没有几家了。”
小邝挑眉,也不再说话,只对刘总点了点头,秘书才宣布提问结束,人潮退出,收拾东西的时候韩佳音才发现后背全湿。
她向来畏寒,办公室的空调温度总是让她偷偷调到二十六度。在今天这开到二十度的房间里,能热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但,总算是顺利签约了。
出于礼貌,韩佳音在合上约书时顺便问了一句:“晚上喝一杯好好庆祝一下如何?介绍工程部的几个同事,大家认识认识,以后才方便做事嘛。”
刘总倒没答话,一旁的助理小邝倒说:“好啊,晚上正好没事,刘总你说是吧?”
韩佳音直是愣在当场,只是和老王签过几次约,见他约成后必问这个问题,大多时候对方也不当真,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推却了,这样大喇喇地接受倒在韩佳音预料之外,一时有些怔住,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小邝看着她,似笑非笑:“怎么,韩小姐反悔了?”
“哪里,我只是在想晚上去哪里比较合适呢。”
“就我们那天晚上喝酒的地方吧,不过今天改大厅,热闹热闹最好。”
约好时间,韩佳音先回了公司,路上的时候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算了,这一切,应该等老王回来再进行就好了,他是八面玲珑,自会将四方八面摆弄得服服帖帖,再怎么说,她还是个新人呢。
可没办法,人生真是没法重来的。她永远不可能走回信诚说,对不起,今天晚上临时有事,不得已要取消了;更无可能跑掉,放那些人的鸽子,除非她不想在公司混下去了。
第 6 章
夜色永远闪着暧昧不明的灯光,韩佳音站在大厅里,音乐以一种震破耳膜的力量传遍每个角落,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疯狂。眯起眼,看着旋转的五颜六色,灯光闪过,只觉得一种触目惊心的凄凉。
她不喜欢酒吧或是迪厅,她宁愿安静地坐在家里,看书或者上网,或者听音乐,一个人的家里,音乐水一样漫过周身,连未明的哀伤都是温暖的。
可家里,有无边无底的寂寞,而这里,是疯狂放纵的夜色。
今天,韩佳音作东,所以她要担负起不冷场的重责。还好,是在大厅,喧闹地音乐掩过一切没有必要的寒喧。刘总并没有来,来的是小邝,还有几个她并不认识的年轻男女,男俊女俏——或许也有面熟的,只她健忘,近来她总觉得自己不断地认识新人,又不断地忘记,面目一概模糊。公司那边,只工程部负责信诚的肖向阳和她一起。
肖向阳胖得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但看见美女仍是能让人看得见那一闪而过的精光。他看见女人的样子好像女人就是那案板上的一块肉。男人色有很多种,肖向阳这种算是最没品的吧?让人一眼就看了个通透。若平时,韩佳音对他是宁躲则闪,绝不在他面前多停留半秒,可没办法,这生活,总有很多无可奈何的地方。
这会儿肖向阳恨不能把整只身子偎在小邝带来的美女们身边,那些美女们显然是逢场作戏的高手,面对一只肥猪一样的脸老在面前晃悠居然还能悠然谈笑,韩佳音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酒吧最常的游戏是玩骰子,猜数字而已,韩佳音只坐在一旁,陪客似的,偶尔也喝上几杯,但多数是肖向阳和那群帅哥美女们起哄。
小邝也不多言,只坐在长沙发的一角,漫不经心地看他们玩得起劲。仿佛白天里热切回应和提议的不是他,这让韩佳音多少有些惴惴,该不会是她太讷?
要是老王在就好了,必是妙语横飞妙趣横生让这里活色生香生龙活虎。
不得已,趁机坐到他旁边,倒上一杯酒,轻碰了碰说:“先干为敬”。
他笑,背靠在椅上看着她将酒一饮而尽:“韩小姐好像很能喝?”
佳音含蓄地笑:“再不能喝也得让邝先生尽兴而归不是。”
“你不用招待我,我来也只是因为我想找个理由推脱另一场约会罢了。”小邝脸上带笑,声音却没多少温度,这让韩佳音陡觉自己的无趣。
看来,她还得再多修练。
恰好这时,厅里灯光转暗,聚光灯转向舞台,夜色宣称的头牌琪琪终于上场,所谓的头牌也不过是迎合这里猎艳人种的猎奇心理,不知从哪请来的一个绝色人妖罢。
琪琪的奉承话信手捻来,插科打浑让现场一下子沸腾起来,原本各自游戏的各桌都聚了拢去,看她妖艳的舞蹈。
韩佳音也不是不好奇,她到底男儿身还是女儿心?琪琪身着娇艳的红色高开档旗袍,灯光下像一朵怒放的玫瑰,她的开场舞热情奔放,喝的是那首夜总会烂了的《爱情三十六计》,虽然她不断地向人群抛眉弄眼,飞吻不断,但那些似乎都未到她心里,她的眼睛迷茫冷漠,看她坦胸露乳韩佳音并不觉得色情,只觉得悲伤。
她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因而这奔放的旋律听在韩佳音心里是无边无止的忧伤。
不自觉就轻叹:“人生真是有很多无可奈何呵。”
却不想小邝竟听见了,回她:“你看上去倒是有很多心事。”
佳音淡然一笑:“一时感叹而已。毕竟有很多事情,躲不过去。”
第 7 章
小邝笑:“韩小姐不是在怪我应了你的约吧?”
佳音心里一凉,她的表现就那么明显吗?这会儿却不好推脱,只笑:“哪能呢?我只是觉得邝先生不像刘总那样,喜欢这种应酬,所以难免有点惊讶罢了。”
“那么,韩小姐心里我应该喜欢怎样的?”
“唔,……”韩佳音正想该怎么回答,小提包一阵震动,原是电话来了,只好抱歉笑笑,摸出电话。
“你好,我是韩佳音。”音乐太吵,佳音起身外走。
没想到竟是江河。
“呀,你还没回家?”佳音心里一惊。
“你都不关心我,也不怕给人骗了去。”江河指控。
“哦,对不起。”韩佳音直觉地道歉:“我今天忙晕了。”
“为什么大人都是一种借口?”江河叹气。
“这不是借口,是真忙呢。那么江河,你回家了吗?”
“嗯。”声音闷闷的。
“那怎么不开心?”
“都没有人关心我。”
韩佳音叹气,这是哪家的孩子啊?是不是电视上说的问题孩子?没有办法,只好努力去安慰他,就差赌咒发誓自己真的不是不关心他。她没有多少为人母亲的概念,挂了电话后佳音想,是不是这江河真把她当成了她妈妈啊?或者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顿,大厅里好舞正酣,她实在很想就这样落跑算了,近段时间总是睡不够!
认命地回到座位上,所有人正笑得不亦乐乎,看见她,某男说:“韩小姐,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你选什么?”
完全一副肯定的语气,由不得她不玩。
韩佳音突然头痛,她近来运气不好,看到余下众人看好戏的样子她头痛得更厉害,仿佛她就是那只猪头摆在案上,任人赏玩。
“大冒险好了。”哪一样都是死,只是看哪一种死得好看些罢了。
“哦,这轮的大冒险是选出下一轮的猪头亲一分钟。”
结果,韩佳音应该赞一下自己的运气好吗?没有幸当别人的猪头,自己却成为选猪头的人。
“那个,选出来的一定是猪头吗?”韩佳音虚弱地问。
点头,热切的点头。
韩佳音看向周围几张脸,好像哪一张都不适合亲一分钟。她低下头,打开包,翻出一面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那我亲自己好不好?”
“哪有这样的?”肖向阳反应最激烈,猪鼻子一开一合。
“不行啊,这是赖皮,要加罚。”
“可是事先你们也没说清楚啊。”韩佳音装无辜。
“行,那你就再当一轮的猪头好了。”小邝看着韩佳音,笑着力压众议。
“可不可以先说好冒险的题目?”韩佳音看见小邝笑得诡异,有丝犹豫。
“这是违规。”
要不是嫁祸于人?韩佳音迟疑,可是,她一一看过去,肖向阳,与其亲他不不如自己吐死算了,余下的两个女子,都是喝得一脸坨红,她敢打赌如果亲过去,以她们玩色子的疯狂程度,估计会把她作弄死,再是两个貌似面熟的男子,都很年轻,走出去能让人误以为是大学生,韩佳音想如果亲他们一定会被骂作是老牛吃嫩草。
最后是小邝,这个倒是很适合,只是嫁祸他?会不会被报复?她近来运气很不好,所以不好的预感通常成为现实。
可是,再当一轮猪头,韩佳音自问真的没多少勇气承受那些乱七八糟的考验。
“那个,掷色子好了,你们自己说个数,丢到是几就是谁了。”韩佳音声音发抖,心里默念谁都好,只要不是肖猪头就行。这一刻她才清醒地认识自己对肖向阳真不是一般的恐惧。
没办法,她一向不喜欢一身肥肉的种类,更何况他还长了一双随时剥光人衣服的眼睛。
肖向阳说了三,两美女一个二,一个六,小帅哥一个是一一个是五,小邝说了个四。
韩佳音摸着色筒心里念上帝。
结果还好,是小邝,上帝终于听到她的呼唤。
在万从期待中,韩佳音傻傻地问了一句:“你,准备好了吗?”
引来一阵轰笑。
“邝助,这样不行啊,这种事还得让美女先开口了。”某男起哄。
“邝助,加油,征服就是一分钟。”是肖向阳。
“要舌吻啊。”某女更不怕死。
韩佳音只觉得脸快红到脖子根,发烧得厉害。闭了闭眼睛就凑了上去,完全是一往无前的架式。
她不是没有亲吻过,只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环境,在一片加油声中结吻,前所未有。
小邝的嘴唇很软,但冰冷,韩佳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男性特有的气息。
有人在计时,有人在笑,有人在推他们,小邝和她一样尽力抿着唇不松口,可是突然有人在她腋下一挠,她呵地笑出了声,嘴不由自主地张开,身子一度瘫软在小邝身上,被人双手压着硬是推在了小邝的身上,韩佳音勉强撑住才没有破功完全压在小邝身上。
她是离了婚的寂寞女人,或许也是是非最多的一种女人。潜意识里她拒绝所有绯闻,也拒绝一切臆想。可是,这种游戏,虽是游戏也是过份了。
佳音心里有气,挣扎着想爬起来,奈何头和身子全让人给按住了。
好不容易终于宣布一分钟过去,韩佳音手忙脚乱地从小邝身上起来,幸好夜色类似的剧码上演太多,他们这边的骚动才没引起多少驻目。
韩佳音直起身子整整衣裳,都不敢看小邝。
她怕在他眼里看到反感,厌恶,或者是轻视。不管哪一样,她都受不了。
小邝的电话响,他走出外面接电话,他的离开让韩佳音心里暂时一松。待得他再回来,他只说,家里有事,要回去。
“你们再玩玩吧?看来我这个猪头是要记账了。”小邝笑说。
小邝离开,韩佳音被刚才一闹,再无多少陪下去的兴趣。嘱咐肖向阳陪余下人好好玩玩,韩佳音也提前撤退。
坐在车上,想起刚才那一幕,佳音不禁叹气。人的疯狂,有时候真是没了多少道德底线。
她何曾如此亲吻过一个男人?可这就是她今后该应付的生活了。她是不是应该学着接受?看小邝,离开的时候,声音仍是笑的,但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温度,想来也是气了。
看眼前的风景飞逝,韩佳音心里百味交集,流年似风景,再回头,竟是看客身。
再难堪,也会过去吧?再痛苦,也终会成了风景。
幸好,约已签完,再相遇也很难,终免了许多尴尬相对的可能。
第 8 章
佳音有三个月没有再去信诚,最后一次去还是工程即将全部完工之时,却没有见到小邝,即便是那天的晚宴上也没有见到他。
只后来听刘总说起,才知道他早已经辞职离开了信诚。
“他本来就不是一般人物,到我们这公司来纯粹是体验生活了。”刘总说。
佳音心里存疑,想起小邝那张英俊淡定的脸,或许很瞩目,但也不至于在本城最大的地产集团里仅算是体验生活吧?
却也没多往心里去,只想着,今后能不再见面,也算是免了一点难堪了。
想起那夜,佳音仍是无法完全释怀,以至于后来一听到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韩佳音就头痛,找尽理由落跑。
她不是会玩的人,也没有很放得开的心。她有时想她的心或比针眼大不了多少,那么小那么轻的一件事,在别人眼里无非是笑谈,而于她,却纠心了月余,没有比她更学不会放下的人了。
就像沈放,离婚的时候沈放说,事业稍有成就的男人,哪个没在外面有一个半个情人?
她不知道别的女人怎么容忍的,她只觉得自己自知道后心一直纠结地疼,考虑到父母,考虑到现实,考虑到自己今后的种种,考虑到沈放也并不是夜不归宿,隐忍也未偿不能生活下去。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她无法忍受沈放从另一个女人床上爬起来后还对自己情话绵绵,她更无法忍受沈放每一次外出,那对她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凌迟。
她的心太小,只容得下一心一意,她的心眼太实,揉不进半粒砂子。
所以硬撑着要离婚,哪怕父母知道后伤心难过,她无法用自己的后半生幸福来成就孝女的名声。
离婚后,她的生活仍然平静。
谈业务,应酬客户,在酒桌上久了,心灵慢慢给酒精浸得麻木,有时候竟自己也能应和着讲一两段黄色笑话,逗得自己和他人哈哈大笑。
钱也越来越多,存折上的钱以倍数在长,除去父亲治病必需的花销,慢慢竟有了节余。可心也越来越空,越来越冷,有时候明明和人在笑,心却冷得发凉。
只见到江河的时候,心里才会暖过来,那时候的她像一尾冬眠的鱼,而江河就是那暖化寒冰的太阳,给她温暖。
开始的时候,江河每周五的下午在他们初遇见的广场上等她。然后和她一起买菜,回家做饭,对她做的饭菜,江河总免不了一阵鄙视,可却吃得点滴不剩。
后来,佳音配了家里的钥匙给他,江河周五放了学就直接去了她家里。有时候回得晚了,看到家里的灯,会觉得很幸福。
佳音忍不住的时候也问过江河,这样住在她这里家人会不会担心,江河满不在乎地说他们只要他开心就行了,他在哪里谁管呢。
再问,他也不说,只皱着眉,小大人似的:“我陪你还不好吗?你一个人很寂寞吧?”
佳音很好奇江河有着怎样的家人,如此放心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外面留宿。江河的表现极像是富有家庭出身的孩子,看他一身不斐的名牌即可窥见一斑。但他也很缺少爱,喜欢溺在佳音怀里,要她讲故事,有时候半夜醒来,江河紧抓着她的手,想挣脱都不能。
有时间的时候,佳音会陪他去游乐场,去公园散步,她拉着他的手,看江河在身边笑得纯粹干净,走在路上,看街边霓虹流转,江河的眼睛流光溢彩,她会突然有种错觉,这个孩子,或者就是她不小心遗失的,现在来到她身边,只是为了弥补她曾经失去的痛。
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上帝会失聪,但他最终会康复。
她的上帝现在终于康复了吗?
第 9 章
但韩佳音还是遇到了小邝。
那天她和客人在城南的山水吃饭,红酒当水喝,韩佳音给灌得头晕晕的,找了个借口上洗手间。
山水的装潢很富山水写意的境界,走廊又长又空,古色古香的包间,一面临水,一面是各间包厢的门。从洗手间出来,吐得浑身无力的韩佳音一时搞不清楚她所在的是菊花香还是清水园,正踌蹰,清水园的门却自行开了,一个女孩子嘤嘤地哭着跑出来,看到韩佳音,狠狠地瞪了一眼,侧身走了,高跟鞋啪啪地踩在走廊精致的木板上,要多生气就多生气。
门没关好,佳音因而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小邝,头脸尽是水,显然是人为泼上的。他也不以为意,抽出一根烟,悠然地点上,仍是斯文淡定的模样。韩佳音不得不承认,即使水渍顺延而下,也丝毫没有损坏他此刻有贵气和俊逸,反而显得邪魅无比。
看见她,小邝只挑了挑眉:“看够了吗?”声音很冷淡,满是嘲讽。
佳音面上微红,她并不是故意的,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有点气:“我倒不是想看,只是有些事要让我撞上也没有办法。”
“那好看么?”
“不好看。”佳音摇头,她本不喜八卦,只或许是酒精的作为,也或者是小邝冷漠的样子刺到了她,所以说话就有点尖刻:“这种戏码,按说男主角应该主动追上去,一把扯住女主角的手,然后深情一吻,那才叫好看。你这样的,与其叫薄情,不如说是冷血,自然称不上好看了。”
“哦,受教了。”小邝起身,和她一样倚在门边:“怎么,有一阵子没见,韩小姐好像对我成见不小啊。该不会是那天夜总会的一吻让韩小姐挂心了?”
韩佳音用力地叹气,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有一些的含混不清:“猪自恋,犹可活,人自恋,没话说。”低头很夸张地弯了一个腰:“不耽误邝先生演爱情戏,先走一步了。”
她直起身子,看着小邝散漫地一笑。过道上晕黄的灯照在她眼睛里,眼波欲流,媚意如春。
小邝有些失神,见韩佳音脚步踉跄,一把扯住她:“你喝酒了?”
韩佳音回头,神色茫然,显然对小邝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反应不过来,问:“怎么?”
“你醉了。”难怪她突然和平时不同。
“我没有。”韩佳音嫌恶地甩开小邝的手,没什么心情地挥挥手:“再见。”
她推开菊花香的门,里面仍是觥筹交错,转身关门的时候,她看见小邝仍旧靠在门边,半隐在模糊的灯光里。
从山水出来,佳音觉得自己头脑发木,红酒的强大的后劲让她虽努力维持却仍无法好好走路。勉强撑到客人上车,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忽而就听到有人问:“韩小姐没事吧?”
转回头,是小邝。
佳音头痛地揉着额角,大着舌头问:“你怎么还在?”
“碰巧而已。”小邝显然是不想多解释,一把拉过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你不去追你的女主角么?”
“你倒还记得,看来是没怎么醉啊。”
“这你就不明白了。”韩佳音笑,“我根本就没有醉啊。”
“哦。”
“你不信?”
“信。”
小邝半搂着她把她塞进停在路边的车里,韩佳音嘴里嘟哝:“你想干什么?”
“送你回去。”
“哦,我们好像不熟吧?”
“……”
“你不会趁机报复我吧?”
小邝好笑:“我没那么小气。”
“我看也是……可是你要干什么?”
“送你回去。”
“哦,我们好像不熟吧?”
……
小邝无语,这对白怎么就这么熟悉?转回头看,韩佳音已经半躺在后面,睡熟了过去。
第 10 章
睁开眼睛,佳音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好像还是睡在家里旧式的大床上,听见妈妈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爸爸在屋檐下锯木料修猪圈,薄雾透过窗户拢进来,能闻到迷蒙的水气和空气中芬芳的尘土香。
这种生活如一闪而过的梦境,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韩佳音已经完全清醒,她立在离婚后沈放留给她的房子里,心里一阵悲凉。
从前她一直想要努力读书,有个好工作,然后在城里生活,可现在她真的在城里生活下去了,却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还在怀念乡下里和爸爸妈妈生活的时光。
小时候最喜欢爱娇地在父母面前唱“满崽满女满娇娇”,声音娇柔甜糯,父母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极为开怀和舒畅。
那样的人生,原是最值得收藏和怀念的。可惜,拥有的时候,她太急切地想着未来,待到生活在她期待的未来时,那些想拥有的,已经永远失去。
昨天打电话回去,妈妈说:“现在化疗一次只能维持两天了……你爸爸很痛苦……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吧。”
她一直觉得自己自私,努力地寄钱回去,给父亲用最好的药,维持的却是他日复一日日甚一日的痛苦,以及母亲越来越深的煎熬与疲倦。
可是她还能怎么做?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慢慢死去而无能为力原来是这么残酷的一件事,以前看新闻,说是谁谁谁又患了癌症,她和同事感慨“现在怎么一得病就是癌症啊?”,还有着看客的悠闲和冷静,甚至庆幸。
可这病,带着死亡的气息,猝不及防地侵进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她叹气,是时候该回家陪陪父亲了。
电话突然嗡嗡地震动,打断她悲凉的思绪。
拿起电话,老阴心急火燎的声音传过来:“韩佳音,今天不用先来公司了,总公司那边的林木正要来考察,你先机场接人去,十点半的飞机,记得不要迟到啊。”
韩佳音正想说大侠不是有助理嘛?老阴却不容分说地挂了电话。
佳音崩溃,是不是没她这公司就没法转了?恨得咬牙也没办法,谁叫业务部里就她一女的?谁叫邱大侠是业务部升上去的副总,最喜欢支使的也是业务部?一吩咐下来,接人待客的事,基本上就落在韩佳音身上了。
更加的,是谁叫林木正就和她较量上了?
穿带整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韩佳音想,真是老了啊,不知不觉。
那时候自己还刚进公司,林木正不过是总公司的一名小助理,下来考察时趾高气昂,是人都看不过眼。韩佳音的人生哲学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却没想到林木正到了设计部,看到佳音电脑上的设计稿,存心挑刺似的说:“这是谁设计的东西?简直是垃圾!要讲究高雅,高雅,明白吗?我们可不一是一般的广告公司,我们给出的东西,一定是要最有品味的!”然后来了个断句,问是谁设计的。
佳音立在那里,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说:“那个,是总裁以前的作品,我拿来想参考参考。”
四周一阵抽气声,很辛苦才憋住笑,只林木正气得脸红耳涨,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人走得远了,设计部的小红走过拍拍她的肩:“姐姐你要节哀啊,据可靠消息,林木正是老板刚留学回来的小儿子。”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惹上了林木正,每回来分公司,路熟得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了,硬是指名道姓要她去接,而且每次来都要给她出一些难题。
最离谱的一次是,他林大公子想吃松山湖的鱼,说买还不行,愣拉着她去垂钓了一个上午,结果钓到一身的蚊虫包,痒得韩佳音去医院吊水才彻底解决问题。
所以现在,只要一听到林木正三个字,韩佳音就习惯性地头痛。直觉老了不止十岁!
收拾好心情,韩佳音往机场赶,这个城市的路堵得开大奔都是有如乌龟爬,韩佳音打的过去仍是挨了一个钟才到的机场。
却没想到又遇到小邝,韩佳音不得不感叹人若是要倒霉了,果然喝水都塞牙。
她正想冲进候机大厅,转角处却有人演苦情线,一个声音很尖刻地说:“邝修河,你以为你是谁?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明白,我根本就不值得原谅。”被纤指所指的人倒全力配合,很认真地点头,“我这样的粗人啊,配小姐你那不是糟蹋了一朵鲜花么?”
“你……你……”显然淑女没有多少骂人的词语,你了半天也只来了一句:“邝修河你不得好死!”
嘤嘤哭着就跑开了,只可怜那高跟鞋,被当作负心人踩得噼啪作响。
韩佳音立在那里好不尴尬,想自己是另绕他路亦或当没听见只管朝前走了过去,却不料小邝从花盆的那边走出来,看着她很平淡地挑挑眉:“韩小姐好福气,戏看了一场又一场啊。”
韩佳音面上一红,她本无心偷听,却也赖得解释,只好说:“路过而已,邝先生好早。”
“韩小姐也好早,昨天喝得那么醉,今天还能这么早起。”
佳音头皮发麻,可也不能当全不记得,只好讪笑说:“昨天真是麻烦你了”
“记得欠我就行。”小邝倒一点也不推迟,连客气都嫌麻烦似的,“我会要回来的。”
说完就走,也不看她一眼,好像她真欠他一个多大人情似的。
韩佳音郁闷,和这个男人,连面都没见上几次,怎么就好像得罪了他一样?
邝修河,这名字,还真是难听呢。
第 11 章
再见林木正,果然没让韩佳音失望,劈头就是一句:“哎呀,佳音你离婚了?”痞子一样地搭上佳音的肩,“如果伤心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用一下,要不然怀抱也行。”
韩佳音没好气地甩开他的魔爪,睨他:“这个时候才来安慰人是不是太晚了?”
“不晚啊,正是时候,你疗伤的时间差不多也过了,我再追求你就不会有人说是趁火打劫。”
“你……”,佳音呕血,这个人,好像以作弄她为乐,转过头呲牙咧嘴地笑:“那什么时候娶我回家?”
“现在,马上,立刻,好不好?”
韩佳音头痛,应付这个她实在太缺少经验,打情骂俏的本事,用林木正的话说是“数十年如一日”。所以这会儿只好闭嘴不言,专心致志地等出租。
但林木正显然不放过她,嘴里一直叽哩呱啦说过不停,什么肉麻说什么,以前还顾忌她结了婚,倒不敢太明显,这会儿简直是百无禁忌。
佳音悔得肠子都绿了,真想仰天长叹,时光,怎么就不能倒流呢?
一句说错,简直是步步行错!
记得有一次林木正过来,那年生意行情不错,营业额蹭蹭往上窜了个跟头,林木正鬼手一挥说要请客,一公司的人把酒言欢,上下不分,闹得几乎不像话。
韩佳音那酒量算是可以的,只是那天晚上公司业务部的人轮着地敬酒,明眼人一看就是想把她放倒,谁怪她平日倚着“手艺”好老整他们?
所以也是喝高了,由着大家起哄,和喝得晕乎乎的林木正点唱了一首《你到底爱不爱我》,林木正更搞怪,对着韩佳音深情款款,眼里的柔情简直要随着眼波滴出来。
大侠语不惊人死不休,更来一句:“林总,这要是拿颗钻戒,那就和求婚差不多了啊?”
佳音本已窘得不行,听到这话更是脸红如血,林木正看着韩佳音,声音暗哑低沉,作情圣状:“佳音,虽然现在没有钻戒,但你愿意嫁给我吗?”
佳音恨不能拿脚踢他,羞得简直无地见人,偏公司那帮子坏小子跟着瞎喊“吻一个吻一个”,让她直恨不能挖个地洞跑路。
而那个始作庸者倒好,呵呵呵地傻笑,最后醉倒在沙发上人事不知。
第二天有同事问他,他倒像忘记了一样转过头来问韩佳音:“有这回事吗?”
她那个气啊,偏就没法回应,只好当没看见他,走过时高跟鞋转了个向,狠狠地朝林木正踩了下去,痛得他哭爹叫妈,在后面直骂她狠心。
韩佳音和林木正,就像一出闹剧,所以后来林木正假装一本正经地再问她:“佳音,要是五年后我们都没结婚的话,你嫁给我好不好?”
佳音就想也没想地回他:“好啊。”
直答出了后患无穷,真是无语问苍天。
搞得刚结婚那会,沈放老拿林木正当话题,语气酸酸地问她:“那个林木正,那么优秀的人,你就没动心?”
韩佳音坐在后座上看林木正,他的确很英俊,尤其那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斜飞如鬓,真是要多勾人就有多勾人。
如果,不是那次,听到他醉后唤起另一个名字,她或者真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林木正是爱上她了。
有些男人,爱情是一道伤,埋在心里,慢慢结痂,伤口多深,流血多少,复原程度,永不与人言。
那天,他沉痛的呼唤让她惊痛,也让她怜惜,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纵容他的胡闹吧?
如果她算是他疗伤的一味药,也未尝不可,虽然这药引子当得,很让她头痛就是了。
“你傻笑什么呢?”林木正回过头来问。
韩佳音尴尬地咳嗽两声,否认:“我哪有?”
“你就是这样,死鸭子嘴硬,挑破了都不承认。”林木正摇头,“说吧,离婚后是不是终于发现爱上我了?”
这会连司机听了都忍不住咧嘴,估计是这年头这种厚脸皮加自恋的男人确实少见。
韩佳音向来缺少伶牙利齿,对他的胡搅蛮缠更是没可奈何,所以只好装没听见。她只盼着早点把这活菩萨送到酒店,然后快快到公司请长假回家。
结果,在酒店的大堂上,林木正这样要求:“佳音,我要去你家。”
佳音当场红脸,每次一见林木正他总能成功踢掉她对他的一点同情之心,恨不能一脚踢死他算了,像现在,他一个英俊无敌,风流倜傥的大公子在这酒店大堂里像孩子要糖吃一样拉着她的衣角撒娇地问:“佳音,好不好?”还顺势晃了晃她的衣角。
韩佳音只觉得头皮发麻,崩溃得差点涕泪交加。
不动声色地想掰开那只缠在自己衣角的魔爪,连话都懒得说,谁知道,林木正更是打蛇随棍上,松开手搂着她的肩暧昧地和她咬耳朵:“佳音,这酒店我住不惯诶。”
“你先放开,放开了说话。”韩佳音感觉自己血压上升,大厅里人来人往,已招来不少看好戏的目光,敢情这位公子感觉细胞还没开化?
“那你是答应了?”林木正很开心地拉起行礼,牵着韩佳音的手就往外面走。
佳音头痛得更厉害,随着他走到门外,硬把他扯到角落里打商量:“林先生……”
“叫我阿正”
“好吧,呃,那个,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宝气?很丢脸诶。”
“有嘛?我没觉得啊。”某人装白痴。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和我说话。”
“我现在已经很正常啊。”
佳音气馁:“你不能去我家住。”
“你没良心啊,佳音”,林木正瞪大眼,“我人都许给你了,你都不让我进你家门!”
佳音抚额,血压高速上窜,几乎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你负责。”
……
“这样吧,你住酒店,我请你吃饭。”再说话已经没多少力气。
“不稀罕。”
韩佳音咬牙:“我自己做的。”
林木正咧开嘴笑:“你正正式式邀请我?”
“我正正式式邀请你。”韩佳音几乎一字一句地说完。
某人忽视,嘴咧得能塞下只咸鸭蛋:“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拒绝。”说完,哈哈大笑着往酒店里走。留下佳音一个人气得手足冰凉。
老王那句话怎么说的:“佳音,你是招惹上魔星了。”
真正是魔星啊,佳音头痛。
还没痛完,一个声音突然从她头顶砸下来:“韩小姐的戏果然精彩很多啊。”
她抬头,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竟然是小邝!
佳音恨不能掩面闪人,都没法活了!
却不得不无视自己红得要滴血的脸,假笑着说:“好巧啊,好像在哪里都能遇到邝先生。”
“真的很巧呢。”小邝意味深长地笑,转身进了酒店。
佳音抚着自己的脸,呆掉。
好像,让人误会了啊。
第 12 章
佳音这一天的生活算是让林木正搞得乱七八糟。
“那家伙超级变态,没事就喜欢看人加班!”韩佳音瘫在格子间里和同事咬耳朵,还要不要人活?专选下班的时间开会!
佳音想起江河,头更痛,那小家伙昨天半夜里打电话给她,很兴奋地说:“哎,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和你说,明天我去你家!”
然后挂了电话,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口。她突然发现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只要稍微沾点边的,都很霸权,是不是她太软弱了?韩佳音检讨。
还没检讨完,那边厢同事已经在鬼叫了:“韩佳音,开会,等你啦。”
佳音想,这调到业务部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怎么业务部的会就那么多?
她听林木正讲理论讲得要梦游!实话说,林木正很有一套演讲的水平,说起业务争夺那简直就是十足的指点江山,从诸葛亮借东风说到毛泽东打游击,古今中外上下千年全让他扯了个遍,可佳音就是听不进去,她一向对这些不感冒,什么心灵鸡汤,业务员必读,厚黑学,她看着就没味外加头痛。
这会儿在纸上鬼画符,不知道的以为她笔记记得多认真,其实她心里早飘了十万八千里,想到江河坐在家里等她屁股上就像插了针,怎么坐都是难耐。
好不容易挨到林木正公布各分公司的业绩,宣布完总公司下一年的工作目标,说到那句:“我希望在我待在这里的一个星期内,能看到各位关于下一年的详尽的工作计划。”
佳音简直是看到希望一样地看着林木正,眼睛里就差冒星星了。
可是,某人似乎就是看不得他人的好啊,最后扫过来一句:“韩佳音小姐请留下来,其他人,散会。”
那么明目张胆地让人误会!
“有什么吩咐吗,林总?”佳音无视那些临去的挤眉弄眼,一本正经地问。
“昨天,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总好像是拒绝了的。”
“我只是昨天拒绝,今天没有啊。”林木正振振有词。
佳音气绝:“不好意思,我没心情。”
“我有心情就行了啊。”
“我……”
“佳音,好佳音,我吃不惯外面的饭菜嘛!”
这娇撒得,佳音头皮阵阵发麻,鸡皮都能扫成堆了,余光看到会议室的门大开,不时有人假装做事晃过。而某人也完全应了别人八卦的心理,飞吻乱抛,眼波欲流,隔着桌子伸过魔爪就要抓她的衣袖。
佳音遍体生寒,慌忙躲开,声音都有点发抖: “那个,林总,形象!”
没用。
某人嘟嘴作不依状,韩佳音头皮像给电击,麻得发木,眼看着那“艳艳红唇”就要袭上来,大叫:“我请!”
“唉,早说不就行了?”林木正收回身子,正正衣服,咧开嘴笑,一边还不忘自恋:“我的魅力啊,所向无敌!”
佳音想哭,却只敢嘟哝一句:“你的赖皮,也是天下无敌。”
到得车上,佳音犹自岔岔,恨声说:“敢问林总,林大人,今年贵庚?”
“哎呀,亲爱的客气了,我三十有二了呢”。
佳音翻白眼:“怎么我感觉像是三岁零两个月啊”。
“夸奖了,原来在我可爱的佳音眼里我还是这么年轻滴。”沾沾自喜的声音。
佳音再次无力,只好收声,既然怎么说怎么都是错,那不如不说。
林木正却是一张嘴从不空闲,说话天马行空,讲什么都是天花乱坠的样,有几次韩佳音都差点破功笑出声来。
路过超市,买了些菜,付钱的时候林木正没零钱,收银小姐多了句嘴:“你太太也没有吗?”
佳音还没反应过来,林木正一把拥住她,对收银小姐咧开嘴二百五一样地笑:“我太太啊,她迷糊,所以我从不让她带钱。”说得跟真的一样。
佳音在他胳膊底下拿肘子揣他,用手掐他,疼得林木正鬼叫鬼叫:“哎呀,谋杀亲夫不是?”
一超市人都掉过头来看他们,整了韩佳音一个大红脸,更恐怖的是,她似乎看见几张小区的熟面孔。
暴汗,掩面,闪人。
出得超市,韩佳音瞪着笑得二百五样的某人:“林老先生,如果以后你再不检点些,我……”
真是可怜,连危胁的词语也找不到,这话怎么说出来就成了撒娇?
先自脸红。
林木正却不放过,敛住笑一本正经地问:“太太,你怎么着我都好,就是,千万不要不让我上床啊。”
说完,哈哈大笑着跑了,窘得佳音翻白眼。
一路打闹着到家,门才稍开,笑声还未歇,就听到两个声音从房里砸出来:“你怎么这么晚?”
佳音懵住,屋子里居然是江河和,沈放????
第 13 章
韩佳音捂脸不说话,她的头这两天好像一直痛就没停过。屋里头三个男人,两大一小,各据一角,互相观察,她都不想理!
“佳音,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沈放先说话,侦察敌情。
“她是我妈妈!”江河挺直小腰杆子仰鼻孔说话,惊得韩佳音猛抬头看他,还没说话,那边林木正扔了个更重磅的:
“他是我儿子!”
吼。
沈放脸色瞬即转青,看看林木正,看看江河,最后再看看韩佳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口来:“你们,多久了?”
“我和佳音认识五年了。”林木正颜色不改。
“我今年五岁。”江河更懂得察颜观色。
“他们……”佳音想解释。
“佳音,我以为……我那么信你,我回来,是因为我和她们彻底了断……没想到你原来……”沈放急怒攻心,全身发颤,起身,穿鞋,甩门而去。
佳音只张大嘴变白痴,她好像一下子没法消化沈放的话。
这个男人离婚时一副终于解放的欢欣模样,离婚后半点消息也没有,怎么现在突然就回心转意?
直到,江河摇醒她:“哎,下巴可以合上了。”
佳音醒过神,指着江河和林木正:“你们……”
不想她被忽视得很彻底,话还没开腔林木正就对着江河皱眉头:“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臭小子?”
江河更怒:“你是从哪里跳出来的臭男人?”
“他是我太太。”
“他是我妈妈。”
两人想起什么似的,一起回头,看着韩佳音,很危险的语气:“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我前夫。”佳音无力,想了想,更无力,“你们不是父子?”
“我爸爸可比他帅。”
“我儿子一定比他懂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否认,谁也不掩饰自己心里的厌恶。
佳音摆手喊停:“你们能不能让我消化一下”,看看两个人,再问:“那你刚才说他是你爸爸?你刚才说他是你儿子?”一只手指一个,气得发抖,这两小魔星,一样的撒谎不眨眼,还默契十足!
“一致对外你不懂啊,亲爱的?”林木正摇头,“他都和你离婚了,凭什么再管你?!”
“我要先赶走一个,才能对付另一个啊。”江河理所当然,说得理直气壮。
佳音好气又好笑,怎么这些人都这么自以为是?
“敢问一句哦,你们二位和我是什么关系?这都能瞎编?”
“佳音,你是我太太,明天就登记。”一个慷慨陈词。
“妈妈,你是我妈妈,你就忘记了?”一个痛心疾首
佳音闪人,去厨房,她好饿啊,尤其是看到那两个互不相让大眼瞪小眼的人,她更饿,真恨不得一人咬几口生吞了。
结果,那餐饭吃得,佳音一个人埋头苦吃,任那两个大小男人半法斗得天翻地覆。
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佳音成了国宝,顶两只熊猫眼去上班。
那天晚上后来的过程是,韩佳音吃完饭收拾好叫林木正回酒店。
江河那个乐啊,看着林木正心不甘情不愿地穿鞋,不停挑衅。弄得林木正耍赖使泼不肯走,硬是和江河占在韩佳音的大床上要睡觉。
无语问苍天,韩佳音第二十次怀疑林木正先生的心理年龄,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踢打骂吼就是不管用,没办法,自己睡了客房,她挪窝就睡不着,越想又越气,结果,好不容易眯着睡了会,就让闹钟给叫醒了。
看她早上起来情绪不好,再看看挂在韩佳音脸上两只硕大的黑葡萄,总算,两个昨晚上闹得不成体统没有规矩无法无天的大小男人安静了。
走的时候,林木正不怕死来了一句:“佳音,我还没吃早餐。”
佳音怒,暴喝:“想得美!”
问话的人眨眼,收声,立正。
剩下一个立马很乖地给她提鞋,开门,鞠躬送人。
佳音好气又好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没有在他们面前笑出声来。
活宝啊,都摊她家了?佳音无比郁闷。
第 14 章
韩佳音忙完报表,终于有时间喘口气,听到同事小红在论八卦。
这会儿她心情超好,林木正让邱大侠抓着去了信诚“指导工作”,看不见那魔怪精,韩佳音真觉得太阳照哪亮,办公室看哪哪美。
所以也就有心情说笑几句。
小红正在说的是早上和肖向阳同电梯:“那Y儿,真不是盖的,居然和楼下小MM说自己不过十八……多几岁!”
小红学着肖向阳的调调,惟妙惟肖,逗得几人大乐。
肖向阳装嫩是全公司的话题,传说老婆娶了三个儿子都可以打酱油的人居然装到这种程度,可见其“嫩”到何种程度。
有时候韩佳音严重怀疑邱大侠用人的眼光,这种货色居然还能混个工程部副主管,可见天下无人!虽然他一直在那个副主管上待了六年也没见个起落。
乱七八糟地损了人一通,小红话题一转,突然扯到韩佳音身上:“佳音,你和林总,什么时候请我们吃糖?”
王凤的话更是酸味十足:“那个韩姐,你魅力不差啊,离婚了都行情这么好,金龟婿呢。”
佳音胃痛,看她们一眼认定的样子直觉再怎么解释也是枉然,但仍不得不辩解:“什么金龟婿啊,还金龟子呢。不要乱说啊,我们清清白白。”
“还清白呢,早失身了吧?”
噗……!韩佳音一口茶差点喷得四散开花,边抽出纸巾拭水边轻声骂:“乱说什么呢?!”
却是越描越黑,正说得热闹,老王走过来,在韩佳音的格子间一拍:
“美女,跟我走吧,大生意来了。”
惹来一阵轰笑,王凤说:“韩姐行情不是盖的,连王哥都巴巴叫你跟他走呢。”
佳音笑着回头,老王的眼睛亮晶晶的骇人,皱巴巴乌漆抹黑的一张更是兴奋得通红,忙问“王哥,什么好事来了?”
“知道我刚才接了谁的电话啵?方略啊,了解不?俺们城里首富最主要的产业之一啊,美女们!”
“要你去做他们的CASE?”
“虽然不中,却不远。”老王眼睛眯成了缝,也不理他人打趣,说得摇头晃脑,“他们下年度最大项目的整体推广方案全面招标,据可靠消息透露,这次由方略集团的少东全权主持,彻底想抛开以前钦定的那套。所以,同志们啊,胜利的曙光照耀着我们啦。”
小红笑他:“王哥的眼睛里都看得见钞票满天飞了,加油啊,成了请我们满汉全席。”
“我要吃鱼翅,吃一根,扔一根。”
一句话,逗得大家再次哄然大笑。韩佳音对方略的概念和银行里的钱差不多,都是看得见摸不着,纯属幻想类。以前不是没想过去跑他们的单,只是据说人家那广告公司是钦定的,和方略的老爷子那是一起出来打的江山,一般的广告公司都难望其项背。
所以听老王这么一说,也是很不上心地起哄:“恭喜你啊,王哥,看来你在业界名声大震,连方略都对你刮目相看。”
老王一阵傻笑,也不理会,冲韩佳音挤眼睛,说:“怎么样,今天和我一起跑跑?”
“王哥关照,哪能不去?”韩佳音自是求之不得,这阵子她的业务跑得并不顺,尽是些老顾客关照,新局面迟迟未能打开,心烦气躁得很,巴不得和人一起锻炼锻炼,况且每次和老王出去总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好,走吧,我们两个同时出马,就不信搞不定他娘的方略!”老王志得意满。
佳音倒是没那么乐观,此次方略大概也只是形式上的广撒“英雄贴”,这在业界也是公开的秘密了,年年都说要换,年年都没换过。饶是如此,每年他们新计划的招标案一出,仍是让各大广告公司挤破了脑袋。
毕竟分不到大菜,分点点心也是好的。
比如这会儿,韩佳音在去方略之前,和老王已做足了功课,但站在富丽堂皇的方略大楼的一楼大厅里,韩佳音看到聚集在此的各广告公司的精英,仍免不了呼一口长气。
那阵势,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佳音叹气,为这芸芸众生的营营追求。
老王轻车熟路,一入大厅便如入了水的游鱼,四下乱窜,一会和那个称哥们,一会拍那个肩膀叫老弟,一时这个总,那个老板,叫得韩佳音眼花缭乱,只剩下傻笑的份。
却是乖巧地做着小妹,听老王私下里介绍各广告公司的明细,想这老王每个月业绩总能冲到无人敢望的高度,也不是没下功夫的。
老王处事老辣,人情练达,尤其是在酒桌上。有一次韩佳音喝醉了被老王指着鼻子骂犯傻,“你都不会装装咳嗽?或者提前装醉?酒喝猛点犯两下咳嗽,刚喝的不全吐出来了?提前醉了摸起酒杯子就撒酒能喝得下那么多?”
听得韩佳音一愣一愣,就说了,怎么老王每次喝酒都醉得一塌糊涂,第二天上班却比谁都精神抖擞!到底是自己太嫩,连装醉这么没技术含量的活都不会。
看此刻老王左右逢源,和佳音说起,对所有对手真正是做到了如指掌,直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心下里一阵惭愧,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乡下来见世面的黄毛Y头。
递上名册,等待消息,一轮一轮刷下来,最后能够挤上方略一张入场卷的不过五六家。
韩佳音和老王随着其他广告公司的人走进会议室,一走进大门,她不经意看了看坐在会议桌正中央的人,突然骇住,竟然是邝修河?
她左右环顾,没行错地方吧?
佳音头有点发懵,坐下来犹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也没法把刘总亲呢地唤在口里的助理小邝和此刻端坐在方略首席位子上的总经理邝修河联系起来。
更没法把那个无所谓地说自己是粗人气得人大美女差点吐血的花花公子联系在一起。
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王哥,方略的老总叫什么名字?”韩佳音悄声问,印象里好像是一个叫邝湖山的人啊。
邝河山,邝修河,佳音苦笑,唉,人生何处不相逢呢,这世界也真他妈的太小了。
老王显然也很震惊,但他的震惊却是带着三分诡异的兴奋,在老王看来生意场上能碰到面熟的人,哪怕只是在厕所里擦肩而过都够他利用得起来,更何况是曾经把酒言欢?
所以听到佳音这么一问,联想力比佳音快了几分,当下低声回道:“原来的老总裁是邝湖山,这邝修河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少东家了,呵呵呵,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佳音有些眼晕,她犹豫要不要告诉老王她和这位传说中的少东家所发生的几次不欢而散,看老王眼里哗啦啦的精光外泄,韩佳音决定保留。
说出来她都怕老王掐死她。
再怎么说老王也算是她的师傅,老王的座右铭是“相识即朋友“,可她韩佳音却把最应该当朋友的人当成了扫把星,不但惹得他发毛,更曾经吐得他的香香爱车满是熏臭。
哦哦,韩佳音脸红,发烧,头痛。那一段,每当想起,总是让它自动倒带,立马忽略。
本来嘛,她以为,她实在用不着讨好他,所以吐了后还很理直气壮地说:“那个,麻烦你了,这是车费外加洗车钱。”
暗夜里,韩佳音虽然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能感觉到背后嗖嗖刺过来的两道剑光。
她实在应试检讨,再检讨,早知道助理小邝是堂堂的方略少东家,她是不是应该尽力巴结巴结些?
把那些吐出来的东西再舔回去?
恶……!
第 15 章
从方略出来,老王立马约了信诚的刘总晚上一起吃饭。
“这老家伙不讲意气,明知道身边是个财神爷,竟然连点提示也不给!”挂了电话,老王边开车边骂,“今晚上非灌死他不可。唉,我也是看走眼了,愣就没发现那个斯斯文文的小白脸样儿竟是大财团的少东家。哪点像啊?”
佳音笑:“王哥你都走眼了,我就更没放他在心上了。”
“那会儿看他做事的样子,我还以为靠什么关系进的信诚,纯粹当个摆设。”老王苦笑,佳音心里想他这会儿必定是悔青肠子了,那时候多好的机会啊。
因而就笑:“敢情现在这太子爷都兴私访民间呢。”
”嗯,现在看来啊,搞不好信诚背后的大东家正好是方略!”说到家里,老王想了想,转过头很兴奋地看了一眼韩佳音,“那你说,拉上刘总是不是更方便进一步打进敌人内部?”
佳音看着老王一张黑脸瞬即放光,有些好笑,却也只好点头称是。
“晚上要不要一起去?”老王问韩佳音。
“我给您准备资料去”,佳音笑,“您前头打冲锋,我后面给管后勤,分工合作,有备无患,再说了,有些事,人多了反而不好谈。”
“怎么说?”
“你想啊,要是邝修河的身份好透露的话,以您和刘总的交情,当初不就让拉上这层关系了?想是其中必有什么厉害,刘总也是不好说话。”
“有道理。”老王颌首,赞许地看了佳音一眼,说:“不错,我们业务部的一枝花修成正果了呀。”
佳音汗,傻笑。其实她只是不喜欢应这个饭局,随便找的一个理由罢了。这会儿听老王这么一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所谓的财团公子,世家子弟,总有几分出人意表的地方。
人家不是爱情都比正常人多姿多彩几分么?想起那个被邝修河气得跳脚的美女,韩佳音想,这有钱人家的子弟就是不一样啊,走哪都有美女的热脸贴冷屁股。
回到公司,韩佳音上网搜集一切和方略有关的案子,先了解他们先前的风格才好有的放矢嘛。
她这也是尽力帮老王而已,算是报答他的提携之恩。瞅了个空和邱大侠提了请长假的事,想是没什么问题的事,不想大侠说公司不久可能会有人事变动,要她先等等。
佳音呆住,也是风雨欲来了。
传说终于还是成了真。邱大侠据说有意要自立门户,新的总经理很快就会走马上任。想他林木正会在这个时候来此分公司考察也算是提前接手的一部分,难怪这两天他忙得跟国家主席似的,中午吃饭时打电话给她,还一个劲地抱怨。
佳音心里有点愁肠百结,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公司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请长假,怕是很难了。
一边忙,一边胡乱地思想,心神不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叹一口气,打了个电话回去,是妈妈接的,听声音很是高兴,说前两日托人寻的草药好像见效了,父亲中午竟吃了一大碗饭。
和父亲说了两句,果然心情似很不错,精神也还好。
佳音心下犯疑,想该不会是医学上所说的回光返照吧?她向来现实,父亲久病,一日不如一日,她也曾经盼过奇迹,四处求医问药,只要听谁说什么有一点用,都想尽办法弄到了给父亲用,但结果仍是越来越坏。
所以慢慢就寒了心,想能这样靠化疗一直活下去也是不错吧。
但原来化疗一次可以顶一个星期,现在却只管得上两天,还能有奇迹发生吗?
心里越加慌急,却没法表现出来,只嘱咐了母亲好好照顾父亲和自己的身体。
挂了电话,更是心神不宁,恨不能立马飞回去算了。直有点坐卧难安的样。以致于江河打电话也是没情没绪的。
“那个人今天没有缠着你吧?”江河问她。
“江河,要有礼貌,怎么也得叫声叔叔。”佳音皱眉。
那边冷哼一声,似不以为意:“我是为你想呢,怕你给男人骗。”
佳音好笑:“行了,谢谢好意,你打电话来不会就为这个吧?”
“哦,我不是说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吗?昨天都给搅忘了。”
“什么天大的秘密啊?”韩佳音翻开桌上一本画册,里面是方略过去一年的案例介绍,漫不经心地问。
“我妈妈还没死呢。他们都骗我。”江河小小声地说。
佳音一时无言,江河很少和她说起家里的事,但偶尔的话语里确实没有提到过他妈妈,这样说起还是第一次,所以只好提起精神问:“是吗?你怎么知道啊?”
“那天晚上,我爸爸和爷爷吵架,我全听见了!”
“偷听可是不好的行为。”
“切,不偷听,这些他们能告诉我?”佳音想象那边的江河不以为然挑眉的样子,这孩子有时候早熟得让人心疼。
这可能又是一宗家事秘案,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佳音并不上心地“哦”了一声,应付着哄了江河几句。
“你根本没有听我说话是不是?”江河终于察觉到了,不高兴地问。
“没有,我发誓。”
“用你赚的钱发誓?”
佳音笑,刚认识那会儿江河老不信她的话,她就说“我发誓,我用我赚的钱发誓,要是骗你就让我的钱全部跑光光,把我变成穷光蛋。”
江河对钱没什么概念,对穷光蛋更是模糊得很,但一听佳音说她成穷光蛋了就只能在街上讨饭,然后讨到江河面前,他就很高兴,所以佳音一说发誓就要她用她的钱起咒。
想起过往,佳音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连忙点头说:“好,用我的钱发誓。”
江河这才放心,临挂电话的时候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决定去找我妈妈,你陪我好不好?”
敢情他今天卖了他家里这么多新料,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句呢。佳音摇头:“要听话,你爸爸他们不让你知道妈妈的事,或许是有原因的呢。你这样做他们会伤心的。”
“他们才不管我!”江河怒,“你陪不陪我?”
第 16 章
佳音晕头,要怎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像江河这样的孩子?
敏感多疑,固执易受伤,狡猾爱撒谎,但却偏偏很会哄人,让人不由自主地疼爱他。只他全身上下唯一像孩子的地方可能就是身高。像这会儿甚至连寻母路线图都制订出来了!
佳音叹气,再叹气,不得说:“江河,你要听家里人的话,有些事不让你知道那是为你好。”想了想又说:“我这段时间要回老家一趟,可能会很久,不能陪你去,你要听话啊。”
“连你也不要我了?听我说要找妈妈你生气?”江河一改刚才的怒气冲冲,可怜兮兮地说。
“没有,我只是,家里有点事要回去处理。”
“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你不上学了?”
“没关系啊,幼儿园嘛,不是唱歌就是跳舞,好幼稚的,不去也行。”
“不行,小孩子就是要上学的。”佳音皱眉,“再说你爸爸也会担心啊。”
“他才不管我。”江河怒,“他们才不管我。”
佳音一再叹息,每次和江河说到他家里人他就容易发怒,这也是她没法和他深谈的原因之一。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江河平息了,挂了电话,佳音竖起画册支着脑袋叹气。
“是小孩子?好像很难搞。”小红在隔壁的格子间问她。
“还好。”佳音笑笑,不愿多说。
她和江河的关系好像很复杂,而且江河的家里好像更复杂,她实在也是说不上什么来。
快下班的时候,林木正回来。看见佳音也只是远远地比了个眼神,就和邱大侠密会去了。
佳音呼一口气,在林木正出来之前赶紧溜掉,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他耍宝,她需要安静,再安静。
冬天终于来了,这个城市开始有了点冬的寒意。下班后佳音晃进一家小店吃了些东西,并没有直接回去,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走路回家,看城市里人潮涌动,或者看其他人的喜怒哀乐。她喜欢这样以一种看客的心情看世情,很多时候伤感的情绪慢慢就冲淡了。
可是还来不及好好地伤春悲秋,就接到老王的电话。
“现在过夜色来,刘总叫了小邝,啊不,邝总一起,说是想你一起来热闹热闹。”
佳音背上发凉,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热闹热闹,因而皱着眉说:“可是我现在正要给你写材料……”
“那个慢点再说,不急嘛,今天难得人邝总也过来,刘总还点名想你来呢。”老王那边渐渐变得安静,想是出了包厢到外间,“快点过来啊,都等着你呢,邝总说话就到。”
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
佳音摸着电话叹气,怎么就忘了关机?怎么就这么苦命,心情不好,想安静都不行!她差点就再打电话过去要老王叫小姐好了。
把她韩佳音当什么?三陪啊?
站在路边磨蹭半天,想是避无可避,只好扬手打了辆的。
九点钟,夜色的夜生活还没有开始,稍嫌冷清,门口照常站了一溜浓妆艳抹色彩缤纷的迎宾小姐,见她进去,齐唰唰地鞠躬道好,然后走出来一个问:“小姐有预订吗?”
声音娇嫩动人,佳音心里想也不知道叫她来干什么,这里的小姐们随便挑一个都比她动人加温柔。
嘴上却报了房号,由着人领自己进去。
邝修河还没有来,房间里只有刘总、老王,这二人身边各有一个容貌出挑打扮清凉的女子陪着,似正说着什么笑话,逗得两女咯咯笑得花枝乱颤,电视上一个喜庆庆的声音在唱《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佳音见怪不怪,有一次她见一个客户,是一个阿叔级人物,吃了饭后说要去酒店洗桑拿,到了却把小姐叫出来让佳音进去。佳音进去的时候那个阿叔涎着笑脸说,“韩小姐,今天让我为你服务可好?”
佳音看着阿叔围着大浴巾仍掩不住探出来的胸毛,恶心得直反胃,强压住不适说:“好,我出去准备准备。”
佳音没容他反应就逃出桑拿房,去了大堂问:“这里手劲最重的小姐是哪些?”
然后一下挑了五个送进去,头也没回就走了。
做了半年多业务,佳音哪样的场面没见过?早已过了惊惊诈诈喜怒形于色的年头,所以看了这阵势浅笑着挑挑眉说:“没有打扰到吧?”
“就等你来呢。邝总说话就到。”老王边招呼她坐下,边说。
可这话说了近一个钟也没见到,佳音陪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歌,喝酒,聊天,冷眼看那两个女孩子娇嗲嗲地撒娇,使赖。
佳音头皮发麻,只作不视,所以一直霸着麦唱歌,自娱自乐。
“想不到韩小姐歌艺不错啊,深藏不露,罚酒罚酒。”刘总倚在沙发上,醉意微醺地说。
佳音也不推迟,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口,她心情奇差,连应付的心情都欠奉。和老王偷偷说了几次想提前走的意思,老王似看出她的焦躁,只安抚性地说,再等等,再等等。
终于等到十点多,邝修河姗姗来迟,见面只装模作样地笑说:“有事耽误,来迟了。”
“没事,罚酒三杯就行。”
一时气氛热闹,两个小姐是极会察颜观色的,纷纷调转头娇娇地劝邝修河多喝几杯,后者倒是来着不拒,只笑容浅淡,饮了几杯挥挥手说:“今天我请客,算是陪罪,小姐们就好好给我侍候侍候两位贵客。”
“那韩小姐怎么办?”刘总听后呵呵笑问,“她也是贵客,还是娇客呢。”
“她么”,邝修河沉吟,像是突然看到韩佳音一样,挑眉问,“韩小姐,要不要叫个相公陪你?”
佳音脸红,气往上涌,怒极却反笑,也不看邝修河,只对老王说:“王哥,人邝总在怪你待客不周呢,也不给他准备一个绝色佳人!”
第 17 章
佳音气往上涌,怒极反笑,也不看邝修河,只对老王说:“王哥,人邝总在怪你待客不周呢,也不给他准备一个绝色佳人。”
刘总听了大笑:“我们的邝公子也有不领他情的人啊。”
老王暗暗使了个眼色给韩佳音,也笑说:“邝总一来,这气氛就是不一样,我们刚还在说太冷清了呢。”
真是睁眼睛说瞎话!佳音愤愤,她怎么就觉得是剑拨弩张?来之前她也曾暗暗祈祷,这邝修河的肚量能和他家的生意一样广大,但显然是错了,看他那懒洋洋但危险的笑她就明白。
人看人真是变化快,邝修河仍是初见面那样,也不多说话,只偶尔插上两句嘴,那时候看他怎么就觉得是斯斯文文,现在却是邪魅鬼祟?
老王也是装愣,硬不说白天投标的事,只东拉西扯一些带色的笑话,逗得一室笑语喧哗,俨然宾主皆欢。
酒至半酣,其中一位叫芳芳的小姐说:“笑话听多了也就那样,我们玩游戏好不好?”
“好。”
“没问题。”
“行。”
满是吼破天的赞同之音,韩佳音的那声“不”简直是闹市里的蚊虫叫,一点影响力都没有。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连邝修河都是一脸笑意,韩佳音本还盼着他邝家公子倚着自己出身名门能予以拒绝,这下子心凉半截,只好改为祈祷不要玩太变态的就行。
一人说真心话大冒险。
不玩,老套。佳音猛摇头,她还记得那次和邝修河玩这个游戏的尴尬。否决。
猜色子?
太俗!否决。
小蜜蜂?
不适合一起玩,而且太“嫩”。
说了半天,最后决定是玩传牙签。
佳音没玩过,初听时以为没什么,也就默认了。房间里三男三女,插花坐好,邝修河本是坐在最里,靠近芳芳,佳音坐在最外,挨着老王,因为传牙签要围成一个圈,结果就成了现在的局面,韩佳音左边邝修河,右边老王。
韩佳音傻笑,心想等会邝修河传过来,故意手抖,想起老王骂刘总那句话,心里也狠狠地想“今晚上非灌死他!”
坐定,游戏提议者佳佳去外面要了副扑克牌,含了一根牙签在嘴里,说起游戏规则:“每人抽一张扑克牌,然后相继按扑克牌的顺序坐好,持最小牌的人为先头,用嘴衔住牙签,依次传到下一个人的嘴里,不许掉哦,而且不能用手或任何工具帮忙,如果掉了,就喝酒一杯或者接受其他大家一致同意的惩罚,传完一圈后,将牙签撅一半,继续抽扑克牌,按新的顺序坐好,接着下一轮的传递。”佳佳说完,俏笑着看看大家,问:“都明白了?”
佳音直听得手脚发冷,恶,这是谁发明的变态游戏?想起那一根牙签在众多嘴里转了一圈沾满口水然后含在自己嘴里,佳音就反胃。她有洁癖!
所以听完后她第一个摆手,说:“我头疼,恐怕玩不了这个,要不你们玩,我当裁判?”
“你头疼还能当裁判?”
“这游戏不需要裁判!”
否决。
只好硬着头皮抽了一张扑克牌,老王抽到最小牌,笑着说:“好,由我打头阵,给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嘴功。”含了根牙签把脸凑到芳芳面前,两个人都是久惯风月场合,芳芳很轻巧衍了过去,转而递给刘总。
佳音心想还好,牙签够长。稍稍注意倒不至于落个亲嘴的下场。就这样传一两圈,再到刘总时,不想从他背后伸出一只手,在他刚要递出时搔了他一下,猝不及防一松口牙签就掉了。
一室哄然,刘总指着犹自娇笑的芳芳说,“她呵我痒害的,这也算?”
闹了半天,本说要刘总跳艳舞的,改为喝酒三杯。
重新抽牌,坐好。
芳芳重拿了根牙签,掐掉半截,递给刘总。
“哎,那个,怎么掐断它?”佳音一时情急,问。
“不掐断哪里好玩?”佳佳奇怪地问,“这游戏规矩就是这样的啊。”
“韩小姐是不是害怕了?要不你跳段艳舞退出也行。”
一时群起攻击,佳音弄得脸红耳赤,再不好说什么。
牙签断了一半,两张嘴一下子近了很多,佳佳接过后,嘟着嘴就送过来,韩佳音看着那张性感的红唇,几乎要晕,很勉强地凑上去,闭着眼睛“咬”下来,所幸并没有碰到佳佳的红唇。
因为太小心,佳音只咬住一点点,微张着嘴送给老王。
这样传了几个回合,牙签越变越短, 到最后,只剩下四分之一,邝修河又回到了韩佳音左边。
佳音脸色也越来越白,尤其是看到刘总和老王的两张嘴重重地叭了一口牙签才顺利转到老王嘴里,佳音脸色更是难看。
刘总完成交接,抹了抹嘴说:“嘿,老王,你没刷牙啊,有口臭!”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老王气得咿呀呀骂人。
老王递给佳佳,然后是芳芳,芳芳的唇色鲜艳欲滴,眼波横斜,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邝修河却是笑笑,张嘴咬了下去,咬得芳芳笑骂:“邝老板一点也不怜得惜玉呢!”
又是一阵哄笑。
佳音仰首,紧咬过的唇在灯光下更显苍白,她睁大着眼迎上邝修河的唇,她看见对方眼睛里的自己,娇小怯懦,小心翼翼。
他的呼吸拂在她脸上,温热暧昧。这让韩佳音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她感觉她碰到了他的唇,柔软冰凉,如一片羽毛从她唇上轻轻扫过。
心下一颤,牙签掉了出来。
第 18 章
韩佳音脸颊赤红,究竟脸皮薄,经不起一干人的起哄玩闹,在一片片闹哄的诸如艳舞、钢管舞、猩猩舞之类的吼叫声里,她的声音尤显可怜。
半天终天抓住间隙伸了冤屈:“是邝总掉的呀,我都没碰到牙签!”
“哎呀,敢情是我们邝总魅力太大,韩小姐只顾着亲吻就忘了牙签啊。”
“啧啧,邝总你色诱,不行啊。”
“唉,小韩同志,要经得住诱惑!”
邝修河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暗地里却推波助澜,耸耸肩,暧昧不明地说:“不关我的事啊。”
哄笑,韩佳音捂住脸都不想说话。
“好了,好了,我们小韩脸皮薄,意思意思就行。”半响,老王发话。
佳音听了心下一阵感激,到底是同事啊,没把她往死里整。
“嗯,也是”,刘总点头,脸上却是忍不住的笑意,转头问芳芳:“你说,我们罚韩小姐做什么?”
芳芳眼珠子一转,风月场中的女子,极会察颜观色,听刘总这么一问,巧笑倩兮地答:“既然韩小姐说是邝总掉的,邝总又说不关他的事,那就两个一起罚好了。”
众人哄然应好,韩佳音到最后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算是看出来了,敢情这些个人就是想合着伙来整他们两个。
邝修河想也是看出来了,却不说什么,由着他们天花乱坠地胡说一气。
“这样吧,你们歌舞表演算了。”又是老王。
“好,边情侣对唱边热舞。”
“那罚我一个算了。”佳音苦着脸,“我刚说错了,我罚酒。”
“也行啊,和邝总两个喝交杯酒。”
闹到最后,越说越不成样子,韩佳音只好掉回头,选了喝交杯酒这个看上略微轻微的惩罚。
却不想佳佳从外面拿了两个超大的啤酒杯,灌满美国的CAYMUS,佳音看着皱眉:“这样太浪费了吧?那么贵的红酒呢。”
刘总就笑:“邝总,你看我们韩小姐给你省钱呢。”
佳音暴汗,只好不说话,但看着那一杯红酒,确实有些气短,这喝下去还不醉得成个二百五?
偏某些人甘当二百五,一句话也不说。
佳音一口气上来,端起红酒假笑,学着芳芳佳佳娇媚的样子柔柔地说:“邝总,请吧?”
邝修河也端起杯,用啤酒杯装红酒佳音是第一次看见,用这么大的杯子喝交杯酒她更是第一次经历,她想着这鬼夜总会的游戏害她两次莫名其妙失吻给邝修河,心里更是委屈。
也不碰杯,穿过邝修河的手臂佳音仰头欲喝,不料芳芳突然喊停:“现在哪还有人这样喝交杯酒的?嘴喂嘴啦!”
佳音脸色立变,几乎发怒,邝修河看了她一眼,环视一周浅淡地笑:“玩游戏也是有个尺度的。”声音不大,却隐含不满。
老王立即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交杯酒这样喝才像样。”
芳芳嘟嘟嘴,咕哝了句:“游戏嘛……。”却给刘总瞪了回去。
佳音再不理他们,颜色稍霁,对邝修河勉强笑笑,硬着嗓子喝了下去。CAYMUS本算是极好的红酒,气味芳香,需细品才能有味,她一仰脖子有如牛饮水,不要说味道了,只觉得呛辣麻喉,喝得急了些,未及喝完,呛得只好停口,幸也嘴巴捂得及时,才没有一口酒全喷到邝修河身上。
慌急急抽身出来,硬是给呛得鼻酸眼疼,涕泪交加。一大杯红酒还未进胃又全给倒了回来。
冲到洗手间里咳嗽了半天,才将将收下去搅得天翻地覆的五脏六腑,抬眼一看,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眼泪纵横,十足十小媳妇模样。
韩佳音心里发誓,明天回去就请调,再不行就辞职,这活儿,根本不是人干的!
想起一个熟识的前辈说过:“女人跑业务,累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心理。”
当时只想着多抓点钱给父亲治病,简直有点奋不顾身的架式,听了也是不以为然。小规模的性骚扰是有的,也忍了,有些甚至凭着自己的小聪明给打发了,她以为自己终究是适应了,此刻想来,心里却是莫明一阵凄苦。
她为了钱放弃自己的自尊,自己的矜持,变成了另一个都不认识的自己,她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父亲看上去并没有救回来,而她,连自己都寻不到了。
收拾好心情,韩佳音回到席上,见她出来,刘总貌似很关心地问:“韩小姐没事吧?”
“没有”,佳音笑笑,只当无事,“这个游戏还是不玩了吧?唱唱歌轻松轻松。”
这次倒没人提出异议,想是见她面色不郁。
佳音要了一杯白开水,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余者一会情歌对唱,一会把酒互拼,一会玩两下小蜜蜂,照样热闹非常。
佳音只应付着唱了两首歌,喝了两杯酒,就摇头说刚刚给红酒呛得胃疼,坐到一边去冷眼看众人笑语欢歌。
邝修河虽也在玩,但总是若有若无地看向韩佳音。
佳音心下气恼,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恼什么,只是总觉得看邝修河不顺眼,一副要死不活自命风流的样子。因而瞅了个空冷笑着说:“邝总打了单,要不要也给找个绝色佳人?”
刘总想是喝高了,拍了拍邝修河的肩,大着舌头抢先说:“我们邝公子啊,和常人不同,不爱绝色爱闺秀。”说完对着韩佳音挤了挤眼。
老王、邝修河和韩佳音同时变色。
第 19 章
第二天上班,再遇见老王,韩佳音如无事般,对于昨晚避而不谈。
倒是老王心有不安,几次欲言又止,但见佳音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样,到底也没说出来,只叹了口气。
佳音心里不是没气,只是又如何呢?他们为了生意只要不是把她卖给邝修河,那就算是客气了。同事又怎么样?佳音冷笑,该出卖时还是一样卖掉!况且只是想对邝修河使点美人计罢。
越这样想心里越难平衡,她一向敬重老王,以为他讲义气,重感情,可结果原也只是一颗棋子,是送给花花公子的一朵锦上花。
想起刘总那句“不爱绝色爱闺秀”,心仍隐隐作痛,羞悔难当。
想邝修河大概在心里也认为她不过贪了他的优厚身家,所以欲盖弥彰煞费苦心地接触他。
心里一阵泛苦。
人和人之间,多是背叛和被背叛的关系。只是为什么她总是被背叛的那一个?
沈放是这样,老王是这样,接下来还有谁呢?她支着头,眼神空空,心更是空,像是给硬生生挖了一块肉,直难受得呼吸不过来。
视野里突然就出现林木正的影子。他向她走过来,站在她桌边问:“昨晚上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
“我想请假。”韩佳音不理他,梦游般地说。
“生病了?”林木正诧异地问,“生病就去医院啊。”
挥开他伸过来的貌似关心的手,韩佳音皱眉:“我要请长假,至少三个月?”
“怀孕了?要生BABY了?”林木正假意惊奇,“没看到肚子涨起来啊。”
韩佳音无力感顿生,不知道为什么和林木正说话总是说着说着会离题很远,是他太能扯还是自己不会说话?
“麻烦你正经一点”,佳音眉心都快打结了,“我有事要处理?”
“需要三个月?”
“如果可以,麻烦给我三年!”
“你要是愿意嫁给我,你休息三十年都行。”
“对不起,林总,这是办公室,请注意你的措辞。”
“哎呀,生气了?”林木正敛住笑,终于正经了点,声音里的温柔简直要溺死人,“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
“我自杀好不好?”佳音翻白眼,低斥,不知不觉就用上江河说话的腔调,“到底批不批,你说!”
林木正装作吓到的样子,脸上仍是嘻皮笑脸的:“这个问题我们中午再说,我请你吃饭,不要躲啊,不然我追到你家去。”
韩佳音再次无力,怎么她生气都像是放个屁,没点威慑力反倒给人当笑话了。在洗手间里她对着镜子皱眉,模仿某人不怒而威的气势,最后,气馁得很——只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难怪她老是受伤的那个,原来就长一副受欺负的样!
很泄气。
这种情绪导致她在餐厅和林木正吃饭仍是没情没绪有气无力的,林木正闹了半天发现自己一直对着空气讲话很是不爽,拿筷子挑起韩佳音的下巴:“你又离婚了?”
有些人就是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佳音气得一筷子打落他,沉着脸说:“麻烦你,林总,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好”,林木正点头,坐正,很严肃的口气,“谁叫我偏偏喜欢你?”
佳音好气又好笑,说:“怎么你和我说话老是没个正经的时候?”
“我现在就很正经。”林木正申辩。
“你很喜欢我?”
“当然?”
“愿意娶我?”
“当然。”
“那么,请问林先生,林老爷,何咏心是谁?”
林木正一怔,失声问:“你怎么知道她?”
“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她才是是你林公子最喜欢最想娶的人。”佳音嘲讽地说,拿眼睨他,“所以,麻烦你,以后别在我面前假惺惺地说喜欢我,如果我真爱上你了,你负得起责吗?嗯,林公子?”
林木正反应倒很快,立刻清醒,无赖的样子又出来了:“我负责,我负责,我一定负责到底!”
佳音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彻底没力,她还以为他爱那个女人爱得有多死去活来,以为他得不到所以装出一副多情公子的逃世样,原来全是她一个人想象的!
也对,有钱公子的爱情生活,有几个不是多姿多彩的?爱情,笑话,连她这种没钱没势的小人物都不相信了,难道那些终日里花天酒地胡天海地对美女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练就一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本领的花花公子们会相信?
见鬼去吧!
韩佳音端起酒杯就喝,居然是威士忌!咽下去喉咙都是火辣辣的!有钱人都是这样糟蹋金钱的吗?
佳音更怒,倒上一杯又喝。林木正想拦都拦不住。两杯酒下肚,佳音晕乎乎的,她知道自己是醉了,空腹喝下两杯烈酒,不醉就是超人。
林木正再说什么,她都没听清,只觉得头很痛,心也好痛,她想起那天发现沈放有外遇,一个人回到家里翻出威士忌来喝,吐了又喝,喝了又吐,舌头都麻木了,心却仍痛得绞着一般,她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刻完全颠覆了,爱人,朋友,甚至亲人,都要离她而去吗?
泪水奔涌而出,她冲出餐厅,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了,停下来才知道脚痛。
是一个很大的圆形广场,有喷泉随着激昂的音乐起起伏伏,她晃晃忽忽地坐下来,头脑里一片空白。
沈放说,不就是有个情人吗?我和他分手好不好?”
妈妈说,你爸爸得了肝癌,是晚期,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爸爸说,是不是我上辈子没积什么福,所以我唯一的女儿连个好归宿都没有?
刘总笑着说,他不爱绝色爱闺秀呢。
那么多片断,零零碎碎,杂七杂八一齐从脑海里涌过来,千百种念头挣扎着呼号着拥挤着要喊出来,有人走过来,立在她面前。
韩佳音抬起头,恍忽是沈放站在面前,她流着泪惨兮兮地说:“你真的要回来吗?那你再娶我好不好?”
她站起来扑进他怀里,她真的好累,她当初要是不逞强离婚多好?她会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会一如既往平静安然地工作和生活,那些背叛与羞辱,忍让和迁就,何曾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曾那么骄傲地活着,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
她累了,她想,哪怕沈放在外面养一堆情人,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
她听到一阵抽气声,听到有人在尖叫,眼前有灯光一闪一闪,人群涌了上来,她晕倒在他怀里。
第 20 章
想来是人都有过绮丽的名星梦想,体味一下上上电视,或者成为报纸头条的风光。韩佳音也有。
只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以某人绯闻女主角的身份登上这个城市的头条。
还是头版,很娱乐的标题:疑似前妻泪眼求亲,方略少东好事将近
配的是佳音倚在邝修河的怀里,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大特写。旁边两张小照,一张韩佳音倚在邝修河怀里,两人对视,从照片的角度去看无限缠绵,另一张是邝修河半搂着她走近车门,眉头紧皱,表情很是不爽,显得相当不满。
佳音是上了回家的火车后才看到报纸的,对面床铺的一个阿姨和睡她上铺疑似她儿子的两人从韩佳音坐下开始就不停地看她,看得佳音头皮发麻,以为自己脸上长花,跑洗手间看镜子起码看了三次。
最后,不得不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阿姨就把报纸递给她,说:“这个人跟你好像哦。”
不是很像,根本就是一个人。佳音扯扯嘴角,假装惊叹:“哎呀,还有长得这么像我的人?”
“不是你?”
“不是”,佳音叹气:“我要是他的前妻,打死都不离婚!”数了数报纸上例出的方略的财产,更是叹气,“有这么个有钱的老公,哪还想得着离婚?光坐钱堆里数钱都忙不过来!”
一句话惹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是啊。”阿姨接口,倒不疑有他,可能韩佳音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能让豪门少爷看上的,再说了,拿了那么高分手费的女人会坐火车?不能想象!眼睛看着佳音手里的报纸,相了相,道:“不过,真的好像呢。”
佳音作仰天长叹状:“唉,真是的,同样不同路啊!”
又互相感叹了几句,应和着好事阿姨和她家公子(后来聊天证实确是她儿子)说了几句方略少东的八卦。其实也不见得知道多少,比报纸上的甚至更少,她们都是生活在一个城市里的普通人,富豪如同明星,都是耳朵里会突然听到电视上偶尔看到的——隔得太远,如同外国的风景,平时连仰望的心情都欠奉。
报纸上说得倒详细,尽管有些事实夸大了,有些甚至连佳音都没法分辩真伪。
大意是邝修河出席完宣布接手方略全部股份的新闻发布会,这位正式接掌方略大船的本年度全城最耀眼的钻石王老五,刚刚走出酒店大楼就遇到正等候在此的“疑似前妻”,该名女子泪眼汪汪地向邝公子求婚,事出意外,邝公子虽显惊诧,但仍在保全人员的护卫下带着该名女子迅速离开。言行间流露出对这名女子的无限爱护之意。
上面还刊登了邝修河的生平简历,上面写着他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即同据传是其同学的一名女子结婚,三年后离婚,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儿子。
邝修河自婚姻结束后出国游学,两年前邝湖山传因身体原因无法主持方略,邝修河即低调回国。
韩佳音看完报纸后有点发傻,一如她昨天半夜醒来,看到自己身处豪华房间,邝修河半躺在房里的沙发上,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坐起来马上又躺下,半晌才惊醒原来一切是真的。
再坐起来,邝修河已经醒了(或者他根本就没睡),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在这里?”佳音失声问,疑问太多,但都不如看见这个人来得激烈。
那一刻心里涌起一种很荒谬很悲呛的念头——该不会是林木正和老王联手将她卖给了邝修河吧?!印象里唯一记得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她和林木正一起喝酒。
“你喝了很多酒,然后遇到了我。”邝修河说得很含蓄,佳音只好将信将疑。
头仍是痛的,洋酒的后劲!她如一个失忆者,关于醉后的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我请医生来看过,他说你压力太大,又没有休息好,所以有点神经紧张。”看佳音痛苦的样子,邝修河的声音也难得轻柔。
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夜里,房间大大的落地窗外是辉煌的万家灯火,韩佳音只觉得整个房间里都充盈着邝修河的声音和气息,她不安地卷卷被子,一说话才发现喉咙都是痛的,压抑地清了清嗓子,说:“这么说来,我又麻烦邝先生了?”
“你记着就行,我会要你还回来的。”邝修河满不在乎地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笑:“只是我虽然是生意人,却不喜欢用钱来交易一切。”
有钱男人的自大嘴脸!佳音撇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的头太痛,甚至没法消化邝修河话里更深一点的意思。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本来就不熟,这种情况下更是无话可说。
“你……”
“好像……”
两个人同时发言,韩佳音无可奈何地笑:“你先说。”
“你说吧。”
气氛异常地诡异,韩佳音愣了三秒,出口却是:“我饿了。”
冷汗刷地就流了下来,这话……太像情人间暧昧的撒娇。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个是番外呢,放在正文里太冗长也不好安排,只好作了番外鸟.……
……
韩佳音第一次遇见邝修河,佳音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毕竟年岁久远,五年时光过去,再特别也是慢慢模糊了。有时候想起来,她可能会说:“哦,原来还有那么一回事。”口气淡淡的。她记人的本事向来不好,再特别的人物,再英俊的样子,久了也只是一个模糊了的符号,镶在事件的断接处,纯是起承转合的作用。
只邝修河一直印象深刻,那一夜,以及那夜里笑起来傻傻的说话大舌头满身酒气还带点不耐烦的女孩子,像是一张相素采光冲洗都特别明亮的照片,多少来后翻捡出来,都恍若如昨。
那天,邝修河的前妻时方夏说要和他离婚。
说这话距离他们结婚近三年,孩子出生不到三个月。
时方夏说这话的时候特平静,邝修河听着也很冷静。时方夏是很冷静也很理智的人,虽然这最后一年她几乎没一天理智过,但她从来没说过要分,她说过要去求老爷子说过想去跳楼说过快要发疯说过没法生活,就是没说过离婚,所以邝修河知道这已经是尽头了。
他和时方夏是高中同学,大学校友——之所以是校友,是因为邝修河死活都要放弃出国放弃大把可选择的名牌学校,和时方夏进了同一个很二流的本科,读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其妙的专业——基础教育。
还把老爷子气得差点送命,声言要和他断绝关系,拒绝给他提供任何学费生活费。
多亏了现在信诚的刘总,才成就了他和时方夏同校的机会以及他那时候认定的美丽的至高无上绝无仅有的爱情。
为了表示与老爷子抗争到底,也为了证明爱情比任何现实都要纯粹,毕业后他们就结了婚。
邝修河彻底抛了自己亿万身家的家庭,和时方夏租住在一间小平房里,连结婚都是在那里,还是刘总出钱为他买了一千枝红玫瑰才成就了结婚所必需的一点点浪漫。
三年,邝修河一直窝在一家学校里教初中数学,三年,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变化,只他们,仍旧住在那间小平房里。
时方夏慢慢不耐烦,每个月的钱都用得很拮据,没痛痛快快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吃过一餐奢侈的大餐。打电话回去要钱,父母也狠,只说:“你们都这样了,去找他父母,他们必须为你们的现在负责!”
生活是艰难的,也是现实的,老爷子邝湖山更是固执的,他执意不肯承认邝时二人的婚姻,他冷酷地对时方夏说:“你要多少钱才离开他?”
时方夏自己后来都不清楚她爱的是邝修河本人还是邝的亿万家产。她渐渐觉得很闷——别的同龄的女孩子她的同学们一个个找着衣着光鲜的男朋友出入高档场所,而她这个被称为会计系系花的美女却只能压抑地住在闷热的小平房里,忍受那个男人甜得已经腻人的爱情。
那天时方夏近乎冷漠地看着哭闹不止的儿子对邝修河说:“我输了。”
她的眼神很悲哀,邝修河的眼神更绝望,时方夏怀孕以来无休无止的无理取闹和神经不断稀奇古怪的苛薄言论,早已经把这个曾把爱情当作唯一的男人折磨得心力交瘁。
但是当时方夏真的提出离婚,他仍然心痛如绞。
他冲出房间买了两瓶二锅头,坐在中央公园的圆形广场前,越喝越清醒,越喝心越明,越喝越绝望。
然后就遇到了韩佳音,韩佳音也喝了酒,路灯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见邝修河瘫坐在休闲椅下双目呆滞,泪流满面,她小做停留,走过,没几分钟又倒回来。
“喂,现在十一月,不冷,但地上还是很凉。”佳音看起来很谨慎,离他好几步远说。
邝修河不理她,他那时最不想理的就是人了。
“你失恋了?”韩佳音蹲在原地像和只小狗打商量,自言自语似地问:“你撞车了?你杀人了?或者,你想卖身葬父?”
歪着头想了想,打了个饱咯,站起来掏出十块钱:“或者是你钱包被偷了,想要点回家的车费?”
不能怪韩佳音误会,邝修河自儿子出生以来就没好好洗过澡换过衣服吃过饭,看上去瘦骨嶙峋胡子拉杂头发乱得像鸡窝,一副讨饭的苦样子。
听着韩佳音这种毫无章法的问法他突然很想笑,却只扯了扯嘴角:“我要离婚了。”他本来想说要你管或者更粗一点骂一句滚你娘的蛋。
但他的嘴和心同时背叛他,他像个孩子一样说完这句话后竟委委屈屈地哭起来。
韩佳音先有几分犹豫,看他哭得伤心,递给他一张纸巾,走远几步,看了看又走回来。
“哦,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满不在乎地说。
邝修河一直哭一直哭,没理她。
韩佳音想是恼了,走过去踢了他两脚:“喂,离婚有什么?你是不是男人啊?多赚点钱,十年后老婆可以打堆!”
邝修河正伤心着,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有点想笑:“老婆怎么能打堆?又不是废品。”
佳音也笑,干脆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拍了拍,很大方地说:“坐上来,你要是想找个人说话,我陪你。”
邝修河就坐了上去。
“为什么要离婚?”她问。
“她说她不爱我了。”邝修河爬上椅子坐好,吸着鼻子,屁股以下寒凉刺骨。
“嗯,”韩佳音转过头看了他两眼,点头:“我要是你老婆,我也不会爱你。”
“为什么?”
“哪有你这样的男人啊?就是一丐帮新生代成员,又丑又穷。”韩佳音说,一点也不怕伤人自尊心。
“哪有?我很帅的。”邝修河脸红。
“有吗?”睨他,一副你很自恋的语气,没甚心情地回应:“没发现。”
“你们结婚前相爱吗?”接着问。
“很相爱。”邝修河点头,然后夹七杂八地说他从高中开始如何如何暗恋时方夏,再到在大学里怎样怎么感动时方夏,最后两人结婚,生子,然后到现在,要离婚。
韩佳音听得皱眉:“总之,你们很相爱,才结婚?”
“那当然。”
“你家人也同意的?”
“没有,他们都要和我断绝关系。”邝修河气馁。
“为什么?你老婆不漂亮?”
“太漂亮了?”
“不孝顺?”
“……没机会表现……”
“不温柔?”
“很恬静。”
“那就是你家太穷,你爸怕你入赘!”这结论下的,邝修河听得目瞪口呆,一般人的推论不是有钱家的公子才会给父母捧打鸳鸯吗?
“那是言情小说的套路”,韩佳音歪头看他,“再说你这样子实在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子弟”,拿手指尖掂了掂他的衣服,“这个,十五块钱的地摊货吧?”
语气十足十的不屑。
邝修河叹气,不服:“可是我家很有钱的,我爸名下的业务都拓到国外了。”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为家里有钱觉得骄傲。
“嗯,那你真是怪胎,享惯福的人居然能住得了平房,而且一住还是三年!”口气是赞赏眼神却很鄙夷。
“很好啊,下了班一起做饭,一起看书,房间全是菜香味。”邝修河申辩。
“那你不如住饭店楼上,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菜香不断!”佳音叹气,:“我老公要是三年都只能让我住平房,我也和他离!”
“为什么?”邝某人呆住。
“多没出息啊,三年都没一进步。”
沉默。
佳音却突然笑,说:“看来我也不能找有钱人结婚了。”
“为什么?”
“有钱人家总是爱仗势欺人的!”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本来很想做阔太太的,不过听了你的故事,我决定做个小康太太算了。”
“小康太太?”
“就是和老公一起拼个小康之家,也好啊。”她说到这里眼睛一眨一眨,晃着两条腿像个天真的孩子,“这样看来沈放还算合适了?”
“沈放?”
“他今晚吻了我诶。”佳音叹气,“只是我父母还有我,一直的目标是,嫁个有钱人,过幸福得像梦一样的生活。……可是沈放没有钱诶,他只是一个小跑业务的。”佳音支着手看邝修河,“不过他很有上进心,可不像你。”
“我也有。”
“你有什么?”
“上进心啊?”
“哦,那你想过怎么样的生活?”
“和我的妻子还有儿子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吃饭,散步,看电影。”
“没了?。”
“还要什么?这就是幸福得像梦一样的生活啊。”
这回换佳音呆住,半晌才说:“你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诶,你知道平凡人的幸福生活是什么吗?是出入有车子,吃住有房子,数着大把票子,挽着身边的妻子,牵着手上的儿子……你现在有几样?”
“……”
“你真是异时代生活的人种。”佳音拍拍他的肩同情地说,“难怪住在平房里也安之若怡。”
说着就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声音甜甜:“我们家沈放是支潜力股呢,你知道他和说什么吗?他说争取明年工资翻个,房子付上首期,车子握在手里,让我好好养了身体,坐在房里数他挣的票子呢。”
转过身弯着腰探到他面前:“喂,你是男人诶,要多挣钱,她才会不离婚啊。生活不是住在租来的房子里穿饱喝足。”
一脚把他的酒瓶踢了个老远,传来脆脆的一阵声响,夹着她甜蜜的宣言:“我韩佳音今天开始要奔赴幸福的新生活了,你,也去创造你的新生活吧。”
用力的拍拍他的肩,哥们一样地说:“要加油啊。把她再给抢回来。”
邝修河看着她踏着大步走远,心里渐渐暖了过来。
他站起来摇晃着朝家的方向走,走出很远回头望,那个叫韩佳音的女孩子身影已很模糊,慢慢隐在街角处,那边的路灯透过零晨清冷的薄雾,散发出温暖的晕光。
第 22 章
邝修河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拿起电话直接拨了楼下餐厅。叫他们送些夜宵点心上来。
“两人份就好了。”邝修河说着挂了电话。
“……可是我想吃城西简记的担担面……”韩佳音吸了口气说,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什么东西?”邝修河皱眉。
“呃,没有关系,我自己去吃就好了。”韩佳音掀开被子坐起来,可惜她的身体不配合,因为起得太急,站起来时晃了晃。
“我去给你买回来!”邝修河拿起外套,走到门边又回头,看着韩佳音说:“你最好不要想着溜走,外面很多记者。”
韩佳音背上发凉,她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这个邝修河好像总是能把她看透一样!
假笑。
只是,记者?韩佳音在他走后,一个人坐床上发愣?富家公子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至于吗?平时也没见报纸上有多少关于他的八卦新闻!!
韩佳音穿好衣服,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容颜憔悴,把头发放下来不用化妆就可以去演午夜凶铃了。
叹口气,她把头发挽好,平时带在身边放着些化妆品的包,连同手机都不知道落在哪里了。想是中午和林木正吃饭的时候走得匆忙,忘在餐厅了。
束束衣服,韩佳音推开门,心里冒出一点点愧疚来,但很快就安慰自己,她只是不想给邝修河带来更大困扰罢。只是一直到走出酒店,韩佳音也没见一个貌似记者的人守在哪里。
唯一让她奇怪的是,酒店大堂里坐了很多形迹可疑,东张西望的人,她路过的时候还有人看了她两眼,她也好奇地回望。
上了出租车,佳音都在想邝修河暧昧不明的态度,心里梗得慌,那个怪念头一旦有了就不可抑止地疯狂生长,真害怕啊,害怕林木会是接着卖掉她的那个人。
虽然很理智地想告诉自己,林木正不会是那么阴险的一个小人,但是心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像得了巨食症,怎么吃都饿得心慌,怎么吃胃都是空的。
方略啊,只要做上他一年的推广业务,这辈子就可以躺下来休息了。老王曾这样感叹。
说这话的时候韩佳音也听得眼睛冒光,脑海里闪过噼啪数钱响的声音。
他们都是太平凡的人,都为钱而生。
像沈放,离婚的时候,沈放说:“那套房子我给你了,至于车和我赚的钱,我带走。”
韩佳音就同意了,尽管自和沈放在一起,她的钱基本上不是付房租就是给按揭,所余不多就给了家里,存起来的都是沈放的钱,生活上的开支仅用了九牛一毛。
可韩佳音居然同意了。她可以不要车子,不要票子,但她不能没有房子。租房子的时候,感觉生活总是动荡不安,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准备搬家,像只居没定所的蜗牛,走到哪都得带着不堪忍受的负重,这窝甚至是最不够安稳的,睡到半夜,还不时会有人来查暂住证!最恐怖的一次是她和沈放正进入状态,准备嘿咻嘿咻,门响了,他们定了三秒,不管,继续。但敲门声硬是比他们更固执,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再不开门我可砸了!
沈放气得要命,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结果门外站了一群彪形的大盖帽,那一点怒火和欲火硬生生就给浇了下去。
所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们决定买房后再结婚的吧?
只是谁想到呢?她和沈放恋爱三年结婚两年,房子刚刚住进去,男主人就要离开了,带着他全部的家当,和一个女人要幸福得像梦一样生活的理想。
也是离了婚,韩佳音才突然意识到钱的重要,当父亲重病的消息传来,看着银行对账单上那超出存款的负数,她又一次感觉到了生活的残酷和无钱的恐慌。
怎能怨她多想?
韩佳音回到家里,一夜没怎么合眼,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只不安稳。
所以早上天一亮她就奔了火车站,回家最早的车是早上八点五十的,买好票胡乱吃了点东西,最后站在火车站的电话亭边转了几圈,才下决心进去给林木正打了个电话:
“我想回家。”她说,那一刻觉得自己像个逃兵,还没看见硝烟就亡命而去。
“佳音,你怎么了?”林木正似没睡醒,听到佳音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一晚上没回家?”
“不是,我想回老家。”佳音轻叹,清晨的空气说不出的寒凉,终是冷了,一说话就呼出薄薄的雾气。
“你怎么了,佳音?昨天看你就不对劲,你在哪?”林木正的声音有一丝着急。
佳音心里一暖,想起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轻轻笑了笑,不自觉就柔了声调:“我家里有点事要我回去处理,阿正”,她没有叫林总,只是这样唤出来的时候仍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你帮我请三个月假,要是太为难,就把我除名吧。”
泪似要落了下来,原来以为自己够坚强的,却原是泪腺仍很浅。
她挂了电话,林木正在电话里大声地叫她的名字,想了想,终究是放下了。
第 23 章
佳音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天已黄昏,韩母坐在院子里纳鞋底,韩父坐在轮椅上,落日的余晖透过屋前的石榴树,折射出斑斓的晕光,时光仿佛停滞,如一幅婉约的水墨静画。佳音立在院门口,只觉得安详,那一刻她有种错觉,好像刚刚放学回家,没心没肺地冲着母亲的笑脸说,好饿好饿啊。
嘴角不由自主噙起一抹笑。
韩父先发现佳音,他费力地抬起头就看到站在一边微笑着的女儿。他已经瘦得几不成形,双颊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抽空的布袋子,看到佳音他灰暗的眼神闪过一丝神光,喉结转了几转,方才发出声音:
“……音音……”
声音含混低沉,惊醒了韩母,她奇怪地看了自己的老公一眼,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亭亭玉立浅笑晏晏的女儿。
“音音,你回来了?!”韩母很惊喜地起身,笑着迎向风尘仆仆的女儿。
“妈妈!”韩佳音搂着明显苍老和瘦削的母亲,鼻头微酸。
韩父喉咙滚动,老泪纵横,或是太激动,竟一字都没说出来。
两人放开,佳音走过去蹲在父亲膝下,如幼时那样依偎在他身边,半仰着头看父亲,更见凄凉,他整个人晃若就是一个挂起来的衣架子,单薄瘦弱。脸上几枚暗红的瘀痕,更是触目惊心。
佳音这一看泪更如泉下,哽咽着说:“爸爸,我回来晚了。”
韩父干涩的眼里也是滚落几滴泪来,韩母在一边悄悄拭眼睛,声音却含着笑:“你爸爸早上接到电话知道你要回来,连觉也不睡了,硬是要坐在这里等你呢。”
佳音偎着父亲,把他的手放在掌心,小时候一直以为父亲是座山,永远立在身后,不管自己经历怎样的暴风骤雨,只要躲在父亲怀里,便是最安全的所在,可现在这个她一心信赖和爱戴的大山正慢慢崩溃,一点一点消失,心里顿时浮起难以言说的疼痛和伤感。
还未入夜,韩父肝部的疼痛复又加剧,十二月初,山村的夜寒凉入骨,佳音看着服药后渐渐平静下去的父亲,心如冻在冰天雪地般,是透心的沁凉。
待得韩父终于睡去,佳音才和母亲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准备吃食。
“白天的时候沈放和一个姓林的男人打了电话来,问你到家没有。”韩母把剩饭打出来,一边洗米一边说,“沈放好像说你和什么有钱人搅在一起了?”
佳音本已愁肠百结的心这会儿却是恨得发痒,这男人,离婚了也不让人安身!因而皱着眉说:“别人乱说的,一场误会罢。”
“佳音”,韩母把饭蒸上锅,转回头很严肃地看着女儿,“再穷也不能做什么让人指脊梁的事。”
“我知道”,韩佳音敛住心神,抬起头朝母亲柔柔一笑,“我是你生的女儿,你还不了解?钱没给你赚回多少,骨气倒是挣了几分的。”
“看你因为沈放外遇的事离婚我就知道。只这半年你钱也没少往家里寄,你爸爸先前心里一直存疑,只是怕说出来你不高兴。今天沈放说的事儿我都没告诉他。”韩母叹气,“你自小虽心气高,性子也强,但变故太多,我们就怕你会做什么糊涂事。”
佳音一时怔住,想这半年多来跑业务的艰难,有几分是能和人道的?倒底是不想母亲担心,勉强笑笑说:“我换了岗位,奖金多了。”
“这样最好。”韩母微不可察地叹气,“妈妈相信你的。只是那姓林的是什么人?看上去很关心你。”
“……同事罢了,……老大哥一样的,老乡呢,平日很关照我。”佳音说,连自己都未必明白为什么要撒谎,或者只因为一时难于解释,“我回来的急,还托他给请假来着。”
“哦”。韩母应道,算是了解。转回房间拿了包玉米粉出来。
“你爸爸……这两天什么都吃不下去了。”韩母把粉倒进碗里,加了些水,一边搅拌一边说,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接着刚才的闲话家常,有一种已看透一切的淡然。
佳音正想把热水倒在盆里洗肉,闻言手抖了抖,有水流出来落在拖鞋上,冒出一串热雾。
“你要有心理准备,音音,你爸爸病了也有些日子了,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能拖到今日,医生都说是奇迹。”
佳音心里一痛,只道:“妈妈……”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韩母打断她,轻轻一叹,声音微微哽咽,“生老病死,谁都避免不了。你爸爸这些日子,很辛苦。”
佳音只觉得心像抽空了一样难受,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艰难。耳里听得韩母继续说:“你爸爸头两天精神好些,还张罗着给你寻了个对象,说是等你回来去相亲……他一直就挂着这事,想是盼着能亲眼看你寻个好男人。”
“妈……”佳音轻唤,已然泪流满面,“我会的。”
这一刻她无比后悔,如果能预先知道离婚后发生的一切,就算要她亲自为沈放和他的情人们铺床叠被也是愿意!可人毕竟没有预知一切的慧眼,就算她付出一切,也不能让时光倒回。
“你也不用难过,只是看上去,沈放好像还是很关心你。”
“妈妈,我和他,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样就好,你爸今天知道他打电话来,还担心你禁不住他的缠打又跟了他呢。”
想来父亲还是了解她的,自始至终都理解她的委屈。
记得第一次带沈放回家,他嘴甜似蜜,把二老哄得眉开眼笑,佳音以为这事差不多也就成了,谁知韩父晚上却把她叫到一边,问她:
“音音,这个男人你了解吗?”
佳音那时天真,听父亲这样问还有点不高兴,以为他想挑刺,当下很大力地点头说:“当然了。”
韩父看她那样子微微叹气,抽了口烟沉默半响方才道:“我看他那样子,太滑头,怕你将来管不住他。”
佳音笑,暗想父亲真是老想法了,她擅长撒娇,怕父亲黄了她的婚事,溺在韩父身边甜糯糯地说:“哎呀,爸,你这就不知道了,婚姻可不是谁管谁,能互相负责,一直相爱就是幸福了呀。”
第 24 章
晚上的时候,佳音和韩母坐在韩父床前边烤火边做“寿衣”,准备父亲去后要用的东西。林木正打了个电话过来,她只有气无力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电话的?”
“你手机在我这呢,”林木正一如既往地嘻皮笑脸,丝毫没有感受到佳音的凄苦,仍是笑笑地说:“亲爱的,你成名了诶,不但每天有记者守在你家门前,还让人无孔不入地寻到公司四处探你的八卦呢。”
“哦。”
“要感谢我啊,没有我,估计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他们挖出来了。”
“谢谢了。”佳音只觉得眼睛干涩,浑身无力,更穷于应付林木正的插科打诨。
“你就是为这个躲起来的?其实不用呢,你就直接对外宣布是我林公子的太太得了,噎死那位邝某人……佳音,你怎么了?”林木正自说自话半天,终于发现佳音异常的沉默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佳音勉强笑笑,“没什么事的话就挂了吧,我忙呢。”
“佳音,有事就和我说。”林木正滞了好几秒,声音转为难得的严肃,“女孩子家,不要一个人硬扛着。”
佳音险些就哭了出来,只拼命咬着唇,半晌方才稳了气息,凑近话筒说:“没事,真的。”
“记着我的肩膀随时借给你,”林木正难得正经,佳音不是不感动,只是这些事,如何与外人道?林木正稍稍犹豫了会又说:“那个叫江河的小家伙打了你好多电话,找你找得很急,都快哭出来了,没办法,我只好把你家的电话告诉他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嗯。”佳音轻应,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果然没多久江河就打了电话过来,听见她的声音似是开心得不得了,说出来的话更是震撼:
“你是我妈妈!”完全的肯定句。
佳音以为他又是像往常般胡闹,也没放在心上,只说:“林叔叔说你找我,有事吗?”
“你是我妈妈,原来你真的就是我妈妈!只是,你的样子怎么好像变了很多?”,江河兴奋得都有点胡言乱语,自说自话似地:“他们不想让你出现,我还真怕你被他们给灭了呢。”完全不理韩佳音在说什么,自言自语似地继续:“妈妈,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好不好?我们私奔!”
佳音忍不住笑,这孩子总是乱用词语!却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一头雾水地打断他:“江河,你是江河吗?我是韩佳音阿姨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韩佳音,还是我妈妈。”江河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忍不住骂,“你好像更笨了诶。”
佳音晕头,愣了几秒才苦笑说:“被你骂才会啊?”
“算了,告诉我你躲在哪,我去找你。”江河大大地叹了口气,问。
“我回老家了。”
“老家?”
佳音似乎看到江河眉心打结的样子,说:“老家就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
“哦”,江河一副了解的样子,“在哪呢?”
“很远的”,佳音安抚他,这孩子不会是想妈妈想疯了吧?“你在家乖乖听话,我回去就找你。”
“真的?”
“嗯。”
又哄了他几句,小家伙才挂了电话。
回头,看到母亲立在门边,佳音解释:“朋友的孩子,说想我了。”
“哦”,韩母微应,“你爸爸醒了,在找你呢。”
韩父临去的那几日韩佳音已经晨昏不分。
随时随地,韩父的疼痛都会发作,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仿佛随时都会离她们而去,佳音开始的时候每次父亲一痛得要撞墙她都忍不住嚎啕大哭,到最后也渐平静,能和母亲一样冷静地处理,为父亲换衣服,擦身子,因为身体严重水肿,药石基本失效,有时候好不容易吃下去的药又会吐出来,连同鲜血。
佳音的心跟着父亲一直痛楚难停,她寸步不离陪着父亲,害怕打个盹他就会离自己而去,有时候守到半夜,明明困得要死,却不敢闭眼睛,听着屋外疹人的夜鸟叫唤,仿佛就听见了催命的铃声,让她恐慌而绝望。
她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黑白无声的年代。
韩母很是担心,不停劝她去休息,佳音只是不依,心里有种模糊的错觉,只有一直抓着父亲的手,他才不会离开。
她想她是自私的,看着父亲那样痛苦地活着,她仍然祈盼奇迹可以发生。多么舍不得啊。
他才六十六岁,还没有看到她再嫁个好男人,还没有体味到含饴弄孙的乐趣,怎么就能离开呢?
偶尔会不小心睡过去,却是很不安稳,梦里面汽车声,人声,喧闹声走马灯似的不停变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有一次梦见自己还是小时候,扎着两只羊角辫,牵着爸爸的手一起散步,爸爸说:“音音你背我,走一步给你五毛钱。”
佳音高兴坏了,背着父亲努力地想迈动步子,可背得呲牙咧嘴仍是没能移动分毫,然后耍赖:“爸爸你坏,你故意压着我!”
她伸着小手去抢爸爸的钱,他笑着跑开了,逗着佳音去追他。
一辆车快速地开过来,爸爸没有看见,仍然站在那里笑着看她,手里扬着一张五元的钞票。佳音惊呆了,她想喊,却发现喊不出声音,想跑过去推开父亲,却移不动脚步。
急得一身是汗,一把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父亲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正看着她。
“爸爸,你醒了?”佳音把手伸进被窝里握住韩父的手。
“音音……”
“我在呢。”佳音仰起头,看着父亲轻柔地说,“我在呢。”
韩父目光温和,却含着忧虑。
“爸爸,我会嫁个好男人的,”佳音了然地说,微笑,这几日只要韩父稍微清醒她就重复这话,“到时给您生个大胖孙子,让他姓韩好不好?”
韩父微笑,昏黄涣散的眼神露出向往的神色。
“书……钥匙……”好一会过去,韩父费力地说,眼睛看着书房的位置。
佳音犹豫,但看父亲似很坚持,只好起身去了书房。取了钥匙回来,却发现韩父满嘴是血,眼神几乎没有焦距,他看着佳音,努力想表达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鲜血来。
“妈,妈。”佳音大叫,急得要哭,恐慌漫延至全身,她努力地掐父亲的人中,想再把他唤回。
韩父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世界一下子乱哄哄了起来,韩佳音好似仍在梦里,脚步踢踏,人声嘈杂,有孩子娇娇地唱:“满崽满女满娇娇。”模模糊糊地好像是父亲在唤她“音音,音音”。
那声音低沉含混,饱含爱怜和忧虑,希望和祝福。以至于韩父去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只要静下来,佳音似乎就听见这呼唤,和着风声,雨声,远处隐隐的脚步声,孩子手里的糖香味,响在耳边。
第 25 章
快到春节,佳音和母亲的生活慢慢恢复正常。
因为在乡下,多少有些应景的事要做。腊月二十五的时候阳光极好,雪后冰雪渐融,虽天气仍是冰寒刺骨,但到底出了太阳。头天给父亲做了七七的法事后,佳音和韩母说也该去城里置办些年货吧。
说这话的时候佳音正在帮母亲做炒米糕。因为父亲生病,糯米晒得不够干,都是有一天没一天地晒着,下雨还会忘记收。所以要想做成脆而不易散的炒面糕还得再放进锅里炒干水分,佳音此刻做的就是这个。
一时间一室都是炒糯米的香味。
炒米糕是佳音家乡几乎家家必有的过年点心,小时父亲在初一带着佳音去拜新年,回了家总要和韩母说说各家炒米的味道:
“小付家的炒米今年做得最好,他家的糯米好,发得特别松软,又脆,甜度很适中。”
或者说:“美玲家的太黑,可能糯米碾成后没有挑干净,米也不好吃,太硬。”
也或是:“建社家的炒米根本就没成糕,打开来都是散的。”
佳音就会乘机把兜里各家大人塞的糖果点心一股脑地掏出来,献宝一样说:“还是妈妈做的炒米糕最好吃,我最喜欢了,别人家的我都不要!”
那时候的佳音,是父母掌心的小公主,因为父亲在一家单位里上班可以拿工资,生活待遇也比平常人家好,常常给她买有好几层云彩一样褶皱的公主裙,买最稀有点心和糖果。
旁边人见了都说:“就没见过人家老韩那样的,生了个女儿也宠得像宝。”
佳音懂事开始就喜欢听这话,心里倍骄傲,那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她自小就会察颜观色,或者就因为奶奶一直想韩母再生一个儿子的缘故,佳音小时候嘴巴极甜,知道怎样去哄得父母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
比如在母亲的炒米上,她在韩母做的时候帮忙添柴加薪,递东找西的,而不是像别的孩子四处疯跑,跑累了闻到炒米香回来抓一把就跑,惹得大人往往拿根烧火棍追在后面骂讨债鬼。她是极懂事的,帮忙的时候还会见缝插针地说:“妈妈,你做的炒米糕是世上最好吃的了。”
韩父听见了笑呵呵地对妻子说:“我们家的音音真是嘴甜会惹人疼的小可人。”
想到这里,佳音嘴角微微勾起,那些甜蜜的童年往事,好像仍然清晰如昨。
有时候坐在房里,看到被父母极细致地收藏的儿时的旧物,韩佳音便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好像还没怎么感觉,好像儿时幸福的味道还在舌尖没有完全退去,醒过神来,她已经由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成了一个历经离婚之痛和生活磨砺的三十女子,母亲的的头发也已经花白干枯,皱纹爬满脸庞,甚至父亲都已经和自己天人永隔。一年和一天,有多少区别?回过头看以前的光阴,一年不过就是过去的一天罢?
好像并没有过去多久,尽管细细回想,一年一年也曾觉得漫长过一辈子,可站在三十岁的尾巴上回头望,那些人生的转折,那些生命的重点,那些已经远去了的永不可再回的东西,定格在那里,其实也不过是一天的光阴,只是什么都已经不同了。
她不止一次地想起父亲离去的那晚,在他心里一定认为佳音仍是一个胆小怕血的孩子吧?他害怕他离去时的样子吓到心爱的女儿,所以在他人生最后的时光里他支走了她。
每次想到这里,佳音总是心痛如绞,人生最痛苦的事或许就是没能力时让父母操心受累,功成名就却无至亲可奉养,那种遗憾和痛苦就像腑内如蚁咬,一想起就是锥心蚀骨。
佳音轻叹,抬起头看着正在往锅里倒油准备炸炒米的韩母,暗自愧疚,她有多久没有陪父母一起过年?自大学毕业工作以后,离家更远,因为讨厌挤火车,她总是随意更改回家的日程,等到年后很久她才请假回家,待不上两天又急急忙忙地赶回上班了,甚至都来不及细细感觉父母见到她的欣喜和热情,依恋和关怀,就没心没肺自顾自地走了。连每次母亲给她留着带去吃的炒米糕她都因嫌麻烦而一次次拒要。
存在的时候,以为一定会永远存在,所以才会那么熟视无睹吧?
看看因父亲离去而冷清寂静的家,若不是佳音收拾屋子的时候无意发现这些炒米,只怕韩母都没有多少兴趣来做这年年必做的事情。
佳决定自己先高兴起来,如果父亲有灵,也一定希望她和妈妈有一个高兴的新年吧。所以她说:“妈妈,我们明天去买些年货吧?”
韩母抬头,看佳音兴致颇高地看着自己,显然不想扫兴,应声说好。
然后讨论要买些什么,正说着,韩母突然说:
“你爸爸七七也过了,本想等到百日之后再说,只是那家人说他们儿子正好这几天放假回来,所以想让我们破了例安排你们见见。”
佳音一愣,好一会才明白原是要她去相亲。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韩母又说:
“想是你爸爸也不会介意的,他原先最挂心的就是这个了。”
佳音心下一痛,努力地睁大眼睛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说:“那问问他们什么时间合适,我去。”
此刻,她觉得自己的敷衍都是一种罪恶,所以连忙又说:“看来我得精心准备准备,一定要成功呢。对方条件怎么样?”
韩母小心地审视佳音的表情,见她确是一副高兴的样子,这才说:“据说条件还不错,有车有房,工作也好,三年前离的婚,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所幸没有孩子拖累。”
“多大了?”
“三十九了好像,也不算大啊,现在比女方大二十岁的都有呢。”
佳音应:“是啊,再说我也想找个比我大的,会疼人,妈妈你说是不是?”
“是啊,比你大才更知道珍惜你呢。而且,他和你在一个城市上班,交往起来也方便。”
“哦,”佳音打趣,“指不定我们都认识呢,到时都免了媒婆了。”
韩母给逗得笑了起来:“看你说的,家里介绍哪能不要媒人?再说要是没人操这个心你们不是也谈不到一起去?”
佳音笑着应是,心里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不想结婚,更不想相亲,可是她不能拂了父亲最后的遗愿。
他仍是想让她过得像世俗所认定的那种幸福生活,可是离过婚的她,对婚姻,真的没有多少兴趣和信心。
要怎样,才能找到那个无论生老病死,疾病与痛苦,幸福和快乐时都不离不弃,永远陪伴的爱人?她是青春韶华的时候没有找到,等到青春已尽,韶华逝去,她还能找到吗?
韩佳音并没有信心。
第 26 章
相亲的时间定在腊月二十八,农历新年的前一天。
睡到半夜的时候,佳音让一阵噼啪的声音惊醒,还以为是下雨。到得早上正睡得迷糊,听见母亲在屋外叫她:“音音,快起来啊,好大的雪。”
佳音一时怔忡,不知今昔是何昔,好像仍是少年时,喜欢赖在床上不起,韩母揭了她的被子,她就跑到韩父床上和父亲挤在一个被窝。
谁叫爸爸有特权呢?佳音暗恼,他赖床就没见妈妈骂过。
她躲在父亲的臂弯里,睡得正酣,却模模糊糊地听到母亲在屋外惊喜在叫:“哎呀,下雪了!”
那时候她多喜欢雪,喜欢那种耀眼的纯白和照进人心里的明亮纯净,喜欢和父亲在下雪的时候拿一个大铲子堆雪人,也喜欢踩在雪地里那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雪里的奔跑,她围着大红的围巾,穿明黄的衣服,跑在纯白的世界里笑得阳光灿烂,像一只欢快明丽的小鹿。
韩父看到照片时忍不住夸她:“我们家的音音就是阳光照人!”
音音,音音。
好像又是父亲在叫她:“快起床啊,下雪了。”
蓦地睁开眼睛,并不是在父亲怀里,佳音醒转过来,微微叹气。
天气很冷,这已经是入冬的第三场雪了。韩母站在院子里扫檐下的积雪,看见佳音出来笑了笑说:“都下几次雪了,劲头还这么大,回房多穿点衣服,小心感冒。”
佳音只好转回房再披了件羽绒衣,出来时韩母已经将雪扫尽,放好扫帚,在廊上擦了擦鞋说:“这么厚的雪,这么多年了很少见呢。”
“是啊,我在外面一直就没见过雪样子。”佳音上前,替母亲轻扫去发梢的雪沫,“看来老天是知道我想了,所以一下子送好几场雪过来呢。”
韩母给说得笑起来,望了望天说:“不知道中午能不能化掉,你今天还得出门呢。”
佳音本想说雪大就改期好了,话到嘴边却改口:“只怕是不容易,昨晚上的雪豆子好像下得很大。”
“是啊。”韩母叹气,“要是能改期就好了。”
“要不打个电话试试?”
“算了吧?人家初三就得走,哪里还有时间?”
“要不到了那边我们也可以联系啊。”
“就你那性格啊,只怕你有好远躲好远!”韩母怜惜地点了点佳音的额头,“脸皮子吧,比谁都薄。”
佳音笑,把头支在母亲肩上:“妈妈还是最了解我呢。”
“我生的女儿嘛。”
“妈妈。”佳音轻唤,如幼儿低语。
“嗯?”
“你和我一起去那边好不好?”
韩母沉默,半晌才说:“音音,我怕你爸爸一个人在这,太寂寞呢。”
“妈妈,我一个人在那,也寂寞。”佳音眩然,她显然最自私。可父亲已经去了,她不能也不忍心留着母亲一人在家。“爸爸肯定不喜欢我一个人寂寞地过日子。”
“妈妈想想吧。”韩母有点黯然,“你到底是要结婚的,妈妈不想影响你。”
“妈妈,要是有谁因为我要奉养你在身边而不要我,这样的人还值得吗?”佳音看着母亲“他连生我的妈妈都不能容忍,我哪里还敢嫁他啊。”
韩母还想再说什么,佳音轻轻摇头,说:“妈妈,我只有你了。”
终是露了心里的悲怆,佳音差点就落泪。不想把气氛弄得太伤感,她很快转了话题:“就这样说定了,妈妈,我以后会努力地多多相亲,直到找到那个愿意养我和你的男人,好不好?”
“还多多相亲呢,傻姑娘,要说这一次就能成。”
佳音笑,心里却不以为然。谁知道结果会怎样?她没有把握,可是为了母亲,她一定很努力地去做,然后努力地过上她希望自己过的生活。
如果嫁一个男人,就是幸福的终点,她希望自己还能登上那个站台,到达终点。
不管此间经历什么,不管她要付出什么。
佳音提前了两个钟出发,到达城里的红豆茶馆时仍然迟了十五分钟。
快要过年了,车少人多,再加上下雪,就更难坐到车了。佳音在路上给冻得四肢冰凉,都快麻木,脚更是生疼生疼的,在茶馆里给热气一烘,痛得像要骨折。
所以好半天就坐在那里暗抽凉气,也没认真听对方说什么。
介绍他们认识的阿姨坐在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佳音像一尾还没缓过气来的游鱼,几次都是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所幸介绍人的目的也是想让他们单独聊聊,并不介意,聊了会就说:“我去看看雪化得怎么样了,你们先坐坐。”
“很冷吧?”那个她今天相亲的对象介绍人说了名字佳音这会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男人问。
佳音抬起头,这才有时间去看他,和她预料的样子差不多,板寸头,中等偏胖,模样普通,属于一走进人群就被忽视得很彻底的那种。回过神来就淡笑说:“是啊,车也难等。所以迟到。”
“没有关系,我要不是住得近,只怕也要你等。”
佳音笑笑,在桌子底下搓冻得通红的手,一时冷了场。她并不着意打破,眼睛落在桌上的玫瑰花茶上,玫瑰花散开铺满杯面,犹如刚盛放,一阵香气随之扑鼻而来。
这个地方都喜欢喝这种茶,韩父也是,冬天的时候泡一大杯,无事就坐在书桌边看书,佳音坐另一头写作业,母亲在边上纳鞋底,屋外是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声,或者路人走过踢踏的脚步声。那是一种让人回想起来只有芬芳与淡薄的安宁,如一缎温暖而柔软的围巾,极舒服细致的慰贴。
“韩小姐也是在A城上班吧?”男人轻咳,打破沉默。
“是。”
“什么公司呢?”
“一家广告公司。”
“哦,很时兴的行业。”
“混口饭吃罢,也是给人打工。”
又是沉默。
“好像韩小姐回家好久了?”
“有几个月了吧。”
“那你可知道方略集团?”
“当然,可能不知道的人也少。”
“前阵子有一件事很轰动,是方略新上任的总经理的婚姻八卦,韩小姐不知道听没听说过。”
“哦,那时我回家了。”佳音回应得很平淡,她一直看着那舒展的玫瑰花茶,连头都没抬起,对话到这里,大略也知道对方心思,却只装作不知。
“那位弄错的绯闻前妻和你长得很像呢。”中年男人显然不惯察别人眼色,仍是接着问,把它当做一个最有趣的话题。
“是吧?”佳音抬起眼睛,笑:“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说,我公司同事打电话来也说是像。”
修练成精了,撒谎都可以不眨眼睛。佳音心里叹气,多少知道这次相亲是失败的了。
她没法努力,她绝望地想,这种场合让她想起自己在酒桌前谈生意,成与不成,好或者坏,但凭眼光和本事。
可婚姻怎能与此同?
第 27 章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近黑,所幸下雪,才不显得很暗。
韩母老远就迎了出来,见到韩佳音,很是心疼地说:“冻坏了吧?还担心你回不来呢。”
佳音笑笑,确实是冻得不行,下午开始化雪,更见寒冷,从茶馆出来佳音一直都没能挤上车,最后好不容易才有辆私家车路过,佳音拦车已经拦得迷糊了,待截下来才知道不对。没想对方倒没说什么,问了问正好同路,也就捎带了她。
这会儿看到母亲,佳音皱眉:“在家等我就行了,外面多冷!”
“那人怎么样?”韩母审视佳音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问。
“妈,你认为呢?”佳音笑,挽着韩母往家里走。
“女儿大了,她的心思我可不猜。”
“妈妈一直都很了解我呢,”佳音笑,“这会儿谦虚了呀。”
韩母笑笑,没给她插科打诨的机会,问:“到底怎么样呢?”
“以后再说吧。”佳音淡淡的,“反正在一个地方上班,想见面也容易。”
“哦,那不来咱们家了?”
“哎呀,妈,我们才认识呢。”佳音嘟嘴,“一点都不了解就让人进门,万一遇到只大野狼怎么办?”
“也是。”韩母点头,“那你们到那边记得交往啊,你林姨打电话给我说男方还是满意的。”
能不满意吗?她那么任职任责地扮淑女!这会却只笑说:“知道了。”
“饿了没有?”
“没有,下午点心吃得太多,这会还撑着呢。”
“那晚饭怎么办?”
“还是陪你吃,我想再长胖点。”
佳音没有再和韩母聊起相亲的细节,问一句才答一句。但她也没有说自己对那个男人完全没有好感,她不喜欢八卦,相应的,所以也就不喜欢八卦的男人。
只是那个男人一下午就在扯方略少东的相关绯闻,他刚回家乡,所知道的自然比韩佳音多,佳音因此也就知道那个原本一直低调的邝修河前世今生都差不多给记者翻尽了,就是没查出韩佳音来,想是他并没有透露有关自己的任何讯息。
这算是种保护吗?想起回家那夜,邝修河突然显现的温柔,韩佳音一时失神。
乡村的夜休息得早,十点钟佳音看了会书正要休息,林木正打了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会回去上班。
佳音说:“林公子,要过年了呢,还让不让人过个好年?”
“咦,终于开天了么?”林木正惊奇地问。
“一直都下着雪呢。”佳音装傻。
聊了几句,佳音要挂:“电话费贵呢。”
“又不要你出钱。”
“不然你找我有事?”
“佳音,你没良心啊。”林木正指控。
听到这种腔调佳音就头痛,林家公子好像永远把她当作奶妈般随意撒娇。只好没奈何地问:“你哪里不舒服了么?”
“全身,从生理到心理。”林木正苦恼地说,“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打给你不是沉默就是挂我电话。”
“哦,”佳音漫应,“上网,找个美女群登高一贴你的玉照,最好是裸半身的,保证你今天晚上从生理到心理都舒服通透。”
“佳音!”某人有些生气,“不和你说了,就知道你会取笑我。”
“啪”就挂了电话,佳音对着电话好气又好笑,有钱公子哥的怪脾气,哪里是她能了解的?不过,林木正的确和往常有点不同,生气到挂她电话就更是头一回。
“不会是真想我了吧?”佳音暗问,但随即又推倒,林木正说想她那八成是消遣她来着,他的思念最不值钱。
刚离婚那会佳音心情不好,有一次主动给林木正打电话,他惊喜得跟真有那么回事似的狂呼:“哎呀,亲爱的,终于想起我来了?”
佳音听得恶寒,想好的委屈词一句也说不出口,才聊了没几句,听到那边一个阴恻恻的女声在问:“林少爷,谁是你亲爱的?”
冷得佳音心里发凉,赶紧挂了电话了事。
以后再说起,林木正不是充愣装傻,就干脆抵赖到底:“有吗?我看电视呢。”
所以说,相信他才是傻子。
佳音摇头,叹气,林木正就是一典型花花公子,她都怀疑听到酒醉的他那深情沉痛的呼唤是一种幻觉!
怎么可能?即便有,几年过去,只怕林公子的心也给掏空,一腔柔情所剩无几。
佳音这样想的时候完全想不到有一天她幻听的女主角会现身,而且还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以至于她多么希望这辈子没有认识林木正过。
第 28 章
正月十六,是个好日子,百事皆宜。早在好几天前韩母就给她从黄历上看好了。
佳音本想待到父亲百日忌过后再回去上班,只是初一的时候林木正打了个电话,是韩母接的,也不知道和韩母说了什么,自初五过后就催着韩佳音回公司上班去。
“你终究是要上班的,陪着我坐吃山空不是?”
也或者是“你不上班以后可怎么养活我啊?”
佳音认真地研究韩母的神色,也没有多担心的样子,只是是真的想让她去上班了。本来选了初八,也是好日子,适宜嫁娶远行,只佳音一直推拖。她没有劝服韩母,按她的计划,是想在父亲百日忌后和母亲一起过去的。
“清明以后,我去找你吧。”韩母后来也让了步。
加上初八开始,林木正几乎天天打电话来,一会说:“亲爱的,我们初八复工就忙得不可开交,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或者是:“DARLING,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永远给老爷子放逐在这了。”
更甚至是出言威胁:“小姐,我就是资本家,怎么样,回不回来?”
佳音弄得烦了,只好答应尽快返工。韩母因而选了正月十六。
元宵节吃过晚饭,韩母先睡了,佳音睡不着,坐在父亲的书房里看书,韩母临睡的时候加了很多炭,屋子里一直暖融融的。
很多的书都有父亲做的标注,佳音看着那熟悉的笔记心里只觉得悲喜交集,心情复杂,想起小时候父亲最喜欢给她讲的就是三国,她因而向来崇拜那个掐指一算就明了后事如何的诸葛亮,只是大了才知道,那些多少都是后人编攥的神话,有多少人能造就一双预知后事如何的慧眼?若那样,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去修得吧?
佳音抬头,屋外月华如洗,树影幢幢,儿时最怕这样的半暗不明,总觉得树影后面隐藏了无数的妖魔鬼怪,睡不着的夜里就是父亲倚在床头为她讲那些三国风云,诸侯轶事,以及唐宋侠士们的快意恩仇。
她倚在书桌上,模模糊糊地好像听见父亲说:
“话说三国时代,刘备势弱……”
早上醒来,佳音发现自己有些鼻塞,头晕晕的,想是感冒了,昨夜里居然就那样在书房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炭火已灭,身上冰凉,脚又痛又麻。
但心里却很高兴。父亲去后两月了,她从来没梦见过他,那夜却见到了父亲,依稀仍是旧时模样,身形圆润丰满,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她给父亲捶背,要父亲给零花钱,她努力地背着山一样的父亲往前走,嘴里念着,一步两步三步……
远远地,是父亲给她预定的幸福彼岸。
她带走了父亲的“三国志”,临走的时候去邻近人家告别,特意嘱咐他们帮忙照顾韩母,搞得韩母都哭笑不得:
“好了,我都比你还大,能不知道照顾自己么?”
佳音只笑,回过身用力地抱了抱韩母,说:“妈妈,为了我,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韩母眼里噙了泪影,点头说好。
车行得很远,韩母仍立在路边,佳音一再回头,那熟悉的身影,那闭着眼睛都能描绘的山水风景,以及父亲长眠的地方,离她渐行渐远了。
凌晨六点到达时候,佳音感到全身火烧火燎,喉咙更是痛得连喝水都难。
感冒的症状越发明显了。
在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些感冒药,打了个电话回家报了平安,佳音一觉睡去,直睡得天昏地暗,日夜不分,连身都没翻一个。到中午却给一阵猛烈的电话铃声惊醒。
佳音还以为是在老家,闭着眼睛喊:
“妈妈,来电话呢。”声音嘶哑,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半响,才醒悟过来,很想装睡不理,但铃声实在太过强悍。佳音拿起听筒,只听见林木正在那边鬼叫:“哎呀,亲爱的,你终于到家了?”
佳音只觉得累得四肢都要散架了,捂在被子里出了好大一身汗,虚弱得不行,听到林木正的声音更是头痛得厉害:
“我要睡觉。”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把线给拨了。
世界总算清静。
再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半,佳音饿得头昏眼花,头像灌了铅一样重,心知是感冒加重的症兆。游魂一样地穿衣,起床,稍稍洗漱了下韩佳音决定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小区附近的医院看看。
想是这世上也没几个喜欢上医院的,但佳音决定从此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以前生病的时候最爱撒娇,结婚前是跟父母,老要他们背着上医院,结婚后是对沈放,总是把沈放气得跳脚才撅着嘴和他去看病。可是,现在父亲不在了,沈放也早已和自己无关,生病了要去看医生,一个人也是做得理所当然。原来女人使小性子,不过是仗着有人肯爱自己罢了。
迷迷糊糊地下得楼来,已然气喘吁吁,脸更是惨白如纸。路过保安室,值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保安,看见她,笑笑说:“好久没见了啊,新年快乐。”
佳音微笑,也说了句“新年快乐”,正想走开,却听见小保安又说:
“这里好像有好几封你的信呢。”
佳音想了想,转身顺手取了,不过是些银行的对账单,或者是宣传单之类的,道声谢谢想要走开,却不料就低了会头,再抬起来竟一阵晕眩,她感到心脏一下子呼吸不过来,血色从自己脸上迅速褪去。
刚想说“有没有地方躺一下”,世界陡然变得黑暗,如一个软绵绵的布娃娃,颓然倒地。
第 29 章
韩佳音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或许是初春感冒的人也多,她睡在过道临时加的床位上。
医院里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谁。韩佳音摸摸伸在被外吊点滴的手,冷得像冰,不由往里缩了缩。
正在想是谁把她送进医院的,抬起头却看到过道入口的沈放,提着一大包吃食,见她醒来,略带埋怨地说:“保安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可吓死我了,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还带了一身的感冒!”
佳音有点不太习惯沈放此刻的热情,笑容淡淡:“麻烦你了,我正在想是谁送我来的呢。”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天下掉下了个白马王子?”沈放话里有话。
韩佳音干脆顺腔接了下去:“是啊,爱情小说里不是说吗?女主角每次晕倒总是在温柔英俊的男主怀里。”
“上次倒是呢。”沈放放下东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样的经历应该有一次就够了吧?多了就是白日做梦。”
“梦总是要做的。”韩佳音坐起来,没理会沈放的挑衅,但也没兴趣和他就此事抬杠下去,转而问:“买了什么?我饿了呢。”
确实是饿了,几瓶水吊下来,身体果然轻快了不少,只是没有力气。沈放打开带来的东西,一份清菜粥,一份排骨饭,还有一个汤。
“不是吧?我就喝粥?”佳音看着沈放打开排骨饭自顾自坐在床头吃起来,吃惊地问。此君果然没有照顾人的潜质,连病人饿了都不知道!
“医生说你感冒,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吃些流质食物对你恢复更好。”
搬出医生,韩佳音只好闭口,也实在是饿了,要换往常,闻着医院那消毒水的味她就没胃口,此刻却只吃得香甜,粥本极烫,稍稍吹吹就入口了,待得一份粥下肚,舌尖已然烫麻,再喝汤都没什么味道了。
“烫到了吧?”沈放递给她纸巾,笑着问。
佳音点头,直着眼看沈放还有大半的排骨饭,她好像才刚垫了个底!
“想吃?”
点头。
“医生说病才好一点,吃太饱对你没什么好处。”沈放大笑着端起饭盒,假装吃得很香。
韩佳音好气又好笑,也没说什么,靠在墙上叹气:“真是老了,吃个饭都觉得好累。”
“你老了倒是行情越来越好呢。”沈放嘴里塞了一口饭,说得有些含糊。
“你想说什么?”佳音皱眉,睨他一眼。
“没有。”沈放自知失言,立马改口,“我发现你越老越有魅力。”
油嘴滑舌!佳音白他一眼,只作没听见,轻轻滑入被窝,准备睡觉。只是吃了些东西下去,身体暖烘烘的,加上睡了一天,精神竟好得不得了。
沈放扔了垃圾回来,坐在旁边好半晌才问:“佳音,我们聊会?”
“聊什么?”佳音背对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心里明白沈放要问什么,却故意不随他的意,假意打了个呵欠说好困。
“佳音,我其实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呢。”沈放的声音很低,夹在过往宣闹的声音里,飘忽得像是梦呓。
但佳音还是听明白了,她心里随之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呯地掉下去,是猝不及防的惊吓,又好像是猛地击中心脏,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与疼痛。
缓缓转过身,过道的灯光映得她一张脸更是苍白,只眼睛漆黑如墨,沉静如一坛深水:“恭喜你了。”四个字出口,竟是她意想不到的平静。
“我本想和她分手的,只是她有了孩子。”沈放的声音很低,眼神飘忽。
孩子。佳音心下一痛,如吃了最苦的黄莲,却说不出苦在哪里,想起那个不知已流到何方的未成形的小东西,有一个生命也曾距她很近过。
如果,当时告诉沈放她有了孩子,他会否回头,她是否愿意重新接纳?
敛住心神,佳音看着沈放,声音认真:“如果会因为孩子而娶她,那就好好爱她。让你的孩子成为最幸福的。”
“佳音……你不怪我么?”
“有什么怪不怪的?”她浅淡地笑,“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如果说她心里还有一点恨,那么她会因为那个幸运留下的孩子而原谅。每一个生命都有活下来的权力,而她曾经剥夺了。
打完针,佳音让沈放在小区入口处把她放下。在超市里买了些东西,走到岗亭的时候送给值班的小保安: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佳音笑着说,“这些吃的送给你吧。”
“那怎么行?您太客气了呢。”
佳音把东西放下,取走信件,临走的时候似不经意间想起,轻哦了声说:“对了,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请千万不要再麻烦沈先生,就把他登记的电话划掉吧。”
小保安很是乖觉,不好意思地搔头:“当时也是急了,又不知道……”
“你没做错”,佳音声音轻柔,“只是沈先生以后没那么方便。”
小保安点点头,佳音轻柔地笑笑,说声再见就走了。
心里一直说不清有什么,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怨恨,好像什么情绪都有,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纷繁复杂乱蓬蓬,只没个头绪。
她想她倒底不是无动于衷的,却是真的过去了。
在家又休息了几天,佳音才去上班。
期间林木正来看过她一次,还没坐下歇口气,就给一连串电话以夺命连环呼叫走了。林木正苦笑着说:“终于知道我们有多忙了吧?”
佳音在他走的时候找给他一脚,要他滚快点。
她也给江河打过电话,开始都是不在服务区,后来接通了,是一个很严谨的女声:
“请问你是谁?”
佳音给问得一愣,她从来没有给江河打过电话,所以也没有预想过这类的问话,说是江河的朋友吧,好像她年纪太大,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江河关系的怪异。
“你是江河的老师么?”对方见她没说话,倒先问了出来。
“哦,是。”佳音赶忙接口:“我只是随机家访一下。”
“可能王校长没跟你说,我们江河出国了,暂时不会回来,以前真是麻烦老师了。”
佳音愣愣地挂掉电话,就说那家伙怎么后来一直没个电话,原来竟是出国了。
心下却是一阵怜惜,也不知道他那么小能不能适应国外的生活。他的家人真是狠心呢,这么小就由得他离家如此远。
一时却也无法可想,总不能冒失失问人家要国外的电话吧?她的身份也着实尴尬。
想起江河叫她妈妈,以及掩盖在粗暴语气下依赖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更不知道那时候江河是否还记得她。
佳音叹气,人生总能有一些意外的相逢,也有一些不可避免的遗忘。
第 30 章
当然,也会有莫名其妙的冤家路窄。
佳音上班第一天,感觉整个公司氛围都是怪怪的,开始她还以为是邱大侠离开后,林木正太子爷监政的缘故。
司歌仍是继续,只没有大侠背着手等人的风景。换成了林木正每天早上斗志昂扬的演讲。
佳音到人事部销了假,就和林木正说了要调回设计部的意思,没想到后者倒是很痛快,搞得佳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什么圈套,心里着实嘀咕了一阵。
又去人事部办调令,往设计部报到,一个上午就那样过去了。同事对她的回来反应都很平常,只老王见到她时仍是言笑晏晏,很热情的样子。
老王已经是业务部经理了,原来的老阴本就是大侠一直带着的人,大侠一走,年后复工不久老阴也跟着离开。
佳音听了只觉得稀松平常,天下无散的晏席,尽管说心里话她很喜欢大侠的处事方式和管理风格,只是每个人的发展方向都不一样,有些人天生是开创局面的,有些则是只管守住江山的,像她,自进了这里就没打算挪过窝。
她不喜欢做太有挑战的事,总觉得自己的心脏没法承受太多变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但越想安于室,或者就越不能吧?世事的发展往往和心愿反方向行走。
吃中饭的时候小红忍不住问起那个N月前的八卦,佳音这次没办法像糊弄火车上的阿姨那样糊弄她们,看到一双双紧迫盯人的眼睛,佳音只觉得好笑,老老实实地说:
“记者们弄错了。”
就这么简单?自是没人相信。
“纯属巧合而已。”佳音笑笑,一边喝汤一边叹气:“我要是真有那么个有钱的老公,你们说我舍得离婚吗?”
一句话,成功勾起她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就是说呢,佳音要是有那么有钱的老公,还至于在这上班吗?”
“就是就是,报纸上后来不是说了吗?他的前妻是一个叫什么时方夏的吗?没看到后来记者们都鲜少上门了。”
“唉,和这么有钱的老公离婚诶,得要多少分手费合适?”
佳音听得叹气,世上营营碌碌的小人物,最幸福的大概就是得不到的不能经历的可以狠狠去幻想吧?
正神游,小红突然来一句:“韩姐,那天他究竟把你带到哪里啊?你不知道我们看到报纸都吓了一跳呢,都不知道你认识了这么个大人物啊。”
“只是在附近转了转,那天我感冒,本来是要去谈生意的,结果半路上晕倒了。”
“唉,你晕都能晕一超级钻石男身上,韩姐,你说我要是经常在那些个高级社区附近转悠,能不能撞个超级无敌的大白马回来?”
“能。”王凤的口气很认真,“还会给你留两大马蹄印!”
说得众人都哄笑起来。
佳音不知道后来发展到底如何,但显然是成功撇了她的嫌疑的,不然她回到公司必不是小红她们如此“轻描淡写”的逼供。
一下午忙着设计,或者是太久没工作了,佳音总觉得状态不行,设计的东西连自己都看不过眼,一点感觉也没有。正郁闷着,林木正回了公司,路过她办公桌的时候把她叫了进去:
“这是和你有关的报纸,”林木正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报纸,放在桌面上,“一直想问你,是怎么认识的邝修河?”
韩佳音有些呆住,这样严肃的林木正还是很少见,再说他问的问题更是奇怪,一时摸不清重点,只好说:“谈业务的时候认识的。”
“你确定?”
“怎么了?林老板工作之余还不忘关心下属的感情生活?”佳音打趣。
“感情生活?”林木正皱眉,“佳音,要感情也得看对谁!你确定你和邝修河只限于谈业务?”
他翻开那叠报纸,拿出其中一份,正是佳音倒在他怀里的那份,林木正把报纸扔到佳音面前:“你看看吧,那眼神,你觉得只是客户对客户的眼神么?那是一个男人看他心爱的女人时才有的眼神!”
韩佳音有些受惊,她接过报纸看起来,从照片的角度看两个人有确像无限缠绵情深。一时讷讷,林木正似乎很生气:“你知道老王拿回方略的年度推广方案了吧?那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方略,那个邝修河怎么和我说吗?要我们提供最好的设计师给他们的房子设计最有深度的作品,操,最好的设计师!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被他退稿了!连总公司那边的资深设计师他都没满意过!”
林木正似乎气疯了,直是问到佳音脸上:“你说他不是存心挑刺是什么?!”
“妈的,再退稿大不了我毁约!”林木正双手撑在韩佳音面前,问她:“你到底怎么惹上那个混蛋的?”
佳音自己也很糊涂,她看那些报纸看得更是糊涂,很显然,原来报纸的焦点一直是神秘的韩佳音,只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八卦全部转向,都转而挖了邝修河过去的隐私,连他读大学时的同学都站出来说话了,韩佳音的出现更像是一个掩盖他过去的烟幕弹。
“我没有惹他啊。”佳音抬起头,声音沉静,“我和他见面都不超过五次,说话更上不了十句,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没记清呢。”虽然其间他们莫名其妙地亲吻两次,吵架三次。
林木正坐下去,表情狐疑:“没有骗我?”
佳音点头,瞪着他:“你的表情怎么像要捉奸?不会真是爱上我了吧?”
林木正话还没说,办公室的门呯地给推开了,一个穿着时髦打扮清丽身材一流容貌更是堪比明星的女子大喇喇地走了进来,看着他们两个,声音冷咧地问:“谁捉谁的奸呢?”
第 31 章
佳音一时怔住,转回头看林木正,后者眉头紧皱似很是不爽:
“下次进来请敲门,而且不要随便打断别人的工作,身为副总,请保持自己的形象!”
佳音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那个,经常在公司不顾形象调戏她的人居然叫别人保持形象?还有,副总,不是说副总大人还没来吗?
“你在谈工作么?”被称作副总的美女冷哼,“你要是还记得工作,只怕不会到现在方略的进展仍是退稿吧?你要是还记得工作,那么我刚刚推门进来听到什么,捉奸?”
佳音再转回头看着漂亮得生起气来都是艳丽无双的副总,耳朵里却听到林木正说:“怎么,何副总也有壁听的习惯?”
声音那个冷啊,天寒地冻,韩佳音觉得自己都快成风暴中心了。
果然——
后来的美女副总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样子,转向作壁上观的韩佳音:“你就是韩佳音?”
“是。”佳音起身,既然是副总问话,不管心中有多少疑惑,她怎么也得起身表示礼貌,恭声应话。
“刚才我已经和总公司那边联系了,方略以后的事宜全权由我接恰,至于你,在新的设计师未到之前,方略新计划的形象设计工作全权由你负责,想来你也不会有负资深设计之名吧?”
佳音还没答腔,林木正森然的话像箭一样射过来:“我不同意!”
“没有你同意不同意的!总公司方面说了,鉴于你工作失利,将会对您有相应的处罚下来,方略牵涉巨大,以后的工作你就不要插手了。”
“我说了我不同意!何咏心,请不要忘记我不但是此间分公司的总经理,还是堂堂股东之一,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啧,林公子终于亮出身份吓人了?”美女副总讥讽地笑,“我就是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差使这位你御用的设计师怎么办?解雇我?嗯?我好怕哦!”
林木正吐血,简直是咬牙切齿:“既然知道是我御用的,那么,何副总能用得下去?”
“我甘之若饴!”
空气中有诡异的刀剑砍来砍去,火药味一触即发,韩佳音傻站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她是争论的焦点诶,却被彻底地忽视。
哭死,谁能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才休了个假吗?世界全变了?
她这头哀叹,那头两个人越斗越近,越吵越脸红,直是逼问到对方脸上三寸远。
“那个……”韩佳音小声地喊暂停,两双眼睛四把小李飞刀一齐射过来,缩了缩脖子,立马改口,“呃,你们继续,请继续。”
说完就想往外溜,还没到门口——
“站住,谁允许你走了?”两个冷得比北极雪还冰的声音阴恻恻地齐开口。
“说,你罢工!”林木正命令。
“你敢么?”另一个出言威胁。
韩佳音就差仰天大笑,这情景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啊!但她不敢,意淫一下就算了,敢笑出声来除非她不想在公司混了。
“我罢工?……呃,我不敢。”韩佳音气短得要命,谁都不能得罪,那就自己当炮灰?对着其中一个问,“要不这样,我再休息休息两天?”转向另一头接着说,“回来后再设计方略的作品?”
唉,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么聪明的主意啊,既罢了工,又接了活。
还没夸完呢,唰!四把刀子再度射来,韩佳音抱头鼠窜。
呃,现在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下班时,韩佳音慌得几乎连卡都没有打,就是生怕惹上那两个还在办公室里斗得眼红的冤家,一到点就立马想闪人。
记得她刚出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小红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说:
“韩姐,知道什么叫你死我活不?里面那两位就是。”
佳音如丧考妣:“事先怎么也没人提醒我一下?还以为副总没人呢。”
“不给你来点冲击,怎么对得住我们全办公室的可怜人?我们可是硬生生给荼毒了两个月了啊,这俩家伙,斗得连我们都死去活来,一个说成的,另一个一定挑刺,一个不挑刺的,另一个定然不满意。”
佳音黑线:“这不是拿公司利益开玩笑吗?果然是钱烧的!”
正义之心雄雄。
结果小红来一句:“没开玩笑,你回去后公司营业额暴涨,已经冲击到全国分公司第一的位置,我们的奖金,也是刷刷地往上蹭,就是日子越来越难过。”
下巴拖地三尺。
“所以总公司那边决定,继续实行太子治国,副总监政……我们的生活,自此悲惨无比。也因此,不给你点‘惊喜’哪对得起我们数月来的煎熬?而且你还是林总最喜欢的那个人。”
佳音闻言脸更黑得彻底,而小红最后一句更是让她手足冰冷:“那个,你知道副总是什么人不?传说是总裁大人钦定的小儿媳!韩姐啊,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佳音呆住,难怪总觉得美女副总的小李飞刀特别伤人,难怪听着那个名字怎么就是觉得非常耳熟,何咏心?敢情就是那个林木正喝醉了还念念不忘的人?!
暴汗,她可不想当来历不明名不副实的第三者。
可是,好像不想也得想了诶。
她还没溜出办公室,刚晃到门口就听见林木正本是天簌但现在听来不啻是魔音的叫声:“韩佳音,等一下。”
佳音身形一滞,另一个魔音跟着穿脑:“韩小姐,我有事要和你谈谈呢。”
于是,就成就了现在的局面:两个男俊女美的人物“挟持”着垂头耷脑的韩佳音坐在本城最优雅的咖啡厅里互瞪眼睛。
佳音已经饿得不行了,但是她只要稍有异动就立马招来四把飞刀攻击,然后立马成为惨不忍睹的炮灰。
神啊天啊地啊,来个天兵把她带走吧?
正自腹诽,一个真正的天赖之音忽然砸下来:“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两位呢。”
韩佳音闻言一惊,回头,邝修河站在她后面,俊朗星目,满脸含笑。
第 32 章
佳音几乎是有些惊惶地起身,看见邝修河,没来由就是一阵尴尬。后者则是一副去淡风清的样子,几乎没有看她。
何咏心伸出手,笑容明艳动人,有一种女人,任何时候都光彩照人,如行云流水般让人赏心悦目,何咏心的自若衬得佳音觉得自己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Y头,拘谨陈旧。
邝修河笑容清淡,他好像每次都是不同样,有时候斯文俊雅,有时候邪魅蛊惑,有时候冷若冰霜,又有时候变化多端,而这次,如谦谦君子般,温润如美玉,只给人心旷神怡的淡然。
他似乎清减了许多,一一和何咏心,林木正握手问候,然后伸手向韩佳音,淡淡说:
“好久不见。”
佳音只好伸出手去,力图坦然:“好久不见。”
只短短几秒的相握,便各自撤去,是滴水不露的平常淡然。
何咏心笑笑说:“邝先生对韩小姐应该不陌生吧?”
“见过几次面,还因为某种偶然给韩小姐带去很多误会,”邝修河抱歉地笑,一言带过那场几乎惊动全城的风暴,看着韩佳音又说,“希望没有给你带去更多困扰。”
佳音一时怔住,她见过的邝修河从来没有如此冷淡疏离,他或者生气或者恼怒或者平静但决不是这种冷漠。
无话可说,却又不能不说,只好傻笑:“邝先生客气了。”
“既然是误会,解除了也就好了。”何咏心笑笑,“以后韩小姐就是负责方略各方面推广的总设计师,邝先生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可不要太为难她了。”
“何小姐这是提前给我打招呼么?只是公是公,私是私,还望何小姐不要介意了。只是,我一直以为韩小姐是贵公司的业务员,没想到竟然是设计师。”
“韩小姐工作认真,她认为只有做过业务,才能更深入地了解客户的需求。”何咏心一句话把佳音捧得哭笑不得,接着傻笑。
“邝总对作品要求之高还真让我们汗颜呢,因此只好让设计师多深入生活。”林木正语带嘲讽地插嘴。
“林总可还真是有先见之明,”邝修河似乎对林木正的敌意见怪不怪,平淡地说,“不过可能你仍是无法理解,那座公寓楼是我最注重的项目,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和我一样重视。朋友还在上边等我,不打扰三位,再会。”
说完点点头,转身上楼。
“什么最注重的项目?不过是普通的公寓楼罢!漂亮话谁不会说?”待他走得远了,林木正坐下来冷哼。
“林公子,达不到客户的要求就不到要这里抱怨!”
“何小姐,我记得我好像说过我不同意让韩佳音负责方略的推广工作!”林木正恼火地对着何咏心重新开炮。
“那么,请问林总经理,目前为止,在总公司方面的设计师到来之前,还有谁可以负责这个项目?”
“那你也别忘了,连集团内部得过国际大奖的设计师都没有让那个邝修河满意过,何况韩佳音!”
“那么你也别忘了,韩佳音起码曾在集团设计大赛里获得过前三,试问此刻还有谁能去做方略的工作?”
“邝修河那是故意挑刺!”
“我看是林总经理你有意偏私吧?你以为邝修河对韩佳音有意思,你不过是怕自己抢不过人家罢了。”
“何咏心!”
“林木正!”
两个人同时起立,怒目而对。
佳音看得目瞪口呆,听得更是瞠目结舌。看来这何大小姐是误会深了。因而她也赶忙起身,撇清:“何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和林总一直很清白,他最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呢!”
“韩佳音!”两个声音齐齐朝她吼过来。
佳音吓得脖子一缩,立马矮了半截,没见过这样的老板们诶,佳音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想撇清关系也不用拉上我,被这样的猪八戒喜欢是种侮辱。”
“你说什么?”
“猪八戒!”
“你……”
佳音四周环顾,这是优雅安静的咖啡厅诶,怎么就有人没这样的自觉?只好硬着头皮提醒:“两位老总,好像很多人看诶。”
潜台词是,真的很丢脸啦。还好,两位主角的觉悟还是蛮高的,发现错误立马改正,只是一起狠狠瞪了瞪韩佳音,愤愤不平地坐下。
佳音摸摸鼻子,做人做到她这份上实在很可怜,连下班了都要挨上司大人们的骂。
好不容易两位终于觉得闹够了,结了账走出咖啡厅,韩佳音借口上洗手间,说自己会打车回去,成功甩掉两个魔星。
躲在洗手间里避了好一阵,佳音才慢吞吞地走出门。因是早春,风吹在身上仍是冰寒刺骨,因而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却不急着回去,只沿着人行道缓缓前行。
看看表,九点半,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人流车流有如潮涌,佳音喜欢这样的时候,走在喧嚣的街头,她喜欢那种随波逐流的感觉,或许因为自己并不是特立独行的人。
脑袋里跳过很多想法,闪过很多人,不由得想起邝修河冷淡疏离的样子,想起何咏心说林木正:“你不过怕自己抢不过人家罢了!”
小红说:“还以为会在自己身边上演灰姑娘的童话呢。”
她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要过梦一样幸福的生活。那时的自己是相信爱情必如童话样美好的吧?可是童话没有那么多出其不意的诱惑,也没有那么多细琐繁复的生活细节。
她已经三十岁了,早已过了童话的年纪。悄悄爬上眼角的皱纹,但是生活对自己最真实的提醒。
那不过是某种偶然而带去的误会。
林木正终是没扭过何咏心,接下来的日子佳音一直公司方略两头跑,更多的时候是呆在方略,平面的,立体的,各式各样的广告几乎接踵而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或者因为回过一躺家,也或者是父亲的去世,佳音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五十岁堪破世情的老尼姑,看谁都有一种悯然的情绪,做什么事都很淡然,即便那套有关公寓楼的广告创意被邝修河枪毙了一次又一次,佳音的情绪都是淡淡的。
比如这会,连方略自己的企划人员都为她鸣不平:“这么好的作品他还是不满意?佳音,我们老板肯定是更年期提前了!”
佳音笑:“你敢这想说,不想混了吧?”
“本来嘛,你看这色彩,这意境,这字句,配得多美啊,勾得我心都痒痒的呢。”
佳音笑笑,关掉了放到一边,她也确实很头痛,但送进去,邝修河还是说:“那种感觉不对!”
感觉,感觉,真不知道邝总经理要的是什么样的感觉。
所谓的幸福,不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散发微笑吗?
正头痛着,邝修河的首席秘书走过来:“韩小姐,邝总说下班想请你去趟工地,麻烦你准备一下。”
第 33 章
稍稍收拾东西,就有电话打过来说邝总在门口等。
关好电脑,手运动的幅度稍微大了些,肩胛骨抽抽地痛。
方略的工作要求和工作量累倒两个跟着她一起做的设计员,剩下一个也是天天指着熊猫眼诉苦,说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未老先衰。佳音自己算是好的,就肩膀一直隐隐地痛,心里明白是用电脑工作人的常见病,一忙起来也就忘记了。
但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资料和记事本上排了几页的工作,累到极至也难免有种永难出头的颓丧。有一个太过严苛的上司,决不是下属的福气,同样,遇到一个太挑剔的客户钱就变得很难赚。
这个月出粮,佳音本以为没有多少钱,扣去她请的假,没想到奖金竟还可观,何咏心不是一个苛待员工的人,她说:“韩小姐,虽然我的确不太喜欢你这个人,但还是很欣赏你工作的态度。”
那么直白,佳音都不知道说什么。
林木正也一直很忙,佳音有时候在公司,整天都难见他人影,即便回了公司,也是忙得跟国家主席似的,不是和业务部开会,就是跟工程部沟通,偶尔遇见佳音,趴在她的肩头叹气地说:“佳音,再这样干我辞职算了,你养我?”
也只短短半月,竟真是黑瘦了很多,却更显得清俊。甩不开粘在身上的人,佳音只好尽力把头避开,回过头却看到林木正看着副总室挑衅的眼神。
不禁叹气,原来有一些人的爱,是很别扭的。
她没能力没精力也没资格去管老板们的爱情生活,她所要做的不过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能拿多点奖金就成为终极目标。
而此刻,她唯一的挑战就是通过这个广告,光是这一个,她的工作团队就已经加了三个通宵了。黑眼圈从正式接手方略案子起就一起没消失过!
佳音叹气,到得门口,保安将她迎到邝修河的车前,看见她,只淡淡地点点头。
佳音微窘,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看到邝修河她就不自在,全身毛发直竖,是一种她自己也未必明白的怪异感觉。或者就因为他的冷淡疏离,总营造一种让人压抑的气场,在他面前,连笑都觉得勉强。
她有时觉得自己很狗腿,那还不知道他身份或者以为与他没多少关系的时候多勇敢啊,不顺眼了都能够冷眼相向,冷言相激,而现在,一看见他她就气短,被枪毙了几次广告创意后就更加诚惶诚恐了。
关于那次偶然的遇见,以及酒店里他异于平时的温柔,他只字未提,佳音更是连想都不敢,有时候偶尔失神记起,恍惚以为只是一场不真实的绮梦。
“在想什么?”车子平稳地滑入街道,邝修河突然问。
韩佳音正自拘束不安地坐在一旁,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她正愁找不到话说,由他开始自是再好不过,因而笑笑说:“我正在想那套公寓的广告。”
“哦,想得怎么样?”
“空白得很。”韩佳音老实承认,“至今为止我觉得我已经尽了全力了。”
“是吗?”邝修河的声音淡淡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些事或许并不需要用全力,而在于心。”
佳音听得发晕,这话深奥,都听不出真正意思是什么,只好傻笑。
“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公司所谓最优秀设计人员的广告方案吗?很多时候他只是一种华丽的堆砌,真正的创意是朴实的,像一面镜子,一照就能深入人心,而不仅仅只给人一亮。韩小姐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你并没有很丰富的创意,但你心思巧妙,最懂得借鉴,去其光华,还其本真。”
佳音脸孔微红,这话太过尖刻,听在她耳里虽褒却贬。记得还是读书的时候,老师批评她写的文章,文笔优美,立意深刻,就是巧思不够,局限太多。
因为原本,她最擅长的就是从别人故事开始,写另一个结局,所以总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
她做广告,大多不过是仗着自己对色彩和主题的把握,创意一直都不是所长。
正微微难堪,却听邝修河接着说:“只是这一次,你的方向走错了,你也和他们一样,越来越华丽,华丽的另一个词就是,虚,用华丽的外表掩饰自己虚弱的内心。”
佳音讷讷:“我明白了。”事实上是她更糊涂,邝修河好像意有所指,又好像泛泛而谈,她都不知如何接话。
车子向右打了个转,一栋栋公寓似的住房出现在面前,进得门去,假山亭立,流水潺潺,绿树环绕,看过去,粉色的楼房就像是童话里公主的城堡。
佳音看过去,不自主赞叹:“好像梦一样的房子。”虽看过很多次房子的设计稿,但不过就像看一副色彩艳丽的油画,远不及亲眼见到那么视觉强烈。
邝修河声音低沉含混,有如最亲近的耳语,却隔着厚厚一层东西:“我希望住在里面的人能过着像梦一样幸福的生活。”
“你说什么?”一时太过震撼,佳音并没有听清,侧转头问。
“没什么。”邝修河的脸半隐在路灯下,暧昧不明,他也侧过头来看韩佳音,眼神灼灼明亮,佳音心里咚地响了一下,莫名就有些慌乱。
果然帅哥是不能经常看的,韩佳音暗叹,三十岁的离婚女人,竟还是会被男人的皮相所打动,说出去只怕都没有人信。
回程一路无言,路过附近的中央公园,邝修河选了不远一家西餐厅停了车,说是先吃点东西。
佳音都不敢说不。要是他还是信诚的助理就好了,或者只是与己无关的路人甲,她一定会说她最讨厌的就是西餐了。
她喜欢中餐,尤其是湘川菜,点一盘辣辣的水煮鱼,或者干锅牛肉,再加一支纯生啤酒,真是人生,尤其是她又累又饿时的极品享受。
可是,邝修河穿着毕挺的名牌西装,俊逸非凡,好像只适合出入这种看似高档的场所,优雅地左手持叉右手拿刀,面上挂着清浅的微笑。
佳音肩膀一直在痛,忍不住趁着邝修河上洗手间的当儿轻轻一捶,竟是疼得钻心,猛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捶不要紧,吃饭的空档总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捏。邝修河自离开公寓楼就一直都沉默,看了她两眼也没说什么。
饭吃得相当压抑,所幸佳音本来就很饿,倒也没影响到多少食欲。只是吃了饭后邝修河一直看着公园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搞得韩佳音只有无聊地数牙签,又不敢提要走的事。
半晌,才听得邝修河指着公园,叹息似地问:“韩小姐有没有来过那里?”
佳音微愕:“是,很久以前住在这附近,几年过去了,好像还是老样子。”
“这公园,没什么值得韩小姐记起的东西么?”
佳音闻言更呆,一时猜不出邝大老板什么意思,只好说:“当然,那时候可经常来这公园里玩呢。”
她看着这个曾无比熟悉的公园,怎能没有记忆?那时候没钱,总是和朋友席地而坐,拎几瓶啤酒,侃半夜人生,就是在这里,她认识了沈放,也就是在这里,她和沈放一起散步,一起嘻闹,一起畅想很多很多美丽的未来。只是,使君已另作他人夫,那些往事,不记得也罢。
饶是如此,面上仍不由显出几分沉郁来。
邝修河突然转过头,看着韩佳音说:“我们,去走走吧。”
不是问句,而是命令,由不得佳音拒绝似的肯定。
第 34 章
中央公园,差不多仍是老样子,连石桌的位置都没有变。
这里有她的一段还算幸福的回忆,和沈放相爱的时候,只要路过就会忍不住久久回望,听到它的名字都会倍感亲切,它曾经与甜蜜亲爱幸福快乐等等一切美好的词语连在一起,但现在,即便身临此处,韩佳音都觉得很陌生,需要用心想才能记起。
不由暗叹,再浓烈也抵不过背叛和时间。
邝修河在广场边的长椅上坐下,佳音站在一旁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韩小姐什么时候开始跟我这般客气,连一起坐下来都不敢?”邝修河看着正在广场上跳舞的人群,问。
“没有,刚吃了饭还不想那么快坐下。”韩佳音很尴尬,只好说。
她的确是不敢,坐在离他太近的位置,总免不了胡思乱想,连她自己都快要厌弃自己了。
“哦,说清楚了的好,不然我会以为你怕我呢。”邝修河平淡地侧首看她一眼。
佳音笑:“邝总误会了。”
“坐下吧,我不喜欢和站着的人说话。”
佳音只好坐下,靠最边角的位置。
“韩小姐好像很能审时度势,对人的态度都能随别人所处的位置恰如其分地改变。”
佳音一愣,呃,这算是夸奖,还是不满?为什么明明是赞扬的话听在耳朵里却好像是某人很不认同的样子?当下也只好苦笑笑:
“邝总是想说我以前对你不够恭敬么?”
“恰恰相反,我是觉得韩小姐现在对我装得太陌生。”
真是委屈,明明是某人开始假装不认识一样很客气的,但这话佳音是不敢说出口,只好讷讷地说:“我和邝总,好像本来就不是很熟悉。”
邝修河轻哼了一句说:“年轻的时候,我以为两个人只有相爱才会亲吻,长大后才明白,原来就算上了床,还是可以很陌生。韩小姐以为呢?”
这话生猛,佳音都不知道怎么答,要不是对方地位太敏感,换以前,佳音一定会认为他不怀好意,掌他一嘴或者狠狠地拿话刺他一句都有可能。可是,毕竟生意场上练过,还是能面不改色地说:
“逢场作戏,谁都要会一点。”
一再地想要平静,声音到底冷了几分。韩佳音看着那些尽情地享受舞蹈和音乐带给他们快乐的人群,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听在耳朵里邝修河的声音更冷:“韩小姐好像很懂得适时逢迎呢。”
佳音立时色变,好像突然当胸挨了一拳,血淤在心里连呼吸都是难。如果他要侮辱她,那么的确是成功了,只是她不明白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以那么快,之前的邝修河虽然冷淡疏离虽然高高在上但绝对还算个君子,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半个,但现在,口出恶言,分明是刻意挑衅!
当下里猛站了起来,泪水差点就到了眼眶,立定了才说:
“我想邝先生心里很清楚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即便有过亲吻,那又怎样,那种情况下,和亲一只家养的宠物狗有什么区别?”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没走上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拉住,用力地掰过身子,转回头,却看到邝修河愤怒的眼睛,他的面孔在眼前放大,靠近,她整个人都被圈在他的怀里,下巴被牢牢捏住,然后只能惊恐地看着他肆意在她的唇上掠夺,她紧咬的唇根因为腋下突然一袭而松开,他的舌头灵巧地钻了进去。
对两个人来说,那决算不上快乐的一吻。
韩佳音瞪大了眼死死地看着邝修河,恨不能就此咬碎他的舌头,可后者竟然连眼都没眨一下,放任着她去咬。
终是狠不了心,韩佳音松口,邝修河也放开了她。
广场上正在放邓丽君的《甜蜜蜜》,听在佳音的耳朵里却无比心碎。狠极了,她反而平静下来,拖着邝修河的手就往前走,一直到他车边才放下,然后冷冷地说:
“开门。”
一段路走下来,邝修河显然已平静了很多,看上颇有几分懊恼,闻言只得把车门打开,待得两人都坐定了,韩佳音却用冷得像冰一样的声音说:
“脱衣服!”
邝修河还没反应过来,佳音已经脱了外套,接着是毛衣,直到她作势要脱身上唯一的那件米黄色的保暖内衣时邝修河才一把拦住她,低声怒斥:“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吗?有钱的公子不就是喜欢和看似良家的妇女发生一夜情么?我也喜欢男人,尤其喜欢和你这样帅气的男人上床,只是我麻烦你,不要装着一副自命清高自以为自己是情圣的样子,我讨厌!”
佳音真是恨极了,几乎口不择言,连眼泪都干脆没有。
邝修河的样子更是震惊,好像突然不认识韩佳音一样,眉头紧皱显然也是怒极,他慢慢放开她,一字一句地说:
“穿上衣服。”
“怎么,难道刚才是我的错觉吗?邝先生不就是想把我当成一夜情的对象么?”
“韩佳音,你住口!”
“可是,邝先生,我现在就是需要男人。”邝修河还没仔细体会韩佳音话里那一丝威胁的意味,后者突然反手抓住他刚离开她身体的手,迅速揽上他的肩头,等反应过来时韩佳音已经捉住他的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回换邝修河目瞪口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韩佳音攻城掠地。
她那不是吻,简直就是咬,没有一丝柔情和欲望,是纯粹的报复。邝修河很快夺回主动,他扯下她的手,把她按在膝上,狠狠地回吻,不温柔的,激烈而愤怒。两个人都死劲地抱住对方,那种吻法简直是彼此都想把对方生吞下去,连呼吸的余地都吝啬于给。
韩佳音渐渐觉察到不对,大腿处某种强烈的凸起让她感觉到危险,她想把他推开,但她的争扎显然更刺激了他的欲望,他的舌头灵巧地和她纠缠,余下的一只手伸进她单薄的衣服里,手掌肆意地游移在每一片他想占有的禁土,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颤粟。
有那么一刻,韩佳音无法思考,昏沉沉的,宛若迷幻,唇际突然流溢而出的娇哼让她猛地一惊,不由得瞪大眼睛,头稍往后一退便咬到了邝修河的唇。
到松开,竟是鲜血淋漓。
佳音心里羞恼不已,几乎出自本能,她由皮包里抽出几张钱,往邝修河怀里一扔说:
“这是小费!”
打开车门,下车,全过程一气呵成,待得邝修河恢复反应过来,韩佳音乘坐的的士早已汇入茫茫车海人流。
第 35 章
待下得车来,冷风一吹,只觉得寒风入髓,冻得直打哆嗦,早春三月,仍是春寒料峭,可怜韩佳音就穿着件单薄的保暖内衣回了住地,一路没少招来司机大哥奇怪的眼神。
闪身进了大楼,电梯口已等了好几个人,看见佳音,自是也免不了好奇地多看两眼。她本已乱极,这会更是困窘,只好把头埋得低低的想就此躲过。
“你这是怎么了?关门外头了吧?”到底有人憋不住,貌似关心地问。
佳音把包放在怀里,双手抱胸,闻言只好抬起头尴尬地说:“是,回家倒垃圾就把自己关外头了。”
再不肯多解释一句,只低头站在最里角,难堪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因而心里头就更加恼恨,惶惶急急地走到门口,万分庆幸自己还记得顺手牵包,否则今天晚上住哪都是问题,穿成这个样子向谁求助都很丢脸!
进得门去,胡乱披了件衣服,在房间总是坐卧不安,一会长叹一会跺脚,心绪纷繁芜杂。好不容易平静些了,开始隐隐有些懊悔,暗责自己是太冲动了,居然把堂堂方略总裁,全城最瞩目的钻石王老五比作家养的宠物狗,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听了怎能不气?可是可是,他也不能那样侮辱人啊,把她说得跟四处去卖的小姐一样,她在他面前的表现就那么轻佻吗?佳音检讨,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太过出位的表现,是邝总经理先误会了她的,她出手狠些也是情有可原吧?
只是,终究是过份了些,想起最后扔出去的那几张钱,佳音叹气,是多少呢?好像是二百和五十?呃,二百五?
哭死,她韩佳音第一次做这么生猛的事。
一晚上辗转反侧,只不得安宁,早上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睡去,又立马惊醒,再睁开眼,已是日光高照,想闹钟怎么没响呢?抓过来一看也才八点而已。
把窗帘完全拉开,是个很好的艳阳天。只佳音心情灰暗,都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见人,尤其那个她直接负责的方略大老板。
虽然他似错在先,佳音却总是气短,这也是没钱没势给闹的吧?要是她嫌钱多就好了,大不了拿钱去砸死他,不,砸晕他也就算了,偏偏人穷气也短!
胡思乱想地洗漱好,太过忧心,路过平时最喜欢早餐档都没胃口。
佳音那一天都不敢去方略,何咏心见了有些奇怪,下午的时候问她:
“方略最棘手的那件案子搞定了?”
佳音不敢说完全没有方向,昨天最新的方案也是给毙了,今天一天脑子完全一片混乱,几乎处于半停滞状态,和同组的方芳讨论工作进展的时候,居然颠三倒四,搞得方芳一个劲地问:
“韩姐,你不是也累病了吧?你可千万不能倒,你要是倒了我们都得给方略作陪葬!”
所以这会儿听到何副总的问题,只好吱唔地说:“还在努力。”
“嗯,这点我相信,看你近来的表现就知道。”何咏心颌首。
佳音想哭,她明明想说的不是这话!林木正已出差三天,和老王据说去考察什么项目,佳音没有哪一刻是如此迫切地想要他在身边,至少她对着他能说出不想干的话,对着何咏心,韩佳音不腿软就好了,那黑白分明干练狠辣的眼神一看着她,首先就气短三分。
她是真不想干了,韩佳音绝望地想,邝大老板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很大肚的人,她居然把他当作鸭子诶!!!
真是没法活了,这打击报复肯定是史无前例的生猛。佳音悲观得猛扒头发。
等到去方略送计划的方芳一回来,佳音几乎是情急地凑上去问: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芳很奇怪地反问,“一个计划而已嘛,他们收了后就说知道了。”
佳音收回长伸出去的头,暗想他应该也不会对方芳有什么怨恨吧?也许以后就让方芳当传话人帮忙递方案送资料和那边协商?
几天过去,世界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韩佳音终于慢慢恢复正常,仔细回想那天去工地邝修河讲的话,“华丽的背后就是空虚”?
佳音推翻原先所有的色调和构思,通篇换成暖色,忘掉那天晚上后半段的不愉快,佳音先前其实都一直蛮震撼的,这世上有谁会把公寓建得像城堡一样美丽?
幸福是什么?韩佳音问自己,她曾经想象的幸福生活就是,美丽得像梦一样的日子,睁开眼睛就能感觉到世界的美好和生活的甜蜜。
而那里,是梦一样的房子。
不知不觉,佳音想起一句话:“这是幸福的起点,通往生活最美丽的彼岸。”
多酸的话,方芳文绉绉地念出来的时候,她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几乎获得了全公司人的认同。
佳音虚弱。她的审美情趣好像越来越与众不同化。
却没想到与众不同的不仅仅她一个,还有邝修河。方芳把韩佳音新的设计方案拿过去回来后垂头丧气地说:“韩姐,给扔垃圾桶里了。”
佳音愤怒的心理仅维持了几秒,就灭得一干二净,她和他计较什么呢?他根本就是一不懂得幸福是何物的人。不然哪能那么财势通天都留不住一个女人?
她想起报纸上的说法,好像是她妻子决定离开他的,这样的男人,花心,邪魅,可恶,无耻,下流,用鼻孔看人,眼睛长在天上,再有钱又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
佳音决定原谅他的没有眼光。
只是,一连几个方案都没有通过,离预定的执行时间越来越近,佳音都快崩溃了,疯一样地整天泡在网上资料堆里找灵感。
结果,在某一个临近下班的时间里,佳音接到邝修河的电话。那时她正顶着一头给扒得相当“有创意“的发型在冥思苦想,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几乎吓了好一跳。
然后,就听到邝修河漫不经心却依然磁性十足的声音:
“韩小姐,你的品味好像越来越恶俗了啊。”
佳音正头痛,闻言都忘记了那刚冒出来的一点惭愧,就没见过这么挑剔的人!但到底也知道大局为重,只好缩着脖子讨好地说:“我正在努力,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声音力持诚肯。
“那么请问你还要多久才能做好公寓的推广设计?按照计划,一星期后,我们的平面广告要全部上架,电视媒体的推广也得跟着进行,我想韩小姐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我正在努力……”佳音讷讷,明明不是她的错,他如果肯放宽一点点,这案子早八百年前就结了!这会儿却不敢明说,为了伟大的前程和钱程,韩佳音只有忍了。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指不定他就是想故意为难她,让她疯掉,她就偏不能如他的意,这样一想立时冷静下来,淡定地说:“邝总希望做到最好,我们自然也想它成为经典。”
那边“嗤”地一声笑出声,邝修河的声音马上冷了三分:“那么请问韩小姐,作为负责的首席设计师,你居然连起码的沟通都省略了,让人以讹传讹,到底你想做成怎样的经典?或是谁想要的经典?”
佳音怔住,她也知道这种没有沟通的设计只会偏离更远,可谁让他先图谋不轨,恶语伤人?还没想好应对的话。
邝修河阴恻恻的声音又起:“韩小姐,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电话告诉你,如果今天六点之前我没有看到你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那么,请自负后果!”
呃,威胁她?
佳音气冲上顶,她就不信她要是不去他还能怎么着了!摆明了就是想要她去好给她难堪!
她装没听见,心里想了几千几百种可能出现的后果,比如要求公司换人?太合她意了好像不太可能;或者是要求扣她工资奖金?失点血能换回太平倒也是可喜可贺……可是想来想去,最可能的也是最可怕的韩佳音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偏是成了现实的。
刚好六点,韩佳音准备去楼下餐厅吃点东西再回公司加班,就听见何咏心脆如鹂音却冷如冰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韩佳音,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
第 36 章
韩佳音刚回到家,林木正的电话又追踪而至。
她头痛得很,把手机丢进房里还是不接。没办法,思绪太乱,她一点应对之策也没有,哪还有心力应付远在天边的老板的“问候”?
那会何咏心把她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份传真,邝修河还真狠,居然说什么“由于设计工作进度一再拖延,使得方略各项工作因而搁浅,鉴于贵司设计师无故推拖,无心改进,现我方决定重新考虑双方继续合作的可能性,望贵司收到此函后尽快与我司相关人员联系。”
佳音看得那个震惊,他还真敢做!当下又恼又恨又气又急,简直是五内俱焚,心胆欲裂!偏还得小心应付已经气得要杀人的何咏心副总:
“韩佳音小姐,请给我解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怎么解释?总不能明说她不但骂了方略大总裁,还把他当鸭给嫖了吧?虽然没真嫖成,但到底还是付了费的。果然有钱人的肚量是和钱财的增长成反比的!他这几天故布风平浪静,原来就是想等到合适的时机掀起更大的狂风暴雨。
佳音叹气:“我已经尽力了,但对方还是不满意。”
“什么叫你已经尽力了?我刚刚打电话过去,为什么邝总说最近几天你不和他们进行任何交流沟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去他们工地不和他们沟通你以为你能设计出什么东西?你天才啊?!”
直问得佳音缩头缩脑,明里怎么看她怎么错,谁又知道她其实是哑巴吃黄连?邝修河摆明了就是吃定她这点!
唉,亏了那么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硬是把韩佳音骂得恨不能土遁水淹,死去活来。半晌,阴沉沉地扔下一句:“我不管你明天用什么办法,你必须拿出能让对方满意的方案,并且说服邝修河。”
“说服?业务部不是有专门负责的么?”好半天韩佳音才找到声音,不怕死地硬顶了一句。
“业务部是用来恰谈业务的,不是给你擦屁股的!”
呃,还真是敢说。佳音缩缩脖子,心里暗想难怪林木正一直让她搞得很头痛,想来是有原因的,一个雷厉风行又敢说敢做的女人,得有点手段才能驯服啊。
想到这里,佳音都很佩服自己,竟然还有时间胡思乱想。
回到房里,手机显示有十八个未接电话,看来林木正是够强悍,大有把她不接他就敢打爆的架式,正考虑要不要回个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
按下接听键,林木正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过来:“韩佳音,你想死啊,电话都不接?”
林公子还是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叫她,想已是气得快要疯了,没再过她这样的下属吧?做错了事还敢翘屁股,真是平时宠得她已经忘记老板是干什么用的了。
佳音讷讷:“呃,我在洗澡。”
“洗澡用得着从七点一直洗到十二点?”林木正黑脸黑声音,“韩佳音你要造反了吧?”
“我只是……正在努力想着改进的办法嘛。何总要我明天就拿出让方略满意的方案。”
“弄了快一个月都没让他们满意,一晚上你就搞得定了?”林木正明显不信,“说你蠢你还真是把自己当猪啊。”顿了顿接着说:“这样,明天一早你把你设计的所有方案都打印成电脑稿,带着它和何咏心一起去方略大堂等我。”
“你明天回来了?”
“韩佳音,你不会以为这次只是小事情吧?如果方略一旦宣布和我们合作失败,你以为我们公司今后还能生存得下去?”林木正声音更大,一副韩佳音你长没长脑子的痛心疾首。
佳音缩缩脖子,她当然知道一旦成真这后果将是多么严重,只是,实在不知道找什么话和他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空的,行动才最切实际。
可她能怎么做?她要怎么做那个小肚鸡肠又好色恶淫的邝大老板才会改变心意?职业生涯里她韩佳音多么尽忠职守,敬岗爱业啊,却因为遇到一个邝修河搞得现在全盘大乱,形象尽毁,还得连累了东家!
呜,没见过敢拿生意来公报私仇的人,真是钱多了烧的。
佳音哀叹。
趴在电脑桌上发呆,脑子里一片浆糊,别说是今天晚上就要拿出好的创意,就是明天后天,再给她十天半个月时间,以这种状态,她连动手都难。
竟就那样瞪着电脑屏幕看了一夜,仍只是个四方框框。一夜没睡,佳音虚弱得不行。决绝地想大不了就去认个错吧,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韩信都能通过跨下之辱成就一番大事业,她不过是陪礼倒歉吧?再不济让他嫖回来,也给她个二百五?
再说,她都结过婚,早已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还能给那么帅气又多金的公子爷看上,三生有幸啊,感激涕零都来不及。
去了公司,何咏心仍是没有好脸色,业务部企划部设计部三大巨头都围在何咏心面前作冥思苦想状。 看见韩佳音低头耷脑进去,更是有气,瞪着眼问:
“你设计的作品呢?”
韩佳音递上一大叠设计稿,何咏心看得眉心紧皱,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一个案子所有的设计稿,林总说要的。”
“你这个时候了不是还想让他做你的靠山吧?如果事情真砸了,他少爷的地位保不保得住还有待商榷!至于你,好自为之吧。”
佳音退出总经理室,外面办公室的气场更压抑,方芳压着嗓子问她:
“韩姐,不会真的要解约吧?”
她正头痛着,悔得肠子都要绿了,什么时候她那么沉不住气了?要耍性格也得看对谁吧?所以方芳的话完全没有入脑,只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接着就听到一阵抽气声,方芳、小红、王凤等等等等和她一样的小虾米角色吓得花容失色:要是解约她们这个月的奖金得扣掉多少?还有下下下个月?
佳音看得更得郁闷,干脆躲茶水间不出去,心里也是愁肠百结。待会去方略她自己一点底也没有,怎么说怎么做完全没个概念,都因为那个邝修河根本就是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任何人看到她那些设计稿,只要看其中一套,想也不会像他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枪毙吧?更不会借故因此解约。
她做得多不容易啊。真是哭死。
十点钟,何咏心走出办公室,声音冷得要冻死人:“韩佳音,走吧。”
佳音站起来,连一点勉强的表示都不敢有,很狗腿地跟在何副总后面。谁知道还是招来大小姐的不满意:
“韩佳音,你不会是仗着林木正喜欢你,所以故意去得罪人家吧?”
立马摇头否认,这罪名要是坐实那就永世难以翻身,赶紧澄清:“我哪里敢,林总只是跟我开玩笑罢了。”
“你明白就行,林木正那人,别的不行,逗女人玩女人能力高杆,你这么聪明,想是不要我提醒。”
呃,她应该怎么说?还没开口,何副总又发话了:“那个邝修河,想也是对你有点意思,不然也不会巴巴赶走我们那么多设计师。有些事,说开了就是性骚扰,只在两个人间则是打情骂俏,生意场上,难免有逢场作戏的时候。更何况富家公子多是自命风流,自以为能征服所有女人。”说到这里声音柔和了下来,电梯叮地一响已到一楼,两人先后走出,佳音暗想她还看得真透,立马就猜出问题在哪。
直到车上,何咏心才继续刚才的话:
“我知道这样讲是难为你,不过,韩小姐,作为女人,要想成功,总是要付出很多东西的。就像我,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得到老爷子的信任,你以为我没经历什么?就在几天前,总公司方面决定把现在设计部的经理康建设调离,由你接任,还没宣布,你就给捅了这么大一篓子。这事说大也可以化小,只在人为罢了。”说着看了韩佳音一眼,“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佳音自然是了解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所谓高处不胜寒,职位越大,虽然荷包越厚,但心力更易老。
所以只好装作诚惶诚恐地拒绝:“我没那么大本事……”
“你的确没有。”何咏心打断她,“以前我以为你这人难得做事心平气和,眼光独到,这事以后,是有重新考虑的必要。”
说话真直接,佳音叹气。
两人再无多话,还没到方略,就远远看见林木正站在大门入口处,见到他们,眉心紧皱:
“怎么来这么晚?”
何咏心看看表,声音清冷:“我向来只求准点而已。”
也不看他,当先就往方略大楼里走去。林木正随后,小声嘀咕:“还真以为自己是女皇了?”
若非情势紧张,佳音闻言真想笑出声来。
很少看到林木正吃鳖的时候,所谓一物降一物,大略就是这样吧?
上了楼,何咏心正要前台小姐通报,却不想对方反先迎上来,笑语盈盈地问:“是合纵的林总、何总么?”
点头。
“邝总说,如果二位来了,请先往会客室稍坐,他想知道韩小姐是不是对方略有什么不满,所以要和韩小姐先单独谈谈。”
三人一听,反应不一,只韩佳音差点黑面,这家伙,还真是会栽脏嫁祸!
第 37 章
抬起头看前面二位,何咏心仍是面无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说:
“我在里面等你。”就跟着前台小姐往会客室走去。
林木正叹口气,面色看不出忧喜,只淡淡地说:“不要担心。”
这种情况下还能得到老板这四个字,佳音真觉得上刀山也值了,林木正对她,算是尽了心力吧,是她自己没做好。
当下苦笑笑算是回应。
走进秘书室,邝修河的特别助理小马迎上来说:“邝总说你来了可以直接进去。”
佳音暗叹,还就等着她自投罗网呢,感觉他就是那只守株待兔的猫,而自己是那不知死活的小耗子。还没敲门,门倒自己开了,迎面而来的竟是一张美艳绝伦却羞愤不已的脸,佳音一愕,回过头看小马,后者只是耸耸肩。
再回头,美女仍是盯着她,恶狠狠地说:“你是谁?没见到邝总在会客吗?”
呃,真是冤枉,她都没敲门好不好?一时摸不清头脑,只好抱歉地说:“对不起,我……”
“进来吧。”邝修河打断她,仍旧斯斯文文的腔调,却听得佳音头皮发麻。
美女也想跟着进去,邝修河懒懒地看她一眼,冷淡地说:“傅小姐就请先回吧,有时间我会去拜访令尊大人的。”
被称作傅小姐的美女颇是不满地转身,门“呯”地一声给狠狠砸上,砸得佳音的心也猛地一跳。却不敢有所表示,只好亦步亦趋地走上前去,傻笑:
“邝总找我?”
“傅小姐是大小姐脾气惯了,难道韩小姐也是么?”邝修河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还得三催四请才能到啊。”
有吗?佳音回忆,好像只打过一个电话吧?心里明白眼下不是抬杠的时候,只好继续傻笑:
“不是邝总要求高吗?眼看工作进度就要耽误了,我正在公司加班加点想赶出来呢。”
邝老板的身高和他的财势一样压人,佳音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话音却已是不稳。
“哦,韩小姐可是赶出来了?”
“呃,快了。”感觉自己就像只可怜的小绵羊,给大灰狼已经逼得无路可退——再退就是办公桌了。韩佳音很勉强才能维持着笑脸,看邝修河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危险,只好挺挺胸,打起精神说:“关于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太敏感了,才……”
“哪天的事?”某人装傻。
还真能装,佳音不自觉地舔舔唇,小小声地说:“真的很对不起,如果您的心灵因此而受到了伤害,那么我很真诚地向您道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你说的是什么事?”邝修河挑眉,把韩佳音固定在办公桌和自己之间,从桌上拿起几张钱,问:“你是指曾经吐得我的车满是垃圾,还是指那天你把我当公子‘玩’了一把?是哪一件呢,嗯?”
佳音拼命地往后闪,却仍能感觉到对方扑面而来热哄哄的气息,尤其是下面深度接触的地方,天啊地啊,她简直是快吓死了,不会就在这里失了身吧?
脸上仍不得不摆出最甜美冷静的表情,力图淡定地说:“那个,邝总,如果您真有需要,我们坐下来谈好不好?”
“不,我喜欢这样,既然玩,就要玩全套,不然哪对得起韩小姐的钞票?”
哭死。
韩佳音就差仰头痛哭,谁来救救她,英俊风流的大老板不都喜欢年轻水灵的吗?她都人老珠黄了快。
脸都要抽搐了,仍不得不勉力微笑:“邝总,您看,我都是结过婚的了,可能不太合您的口味。”
“哦?”
呃,有反应?那就再接励:“只要您需要,我立马给您找不下十个年轻漂亮温柔懂事的美女,娴熟的热情的狂野的,只要您喜欢,都可以,由我请客好不好?”
“可是,我就喜欢结过婚的,怎么办?”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呃?品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那我也给您找来,风情万种的成熟少妇,还不是您招招手的事?”
“哦。”邝修河拿着钱的手在她面前招招,见佳音一副快呆掉的样子,挑挑眉问,“怎么没反应啊?”
韩佳音悄悄抹汗,很诚肯地认错:“那天,是我太过份……”
“嘘……”邝修河修长的手指堵在她嘴上,温柔地摩挲,性感的嘴唇微微撮起。
佳音看得眼红耳热,心跳得都快要擂出来,意志渐渐变得涣散,尤其是对方那根要命的手指一直顺延而下,由她的嘴一路慢慢溜到她的锁骨,然后停在周围若有若无地滑动。
她几乎要哼出声来,心像有几百只猫在抓,一种从没有过的奇异感觉传遍全身。
突然的福至心灵,韩佳音想自己主动点算不算性骚扰他?这么英俊多金有财有势的男人诶。
想得昏头,韩佳音原本抵在双方胸口的手忽然爬到邝修河肩上,她妩媚地笑笑声轻如耳语:“怎么会没有反应呢,我现在不是举手投降了么?”
连自己听得都咂舌——妖得昏天黑地啊。第一次使媚,有没有八分像?或许真有做妖精的天赋?
她闭上眼,心尖颤颤着踮起脚主动吻向邝修河,谁知半天竟不得其门而入,后者硬是紧咬着嘴唇不松口,韩佳音诧异地睁开眼,却看到邝修河正冷冷地盯着她。
他的话比他的眼光有杀伤力多了:“韩小姐,你对自己的魅力很自信啊,只是对我来说,你太老了!”
给人当众甩一耳光不会比这个更难堪吧?韩佳音立时松手,目瞪口呆地看着邝修河,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邝修河好像比她还要生气,松开她走回座位后冷冷地说:
“你出去吧。”
估计本来是想叫她滚的,到底还是改了口,只面色不郁地背过身。
韩佳音气得浑身发抖,男人小气起来还真是不可理喻。但她没有勇气顶回去,也或者说仓促之间她根本没办法想到更好的词语来予以反击。
只好头也不回地开门走出去。
秘书室的人仍是一副友好无害的样子,看见她出来礼貌地点头微笑,佳音要很努力才能维持步履的从容和面上的冷静,唯一掩饰不了的是羞恼得通红的脸颊。
走过秘书室,走过前台,短短的通道宛若人生最艰难最漫长的一段路程,韩佳音挺得毕直的身板和维持得恰到好处的笑容在冲进洗手间后彻底崩溃。
她捂着脸坐在马桶上,以为自己会哭,却半天都没流下一滴泪,头昏茫茫的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似已尽数用光。耳边轰隆隆地响声一片,有一句话却异常清晰:“你太老了!”
骗谁也不能骗自己,邝修河强吻自己,虽然当时生气,事后怎能没有一点自以为是的欣喜?三十岁了诶,还能吸引到帅气多金总裁的目光。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是一朵迎风独立的红蔷薇,可看在别人眼里,那些幼稚的表现竟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自娱自乐,人家心情好才逗她一把罢了。
她太老了?
她才三十岁而已啊!哀叹!
第 38 章
好半天才平定情绪,韩佳音看上去无事一样进了会客室。林木正和何咏心坐在里面,背对背谁也不理谁,很明显两人刚刚闹过别扭。看见她,面对着她的何咏心抬起头问:
“谈得怎么样?”
佳音正头痛该怎么回话,门突然被推开,邝修河领着相关企划人员走了进来,路过她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十足把她当空气。
韩佳音也很想把他当空气,最好面前这些人全部化为空气,这样就永远不会那么烦心多的事和人!可是抬起头,那些让她愁肠百结的脸还是在。
心里面是恨得银牙咬碎,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韩佳音坐在座位上貌似恭敬地看摆在面前只剩下模糊一片的文稿。
何咏心微笑着待他们一群人坐下后说:“邝总,贵公司发的传真我们已经收到,也许之间有什么误会,今天来就是想和您……”
“的确是误会,”邝修河打断她,看了眼韩佳音斯斯文文地浅笑,“刚才我已经和韩小姐谈过了,之所以会有误会纯粹是因为我们要求太高,让韩小姐费尽心力了。鉴于韩小姐认真负责的态度,我们选择了这套广告创意,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贵公司可以着手安排相关事宜。”
不吃惊是假的,就连林木正也是一副吞了鸡蛋的样子,韩佳音就更是瞠目结舌,才一早上而已,她从天堂给赶到地狱,正煎熬着呢,竟又被从地狱拉上天堂了。
邝修河对对面三人惊喜交加的表情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既然二位老总都来了,那么正好我们有一个新的合作案想让贵公司一起参与,具体事情就请和我们企划部人员详谈,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三个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尤其是林木正,他一肚子的腹稿都还没开锣,对手就先行离场,真是太让人泄气了。
但毕竟是久经沙场,何咏心和林木正迅速调整好情绪,站起来一一和邝修河握手,轮到韩佳音,她实在很想表现得有教养一点,可是她刚刚才被某人羞辱过诶!真是没有天理,还是得打落牙齿和血吞,邝某人眉毛一挑,佳音心头一跳,只好站起来笑笑说:
“谢谢邝总体谅。”
呕死。
邝修河显得相当高兴,春风得意地点头离开。韩佳音半垂着头装没看见,再多看他两眼她根本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打开方略企划人员递过来的企划案,佳音吐血,这不就是她从工地回来后呕心沥血做出的设计样稿吗?
方芳不是说扔进垃圾桶里了?
回到公司,韩佳音黑着脸问她:“你亲眼看到邝修……河总经理把它扔进垃圾桶了?”
方芳的表情一概茫然:“没有啊,我是听小马哥说的,我哪有资格进邝总办公室啊。”
哭死,摆明了邝修河就是在玩她!
佳音恨得牙痒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偏林木正凑过来亲热地问:
“亲爱的,告诉我你今天怎么搞定邝某人的?”
差点就脱口而出:“我色诱行不行?”,却想起邝修河那句恶毒狠辣的“你太老了”,又是一阵气血翻腾,对着林木正好奇的脸偏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灵机一动拍马屁说:
“还是林总你聪明,我听了你的话,把那些设计稿都摊出来拿给他看,他一感动,就决定不为难我了。”
“邝修河有那么好说话?”林木正黑线,还以为用美男计能套出什么来。
指指自己的熊猫眼,再顺手拿起桌上那一叠厚得吓死人的设计稿,韩佳音翻了个白眼说:
“林公子,你看看我这鬼样子,再看看这些被枪毙过的作品,是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吧?再说了,就我这样,离过婚的半老徐娘,你以为我还能色诱?”
后一句话是随口加上去了,实在心里太恨,自嘲一下也算是疗伤。
偏某人更狠,闻言猛是点头:“也对,看他那样也是只喜欢年轻水灵的,你嘛,啧啧,还真是没办法入眼。”
如果,佳音后来想,如果不是林木正闪得够快,也或者不是何大美女刚好走出副总室,韩佳音很难保证自己不把桌上的东西全砸到林大少爷身上去。她才刚刚举起一本书,就听到何咏心可以冻死人叫她:“韩佳音,麻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又给误会了,她和林木正这样。看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根本就是打情骂俏!韩佳音差点就崩溃,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好像诸事不顺?
缩手缩脚地进了副总室,小心翼翼地道歉:
“何总,其实我和林总……”
“你们两个怎么样与我无关,”何咏心迅速打断她,“只是,韩小姐,林总是公司股东,算得上老板之一,他不遵守公司制度,难道韩小姐也可以不遵守么?”
佳音给说得脸色忽红忽白,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心下明白再解释也是徒劳,而且也实在是不想林木正情路太顺,看那花花公子的样她就郁闷,所以只好讷讷地说:“我知道了。”
何咏心看她一眼,递给她一叠资料:“方略公寓楼的设计方案已经开始制作,由方芳继续跟踪,他们新代理产品华南区的推广方案已经初步确定,你接下来的工作是尽快得到他们平面广告的数量和确定大小,拟定初步的设计方案。至于电媒广告的发布可能会稍稍滞后一些,你这方面的工作也可以延后。”
“知道了。”韩佳音想了想,应道。
出来后韩佳音一直叹气,她很想推掉有关方略的一切工作,但转而一想又觉得不甘心,她哪能被人羞辱后还一逃再逃,一退再退?
再难堪也不过是那样了吧?还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
越是恼到极至,反而越平静。.
第 39 章
因为同组的三人另有安排,下午的时候佳音只好亲自去给方略送小样。
企划部的头上了顶楼,就剩一群小猴子埋在格子间里聊天。或许是最难啃的骨头终于可以暂告一段落,连方略那那边的人都跟着心情舒畅,看见韩佳音,似乎特别高兴,一边展开小样看,一边不忘八卦打趣。
“韩姐韩姐,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哦,我们邝总还曾在那里住过好几年呢。”
“那里之前好像算是平民窟吧,邝总会住哪?”有人插嘴。
“小样,假装没看过报纸,邝总以前不是结过婚么,那会老总裁不同意,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就只好住那去了呢。”
“是吧是吧?难怪要求那么严,不会是旧情难忘吧?”
“又帅又多金还痴情,极品啊。”
“你们说老板的前妻什么样,居然连他这样的人都不要?”
“要是我,死粘着他就不放了。”
“就是就是……”
几个脑袋越凑越近,韩佳音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佳音笑,这就是小职员的大乐趣,哪怕是大老板的小八卦,咀嚼了一遍又一遍也照样津津有味。
正想着,忽然就有人转过头来问:
“韩姐,好像你也和邝总传过绯闻呢,感觉怎么样?”
一张张脸齐刷刷地转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韩佳音觉得好笑,这老绯闻总是少不了感兴趣的人,很配合地花痴样说:
“哇,一醒来发现是他,都快要晕过去了!捡狗屎运了,晕都能晕到大老板身上去!”
哄笑,连韩佳音自己也觉得夸张。
“成头条是什么感觉?我还从没上过报纸呢。”某MM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向往地问。
“你也可以啊,”佳音打趣,“上报纸征婚呗。”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话题很快转向,由上报纸变成了征婚广告怎么打,正讨论得热闹,背后阴沉沉地来一句:“干什么?开研讨会啊?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佳音回头,是方略企划部的经理大刘,微胖的脸沉得跟张铁桶似的,显然刚刚挨过批,心情不是太好。小猴子们察言观色惯了,闻言俱是一抖,老老实实各归各位,搞得就剩韩佳音一人立在过道上,鹤立鸡群似的。
因而略略尴尬地笑:“我送小样过来,麻烦看下效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开始制作了。”
“到我办公室说吧。”大刘扫描一圈,见都老实了,示意韩佳音和他一起进去。
“嗯,我看效果不错,只是这件案子,邝总重视非常,加上总监也不在,所以还得邝总才定夺。”重新卷好小样,大刘微微抱歉地说,“如果你赶进度的话,最好亲自呈给邝总看。”
佳音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明明刚挨了骂不想上去,偏把她这个外人推到风口浪尖上。面上却是一点不露声色,稍稍迟疑了下问:
“邝总他不忙吧?”
“刚开了个会,估计这会没有人在,你去正好。”
佳音揉揉肩膀,前阵子太赶,一停下来这肩胛竟痛得无法忽视了,总忍不住伸手去捏。听大刘的意思,今天是断不会给她把小样送上去了,这工程本来时间就不多,设计时间更比预期的长,现在本来就打算边制作边安装,要是再不赶工铁定就要违约。
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拿着小样上了方略顶楼。总经理的秘书室照样一派忙碌的景象,小马正好从邝修河办公室出来,看到韩佳音,示意她过去,一脸笑地问:
“韩小姐是找邝总么?”
佳音称是,很客气地问:“邝总现在有没有时间?”
“现在没人在。”小马点头,回到座位上就要按内线。
佳音连忙阻止:“能不能麻烦马先生帮我送进去?”
“怎么?”
“没有,以后合作的时间长,怕邝总见到我什么事都找他,烦呢。”佳音故作一副怕怕地样子。
“怎么会,”小马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邝总烦谁都不会烦你呀。”
佳音给这客气话说得发毛,正想顶回去,却见小马再不理他,伸长手按下内线,只好叹气,还不想见都不行。
推门进去,邝修河捧着杯咖啡站在大落地窗前闲品,天气阴沉,一眼望过去,只灰濛濛一片。
佳音轻咳一声,不得不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很客气地说:“邝总下午好。”
邝修河并没有立即转身,对她的话也是恍若未闻,仿佛看得正入神。佳音无奈,只好把小样一一展开铺平,不经意间抬起头,或许是窗外背景的缘故,那清郎逸俊的背影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寥落和萧索。
想起刚刚听来的关于公寓来由的八卦,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柔软,或许每个人都有一分难以与人言说的心事,和身份背景无关,和钱财多少无关。
揉了揉肩膀不由得暗叹。耳边却听邝修河突然问:
“你所向往的美丽彼岸是什么?”
问她么?佳音狐疑,左右看看都只她一个罢了,一时摸不清头脑,轻抚边角的卷边笑笑说:
“我嘛,平凡人一个,就想好好活着罢了。”
邝修河转身,微微浅笑:“韩小姐对人总是戒备十足的么,还是你仍在怪我先前的冒犯?”
还真是说得轻描淡写!佳音面上笑容未变,淡淡说:“彼此彼此罢,邝总不和我计较就行。”不想再继续,指着小样问:“能不能帮忙看看这小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按这做了。”
邝修河慢慢走回桌前,和她立在一起看那几张小样,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柔和:
“颜色调得很好。”
佳音每每给他捉摸不定的情绪弄得糊涂,男人,特别还是自己要巴结的老板级的男人情绪太多变实在不是件好事,但她不得不承认,此时看着广告画的邝修河周身散着特别宁静柔和的气息。
或者是想到他已经离开的前妻?还真是想不到他也会有如此长情的一面。这样一想,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几乎忘了先前二人之间的不快,低低说:“所谓的幸福,就是一种平实的温暖吧,让人心境宁和平静。”
“哦,你找到了吗?”邝修河转头看她,目光温柔,似水一样漫过韩佳音身心,她想起那次酒醉后的意外相遇,醒来时看到的邝修和就是这种目光,平静宁和,温柔似水。
最难抵御的就是成熟又帅气男人的温柔,饶是韩佳音自认阅人无数对他印象算不上好也禁不住面红耳热,忙急急转过脸去笑着说:
“这人生有很多东西不是说想找到就能找到的,”微微沉吟即转过话题,“邝先生对这小样可是满意?”
“可以做了。”
“麻烦在上面签字好吗?”从笔筒取出一支笔笑着递向邝修河。
后者接过,沉沉地看着她说:“你还真是尽职尽责呢。”竟似是叹息,也似嗔怪。
佳音只当没听见,待他签好字后小心卷起,伸手道别:“谢谢邝总,我们一定会在既定时间内完工的。”
是小心的客气。
邝修河微微皱眉,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即与她轻轻一握。
或是刚端过咖啡杯,他的手心很烫,灼得佳音心下一颤,急急就抽了出来,笑着转身离开。
还未到楼下,手机便响,竟然是小马:
“韩小姐到哪了?”
佳音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不禁有点紧张:“我刚下楼,有什么事吗?”
“韩小姐最近是不是肩膀疼?我知道有个会所治这个很有效,能在楼下等我一会吗?”
佳音听得疑虑四起,小马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婉言谢绝道:“不用了,我还得回去上班呢。”
“请等我一会。”对方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佳音瞪着电话发愣,怎么都没发现自己和小马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到底不忍拂了人家好意,韩佳音站在大门口等他,正有点不耐烦,一辆车驶过来,停在她面前下了车窗,小马坐在主驾前冲她招手。
“其实不用……”韩佳音拉开车门微探着头说,却看到邝修河闲适地坐在后座看着她,只好改口:“邝总也在?”
“上车吧,邝总说他也正好有点不舒服,就一起去了。”
佳音扬了扬手中的小样:“他们还等着我回去开工呢,你和邝总去吧。”心下却想哪有人大老板舒服啊,想跷班就跷,都不用向谁报备,“你告诉我地方,下次我自己去。”
“韩小姐倒很敬业,”邝修河微微皱眉,口气却很平淡,“先上车吧,待会让小马送你。”
佳音不好再推迟,再推就有点不识时务了。
到了会所,邝修河先行下车,小马侧首说:“韩小姐就和邝总上去吧,我给你把小样送到公司去。”
佳音实在很想拒绝,小马冲她挤挤眼睛说:“这里虽然按摩效果好,却贵得很,难得有老板请客,何乐不为呢。”
还没等她想好,就已经越过她打开车门。
搞得佳音哭笑不得,还有人会这样送人情的?却是由不得想更多,只好下了车,小马关上门就开车走了,抬头望去邝修河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正立在富丽堂皇的会所门口等她。
第 40 章
说实话,佳音从来没有进来过这种看上去就高级得咋舌的场所,有时候路过也只是过过眼瘾即罢。
进得门去,一个长相甜净声音柔美的小姐立马满面是笑地迎上来:“邝总今天是直接上去还是先喝点东西?”
邝修河并未停下来,边走边熟门熟路地吩咐:“上去吧,叫2号和4号师傅直接过去就行。”
韩佳音跟在后面,见小姐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只得微笑点头,跟在邝修河后面进了电梯。
小姐看上去和邝修河很熟,见韩佳音并不多言,只寻着话题和他扯:“邝先生哪里又疼了吗?2号师傅最近新修了一套手法,效果更加好了呢。”
“那样最好。”邝修河笑笑,韩佳音发现他温和起来倒很平易近人,并没有多少常见年轻老板或者是富家子弟的张扬和浮跨,难怪初见面时刘总说他是个小助理她一点都未曾怀疑,也难怪会为了爱情住到平民窟去。
兀自想得出神,也没听他二人说什么,再抬起头时电梯门已经开了,自有小姐过来将他们迎进房去。
上了茶,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邝修河看上去倒闲适得很,拾过报纸坐在沙发上看,佳音没来由有些紧张,或者是上次不欢而散的后遗症,这情形竟让她莫名其妙联想起两个上宾馆开房偷情的男女,不由得就红了脸,当下没话找话地问:“邝总好像很熟悉这里?”
“对自己的家你熟不熟?”邝修河挑眉,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韩小姐对方略很不了解啊,这会所是我们的产业之一。”
“看来我还得加强学习,方略有这么好的资源都不知道,”佳音自我解嘲,“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送张金卡,下次我再来也好有个折扣?”
邝修河停了会才从报纸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有一种比金卡更好的,你要不要?”
“什么?”
“拿着我的名片,和她们说你是我女朋友,基本上手艺最好的师傅就留给你了,还可以挂账。”
佳音听得心下一跳,想起他那句恶毒的话来,淡淡一笑说:“那邝总不会颜面尽失,必然是要天天给下属笑,怎么找了个这么老的女朋友啊?我倒没所谓,还撑足了面子,邝总可还是一朵鲜花呢。”说到此处长叹了口气,“只怕到时非但没人信,还得把我当疯子般赶了出去。”
邝修河闻言哈哈大笑,放下报纸看着她说:“韩佳音,你倒是很小气呢。”
这还是邝修河第一次如此连名带姓地叫她,平日总韩小姐韩小姐的,再温和都也带着三分客气在里头,乍一听见,韩佳音心里冒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却来不及用心分析,只半开玩笑地说:“邝总也不见得很大方啊……”
尚未说完,敲门声响起,两个盲人师傅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妹,各端着热毛巾和洗脚的汤水。
“2号师傅留给这位小姐吧,她肩膀疼好几天了。”邝修河起身吩咐,脸上笑容还未隐去,声音就更是说不出的柔和舒适。
佳音听得微微惊诧,没想到不但小马发现自己的毛病,连他也知道了。心里莫名也有些暖意,不由得暗叹,有些男人就是有当情圣的本钱。
太细心的男人一味极缓慢的毒药,蓦地脑海里就蹦出这句话,小骇了一下。
小妹领着被唤作2号的盲人师傅走到佳音所坐的床前,问:“先洗脚吧?”
佳音不惯洗脚,捏哪都觉得痒,和人去过几次沐足中心总是自己拿汤水泡脚充当陪客的份,所以笑着摇头说:“我不洗脚,给我按按就好了。”
邝修河已躺在床上,小妹正在为他脱袜子,闻言笑她:“你还真不是享福的命呢。”
佳音没理他,决定将他忽视,难道告诉他是自己怕痒?
身边小妹放过盆子,示意她起身去里间,韩佳音走近去才知道这会所提供的是套间,按摩时男宾在外间,女宾都是在里面的。
换好衣服,盲人师傅进来在她身上四处按按,问了些情况,佳音肩膀痛了快半个月,一直都是苦不堪言,当下也不客气,一五一十说了,闭着眼由得他在肩胛四处揉捏,起头酸疼,到后来只觉得极是舒适,慢慢竟睡了过去。
她素来梦多,每次醒来总觉得没睡够。这一觉却睡得极沉,待醒来,房间里只她一个,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得有些不真实。睁开眼睛,只觉得脑子清醒白醒,像是沉沉睡了一世纪,浑身有说不出的轻快和舒适。懒洋洋起身,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推开身上不知何时盖着的薄被,匆匆换好衣服推门出去,邝修河正坐在外间看报,见到她,声音低沉暧昧:
“睡好了?”
佳音没有注意他脸上格外的温柔,只觉得尴尬:“师傅应该叫醒我的,等很久了吧?”
“没有,也是才刚刚结束。”说着放下报纸起身,“先去吃点东西吧。”
不是问句,韩佳音苦笑,仿佛她同意是再理所当然不过。
她其实很不喜欢和他一起吃饭,每次都像是打仗,总有她无法预料的状况发生。
餐厅在会所顶楼,韩佳音一路上去总接收到许多好奇的目光。她也只作不知,面上一径是淡定的浅笑。
餐厅里人很多,足见这个会所的生意着实不错,这个社会,有钱人还是蛮多的。
邝修河一路走过去,不停与人点头微笑,握手寒喧。尚未行得多远,就看到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在向他招手,走过去,即觑着韩佳音问:“邝世侄,难得看你和女伴同行,也不介绍介绍?”
邝修河微笑着他握手,简单地说:“这是韩佳音,”回过头又对她说,“是言真律师事务所的李律师,家父最好的朋友。”
韩佳音微微发窘,对方显然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偏邝修河不但无心纠正,反有心推波助澜,介绍得暧昧不明。当下只好伸出手去,说:“您好,我们公司正在和方略合作,有机会希望能向您请教。”
“韩小姐客气了,请教不敢。”李律师看着韩佳音笑,“除非你们公司和方略起了纠纷,也或者,是韩小姐和我们邝世侄闹了矛盾,到时尽管来找我,老头子我绝不偏私,一定帮你。”
“李律师说笑了。”韩佳音头痛,好像言多反失。
“那倒是,”李律师显然是惯开玩笑的,颇有点倚老卖老的架式,接着说:“别看我们小邝财大气粗,心地比谁都好,是个难得的年轻人。”
邝修河正在和李律师同桌的其他人一一握手,闻言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伯母可好?”
“老样子,总喜欢和我耍耍小性子,你爸爸他们也快回来了吧?”
“是,下个月初。”
佳音退至一旁听二人寒喧,全程微笑,感觉脸皮都要僵了,邝修河才告辞离开。
他们的位置是靠窗的一个角落,几乎与大厅隔离,显得很是安静,邝修河显然是早就订好了餐的,对前来倒茶的小姐说:“上菜吧。”
他倒是体贴,闻到餐厅里温暖的菜香味,韩佳音一下子被勾起了无限食欲。
邝修河漫不经心地拿热毛巾拭手,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问:“韩小姐好像很担心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我怕人家笑我,老牛吃嫩草呢。”说完,韩佳音自己都差点忍俊不禁,邝修河那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根嫩草!
“唉,女人的小心眼。”果然,对方闻言大笑,眼睛明亮如星,如两汪深泉,有着沉到人心里的甜柔,“那阵子心情不好,冒犯你了,我道歉好不好?”
竟像个孩子般,带点撒娇的意味。
韩佳音脸上微红,不由得就垂下头,林木正也常向她撒娇,但总是搞笑的成份居多,不像此刻,邝修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表情似喜还嗔,让人不由得就是怦然心动。
“邝总言重了。”再不敢看他,她端起茶杯假装喝水,以缓解尴尬。
第 41 章
吃饭出来,已是华灯初上,四月的风仍带着微微的凉意,只是会所里暖气开得太足,一餐饭下来,竟薄有汗意,冷风一吹,韩佳音顿觉豁然开朗,特别清爽。
“走一走好不好?”邝修河微微侧首,问。
佳音本想拒绝,却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下一软,忍不住点头说好。
她原也喜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伤心或者难过的时候,行在人群里,心境会慢慢变得平和。两人走得很慢,街上人涌如潮,车水马龙,一如以往的喧哗热闹,韩佳音却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偶尔会被过往的人挤到一处,邝修河温暖的气息便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
“五年前我妻子离开我,一个人走很远的路,那时候觉得人生真是寂寞。”邝修河叹气,声音低沉地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起他的婚姻,佳音一时讷讷无言,这么私密的东西,她不见得是个合适的分享者。
所幸邝修河似乎也只是想要一个听众罢了,他接着说:“买了一瓶酒,从来没觉得酒是那么苦过,也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能喝,想醉,却偏偏出奇地清醒。然后就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看上去也喝了点酒,自己都笨得要命,偏还来安慰人。”
“她还真胆大啊。”佳音叹气,暗问自己要是看到一个男人独自喝闷酒,打死她也是不敢上前的,哪怕是一个超级无故大帅哥都不行。这年头,自家的门前雪都不一定扫得完,哪管得他人瓦上霜?
只是,如果是帅气的有钱人嘛,还是可以考虑的吧?或者一脚踢到铁板,灰姑娘一夜间就捡到了她的水晶鞋。
正胡思乱想中,邝修河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以为我无家可归,给了我十块钱,知道我要离婚,居然说,‘你要是我老公,我也不要你’,拿手指尖拨拨我的衣服问:‘这衣服,十五块钱的地摊货吧?’事实上,那是正宗的ARMANI诶,只是穿的年份长了些。”他停下来看着韩佳音,眼睛明亮如星,隐含笑意,声音一扫刚才的落寞,和煦温情,充满回忆的甜柔气息,“这么不会安慰人的人,你说,她是不是很笨?”
韩佳音很想说是,只是他的表情那么奇怪,奇怪得她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傻笑着应和:“好像是很笨啊。”
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生怕邝大老板怪她敷衍,耳边却听得他说:“是啊,真的很笨呢。”停了停,似是叹息般,“她说她本来想嫁个有钱人的,可是看我的样子,决定嫁个小康男人算了,她说女人最向往的生活是,晚上坐在家里数大把大把老公挣来的票子,边数边幸福得叹气。煮着早餐叫醒赖床的老公,用冰冰的手呵他的痒,两个人笑着开始一天的生活,这些,就是幸福得像梦一样的人生了。”
佳音听得骇然,不会是说她吧,还有人和年轻时的自己想法如此一致的?脑海里依稀有些模糊的印象,抬起眼睛疑虑地看邝修河,后者垂头到她耳边,轻笑着低声问:“韩佳音,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她看着他带笑的眼睛,往事如一段因模糊而搁置的胶片,有一天重新放过竟陡然变得清晰——那一天,沈放吻了她,她一个人跑开想冷静冷静,结果就在中央公园遇到一个要离婚的男人。
只是,当时的人那么落拓、颓唐和绝望,委屈得像个迷路了的小孩子,万万无法和眼前这个意气风发,成熟稳重的方略总经理联系在一起。
人生,总有一些不可思议的相逢。她是不是应该努力检讨一下当时的有眼无珠?
还以为他是乞丐,给他十块钱?这种事,放在现在,想必是打死都不会做的吧?只会有多远就跑多远,闪得快快的。
只有当年,她才出来多久啊,用沈放有话说是心思纯得跟一根筋似的,看谁都是好人。
“好像有点印象了。”佳音赫然,“你变了很多。”
真像是一曲戏剧,以为自己是漠不关心的看客,转眼之间,却成了最为耀眼的主角。撞到“狗屎运”也没她这么神奇的吧?当年一不小心的好奇竟在五年后传出续集来。
只是一时摸不到邝大老板叙旧的目的何在,佳音只好老老实实地作聆听状,一边努力地回想那天晚上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
但是,真的很空白,居然一句都想不起来!
“只是身份不同而已,”邝修河笑容渐敛,声音里有几分萧索,“那之前我多么痛恨自己有钱的身份,我讨厌有一个有钱的父亲,想安排好我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的人生。只是谁又知道呢?当年她是因为我的身份而爱上我,还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我,又是因为想要找个理由反叛既定的人生还是真的一往无前地爱上了她呢?我放弃家庭,放弃出国,和她守在一个小平房里过日子,那时候虽贫穷还是很快乐的吧?简单的工作,简单的日子,所以,当那天以后,我的父亲带着我的孩子来找我,说她拿了一大笔离婚费离开,我就很困惑自己那样做的意义,因为我最终还是走上了早已给我安排好的路,以爱情的名义背叛人生,只是多绕过一段路而已。所以……韩佳音,你明白爱情么?”
他问。看上去那么困惑,那么迷惘,想来同一个问题必是在心头辗转千百遍而不得结果。韩佳音听得都有点受宠若惊,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离邝修河的过去如此之近。这个她曾经认为是变化万千的富家公子竟也有如此单纯明净的想法和过去。
只是,她明白爱情么?
也不见得吧?离婚后她常想,她决定嫁给沈放,不是因为有多爱,而是因为很合适,一样的家境,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有着在这个城市扎根生存的梦想,更主要的,他够努力,那时候的沈放朝气蓬勃,雄心万丈,是她以为最合适的潜力股。
她一向理智,爱情保障不了生活,所以决不会因爱而不顾条件,也不会只要条件而勉强去爱,为爱而疯狂,要么是疯子,要么是生活得太好,不经世事,那时的邝修河显然是后者。
想起那句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有几人能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有几人能分得清到底轰轰烈烈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才是爱情,还是平平淡淡安安然然悠然宁静的才是爱情?
所以,韩佳音说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三十岁了,再谈爱情,好像很好笑吧?还不如谈股票来得正经。”
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汗颜,这么融洽这么温柔的气氛下,说这种话就好像是在西餐厅里摆火锅——一点风情都没有。
可是,她没有办法应和,这种温柔宛如最韧最坚的陷井,有着令她惶恐不安的力量,她直觉地不想卷进去。
果然,邝修河皱眉,但也只是一瞬,便点点头说:“是啊,我们是错过了,最爱做梦的年纪和最美丽的年华。”
竟是无可奈何惆怅无限的样子。
啦啦啦
进入四月淡季,佳音本想请假回家接母亲过来,谁知道韩母竟在家乡的养老院里上了班:
“我去你那干什么呢?你要上班,又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喜欢家里,离你爸爸也近。要是哪天你结婚了,有了孩子,我就过去好不好?”
每每说到这里佳音便无语。母亲温柔的逼婚让她也慢慢有了恨嫁的心。坚强的时候会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好吧?到了四十岁,领养个小孩子,也算是圆满人生了。
可是一跟母亲通完电话,佳音就觉得还是非结婚不可,人生那么长,少来夫妻老来伴呢。一眼望过去,未来的岁月长得都没有了尽头,只无边无际的冷清和寂寞,不结婚日子该怎么过?
只是,茫茫人海,想找个合适的人也难。
也曾在母亲的好言相哄下去见过陈军一次,但总觉得兴趣缺缺,以后再来电话,都推托没有再见面,对方慢慢也就淡了那份心思。
沈放已经结婚,四月一日,愚人节。
通电话的时候佳音笑他:“只你会挑日子。”
“容易记啊,免得她老埋怨我忘记结婚纪念日。”沈放满不在乎地说。
佳音心下一愣,他和她是什么时候结的婚?再回想,具体的日子竟很模糊了。她好像还没好好和他过过一个结婚纪念日,第一年的时候他出差在外,第二年她连着几天赶一个设计稿,忙得昏天黑地,别说是出去吃饭了,连庆祝的心情也欠奉。
第三年还没到日子,他们的婚姻也已经到了尽头了。
她并不着意记得那些日子,幸不幸福才重要,婚姻若存在,若珍惜,天天都是值得纪念。
按下这些,只淡然地说:“你倒是偷懒成精了……我就不去现场了,免得到时尴尬。”
“好,只是红包别少了啊。”
“你就不怕我封包炸药?”
“你会吗?”沈放嘁她,“你放炸药我才高兴,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总比你淡淡的满不在乎强。”
“你倒会想,都要结婚了,还盼着前妻对你念念不忘。”佳音嘲弄地笑,“还想要享齐人之福啊?”
“佳音,”沈放停了半晌轻声叫她,“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呢?往事不可追,因而平静地说:“我都不怪你,就忘记吧。”
挂了电话后,韩佳音哂然一笑,她这是不是太大度了呢?前夫结婚,还能坦然说恭喜。她和沈放最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感觉总是在争吵,度日如年。
而现在,竟如朋友般,淡然得仿佛那一段婚姻都没有发生过,所有曾痛得撒心裂肺的背叛就好像做的一场并不愉快的梦。
或者,他们本就只适合做朋友,做夫妻,太勉强。生活里那么多不同的意见,那么多不容磨合的差距,只在夫妻之间才会放大,然后终让人、让日子变得不安。
林公子最近也总不安身,去了几天总部,之前轰轰烈烈盛传老爷子要把他调回总部,佳音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以前他偶尔来几天,生活里有他没他总差不多,可是他天天出现在面前,一下子要不见了,连公司里的气氛都沉闷了很多。
只何咏心仍是老样子,做事情向来一丝不苟,认真得让韩佳音都怕,对谁都是一副拒之千里公事公办的样子。
只是,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几日没见,嘴角竟长了水泡,水汪汪的似乎一碰就要破。
仍旧一副花花公子的欠扁样子。
佳音问他:“你不是要回总部了吗?”
林公子脸上含笑,不正经地说:“本来是,不过太舍不得你了,所以嘴巴磨起泡了也要争回来。”
信他鬼扯。佳音笑,心里还是开心的,能留下当然好,有一个熟悉的人罩着她小,老百姓的日子才好过。
只是,更经常地赖到佳音家里去喝酒,买很多很多的菜和饮料还有啤酒,说:“韩佳音,我瘦了啊,这几天花你要给我好好做菜,把我养胖。”
却到她家里打电话给何咏心,刺激她:“何副总,何女士,我在佳音这里,她煮了好多菜,我们两个吃不完,你要不要过来?”一副甜蜜蜜的小样子。
骇得佳音在厨房里差点拿菜刀出来砍他,要拉她一起下水也不要用这种方式吧?
所以,好几天,佳音都宁可躲他远点,一下班关机,满街上溜达。
终于以为太平点了的时候,那天还没回到小区,就远远看见林木正倚在他那辆骚包的红色跑车(据他说是牌子货诶,只是看见佳音眼里车都长差不多样)前,看见她,哭丧着脸扑过来:“亲爱的,连你都不要我了吗?”
岗亭里的保安员眼睛都看得发直,韩佳音就更是头皮发麻,偏两只手都提了东西,只努力撇开头,提醒他:“林公子,不,林总,形象!”
后知后觉,某人终于感觉到外界不同平常的注目,却仍很厚脸皮地嘻嘻一笑:“唉,没有办法啊,人长得帅回头率就是高。”
被他气死,却还是不得不把他领回家,因为林公子摆着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样,她若不答应他就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式。
佳音一点也不怀疑林木正的表演天赋。
所以,林木正在她家里吃得摸着肚子舒服地叹气:“佳音,世上也就你一个好女人了!”
佳音也只是奉送了一个大白眼,没好气地问:“怎么,又在何副总那碰了钉子了?”
“别和我提那个女人!”林木正皱眉,“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我站在街上招招手,大把的美女跟在屁股后面跑。”
佳音听得失笑,能让林公子如此幽怨,想必是打击颇深,因而就问:“她又怎么你了?”
“没什么。”林木正闷闷地躺在长沙发上,“今晚我在你这里睡好不好?”
“不好,”佳音一口回绝,“我怕我晚上耐不住寂寞强奸了你,到时你赖我终身就完了。”
林公子闻言哈哈大笑,一边作解衣服状,一边唱:“来吧,来吧,快点来吧。”
佳音见状一口水差点喷出,两个人都齐齐笑得打跌。
第 43 章
方略的设计工作基本步入正轨,邝修河却似乎更忙。佳音有几次去他们公司,他不是出差了就是去了工地,或者下了分公司。
自那次两人散步聊天后两个再没碰面,倒是见到过小马,却给她送来一张会所的VIP卡。
因为说是邝总所赠,连推托都成了矫情,只好笑笑说:“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邝总竟当真了,替我谢谢他。”
本来想打个电话当面致谢,想了想还是作罢,人家大人物的一点小恩惠,也只她会受宠若惊吧?
周五的时候,佳音下了班去第一次遇见江河的超市购物。
出来的时候正接着电话,也就没注意前面的情况,一不留神撞到一个孩子,韩佳音一惊,丢了东西就去扶,电话都顾不上,拉起孩子紧张地问:“没事吧?”
是个小女孩子,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孩子还没说什么,旁边冲出她妈妈,一脸紧张地从她手里将孩子抱过,抱怨地说:“走路怎么也不看人呢?”
佳音抱歉得很,连声说对不起,待得对方走远了,弯腰检拾散落的物品,突然就想起第一次遇见江河,也是意外的一个相撞。
心下低低叹气。站起来,不由自主地回头,却看见一个貌似江河的孩子立在广场的沿上向她皱眉:“你怎么还是那么笨啊?”
以为眼花,转过身想走,蓦然醒悟似地再回头,小孩仍在,虽略的长高,但样子没变。
刚拾起的东西“嘭”又给丢回地上,佳音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哇,是江河诶?!”
江河本想继续摆着臭脸,奈何怎么也敌不过佳音的热情,躲着她凑上来的红唇,假怒道:“别亲啦,你的口红全到我脸上了!”
面上却露出了无法掩藏的欣喜。
“江河现在也是小海龟了呢。”佳音轻轻拍拍他的小屁股,“不会把我忘了吧?”
“差不多吧。”江河撅嘴,无所谓的样子,“来这里逛逛,就看到一个笨女人撞人家小孩子呢。”说完,再也忍不住地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来。
佳音也笑,拾起东西,四处张望,问:“你一个人?”
“哦。”江河漫不经心地应。
别后重逢,两人有太多说不完的话,太兴奋了,连公交车都忘了坐,不过一站路的距离,干脆就走了回去。
佳音看着江河兴奋得有些微红的脸,问:“还以为你要在那边读书了呢,怎么回来了?”
“你不会一点都没想我吧?”江河闻言沉下脸,“我还天天变着法想他们带我回来!”
“你没有打喷嚏吗?我一天念你十七八遍。”
“没有啊。”江河信以为真,大声指控,“你撒谎!”
“我用钱包里的钱来发誓是真的。”佳音忍住笑半认真地说,“不过可能国外太远了,咒语发不过去。”
“是吗?”小P孩子狐疑地看着那个举手发誓的女人,停了停说,“那你明天开始天天念我十七八遍,看我会不会打喷嚏好了。”
佳音那个汗啊,现在的小孩子果然不是好骗的。赶紧转移话题:“那他们怎么又送你回来了?”
江河笑得贼贼的:“他们要我学英语,我偏二十六个字母都不给他背全,他们说‘a’我就念‘b’,反正就是不给他们念对。我很聪明吧?”说完,邀功似地看着她。
“外面不好玩吗?”佳音失笑,刮刮他的鼻了说,“你聪明得很,小骗子!”
“一点都不好玩。”江河叹气,“出去都有有一大票人跟着,烦死了!我们家玛丽阿姨做的菜特难吃,你看,我都瘦很多了呢。”
仔细一看,倒还真是的,原本有些肥嘟嘟的小圆脸竟方了不少。佳音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明亮亮如熟透的黑葡萄,忍不住就腑身亲了他一下:
“好吧,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再养胖点……只是你这样出来,和家里人说了吧?”
“哦。”江河应。
因为太高兴,佳音也没在意,一到家看看冰箱里的存食,问:“江河你要吃什么?”
“凉拌面!”
“那个夏天吃比较好吧?”
“可我就是想吃诶。”
佳音只好给他做凉拌面,水还没煮开,洗好菜正大刀阔斧地准备开工,电话却响了,江河把她的手机拿进来,佳音一看,竟是林木正,忙擦了擦手接过来:
“在干什么呢?”
佳音看了眼正巴巴望着她的江河,笑道:“给我儿子做饭呢。”
“什么时候你瞒着我有了私生子?”林木正怪叫,唱念作打算是全了。
“早就有了。”佳音笑,“有什么事吗?”
“请我吃饭好不好?我刚从郊区回来,饿得很。”
“可是……”
“我马上就到你家楼下。”
呃,这个男人到她家里都不知道避嫌吗?她可是离了婚的独居女人诶!看了看江河,捂着电话问:“叫个叔叔和你一起来吃好不好?”
“不会又是那个牛皮糖叔叔吧?”江河一副很厌恶的神情,“你还没甩了他呀?”
佳音失笑,拿粘满菜酱的手刮他的鼻子:“待会他来了你可不能这样叫他。”
江河横着眼睛看她,只不做声。
佳音直起身子,接着和林木正说:“那你上来吧,只是没什么好吃的了。”
门铃响的时候,佳音正在切菜,江河非要帮着把煮好的面条夹出来。
“你去开门。”佳音吩咐。
“我们家都是阿姨去开门,你也是阿姨。”江河夹着根长长的面条在面前晃,玩得不亦乐乎,才不想去给人开门。
“哎,我说,你变得倒快啊,以前不是老说我是你妈妈吗?”佳音假嗔,“果然是养不熟的小狗呢。”
这小P孩子,佳音见他不叫她妈妈了,有些奇怪,一问,他竟然悻悻地说:“我那么聪明诶,怎么可能是你那么笨的人生的?”
汗。
佳音还以为要好好才能解释自己不是他妈妈的事情呢,没想到他倒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
“我见过我的亲妈妈了。”语气很平淡,让佳音好不诧异。明显的,见着亲妈妈并没有让他开心多少。
再问,他只闷头不说,要不就瞪眼睛发怒:“你好烦诶。”
显得她比孩子还八卦,只好不再追问,想其中必是另有曲折吧?
门铃再响,佳音停下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急只好提着菜刀去开门,林木正见了哭丧着脸闪到一边说:“不就蹭个饭嘛,至于吗?”
佳音赫然,把菜刀往身后一藏:“进来吧。”
林木正脱了鞋子立在原地不动,一副见鬼的样子叫:“韩佳音,你家让人打劫了吧?”
她关好门转回头一看,还真不是普通的乱。江河那小子不满她“随便”叫个男人上来,竟然把她的客厅弄得乱七八糟,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活像刚被洗劫了一样。
因而脸更红,只好垂头傻笑:“那个,呃,小孩子弄的,还没来得及收拾。反正你也从不当自己是外人,就随便坐吧。”
“随便也得有个地方!”林木正咕哝,跟着韩佳音进了厨房,看到立在桌前凳子上夹面条夹得不亦乐乎的江河,诧然问:“这小鬼,你表姐不是送回乡下去了吗?”
佳音还没说话,江河倒拿眼瞄她:“你表姐是什么人?”
佳音顿住,以前是为免麻烦,林木正问起的时候她随口就说江河是她表姐的孩子,周末寄在她家。这回两方对质,想瞎编都来不及准备,想解释都无从说起,只好举着菜刀呲牙咧嘴地问江河:“你怎么把我家弄得那么乱?”
“我喜欢啊。”某孩子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果然注意力转移,“牛皮糖叔叔你也喜欢吧?”
“你叫我什么?”林木正失声惊叫。
“牛皮糖叔叔啊。”又清晰又清脆,连佳音都忍不住笑。
林木正老不正经地粘过去,搂着江河的小俊脸就是一顿狂亲,亲得江河哇哇大叫,林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骗子,牛皮糖是这样粘人的,明白不?”
然后,佳音彻底被忽视,江河一会骂林木正牛皮糖,一会叫他老不正经,一会又说他是妖里妖气,气得林大公子追着个小P孩子满屋里跑,发誓说今晚上就要粘死他小毛孩子。
结果,佳音做好凉面,出了厨房,就看到她的房子堪比战后——沙发上的抱枕墙角一个,门边一个,另两个都不知去了哪里,棉布拖鞋东一只西一只,连茶几上也有一只?她平日看过收在小茶几上的杂志书刊就更是四散开花……再看过去,那两个大小男人正躺在一大一小俩沙发上喘粗气。
一个说:“佳音,赶快,把这野孩子送走,跟你表姐说你未来的老公大人不喜欢。”
一个说:“佳音,赶快,把这野男人赶走,就说你儿子我对他很讨厌!”
如果不是房间实在乱得不像话,佳音真会笑出来,现在她是受害者好不好?为什么每次他们同时出现在她家,总会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她端着面站在那里,对着林木正:“你,林公子,已经三十有二了,和个孩子吵成这样,至于吗?”
对着小江河,要生气还真是很艰难,后者玩得脸通红通红的,两只眼睛更显得清亮,此刻看着她,累得就你只刚抓了一夜老鼠的小猫咪——但还是要板着脸骂:“江河,你六岁了吧?你这是在做客吧?能不能麻烦你有点客人的样子?”
阴沉沉地总结:“吃了饭,好好给我把卫生搞干净了,否则,哼哼,以后就都不要来我家了。”
“啪”地把面条重重在放到餐桌上,韩佳音进了卧房,一副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
老虎不发威还以为是病猫呢!
贴门上偷听,外面俩大小男人互相埋怨,再听,就是碗碟碰撞的声音,然后听到林木正压着嗓子骂:“不想混了?要摔破碗以后吃的都不给你做!”
韩佳音躲房里偷笑,暗道,就不信还真没法治你们了!
第 44 章
周末的日子因为江河回来而多了许多生气。
林公子和江河犯冲,两个看见了就有一番唇枪舌剑,也不知道他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哪里来的一颗“童心”。
只是,佳音有一天奉命陪何咏心去见客户,没想到却遇到久没见面的邝修河。
长长的走廊灯光晕黄,暧昧迂回,正走着,一道门突然打开,出来两个头发皆有些花白但看上去精神矍铄的老人,然后是他们的夫人,最后出来的就是邝修河,身边小鸟依人般跟着那个几次三番让他气得吐血的傅小姐。
一行众人笑意盈盈,就连傅小姐也是娇羞无限。
佳音和何咏心闪身避在一旁,等他们先过,佳音半垂着头,正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何咏心已是先浅笑道:“邝总也是来吃饭吧?”
邝修河淡淡地笑:“家宴而已。”然后就是一番场面上的寒喧,轮流介绍。佳音是第一次看到白手起家的方略老总裁,忍不住就多留意了些。
老爷子脸型周正,面部线条分明,看上去相当严肃和不易接近。只眼睛和邝修河很相似,灼灼明亮,仿佛一眼就能看进人心里。此时他似乎心情很好,客气地对何咏心说:“今年方略的推广做得很好,广告画也很新颖,辛苦你们了。”
“邝先生客气了。”何咏心说,“老总裁眼光独到,还担心入不了您的眼呢,您能这样说,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好的肯定了。”
又寒喧几句,邝修河插话说:“爸爸,何总还有客人在等。”
这才告辞离开。
立在那里看她们走远,何咏心突然说:“你知道傅氏集团吗?”
佳音摇头。
“他们是本城海运第一家,家世雄厚着呢。邝傅若成,又是上流社会看似完美的资本联姻。”
佳音无语,想起那天邝修河问她:“韩佳音,你明白爱情么?”
仍是记得他那声绵长的叹息和无可奈何的目光,他并不喜欢傅小姐吧?不然也不会屡次三番地气得人家跳脚。
但这些,干卿底事?对她来说,上流社会的生活更像是小说里写的场景,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们,对她而言就更是有如高山,连仰望的力量都难生出。
爱与不爱,总和利益相关,知道了,顶多不过是一声叹息。只是华丽丽的物质生活与贫穷得只剩下爱情的日子,哪一种更幸福?或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吧。
回到小区已是凌晨,何咏心把她送到小区门口,问:“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上去?”
佳音已然是酒意醺人,头脑却清醒得很。何咏心月事来了,不好喝酒,不然也不会拉她做陪客。只是遇上了个贪杯的极品,饶是佳音酒量好又用了老王教她的“酒桌三招”,仍是喝得有点过。胃里总觉得顶着东西,不很舒服。
闻言却笑笑,木着舌头尽可能清楚地说:“不用了,我还好。”
只是极困,脑袋沉沉的只想就此睡过去。她想起有一年爸爸外出喝酒,喝多了些,竟就在离屋三步之遥的门外面睡着了。
早上佳音去上学,就看见韩父顶着薄雾,正睡得酣沉。佳音和母亲笑他,他反自我解嘲地说:“天为被地作床,谁有我舒服?”
想着就是微微一笑,下得车来,凉风一吹,昏沉沉的头稍稍清楚了些,扬扬手和何咏心说了再见,立在原地看她将车开远,长长的街上冷寂幽静,只昏黄的路灯散着淡淡清辉。
韩佳音抚着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正想转身进小区,一道车灯远远射过来,骇得她心下一跳,不由自主望过去,强烈的光芒照得她眼睛都无法睁开,忍不住就是倒退三步。
灯光忽灭,佳音这才发现那车竟停在树荫处,似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不注意都会忽略过去。正狐疑是谁,却见车门打开,走出来的人竟是邝修河。
“吓到你了?”他走过来,看着她轻笑,“本想按喇叭的,怕你给小区的人骂,还是忍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佳音给这一吓,酒意倒醒了三分,不知道是给他的突然出现还是亮得晃眼睛的车灯。
“心情不好,想找个聊天的人都没有,”邝修河看着她,、“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佳音本想笑笑说:“可以啊,求之不得,就怕八人大轿也抬你不来。”然而给他的目光看得心下一软,出口却是:“好。”
声音里竟有无限娇羞,当下就微红了脸。
“先上车吧?”
佳音只犹豫了三秒,就跟在他后面上了车。
“今天喝了很多酒吗?”邝修河问。
“还好。”其实不好,胃顶得难受。一坐在车上,佳音就更晕晕地想睡觉,只念着邝大老板突然来找她而且是心情不好,才捏着手心硬撑下去,“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知道已经很久了。”邝修河笑笑地说,“我发现你的记性真不是一般的差诶,有次你在山水喝多了,好像就是我送你回来的吧?”
佳音想起,微微发窘:“那次真是不好意思,还弄脏了你的车。”
邝修河侧过脸,看她:“今晚上陪我聊天,当是陪罪好不好?”
佳音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想,只觉得四肢无力得很,不自主地点头,问:“你怎么了?”
本来想加一句,谁还能得罪你啊。想想还是闭嘴的好。
“也没什么,就想找个人聊天。”邝修河璇开音乐,竟是那首“WAITING HERE FOR YOU”,佳音很喜欢的歌。
歌声轻柔地回荡在车内,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佳音的心情因为歌声而更加放松,闭上眼睛,意识慢慢涣散,耳边似听得邝修河在说:“就这样陪着我吧,安安静静都是好的。”
她已经无力听进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周公召见前她想,这椅背要是再低点该舒服很多吧?
第 45 章
佳音是被环卫工人刷刷的扫地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车厢里,身上披着件男式的西装。
天已放白,邝修河正倚在车前抽烟,薄雾轻罩,修颀的背影俊逸清朗。佳音一眼望过去,那灿烂的朝霞竟成了最绚丽的布景,整个画面说不出的柔和魅惑,竟看得差点失神。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依稀记起邝修河是来找他聊天的吧?可说了些什么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拢了拢头发,放开衣服下车,赫然说:“不好意思,我好像睡着了。”
“没什么。”邝修河看着她微笑,一夜未睡,神情竟无丝毫萎靡,佳音不禁暗叹人长得帅就是没办法,老天爷都似乎厚待些。
正胡思乱想,邝修河从车里取出衣服,披在她身上,淡淡地说:“早上凉,披着吧。”
声音温润柔和,让人说不出的舒适。
这样的邝修河总有让佳音无力招架的感觉。咬了咬唇,问:“你一晚上没睡?”
“休息了会,本想把你叫醒的,可看你睡得实在是香,就不忍心了。”
佳音更是脸红,她好像一点都不适合陪人聊天,想起他昨天好像是说心情不好,抬起头问:“你昨天怎么了?”
“嗯?”
“心情不好?”
“哦,”邝修河笑,意味深长的样子,“现在好多了。”
呃,好像他们还没聊什么吧?一晚上没睡心情还能好很多了?佳音愕然,面上却也并没表现出来,看他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想也是因为已经错过了最想倾诉的时间,只好说:“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邝修河点头,想了想微微偏过头说,“先陪我吃个早餐好不好?我饿了。”
声音懒懒的,带着一点孩子似的蛮不讲理。这样的邝修河总让佳音觉得熟悉,忍不住就是会心一笑,只是如果方略的员工看见他这个表情,会是怎样的反应?
就近选了家门面稍好一些的早餐店,佳音要了份皮蛋瘦肉粥,邝修河则要了屉小笼包,一盅汤。因为太早,店里没有几个客人,都安静地吃着早餐,两个人一说话就显得突兀得很,于是很沉默地各吃东西。
邝修河看上去真的饿坏了,吃得很是香甜,佳音才吃到一半,他面前的东西已然全部扫空,佳音饮酒后本来嘴里就没什么味道,这会给他看得更是不好意思,放下勺子抬起头问:“要不要再叫点?”
“不了,你吃吧。”
“吃不太下……我们走吧。”
“才吃那么点?”邝修河皱眉。
“太早了些。”佳音简单地说,拿纸巾擦擦嘴,正想要他走,却见他摇摇头说:
“浪费粮食啊,韩佳音同志。”
说得她都不好意思,还以为他是关心她吃得太少呢,结果却是埋怨她剩得太多。
正想解释,邝修河一把将她的粥端到自己面前,就着她用过的勺子吃将起来,一点都不避忌的样子。
“那个,另外叫一份吧?”佳音一急,伸手拦住他往嘴里送的手。
“怎么,你还要吃?”
“不是……”
“那就行了,我不嫌你。”邝修河了解似地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抓开她的,却并不立即放开,改抓为握,就那样攥在手心里。
灼人的温度立即包围了她,佳音心下一荡,竟有一点贪恋的感觉。停了停,终于用了点力想抽出来,只是不能。
脸愈加就红,低低说:“放手啊。”
邝修河却无事般咽下一口粥,挑挑眉说:“你不抢我就放开。”
竟像个孩子,佳音失笑,只好说:“我不抢。”声音也跟着放柔了几分。
仍是僵了几秒,似乎是在验证她话里的真实性,邝修河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佳音收回手,左右握右手,只觉得仍是温暖无限,心旌摇荡,头脑里空白得很,再不敢看他一眼。
五一前夕,方略举行了一个答谢酒会,所有的合作方都在受邀之列。
作为公司两大巨头,林木正自是和何咏心同时出席。
酒会前一天,林木正看似无意地对进来给他送文件的韩佳音说:“晚上陪你去逛街?”
佳音看也不看他就是回绝,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知道他林公子安的什么心?
“韩佳音,我可是突然起了好心,”咬牙切齿的声音,“不答应你可是会后悔的。”
佳音抬起脸,睨他:“突然想着陪女士逛街,林公子你没发烧吧?男人不是一向很讨厌做这种事的吗?”
“我突然想了解这个城市夜晚的商业氛围,不行啊?说吧,去不去?”
“不去,我回去看电视。”
林木正看了她三秒,低低地问:“我不用点特殊手段你是不答应了对吧?”
佳音还没反应过来所谓的特殊手段是什么,林公子已经越过办公桌,拉着她的手,媚眼如丝,秋波乱流,用甜得让人反胃的声音柔柔地说:“亲爱的,去嘛。”
还拖着长长的尾音,让她着着实实打了个寒噤,脑皮层更是陡然加厚加重。正想甩脱,似听到何咏心啪啪啪的高跟鞋声走近来,佳音忙不迭地点头连声说好,一边很用力才挣脱他的手。
两人堪堪分开,门意思意思地敲了三下即被推开,何咏心那张艳绝群芳但也是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门口。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只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问:“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佳音忙退开三步,说:“何副总说笑了。”
也不解释,有些事情越描越黑,尤其是男女之间。回头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对林木正说:“这个,请林总抽时间看看,对方要得很急。”
然后退场。
关上门的那一刹,佳音觉得自己就像是旧社会的小Y头,就差敛个全福了。
忍不住就是莞尔。
下了班和林公子去逛街,本以为是没有目的的闲逛,林木正却只拖着她往高级服装店里转,而且还专挑晚礼服。
佳音这才明白原来某人是在给何咏心选明天参加酒会的衣服,却也只作不知,假意说:“林总,也不用送我这么高贵的衣服吧?都没什么机会穿。”
林木正正在看一件黑色的抹胸晚装,闻言即回过头来笑骂:“小狐狸,还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思?想说什么就直说。”
“不是我想说什么,是林公子你,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应该向我交待一下吗?你说出来,或许我能给你更准确的建议。”
林木正想了三秒:“好吧,明天方略不是有酒会么?我就是想给我的女伴买件晚礼服,怎么样?”
佳音失笑,还真是嘴硬,偏就装糊涂,问:“你的女伴,谁呀?身高多少,三围怎样,皮肤如何?要想衬托你林大少爷风流倜倘的光辉形象,这些信息可是不能没有啊。”
“韩佳音,你变笨了诶?少爷身边的红颜知己不都是非常善体人意的吗?”
“可是少爷,我是个笨Y头诶,少爷的心思我哪里敢猜?你要女伴,不是站大街上招招手,就排了一个连嘛!你是随便挑,可我却是看花了眼呢。”
说完,已先忍不住失笑出声,林木正伸手在她额上轻弹,笑着说:“哪来这么刁嘴的Y环?立马赶出府去!”
两人正说得热闹,店门被推开,佳音笑着抬头,竟是傅小姐挽着一位穿着打扮皆是不俗的中年女士进来,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对方似对她毫无印象,眼光在她脸上转了转,随即就转开了。
想来虽见过几次面,平凡如她,是入不得人眼的。也就不再管她们,自顾自替林木正挑衣服。
傅小姐想来也是挑晚装的,只是虽然她人长得不错,家庭环境更是优越,但挑衣服的眼光却无法让人恭维,她衷意的总与她的气质不符。
林木正选了件水蓝的长裙,质地和颜色都是一流,韩佳音看了却摇头:
“样式太繁复了些,何小姐的气质更适合剪裁流畅样式简单的服装。”
抬起头却看到正在另一旁和傅小姐一起挑衣服的中年女士闻言看了她一眼,两人视眼相遇,双方都是微微一笑。
其实佳音一入门便看中了门口模特身上的一件露肩的淡粉色晚装,式样简单但很明丽,色彩和质地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会不会太普通了些?”林木正摸着下巴犹豫,想来是打定主意要讨得佳人欢心了。
佳音因而微微一笑说:“强势的女子在衣着上就要减弱一点那种气势,简单明亮又才能不失她的干练又体现恰当的聪慧。”
“嗯,好像有点道理……要不你试试?”
“我和她的气质相差太远。”
“没关系,三围差不多就行。”
说得还真直白!佳音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导购小姐,微微红脸,到底扭不过,只好进了试衣间。
穿好后,头发稍稍挽起,走出来时林木正眼前一亮,夸张地拥上来:“呀,哪里来的美人儿啊。”
佳音笑着灵巧地躲过,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她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感觉上就好像是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虽然心情愉悦,却总不免惴惴。
但无可否认,真的很好看,只是她的皮肤过于苍白,若是配何咏心,绝对是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换了衣服出来,林木正去收银台刷卡,穿衣镜前那个和傅小姐一起进来的中年女士正在试一件橙色系晚装,虽然款式特别,颜色也很衬她,但是却把她身上的缺点暴露无遗。
保养得再好,时间的力量仍是不可忽视,腰间的赘肉和腿部松垮的皮肤暴露了一切。
见佳音看她,竟对她微微一笑问:“小姐能不能给个建议?”
佳音想了想说:“颜色很好,款式也很新颖,只是若论合适,也许腰间有点褶皱或者装饰的更好看,而且夫人身材高挑,气质也出众,可能长裙适合些。”
“嗯,我也觉得。”中年女士赞同地微笑。
再聊了几句,回头见林木正在叫她,韩佳音点了个头便告辞离开。
“你认识的?”等她走近,林木正疑惑地问。
“不是,随便聊了几句。”
“唔,你倒可以当个着装顾问了。”
佳音笑,随着他上了车:“谢谢夸奖,那么老板,一个小时收费一万?”
“哇,你打劫啊。”
“太小气了吧?为了博得美人欢心,这点代价也不付出?”
“像我这种翩翩浊世佳公子,想要个美人还用付出代价?”林木正一脸的洋洋得意。
佳音失笑,泼他冷水:“这么得意?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穿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既然敢买,就一定会有办法让她穿。”某人信心满满的样子。
佳音摇摇头只笑不语,事情若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何以总要借她来挡箭疗伤?
也不点破,各人自有各事,爱情是人最帮不上忙的东西。
第 46 章
酒会之后,邝湖山宣布退休,邝修河接任方略集团董事局主席的位置。
报纸上选的是酒会上的一张照片,邝修河站在窗前,暗黑的背景更衬得他长身玉立,朗眉星目,酒杯微举,浅浅微笑,说不出的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小红突然出现在她背后,看着报纸叫:“哇,这么年轻就成了董事局主席,太英武了吧?”
几个女孩子凑过来,叽叽呱呱地评说一通,韩佳音被吵得头痛,只得抽身出来。
在花园里静坐了一会,就听到方芳说何总找她。
佳音进得副总室,何咏心仍是冷冷的样子,但眉宇间却奇异地多了几分柔和,连说话都放柔了几分。
“这是总公司发来的调令,把这个表填完后,下星期开始,你就是设计部的经理了。另外,方略的工作你也不再适合全盘负责,寻一个替代的人选,你指导就行了。”
佳音微愕,说不出心里是忧是喜,虽然早有准备,然而真等到这一刻却仍很茫然。对于工作,她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唯尽力做好而已。
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不过就是嫁个好男人,生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当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也未尝不可吧?小时候看到妈妈每次接过父亲交来的工资,站在日光灯下一边点钱,一边和父亲柔柔地预算接下来的开支,脸上是掩不住的微笑。
她便觉得那是自己最向往的婚姻生活了。
她从没有想过要当女强人,她向来不认为自己是顶有出息的那种。
只是,命运之手一步一步将她从所向往的生活推离,越来越相距遥远。人生总有那么多不可预测,这样想着蓦地就升出一种近乎悲凉的豪情,或者,有一天,她会取得更高位置,到达她自己也无法预料的事业高度。
那也是另一种功德圆满吧?
和何咏心商量好了接替方略设计的人选,下午即带着小红去方略修改设计稿,只是整个方略都是一派异常忙碌的景象,虽然邝修河接手方略已经半年多,但该做的事情该完成的交接该交待下去的工作还是很多。
所幸要修改的地方不是很多,也就是一个钟头的事。小红进公司不过比她晚了两年,虽然年轻,但是可塑性很强,和她向企划部众人一一引荐,也不说明原因,只说是另有工作安排而已。
却不想在下楼的时候遇到了邝修河,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进来,宛若众星捧月般,韩佳音和小红避在一旁,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旁走过。
待他们走远,小红说:“哇,真有明星的气度诶。”
眼里满是艳羡。
佳音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明白的东西,却也并不想细细分析,只笑笑说:“哪天你钓个金龟婿,也尝尝众星捧月的滋味好了。”
不自禁地抬头望,电梯门正好缓缓合上,邝修河恰巧也正看着她所在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海,晦涩难明。两人之间虽空空如也,但那一刻韩佳音直觉是隔着千山万水,有她永远也无法到达的距离。
即便她成为了最有名望的广告公司的设计部经理,即便她再努力地登上更高的位置,那一段路,她离他,终是远了。
心里悚然就是一惊,为这个想法感到惊惶,她答应了何咏心的升职调令,只为了离他更近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生出许多不安。
回了公司,一直心情郁郁,躲在茶水间出神,却不想林公子从一旁冒出来:
“升职了,晚上是不是要请吃饭?”
佳音苦笑:“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们的信任。”
“相信自己,你能做得比现在更好。”林木正拍拍她的肩。
“你看上去像只偷了腥了老猫,”佳音狐疑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有什么阴谋吗?”
“亲爱的,你眼睛有问题吧?拿我和那种脏兮兮阴沉沉的动物相比?”
佳音不喜欢听他插科打诨,任何谈话都能被他扯得不像样子,因而并没顺着他问:“说说那天怎么让何副总穿上你那件衣服的,我很好奇诶。”
“哦,那个啊。”林木正喝口水,明明是得意非常却偏装着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地说,“我去接她,下车的时候她的裙子‘一不小心’哗啦给划了道大口子,然后……你知道的,我这人心肠太软,看不得人一副要哭的衰样子,所以把那件准备送给你的衣服送了给她……亲爱的,你不介意吧?”
恶心巴拉地问到佳音脸上,让她忙不迭地闪开,笑着说:“你就死鸭子嘴硬吧,小心报应上门!”
报应真的上门,韩佳音退到门边时看到门外裙裾一闪,依稀是何咏心的身影。
“那个,林公子,不是我没提醒你。”佳音叹气,“刚才走开的人好像是何副总诶。”
林木正根本就不信,继续嘻皮笑脸地说:“那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只是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佳音发现林公子鬓角有点类似抓伤的可疑痕迹,然后,晚上林某人就跑到她家狂喝灌了一瓶洋酒,在他的座架上,无意间佳音发现那件晚装很不幸地变成了布条。
该是多么大的风暴呢?韩佳音已经无从揣测,但从林公子前所未有挫败的表现来看,杀伤力还是很强的。
日子很平静地过,周五的时候江河如期而至。
佳音带着他去买了些吃食,准备做餐好吃的。却意外在小区门口遇到邝修河,他的车几乎是从旁直冲出来,斜刺刺地挡地她们面前。
佳音和江河俱是吓了一跳,江河的反应却很奇怪,只把头埋在她的膝弯里,拼命攥着她想离开。
还以为他是被吓的,见邝修河摇下车窗,不自觉地皱眉说:
“你吓到我儿子了。”
邝修河挑眉,却不看她,对着江河沉沉地叫:“江河?”
他在叫谁?韩佳音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一直躲在她屁股后面的人这会儿站出来怯生生地叫:“爸爸。”
爸爸?韩佳音哭笑不得,江河向来爱认错人,只是这回好像太离谱了吧?他怎么会是邝修河的儿子?
“上车。”邝修河反倒是很欣赏佳音的表现似的,无视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连口气都没变。
江河弱弱地看了佳音一眼,松开手就要走过去。
“等一等!”佳音拉住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上车。”邝修河语气平淡,“我也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车上气氛诡异,江河瘪着嘴坐在她怀里,紧绷的姿势泄露了不合他年龄的紧张,佳音几曾见过他如此害怕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他天不怕地不怕像个小魔王,每每让她气恼莫名又头痛万分。
侧面看过去,只看得见邝某人挺直的鼻梁和抿紧的嘴唇,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开着车。
佳音都不知道怎么打破这沉默,脑子里相当的乱,她刚才说什么了,“你吓着我儿子了?”她这个冒牌的妈妈对着正牌的爸爸说那样的话,会不会太可笑了点?而更令她气短的是,她居然想尽了用词也不能解释她和人家孩子的关系。
说他是自动送上门的?说是莫名其妙撞上的?这种话说出去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个莫名其妙进入她生活的孩子,一个她一点也不了解的孩子,她不是不好奇过他的家庭,不是不怀疑过他出现的原因,可是,她从来没有勇气去探听明白,有些事情,知道真相意味着永远END。
她还能说什么?不被人误以为别有居心就不错了。看邝修河的样子,就好像以为她是为了他而故意接近了他的儿子。
也是气啊,这小P孩子有这么显赫的家世愣就是一句信息也不透露。
她要是早知道了,是不是可能会对他更好一些,然后跟邝某人要点补助什么,也算正个名?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没有一个对策。
直到坐到餐厅里,佳音心里仿佛有一百只蚂蚁在爬,恨不能来点魔法让邝修河立马消失,然后她可以审问江河了解清楚。
那种感觉让她很郁闷,就像陷在一张网里,怎么挣怎么抓都是徒劳。
邝修河面上看不出更多表情,自顾自地点好三人的餐,等侍应生走后,冷冷地对江河说:“我们都在等你解释。”
江河垂着头,绞着衣角不出声。
“江河。”不怒而威的声音,韩佳音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口气和人说话,颇有些不适应。很显然,江河怕他这个父亲,听他这样一叫,不自觉地抬起头,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喜欢韩阿姨。”
他那副委屈的样子韩佳音既陌生惊疑又心痛,想起他平日里对自己的依恋,乍一听闻这句话,心里既酸且甜,忍不住就出言维护:“你不能对孩子那么凶!”
邝修河抬起头看她,一副很无辜的神气:“我都没有骂他。”
有一种人都不用骂就能让人害怕,看江河的样子简直就是怕得不得了。佳音在桌下握住他的手,苦笑着说:“也许应该由我来解释。”
把她和江河认识到相处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在她想象里正常的父亲看到孩子在外面游荡,即使是在认识的人家里也应该惊怒交加,但邝修河表现得却很平常,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只是一直没有揭破,或者说他对此根本一点就不关心,孩子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后一种可能性比前者更加刺痛了韩佳音,联想起江河一提到父亲就发怒的表现,佳音不自觉嘲弄地问:“邝总就一点也不好奇孩子为什么出走吗?”
“大概能够猜到。”邝修河喝口茶,淡淡开口,“他跟着他爷爷奶奶一起住,周末才到我那里去……江河,告诉我,你为什么和韩阿姨在一起?”
江河低头沉默。
佳音稍稍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问:“江河,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有勇气的孩子……告诉阿姨,是怎么回事?”
好半响,才听到他老不情愿地回答:“……我和爷爷说要去爸爸那里……然后又和爸爸说,晚上要陪奶奶……”
“你就是这样到我这来的?……就没有人找你?”佳音终于问出最大的疑点,以前也问过江河,但他总是不愿回答。
“……他们都很忙……”江河小小声地解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邝修河,“爸爸,我很喜欢韩阿姨,你不要赶她走,不要让她消失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去阿姨那里了,我好好听话,不撒谎,不乱跑,也不找妈妈,你不要赶走韩阿姨好不好?”
“江河!”邝修河和韩佳音同时喊,一个震动,一个震惊。
“谁告诉你我要赶走阿姨?”邝修河皱眉,颇为不解地问。
“妈妈……妈妈就是你们弄不见的,你们赶走了她,是你们,就是你们!”江河泪流满面,挣脱韩佳音的手就往外跑。
“江河!”
回过神来的邝修河和韩佳音立马追了出去,他人虽小,却跑得极快,小小的身影很快淹没在车海人流里。
第 47 章
回到小区,已是午夜,属于这个城市的繁华热闹已慢慢褪去。
江河倚在她怀里已然睡得极熟,脸上犹挂着两行泪痕。佳音拿纸巾替他轻轻拭净,暗暗叹了口气问:“那么,你明天来接他吗?”
“好。”
正要下车,却听得邝修河问:“我是个很失败的父亲吗?”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疲惫那么苦涩又那么无可奈何。
“你不知道,我其实有多爱他,他刚出生,我从医生手里接过他,心里面那种狂喜和震动;他一天天长大,变得越来越强壮越来越圆润越来越可爱,我只觉得他是上天赐予我最美好最神奇的礼物……我曾经多么爱他,只想永远抱着他,亲他,爱他……他怎么会觉得我不爱他?”
那是一段怎样的过去?佳音没有亲历,只能依稀体会。
江河的心结结于他三岁多的时候,时方夏回来了。
她背着邝家和江河见面,带他去玩,陪他聊天,逗他开心。在此之前的江河一直是由保姆带着,邝修河远在国外,而邝老夫妇忙于事业,他还在襁褓的时候父母离异,一个远走,另一个出国,家庭的温暖于他而言,太遥远也太陌生。
等到邝湖山夫妇发现时方夏的存在的时候,江河已经对她产生了很深的依恋,这是邝老爷子绝对也是不可能容忍的事实。
他用尽办法赶走了时方夏,却伤害了江河。
江河至今记得甚至深为惊恐的就是那一幕,邝湖山命令人把时方夏强拉出去,冷冷地对她说:“你要是敢再出现,我就能让你永远消失。”
江河那时候还不知道永远消失是什么意思,但是爷爷的冷酷确实刺激到了他。江河哭骂打闹都没有再唤回时方夏,反而换回的是邝湖山冷漠的家法。
对一个孩子,一个三岁多正希望偎在妈妈臂弯里的孩子,邝湖山用了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一种方法——打和禁闭。
效果很明显,对黑暗和疼痛的恐惧让江河至少从表面上不再提及时方夏,也不再闹着要妈妈,他变得爱撒谎,叛逆,坏脾气,还很顽固。
他认定了一家人都是赶走时方夏的原凶,对谁都抱着三分恶意。等得邝修河回国时,他已经无力扭转江河的这种认知,他亲近一切和时方夏年龄相似的女性——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他特别依恋韩佳音,并且在有一段时间误会她是时方夏的真正原因。
去年之所以带他出国,是因当年被邝湖山安排出国的时方夏又回来了,而且,三年后的她已经是国际上一家知名公司的区域代理。
为了免去纷争,也为了避免给江河带来再度伤害,扭不过邝湖山,邝修河只好同意他带着江河去了国外。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江河并不领情,他拒绝国外的生活拒绝得很彻底——挑剔饭菜、水、家具、使用的玩具和家庭教师,挑剔一切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最令人头痛的是他拒绝学英语。
“韩佳音,”邝修河长叹一口气,问,“告诉我,怎样才可以让他知道我爱他?”
“找回他的妈妈。”韩佳音轻抚着江河柔软的头发,低声但坚定地说,“每个孩子都应该拥有父母完整的爱。”
邝修河好像一时无法味韩佳音的意思,好半天才喃喃如耳语般地说:“他的妈妈么……你不能做他的妈妈么?”
“你说什么?”佳音心下一跳,受惊似地看着邝修河。
后者面上显出奇怪的神情,欲言又止,停了会才苦笑着说:“也许你说得对。”
佳音一时释然,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他刚才的话更像是自己夜半听到的梦呓,因而笑笑说:“慢慢来吧,只要用心,他一定会明白的。”
邝修河闻言微微一笑,他和江河有着一样漆黑的眼睛,幽深如海,笑起来却又明亮如星,仿佛有一串流动的水银,在其间闪闪烁烁。
“韩佳音,”他低沉的声音像是染上某种魔力,使得佳音听到自己的名字在他舌尖流转常常忍不住心下一颤,“认识你,我很高兴。”
一句很平常的客套语,用在寻常见面的人之间那是礼貌,而在此时听到,韩佳音只觉心头涌起一阵凄然的甜蜜,带着某种神秘的芬芳和无限缠绻的忧伤。
一大早,韩佳音被电话吵醒的时候,还在做梦,江河八爪鱼似地缠在她身上,压得她半边胳膊麻麻地疼。
用余下一只手小心把江河扒开,伸长手接过电话,却不想竟是邝修河。
“睡醒了?”
佳音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一看钟也才堪堪六点,不由得苦笑,要接人走也不用这么早吧?
“江河还没醒呢。”
“我知道……就是想问你,我现在开始做个好爸爸算不算太晚?”
佳音暗叹,这个邝修河越来越让她觉得陌生,他的样子不像是要开始做一个好爸爸,反倒像是青春期初涉爱河的小少年!这话却不敢明说,想了想才低低道:“现在肯定是早了点。”
邝修河笑:“我也觉得早了点,只是,忽然醒了,就再睡不着。”
“唔,你可以去跑步权当锻炼身体,或者……”
“你去吗?”
“呃?”
“跑步啊。”某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一个人很没有意思。”
佳音黑线,她想睡觉好不好,正要推托,却听邝修河又说:“我就在楼下。”
……
跑了好一段路程,佳音还是忍不住呵欠连天,虽然早上的空气很清新,但是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跑步这种事,久得更像是上辈子才有过。
邝修河站在一小段坡上等她,见状忍不住笑:“是不是很痛苦?”
她老实地点头:“我好像总是睡眠不够。”
跑到他面前,已忍不住气喘吁吁,却不敢看他,只手捂着胸口立在一旁小憩。今日的邝修河着一袭深蓝的动运装,帅气得让人不敢逼视。
“去会所让师傅按摩一下,对帮助睡眠很有好处。”
韩佳音不以为然,那么贵的场合,多去几次铁定让人破产,她还只是个普通的工薪族呢。却也不便驳他好意,只淡淡一笑说:“也许哪天是要去试试。”
“带着我的金卡吧。”
想起他那句玩笑话,不由得微抬起头,笑着问:“不会真的可以挂账吧?”
邝修河挑眉,故作神秘:“试试不就知道了?”
佳音耸耸肩,未置可否,转而问:“你是不是经常去,所以才可以起得那么早?”
“你怎么知道我起得早?”
佳音嘲弄地笑:“若不是起得很早,你哪可能穿好了运动装等在我家楼下给我打电话?”
邝修河闻言,面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欲言又止的笑意,示意韩佳音接着往下跑,行了好一段路他才突然说:“其实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嗯?”
“我就住在你家对面,你是C座1202,我是D座1202。”
第 48 章
佳音买了早餐回到家,还没进门已先听到江河撕心裂肺的哭声,慌得她钥匙都差点拿不稳,好不容易打开门,只看见江河穿着睡衣赤脚站在客厅里,惨兮兮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
“江河,你怎么了?”佳音一惊,扑过去抱住他,惶然问。
“阿姨,我以为你,你也不要我了。”好半天,江河才抽抽咽咽地说。
佳音心下一松,闻言不由有几分酸楚,软言哄道:“你多可爱啊,阿姨哪舍得不要你?”
拿纸巾替他擦了眼泪,江河审视地看着她:“你不骗我?”
“当然,要不要拉钩?”
“我要你用你的钱包发誓。”
“好,用我的钱包发誓。”佳音笑,“江河到哪我都粘着他。”
江河这才红着眼睛展颜一笑,想了想又忧虑万分地说:“爸爸不会告诉爷爷然后不准我找你吧?”
“不会。”佳音抱他进房,一边为他换衣一边说,“爸爸昨天不是说了吗?他高兴你跟着我呢。”
“我才不信他。”江河嘟嘴,“说话老是不算话。”
“啊,有吗?”佳音吃惊,这她倒是不知道了。
“他说带我去找妈妈呢,老是把我当小孩子哄。”
佳音失笑:“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不然却惹恼了江河,把套在头上的衣服拿下来,怒道:“所以就骗我吗?”
“好了好了。”佳音温言哄他,“爸爸不对,说谎的人要挨打,到时我们一起打他屁股好不好?”
这个提议显然相当有诱惑力,江河犹疑地睁大眼睛问:“可以吗?”
“当然。”佳音回答得一本正经。
洗涑完后趁着江河在吃早餐,佳音一边收拾散落在地上和沙发上的书本玩具,一边不经意似地问江河:“你爸爸住在哪里?”
“就在你对面啊。”江河咽下食物,理所当然地说,跟着还很奇怪地反问一句:“你不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佳音被他问得莫明其妙。
“你好像认识他嘛……而且你从来都没问我诶。”
无言。敢情这孩子的思维总是与众不同,她没问那是因为以前她都没想到,光想着他父母是谁去了好不好?而且,谁能想到大名鼎的方略总经理竟住在平民小区?
佳音讷讷:“好像还是我错了啊。”
真是无辜,早上邝修河告诉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语气,看她生气,他反倒好整以暇地说:“我觉得这是好小的事情,住哪里有不同吗?”
无力感顿生,她是不是太落后了,感觉上她应该是活在古代的人种,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倒底是怎么想的。
她问邝修河住这边有多久了。
“三年了吧?三年前我回国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佳音走到阳台,阳光照在对面的迎春花上,显得生气盎然,生机勃勃。一个人走了出来,虽看不真切,但依稀仍有着熟悉的样子。
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江河从不去她的阳台,为什么他不喜欢下小区吃饭和购物,原来,他只是担心他的父亲会看到他,而她竟误以为那是他对她太依恋。
无法想象,三年来,他住在对面竟把她的生活一览无余,而自己居然全不知晓。这其中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有轻微的近视,稍远一些的人物总是看不太分明,另一个原因则是她没有偷看邻居的爱好,或者见过,但是转背即忘。
她不是一个顶爱凑热闹的人,性子里甚至有几分冷淡,只江河,是个例外,而这个例外,却给她不停地带来冲击。
隐隐的,她有种预感,她的生活,也必将会因为他而面目全非。
这种感觉很不好,佳音心情稍稍低落,自邝修河告诉她住她对面起,她就一起很沉默,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生气,邝修河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只觉得悲伤,他低沉的声音似乎仍响在耳边:“第一次来小区看房子的时候你也在。”
“我说过,我们早就见面了的,只是你,全然不记得我曾经与你,那么近地擦肩而过。”
“那时候很妒嫉你,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离婚,你恋爱,我孑然一人回国,而你却准备比翼双飞。”
“那时候第一次觉得,看着一个人幸福地生活,也很快乐。”
“江河,是我的儿子,却和我很陌生,他遇见你,是我的安排,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
“我只是,想你用你的快乐和平和,感染他,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有冷漠。”
她努力地回想,回想和邝修河最初遇见的种种,但是她真的没有印象,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坐在夜色,斯斯文文地喝酒和微笑的小邝,记得那个坐在信诚会议室里,聚精会神听她演说的小邝,记得那个在山水餐厅里邪气魅惑的邝修河,她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承认,她和他的记忆存在很大的出入。
或者,她依稀记得,中央公园里那个酒醉后失落地哭泣的灵魂,记得对面曾有一户人家和她同一天搬入小区,记得某一个或者许多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她坐在沈放的车里和另一辆车擦肩而过,但那些,和邝修河无关,甚至和自己,都没有关。
那以前,她以为他们只是过客,而全不知,他成了她生命里的一个看客。
她的悲伤喜怒,她的哀怨和动容,完完全全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睛里。
她没有感动,没有惊喜,只觉得难堪,所以,立在早晨清冷的街道上,她第一次正视邝修河,以一种异常平淡冷漠的语气说:
“我,不喜欢无缘无故的偷窥者。”
可是,她无法生气,尽管她觉得自己应该恼怒。
她疲惫地坐在餐桌旁,看江河吃得香甜,他满足的脸上尽是不谙世事的欣喜。虽然她不喜欢她和他的相遇是刻意安排的结果,但有一点她必须承认,和江河在一起,他快乐,她也快乐。
第 49 章
在楼下看到邝修河,江河仍是一副很别扭的样子,是被抓到小尾巴的孩子通常有的反应。
或者是感觉得大人之间奇怪的气氛,江河看着韩佳音担心地问:
“你不会变不见吧?”
佳音停住,看着他微微一笑:“当然。”
邝修河长身立在车边,柔声问她:“我送你?”
“不劳邝总费心。”佳音淡淡地说,连头都没抬,蹲下去问江河:“不亲一下我?”
江河抱着她的头在她的脸侧重重一吻,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如果爷爷知道了,不让我去看你,我们就私奔,好不好?”
佳音忍不住莞尔,点点头说:“好。”
像得到某种保证似的,江河这才心满意足地上了车。
邝修河看着韩佳音想说什么,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驱车离开。
公司一如既往的忙,因为要准备接手新的工作和把自己负责的一些东西交待下去,韩佳音一整日都忙得团团转,这样也好,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胡思乱想,这或者就是工作不可多得的乐趣之一。
到下午的时候方略企划部打了个电话过来,告知她小红的设计被邝修河毙掉了。
“韩小姐,她的设计风格根本不适合方略集团。”大刘的话似乎仍响在耳边。
如果不是之前的合作多少有点了解邝修河的品味,韩佳音一定会认为这又是他故技重施,想逼她去与他面对。
拿过相关的资料,加班到很晚,方略的设计稿才初步有了个雏形,看看表,已是近十二点,剩下的细节就只能等明天再加完善。稍稍收拾了东西这才准备离开。
竟不意看到林木正,倚在门边一脸深沉地看着她。
佳音初初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不是想扮鬼吓人吧?”
“怎么工作到这么晚?”声音竟反常的柔和。
佳音心下一跳,不动声色地笑笑,伸手抚上他的额:“林总你没事吧?这么温柔可不像你了。”
林木正微微怔忡,似这才看清了是她一样,讶然道:“呀,佳音是你?怎么这么晚?”
“有点不正常啊。”佳音偏着头看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希望是好事吧,再看着他和何咏心这样闹下去,他们不疯她也会疯的,老拿她当挡箭牌也不算回事。
“什么都没发生。”林木正跟着她退出来,帮着她一起锁好门,然后问:“去喝点酒怎么样?”
想了想,佳音点头:“好吧,反正明天休息。”
林木正嗜好烈酒,或者是留过洋的缘故,特别衷意威士忌。
“书上说,喜欢喝烈酒的男人,比较喜欢性烈的女人,这话有道理吗?”看着他往杯子里倒酒,韩佳音问。
林木正挑挑眉,避而不答,反问她:“那你喜欢喝什么酒?”
“好像是我先问你吧?有礼貌的男士应该先回答女士提出的问题。”
“咦,升职了到底不一样啊,官面话就来了。”
说得两人都不由得一笑。
餐厅温暖的色调,低柔的水一样漫过的音乐,让韩佳音觉得身心无比放松和安宁,跟着林木正胡侃瞎聊,总让她觉得自己仍是那个单纯得对什么都能一往无前的自己。
“佳音。”林木正饮下一杯酒,突然正色叫她的名字。
“嗯。”
“下个星期宣布你的任职后,我就要回去了。”
佳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在脑海里来回好几遍方才懂得它真正意思似的,慢慢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悲伤。
猝不及防,面上忍不住就流露出一点沉郁,好半晌才想起来应该说点什么。
“还好,这次我肯定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总公司那边出了点事,”林木正靠向椅背,“你也知道,我的几个哥哥总是想要分家,而我父亲的身体最近状况频出,所以我必须回去。”
佳音无意识地搅拌杯子里的咖啡,这种家族的纷争非她所能插手,所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到这边来,一是为了护住我们家族最主要的产业,另外一个原因也是避开和他们起争执,只是没有想到,在这里的生活,竟成了我此生最难忘的一段经历,遇见你,可能是最大的惊喜了……刚才在办公室,看到你一个人埋头工作,竟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另一个人,她也常常工作到很晚,有一次心情不好偶尔回公司,看着晕黄的灯光在她身上散发出很温暖平和的光芒,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是何副总吗?”佳音轻声问。
林木正没有回答她,完全一副沉入往事的样子:“她那时候很努力,也没有现在这么锋芒毕露,有时候看着她笑,你会觉得把全世界给她都心甘情愿……只是那时候我不懂得珍惜,因为喜欢和父亲唱反调,他喜欢的我不喜欢,他希望我娶她,我就偏装作对她不在意,有一次她去找我,为了气她就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孩子玩得很离谱……”说到这里林木正微微一笑,“没有想到的是她对此表现得很冷漠,像是毫不在意,这就刺激了我更加变本加励地玩出格。”
韩佳音想象着那些画面,苦笑,原来她也不是最后一个受害者,或者她是不是应该庆幸,并没有爱上林木正?
“佳音,你没有因此而怪我吧?”林木正似是看出了她的难堪,抱歉地问。
佳音暗叹,勉强笑笑说:“还行,你总算有良心让我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你很可爱,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很放松,好像在妈妈面前一样,可以无所顾忌,可以放开怀抱。”
“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呢?”佳音故意很夸张地叹气,她受不了突然变得这么严肃的林木正,像是交待某种后事似的,让她产生非常不好的预感,“或者,我应该高兴我已经修练得像个慈母?”
林木正笑:“韩佳音你好坏,我是难得和你吐露心事呢。”
“你的心事啊,找错人说了,你要找也应该找那个何咏心。”
“咦,你吃醋了?”
“当然,你挑逗人家爱上你,然后又漫不经心地甩了我。”
“哇,进步了啊,这种话你也可以说得这么溜?”
“没办法,老话不是说嘛,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狐狸做妖精。”
“呜,你好坏,居然说我是妖精。”
……
两人笑闹着喝到凌晨两点林木正才开车送她回去。
“佳音,不留我去你家睡?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到了后林木正笑着问她。
“嗯,要不要把何副总也叫过来?”
“三人LOVE啊?我的身子骨好像经受不起诶……”
佳音恨不能踢他一脚,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后转身开门。
“佳音。”
回头看他,疑惑地问:“嗯?”
林木正笑意尽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找个好男人,结婚吧。”
酸意上涌,突然就有想哭的感觉,咬咬唇,到底还是忍住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依旧维持面上并未褪尽的笑意:“我也想啊,希望下一次我不会再遇人不淑。”
林木正轻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慢慢地说:“你一定会遇到那个真正爱你的男人的。”
“怎么突然弄得这么严肃?”佳音垂下头,掩藏那即将涌上来的泪意,“会不习惯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希望一个人幸福过,所以,请一定要幸福。”林木正的声音温暖低沉,像沉积了人世间最美好最真挚的感情。
“好。”好一会,佳音抬头,微笑着回应。
抽出手,她转身下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名字还是没有办法统一意见。
《静候佳音》个人觉得还是算了,老实的说,好像不太合文意(汗,没有别的意思啊,只是真的好像不太符合我想要表达的那种感觉,或者续集用这个……?)
欢迎大家继续提名。
当初定这个题的时候就想过会摆脱不了……的嫌疑。
呜……
关于江河被安排与佳音见面的事情,后文会慢慢有个交待。
请耐心接着看下去。
第 50 章
待到进了家门,泪水才肆意落了下来,也不开灯,只倚着沙发倦缩在地板上哭得肝肠寸断。
伤心什么呢?也不愿去想,只觉得万般委屈千种愁绪一时间纷纷涌了上来,那藏了多年的眼泪如决堤之水,再无顾忌地倾泄而出。
她觉得自己像个因为任性而迷失在夜色中的孩子,又像是濒临末日那只孤独而绝望的小兽,唯有哭泣才能驱散埋在心中的恐惧和阴寒。
夜色如水,寂寞是一张巨大而牢不可破的网,把她的悲凉的心事和内心逐渐黯淡的希望吸附其上,慢慢风干,渐渐褪色。
就那样哭得累了模糊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看见客厅的窗帘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耳边依稀有缠绵的淅沥声,竟是下雨了。
按了按因为绻曲太久而麻木的双腿,走过去撩起窗帘,伸手关窗——终是忍不住停下来抬头望,小区静谧安宁,所有的人家都已陷入熟睡,却依稀能看到对面阳台上一点红芒,借着路边晕黄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竟然没睡,就那样立在那里,沉静宛如夜色里的一丛花影。
微微叹气,放下窗帘,走过去开灯,洗涮,然后回房。
枕着一室雨后的微凉,她在自己和他人的心事里浅浅睡去。
周一上班,林木正代表总公司宣布了人事调动的命令。
到处是迎面而来的恭喜声,多少有些的言不由衷,或许在他们看来,和林木正“特殊”的关系才成就了她今天的位置。
也不在意,只浅淡地微笑以对,该请客就请客,该应酬就应酬,表面上的功夫,到底是要做到实处,并且合于潮流——她本不是特立独行的人,反而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隐在人群最深处,有时候被人遗忘是种幸福,而不是孤独。
就像现在,林木正一点也不掩饰他对她的“关心”,看她在桌上收拾,走过来并无避忌地说:“佳音,升职了想怎么庆祝?”
“哇,林总,听者有份哦!”
“林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呢。”
……
此起彼伏的调笑声。
林木正似比她还开心,心情大畅,豪爽地挥一挥手说:“好,今天晚上我们全体狂欢!”
一阵阵欢呼,比过年发奖金还夸张。
只佳音立在当场,哭笑不得。
偏有不怕死的再来一句:“林总,那是你请还是韩姐请啊?”
林木正微讶:“有区别吗?”
“当然,资本金明显不一样嘛。”
林木正呵呵一笑,看着韩佳音情深款款:“我们一起请。”
哄笑,韩佳音只好避走,都没办法应付悠悠之口。却依稀听到背后何咏心懒懒地在问:
“也不请我吗?”
“何副总敢去,我们自是敢请的。”是林木正挑衅的声音。
韩佳音微微叹气,他做得还真是彻底,对她这个挡箭牌大有不用到最后一刻不肯罢休的样子。
晚上闹到夜尽方才散场,所谓的狂欢,无非是吃饭喝酒K歌和胡闹,待坐上回家的的士,韩佳音只觉得面上肌肉僵硬,疲惫得像是打了几十年的仗。
望着街上稀落的灯光,偶有一家灯火辉煌的店铺从眼前闪过,恍若心里深处最明亮的一点记忆,电台里正在放那首最近听得很多的歌《有没有人告诉你》,歌者的声音沧桑怀旧,忧伤如水一样漫过来,却并不觉得难过,似甜还涩。
下车时天上仍飘着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清冽微凉,慢慢行前,却不意竟看到邝修河立在花树丛中,头和肩上已落起一层薄薄的白霜,也不知在这微雨里站了多久。
韩佳音微微一窒,淡淡地说:“邝总好心情。”
邝修河看着她,目光沉郁难明,似是想笑,却挤成了一个最是苦涩的表情:“还在生气?”
“没有。”她说得真诚,不想有太多牵扯,“你误会了。”
点点头,再不停留,径直走过,邝修河却从背后拉住她,声音似积聚了很深很深的压抑和痛苦:“对不起。”
韩佳音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回过头嘲弄地说:“林木正对我说抱歉,是因为他为了爱情利用了我,你又是为了什么?江河么?其实没有必要,我喜欢他,所以我感谢你选中我,把他送到我身边,让……”
她的话却被他轻声打断,“对不起,我爱你。”
韩佳音直觉地想说这太荒谬,可竟是说不出口,心里似坠了沉沉巨石般疼痛难抑,好半晌才苦笑着说:“如果是为了江河,你不觉得牺牲太多?”
“让江河认识你,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邝修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并不容她躲避,“把他送到你面前,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可以接近你的理由。我,不想只这样远远地看着你。”
韩佳音心潮起伏,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沉溺在邝修河的目光里,却到底还有着三分理智,掰开他的手抽身退开,声音冷冽:“我说过,我不喜欢无缘无故的偷窥者。如果因为每天都可以看见同一个陌生人,然后自觉喜欢上她,这种爱情,只是一幅廉价的壁画。”
“我没有……”
“邝先生!”韩佳音打断他,声音快而疾, “会爱亲人,才能懂得如何爱情人,你连儿子都不知道怎么去爱,还有什么能力去说爱别人?”
说完,再不理他,疾步上了楼,连电梯都不想等,侧身进了另一个通道。
一直跑一直跑,似唯有这样疾步行走才能平复她此刻凌乱的心事,也唯有一步一步走上家门,她才能知道,要走多远才能靠近幸福的终点。
而他,离她太远,是她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彼岸,那彼岸里是鲜花,是荆棘,是快乐的天堂亦或痛苦的地狱,她全然陌生,只直觉地想要拒绝。
一晚上睡得并不好,乱七八糟地梦了一夜,到早上醒来,怔怔地却想不起一个。
心情也不好,做什么都有点手忙脚乱,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冷静,明明是在看文件,回神过来却记不起一点东西。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完全的静不下心来,连新搬进去的办公室都不想整理,抱着头伏在一堆文件资料里像一个失忆症患者。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起,一个冷静严肃的声音问:
“请问你认识林木正先生吗?”
“是,他是我老板。”
“请你立即来人民医院抢救室,他刚刚在一场车祸中受伤。”
第 51 章
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紧绷着面孔与她一起往里疾奔的何咏心却在门口转角处陡然停住,对迎面而来一个带黑框眼镜穿医生服的青年男子犹疑地叫:“罗辉?”
那个叫罗辉的男子看见她挤出一抹仓促的笑意:“你总算来了,再不来阿正他……”
“他怎么了?”两个人齐齐急问,话一出口,双方都略略有些难堪,却又互相给对方一个了然的微笑。
“这位是……?”罗辉诧异地望向韩佳音,问。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在哪?怎么样了?”何咏心皱眉问道。
罗辉一边引着她们往里走,一边说:“伤势严重,刚做了CT检查,颅内有出血现象……需要立即动手术……但是他拒绝,说是一定要等到你来……”
韩佳音听得心惊胆颤,再看何咏心,虽仍不至于花容失色,但面容紧绷,眉心打结,想也是忧心如焚。
抢救室就在眼前,长长的通道那头,林木正躺在门边一张简易床上,鲜血渗透头上的绷带,是触目惊心的嫣红一片。
他眼睛紧闭,看上去无力而疲惫,雪白的床单映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纸。
韩佳音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那一段路竟变得漫长而不可逾越,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通道四壁,显得阴森而恐怖,她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看着鲜血从父亲嘴里喷涌而出,心里面充满了对死亡无助的恐情和憎恨。
在距离林木正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下来,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往前一步都艰难无比。
何咏心也放慢了却步,她本涂着鲜艳的口红,这会却愈加衬得面色雪白,嘴唇微微哆嗦着,走近了颤抖着伸出手去握住林木正吊点滴的那只手,泪水终是无声落了下来。
“咏心?”林木正微微睁开眼睛,似很费力才看清来人,声音软弱无助。
有那么一刻,韩佳音以为林木正已经永远地离她而去,听到他说话,竟升出前所未有的感激和欣喜,心下一松忍不住就是脚步微踉,罗辉在这时上前扶住她,对着她温温一笑低声说:“不用担心。”
韩佳音心下一阵奇怪,却也未及细想,回他一抹虚弱的笑意扶着墙稍稍站离了些。
耳边听得何咏心在问:“为什么不做手术?”
声音竟是令人惊异的温柔,带着一点薄薄的嗔怪和恼怒,她素日的冷漠和沉静在猝不及防的惊吓里荡然无存。
“我怕一进去,出来后世界就都变了。”林木正看着她微微一笑,轻轻说,“可是,我还有话没对你说呢。”
“先做手术好不好?”
“不,我一定要先告诉你,”林木正坚持,声音竟奇异地明亮了许多,眼睛里满是柔和的笑意,“我爱你呢,比你想象的还多,还要久。”
“我知道。”何咏心终忍不住哭出声,“我都知道。”
“那你爱我吗?”
“你这个傻瓜,我也爱你呢,你不是很早就知道?”
“我才不知道,”林木正微微撅嘴,喃喃似梦呓,“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即使我变成残疾变成白痴变成穷光蛋,你也愿意嫁给我吗?”
“即便你变成残废变成白痴变成穷光蛋,我还是愿意。”
两个人深情凝望,一个泪流满面,另一个却一脸满足,满足的那一个笑着微微从床上侧过头,看着罗辉问:“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呢?”
“哦,在这里。”罗辉急忙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戒指。
林木正伸出另一只手接过,看着何咏心说:“我想先预订了,不然怕你到时候后悔。”然后可怜兮兮地问,“你会后悔吗?”
他看着她,神色固执,何咏心微叹,似拿他全无办法,哽咽着柔声说:“我不会。”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
“是。”
“那么,”林木正诱哄的口气,“把这个戴上我就心安了。”
何咏心颤抖着手从他手中接过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之上,然后又为他也戴上了,说:“现在进去做手术好不好?”
林木正看着她做这一切,像是盼了好久终于得到奖赏的孩子,因为太过幸福而只记得傻笑,听她这样一问,眸子里闪过顽皮的精光,微偏过头问罗辉:“我一定要做手术吗?”
“呃……”被问者脸上露出尴尬的笑意,看了眼何咏心缩缩脖子这才很小声地说:“不做也是可以的吧?”
“什么意思?”何咏心倏地转身瞪着他,问。
“……那个,意思就是说……刚刚看了片,说是颅内只是疑似出血,观察几天先看看再说……”
“那你……”似是想到什么,何咏心直起身子,脸色倏地变得煞白,胸脯急剧起伏,显是气得不轻。
“不关我的事啊。”罗辉弱弱地应,“阿正说你总是不甩他,他想有点进展嘛。”
……
“所谓的车祸?”何咏心平复过来,转向那个始作佣者,冷冷地问。
“这个是真的。”林木正坐起来,急急道,哪复刚才的要死不活?“谁让你昨晚上不见我面,害我在楼下坐了一夜,早上开车离开,碰到一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为了躲他,……真的你都差点见不到我了……”
何咏心听得面色阵红阵白,看了眼罗辉又看了眼林木正:“很好,很好,你们两个合着伙来骗我了,很好玩吗?嗯?把别人当傻子耍,很好玩吗?”
林木正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何咏心发这么大脾气,仍不怕死地扯扯她的衣袖,呐呐地说:“咏心,何咏心,不这样你让我怎么办?我笑着和你说,你骂我不正经,我严肃地和你说,你说我图谋不轨,你……”
“所以你就装死吗?”何咏心尖利地打断他,“林木正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傻瓜,你这个二百五,你这个白痴!”
实在太气,狠狠地在林木正膝上重重一捶,头也不回就跑远了。
“哎哟,你太狠了……你谋杀亲夫,我刚下订了,你跑也没用……”林木正痛得脸色发青,一边捂着双脚呻吟,一边还不忘冲着何咏心离去的背影高声叫唤。
罗辉急得走上前去,掀开被——林木正的脚上打着厚厚的石膏,真正的伤处原在腿上。
“我早就说过她会生气的嘛……你还真是不怕死。”罗辉一边给他检查伤势,一边埋怨地说,“这会她肯定连我也怨上了,我可是冒着受处罚的危险帮你呢。”
“不怕不怕,大不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你红包可以小一点。”林木正青着脸嘻嘻一笑,对着呆立在一旁哭笑不得的韩佳音眨眨眼睛,“佳音,到时候你证婚?”
韩佳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她都有很想扁他的冲动,她吓得几乎全身虚脱,仿佛刚刚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没回过气来!
却完完全全只是一个骗局,都不知道现在这些男人是怎么想的,这样很浪漫吗?很好玩吗?看他那样子,何咏心刚刚一捶定是不轻,她一点也不同情,如果可以,再狠狠踩上两脚都是好的。
听到他问,嘲弄地一笑说:“林总好本事,这水平要不拿奥斯卡还真对不住您了。”
“佳音,你也生气吗?”林木正微微惊诧,敛起笑意歉然地说,“当时也没想太多,我只是……”
“林总客气了。”佳音挥挥手,“既然您没什么事,就请好好休息,我也该回去上班了。”
“佳音,你就留下来陪陪我嘛,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又是林式怪模怪样的撒娇!
韩佳音也是恨不能吐血了,哪有心情再理他?
“我总得对得起我的工资吧?”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韩佳音头也不回地离开。
耳边似听到罗辉无可奈何的声音:“你看吧……”
忍不住就是苦苦一笑。
第 52 章
出得门来,何咏心的车就停在门口,想也是在等她。
“一起去喝杯咖啡?”等她上了车,何咏心偏过头看着她问。
阳光照在她绝艳的脸上,平静无痕,方才的嗔恼喜怒哀已是见不到半点踪迹。
压下心头百折千回的情绪,韩佳音微微一笑,淡然说:“好。”
其实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或者都想不到应该从哪里开始,坐在咖啡厅里半晌无言。
良久,何咏心轻轻一叹,抬起头问:
“韩佳音,你可会怨他?”
佳音搅拌咖啡的手微微一滞,本想说“怨他什么呢?”,可是面对她洞悉一切的目光,只好坦然一笑,说:“有一个成语叫做锦上添花,大约在他心目中,我便是那朵锦上花吧。”
何咏心面上微露讶色,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想来韩佳音能够看得如此透彻必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韩佳音浅浅啜了一口咖啡,或是加的糖少,只觉得苦到心头无处可抵,然而面上却仍是沉静如水,接着说:“其实,他本是聪明人,只是很多聪明人都不知道怎么爱,平白给自己和他人添去许多烦恼罢。”
何咏心闻言抬起头,淡然一笑,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古人所说的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大抵便是此类吧?她素来冷淡如霜,然而这一笑,竟让韩佳音有百花齐放,冬隐春来的惊艳。
她的声音沉静淡然:“我知道。只是他喜欢演戏,我若不陪同,他的人生岂不太过寂寞?”
早就知道她定是极聪明的,否则也必然到不了今天的位置。然而乍一听到她这样说,韩佳音心里仍是免不了一阵惊诧,她早就知道的吧?只是因为爱他,所以容忍他,也因为有把握自己会一直是他的所爱,所以才会放任他。
韩佳音自问,她必是达不到这种境界的。
她只会若一般的女子,在爱情里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何咏心说,他不过是被宠坏的孩子。
她那么明了他所做的一切,却依旧能不动声色地等待,或者就因为她不想做那个最后宠坏他的人。
要多聪明的女人,才能在爱情之外还保着一份清醒的认识和难得的自信。
或者也就是这样,才能完全地把林木正留在身边。
回到公司,还没进门,老王跑过问她林总伤势。
“唔,没什么问题。”她含含糊糊地应,“一点点皮外伤罢了。”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只是那个叫罗辉的人都要她不必担心,想来不会挂掉,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遗症。
到下午心情略定,和小红一起讨论方略设计的细节——她总要培养一个人出来接替她的,却不停地接到林木正的短信。
佳音,我错了。
佳音,真生气了吗?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啊,我只是想要是我不通知你的话,你会不会怪我不跟你共患难呢?
唉,我好可怜,都没人理我。
……
被他实在烦不过,便关了机,只打起精神应付工作和前任留下的诸多问题。
一直忙到下班,想要不要去看林木正呢?终于还是买了小区附近很出名的老余家的炖汤,带回去拿保温瓶装了,打了的直奔了医院方向。
还没有进病房,透过虚掩的门缝,便看见何咏心坐在床头替林木正削水果。
“你的戏终于演完了么?”她淡淡地问。
“演不下去了,你太配合。”
“哦?”
“所以我决定谢幕退场……有些事情总要了结,而有些事情也必须重新开始……”
“哦?”
“你期待吗?”
“嗯?”
“我们的新生活?”
“嗯?”
“以后的对手戏会不会很精彩?”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韩佳音微笑着离开,他们的故事和她无关了,她于他们,正如他们于她,都只是过客。
在转角处却遇到罗辉,看见她问:“来看阿正?”
点点头,稍稍问了问他的病情,果然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没有他的座驾伤得严重,只是看上去很触目惊心就对了。
“阿正那人很搞怪,早上本来想只通知咏心一个人的,只是怕她听出是我的声音,所以才转了电话给你,害你担心了。”
“没关系,他是老板,所谓的衣食父母,担心总也在所难免吧?不过你真要觉得内疚的话,就麻烦把这个转交给他吧。”
罗辉把汤接过来,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唔,突然有些急事,又不想现在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韩佳音淡淡地说,“你给他的时候就说是你褒的吧。”
“可是他们知道我很懒,也不擅长做家务。”
韩佳音本已走开,闻言回过头微微一笑:“你总是有办法的吧?”
不等他说话,径息出了医院,也不辨方向,只顺着一路走了下去,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想想,混在人流里茫然往前,去哪里,做什么,全无目的。
偶尔会停下来看街边小情人的争吵,或者会驻足聆听远远传过来年代很久了的歌声,看街边平凡的众生百态,心头的潮杂纷乱在外界的纷繁变幻里慢慢平息,那些偶尔闪过的情绪和不能为人知的心事,如开得最艳的杜鹃花瓣零落在雨后城市的泥泞里。
回到家里,已是极累。开了手机,里面短信爆满,一一打开来,几乎全是林木正的,只没想到竟还有邝修河发过来的一条,很简短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是猝不及防的震憾与震动。
攥着手机坐在房间里,看着风把窗帘掀得起起合合,只那四个字在心头一遍一遍熨过,既温暖也哀凉。
第 53 章
到底没有回他讯息,仍旧关机。
拿了衣服去洗澡,第一次,她觉得房间如此空旷,连哗哗的水流声都大得令她心惊。透过雾气笼罩的镜子,只看得见模模糊糊的自己,斑驳凌乱,如一副渐渐褪色的水墨画,光鲜的,只是记忆。
房里电话突地响了起来,韩佳音微微一惊,心里浮起一点模糊的向往,转瞬即逝。
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电话?除了妈妈,就只是沈放了,而后者已永无可能再打这个电话。她还能期待是别人吗?
急急披了浴袍出去,果然是韩母。
“今天你生日,有做什么好吃的吗?”
佳音听得微微一笑,在妈妈眼里,她好像永远是那个过生日要吃妈妈煮鸡蛋的孩子,却不知,越大越明白,生日不过是女子又老了一岁的证明。
二十岁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对着妈妈煮的鸡蛋长长叹气:“唉,每过一天,就表示我离死亡更接近了一步。”
听得韩母打她的头:“我老人家都没说这话,你倒敢说?”
那些年轻的漫不经心的话。
想到这里,低低一笑说:“煮了一个鸡蛋,不过吃不完,没有家里的好吃啊。”
心下却一阵惭愧,她都差不多忘记生日这回事了,哪里还想到去煮个鸡蛋?也只妈妈才会觉得儿女的生日是最值得热闹的一件大事。
“那就买点别的好吃的。”
“好。”
“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好。”
“最近很忙吗?打你手机一直关机。”
“没电了。”
和韩母有的没的扯一些家乡的旧事,听她絮絮叨叨地叮咛自己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那些以前只觉得过于唠叨的话,在今天听来竟是相当的动人。
原来她并不是孤单一人呵,她的生命里终究有一个人,不问目的不论贫贱不管她得意也好失意也罢,总是最关心着她。
忍不住就轻声喊道:“妈妈。”
“怎么了?”
“妈妈,妈妈,妈妈。”
她叠声呼唤,像小时候妈妈做事不理她,她就站在一旁一直叫一直叫,叫到妈妈笑着抬起头回应她为止。
只这样,她才能确定,有一个人,对自己,终是不离不弃。
只这样,她才能肯定,在自己最失意最寒冷时,还有一个温暖的去处。
还可以,无所顾忌地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所爱。
第二天上班,又是一个光鲜亮丽的自己,投身于这滚滚红尘中。
第一次接手整个部门的运作,韩佳音陡觉压力之巨:因为对所有客户不尽熟悉,能够一切照旧就不错了,只是上午接了几个电话,不是把甲公司说成是乙,就是把乙当成了丙,搞得对方都莫明其妙:“我们要的不是这种效果啊!”
冷汗涔涔而下,细一看,才知道忙中抓错了图。
以前总觉得做个经理好轻松,不是抓着下属开开会,就是应和上司例行检查,闲得都让她眼红,及至于自己坐到这个位置才明白,所谓的得心应手,也必须有如庖丁解牛,熟悉内里方才能做到游刃有余。
业务部在催要方略的设计稿,工程部都等着按时间开工,只小红,仍是找不着方向似的,一时要她改变原有的风格实在太难。
邝修河喜欢简约实际,希望给人恒久回味,而小红,修了几次后撅着嘴告诉韩佳音:“是对方不懂得欣赏,我觉得已经够好了!”
韩佳音这才发现她做到今天,到底还有一项别人不及的优点——耐心。她虽然也不耐烦过,可是休整过后,她仍旧能够平心静气按照对方所要的去改。
有些东西,你改变不了对方,就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
但小红不明白,再改,她就说:“韩姐,方略要求太多,你就是开了我,我也应付不来啊。”
她心里急得冒火,一时找不到接手的合适人选,方芳的路子倒是对的,但创意拘谨保守,要担起方略的旗,还得再等上一段时日。
她只好亲力亲为。
却再没有只做设计那时的悠然,不时有电话打过来,或者不时有业务要转过来,刚刚才兴起的一点点思路顿时被打乱得不知所云。
于是只好加班,天天加班,林木正打电话来问她为什么不去看他。
她都忙得快连吃喝拉撒都省了,哪还有时间与心情去探望他老人家?
所幸他住院也并没有太久,不过两天即办出院回了总公司,想来那边变故日大,就是何咏心,简单地交待一声让老王代行副总之责,便也是跟着回去了。
世界陡然清静,但风雨跟着欲来,底下里不明原因的人照常歌舞升平,只老王和她聊到时叹气:“不知道公司会不会分裂,会不会重组?”
她倒是无所谓,天下无不散之晏席,再不舍,大限来临即便是夫妻也有各自纷飞的时候。
那天下班时已是很晚,这些天太忙,回到家时倒头就睡,只是每次仍忍不住望向对面,那边一色沉沉的黑,她回得再晚灯都没亮过,也再没有遇见到邝修河,即便因为工作原因去他公司,连擦肩而过都没有过。
所以,陡然地再次碰见他,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韩佳音下车时并没注意,有心要避开,走近时车门突地打开,再抬起头时,邝修河已立在她面前。
“一起坐坐好不好?”他低声问。
“很晚了。”佳音婉拒,她的脸色疲惫,微微泛青,的确是很需要睡眠的样子。
邝修河也不勉强,顿了顿,轻叹一口气说:“不想让你困挠,所以即使很舍不得,我还是决定搬家。”
乍一听到,韩佳音很是惭然,还能说什么呢?自知道他住在对面后那放下的窗帘就没有拉起过,其实自己很清楚他不可能低俗到真的去偷窥她的生活,但是唯有放下,似才能抵挡她心里面呼之欲出的欲望。
她不能跨出那一步,那未来,太遥远也太渺茫。她的生活里,已容不下太多变故。
但显然,他误会了吧?
这也未尝不好,走得越近,彼此伤害的可能越大,相距越远,曾有一点的美好才能无限放大。
韩佳音不由得心上一松,他总给她压迫感,可真当那压迫一远离,心头又立马升起嗒然若失的情绪。
“至于江河,以后再来你那可能不会很方便了。”
“我知道……他很可爱,希望你能多用点心照顾他。”韩佳音抬起头看着他很郑重地说,话毕忍不住就是苦苦一笑,她算是个外人吧?和孩子的父亲说这话,不知道会不会怪她太逾越?
只是,以后再相见也是难了吧? 想起他那天临走的时候悄悄在她耳边说,如果爷爷知道了不让我来看你,我们就私奔好不好?
她多么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我会很努力的。”邝修河了然地微笑,“只是,我希望这一次他能给我机会,这世上有些事情,也不是只要努力就能达成的……也需要回应和勇气……以前我没有办法,所以看见他从你那里回来后兴高采烈的样子,看着他以为自己小计谋能够得逞而欢欣的模样,那种欢乐即便短暂,却仍是我努力想要维持的快乐……所以,以后请不要告诉他,我早就知道他偷偷地去你那吧,让他保护好他自己的秘密,他年纪虽小,但让他快乐的事情并不多……我所能给他的也不多。”
“我明白。”韩佳音心里一阵苦涩,很勉强地笑笑说:“孩子其实很聪明,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们心里最清楚,慢慢来吧,多用点心,他一定会明白的。”
说完,也不再停留,径自走开。
他没有叫住她,由得她离开,韩佳音也一直没有回头,尽管她很想回头告诉他,她并不介意有他那样一个邻居。
这句话在她喉头翻滚,好几次差点脱口而出。
甚至于,她想象着自己放纵一回,回过头叫着他的名字,或者,再勇敢一点,在他说爱她的时候稍作停留,甚至只要在他对她说生日快乐的时候回应最简单的哪怕就谢谢两个字。
她和他之间,也必是不同的吧?
想起他说,这世上有些事情,也不是只要努力就能达成的……也需要回应和勇气。
她没有勇气,当她看见沈放和别的女人成双入对,当她一个人躺在产床上感受着铁器冰冷的碰撞和生命剥离的痛楚时,她关于如梦一样生活的想象完全崩溃。
如果不能保证一直相爱,那么还不如从来没有爱过。
爱情,有时候并不是幸福的起点,也或者是痛苦的开端。
那种日子,有过一次也便够了吧?
第 54 章
尽管知道江河可能不会再来,但一到星期五,韩佳音仍然提前下了班。
去超市买了些新鲜水果,在门口看到摆了一溜的童装和玩具在卖,再一细看,原来竟是为六一作宣传。
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五月又尽。
想她应该给江河买点什么呢?那些玩具,尽是最普通的式样,不见得江河会喜欢,出身于那样的人家,想要买什么不能得?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正想离开,却被那些五颜六色的捏泥所吸引,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估且买一盒吧?
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用泥巴捏炉灶,捏锅铲,捏房子和太阳,捏自己想象里最稀奇古怪的玩艺,回到家里打开来忍不住捏了起来,却是中规中矩的式样,是平日里最常见的样子。
她到底是长大了,一如自己幼年时所盼望,看着那些色彩缤纷的捏泥从指缝间缓缓漏出,恍若生命的快乐也一点一点从生活里消失,再无灵性。
忍不住就是轻轻一叹,有些东西是不能想的吧,想得太多,顿觉人生了无生趣。
开了电脑准备做事,但到底有心无力,门外稍有异动就会竖起耳朵听是不是江河来了,她觉得自己都快得妄想症了。
很想打个电话给江河,想想又忍住。
江河,自此也要远离她了么?一想到那遥远的没有希望和期盼的未来,灰心欲死。
妈妈说,也应该再结婚吧?你还年轻。
林木正说,找个好男人,结婚吧。
爸爸临死的时候她还答应过,会再嫁个好男人,生个胖儿子,跟着她姓韩,或者,她的期盼和希望就是这一个了?
生个好孩子,唯一属于她的孩子。
只是,生孩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看韩国的电影《借种》,打电话给妈妈的时候就忍不住问:“妈妈,我要个试管婴儿好不好?”
吓得韩母不行,还以为她一门心思地不想结婚,差点就哭了出来。
韩佳音只好说是电视里看的,随口提一提罢了,然后努力地迎合母亲讨她欢心,说自己报名参加了一个相亲约会,希望可以遇到一个合适的人。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她放心了,韩佳音心里却明白,这个想法怕在母亲有生之年是不可能通过的了。
日子过得极是单调,上班,下班,回家睡觉,努力地不去对任何事情有所期待,她希望自己不要做一个太长情的人,江河从来就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意外。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意外还会再出现。
是周日,韩佳音懒懒地躺在床上发呆,突然就想起了敲门声。
赤着脚去开门,没想到站在外面的竟是江河,小家伙打扮得像个小牛仔似的,一脸洋洋笑意。
韩佳音自是又惊又喜:“你不用学习了吗今天?”
他的周末向来是让各种学习充满了的,不然也不会只每周五巴巴地跑到她这里来。
江河一脸的得意:“爷爷以后再不管我了诶,所以,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
“是吗?”佳音惊讶,她倒很少听到江河抱怨家里安排他的业余学习,他对新东西接受能力向来很快,和一般的成人一样,如果她有儿子,她也是希望小孩能多学点东西,只要有能力,就不能让他落后于人,所谓的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但显然小孩子更高兴能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
“谁送你过来的?”韩佳音想了想问。
但江河的注意力已被她摆在桌上用橡皮泥捏成的旧式烧火大灶和锅铲以及一些怪模怪样的玩具所吸引,对韩佳音完全无视,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拿在手里问:“这些是什么啊?”
“橡皮泥,可以做成一切你想做成的东西。”韩佳音笑,自己一时兴之所至捏成的东西,也是小孩子的心性,捏好后随便一扔便也没理。这会被江河拿起来看,只觉得粗陋无比,因而拿在手里捏烂了。
“你为什么要捏烂?”江河瞪着她问。
“你可以再做嘛。” 佳音都不好意思,好像大人都比小孩子更好面子,她都不敢说是嫌弃自己做的差。
江河却对她做的旧式大灶很感兴趣,跟着佳音捏了半天,只是不成样子,见佳音笑盈盈地看着他,便拿眼睛睨她:“你不会做个不存在的东西骗我吧?哪有人还用这种灶的?”
“我老家啊,很多还是用这种大灶的,冬天里最喜欢烧这种灶了,早上起来拢到灶前,暖洋洋的都不想挪窝。”
说到家乡,佳音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一种甜蜜的笑来,其实那时候在家里也烦过烧这种柴火灶吧?每顿饭做下来,总是烟熏火撩的,所以参加工作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家里添了液化器具,只是妈妈却并不常用,问她,总说用惯的东西趁手些。
她那时候不理解,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因为远去了,只记得好的,那些不好的,自动遗忘。
年纪越大,对往事越深刻,记得的,尽是一些琐碎的细枝末节。
江河听他说得一脸兴味盎然的样子,砌大灶砌得高高兴兴的,佳音问他饿不饿,他反问:“这个能不能用来煮饭?”
“用这个锅就可以。”随手捏了个小锅放在上面,一本正经地说。
“那煮什么呢?下碗面条好不好?”江河拿起一小坨拉成细长的面条。
“嗯,那我就下点米再。”
……
韩佳音陪着他玩过家家,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她还在说“要记得得看着点火啊,不然会烧糊了。”也没注意来电显示,按了接听键时话音还没落,那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江河是在你那吧?”
居然是邝修河。
韩佳音心下一跳,微微一窒,半晌才受惊似地说:“啊,是。”
挂了电话,韩佳音脸黑了一半,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江河恨声说:“你爸爸在下面等你?”
“是啊。”
晕,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邝修河把他送到这里,他自告奋勇说要上来叫她一起出去玩,他倒好,不但一句没提,还一待就是一个钟头!
“那你怎么不早说?”
“啊,我忘记了。”总算有了点反应,某人却一点惭愧之色也没有。
韩佳音后知但不后觉,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横他一眼:“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江河摸着橡皮泥笑咧了嘴:“就让他等呗。”
却是负气似的。
第 55 章
急急忙忙换好衣衫把江河“拖”下楼——按他的想法,应该叫邝修河再等上一个小时,谁让他做爸爸的老叫他等,而且总是说话不算数?——佳音没有办法,只好半抱着他出了门。
电梯一开,那个原本粘在她身上作水蛭状的人立马溜了下来,很努力地拉着她往前跑,看上去就像是他费尽辛苦才把韩佳音“请”下来一样,走到邝修河面前,邀功似地说:“爸爸,我把阿姨叫来了。”
弄得她哭笑不得,倒显得她无比拿乔似的,连推脱的话都说不出口。
三个人,本来是想去爬山的,江河上了车突然来一句:“我们去吃柴火灶做出来的饭吧?”
硬生生改了行程,直奔郊外农村而去。
邝修河对这个儿子似是言听计从,一副他想做什么他都随去的样子,佳音心里想他这样会不会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对江河的以后充满担心。
她本是农村出身,现在却被两个城市里长大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小男人缠着再去体验农村生活,苦笑着想要是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想?必是拿那个红杆子开白花的故事嘲笑她了。
江河兴味盎然,叽哩呱啦直拿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她:
“柴从哪里来呢?”
“冬天来之前有人去砍啊。”
“谁去砍呢?”
“……自己去砍啊。”
“那你砍过柴吗?”
“当然。”
“在哪里砍呢?”
江河就像一个好奇宝宝一样肚子里有一千个为什么,然而韩佳音却不希望他停下来,她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邝修河,虽然他一直很专心地开着车,偶尔才会插上一两句言,看上去若无其事,倒显得她疑神疑鬼,拘束不安。
走了很久,才看到一个村庄,因为未到午饭时间,韩佳音所说的炊烟袅袅江河自是见不到了。行到村里,好不容易才寻得一户女主人在家的,一听他们说要借他们的炊具做饭,好像见了鬼一样,拿着邝修河给的钱都不敢接,或者她只听过要吃农家菜的,没见过要亲自煮农家饭的。
韩佳音微微脸红,换作是她,也必然以为遇到三个神经病,却只不能分辩。
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屋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狐疑地给他们送上柴米油盐,本来想买只鸡,但韩佳音嫌麻烦,杀洗宰烧,做完了估计也是累饱了。
女主人听到这里插嘴说,那就只有茄子和青瓜了,想了想又拍着大腿说她男人山里面打了只野兔子,还留着一半烤腊的,不过要贵点。
这时候还能吃到山味,太稀罕了,邝修河看了韩佳音一眼,笑笑地问:“你会烧吧?”
不会也得硬撑呢,江河在一边瞪着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是百事通,再怎么也不能辜负他一路崇拜的眼神。
这地方的大灶砌得更高更大,韩佳音虽是农村出身,但到底不惯这种大灶,起了半天的火还是烟雾冲天,直呛得她涕泪双流——那两个人还只会添乱,一会一个说:
“你有没有用过这种灶啊?骗我吧?”
另一个在那边直嚷嚷:“哎哎,那个,是不是柴放少了点?”
已经一灶的柴了,直塞得四处不通,去了房里打了个转的女主人返回来还以为这些个城里人要放火烧房子了,哪搞出那么大烟的?
手快脚快地跑进来,抽出一些已熏得漆黑的柴火,拿吹火筒一吹,火便旺了。
三个人很快分好工,邝修河负责烧火煮饭,韩佳音负责洗菜烧菜,江河嘛,他说他要打下手。
这种生活,韩佳音小时候过得都厌了,这会儿重新拾起,觉得既新奇也好玩,或者也是给那两个男人带动了,本来很平常的事,硬被他们搅得像是惊天地泣鬼神一般不寻常。
江河在邝修河面前本还有些拘束,这会倒是全放开了,蹦蹦跳跳地跟在两个人后面当尾巴。
饭开后,韩佳音叮嘱说火要小一点了——凭着经验,她做事到底还是麻利,只是帮手的两个人实在太逊——她堪堪去外面取了点水,再转身已闻到饭烧糊的味道。
冲过去想挽救,却差点拌倒正在装模作样洗菜的江河,等她找到抹布端出来,一掀盖子,臭气扑鼻。
邝修河看着她蹲在饭锅前哭丧着脸,拿锅铲划划,呵呵傻笑说:“那个,还是能吃吧?”
不佩服他都不行,他几时吃过糊得这么焦黄的饭了?
轮到炒兔子肉,那么香的野味,韩佳音也是想好好表现的,只是邝修河烧的火着实太滥,开始是怎么着都只冒烟,不出火,看韩佳音急了,拿着根柴作端详状装模作样地说:
“哎呀,这柴是没干吧?”
亏他还记得韩佳音说过湿柴烧不燃的事!
韩佳音好歹还能忍他,在一旁名为洗菜实是玩水的江河给烟呛得到处躲都不行,闻言恼了,恶声恶气地说:“干柴你硬都是烧不燃!”
韩佳音想不笑都不行,堂堂方略的董事长诶,竟然也有这么认栽的时候。
忍着笑蹲下去替他点火,教他:“刚开始放些细柴才能燃,这么大一根,哪里着得了火?”
他笑意盈盈地拍她马屁:“唔,还是你聪明。”
“这倒是不敢。”韩佳音抹抹汗,没好气地顶回去,“所谓人各有责,要都是全能了,哪还用得着我们这种小老百姓?”
“你对我好像还是意见很大呢。”邝修河看着她,低低地说,“我都退了一步,又一步,你还没消气?”
她背过身,把盛在碗里的菜倒下去,噗嗤哗啦一阵翻炒,也不答话,只当是没听见了。
她还想好好拿油暴炒一下,把兔子肉的香味炸出来,却是火烧得太大,火苗子都快窜锅里了,邝修河和江河看着惊叹得很,前者更夸张,叹口气笑着说:“韩佳音,你看我这火烧的,终于出师了吧?”
韩佳音先是给烟熏得眼泪纵横,这会倒好,让火烤得连锅边都沾不到,又不能连锅端走——是那种和灶相连的大锅——只好眼睛睛看着那些兔子肉变成黑糊糊的烤肉。
闻言黑着脸说:“你是出师了,只是菜就没法出锅。”
一餐饭做下来,他们俩父子兴奋得像过年,只韩佳音手忙脚乱,给烟熏得面目全非,汗流浃背,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她真觉得自己滑稽,三十岁了,还像个初出矛庐的小女孩,用那么大的热情投入到这种明明很幼稚的游戏。
直到,她终于把菜上好桌,她才明白她的热情从哪里来。
其实也很平常,菜上桌,她也终于可以松口气,小江河拍着手夸她:“哎呀,我现在才发现你其实很能干呢。”
她立在桌旁,邝修河微笑地看着她,正自脸红,他突然说:
“你脸上有东西。”
然后那么自然地伸出手为她擦拭,他的指腹在她的额头划过,一下又一下,他擦得那么用心,午后的光线透过墙壁的缝隙射进来,照在他身上,宛若老式电影里窄窄的取景,嘴角微微上扬,弯成一个很美好的弧度,眼睛更是幽深如海,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灵深处,驱赶她埋藏很深的寒冷和阴暗。
韩佳音常常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爱情喻作花开,然而那一刻,她隐隐地似听到花开的声音,那带着无如伦比的芬芳,瑟缩地惊颤地期待地,伸展开娇嫩的花瓣的声音。
最微弱却最动人。
直到,江河的笑声惊醒了她,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指着韩佳音几不成声:“阿姨,你变成大花脸了啦。”
她才惊醒,望过去,邝修河笑着摊开手掌,五指漆黑,哪里是替她抹去脏东西,分明是要将她越涂越黑!
“你怎么那么坏?!”韩佳音又惊又气又好笑,顺手自锅底一抹,照着邝修河脸上抹过去,他竟不躲,由着她将他涂得面目漆黑,五个手指印一盖上去,他本俊逸飞扬的脸霎时变成了群魔乱舞里的张飞。
韩佳音见他没有躲开本是一惊,细看却是忍俊不禁,闪到一边和江河笑到一处。
干脆地,对着江河的脸上也是一抹,三个人都变成大花脸,笑到打跌。
闹了很久,才想起要洗脸,邝修河对江河说:“喂,帮手的,你是不是应该去打水了?”
江河屁颠屁颠地出了门去,韩佳音本想帮忙,但她那样子,若让路人看到,只怕也会笑死吧?
再去看邝修河,忍不住笑道:“若是把你这样子拍下来,卖给报社,不知道能得多少钱?”
他也是打趣:“你以为我是国宝啊?国宝都是有黑有白,你看我,哪还有点白样子?”
的确没有,她的手印,加上江河的,黑糊糊的连眼睛都快分不出了。
“你怎么也不躲?”佳音微微赫然。
“我为什么要躲呢?”他笑,涂黑的脸更衬得牙白如雪,“以前看过一些民俗的书,里面就有抹花脸的,想着有趣,今天终于有机会试一试了。”
“这也有趣?”韩佳音失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种锅底灰很难洗的。”
“很难洗么?”邝修河闻言似更开心,“那就不洗了好不好?”
一副得了大便宜的欢欣模样。
第 56 章
好几天以后,韩佳音才知道邝修河所说的抹花脸民俗是什么。
有两种,一种是新人结婚时,涂抹公婆,以示庆贺,而另一种则起源于云南黑彝族,在那里抹花脸既是用来驱魔避邪,相互祝福,也是男女表达爱慕之情的一种独特习俗。
但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所以,邝修河那样说她反倒觉得很奇怪,虽然他脸上隐约的笑意和格外深沉的目光让她略略有些不安。
之所以想起来,是因为晚上加班,看到一个关于面具文化的企划案,突然就想起那天邝修河所说的民俗,这才上网查了查。
却没想到,竟是他一种无声的暗示。
呆坐在办公室里,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其实回城以后,一切照旧,并没有特别改变什么,偶尔会接到他的电话,却都是关于江河的。
刚开始一些隐隐的不安慢慢就变淡了,也没什么吧?那些做梦一样的话或者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他不再提,她也乐意忘记。
那天六一,陪江河一起去游乐场玩,那些惊险刺激的游戏,她一个都不敢。
江河骂她胆小鬼。
邝修河看着她,低低地说:“韩佳音,你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些?”
她还记得他深沉的目光,记得吃蛋糕时,江河许愿:“让我早点见到妈妈吧。”
邝修河微微一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江河,男人要学会等待。”
男人要学会等待。
很多时候,再回想起这句话,韩佳音心头仍如初听一般震动莫名。
她想自己就属于那种驼鸟类型的人,因为太害怕,所以只直觉地想要回避。
她不是看不懂邝修河眼里隐藏的东西,那些感情灼热得像是一锅沸水,因为太满眼看着就要冒出来。
而她,就像那个怕烫的孩子,一边被腾腾的水气和呜呜的响声搅得心神不宁,一边又害怕,溢出来的沸水会伤到了自己。
韩佳音,你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些?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
白天的时候,突然接到沈放的电话,他轻描淡写地说:“六一的时候你是不是去了儿童城?和你在一起的是方略的邝修河吧?”
沈放的话听在她耳里特别怪异:“佳音,也许你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要做第二个时方夏。”
他这是干什么呢?离婚的前夫为她过滤再婚的对象?
“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多诚恳的语气。韩佳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年头狼扮得比羊都还仁慈。
只她向来温和惯了,闻言也只是冷冷地说:“谢谢了,我明白自己该走什么路、爱什么人。”
只是,她真的明白吗?或者就是太明白,所以,不够勇气。
电话突兀地响起来,嗡嗡的震动声吓了她一跳。
拿起来,竟是邝修河,手指一遍一遍抚过幽蓝的屏幕上他的名字,只是不接。
世界回复平静,他的名字慢慢暗淡。
也就这样了吧?
很晚才离开公司,慢慢地在街上踯躅,城市斑斓的灯火早已黯淡,白日里的喧闹也被这夜色消融殆尽,只偶尔在夜店的门口能看见几个寻欢的身影。
隐隐地似听到一个人高声在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望过去,竟是几个醉酒的年青人,一路高声谈笑着从转角处慢慢走来。
看着他们忍不住就是微微一笑,似是看到自己年青的岁月,轻狂的一往无前的爱和被爱的时光,转念却只剩下苦涩。
人生得意须尽欢呵,那种恣意的人生,已经不复再有。
一步一步与他们走近,然后终于,擦肩而过。
抬起头却忍不住微微一滞,转角处,赫然站着邝修河。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目光温和从容,带着隐约的笑意。不禁意就想起以前小说里看的句子,他站在那里,溶于深深夜色,最是温柔。
“我猜你就是在加班……”
“我饿了。”她轻柔地打断他,“陪我去吃城西简记的担担面好吗?。”
邝修河微微惊愕,但也只是一瞬,随即笑笑说:“好。”
他没有开车,两个人打了辆的。简记是老字号,旧时豪华茶楼的装修,古色古香,因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永远的灯火辉煌,此时只少了白天的人声鼎沸。
但也仍有不少人,三三两两,照样的热闹非常。
“你好像很喜欢吃这家的面,常来吗?”坐定后,邝修河问。
韩佳音微微一笑:“今天是第一次。”看他讶然的样子,忍不住莞尔,“因为很有名,所以常常想来,可是因为太远,所以一直没有来。”
两个人都轻轻笑了起来。
“那么以后,我请你常来。”
韩佳音只是笑笑,也不答话。
“还记得那次在宾馆吗?你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
怎么不记得?那次成就的或许是她一辈子也想不到的头条位置。那时候也就是因为简记够远够有名,混乱中她才想得到,把他骗开。
“你记得的事情还真是不多。”邝修河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叹息着说。
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出现在她面前,他对她微笑,她视若不见;他和她一起排队买单,为她出零钱;他故意在她面前丢了钱包,她拾起来还给他,所有老套的能够引人搭讪的主意,在她身上全不见效,下一次见面仍对他一片茫然。
绝望的时候就想,她是故意的吧?以这样一种方式吸引别人对她的注意。
他看着她早起晚归,看着她迎合着那些客户进出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场所,时常喝得步履蹒跚地回家,不是不心痛,可是,他只能游离在她生活之外,以看客的身份。
此时,她正安静闲适地享受着闻名已久的简记担担面,生活疼痛的磨砺在此时的她身上看不到多少痕迹。
吃到正酣,她突然抬头问:“你为什么会去信诚做助理?”
猝不及防,邝修河一愣,笑着说:“是采访吗?”
“嗯,独家发布。”
“信诚也算是方略的子公司。”一句话简单解释。
以为她还会再问,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忍不住问:“咦,就这么点信息也能发独家?”
“我是万能型的记者,只要一个问题就能找到所有资料。”韩佳音笑着回了一句。
却有丝勉强,他能感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他送她回到小区他才明白,他送她到楼下,她按住电梯忽然回头叫他:
“邝修河!”
他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叫他,那种感觉很奇异也很惊喜,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她接着说:“以后,请不要再找我了,即使是为了江河。”
“就到此为止吧。”
她松开手,不再看他,转身进了电梯,门慢慢瞌上,他立在原地,仍是一脸惊愕的样子,仿佛全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第 57 章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日复一日,很麻木。
和韩母通电话,愉悦的口气:“我去相亲了,遇到一个好男人,正在交往。”
其实没有,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免得老怕自己断了结婚的念头。
这年头,单身女人,特别是大龄的还离过婚的单身女人的日子不好过,旁人怪异的目光和评论也就算了,自己亲人的那一关,才更难过。
所谓的好男人,是罗辉。
那天去喝朋友的结婚酒,因是晚场,席散后想着吃得太饱还是走楼梯吧,却在转角处看到两个年青男子拉扯在一起。
“我不想继续,所以请不要再来烦我!”其中一个决绝冷酷地说,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她很尴尬,正在想着是装作视而不见继续下楼还是转身走掉,留下的那个却突然抬起头,沮丧得快要哭出来的脸微微一愕然后叫住她:
“韩佳音?”
呃,认识的吗?正自奇怪,他却自我介绍:“我是罗辉。”
脱了医生装,去了眼镜,她竟没有认出来。
有些发窘,为了刚刚发生的事,不意罗辉却很坦然:“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他看上去难过得很。
第一次去同志酒吧,一个很大的院子,想看风景吹晚风的可以坐在屋外,想喝酒狂欢的可以进到里面,推开门,宁静与喧闹,界线分明,却异常和谐地相融。
酒吧里灯光暧昧,人声嘈杂,有男有女,望过去,和一般的酒吧并没有两样,只细看才发现,坐在一起交颈而谈相拥而舞的大多是同性。
她跟着罗辉进了里面,竭力不让自己东张西望,以免露出少见多怪的神情。
罗辉也不理她,径自坐往吧台,叫了一支青啤,打开来就猛灌一口,却被呛到了,捂着脸咳嗽半天。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连问话都不敢,只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旁边,为他倒酒,或者递上两张纸巾。
后来,罗辉常常笑她:“你可能是最不会安慰人的人了,别人要借酒浇愁,你肯定会塞酒缸给他。”
那天他没多久就喝得酩酊大醉,他可能是韩佳音见过的最有酒品的人了,也不闹,也不说话,闷头喝倒就算。
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送到附近的酒店。自此后常来找她,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人,有时候提几瓶酒坐在车里,一句话都不说,只听音乐,各式各样的,忧郁到骨髓,或者去BLUE酒吧,看他和他的朋友们瞎侃胡聊。
久了,也习惯,连最初看到两个男人拥抱接吻的那点尴尬都没有,他们大多都很放纵,或者因为不被主流社会认同,所以,看在韩佳音眼里,那种放纵就有着很深很浓的悲情意味。
是绝望到极点的欢愉。
但罗辉没有,他总是文质彬彬的样子,是她戏谑的永远保持着医生的清醒和法官的严谨。
听到很多不同版本的故事,有一次,看到一个明明很妖艳很妩媚的女子,大杯喝酒大口吃菜,说最粗鄙的笑话,做不最入流的动作,常常一个人笑到流泪。
罗辉看着她,目光很是同情,他说,他本来是个男人,因为爱情,所以变性,可还是得不到认可,男友抛弃了他,别的男人也不要他。弄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半疯半颠地生活,如同行尸走肉。
她听了唏嘘不已,更唏嘘的是罗辉的话。
他说:“我不会变性,我相信我最后能够胜利,所以一直会坚持。”
罗辉的父母并不知道儿子的性取向有“问题”,他说,如果找到了同样勇敢的人,我才会告诉父母我爱的是谁。
可是,遇到的,总没有他勇敢。
有时候,看着他们,韩佳音才觉得,三十多年的岁月,她其实活得很浮浅。
那些男子,很多都是极品,罗辉有次问她为什么不再结婚。
她笑笑说:“因为极品的不多,遇到了却不同路。”
因为路不同,所以只有错过。
很久没有邝修河的消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连同江河,都不再出现。
她想,就这样了吧?不去想,就当是遗忘。
周日的时候却突然接到老王的电话,说是邝老爷子要请她去一趟。
他是兴奋异常,说韩佳音,不会是你的设计做得太完美了,都惊动他老人家了吧?
她却是吓了一跳,以为是江河出事了,或者,是有关邝修河。
对方派了小马来接,问他,他只是不说,说去了就知道。
一路上胡思乱想,愣没敢往好的方面想。
邝府在夷湖河畔的夷翠山庄,本城最贵的黄金别墅,记得有一次和小红她们开玩笑,说只要从夷翠山庄占一个厕所位都能发财了。
不敢多仰望的地方,想象中的名门望地,竟然有一天会真的踏进去,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不小心成了头条,忐忑多过惊喜。
夷翠山庄是日式的结构,进门去,是错落有致的山水庭院,复式的楼房,设计华丽却又不失古朴之风。
她并不敢多张望,以免一不小心就成了现代版的刘姥姥,客厅很大,大得轻易显不出人气,一群人聚在厅里聊得正欢,但给她的感觉仍是冷清得很。
所以,当刘总站起来说今天真是相当热闹的时候,韩佳音只觉得滑稽。
她首先就看到了江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捏泥,因为摸得久了,颜色都有点失真,那或者还是她送的那一盒吧。
看见她,江河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顺势跑开。
一时摸不清头脑,小马把她带到众人面前,附在邝湖山耳边低低道:“邝先生,韩小姐到了。”
第 58 章
邝湖山虽是满头白发,却是精神矍烁,目光炯炯有神,犀利非常。
闻言抬起头来,看得韩佳音心神一凛。
却仍露出堪称得体的微笑,点点头说:“邝先生您好,我是韩佳音。”
还好,声音清晰平静。
邝湖山淡漠地点点头,他还没说话,倒是刘总先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哎呀,佳音,来来来,正说到你呢,给你介绍一下。”
也多亏他老熟人似的热情……韩佳音才免去了那点被冷落的难堪。
人确实也不少,刘总的父母,傅氏集团的总裁夫妇,还有一个小女孩,公主一样端正地坐在一旁,黑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其他的大多是邝湖山生意上合作的老伙伴,韩佳音微笑着点头而过,谁是谁,根本就记不住。
脑子里糊涂得很,显然,这是一次上流社会里的家庭聚会,只是,和她有什么关系?
很快,她就明白了,介绍完后,刘总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上次你给誊抄的《孙子兵法》伯父喜欢得不得了,我说是你一个小女子抄的,他硬是不信,所以,只好把你请过来了。”
原来竟是这样。
那天,很久没有去信诚的她,因为负责的设计师外出,余下的人又没几个有空的,只好自己去修改设计图稿。
活本来很简单,却差点让刘总黑面。
快完工的时候韩佳音不小心碰翻了刘总桌上的水杯,水逶迤流了一桌,打湿了邝湖山借给他的《孙子兵法》,虽只弄湿了一角,于内容并无大碍,但因为是那种线装的老书,纸张陈旧易碎,轻轻一揭就烂页。
刘总心疼得像是掉了半条命一样的,脸黑得像铁桶,要不是多少顾忌点情份,他恨不能当场把她丢出去。
韩佳音也是羞愧得不行,有多久没做这种冒冒失失的事情了?
只好补救似地说:“要不我重新誊抄一本,装订好了给您送来?”
死马当作活马医,知道她会写毛笔字,一时没有别的办法:“唉,老爷子那人,特别讲究,这本书有他的批注,几乎是他多年商战的积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借来的,现在弄成这样……先抄了再说吧。”
很勉强地同意,却害她惴惴地加了无数个夜班,买回上好的宣纸,一到家就开始塍写抄摹,还得用毛笔,竖写体的,累得她那段时间一看到书就眼花,视力陡然下降不少。
那时候,她无比感谢老爸,因为他,她才能习得一手毛笔字,虽谈不上出师,但还算清秀,装成书后,有模有样。
交给刘总,对方仍是一脸的不郁,想来自己都没底邝湖山看到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害她担心了好些天,见一直没什么消息,也就慢慢放下了。
没想到竟在今日里被人提起,还巴巴地把她叫过来。
这种事,若换在老王或者沈放或者其他任何人身上,肯定是觉得荣宠非常,视为攀升的绝佳机会。
只她哭笑不得,甚至有点无可奈何,这也算是小人物的身不由己吧?提起毛笔行书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古时权贵家的伶人。
所以,当那位傅总裁问她:“那本《孙子兵法》可是湖山兄的不外传之物,韩小姐有幸塍抄也算是奇缘,有没有什么心得?”
一屋子人看着她,等她回答,搞得她啼笑皆非,最后只得老老实实地说:“我只觉得邝先生的毛笔字写得很好,难得有人把小楷也写得那么大气。”
满堂的哄笑,大约是笑她的牛头不对马嘴。
韩佳音自己也是冷汗涔涔,只邝湖山,望着她微微一笑,竟是赞许似的。
拿起她的字,连她自己都奇怪为什么写这个——满城春色宫墙柳,陆游的《钗头凤》中的一句,提笔的时候也没想,突然蹦出的一句话,信手竟写在了纸上。
“唔,就这一句,还算应景。”邝湖山微微点头,“字迹清丽秀雅,只是稍欠力道,不过,已经很难得了。”
正说得热闹,邝夫人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说到一半的话在看到韩佳音后奇怪地咦了一句,问:“你怎么在这里?”
除了韩佳音,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邝湖山斜了一眼自己的太太:“好像你还认识她一样。”
邝夫人笑笑:“我倒是认识她,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姐可还记得我。”
韩佳音真是觉得一生的奇遇都出现在今天了,当初时装店不禁意搭讪的一个对象竟有重逢的一天,那时以为她是傅太太,所以初听刘总介绍时还觉得奇怪,以为此傅非彼傅呢,谁料想遇到的竟是邝夫人。
此时闻言只好浅笑着回应:“伯母气质出众,想不记得也难。”
“真是有缘,”邝夫人的意外很真诚,“我还一直遗憾找不到眼光那么好的人陪我去买衣服呢。”
气氛陡然热闹,至少韩佳音觉得,好像自己一下子从被冷落的Y头变成了名门的闺秀,转变快得让她差点都目不暇接。
正穷于应付,突然有人脆脆地问:“这么热闹,在说什么呢?”
抬头,邝修河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上,目光清冷,说话的是他身边那位艳光照人的傅小姐。
看见她,他眼里的讶然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慢慢地走下楼梯,神色丝毫未变。
在邝府吃了晚餐才回去,和一众名流吃饭很辛苦,宴是好宴,酒也是极品,就是没办法吃出味来,只如坐针毡,不得安宁。
邝修河坐他对面,旁边的傅小姐不停地为他挟菜,大秀恩爱。
全程仅淡淡地和她说过几句话,还是刘总提的,说韩佳音正负责方略的推广设计,傅总裁就问了他一句做得如何。
“韩小姐工作很尽责。”一句话,不好不坏。
倒是江河,她去洗手间的时候跟到她屁股后面,在她出来时故意躲门后吓她。
“你怎么来了?”
“来偷偷地看你啊。”佳音刮刮他的鼻子,“好久没见,倒长高了。”
江河明显不信地撇了一下嘴,抱怨说:“唉,我最近忙死了,爸爸说话不算话,硬是由得爷爷逼我去学钢琴,练书法。”
韩佳音笑:“也没什么不好啊,看刚才那小妹妹,钢琴谈得多好啊,像个小公主。”
“嘁。”很不屑的声音,“她那是装的,平日可野着了。”
说得她都忍不住一笑。
走的时候,江河还很舍不得,却不敢太表现出来,只躲在门后面,看她离开。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邝府虽然是一个华丽的豪居,却也是精致的牢笼。
太有钱了,是好还是坏?
回到家里仍是饿,就像根本什么都没吃一样。正好罗辉打电话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我就是饿。”韩佳音说得可怜兮兮,“你请我吃饭好不好?”
是火锅,最麻辣的那种,看得罗辉目瞪口呆:
“六月里吃这种火锅?厉害啊!”
也不理他,只埋头苦吃,胃空得要命,好像怎么吃都没法填饱,完全是拼命三郎的架式。
终是吃得太满,下得车来,蹲在一边吐得昏天黑地,因为吃的是全是辣食,一吐完,喉咙火烧火燎一样的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罗辉默默递给她纸巾,陪在她身边。
再回到车里,悲伤的萨克思更让她情绪低落。
“换首歌吧。”哑哑的声音。
“要听什么?”
“最摇滚的最快乐的。”
便换了,激情的迪斯高,亢奋的声音,却并没有让心情好一些。
罗辉看着她,慢慢地说:“有人说,心难过的时候就填饱胃。可是,胃和心,隔着太远的距离,所以,借酒浇愁愁更愁。”
“遇见你那天,我第一次喝醉,后来我就想,我们烦恼,要么是因为我们不够勇敢,要么是因为我们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前者,只有自己争取,而后者,就必须学会等待。”
“韩佳音,你是哪一种?”
她是哪一种?
“要怎么样才知道等到的是合适的人?”
罗辉微笑,声音很轻但清晰:“和你一样勇敢,或者,比你更勇敢。”
就够了吗?韩佳音有时候想,这世上能活得像罗辉那样纯粹的人并不多,爱不能见光,却依然不失等待的热情,无视世俗,笑傲人间。
可她不能,她是俗世樊篱上挣扎求生的小人物,只想着固守现状,不受伤害,也不伤害他人。
所以,他不应该是那个她等的人,他的世界离她太远,餐桌上灯光辉煌,他离她那么近,她却看不清。
回家,12楼,熟门熟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的地方。
门边却忽然多了一个人,昏黄的路灯下,仍是俊逸非凡,长身玉立,他素来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这会眼神凑乱,如困兽一般带着绝望的凶狠。
“你那么懦弱,可为什么,我还要爱你?”他说,欲拨而不能的痛苦。
韩佳音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只是一瞬间的惊讶,然后那么冷静,那么凉薄地说:“很晚了,你先回吧。”
好像他只是一个送她归来的朋友,现在责任已尽,可以离开;也像是一个心不在焉的母亲胡乱地出言安慰脾气暴燥的孩子。
从包里翻出钥匙,拿在手里,叮叮咚咚,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的心事。
越过他去开门,一步两步。
他突然抱住她,飞快地扳转她的身子,狂热地俯身吻着她。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绝望而深情。
第 59 章
好半晌,邝修河放开她。
韩佳音倒退一步,抵着门框才能勉强站住,唇瓣鲜红,更衬得面白如纸,抬起头,眼睛晶亮,言语如冰:“邝修河,你玩够了吗?”
闻言,他的脸倏地变得煞白,眼睛像要出冒火来:“你说什么?!”
韩佳音没有立即答话,弯腰捡拾起掉在地上的包和钥匙,意兴阑珊地说:“我累了,我想休息。”
“说清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嗯?”他不容她避开,一把抓住她开门的手,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韩佳音见挣不脱,反把手一甩,包和钥匙再度应声而落,在空旷寂静的过道里发出沉闷的回声,她回视他,压着声音嘲弄地说:“说什么呢,或者说你想听什么呢?好,我承认,你百变的形象吸引了我,你的财富和地位也诱惑了我,你为了我迂尊降贵去信诚做助理,煞费苦心为了接近我买我对面的房子,在我离婚最痛苦的时候把江河送到我面前,也感动了我,甚至于,当初为了保护我而不惜与邝老先生反目,抖出你过往的一切,也让我很感激你,可是,邝修河,你爱谁呢?刘总说,你不爱绝色爱闺秀,是不是因为我和时方夏一样,恰恰小门小户出身,和她一样,不太爱说话不喜欢巴着你,更甚至,和她一样,只左脸颊有一个小酒窝?”
她逼着自己说完,这惨酷的现实,就好像生病时逼着自己饮最苦的药,饮到喉咙苦到心,直觉地想要呕吐。
“谁告诉你,你和时方夏一样?”邝修河的脸色很难看,声音里饱含怒意。
谁告诉她?
那天,沈放说:“佳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见过时方夏,我们公司正在和她商谈合作开发新产品的事情,你知道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想到谁了吗?就是你!她和你一样,很安静,话不多但是一开口就很犀利,甚至于,她的左脸颊,和你一样,长着一个小酒窝。”
和刘总闲聊,装作好奇的样子问他:“邝总以前怎么会去信诚做助理?”
他看着她奇怪地笑:“韩小姐,你是真笨还是假装啊,人邝总不知道多迷你,为了你才甘愿自降身价,而且还力促我们与合纵合作,只是你,对他兴趣缺缺,让他失望得很。”
末了,遗憾似地摇摇头:“他那人死心眼得很,就只喜欢一种类型的,那个傅小姐,千娇百媚,身价不斐,他硬就是入不到眼里去……只是现在,大约是想通了吧,据说终于同意要和她订婚……你们,应该后来没什么来往了吧?”
她笑着点头,头像被人猛地砸了一拳,只痛得发木,说出来的话却仍是伶俐清晰:“没有……唉,多遗憾啊,那时候要是知道邝总对我有好感,我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些?”
多遗憾啊,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那么彻底地放弃了对爱的幻想和期望。
林木正要她做一朵锦上花,是因为明白告诉的,所以,她才能游刃有余,全身而退。
而邝修河,她曾经以为他是真的爱上她了,以为自己或是他天空里的那道惊鸿,是他阅尽人间春色后仅要的弱水一瓢,也是她历尽艰难后觅到的最难得,最珍贵。
可原来,终是良人难求,佳音如梦。
她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眼里看出一点点作伪的痕迹,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玩味的意思,可是,和在邝府一样,她看不清。
“是不是我太笨,所以一定要人告诉?”她努力地微笑,想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了,是不是这游戏也该结束了?”
邝修河盯着她,怒极反笑:“游戏?韩佳音,你就是这样糟蹋别人感情的吗?难怪你会离婚!”
“啪”!,清脆的耳光声,韩佳音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她居然打了他!
他反抓住她的手,强迫她面对自己,声音沉痛阴冷:“你凭什么说这只是一场游戏?你从来没有试着去更多地了解别人,我说过的,努力也是需要勇气和回应的,你那么懦弱,甚至从来就没有给过我一点信心和回应。如果硬说你和时方夏相同,那就是,你们都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自以为是!舍不得为爱受一点点伤害。”
“你说就到此为止吧,我多想放弃,你想也没想就否定了别人的感情和付出,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还要爱?可是,你又为什么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疯子一样等在这里,来再次接受你漫不经心的拒绝和嘲弄?”
韩佳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脑子昏昏的,他说什么完全听不清,只觉得他攥得自己的手要断了一样,痛得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
好半晌,只是望着他,讷讷无言。
他也看着她,是极具耐心的等待,也像是无言的劝哄和说服,声音慢慢转得低沉温柔:“韩佳音,告诉我,用你的心告诉我,可有一点爱上我?”
她的心?
她的心早就沦陷了吧?在某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刻,悄悄地带着惊颤的喜悦背叛了自己。
所以,她才会那么痛苦,痛苦到必须吃最多最辣最滚烫的东西才能抵住那种侵入灵魂的冰冷与疼痛。
罗辉说:“我们烦恼,要么是因为我们不够勇敢,要么是因为我们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沈放说:“不要做第二个时方夏。”
她的理智是对的吗,还是那些过去淹盖了真相?
或者他真是爱她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幽深如海,闪着期待的希望的灯火。那一刻,摒弃所有,她忽然感觉天堂和地狱相隔竟如此之近。
只一句话,可以让那点希望之火熊熊燃烧,带着她和他进入幸福的天堂,也可以将它彻底熄灭,把他们推往黑暗和绝望的地狱。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建那套公寓吗?不是因为我在那里住过,而是因为站在那最高的地方,我可以看见中央公园转角处那一盏温暖的路灯。”
“离婚后最痛苦的日子里,不是回忆支持着我度过,而是中央公园里偶然遇到的那个笑起来傻傻的不会安慰人却点醒了我的女子;我花两倍的价钱买了你对面的房子,不是因为我要偷窥你的生活,只是想看着你幸福地过日子,来让我相信,这世上毕竟还有人可以过上幸福得像梦一样的生活。”
“幸福得像梦一样的生活。”韩佳音鹦鹉学舌一般重复,泪水慢慢渗出眼眶,她的年轻时候的梦想,早已在现实中斑驳得不成样子。
“虽然,他没有真的给你那样的生活。可是,韩佳音,我们都有那样的梦想,那么,让我和你一起去努力去实现好不好?”
第 60 章
韩佳音慢慢垂下眼睛,声音凄怆:“光有努力就够了吗?”
“总要试试的,不是吗?”邝修河微笑,“以前住在这边,试过好多种办法,你却仍只把我当路人甲;我去信诚,以为我们能像一般人那样,相识,成为朋友,然后交往,可是,仍然不行,你的戒心那么重,习惯性地和人保持距离。”
“你第一次去方略,我看见你眼里的惊骇,那时候几乎是恶狠狠地想,你终于记得我了,终于对我起了点好奇心了吧?我刺激你,甚至激怒你,你的漫不经心却只让我觉得无力,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勤练苦学了几十年的拳手,每次出手却总是方向尽失。”
“你从宾馆里逃走,然后消失,你不知道那时我几乎都要恨你了。我想就算了吧,我不喜欢每次爱一个人都这么累。可是,你还是再出现了,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是谁,和你发生过什么,好似从来就没有让你在意过。”
“我带你去中央公园,以为旧地重游能让你想起些什么,可是你的表现让我很绝望,也让我很意外,那一次,我就知道,我没有办法放开你。我决定,既然你已经忘记了我,那么就让你重新认识我好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才说:“韩佳音,我一直在努力,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不想放弃,我就是想找一个人,像我想要的那样,相爱,然后生活。”
韩佳音迷乱地听着,这些话,直抵达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触及到最隐匿的伤口,那些结了痂的往事一层层剥开,连着血扯着肉,可是,竟没有痛楚,只觉得畅快淋漓。
她从来以为,那些过去是不能碰触的绝伤,却在这一刻,倒成了手尖上的倒刺,一咬牙拨去了,既没有想象中的痛楚也没有可能会有的血流如注。
她也从来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孤独地生活,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一直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后,只等着她蓦然回首。
要是换在以前,她一定身不由己毫不犹豫地随了他去了,奋不顾身有如飞蛾扑火。
可是,当他问她:“一起再做个梦,好不好?”
她垂着头,看着黑色的鞋尖泛着幽暗的光泽,感觉他灼热的眼神一遍一遍在她脸上逡巡,时间被两人急促的呼吸挤压得都快停滞。
好半晌,她听见自己说:“请给我时间。”
说完,忍不住就是苦苦一笑。
她终究是怯懦的,可邝修河,或许是她此生最后的温暖,她多么舍不得放开。
他抬起她的下巴,直看到她心里去,微微一笑说:“好。”
那一刻,他的微笑,灿若星晨,宛若小时候偷喝妈妈酿的状酒,放在灶上一烫,酒香浓郁扑鼻,甜净迷人,忍不住尝一口,再尝一口,醉得无声无息,心甘情愿。
“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他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再一啄。
韩佳音只呆呆的,看得他扑哧一笑,长臂一伸揽她入怀,用尽全力搂紧了她。
好半晌,放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在上班,邝修河的短信如期而至。
“在上次吃早餐的地方,一个人,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太紧张,所以签错文件。”
“要等多久呢?一天就像一年。”
……
无人的时候,拿出来,一条条看下去,忍不住就笑,心里面暖暖的,毛茸茸般,那种快乐触及到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以至于老王看到也不禁说:“韩佳音,你今天怎么了,春风扑面啊。”
她只是笑,也不多说话。就像她只是看,那些短信,却从不回。
但是心里却很感动,他那么明了,她的伤痛和犹豫,所以甘之若饴地等待,并且固执地相信她会给他一个圆满的结果。
晚上罗辉来找她,审视了她半晌笑笑说:“害我还买了一打啤酒,看来是用不着了。”
两个人,坐在车里面看遥远的星晨,都不怎么说话。
“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罗辉的话里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向着她微微举杯,“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和他抢你。”
她只好笑笑。
却莫名其妙就想起那年,林木正问她:“要是五年后,你未嫁,我未娶,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初听的时候被他话里的绝望所感动,未免不动了一点小女人婉转千回的情思,可越想越明白,那一个嫁字说得好难,只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他的首选,所以要等到五年后,要等到伊未嫁君未娶。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能是别人的锦上花了吧,或者再幸运一点,能成为他人心上的一颗朱砂痣,连自己也觉得,她于别人,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罗辉问:“他好不好?”
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邝修河打电话来,她负气地说:“我老了。”
他就笑,说:“我也老了,所以我们是老伴。”
就这一句话,她想自己真是老了,连普普通通的老伴两个词都能让她感动。恨不能不计前言不管后果不想未来,就随了他去了。
所谓的生死相随,死生契阔。
三十岁了,难得能再生出这么点一往无前的勇气来。
拉着罗辉就去了中央公园,因是初夏,到处挤满了来盛凉的人群。
“这里有个空地。”
“那里也有啊。”
“你到底想去哪里?”
罗辉很不解地随着她左冲右突,韩佳音也不理他,只管往前,好不容易才在广场边上停下来,微微叹口气说:
“到了。”
“就是这里?”罗辉失声惊叫。在这种人潮拥挤的广场边缘,满是跳舞和看热闹的人群,边上的音响直冲耳膜,低音炮擂得心脏都要沉下去几分。这么一个地方既不适合喝酒聊天也不能够静享心事,完全只能算是穷极无聊下的一时百无聊耐的驻足!
韩佳音回头,微笑着点头,她的笑容明媚飞扬,罗辉忍不住一顿,半晌才喃喃地说:“通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的人,要么是发疯了,要么是恋爱了,韩佳音,你是哪种?”
“可能是发疯了吧。”她说,语音带笑,有如蜜染。
罗辉忍不住也是一笑,这样的韩佳音,多么让人妒忌,那么单纯明媚的幸福和快乐,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历尽生活之痛的女人身上。
他看着她,她立在那里,望着广场里舞动的人群,安之若素,仿佛真的完全沉醉,那欢乐的人群,和快乐的音乐。
一时怔忡,罗辉只半垂着头想自己的心事。舞曲终了,世界陡然安静,人来人往间他突然听到有人低低地在耳畔说:“好巧。”
抬起头,只看到一张笑意盎然的脸,眉若远山,眼似秋潭,灯光遥远模糊,投在他在脸上竟折出别样温柔的晕光。
晃若被惊雷一劈而中,只觉得心下莫名就是一颤。
耳里却听见韩佳音在说:“好巧。”
也是温柔低婉的声音,却很平静,是早已预知的心安理得,也是已经下定决心的一往无前。
第 61 章
退后一步,韩佳音看着罗辉柔柔一笑,简单地介绍:“罗辉,这是邝修河。”
没有任何说明,然而他又怎能不明了?那两个人的眼里,都只容得下彼此的世界。
两手相握,罗辉笑着说:“韩佳音,这么好的男人,一般女子只怕早扑上去了吧?就你,还犹犹豫豫了半天。”
邝修河向他微笑,却对着韩佳音说话:“你的朋友好像比你聪明。”
“我一向就很笨。”
“她向来就很笨。”
韩佳音和罗辉同时说,话毕,忍不住就是相视一笑。
邝修河只不动声色,仿若未见,等罗辉走了,才撇撇嘴说:“你的那个朋友,好像对你很特别。”
韩佳音笑着拿眼睛睨他:“有问题吗?”
“没有。”他说得一本正经,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只是突然很想吃乙酸。”
说得她一脸茫然,好半晌才醒悟过来,窘得面上一红,都不敢再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只微微转过身去,假意看场上热闹欢乐的人群。
然而心头却如春风拂柳般,只一阵暖洋洋的快乐涌上来。
邝修河却不容她逃避,硬生生站到她面前,沉声问:“韩佳音,你准备好了吗?”
他的呼吸浅而轻,薄薄地拂在她的头上,从她的视线看过去,透过那粒未系的纽扣能看到他麦色的皮肤还有温暖的胸膛,他离她那么近,近得她都能听见他强健的心跳,一下一下,带着灼热如火的力量。
她轻轻地点头,再点头。
他伸出手,温柔地牵住她,他的手心温热潮湿。
世界陡然岑静,只听得见他轻柔的声音:“会有很多困难。”
她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
“会面对很多人。”
“我知道。”
“那么,你会一直坚持下去吗?”
她微微一笑,声音清晰坚定:“会。”
是那么不顾一切的决然。
她默默垂下头,看着那两只紧紧交缠的手,好像看见了自己渴望很久的梦,她想她不能不坚持吧?她怕自己一旦松手,就是万劫不复。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奇怪,她为什么那么相信他,相信他的力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为她所作的每一件事,而她,甚至像他说的,都没有好好了解过他。
可是,如果爱情真是一次放纵,那么就让她好好地尽情地放纵一次吧,不管将来怎样结果如何。
又能怎么样了?对于韩佳音来说,最惨的人生,已经过去了。
思潮起伏,还没来得及平定,邝修河的两只胳膊已经把她搂住了,搂得那么紧,就像她是他仅存的珍宝。她从心底流过一种无能为力的激动的感觉,一种不能自制的屈服的感觉,一种使她软弱无力,并且像随着波浪起伏似的温暖慵懒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根流浪了很久的芦苇,终于找到自己想到停驻的终点。
她迷迷糊糊地随着他在人群里穿行,中央公园林立的树木和山石,城市里辉煌的灯火和独有的喧嚣,都不存在了,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朦朦胧胧的醒过来,只看到握在他手里的那点灯火,照得不远,却给她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与安宁。
他们停下来,邝修河捧着她的脸,开始吻她,起初是温柔的轻吻,很快就越来越热烈,韩佳音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转动,令人目眩神迷,而只有他才是唯一依靠。
她浑然忘我地陶醉在这个异常热烈美好的吻之中,仿佛坠入了深渊,只有和她的唇牢牢贴在一起的嘴唇还在。他们互相搂紧了彼此,手指甚至掐进对方的皮肉里,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确信自己所拥有的是真实存在的,才能提醒对方,已融入了彼此的生命里。
世界好像一下子重新明亮了起来。
她的幸福感那么明显,以致罗辉常常笑她:“韩佳音,你是久旱逢甘霖啊,可也要记得悠着点来。”
她就笑,胸腔里洋溢的是满满的柔情,全然看不见罗辉眼里的那点忧郁。
邝修河其实很忙,也不见得常有时间陪她。韩佳音素来公事公办惯了,即便去方略见着他,仍如往常般言语小心客气有礼。
他就无可奈何地叹气:“你倒是会保持距离!”
然而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激赏。
有时候很晚了,睡得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来,却是邝修河,抱着还几乎是神智不清的她,乱七八糟一顿狂吻,然后把她推进门去,柔声说:“好好睡啊。”
搞得她哭笑不得,真以为她是不存心事的小孩子啊,贴着枕头就可以再睡。
难得有时间,两个人都不太喜欢出门,她看书喜欢作批注,邝修河就窝在沙发里捡她看过的书一本一本读过来,像是要恶补那些他不存在的岁月。
她做的菜,他一律都说好吃,有一次韩佳音故意放很咸,咸得都有点苦,他挟起来吃一口,若无其事地说:“唔,真是人间美味啊。”
她拿眼睛瞪他:“你真的很假,这菜明明都入不得口!”
他却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做的菜,入口即是福。”
那么不像情话的情话,却宛若最醇厚的酒,闻香即醉。她喜欢那一刻他的笑容,那种温暖千金不换。
人在太幸福的时候,总是容易忽略世事的变幻。
韩佳音就是这样,那天是午后,她被空调吹得晕乎乎的,突然就接到江河的电话:
“我妈妈回来了,你要不要见她,嗯,要不要去见她?”
她忍不住就是一呆,像是一个好梦正酣的人,突然被人一把推醒,睁开眼睛发现一切面目全非,甚至都来不及抓住梦里面那一丝仅有的甜蜜,只剩下惘然和慌乱。
第 62 章
未见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揣测。
对于韩佳音来说,时方夏就像是一则传奇,虽满怀好奇,却也害怕着相遇。在心里面谋划了各种各样应对的言语,这才下得楼去。
还未出门,远远地即看到江河,立在一个穿着水蓝色裙装的窈窕女子身旁,她有着典型的江南女子特有的玲珑身段和精致的五官,嘴角微微含笑,说不出的淡雅细致。
两个女子,静默地打量彼此,带着审视和兴味的目光,倒是江河,不管不顾的,朝她嘟嘴:“你怎么就那么慢啊,害我脚都站麻了。”
佳音说不出的好笑,还怪了她不成?明明大厅里就有待客的沙发!这会却不好说什么,因为时方夏已经向她伸出了手,浅淡地说:“你好,我是时方夏。”
声音轻细如鹂,绵软如糯。一笑,左颊露出一个小酒窝,圆润甜美。
见到她的那一刻,韩佳音心头顿时一松,邝修河是对的,她们并不像。
时方夏的气质清幽若菊,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倔强的凌厉气势,或者经历过太多,脸上微露沧桑。
因为不知道对方用意,韩佳音只好见招拆招,不想时方夏却真的只是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式,淡笑着说:“江河这孩子老提及你,今日路过,说你在这里上班,说什么也想要见你。”
看上去她见江河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却从没听邝修河提过,佳音闻言心里微微一沉,又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看着江河,笑:“今天没课吗?”
实在是糟得不能再糟的话题,果然,江河微微撇嘴,对着时方夏说:“妈妈你看是吧?这个阿姨很笨的,老是搞不清楚今天是星期几。”
其实是明白的,今天星期五,江河下午向来没课,只是,确实找不到可说的话。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站在这里,身份尴尬,连笑着都有几分勉强。
江河是毫无心机的孩子,因与她混熟了,倒什么都不跟她客气,喝下午茶的时候看她点的蕃茄汁颜色好看,从她手里抢过去就喝。
一不小心冰淇淋点在鼻尖上,看她们笑,他却点在指尖要往韩佳音脸上抹,时方夏斥着想去拦他,他反而瞪着眼睛说:“有什么关系吗?连爸爸也爱这样玩儿。”
一句话,说得两个大人微微变色,他却无事人一般,伸了小脸到韩佳音面前:“你帮我擦。”
小大人似的命令,却带着撒娇使赖的意味。
时方夏拿着纸巾的手给落了空,面上虽仍是笑,话里却有了一丝勉强和无奈:“这孩子,倒底是和我生疏了。”
江河去儿童区玩,鬼灵精怪地跳上窜下,没一刻得以安闲。在邝府的时候,他是个乖宝宝,只出了家门,才把孩子特有的好奇和爱玩的天性展露无遗,所以,有时候韩佳音很心疼,他还那么小,却活得比大人更小心翼翼。
正想得出神,时方夏突然说:
“去年我回来,他正被爷爷奶奶要带出国,我在入境处叫他,他呆呆地看着我,完全就忘记我了的样子。这次要不是他爸爸,估计他还是不会认我。”
佳音回过头,笑:“孩子的忘性本来就大。”
“不,江河例外。”时方夏低头搅着杯里的果汁,慢慢地说,“他三岁多的时候我回来看他,电话号码那么长的数字只说一遍他就记得了,我住的地方只去过一次他就能在前面带路,我说我是他妈妈,他毫不怀疑就信了,可是那一天,他看着我的时候,我知道,他对我,是真的全然陌生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忘记我,是因为他以为他的妈妈另有其人……”
她终于还是步入正题,韩佳音微微一滞,气息稍摒,果然,时方夏话锋一转,突然问:“韩小姐,你真的想要做江河的妈妈吗?”
那么直接,甚至一点都不掩饰心里的嘲讽,或者也认为她是不自量力的吧?灰姑娘的梦并不是适合每一个人。
韩佳音抬起头,声音淡漠平静:“江河只有一个妈妈。”
显然想不到她会这样回答,时方夏看她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意外,但词锋不减:“对不起,我可能逾越了些,只是我比较喜欢有话说话。”
佳音还没开口,对方的电话便响了起来,看得出她应得很敷衍,或者说根本就没把对方当回事,收了线她挑挑眉问:“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吗?”
韩佳音被她老熟人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摇摇头。
“傅晓月。”
傅晓月?傅氏集团里的傅小姐吧。
时方夏轻撮一口果汁,嘲弄地笑笑说:“这种连情敌是谁都弄不清楚的人,不提也罢……只是,韩小姐,你喜欢江河吗?”
佳音心里还没转过弯来,听她这样一问,只好点头:“是,他很可爱。”
“你认识他应该很久了吧?”
佳音被她问得一怔,有多久了?细细一想,竟是快一年了,却好像还只是一晃眼的功夫。
“江河也很喜欢你,这几次见他,他没别的说,就喜欢提到你……”时方夏的话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江河打断,只见他撅着嘴老大的不高兴:“你们在说什么啊,叫你都不应。”
这么大的空调房里,他竟玩得头脸是汗,抓起桌上的水就往嘴里灌,佳音忍不住伸手去拦,嗔怪地说:“哎,慢一点,小心呛到。”
再抬头,看着时方夏忍不住微微发窘,她这算什么回事呢?在孩子的妈妈面前。因而自我解嘲般地说:“我只是……”
“没关系。”她轻声打断她,笑着摸摸江河的头,“他说你会是最适合江河的妈妈,曾经我以为那是褒奖,现在看来,大略是不会错了。”
说到最后,几乎是叹息似的。
江河放下杯子,抬起头,瞪着眼睛问:“什么妈妈?”
时方夏笑笑,也不答他,只转开话题,佳音忍不住暗舒长气。
隐隐地,她害怕面对江河,她怕他太小,因为理解不了大人复杂的情感世界而受到伤害。
送她们走后,天一下子阴了起来,那说了几天要到的台风,终于开始登临,才不过五点,突然就乌黑倒暗的样子,天沉得像要立时跌下来。
韩佳音立在街边,看从城市各个角落里飞出的碎纸屑被卷高抛低,心头是说不出来的悲喜。慢慢地往回走,耳畔似还响着时方夏临去时的那句话:“我不妒忌,你只是赶上了合适的时候。”
她只是赶上了合适的时候,出现在邝修河懂得如何去爱的年纪。
突然就很想给他打个电话,掏出来,响了一声又立马挂掉,好像受惊似的。不想片刻后邝修河打了过来,声音微露疲惫:“刚开完会,有事吗?”
“还在街上?起台风了,早点回去。”
“晚上有个应酬,不知道能不能去看你,记得关好门窗。”
……
那么的细致体贴,忍不住就轻轻叫他的名字:“邝修河。”
“嗯?”他低低地应,如在耳边嘶语。
“我爱你呢。”
韩佳音说完,脸孔红红地挂掉,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这么直白而露骨的宣言。
可是,她总要做些什么,才能抑制住心里的感动。
时方夏说:“第一次知道你,是在报纸上,那时我就知道若不是他真的喜欢你,便断然不会由得报纸将自己的过往捅出去。拼着和自己父亲再度决裂的危险。”
“我回来的前几天,就知道他已经明确说了不会娶傅家的大小姐,连我都佩服他,在爱情上,一直保有着最虔诚的心和最决绝的勇气。”
韩佳音为自己惭愧,她本是试着下水,并不期望结局有多好。她不会多么坚持,也不会全心投入。
很多时候,她看着他明媚的笑脸悲凉地想,是因为太寂寞,所以才会做这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她一直被动着承受,而不去担当,连那一个爱字都不敢说出口。
可现在,终还是说出来了,也没觉得有多难,反倒是心头一松,如大石终落地。
模模糊糊地就想起少年时读的那首诗:爱情/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饮不可饮 也要拼却的/一醉。
晚上,一个人倦在沙发里听风雨打沙窗,也不觉得有多冷清,心头反如冬阳暖照,和煦如春。向来不耐的偶像剧里,帅气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陪在你身边。”
她就笑,爱着的人,心里头总有一生一世的概念。
可是,永远到底有多远呢?或者,它近在眼前,或者,它远到下世的下世,还想再遇见。
不论哪一种,她终是要迈出去的,坦然地接受,他的爱,放开怀抱去拥有,她的爱。
第 63 章
坐在房里并不觉得台风有多强烈,关上门窗,仍是一个静谧的世界。
韩佳音在这个城市里待了七年,电视里关于台风的报道远远比她所经历的要可怕。在乱七八糟的电视广告里她百无聊赖地捧着一本书想自己的心事,忽然就停了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好一会儿才能适应突出其来的黑暗。
摸索着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外面也是漆黑一片,对面房子平素最不起眼的应急灯反成了此刻最明亮的所在。总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因为夜晚停电,一眼望过去,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岛屿,只能隐约看见对岸明亮的霓虹。
晚上一停电,两眼就麻麻黑。
蓦然就想起晚上停电时韩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连带着记起韩父摸索着从在厨房里或者是神龛后面找到的那半截沾满烟尘的蜡烛。
只这一刻,这个城市才真正融入了她的心里,和过去对接。
推开窗,呼啸的风挟着劈头盖脸的雨水灌进来,像要把她推开似的,忙不迭地重新关好。
倚在壁上,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是下楼去买根蜡烛打发这沉沉的暗夜还是干脆就此上床结束这种麻麻黑的境况?
若是在家,她必是拖着爸爸或妈妈的腿,不停地跟他们说话,直到门后面折出蜡烛温暖的光芒。
打电话给韩母,她才说这边停电了。
韩母就笑:“你这孩子,不会还怕黑吧?”
那么笃定的爱怜的语气,好像她仍是那个要拖着大人腿的小孩。佳音微微一笑,她并不怕,她只是怀念,却也不去反驳,而是顺着母亲的话头撒娇似地说:“这一停电,就好像眼瞎了似的。”
韩母和她说话,仍像是以前般,试图用声音替女儿驱赶走黑暗所带来的恐惧。
尽是些家长里短,或者是养老院里老人们的轶闻旧事,韩母说得起劲,她也听得认真。
有一句老话:“养儿不知母苦,养女方知娘恩。”
以前,韩佳音并不确切地明白它的意思,现在才开始略略懂得,有些东西,原也是要岁月赐予,方能够洗尽浮华,懂得感恩。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耳朵都微微发烫,隐约地似听到敲门声。
她觉得奇怪,匆匆挂了电话,借着手机的光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邝修河,头脸是水,一身尽湿,额上一缕头发湿嗒嗒地垂下来,竟隐约透出几分颓废的感性。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邝修河笑得邪邪的,拥她进门,在她耳边吹着气说,“不然我就这样要了你。”
她早不是未经世事的女子,却仍是听得耳热心跳。
“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台风,也不怕出事!”韩佳音试着推开他一些,嗔怪地说。他衣服虽已湿透,挨着她的身体却如着火了一般,只觉得热。
“唔,街上都快水漫金山了,还好我出发得早,差点就来不了了。”
“来不了就不要来……”韩佳音微微一滞,不得不移开些目光,就一个转身点燃他带来的蜡烛,他已经是湿衣褪尽,精壮饱满的身体一览无余,忍不住赫然地垂下头说,“你不觉得还是进了浴室再脱比较好吗?”
邝修河托起她的下巴,笑得轻佻得意:“怎么,你会害怕?”
何止是怕,韩佳音觉得自己简直都快软下去了,心擂得像是要跳出来一样,面孔红红地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邝修河你再这样,我会强奸你的。”
“好,来吧。”邝修河摊开手,也是很认真地应。
到底没忍住,韩佳音“扑哧”笑出声,把他往浴室里推:“好了,好了,先洗个澡吧,不要感冒了。”
点好蜡烛,也只敢放在浴室门外头,她都不敢多说话,他门都不关,完全是一副欢迎参观的架式,估计她要是敢再多说一句,他就能从里面伸出手来把她拉进去。
房间里一下安静得出奇,浴室里哗啦啦的流水声传进耳朵,只觉得暧昧含情,格外撩人,放好他的湿衣服,韩佳音坐在沙发上这里整整那里摸摸,好似还是第一次和个男人独处,像一只踩上烫灶头的蚂蚱,翻来覆去都不得安身。
突然就听到邝修河扬声问:“佳音,毛巾呢?”
“喔……”佳音惊跳着起身,急忙忙从房间里寻了一条,远远伸了只手递进去,“给你。”
“递过来一些,我眼睛进水了看不清。”
佳音只好再近前一些,还未立稳足,突然一双手把她扯过去,双脚陡地腾空,惊呼未完,她人已经落进了邝修河赤裸的怀里。
“不是要强奸我么?给你机会。”邝修河抵着她的头,声音喑哑嗳味。
“我……我开玩……玩笑的。”韩佳音的话就像她的身体,全线崩溃在对方温暖的吻里,他的手更是一路煸风点火,从上而下,肆意揉搓摸捏。
韩佳音好像立于风暴之中那样浑身打颤,一阵狂热的刺激涌上心头,狂喜、狂热和激奋盘根错节,把她卷进一波又一波峰涌而至的激情之中。
邝修河游移的双唇从她唇上移开,落到她已解开睡衣的身体上,碰触她滑嫩的肌肤,惹起一片绯色。
“把下午的话再说一遍。”他把她挤在墙和他的身体之间,嘴唇轻咬她的锁骨,诱哄地说。
只觉得又麻又痒,韩佳音含含混混地娇呼:“什么?”
“下午的话。”
“唔……?”
……
“给点……给点提示……”
“不要给我装糊涂!”邝修河气喘吁吁地抬起头,他的目光穿透黑暗灼灼地盯着她。
“我不……啊呀……我……好话……不说二遍……我……我爱你啦……”韩佳音刚刚收拾起来的一点点倔强立马给他挑得溃不成军,只好举手投降。
邝修河笑,从她虚软的身体上抬起头,抱紧了她,嘴唇贴过去,堵住她微微开启的口,慢慢走去浴室,走向卧房,韩佳音只知道紧紧地抱着他,她的唇在他的唇下簌簌发抖,脚趾更是兴奋得像要抽筋似的微微绷紧。
踩着房间明暗摇曳的烛火,他们一同倒向柔软的床铺,倒向敞开的情欲的大门深处,深沉地用尽全力地融入彼此。
第 64 章
韩佳音还在梦里,邝修河的唇在她光洁的背上一路顺延而下,陡觉得一阵麻麻的凉,惹起一片颤栗的疙瘩,没办法装睡,她只好笑着翻转身讨饶般地说:“好了,好了,我怕痒。”
“就知道你是装的,没可能闹钟响三遍了你还不醒。”
响了三遍了吗?佳音惊讶,她还以为才响一次!
只是,她确实不想大清早再来一次激情戏,会要人命,到这会她的腰还是酸的!不想说这种太露骨的话,她笑着转移话题:“知道刚才让我想起什么吗?”
“嗯?”
“就好像小时候我家养的那只土狗,大清早喜欢跳人床上舔人家脸玩。”
邝修河初时没在意,眼睛半闭埋在她的颈窝里嗅她的发香,好半响才回过味来,恶狠狠地伸手呵她的痒,笑骂着说:“好啊你,敢说我是土狗?!”
佳音在床上滚来滚去,左右只逃脱不了他的“魔爪”,几乎都笑岔了气,好不容易才捉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好了,饶了我吧,我说错了,你不是土狗,你是最尊贵的哈巴狗,价值一万二,还是美元的那种。”
“总之,我就是一只狗是吧?”邝修河恨得咬牙,一只手抓住她欲要缩出被的身子,另一只手作势又要开挠,吓得韩佳音哇哇怪叫,拼命往后面闪躲,差点就连人带被拖着他一起掉下床。
抱紧了她,邝修河凑到她脸上:“我的吻应该不会有那么差劲啊,欲仙欲死不说,再怎么也能让你飘飘欲仙吧?记得那次在中央公园,你就说吻我就像吻一只宠物狗。是你不会享受吧?要不我们再试试?”
韩佳音怕他再有动作,缩在被窝里拿脚抵着他,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邝总,您还记着啦,你也就那么点肚量,你老人家不也说过我是老女人了么?”
“那我也是让你给气的,谁让你公然在办公室性骚扰我的?!”
说得那样的振振有词,倒把韩佳音气得不行,忍不住就拿脚踹他,微红了脸争辩:“我还没老到得健忘症的地步,应该说是某人性骚扰我比较合适吧?”
“啊,有吗?”邝修河一副装傻到底的样子,笑着捉住佳音复又踢过来的脚,一把抱住了她。
半倾,才敛色道,“那天你进门后腆着脸跟我笑,我就想,这女人,不是很傲气吗?原来也有这种委曲求全的时候。别人都说跑业务的人,都有些八面玲珑的手段,是不是你也会为了赢得客户做投怀送抱的事呢?我一试,你居然也没顶反抗,知道吗?想到你为了钱而这样屈意奉迎他人,我真的很为你伤心,也很生气。”
佳音正沉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闻言却是心下一恸,既愧又悔,面上却仍是笑:“那你还不帮我,尽枪毙我的稿子去。”
“你没良心啊,韩佳音。”邝修河推开她一些,直视着她,微微嗔道,“难道你要我公私不分么?再说了,我带你去工地,去中央公园,本来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可你,怎么对我的?我一直就是你生活之外的陌生人,都不知道那时我的挫败感有多深!”
没法不动容,她仰起脸看着他,这个男人,到底对她用了多少心?和他比起来,她真的要没心没肺得多。
“佳音,以后,再难也不要委屈自己去生活。”邝修河抵着她的头,轻声说。
那么怜爱的疼惜的语气,差点就让她落了泪,他该是真正地爱着她的吧?所以他那么了然和理解她的过去,她现在的处境,只盼着能给她他的最好。
该是何等幸运,有生之年,能遇上这个人,寻到这份爱。
忽然就想起那句话——真是死了也甘愿!
恋人之间最决绝的爱恋的心思,以前她总不信,却原来是真有的,只是未遇到那个让她有死了也甘愿的人。
去上班,才知道昨夜台风有多厉害,街上多处都有未退的积水,深可没膝,淤积的泥沙和被风刮倒的广告牌更是随地可见,绿化树的落叶和残枝装了一车又一车。
“这简直就是一场大浩劫!”韩佳音坐在公交车上看得心惊肉跳,喃喃地说,“你昨晚怎么就敢过来?”
邝修河刚给小马打完电话,叫他去开走晚上陷在半路的车,闻言笑笑说:
“为了你那句话,就是万水千山刀山火海我也得照跨。”
看着他一脸的似笑非笑,佳音斜睨他一眼:“怎么以前我就没发现原来你也很吊儿郎当?”
“那么你要听真话?”邝修河看着她,认真地问。
……研究他的神色,考虑三秒,韩佳音挥挥手:“算了,不说也罢。”
“可我突然就想说。”邝修河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凑过她耳边,轻言细语道,“自从听到你那句话后,我做不成事,吃不下饭,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当面亲耳重新再一遍听到你说。”
“有那么夸张吗?”韩佳音笑着摇头,一副给恶心到的样子。
“当然,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恶吗?常常给人一点甜头,然后又立马赏人一记拳头,谁知道你说了那句话的背后是不是又要宣布和我断绝一切往来?”
她有吗?韩佳音瞪他。
“好吧,我承认。”邝修河一副被揭穿的无可奈何,“我是害怕,怕你见到江河的妈妈后又改变想法。”
“你知道了?”佳音意外,见他一副神情紧张的样子,俏皮地笑:“是不是怕前妻兴师问罪,然后我就撒手后退?”
“是。”邝修河神色严肃,捏着她的下巴很认真地问,“韩佳音,你会不会很容易就放弃?”
“你是本城最有价值的钻石王老王诶,居然也这么没自信?”佳音掰开他的手,微微一笑,“该修多少年的福才能遇到你,哪能轻易就放弃?何况她只是你的前妻。”
“真心话?”
“当然。”
“那你真是不会说情话啊。”邝修河瞪着她,叹气,“这话明明可以说得很动情的!”
韩佳音好笑:“你的牙齿就不怕酸?”
“不怕,我大量收购你的情话。”
望着窗外,韩佳音笑着不理他,然而却只觉得是满心满眼的幸福,外面的世界明明一片残损,她应该感到难过深表同情,可是,她却很快乐,就像阳光下微微飞扬的浮尘,在温暖和自由的天空下愉快飞行。
好似这一刻,虽天宽地阔,可只她陪着他,他陪着她。
耳边邝修河仍是不确定不死心地问:“佳音,你真的不会轻易就放弃?”
“嗯。”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
“那么,这个星期,去见见他们好吗?”
“谁?”
“我的父母。”
第 65 章
罗辉陪着韩佳音转尽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卖场,可她仍是不满意,因为没有找到自己合适的衣服。
看见她疯了似的一件一件试过来试过去,罗辉忍不住说:“韩佳音,你看上去好勇敢,怎么我就觉得其实你完全就是只纸老虎?”然后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简直一捅就破。”
她颓丧得很,总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却没想到原来竟是这般容易看破。
邝修河要她去他父母,老实说,她被吓到了,直觉地问他:“这么快?”
她好像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恋爱的感觉,然后就立马面对最直接的问题,一点适应期都没有给。
“我觉得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婚姻,而我,想和你结婚。”
他说得那么坦白,那么直接,那么不容拒绝。
韩佳音好一阵子头脑仍是木的,没有回过神来,不很清楚他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避开他的眼睛,半晌呐呐无言。
那天在公交车上,直到她下车两人之间都很沉闷,她能察觉出那种微妙的气氛,就好像双抢的时候晒谷子,明明是艳阳高照,却偏偏压了几朵沉沉的乌云,仿佛刮阵风就能飘阵大雨来,总有几分让人放心不下的惴然。
她知道自己应该笑一笑,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
而且他也说得对,恋爱时间的长度对婚姻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能是时间,也可能是心理。
虽然那天之后,邝修河没有再提及,但她知道,隐隐地他是有点失望的。
罗辉听她乱七八糟的一顿分析,淡淡地说:“你怎么就那么蠢?见见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两种结局,要么是不同意棒打鸳鸯,要么是没什么意见,皆大欢喜。”
说得那么容易,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没良心样子,根本就不管韩佳音愁肠百结的心思。
她惨兮兮地看着他,说:“罗辉,怎么我突然发现你变得好冷漠?”
“因为我就是看不惯你前怕狼后怕虎畏畏缩缩的样子!”
是啊,他说过,他希望找到和自己一样勇敢的爱人。
她太懦弱,所以,他看不起她。
可是,她没有底气,她三十岁了,还离过婚。
门不当户不对就算了,连有钱人要求的身家清白她都没有。站到他父母面前,她只觉得一点说话的资本都没有。
可是,就这样放弃吗?
她不甘心,想起罗辉说,人总要为自己争取一回,这样才不会后悔。
回到家里拿出电话,烂熟于心的一串数字,粉红浅蓝和淡紫的活泼,努力地安慰自己,也没有多难吧?不过是闭着眼咬咬牙的功夫。
电话通了,邝修河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他的身边很嘈杂,可能他正在哪个宴会现场,正与人觥筹交错。
“你等等啊。”他柔声说,然后周围慢慢变得安静,彼此的呼吸透过电波传过来,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很忙吗?”她问。
“是。”他答。
“江河好吗?”
“嗯。”
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捡尽最不相关的细枝抹节,状似无事般地闲聊唠嗑。可是,她并不常与人褒电话粥,没多久顿觉得语尽词穷。
她想使赖地说,原来我对你的了解就这么点啊,说来说去便没了话题。
也或者撒撒娇问,邝修河,几天没见面了,你就不想我吗?
以最自然最平常的语气。
可是,出口,却偏偏很严肃,像是赴死的荆轲:“你安排时间,我去见你的父母,可是在此之前,我想先见见江河。”
一口气说完,连个顿都没打。
邝修河先是沉默,然后忍不住就轻笑出声:“韩佳音,你要赴刑场啊?”
她跟着也放松不少,却仍是忍不住埋怨:“这会你开心了?前几日弄得好像我是罪人一样,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对不起。”他诚心的抱歉,“我只是想你明白,以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走呢,你要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那我怎么能相信你会一直坚持到底?”
心里其实很释然了,一旦答应下来,也不觉得有多么难。可终不想承认自己那点懦弱的心思,只怪他:“是你做事的速度太快,要超人才能跟得上。”
邝修河顿了顿,几乎是叹息似地说:“近来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了,怕再等下去会无端生出更多的变故,而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缺少抗争的心了。”
第一次,韩佳音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疲惫和无可奈何,可是,她何尝不是这样?那一点决绝的一往无前的勇气像随时都要流失似的,摔个跟头就能无影无踪。
比如这会,她努力地做江河最爱吃的饭菜,看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脸上是快乐的满足的神情,她就忍不住想,如果这一刻就是永恒该多好,前世明后的种种,都不用去面对。恨不能就把那些接下来要说的话烂死肚中。
她不想江河因为她而伤心,一直以来,她只想单纯地对他好,带着些莫明的补偿的心思。她没有育儿的经验,更多的是是传承了父母那辈人对她的态度和方式,所以面对江河,也是稀里糊涂地顺着他的时间居多。她想不出该怎样才能让他明白,让他接受成人世界里复杂的感情生活而不受一点伤害。
邝修河也是差不多,两个人一起打了半天的腹稿,从哪一句切入到哪一句点明再到如何收尾,甚至连江河知道后可能会有的表情和动作,都一一纳入要点充分分析应对,这才选在江河吃得最开心的时候以最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始。
“江河,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太忙了,没空档说话,某人仅以点头示意父亲大人继续。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可是爸爸和妈妈已经分开了……”
“我知道,就是说阿姨要变成我后妈了。”满嘴的东西终于全部咽下,江河喝了口水,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打断他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
两个大人目瞪口呆,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他是不是六岁啊,简直像是六十岁,正常的小孩子听到爸爸说要娶后妈了不是该又叫又骂又闹的吗?或者至少,也不应是这种稀松平常的表情!
“妈妈早和我说过了,你们话都差不多。”江河趴在桌上,踮起脚尖挟了稍远处的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懒洋洋地解释。
“那么,你觉得呢?”好半天,醒过神来的邝修河才想起问。
开胃猪手,红烧肉,糖醋排骨,酸辣大白菜,加上一块酿豆腐,江河完全不觉得在别人紧张的瞪视下吃东西会消化不良,慢悠悠地吃了一轮,这才抹了抹嘴,歪着脑袋巡了他们一眼,然后看着韩佳音摇摇头说:“你有点笨,还没我妈妈漂亮,做的菜也马马虎虎,可能都没人喜欢你这种妈妈。”
佳音心下一沉,邝修河正要说话,江河却咧嘴一笑,坏坏地说:“也就我,勉勉强强接受你了。”
他倒是会捉弄人了啊!邝修河闻言好笑又好气,长手一伸想抓住他,却不意江河早有准备,一溜地滑下桌去跑得老远。
父子两个,在她的小房子里围在她身边你追我跑,又笑又闹,江河哇哇地叫:“是妈妈教的啦,她说不能让你们太好过。”
而韩佳音,看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心里面一时间惊喜交集,就只知道傻傻地笑。
厨房里隐约传来烤面包的香味,提醒着她什么是最真实最幸福的烟火味道。
第 66 章
那天晚上江河玩到很晚,也玩得极累。
临睡的时候搂着韩佳音的脖子问:“如果你和爸爸结婚了,是不是每天晚上我都可以跟你睡?”
坐在床边的邝修河刚想说话,佳音却已先自点点头说:“当然。”
江河闭着眼睛愉悦地笑,像一个陷在美梦里的幸福的孩子。
邝修河看得眼眶一热,气息微微一滞,好半晌才俯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你倒是会做好人,我就惨了,平白多了一个永远打不败的情敌。”
韩佳音听了微微一笑,看着熟睡的江河,想起时方夏说:“好像你比我更适合做他妈妈。”
她能听出她话里的惆怅,她曾经以为,作为孩子的亲生母亲,时方夏对她必是相当介怀的,可她做作的一切却总让韩佳音感到意外。
不能不说她很聪明,知道如何恰当地保护孩子,也知道如何合适地保有自己的尊严,获得他人的感激。
对方有多幸福,自己便有多寂寞。
多少地,她能体味时方夏的心情。
她没有爱过林木正吧?可是,当看到他爱情修到功德圆满时,仍是忍不住会嫉妒会哀伤,会顾影自怜。
他的最幸福,便是自己的最寂寞,任何一次忍让的背后都有一段令人神伤的心事,因为韩佳音自觉自己经历过,所以,她不想自己变成何咏心,去对时方夏说那声谢谢。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虽然无心,却成了一把炫耀的剑。
她只能以自己的行动去让她得到她想要的安心。更何况,她喜欢江河,他或者刁蛮或者爱闹或者爱撒谎,不管他是怎么样的方式来到自己身边,他却在韩佳音最痛苦的时候带给了她最难得的安慰和快乐的心情。
曾经偷偷地想过,要是江河能成为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却像梦一样,这种隐秘的心事竟慢慢在变成现实。
“我是不是太幸运了一点?”她问邝修河。
他轻笑一声,把她揽进怀里,说:“傻瓜,做后妈也幸运吗?”
是的,太幸运,这种幸运常让韩佳音觉得不真实,莫名其妙会恐惧,总觉得在那些幸运背后藏着某种危险,带着阴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韩父说过,太顺利了,就不是生活。
而她现在,太一马平川,就像是一个穷光蛋,突然一夜之间暴富,根本不知道抓在手里的是钱,还是苦难。
邝修河说:“你想太多了,如果真的压力太大,我父母那里,你不见也罢。”
可是,怎能不见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或者,他们就是那隐在幸运背后的危险,对于未知的又不能逃避的东西,面对其实比逃避更容易。
只是两个人还没商量好,邝修河就跟着政府商务团出了国,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月。
也就是他的离开,陡然让韩佳音意识到他深入她的生活已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有时候在街上看到一个穿着和他同样衣服的人,都会怔忡半天,他所在城市的名字忽然就带着了某种温度,让她热切地关心那里的天气和新闻,偶尔听到甚至都能会心一笑,想象着他行走在那个陌生国度的样子。
邝修河说:“安心等我回来。”
她便就真的静下心来等待,至于等来的是狂风暴雨还是阳光明媚,她都不愿意去想,她习惯不对今后作任何猜测,因为现实生活的发展方向好像永远都不在设定的范围之内。
农历六月初六,半年节。
韩母问她:“做什么好吃的了吗?”
她疲惫地笑笑说:“一个人去酒店吃了顿大餐。”
其实不是,她那天过得极累,中午的时候何咏心突然回了公司,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她介绍说是新上任的副总李笑。
按照往常,老王代理副总期间只要能够维持现状就算合格,再经林何任何一个人举荐,他完全就有可能继任公司副总,根本不需要再空降部队。更何况继承邱大峡风格的老王在林何离开后,合纵的业务量节节攀升,他本人更是卯足了劲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而且,林木正在的时候,也完全是将老王看作是继任者在培养,出现这种局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总公司那边出变故了。
什么变故,何咏心并没有多做解释,她的离开和她的到来一样突然,只在走前把老王和韩佳音等叫过去很平淡地说:“公司这边是正常的人事调动,王经理能力出色,公司将会另有重任。”
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官方得令人生疑。
新来的副总开烧三把火,第一把就是要各部门逐一汇报工作,轮到韩佳音的时候已快下班,这一汇报就挨到晚上八点,待得解脱出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有什么心情去酒店享受大餐,先塞饱肚子才最要紧。
还没吃完,就接到电话说要开会,搞得像在部队里一样,动不动就是紧急集合。
回到家的时候早就累翻了,因为不清楚来者何人,有何动作,说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给人抓着了错。
一朝天子一朝臣,晚上开会的时候李笑身边已坐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李副总介绍的时候只说是即将来公司的新同事,明天报到,今天先熟悉熟悉环境。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他只是想带几个“自己的人”,至于替下去的是谁,端看这位副总的心情和各位的本事罢了。
眼看着又要上演一场场斗智游戏,韩佳音觉得累得很,那种与世无争一样的神仙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第 67 章
一大早便接到林木正的电话,无非也是有关新来的副总,只在结尾轻描淡写似地提了一句:“佳音,要不干脆调你到总公司来?”
她就笑笑:“这算是安慰吗?我发现林少总是喜欢放马后炮。”
“我昨天才回国。”无视他的嘲弄,林木正的声音有难得的严肃,这样的他,韩佳音不熟悉。
可是,她真正了解林木正又有多少呢?或者,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得到她的出路,还能得到他这一句话也算够了,原本,他根本提都不用提,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走后了无牵挂,见面才成朋友。
因而便扯开了话题,应付几句也就挂了,起身上班,宛若平常。
老王在李笑上班后一个星期调令就跟着下来了,他手上掌握有大量客户的资源,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会轻易任这种员工流失,他这一去大略也是前途无量了。只他一走,和佳音同时进公司的,可以称得上原老的已经寥寥无几,细细数来,也就她和工程部的老色鬼肖向阳了。
小范围地聚会,算是饯行,老王那天是真喝醉了,一旦没有耍酒桌上的小聪明,韩佳音这才发现,他的酒量真的很浅。
喝醉了的老王对她说:“佳音,咱们之前有误会,走之前还是把它了了吧。”
一桌子人都喝得差不多,嗯嗯呀呀地光是附和,几乎没有人真正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老王大着舌头,说话更是断断续续,但韩佳音却仍是听得分明:“你总觉得我出卖了你,可那天叫你去,是人刘总要求的,我压根就不知道他邝修河对你有意思!”
亏他还记着这一桩,韩佳音忽然觉得这个在酒桌上没几句真话的老王其实还有他可爱的一面,至少,他在乎她的感受。
“我明白。”韩佳音说,微红了脸,为自己相当长时间的那份介怀。她曾经痛恨老王等人戴着面具生活,而其实,自己又对人示了几分真心?
对谁总怀着三分戒备七分猜疑,说到底,老王也是她最艰难的时候帮她最多的人。
对着老王感激地一笑,韩佳音一口气饮干三杯,老王曾经说过,说错话,办错事,自觉罚酒才是硬道理。
桌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为她这难得一见的豪爽。
韩佳音虽仍是在笑,然而心里却压上莫名其妙的离愁别绪,都要走了,这个城市里,熟悉的朋友越来越少,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离别是下一次欢乐重聚的开始,而现在,或者真是老了,面对离别,就好像面对繁华盛宴后的杯盘狼藉,只余下触目惊心的凄凉。
晚上回到家,寂静的暗夜里,一遍又一遍拨邝修河的电话,却总是关机,想来,他可能正在她所陌生的场合里觥筹交错,也或者与人在谈判桌上使尽浑身解数。
虽仍同在一片天空下,却因为时差常让韩佳音觉得他们两个只是偶而才有交错的不同星球,眨眼之间,就有可能永隔天涯。
手机的电话薄里,二百三十四个储存号码,可真正能够听她牢骚的并不多,每个人都很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一起笑笑也就算了,那些心事,只留自己暗怀了吧。
她也越来越忙,李笑新官三把火大有越烧越旺之势,先是要求各部门竞争上岗,名义上是能者居之,任人唯贤,实际不过是为了扫清他工作的障碍,重新对公司人员进行洗牌。
韩佳音从来没有觉得那般累过,像块夹心饼,怎么做怎么错。做得多了,李笑嘲讽她事事亲力亲为,当公司只她一人转得动;分配下去完不成了,又说她督办不力,根本就不知道适当调配!
快要疯了,好几次,看着李笑那张冷冷的脸横了心想,她为什么要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气呢?大不了就是不干罢!
也不是找不到工作,凭她的资历,用老王的话说是往各网站一挂,立马就是猎头寻找的重点人物。
可是,偏就是不甘心,守着那一点执扭和妄念偏就想做到最好给人看。
小红她们常常躲在背后骂李笑出气,只她,一如往常般平静,弄得她们都很奇怪:“韩姐,怎么发现你越来越没脾气了啊?也咒他几句。”
她只是笑,心里以为自己是不屑一顾,可是当邝修河回来,问她怎么就憔悴得他都不敢认了的时候,她忽然就哭了,那泪水挡也挡不住似的,稀里哗啦哭得像个孩子。
平静下来,他再问她。自己也觉得有几分羞愧,把头埋在他怀里都不敢轻易见人,也没大不了的事吧?想起来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
“就是想你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笑笑说:“你这久别重逢,哭得也太伤心了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离死别呢。”
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说得两人心下都是一颤,莫名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佳音只好故作不知,微微嗔道:“人说无奸不商,果然没错,我都这么伤心了,你不配合也就算了,反还有心情来调侃我。”
邝修河捧着她的脸,也是状似轻松地一笑,用鼻尖顶了顶她哭得红红的鼻头:“说吧,是不是工作不顺心了?”
不惊奇都不行,韩佳音失声说:“有时候真怀疑合纵根本就是你开的!”
那么了解她,是不是太可怕了一些?
“合纵可不是小公司。”邝修河淡淡解释,想了想又说,“要是不开心,不做就是了,没必要委屈自己。”
佳音笑:“有钱人就是好啊,像是武林高手,谈笑之间,什么问题都能灰飞烟灭。”
“不工作还有很多事做的。”
“哦,比如呢?”
“比如坐家里数我赚回来的票子啊。”
佳音看着他,很认真的样子:“你赚的钱啊,我会不会数到手抽筋?”
说得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久别重逢,自是免不了抵死缠绵,只是邝修河念着江河也有很久没见到他这个做父亲的了,待佳音睡熟后又回了邝府。
其实她也未必是真睡着,只是不想让他挂记,她喜欢那一刻的感觉,听着他发出的悉嗦的声响,就好像又回到了家里,晨雾笼罩的清晨,半梦半醒间,只听到外面窗下父母低低的耳语和细碎的步声。
是埋在心里,最永恒的甜蜜。
韩佳音被邝修河带着去见邝氏夫妇,距离他回国才不过三天。
邝修河属行动派,决定下来的事恨不得就立马就执行,要不是刚回来事情太多,估计第二天就能押着韩佳音上场了。
一大早,佳音对着衣柜里的衣服只是犯愁,衣到用时方恨少,她现在才发现根本就没几件能穿得出去的衣服,她买衣服向来随性,再加上合纵对员工的着装也是不作要求,因而只求穿着舒服自在,多以宽松休闲为主。
罗辉陪着她买的小洋装,一上身就觉得不自在,镜子里的自己就像那个十二点钟就得逃回家的灰姑娘,怎么都没法心安理得地迈出门去。
到底还是挑了套做业务时买的小套装,尖领的收腰衬衣,A字的格字裙,头发稍稍挽起,勉强还算正式,只是邝修河见到的时候就笑她:“韩小姐,您这是上班啦还是去见家长?”
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戏谑之意,佳音想再返回去换,他却一把拦住了她,说:“其实这样很好,太刻意了老爷子不见得喜欢。”
到得邝府,邝湖山一个人坐在二楼的小客厅里下围棋,见他们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邝修河叫他更是晃若未闻。
好半晌,手执白子,冷冷地说:“你先下去吧。”
邝修河没动,攥着韩佳音的手倔强地立在一旁。
“难不成你还怕我把韩小姐吃了不成?”抬起头,邝湖山嘲弄地说,声音里已隐含怒意。
第 68 章
韩佳音抬起头,眼神沉静坚定,对着邝修河柔柔一笑,算是安慰。
其实心里忐忑得要命,可看他的样子比她更担心,也只能强作无所畏惧。他走出去后门“嗒”地合上,余音袅袅,嗡嗡只在耳边震动。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浮尘在阳光下蠕动行走的声音,邝湖山自始至终都没看她,垂着头继续双手各执一子,噼啪一路杀伐。
佳音看不懂那些黑白的棋子,又不敢兀自坐下去,只好低首站在旁边,看窗外渗进来的阳光,碧玉盘似的在脚下晃动。心却慢慢静了下来,如纷飞喧嚣的尘埃逐步落定,透在面上,到最后已是沉静如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佳音只觉得一身的重量全挤到脚尖上去了,痛不可抑,渐渐竟成了顶在心头的一根暗针,不得不强打精神才能依旧维持强装的若无其事。正努力地想转移注意力,却不意忽然听见邝湖山问:“琴棋书画,除了书法,韩小姐可还会其他?”
那般的闲话家常,连初见时的剑拨弩张都淡去了,韩佳音微微一愕,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因而也就只有见招拆招,想了想才道:“小时候爸爸喜欢拉二胡,就跟着胡乱学了些。”
“哦,这倒是稀奇。”邝湖山把余下的几颗棋子往盒里一扔,看着她悠然说道:“现在的女孩子,大多都有特长,不是会几首钢琴便是懂点小提琴,尽是西洋玩艺,会二胡的倒很少见。”
口气虽然淡溥,却也温和,就像百无聊赖下只好和路人甲有的没的地搭讪,纯粹是消磨时光。
佳音只好笑笑,说:“也算不上会,勉强能成调罢了。”
邝湖山起身走向茶座,示意韩佳音也坐过去,她正站得累了,索性也不推迟,坐在一旁看着他烧水泡茶。
佳音睡眠不好,所以不太喜欢喝茶,因而就更不懂茶艺。幸好做过一段时间业务,三教九流的东西自也学会了不少,首推的便是功夫茶艺,当初是因为见着好玩花哨,难免就动了些心思去学,但做来做去总是不成样子。邝老爷子却是极精此道的,也像是很享受的模样,一套茶艺做下来,当真是浑然天成,赏心悦目。
茶色清亮澄澈,落在色白如玉的白果小杯里,宛若流光溢彩的琥珀。
邝湖山好似完全忘了韩佳音此来的目的,把她当作一般的客人,话题只围着茶和书法打转。可怜她本不懂茶,书法也算不上精通,搜肠刮肚也说不出多少章程,还得处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只觉得比当初应酬客户还累。
聊到最后,邝湖山漫不经心似地问了一句:“韩小姐可能猜得出这普洱是多少年的了?”
佳音犹疑,头大如斗,她哪里懂辩识茶的好与坏了?对普洱的了解也仅只限于酒桌上听来的吹弹,当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说:“茶色极亮,茶香甘爽,三十年是有了。”
也亏得她不懂,三十年的普洱才能让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三十年。”邝湖山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冷声笑道,“韩小姐眼光不俗啊。”
话里已有了绵里藏针的意味,佳音心下微微一滞,心想该来的终还是要来了吧?只是这铺垫未免久了些。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对方已经接着说:“这茶和酒一样,越久越醇,可是,这人怎么就越久越生份呢?有些人,你养他一辈子,未尝就能和你亲厚一世。”
佳音并不愚钝,多少听出了邝湖山话里的不满,只是父子私事,哪有她插嘴的余地?
邝湖山轻轻叹了口气,倚在沙发上微闭双眼,顿了顿方道:“出去吧,告诉他,这着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算是完胜。把情场当战场,还真亏了他这份良苦用心。他的事,我再不想理,由得他自己做主吧。”
出得门去,邝修河立在楼梯口,一脸紧张的模样,看见她,快步迎上来,仔细地审视着她问:“怎么样,嗯?”
那个样子,活像韩佳音刚刚和人决斗归来,恨不能把她全身肋骨摸遍以确认真的毫发无伤,倒惹得她忍不住失笑:“唉,邝总,我是去和你父亲聊天,可不是去与仇人决斗啊。”
他不理她的调笑,只是很认真地问:“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和她说了些什么?韩佳音发现自己根本就答不出这个问题,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邝湖山跟她说了些什么!那种感觉就好像大学时辛苦熬夜准备考试,抽尽最难的题目,一到考场才发现竟简单得连自己都难以致信。
所以她只能摊开手,看着邝修河怀疑的眼光很无辜地说:“真的什么都没说,就是喝了几壶茶,喝得我现在一肚子都是水。”
在他房间里被他缠得没法,又不想细细叙述,韩佳音只好略略说了一遍。
邝修河听了抵着韩佳音的头沉吟半晌,这才淡淡地说:“但愿他真是不理。”
话里满是不信和忧虑。佳音并不十分了解邝湖山在儿子过去一段婚姻里所扮演的角色,闻言玩笑似地说:“终于明白江河为什么那么多疑了,原来根本就是你给带坏的!”
邝修河却恍似未闻,抬起头捋了捋她垂到额前的头发无声笑笑,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佳音那天在邝府吃的中饭,江河是在午饭时才和邝夫人回来的,他去学钢琴了,小家伙穿着小燕尾服,绅士十足的派头,只是背过身就对她使鬼脸,完全坏尽了奶奶费心给他准备的形象。
邝夫人对她倒没说什么,在邝修河上楼去给江河换衣服的时候,轻描淡写似地提过一句:“这孩子功夫倒是做得足,之前一直以为他要和江河妈妈复婚呢。”
佳音这才明白邝湖山的那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是什么意思,敢情在邝家他一直都拿时方夏当烟幕。
他不惜损害邝湖山的形象将过去那一段婚恋公布以掩盖韩佳音存在的事实,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为时方夏取得正常探视江河的权力,拒绝和傅晓月结婚,并不是因为他一直深爱着时方夏,而是在为他的另一份感情在争取合适的时间。
说到这里,邝夫人苦苦一笑说:“我和他爸爸不同,时方夏也好,韩佳音也好,他和谁在一起觉得幸福才最重要。而且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和他爸爸斗气,也该有输赢了。”
第 69 章
斗什么气呢?佳音很好奇,在邝府自是没来得及问,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就提了出来,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好奇,所以选择以最漫不经心的语气。
“你不用那么小心。”邝修河转头看她一眼,笑,“你不会还没有从和他们谈话的气氛中转过来吧?”
她的表现有这么明显?不想让他想多,韩佳音瞥了他一眼微微夸张地说:“咦,这也能让你看出来?”
说得两个都是一笑。
“其实你妈妈比我想象的要开通,而且还很容易接近。”停了一会,佳音才说。
事实上,所有的一切都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预演过很多种场景,最狗血的莫过于暴怒的邝湖山将巨额支票直接砸到她脸上,而她则像所有言情剧里面骄傲的女主角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当面将支票撕得粉碎;或者邝老爷子干脆都不屑理她,直接叫人把她赶出邝府,然后她趁机大表心意,立在邝府外面任雨打风吹,作出一副决不回头的架式。
“我好像都还来不及好好表现呢。”说完,她自我调侃似的笑。
邝修河却像没有听到似的,对她的幽默完全视而不见,倒是自我解嘲般,淡淡地说:“她开通么?或者吧。”
那样的冷漠疏离,倒令韩佳音暗暗心惊,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脸上不由自主掠过一丝错愕,他却忽然笑了,腾出手来轻轻在她头上一拍,宠溺地说:“乱想什么呢,带你去个地方吧。”
却是佳音对面邝修河的老窝。他显然搬得并不彻底,所需物品一应俱全,佳音一进门,首先便被客厅的神龛所吓倒,上面供奉的是一个中年女子,黑白的照片虽已有些泛黄,却仍然掩不住她灿若星辰的笑容和绝美的容华。
“这是我妈妈。”邝修河关上门,与她并肩而立,平静地解释。
韩佳音心头剧震,忍不住侧首看他,面露疑惑。
“她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去世的,抑郁症。”他的声音轻淡,带着些微的暖意,像是在回忆旧电影里记忆最深的一个场景,而不是一段痛苦的往事,“她可能很爱我爸爸吧,所以,无法忍受住在越来越大的房子里等一个永远都很忙碌的背影。她出轨了,和一个去家里装暖水管道的工人。”
“我爸爸是她死后才发现这个秘密的,我能想象得出他心里的愤怒,有时候我也能够理解他,他很可怜。可是我妈妈更可怜,我看过她的日记,她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要我爸爸每天陪她吃上一顿她亲手煮的饭菜,晚上十二点钟可以回家。她出轨不过也只是为了报复,报复我爸爸为了工作而给予她的冷落。”
“阿姨说我和我爸爸斗气,其实是她错了,我不过是要向他证明,这世上,不只有利益,还有爱情。这是我妈妈在世时唯一想要坚持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时方夏,我刚转学到她们班,她是我同桌,疯狂地暗恋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她给我看她写的日记,那么纯粹的坚持,总让我想起我妈妈,所以她暗恋别人的时候我暗恋上她。”
“我爸爸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倒不是嫌贫爱富,可能他也和我一样觉得,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很像我妈妈,倨傲、固执、不肯妥协。”
“你知道江河原本叫什么名字吗?邝盛时,我爸爸虽然愿意养他,却不同意让他冠上邝家的姓,所以,江河只好随了他奶奶,改姓江。”
邝修河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东西,我不想和他争,因为总有一天他或者会想明白过来,他生气还好,愤怒会让他的良心不那么自责。只是,我坚持的东西也必不会轻易改变。”
“虽然时方夏要离开的时候我很迷惘,我想或者我妈妈是真的错了吧,我也真的错了,遇到你以后,我才明白,现实的不一定就不是爱情,越是最世俗的就越是最幸福。”
“你结婚以后,我想如果我找不到我要的,那么看着别人幸福地生活也算是另一种幸福,因为这世上,毕竟有人,可以很简单地生活,守着自己的爱情,努力而积极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我常常想,人像植物一样都有本能的向光性,哪里最温暖就向哪里去靠近。所以,我买了你对面的房子。”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会爱上我呢?”终于,韩佳音打断他,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那句话,她看着他的眼睛,既期待又害怕,她是不自信的,所以她不希望他的答案是他对她一见钟情,也不希望他是因为待在这里每天看着她,所以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她。
会崩溃的,这两种爱情向来被她所排斥与推拒,这世上最虚幻的大约就是人臆想出来的东西,一点真实的内容都没有,完全经不起现实的推敲!
邝修河也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像是梦笑的孩子:“真正爱上你,或者是在你离婚以后,最绝望的时候你依然最理智地过自己的生活。那时候我就想,这样的女人,才是最勇敢的,一旦爱了便决不会轻易撒手。”
“而我,真的很想试试,像你说的那种,幸福得像梦一样的生活。而既然他给不了你,那么我想给你。”
韩佳音仰头望着他,他眼睛里的自己,双脸佗红,有如酒醉,而事实上,她是真的醉了,为他的声音里所描绘出的有关未来最美丽的图景和他眼睛里浓烈的激情与期待。
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七月的空气有如流火烫过,他的呼吸则有如清凉的风,拂在她面上,是暧昧而温情的撩拨。
他吻上她的那一刻,她听见他轻声在问:“韩佳音,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 70 章
或者是已经结过一次婚,也或者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誓言打堆盟约成群令她惊喜交集的求婚剧码,所以听到邝修河这样郑而重之地向她求婚,韩佳音心里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波澜。她甚至有点遗憾,她更喜欢平实一点,水到渠成,很自然地谈婚论嫁——如果真的有必要去领取那张证书的话。
和沈放结婚的时候,韩父其实是不太同意的,只是他不忍心拂扭了韩佳音的快乐,但她仍能感觉出父亲的勉强,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眼里的珍宝,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女儿应该有更好的归宿,而沈放不见得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他们说不出原因,但是他们似乎可以预见,在女儿的幸福上,他们有一种比她自己更强的敏锐和直觉。
或者因为他们爱她,也因为他们相爱。
和沈放离婚后,她以为父母那样的爱只能成为传奇,供自己景仰,此生已不可得。可现在,有一个男人却站出来说,他想和她一起,试试那种幸福得像梦一样的生活。
曾经,佳音关于爱和婚姻的梦里,向来幸福,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但是,她却离婚了,美梦一夜之间把她割得几乎体无完肤。是,她可以再投入地爱一次,因为即使爱败了,也只是多了一个隐蔽的伤疤,而婚姻若再败,则有可能是在本已重创的伤口上再加最致命的另一刀。
邝修河走了,怀着满心的欢喜,佳音虽然没有点头,但他仍然满足于她在他爱抚下的全情投入,甚至没有去深究她眼里的那一点犹疑。
他说:“三天,我们去接你妈妈好不好?”
他是真的期待。
但韩佳音总觉得自己不够勇气,也不够力量,在邝府的豪宅里,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灰姑娘,莫名其妙就会气短三分。
嫁入邝家,于别人,是一件值得炫耀和庆贺的大喜事,于她,却是一段因为看不清方向而忐忑惶惑的未知旅程。
她给母亲打电话。只是,电话还没拨出去,倒是韩母先打了过来,接通后她忍不住笑:“妈妈,我们真是心意相通,我正想给你打过去。”
可是,韩母的声音却很严肃,就像佳音小时候做错了事站在她面前,板着脸露出令她害怕的严厉。
“告诉妈妈实话,你上次说的那个对象到底是什么人?”
韩佳音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慌,忍不住问:“妈妈,怎么了嘛?”
“他家里很有钱是不是?而且还订了婚?你是不是被人包养了,啊?”
那么痛心疾首的声音,一连串的问话,倒弄得韩佳音哭笑不得:“妈,你从哪里听来的小道传闻啊?”
“你管我哪里听来的!”韩母又急又气,“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真的?”
“不是,你听我说……”
“你别说了,我看我还是得亲自过来,我明天就过来,你……你……我梦见你爸爸了,他说你那里不太平,果然就是……我明天就过来,你等着我。”
说话已经是语无伦次,显然已急到一定地步,根本就容不得佳音插嘴,啪地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听,想来是在忙着出发的事宜。
佳音呆在原地,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又急又担心,韩母年纪大了,这一路忧急之下,要是出了事她可怎么办?
不停地拨电话,拖了一大堆的工作根本就不想去理,后来电话终于是拨通了,韩母却对她的话仍半信半疑,这种时候,韩佳音在母亲眼里更像一个做了坏事而不敢承认的孩子,韩母必须看着她的眼睛才能知道女儿是否在撒谎。但到底已没有那么焦燥,佳音安抚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沈放先她通知了母亲。
挂了电话韩佳音恼得直扒头发,他消息倒是灵通,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个叫沈放的男人是怎么想的,关心她吗?还是想坐等看她的好戏,或者想得更阴暗一点,是不是就是见不得她再婚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
恼得狠了,也不管是什么时候,径自拨了他的电话——这还是离婚后她第一次主动拨他的电话,记忆中他总是不到夜深不会回家——却不料那边应话的是个女声,睡意朦胧,犹带着三分娇意:“喂,谁呀?”
想来该是他的新任妻子,佳音想了想,什么话都没说,只有挂断。
心里存着太多事,睡眠质量就会很差,胡思乱想着模模糊糊睡过去。早上去上班,只觉得眼袋越来越大,邝修河想当她的早上闹钟,给她打电话时,她却已坐在出租里面昏昏欲睡。
其实困得要命,眼皮子差不多都要打架了,可精神却奇好,清醒白醒,完全的亢奋过度。
韩母坐的是傍晚的火车,要次日中午才能到,可那天上班的时候李笑却突然安排她第二天出差,要和工程部的人一起去外地现场。
她急得都快要冒火了,又没办法发作,她没有办法推辞,因为李笑说:“你经验最丰富,应付他们才能游刃有余。”
佳音其实心里明白得很,李笑在设计部新插了人,近段时间在她身上安排大量的工作,表面上委以重任,实际无非是想找了她的错处,好有个挑她下马的借口。
在一堆朋友里找能去接韩母的人,找来找去却只寻到罗辉,其实也有想过让邝修河去接,可是他或者比她更忙,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韩母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罗辉倒是没什么问题,一口应承,末了还开玩笑说:“帮你这么大忙,该给什么酬劳呢?鱼翅海鲜好像都便宜你了。”
“中午有时间过来就先请你吃顿简单的,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
“行啊,反正我也是值夜班。”
搞定一桩大事,心里一时松快不少。只是到罗辉还没来,倒先接到沈放的电话,佳音心里仍是恼着的,她简直快不能原谅这个男人的多管闲事了。
楼下的餐厅,沈放的变化让她吃惊,她曾经笑话他不出三十必定发福成水桶,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反倒有逐步瘦下来的趋势。
“减肥很成功啊,肚腩都快没了。”佳音笑笑,她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对谁板下脸来。
“女人怀孕了就是麻烦,整得我天天睡眠不足,不想减肥都得减掉。”沈放抱怨地说。
佳音挑眉,这个男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在前妻的面前如此宠溺地谈论另一个曾经介入他们婚姻的女人,都不知道是因为他确实放得太开还是真的没心没肺。
忍不住暗叹了口气,只见沈放饮了一大杯冰水,放下杯有些含混地问:“昨晚你打电话时我去给她买夜宵了,只是那么晚你有什么事啊?”
她瞪着他,语带嘲弄:“你倒是好丈夫,只是我这个下堂妻的闲事你要管到什么时候呢?”
对面的男人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佳音差点吐血,就是这副让她痛恨的嘴脸,像是她质问他为什么出轨时候的样子,哪怕证据确凿都有本事装得全然置身事外,因而再说话,声音已自冷了几分:
“别给我装了,我和谁好,好像还轮不到你沈公子向我家人去报备吧?”
“你和邝修河的事?”沈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天我打电话去你家,你妈问起,我又不想骗他,就只好实话实说了。”
“说我被人包养就是实话?还不如说那是诬蔑!”佳音一想到就恼得牙痛,声音里忍不住流露出少有的尖刻。亏她以前还感激这人离婚了还能经常打个电话回去呢,却原来还不如从此一刀两断!
“什么叫诬蔑?佳音你根本就没看清他有钱人的本质!”沈放闻言,脸上挂不住了,微微色变,声音不自主地抬高,引得邻桌都侧目,“邝家是什么身份?邝修河是什么人?你以为他就真的会娶你?就拿些甜言蜜语哄你罢了。我说的话你不听,告诉你妈她还能劝你一句,才有可能让你清醒。”
真是话不投机,他还真以为所有有点钱在手里的人都和他一般想法!
佳音长吁一口气,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她不想和他吵架,他不烦她都累。她拿起手袋,顿了顿才苦笑着冷然地说:
“好了,沈公子你以后还是多关心一下贵夫人吧,我的事,就麻烦你高抬贵手,权当放我一马了。”
“佳音,你……”沈放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话还没说完,突然转过脸去,像被人点住一般瞠目结舌。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佳音看到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完全一副怒发冲冠的架式,狠狠地盯着他们两个。
“沈放,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她的声音愤怒得近乎尖细,面孔抽搐变形,快步迈上来,拿起佳音面前一大杯冰水就往她脸上泼,尖厉地骂,“韩佳音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们都已经离婚了,还缠着他,有意思吗?!”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佳音更是呆呆的,冷而锐的冰块砸在脸上,像是无数根尖针一齐扎下来,血色瞬即退去,像一个突然被刺了一刀的人,看着鲜血直冒,却感觉不到半点疼意。
第 71 章
她再扬起手,韩佳音只是直觉地后退,恼怒的孕妇因而就扑了个空,沈放趁机抓住她的胳膊,哀求似的说:“莉莉,你闹什么呢?”
那个叫莉莉的女子脚下被拖得一滞,反手就是噼啪一个耳光冷冷地说:“沈放,你偷腥也得选时候吧?我还给你怀着孩子呢!”回过头来喷火的眼睛看着韩佳音,恨恨地说,“你既然那时候装大方放手了,现在再回头很好玩吗?”
韩佳音醒悟过来忽然就想笑,为这世界的荒唐、蛮横和恬不知耻。
她早已不是二十来岁任人欺负的小女孩,她有脾气的,她也有她的骄傲,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这种人一再地羞辱和伤害。可是她也不喜欢当众表演给人看,不需要也没必要。所以,她只退远一点,立定了才淡然地说:“我没有要回头,这种男人你当他是宝,而我,未必就能再入得眼里去。”
她仰起头,挺直了身子往外走,再也顾不得后面人的声嘶力竭。
她本来想说他在她眼里不过是垃圾一堆,或者说既然怕他再背叛你,何不拴根腰带绑着他?转念一想,又何必呢?她向来就不是一个尖刻的人,而他们的生活,与她无关。
还未走到门口,便看见罗辉,很显然他已目睹了全场,所以一脸的似笑非笑,见她看过来,半讨好似的推开门,跟在她后面走了出去。
“你就不想说些什么?”行得远了,佳音回过头,看着罗辉嘲弄地开口。
“唔,就是想说,你倒是蛮善良的。”罗辉笑笑,伸手替她拭去额际发梢上的水珠。
“什么才叫不善良呢?”她立着不动,冷哼一声赌气似地说,“回她一个耳光或者泼妇似地当街大骂?我才不要。我高兴着呢,他们两个互相折磨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话说得恶狠狠的,其实是真的庆幸,在看到莉莉的那一刻,她庆幸自己当初放手,不然今天站在那个位置的或许就是自己。
没有见到她以前,在父亲身患重病的日子里,她一直暗暗地妒忌,妒忌那个抢走她幸福和希望的女人,也暗恨沈放的凉薄与寡情,她不纵容自己去想他们,否则难保不会怨天尤人——他们伤害了她,却依然能够逍遥快活地过日子,这世道是多么的不公平。
可现在,存在心里的最后一根刺被拨走了,她忽然发现上天毕竟是公正的,他放弃她未必过得有多快活,她抢得他也不见得就有多满足。
她死不放手,而他永难摆脱,于是,最后只有成为一对怨偶,她不会安身,他也难以太平。
罗辉闻言微微吃惊,挑挑眉说:“你倒是真的与众不同啊,旁人受了这种羞侮可能恨不得咒天骂地,你可好,想的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我只是想活得开心点,所以比别人更会自我安慰和自我暗示。”韩佳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慢慢恢复平静,刚才走得急了些,到现在才发现后背全湿,一身是汗,“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真是至理名言。”
到最后一句,似已完全放下了,然而毕竟觉得别扭,情绪多少受到影响,再故作轻松倒显得心里有鬼。韩佳音和罗辉随便挑了家小店,草草解决了中饭,交给他家里的钥匙,嘱咐一些韩母来后要他帮忙的事情后,借口事忙也就回了公司。
一下午心神不宁,像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吞了半截虫子,总觉得有火发不出。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到三十度了,她还是觉得冷,最后只好关掉,可不到三分钟,又觉得空气像要着火了一般,热得都快要透不过气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连自己也腻了,扔了工作靠在椅背上练习深呼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红拿文件给她看,走的时候突然随口问了一句:“韩姐,中午那人是谁啊,泼妇似的。”
貌似的关心,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好奇所以想套点口风。佳音当然不寄希望于能够瞒天过海,楼下餐厅太近了,几乎每一个都是熟人,这会儿那场风波不说成了整栋大楼的新闻,但至少已经是公司里的唯一谈资。
她不想投他们所好,所以打起精神只冷淡地说:“就像你说的,一个泼妇罢了。”
根本就不想费心解释,这种事情,越描越黑,谣言止于智者,她没有必要给人以讹传讹的机会。因而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份资料,递给她说:“客户刚来电话,这个可以拿给工程部制作了,你给他们送过去吧,记得提醒他们不要再拖时间。”
俯下头,作出一副很忙的姿态,小红见问不出所以然,就只好噘噘嘴退了出去。
晚上邝修河陪她吃饭,审视了她半晌问:“佳音,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他竟还是看出来了,她暗叹自己毕竟功力尚浅,喜怒容易形于表面,可是又想不到该怎么和他说,见他之前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情想问的,可真见着了,只觉得词穷得很,像一个初学话者,什么都无法表达完整。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邝修河微微皱眉,只手抬起她的下巴问。
“没有,就是工作不太顺心。”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和沈放的事,更像是一出荒唐的闹剧,自己都嫌没意思。
“哦,看来你这次麻烦大了,真不开心就不做了嘛。”
说得那么容易,佳音听了微微一笑,心里却是暗暗叹气,这种话曾经多么容易把她感动,那时候没钱,沈放一句“不要给我省钱,想买什么就去买”都能把她感动半天。可现在她也只是淡然笑笑,并不能真往心里去。
“你要相信,我有能力让你去做你所有想做的事。”
“哦。”他说得自信傲然,她却应得漫不经心,甚至笑得有些恍惚,忍不住遗憾似地喃喃一句,“邝修河,我怎么就没有早点遇见你?”
早点遇见他,她还是那个单纯的一往无前地爱和被爱的女子,早点遇见他,她必为他倾尽所有,她的勇气,还有她的心力。
可现在,她只是不敢,一辈子那么长,长得她看不见尽头,长得她不敢轻易去挽他的手,相信他说的话,她害怕在某一个她不设防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地也将她抛下。
她真的很想说,她只是想享受爱情。
可是,他那么想要婚姻,他和她的父母一样,相信婚姻是一个女人最后也是唯一栖生的地方,相信婚姻是爱情要到达的唯一终点。
“为什么你看上去越来越不开心了,是不是我让你有压力?”邝修河看着她,深思地问。
他毕竟还是了解她的,他握着她的手,想给她以力量,他在她手心轻轻一吻,餐厅的空调开得很低,因而他的嘴唇有点发冷,触在她手上,是柔软的凉。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韩佳音。”暧昧晕黄的灯光,配着如水般舒缓流畅的音乐,他的声音像似染上了某种神奇的魔力,一字一字听在心里都能引起异样的回应,“你可以慢慢适应,我等你。”
第 72 章
韩佳音出差回家时已是晚上七点,还未进门便闻到浓浓的饭菜香味,她放下东西倚在门口,微笑地看韩母在厨房里忙来忙去,那种熟悉的生活的场景让她一路疲惫倾扫而空。
“哎,这孩子,回来了都没个声。”韩母转身看见不声不响的她,倒吓了一跳,嗔怪地笑道。
她走过去,趴在韩母肩头,也不理她的埋怨,像个孩子般爱娇地说:“妈妈你早该过来了,你来了,我才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呢。”
“你呀,老说些没头没脑的话……饿了吧?看把你累的。”韩母回头,轻轻为她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发梢,一脸疼惜宠溺的笑容。
佳音却看得一阵莫明的心酸,比起她从家里离开时,韩母好像又苍老了许多,仿佛只是一夕之间,那个儿时依赖和眷恋的身影竟变得单薄如纸。
想起二十来岁的时候,和同学聊起父母,总喜欢说,哎呀,我爸爸妈妈现在什么事都愿意和我商量了。
言语间满是成长的自豪,也更有着能脱离父母掌握的骄傲。
可此刻,她却多么希望,她仍是那个偷偷下河游泳还会被母亲骂的孩子,或者是父母把自己的奖状高高贴在墙头的年纪,那些一路走来漫不经心或者用尽全力写就的错误和成绩,还能够有人爱怜地包容或者肆意地替自己炫耀。
出差一趟,只觉得满目烟尘,胃口就更是奇差。可佳音还是尽可能地捧场,在韩母微笑的注视下吃了一大碗饭。她想人真的要经历才能明白,有时候奉迎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只要那个最爱的人还能对自己微笑,还能给自己以拥抱。
夜里抱着韩母睡觉,佳音微微抱怨:“妈,我走了后你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啊?瘦成这样了都。”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人家都说人老难买老来瘦呢。”
“可你都没肉了。”
“老了嘛,哪能还像你们年青人那样珠圆玉润?”
佳音闻言轻声一笑,她本来想说我也老了呢,可是,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直觉是又回到了少年时,忽然就想起很小的时候看到邻居家有人去逝,她第一次目击了死亡所带来的恐惧和悲痛,因而牵着父亲的手可怜兮兮地说:“爸爸,我永远不长大好不好?这样你们才能永远不老。”
可是,她毕竟还是长大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时间都推着她往前行走,以它不紧不慢的步子。
心下想得一酸,忍不住就是一阵暗叹。耳边韩母似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你那个朋友人很不错呢,也不多话,可什么都能替你想到。”
“所以我才放心让他去接你啊。”佳音好一会儿才明白母亲是在说谁,回过神来懒懒地开口,想了想抬起头看着她笑,“妈,你又乱想什么啊?”
韩母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遗憾似地叹口气说:“你要是没结婚,配他还是不算过份的。”
听得韩佳音差点失笑,摇摇头也不理会,罗辉的事韩母必是无法理解的,说出来她都有可能觉得是天方夜谭,与其让她吃惊意外还不如让她误会的好,免得到时再见罗辉心存芥蒂,一不小心就会说错话。
“那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呢?”
“妈妈你才来呢,怎么也和他一样急?”佳音笑,想起邝修河问她“佳音,人们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可怎么我还是觉得很紧张?”
那么认真的语气,完全抛开亿万身家的依侍,只是一个平常的与她谈婚论嫁的男人,也怕会遇到阻挠和挑剔。
或者就因为这样,让她在面对韩母的质疑和担忧时,还能够坦然,因为他让她相信,他是真的爱她,仅只为了她这个人,而她也可以同样的只去爱他,仅是因为他那个人,与其他任何一切都无关。
只是,该怎么把邝修河介绍过母亲,是正正式式带到家里拜访还是一起外出吃饭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地相处?韩佳音还没想好。她总觉得这一切进展得太快,而她找不到合适的缓冲的过程和方法。
所幸,邝修河出差了,他出发前给韩佳音打了个电话:
“大概一个星期左右,我会尽快回来的。”他说,末了半开玩笑地加一句,“你是不是觉得心里一松?”
韩佳音那口呼出的长气硬生生给掐断了,只好讪笑着说:“好像这次是你要闯关吧?松一口气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邝修河笑笑,也不挑明,转开话题说:“有一个星期见不到面,也不说点好听的给我?”
佳音撇撇嘴:“我老了,再酸下去,牙齿都快掉光了,到时吃不动肉怎么办?”
“我嚼烂了喂给你啊。”
那么恶心的一句话,偏他能当情话般说得甜蜜自然,这大概就是恋爱中所谓的肉麻当有趣吧?佳音忍不住失笑,正想回他一句,桌上电话急剧地响起,拿过来一看,又是老总急召。
果然就是忙得昏天黑地,傅氏集团突然宣布所有广告外包,李笑在会上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副志得意满志在必得的样子,只韩佳音忽然就一阵眼晕,前路漫漫,真要拿下了对她决不是幸事,每次一听到和傅家有关的任何传闻,她就能想起那个屡次被邝修河气得跳脚的艳丽女子,虽只见过数面,韩佳音仍能感觉出她的骄傲,但就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却甘心情愿地被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该要多爱才能把自己放到那么低的姿态?韩佳音无法想象。
和罗辉说起,他笑着骂她:“韩佳音,你是太善良了还是太感性?她可是你的情敌诶,你就不能把她往坏一点想?”
她不能,因为她总觉得心虚,在傅晓月面前,她是一个介入者,她没有办法打着爱情的旗号理直气壮。
可是她也没办法放弃,或者想象着邝修河从来没有爱过她是不是就能好过一点?
叹一口气,收拾心情准备开会,今天是傅氏的招标会,成败就在此一举,这是李笑接任后第一笔大单,他几乎是誓在必得,天天抓着业务部和设计部在开会讨论,弄得韩佳音连着几天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即便睡着了也满是设计图在晃。
最后一次确定细节,李笑看着韩佳音说:“资料带齐了吧?在楼下等我,我去开车。”
完全是命令似的语气,佳音常想他是不是军人出身?行事比邱大侠还雷厉风行,刚愎自用。这会儿也不多说什么,垂下头把装好的资料再一一清点看过,这才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路过大办公室的时候小红伸出头看着她笑:“韩姐,加油哦,要成了今年我们都跟着发达!”
韩佳音把她的头推回去,佯装严肃的样子说:“不要老虎不在了就想称王,好好做事。”
一公司的人笑意盈盈,想来都是胜券在握,只她,心里总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是她总喜欢朽人忧天吧?自和沈放离婚后,她总是习惯性地把任何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平白地自己吓自己。
电梯门开,韩佳音笑着摇摇头甩掉那些让人郁闷的担心。午后的大堂很静,只两个漂亮的前台小姐在喁喁私语,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等人,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熟悉而亲切,她漫不经心又从容不迫地走出电梯,走在这个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出口的地方,可是,是谁说的呢?最熟悉的往往最陌生,所以,当她“啪“地重重摔倒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时,韩佳音几乎都不敢相信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又恼又羞,头“嗡”地一声差点失去了知觉。
直到,前台小姐惊呼着跑过来扶起她:“韩小姐,你没事吧?”
韩佳音尴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几辈子都没出过的糗事,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发生了!
借着她的手勉强站起来,所幸虽跌得颇重但衣物并无多大损伤,拿纸巾擦擦也看不出发生过意外的样子,只那些身体的痛都抵不上心里的难堪,韩佳音就差捂着脸飞逃了,却也不得佯装无事地面对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前台小姐。
倒底是再说不出其他。反而前台小姐扶着她立到一边时奇怪地叫:“咦,这地上是什么东西啊?这么滑!”
佳音凝神一看,难怪她会摔到,光洁的大理石上不知道被谁泼了一层什么,水汪汪的不注意还以为只是反光!然而这会儿却也顾不得许多,李笑已把车开了过来,在门外猛按喇叭,接过那位中年男子为她拾起的资料,强笑着说声“谢谢”即匆匆走出了大堂。
连身上传来的痛都不觉得,直到坐上车,摸摸后脑似起了肿块,才忍不住苦笑连连,这还真是出师不利呢,但愿不是不好的预兆。
第 73 章
和李笑走进傅氏大楼,韩佳音在递资料给他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肘处竟跌破一大片皮,渗出鲜红的血丝,或许是太痛,初时还不觉得,这会儿轻轻一抬手竟痛不可抑。
心下暗叹,只捂着手臂作不得声,这么重要的场合,若光是痛倒还算了,偏殷红一片想让人忽略也难。夏天单薄的无袖衬衣,任何一点痕迹都够触目惊心!无法可想的韩佳音避进洗手间,只好把原本用来束发的束巾缠在伤处——还好她向来喜欢淡雅的束巾,倒不显得特别突兀,不深想还以为她有戴护腕的习惯,只是“不小心”撩上了一点罢了。
整了整头发走出去,李笑果然在找她,看见她,微微皱眉问:“去哪了?人家都进去了。”
不由分说就领着她推门进场。
正主一个未到,里面人声喧哗,佳音边走边和几个相熟的同行微笑致意.这场景忽然让她想起去年和老王一起去竞争方略的案子,人都说物是人非,世易时移,只她好像并没多少进步,仍是处处小心谨慎的跟班一个。
是她太失败了吧?忍不住就是自嘲地一笑。思绪还未落定,会议室绯色的大门再度被推开,傅氏集团的头头脑脑们鱼贯入场。
傅氏众人,韩佳音所识有限。唯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傅晓月居然也在其中,穿一套浅粉的精致套装,倒完全没了她所熟悉的那股子富家千金的跋扈之气,只目光凛冽高傲,显得不可高攀之极。
韩佳音微微敛眉垂首,和其他人一样递上自己所带来的资料。主持的是傅青蓝,傅家长子,自他接手后,依靠老傅总留下的人脉,傅氏集团才得以再继辉煌,成为本城海运第一家。记得有一次邝修河提到江河的以后时说:“要是江河以后有志于商业,倒希望他能跟着傅青蓝多学学。” 因而便记住了这个名字,今日里一见,果不同凡响,一张脸轮廓分明,坚毅刚正,说话更是干脆利落,犀利非常,
句句实在,又句句切中要害。
在这样一个人眼下,没有真本事只怕不出三句话就被他当场踢出局去。
前来的应标的广告公司中,合纵排在最后陈辞。一家一家听下来,韩佳音只暗暗心惊,顿感自己都快成井底之蛙了,连那些过往被他们自认为可以忽略不计的广告公司创意都十分出彩,更别提和自己旗鼓相当的了。侧首去看李笑,他也是面目冷凝,一副全阵以待的样子,显然对手的实力让他大感意外。
轮到飞扬广告,这家公司的主讲是个三十不到的年青人,大略是来自北方,说话字正腔圆,举手投足显得精明干练,信心十足。佳音敛神细听,飞扬成立时间不长,但投放的几个广告在业界都相当有名,且口碑甚佳,最近风头颇劲。
大屏幕上缓缓打出飞扬的LOGO,佳音抬头,仔细一看,只觉得目瞪口呆,那么熟悉的图案,甚至于那些解说语,一字一句是他们几个凑在一起精推细敲的结果,却什么时候成了飞扬的设计?
她和李笑愕然以对,面面相觑,好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醒悟过来打开自己手中余下的资料,韩佳音只看得手脚发冷,那么糟糕的颜色搭配,那么蹩脚的企划文字,根本是见所未见!
好一出调包计!只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然而这会已不是追查的时候,李笑沉着脸往上面递纸条,直到飞扬完结都没有回音。倒是傅晓月等飞扬的人退下来后,看着韩李二人似笑非笑地问:“合纵对飞扬的企划案有什么意见吗?”
一时间一室人皆看着他们两个,像是看异类。李笑脸色铁青,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作为广告业界的翘楚,这种难堪别说是李笑,就是韩佳音也是从未有过。
她刚想站起来说话,不想他一把拦住她,冷哼一声说:“飞扬的企划做得如何,当然轮不到合纵置啄。今日里群英会聚,合纵自是受益非浅,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鱼目混珠,窃取他人成果不劳而获,就更让我们大开眼界了。”
“哦,明白了,是说飞扬剽窃吗?”傅晓月挑眉冷笑,转头看着傅青蓝娇娇地叫:“哥,你也有疏忽的时候啊,广告公司的资质你就没审核过吗?”
傅青蓝皱眉,不知道是为傅晓月娇纵亲妮的语气,亦或是这突如其来超出掌控的变化。
飞扬那边的人冷然一笑,显然是早有应对,相较李笑和佳音的措手不及,他们完全是有备无患的样子。立马便有人见隙站起来,沉着地说:“在广告界,合纵算是前辈,向来令我们景仰万分,只是今天不知道飞扬哪里做错,才有了这场误会。可事关飞扬声誉,我也不能不出来澄清,如果在座各位对飞扬今天的企划案有任何迟疑,我们可以提供所有的从计划开始到最终定稿的相关资料。”
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硬盘和一本笔记本,微微一笑接着说:“这是我们的电脑数据,里面是全部的关于本企划案的解说和设计图稿,这个是我们从应标开始所做的工作笔记,一个星期以来,全部的手绘文件资料都在里边。”
准备得那么充分,根本就是早有所料,李笑强压怒气嘲弄地说:“我们还没明说呢,倒有人不打自招,只是贵公司不嫌准备得太足了些?”
飞扬那边的人笑得更谦逊了,仿佛是一个看着孩子胡闹的大人,不屑地回应:“这个我就更要澄清了,随身带着客户的资料,随时可以按他们的要求修改,这一向是飞扬的竞争策略;而随身携带笔记本是公司对每一个飞扬人的要求,因为我们向来相信好记性比不过烂笔头。只是没有想到,这种东西不但帮助记忆,关键时候倒还可以防人诬蔑。”
一番话,自是圆得天衣无缝,哪怕韩佳音和李笑再气得吐血,只是无端添人笑柄,此刻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证据!
甚至连傅青蓝问:“我这里不是法院,是否剽窃自然有实力说话,合纵是本城实力最厚的广告公司,难道就拿不出比这个更好的作品来吗?”
言下之意,明显已是认定合纵有意捣乱。
韩佳音此时才开始醒悟,坊间曾传傅青蓝这人最重计划,所以十分不耐烦给人中途打断事情进程。这件事,若是他们能放在事后再去争辩,或还有转寰,能争取点傅氏的信任,但现下这局面,再僵持,只会更加凸现合纵的小家子气,以及不合时宜。
因而她无言地看看李笑,站起来淡然地说:“对不起,我想也许是我们带错文件。傅总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们提前退出。”
自然是没有人出言挽留,韩佳音勉强点头一笑,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率先走出门去。
李笑也是聪明人,只要看一眼场内情况便明白眼下处境,再不岔,也不可能以胡搅蛮缠来解决问题,顿了顿,倒底理性占了上风,也跟在韩佳音后面走出傅氏。
第 74 章
甫一回到公司,李笑怒气算是全面爆发,召集一公司的人紧急开会。各人还未坐稳,李笑把被调包的资料往空中一甩,恨声说:“谁他妈的吃里扒外,把公司文件调包,啊?!”
说完双手成拳,在桌上一顿猛捶:“有种的给老子站出来!”
纸片四处飘散,除了韩佳音外所有人都一脸迷惘,缩着脖子垂头听训,谁都不敢出声。
是谁掉的包呢?韩佳音拼命回忆每一个可能出错的环节。出发的时候她检查过资料,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拿错,除非是有人中途掉包——她想到自己在楼下那摔得莫名其妙的一跤,背上不由得一阵冷汗淋漓,多么有心的暗算,自公司去傅氏也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居然能准备得那样充分!
李笑这一骂惊世骇俗,直是骂得全部人灰头土脸,只觉得日月无光,暗无天人,再不想为人。
终于还是累了,众人鸟兽般散去。韩佳音行在最后,想了想复又转身,咬咬唇看着李笑低声说:“对不起,李总,是我的错,去的时候我在楼下摔了一跤,资料可能就是那时候被人调换了的。”
李笑闻言,慢慢抬起头瞪着她,像是要把她活吞了。
……
直到回到家,韩佳音耳边似乎还盘旋着李笑那声震慑全公司的怒吼以及那张怒得变形的脸孔。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估计李笑可能当场就把她拖出去乱刀砍了。
她没办法辩驳,因为资料确实是在她手上遗失的,她甚至都找不到可以为自己推脱的借口。她理所当然要负全责,停职算是最轻的处罚吧?可让她觉得冷的是他话里的意思——她哪里是摔了跤,分明是有意出卖,否则,如果单纯只是调包,哪有可能拿得出一个硬盘的设计资料和工作日记?
“你的工作笔记呢?”李笑问她。
韩佳音被他问得往深里一想,不由得就是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跑回办公室找,所幸还在。但李笑已经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只语气森冷地说:“即使有林木正在,你仍得为你的过错担责。这件事,我会上报总公司,你先回家等通知吧。”
她竭力分辩,可拿不出有力的证明自己的证据,所以哪怕她摔断一条腿,也只是自作聪明的苦肉计!反更添人家的厌恶。很显然,这莫名其妙的冤枉,倒似真坐实在她头上。
事情的失败,总要有人出来替罪,而她恰好处于风口浪尖。
到底是年轻,专注地做自己的事,却忘了经营背后射过来的暗箭无数。
她静静地收拾东西,没有一个人出言安慰,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惟恐被怒火波及。
她为自己难过,虽然从坐上设计部经理的位置开始,她就没有摆脱过 “裙带”关系的阴影,可是,却没有想到,在别人眼里,只因为林木正,她所做出来的努力,她所取得的成绩,是如此容易就可以给人抹煞和否定。
抱着东西在一室人貌似认真工作的死寂里独自出门,心下既慌且凉。只是要上车的时候王凤忽而从后面追出来,无言地替她放好东西,好半晌只叫着她的名字:“韩姐……”
“回去吧。”佳音勉强笑笑,不觉有些意外。或是王凤年轻,她们之间平日总难亲近。这个时候居然能来送她,佳音心里复多少有了点暖意,在她手上轻轻一拍,转身进了车子,再没回头。
车子开动的瞬间,她好像听到王凤大叫着“对不起”,声音里隐含泪意。
她抬起头,努力地睁大了眼去看那七月流火般灿烂的霞光。王凤那一声“对不起”说得她心下一阵惭愧,她是怪自己没有亲自把她送下楼吧?
可是,真正对不起人的是她韩佳音,或者,她是真的无用,自上任后碌碌无为,既没有把设计部带得风声水起,也没有多少瞩目的作品引人注意。她一天到晚忙得乱七八糟,结果既没有管理好团队,也没有忙出结果。
傅氏,她们辛苦忙碌了一个星期,加班加点地熬,最后却因为她的一个疏忽而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哪还有资格怨人埋没了她的努力和付出?
而且,辛苦奉献了几年的青春年华,哪甘心安着叛徒的名义被踢走出场?
想得出神处,连韩母说什么都完全没放在心里,只把自己埋进房中,连晚饭都没吃。拿出工作日记,选定原本预定的另一套方案,是咸鱼都想翻身,而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事实来说话。
只是,总是没办法静下心来,越做越烦,鼠标快被砸烂了,电脑反应越来越慢,而自己,也越来越急怒攻心,心神欲碎。
韩母看得很是担心,见问不出什么结果,无法可想只好打电话给罗辉——他最近常来蹭饭,和韩母混得极熟,自是有呼必应。
罗辉进门的时候韩佳音正瘫在椅子上瞪着天花板出神,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她给他的感觉向来沉静平和,极少有这种气急败坏绝望之极的表情,罗辉看得心下一愕,微微皱眉问: “出什么事了吗?”
罗辉的声音温和柔软,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也就是韩佳音心情郁闷时喜欢找他的原因,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奇怪,明明才相识不久的两个人,却偏如亲近了一世的朋友,什么话都可以和他说,什么事都可以同他讲。
但这会却不知道说什么,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半晌才苦笑着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脑子里一片酱糊,什么灵感都没有。”
罗辉就笑:“还以为你让人给抛弃了呢......你这个样子完全是闭门造车,能有好的灵感才奇怪。”
“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就像你忽然记不起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死命地找和拼命地回忆只会让自己更加心烦气躁,所以还不如干脆放下,或许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自动出现。”他说着一把拉起她,“走吧,带伯母出去散步,你倒是忙得不亦乐乎,却把她晾在一边,哪有半点为了子女的样子?”
佳音赖在椅子上,抓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可是,这对我真的好重要,而且我时间不多。”
罗辉看着她只是哭笑不得:“我敢打赌以你这状态,就是给你一辈子时间都未必能想出个好的主意来……而且又不是世界末日,走吧,到时候回来我和你一起想。”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立在门口的韩母,一脸担忧的神色,想了想,暗叹一声,只好强装笑意,和他们一起出门。
下到楼下,韩佳音却陡觉神气一清,屋里开着空调,虽凉但躁。外面凉风习习,夜晚的到来消去了日里灼人的暑意。小区的绿化带里,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悠闲地遛狗,小孩子天真地唱着童谣,你追我逐,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家庭主妇们聚在一起闲话家常……那么平凡的生活细节,她却只觉得陌生,好像是第一次,她发现原来自己生活的地方,也可以热闹得如此安祥。
罗辉请她去吃余记的老火汤:“喝盅好汤,才有精神熬夜做事啊,而且也不至于在嫁人前迅速老掉。”
她闻言笑笑,恰好邝修河打电话给她,罗辉笑着对韩母说:“伯母,你看他们倒是心有灵犀呢,佳音工作上的事也就他能帮得上忙了。”
可是佳音却一字也未有提及,如果她说了,以他和傅家的交情,必会想尽办法为自己争取。可是有什么意思?到头来她不但无法得到他人肯定,反招来更多质疑和非议。
以前别人介绍的时候总喜欢说,这是沈放的太太,而她也笑得心安理得,那时候她甘愿做一个人的影子,为他锦上添花。但现在,她更懂得依附于一个人生活的危险,失败过一次也就够了,做回自己才能赢得所爱的人更多尊敬和重视。
所以他问她在干什么。
她把手机放开,以收进这满世界的热闹喧哗,过了好一会才拿回来笑着说:“我和妈妈在体味最人间的味道呢。”
他在那边听得也是一笑。他是理解的吧,虽身在高处,却仍是这世间凡俗的小人物,所以同样喜欢着这种身处其中的真实,喜欢这凉薄人世间那一抹温暖的烟火味道。
有时候,存在本身便值得感恩。
挂了电话,罗辉正在说一个笑话,逗得韩母极为开怀,看着韩母开心的样子她忍不住也是微笑,或者,是她疏忽了吧,她的母亲,在她身边却仍然让她感到寂寞。
不得不感激罗辉,韩母老了,难免话多,有些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他却并无厌烦,每次都如初听一般认真。所以韩母一点也不掩饰她对罗辉的喜爱,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把二人硬送做一堆了。成心撮合的心意明显得罗辉都不好意思。好几次和佳音开玩笑地说:“要不干脆我娶你算了?不然对不起伯母啊。”
佳音听了,也只笑笑,并不多说什么。罗辉的感情在他们之间是个禁忌,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她从不主动去问他的情感生活,除了偶尔和他一起去BLUE喝酒,感受他越来越深的忧郁和哀伤。她想她终究世俗,无法接受最好的朋友异类的感情生活,连互相讨论都觉得艰难,更别提是拿来玩笑。
她终究没他看得开吧?所以更容易对人对事感到沮丧和失望。
浮躁的心情终是慢慢归位,她想她终于又活过来了。回到家里,收拾好心情,泡一杯浓浓的苦咖啡,向来以为长夜漫漫,而今夜却只觉得短暂:八个小时,她要如何才能设计出更好的作品交给傅氏?
邝修河说过,有时候有些事,并不只需要努力,还得用心。
第 75 章
只是这世事,有努力,有用心也不够,还得有人肯给你机会。
而傅青蓝显然就并没打算给她机会。韩佳音已经坐在傅氏的会客室里等了四个钟头了,她尽管已经眼困得很,却仍然不得不强打精神坐在那里。
她本不抱夺标希望,但是她总得给自己一个证明的机会。
她坐在会客室里,看外面人来人往,有人来了又走了,只她,像是被人遗忘似地独自坐在那里。她看着墙上的钟,数着秒针一点一点地往前走,过了二十岁以后,总觉得时间飞逝,一年和一天并没有多少区别,但那一天,韩佳音只觉得漫长过一世纪。
她想,再等半个钟吧,他若不见也就放弃了。
可是半个钟过去,她又想,这时候走行不行?或者只要再等十分钟他就有时间了。
就这样,她自己都不知道等了多少个半个钟又多少个十分钟,到后来连对方的接待小姐都看不下去了,好心进来劝她:“韩小姐,要不你明天再来吧?傅总今天日程很满,可能没时间见你。”
那么委婉的拒绝,若换在平常,她早就气馁而去。
可现在她不得不坚持,语气诚恳地说:“麻烦您跟他说,我只耽误他五分钟,给我一个见面的机会就行。”
其实她也是厌了,这样的自己,简直快要死打蛮缠了,尽管她安静地坐在会客室里不想太惹人烦,不想太招人眼。但是, 这种等待更像是一种无望的固执,往往格外让人泄气,尤其是她走出会客室去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见邝湖山和傅氏的老总裁相偕着从电梯里走出来。
“您好。”尴尬相对,韩佳音只好点头致意。
邝湖山淡薄地点点头算是招呼已过,倒是傅老先生看了一眼邝湖山笑着问她:“韩小姐来傅氏公干?”
她点点头还未说话,立在一旁的接待小姐抢先说:“韩小姐早上九点就来等傅总了。”
“哦?”傅老漫应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径自和邝湖山走了进去。
韩佳音长吁一口气,转过头看到接待小姐对她遗憾地笑笑说:“老傅总向来都很好说话,今天怎么有些奇怪了?爱理不理人一样。”
她只笑笑,说不失望未免就假了,可是也不会太抱希望在别人身上。傅氏的这位老总裁早就只坐虚位,不管实事,连邝湖山都一脸撇清的样子,他自然也不会做这种顺水人情。继续坐在会客室里等,等到最后,几乎已成了负气,韩佳音暗暗地想,那个隐而不见的傅青蓝是不是就悠闲地坐在另一边等着看她自动放弃?
她想起昨夜打电话给老王,他说:“傅青蓝那个人向来自傲,你一定要等,等得他对你慢慢生出好奇,然后自然会对你的企划案另眼相看。”
是多年生意场上的无数交锋,才能让他如此熟悉对方习性吧?韩佳音自问永难达到这份功力,或者脸皮厚度不够,她更容易知难而退。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韩佳音等得眼皮子互相掐架,恨不能拿根筷子来撑开的时候,终于,前台的接待小姐一脸笑容地走进来说:“韩小姐,傅总请您过去。”
韩佳音被她的笑微微一震,那么单纯的快乐,倒比她本人更见得高兴了。很真诚地道谢后,她抬头看看钟,下午四点四十分,也就是说她等了他七小时又四十分钟,那么长的时间,连她自己都微微惊讶。
敲开门进去,傅青蓝衬衣半解,正立在宽阔的大办公室里打室内高尔夫,一副闲庭漫步的样子,却更显得高不可攀,自有一副唯我独尊的霸气。
但很显然,他比邝修河更懂得享受生活,至少,在邝修河的办公室里,没有如此忙里偷闲的装备。
傅青蓝那么认真,仿佛除了高尔夫再容不下其他,韩佳音轻咳一声以解除这被忽视的难堪和冒然闯入的尴尬,轻声说:“您好,傅总。”
语气尽可能淡定沉静,但对方根本连眼皮子都未抬一下,连着打了三杆球进洞,面上依然的莫测高深,不辨喜怒。
就在韩佳音以为他是不想搭理她的时候,傅青蓝撩过桌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淡淡地说:“你只剩下两分钟了。”
呆了好几秒,韩佳音这才省悟过来他是跟自己说话,竭力想要平静却仍是掩不住那一抹猝不及防的失措。暗吸一口长气后她把资料打开来放在已坐下的傅青蓝面前:“昨天的招标会上,傅总曾问作为本城实力最厚的广告公司,合纵能不能拿出比飞扬更好的企划作品。今天我来就是想把答案交给您。”
傅青蓝重重地靠向后椅,看着她冷然一笑说:“韩小姐倒还自信,你就那么肯定你这份比飞扬的做得更好?而且,招标会已过,当天没有参加投标的过期就作废,韩小姐不会不懂吧?”
面对傅青蓝穿透一切的目光,韩佳音暗暗后悔见他之前没有先洗把脸,她这会形象肯定糟蹋透了,再强打精神脸上好像仍缠了无数丝丝蔓蔓,只觉得困顿萎糜,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心理上莫名就更紧张了几分。所幸至少还能维持淡定的样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不是来应标,我只是想给傅总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竟值得你在这里耗上一天?”
“是。”
“哦,说说理由。”
“答案在企划书里,傅总是聪明人,看过就会明白。”
傅青蓝闻言笑得更冷,眼光锐利如刀:“韩小姐才是聪明人吧?你这是激我不得不看你这份迟到的企划案。”
韩佳音只作不懂,柔婉一笑说:“傅总过奖。五分钟已经到了,谢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
点点头,她转身退出,扭开门的时候,傅青蓝在她后面笑:“韩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其实只是一种孤勇?你大概还没看今天的财经报导吧,建议回去后好好看看。”
傅青蓝的话让韩佳音半天摸不着头脑,只是她也并未深想。可能傅青蓝认为她今天的行为很傻吧?这种笨拙的坚持,连她自己也觉得愚钝。
出了傅氏大楼后,她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第一个打电话给老王,他才是此次行动的主角,从企划案的修改到每一个行动的细节,他就是那个站在韩佳音背后的“高人”。
“谢谢你,傅青蓝果然等到下班前才见我。”
韩佳音的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仿若真的经历过一场大战,只觉得身心俱累。所幸事情还是按着她所设想的顺利进行,直到现在她都庆幸她还有老王这么个愿意倾尽心力帮她的朋友,否则她可能仍如盲人摸象,找不到半点头绪,哪里能在一夜之间变出一份完整的企划案来?
只是,老王却并不特别兴奋,反而心事重重似地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佳音,有时候你不用把自己逼成这样,可能根本就不值得。”
韩佳音淡然笑笑,值不值得只是端看自己是否心安理得吧?
谢过老王,心下一阵轻松,她只后悔昨晚太忙忘了给手机充电。一天没回家,韩母应该很担心她了吧?
漫不经心地想着,却听得老王问她:“佳音你是不是得罪了谁啊?怎么感觉硬要把你往死你头整。”
她心下一跳,想起李笑那张暴怒的脸。可如果一切是李笑有意设局,那这个圈套下得也太逼真太庞大了。
半信半疑地走到路边报刊亭买了一份当天的财经报,坐上车一页一页翻过去。原来上面有傅氏招标的新闻,只是在那篇报导里,傅氏反成了配角,合纵和飞扬的争执倒成了主要看点。
而合纵被描述成一个过气的江郎才尽的广告公司,倚老卖老,拿不出好作品倒怀疑人家后起之秀的实力。甚至不惜自毁声誉当场指责飞扬剽窃。
韩佳音看得苦笑,也不是不知道某些媒体胡编乱造的能力,最喜欢断章取义,让人生误,但这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还真是需要上了一定境界。
一路看下去,看得她生生出了一身冷汗,文章提到合纵在争取方略的企划案时,派出了“美女间谍”,借醉酒和邝修河营造出意外相逢的假象,趁机认识了准备大展拳脚锐意革新的新任掌门人,并说服他让合纵全权负责方略此后的年度推广活动……
文章的结尾更用了很惊悚的一句话:“如果此事被证明为实,那么这将是本年度最大的商业丑闻,从金钱贿赂到美女贿赂,商业可还有竞争的净土?”
韩佳音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那里面描写的靠商业贿赂赢得客户的真的是合纵,而牵涉在其中的那个心机城府深沉无比的“美女间谍”,虽未指名道姓,但明眼一看就知道指的是谁。
她捂着脸半天作不得声,明明很荒谬很莫须有的事情,可为什么她还如此生气如此伤心?车里的广播在放准点新闻,合纵和方略的丑闻已经人尽皆知了吗?因为她听见永远一副甜美嗓音的女主播兴致勃勃地侃侃而谈:“最新收到的消息,合纵公司在其公司主页上发表声明,不再对方略的“美女贿赂”事件做任何评价,同时他们也表示,飞扬“剽窃”一案已有最新进展,其首席设计师兼分公司设计部经理因涉嫌泄露公司机密已被停职调查,合纵将保留对飞扬广告公司法律追诉权利。另据消息人士透露,已被停职调查的设计部经理即是当时派出的“美女间碟”,而合纵在此时抛出当初赢取方略的最大功臣,不排除有撇清的嫌疑……
韩佳音听得有如雷击,如坠冰窖般只觉得浑身发冷,耳边嗡嗡的是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离她那么近又距她那么远,她像陷在一场无法抽身的噩梦中,拔不动脚喊不出声,挣得大汗淋漓但都是徒劳。
难怪傅青蓝说她其实只是一种孤勇,原来,他早就知道,在她跳水救人的时候,她的船早已弃她而去,回过神来,甚至连那个溺水者,也已然悄无踪迹。
让车调头往公司方向开,她心里存着太多的疑问和困惑。在事情尚未明朗的时候,他们为什么就这样急着把她出卖?她自问行事中规中矩,仅为了人事调换,李笑有必要把她逼得再无退路,甚至不惜置合纵于难堪?
隐隐地,她觉得自己陷进一张巨大的牢不可破的网里。她也从来没觉得这么惶急这么恐惧过,一路上走过,世人如蚁,这个她从来以为熟悉的世界,头一次真实冷漠得让她害怕。
可是,公司大楼灯光已黯,行到门口她这才醒悟已是下班时间。转过身只觉得彷徨无奈,偏早上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电,拿出来不停地按开机键,看着蓝色的光变亮又复黯淡,心里慢慢被绝望填埋。
这种事,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竟发生在了自己头上,贿赂、泄密、停职调查。而这世上的事,居然可以荒唐到这种地步,问也不问,查也不查就可以判人死罪。
涉嫌,多么官方的词语,却在国人眼里几乎等同于事实。
而她这个嫌疑人,却找不到辩驳的地方和质问的对象!
她立在楼下,半晌不知该何去何从。一辆车静静地停到她面前,她想绕开,车门却陡地打开,傅晓月那张华丽精致的面孔出现在韩佳音面前。
“韩小姐?”傅晓月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然的不屑的笑意,这样的韩佳音,多么失败又多么失意,多么不值一击。
韩佳音抬起头,暗叹口气,所谓墙倒众人推,屋漏逢阴雨,坏消息总比好消息更容易接二连三。只看傅晓月的表情就知道来者不善,但现在她实是没有争风吃醋的心情,因而放下手机,苦笑着应付说:“我是,您好。”
第 76 章
坐上回家的公车,天光慢慢黯淡,万家灯火渐次呈上。从来以为,回家的路太长,而现在,她只觉得好短。
那一点在傅晓月面前故作的坚强,背过身后只余下凄惶,她说:“如果你不想到最后身败名裂,现在就趁早离开,我可以保你无事。”
她对韩佳音,连一点过渡都没有,开口即奔主题,那么笃定又那么自信,仿佛站在那里和她说话便是一种难得的恩惠与牵就。
韩佳音闻言微震,她吸了口气,像是在慢慢消化傅晓月话里的意思,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明白。”
傅晓月扯出一抹冷然的笑意,淡淡地说:“方略和傅氏,多么巨大的两个饵,你真以为你就能一人独吞?邝修河可以为了你,让出整个方略集团的生意造就你的功成名就,事业顺意,我也可以为了他卖掉全部傅氏的广告以让你身败名裂,再无立足之地,这话,你听懂了?”
韩佳音当然听懂了,只是她撒下这么大的诱饵只为了引她上勾?而她又为之精心布致了多久?阴谋和爱情,她从来以为只是小说中才有的,却原来一不小心,自己竟也可以遭遇。
“你算什么?你知道我爱了他有多久?邝修河为了你,连平日的冷静都没了,生怕人伤害你,不惜连亲身父亲都敢得罪;而邝伯父,明明就是你们这些女人的存在破坏了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他却偏偏为了你去和我大哥说情,你算什么呢?居然值得他们这样帮你,反害我里外不是人?”
“今天,我不是和你来谈条件,我只是来告诉你,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离开邝修河,你不但可以洗涮一切,还能得到傅氏全部的广告CASE成为合纵最大的功臣;要么,就等着身败名裂,邝家永远把你拒之门外!”
闷热的七月,韩佳音却只觉得冷。傅晓月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少有的狠绝,或者,她是真的恨透了,被一个男人一次又一次拒绝后激起的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疯狂。
韩佳音突然就很平静,静得这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静得对面的傅晓月明明摆着一张高傲的施舍的脸在不停地说话,她却听不见一个字。或者,这便是自私吧,整个世界只余下自己,再听不见其他。
她不想放纵她的疯狂,以来加剧她伤害别人的欲望。但是她也不想显得自己可怜,所以她打断她,粗鲁的莽撞的不由分说的打断了傅晓月可笑的侃侃而谈:“对不起,如果你认为这样做能得到快乐,我不干涉。”
到最后一句,竟还带了几分戏谑似的认真。
傅晓月一时怔住,这样没有预料到的结局,这样无厘头的根本和她要达到的目的南辕北辙的回答,还有眼前这个平静下来柔和如水偏坚不可摧的韩佳音,都让她觉得大大的意外。
“我妈在等我,傅小姐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告辞了。”韩佳音说话的时候目光温和,无形中挫败了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微微一笑,不等傅晓月再说什么,即挥挥手招停前方驶过来的一辆公车。
“你要知道,我既然能赶走一个时方夏,自然也可以再赶走另一个韩佳音。”傅晓月冷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再响起。
然而她也只当没有听见。傅晓月给的选择根本就不是她要走的路,或者,是因为她相信自己的清白和这个世界应有的公正,更或者,她明白了傅的那份可怜,如果,伤害她,能够抵消她的怨恨,换来两个甚至是三个人的心安理得,由得她又何妨?
一个缺少对手的拳手,她又能走得多远?
更何况,想起邝修河一往无前的眼神和深情,韩佳音头一次觉得,如果他们之间必有一个人要辜负另一个,她宁愿自己是被辜负的那一个。
隐去所有的心事回家,韩母看着她进门很是担心地问:“顺利吗?”
韩佳音勉强笑笑,含混地应说:“还行。”看着桌上布好的饭菜作出流口水的样子惊喜地叫:“还是妈妈在好啊,我现在可是又累又饿呢。”
她很努力地吃饭,不让自己说话,她知道在韩母温暖慈爱的目光下,多说一句她都会哭出来。但是她不能那么脆弱的,她要坚强要勇敢要无所畏惧,才能让妈妈相信,她已经长大,经得起任何风雨,值得她依赖,也值得她骄傲。
关于即将到来的风暴,她知道一定避不过韩母,但是她现在太累了,连正常的思维都渐渐变得僵硬。或者,睡一觉醒来,那些所谓的问题都已化解,也或者,她能想到更好的应对的办法,若无其事把一切当作笑话说出来。
但现在,她做不到,一夜未睡加上一天紧张的等待以及这些猝不及防的遭遇几乎抽干了她全部的力气和心力,她恨不能就此躺下哪怕再不醒来。
所以饭后,她拨了电话线,草草清洗后便上了床。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困过,头像被千军万马辗过似的一挨着枕头就痛得发木,眼睛只要轻轻合上就痛得流泪。
她很想睡,但耳边却似一直有不停的细碎的声响,扰得她不得安宁。她忍不住轻唤:“妈妈,我头痛。”
韩母进来说了句什么,然后她隐隐感到有双粗糙但温暖的手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量在她额际不停抚过,奇异地抹去了那些杂乱的声音和隐隐阵痛,慢慢平静下来。
一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分不清是梦是醒。耳边不断的人声变幻,熟悉的或者陌生的,醒过来,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睁开眼睛,仍是熟悉的房子,阳光穿过米色的窗帘,隐隐透着模糊的光亮,半明半暗的房间里,还亮着她睡时拧亮的梧黄色的灯。或是睡得太久,腰以下都有些轻微的疼,双腿也显得绵软无力,但头脑却特别清醒,明晃晃如幼时母亲浆洗得发白的围布。
客厅里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来。佳音微微皱眉,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眉心一跳,也顾不得形象赤脚跑出门去。
是邝修河,他居然回来了。
第 77 章
睡眠不足,连带着反应也慢了半拍,这是什么场景呢?邝修河和韩母,完全一副相谈甚欢的场景。
看她呆呆的,韩母笑着迎上去:“醒了?你朋友都等了大半天了。”
她对他点头微笑,看着韩母:“那个,妈,他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好半天才蹦出来,“我对象。”
说完才觉得脸红,这么老土的词,因而暗暗祈祷邝修河笨一点,别听懂她的家乡话,可余眼望过去,某人一本正经的脸上已然全是藏无可藏的笑意。
脸越加就红了,只好努力地忽视,挽着韩母语带撒娇地要求:“妈,有剩饭吗?我想吃炒饭。”
韩母了然地笑笑,应声去了厨房。佳音这才转头看着邝修河,抱怨:“你可不可以不要笑成那样?太阴险了,好像你就听得懂一样。”
“不是好像,是根本就听懂了。”邝修河毫不客气地戳破她的幻想,笑,“不过我喜欢这个词!”
他倒是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
佳音不想在这上面扯,赶紧转开话题:“我记得你好像不应该是今天回来的啊,当老板也摸鱼?”
“那么,今天不是星期天,你为什么也不上班?”
她微微一滞,斜眼看着他,淡淡自嘲:“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我这个‘美女间谍’在准备下一个诱惑的对象。”
“可是,你太老了,美女间谍不都应该是水嫩水嫩的么?”邝修河话未说完已先大笑。
佳音羞恼,随手丢给他一个大抱枕:“没良心的家伙,我沦落成这样,还不是你惹的祸?这会倒来笑我了。”
他坐近了,敛笑搂住她:“好吧,我惹的祸,我负责摆平好不好?”
她回头,他的脸离她很近,近得她能看得清他脸上细小的皱纹和认真的眼神。心里忽而一酸,其实她多委屈啊,多想抱着他好好地痛快地大哭一场,但就是这样奇怪,好像从父亲去世以后,她的眼泪也跟着深了起来,那么应景的娇弱的眼泪,再难表现。
而他,又能为她挡住多少困难?
所以,她微笑着摇摇头:“以前最爱看的小言里,女主总会在最后被妒忌的男配或女配推下河或者刺上一刀,这时候,英雄而无畏的男主出现了,抱着女主杀退一票人马,那种愤怒的深情,好多年来我都一直向往……可是,现在事情还没那么糟啊,你出现得会不会太早了点?”
“佳音……”
她弩嘴打断他,韩母端着一大碗炒饭从厨房出来,金黄的饭粒配着红的辣椒、绿的蔬菜,佳音光看着就忍不住食指大动,很幸福地叹气:“唔,好香!”
她的胃直到这会像才暖过来一样有了饱饿的感觉。
饭毕去公司,带着荆苛一样愤怒的激情。可虽然和邝修河说得义无反顾似的勇敢,到底如何做,心里却没有半点底。最主要的,她不知道在这些事件的背后,有多少是傅晓月直接操纵的,并且要达到何种效果。
傅青蓝那里她本没放什么希望,所以也绝不期望凭她那曲曲几句欲盖弥彰的话和临时赶的企划案就能博得他另眼垂青——更何况,以傅晓月的身份地位足可以阻止双方一切成交的可能,或者,这个所谓的应标方案从一开始就只是作个样子的。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平素里动不动就掀桌子砸门的总经理,看见她第一句话却是异常的平静:“坐吧,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那郁积在喉咙口的一肚子的话就那样硬生生地又给打回去了。他既好颜好色,韩佳音也就只能淡定以对:“李总,我想要个解释,我接受停职处分是因为在傅氏应标案上我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并不等于我承认自己出卖了公司的机密。”
“我知道。”李笑的口气就像中午外卖叫的是酸甜排骨结果却送来麻辣鸡杂一样轻松,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复印稿,“这个你看看,以你对手下设计人员的了解,一定可以知道是谁的工作笔记。”
佳音诧异:“哪里来的?”
“飞扬。”李笑笑得很得意,“其实以飞扬的实力,他们完全不需要这样做,所以这次,只能怪他们自掘坟墓。”
她拿过来,一页一页翻过去,都很熟悉的内容,连细枝末节的地方都很相似。这风格,这内容,即便是完全由陌生的字迹誊写下来,韩佳音仍能确定出自谁的手笔。
李笑又递过来她原先交上去的笔记本:“是出自你的笔记吧?虽然内容稍有改动。”
她没作声,垂头看着自己用过的本子,这还是她和王凤逛街的时候看中的,淡黄的封面,只一盏温暖的路灯,色调素净柔和,她一看便喜欢。
王凤乖巧,抢在她前面付了钱:“韩姐,我送给你吧,拿它来做笔记,等你高升了就当作经验传给我。”
却没有想到,这本是很普通的礼物,倒成了呈堂供证,直把她往最不堪的位置上逼。饶是佳音早就预料到了这种伎俩而心有所备,可真见到仍觉得寒意入骨,气血上涌。
只李笑的话更让她吃惊:“我知道不是你。虽然我来这里的时间不长,而且你作为设计部经理,我一向认为都并不称职,但是我至少清楚,凭你曾经的业务水平,若仅为贪利,倒不至于会出卖合纵。”
他到底厉害,看出了韩佳音性格里的退让和温和,没有锋芒毕露的野心自也不会有太出格的动作。凭这一点,佳音至少可以让自己对李笑多一份尊重,尽管,他们彼此从未对对方有过好感。
“我知道你委屈,但故意透露你被停职的消息,既是危机公关,也是为了稳人之心,所以,总公司方面希望你可以理解。”
她苦笑,不理解又如何?个人名誉的折损在集团利益面前总显得过于薄弱。她素来不擅长为自己争取更多,所以也只好默然受了。
从总经理室退出来,办公室里安静得让人生疑。一眼望过去,所有人都努力地在假装忙碌,她忍不住想,在不明真相的同事眼里,她的面目该是何等狰狞?
仍是王凤,韩佳音等电梯的时候追出来,很关心似地问她:“韩姐,李总怎么说?我们都不相信你会做那样的事。”
她看着她只是一笑,轻轻在她肩上一拍,并未多说什么。
出了公司,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七夕要到了,有商场门口用大红的玫瑰编成一个硕大的心形,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们快乐地举着相机频频拍照,她立定了,看着她们,就好像看到那年初来乍到的自己。
好像并没有多长时间,却回头细想,忽忽已是近十年过去。
回家,趁着难得的假期好好陪韩母将这城市玩遍。以前韩父在的时候,总想着等自己有钱了,一定带父母好好游山玩水去,以便看尽这世上春色,可是生活就像是连轴转的轮子,逼得她连喘气的余地都没有,梦想便成了一件虽然漂亮但穿不上身的衣裳,唯有仰望。
但这次她休息的时间同样并不长,两天后,即接到李笑打来的电话。
傅氏集团将公布起用哪一家广告公司,而合纵,居然也在候选名单之列。
第 78 章
直到名单宣布,佳音一直都没太明白,这整件事情到底是傅氏利用了合纵和飞扬业界之间的竞争,还是合纵利用了傅氏本身就存在的矛盾。
后来和邝修河说起,他只是揽住她的肩,笑了笑说:“和他们比起来,你太嫩。”
语气平静淡然,见怪不怪。
但佳音不行,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楼顶花园里应景新换了一种淡粉的花,在这炎炎夏季里顾自妖娆开放——这一切,都有若往常,是年年岁岁花相似的旧景。
但人呢?
有敲门声响起,她转身。
“韩姐,王凤的手续已经办妥,人事那边在问交接谁做?”
“知道了。”她应,口气平常,但心却若小时候不小心嚼了一片黄连叶,很久都是涩的,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失望。
微偏了头,佳音目光落在桌前那张合照上,是有年重阳节时公司所有人员的合影。那会大侠还在,几十个人顶着面旗子浩浩荡荡地去爬山,原以为是坚不可摧的快乐团队,但现在,有几人安在?留下的,到最后仍逃不脱互相倾轧的命运。
其实回到家里细细研究那些文稿的时候,韩佳音就已知道是谁做的手脚,没多少文化的女孩子,从默默无闻的文员做到今天的设计师,本身就比常人多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辛苦。
她没有菩萨心肠,然而那一刻她真有些犹豫。但事实上结果如何李笑并不关心,姜仍是老的辣吧?即便他脾气再差,能做到如今位置毕竟还是有其过人之处,至少他能迅速调整策略,在佳音被动地承受一切后果的时候,他早已探明一切,除了细节,前因后果其实早已在掌握,只看最后端掉的是哪一个人。
傅青蓝,傅家众多儿子中的一个,虽坐上了最高位但身边制肘甚多,所以,这一次招标倒让他顺利扫清了傅晓月一系的障碍——他们本是同父异母,权力争斗倒比联络感情的时间所费更多。
也是听说,流言种种出来后,邝湖山只和身边人笑谈了一句:“‘美女间谍’搞定邝修河,这种新闻是要贬低他,还是想损我?”
自然,邝修河的努力有目共睹,合纵公司的实力人所皆知。邝湖山明显是对放出这种消息的人不满了。
傅晓月本想利用自己背后培植的飞扬取代傅青蓝命定的人马,然后借机整一整“不听话”的韩佳音,一箭双雕的妙计,奈何最后却毁在了自作聪明的小细节上。
如今世道艰难,生意难做,各个行业的后起之秀既精于运作也敢于拼博,倒是所谓的老企业显得畏首畏尾了。傅邝两家,早年是相互扶持一起走过来的,现今,邝家坐拥傅氏的外贸出口生意就已经利润相当可观了,这当头若把邝修河得罪,只会惹来一身是臊,千载难逢的机会,傅青蓝又怎会不好好加以利用?
佳音叹气,有时候太过功利的冒进,注定了失败的结局;而公私不分,显然也不是成大事的人该做的。虽然她要求邝修河隔岸观火,但韩佳音自有自知之明,哪怕他一声不出,旁人也是少不了要看他的三分颜色。
中午忙过,接到了邝修河的电话,他说是路过,想和她吃饭。
下得楼来,却发现江河也在,他已是越发地帅气了,一颦一笑间,都有了其父的影子。看见她,蹦地跳到她身上,也是搂住他的那一刻,佳音才发现他原来已有那般高了,时间的无形于幼儿是坚实的成长,于她,却是如履薄冰的丛丛险境。
还是城西的简记面,吃饭时间到处人满为患。幸好邝修河早订好了位的,才不用像许多后来者那样必须候在一旁呆等旁人吃完。落座后,江河到底是孩子,说话童言含趣,百无禁忌,把佳音心底那点哀凉的心思都给压了下去,那一刻里直是无限欢喜。
正吃得热闹酣畅,邝修河眼尖,对着入口弩了弩嘴,问她:“那个,应该是你朋友吧?”
佳音回头,她眼睛微有近视,远远望过去外面的阳光晃得门内众人若是纸糊的剪影,纷繁交错并不怎么分明。
邝修河朝那边招招手,有人越过重重桌椅人墙。待近了,她才看清楚,竟是罗辉,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眉目分明有如雕刻,见了他们,只是清清淡淡的浅笑。
罗辉倒很意外的样子,先自伸手和邝修河礼貌地打过招呼,这才望着佳音低笑着说:“你是会躲懒啊,大中午的跑这么远来吃餐饭,难怪我们这些就近的反给挤得没地儿去了。”
“要不就一起吧?”邝修河微笑开口。
于是插位,就坐,罗辉并没有特意介绍身边人的意思,饭到中途方想起似的模模糊糊地解释说是他的朋友。因是佳音的朋友,邝修河就特别招待了些,举杯跟罗辉说:“常听佳音提到你,谢谢你对她和她家人的照顾。”
完全是她家里人的口气,只是她应该没有在他面前提到过罗辉吧?佳音奇怪地看了眼顾自老神在在的邝修河,却也不点破,只微笑着看两个男人之间客气的应酬。
或者邝修河是有点误会了?她想也许有必要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解释。没曾想江河也是人精,拿根筷子抵在下巴上逡巡了众人半晌,这会附到佳音耳边问:“爸爸这是吃醋了吗?”
佳音失笑,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说什么呢?就你鬼灵精的。”
江河撇撇嘴,拿眼睛瞪回她,很不服气的样子:“这个我最有经验了,以前那个傅阿姨只要看到爸爸和别的阿姨在一起,她就会急着说‘常常听修河提到你什么什么的’,奶奶就说她又吃醋了,所以急着表明立场呢。”
一大段话,脆生生地从江河嘴里蹦出来,又急又快又大声,说完还很得意似地观望炫耀一番。邝修河闻言回头在他头上乱揉一把,苦笑着说:“你看,这孩子都没点样子,我是无法了,要不佳音你帮着管教管教?”
佳音也是微觉尴尬,听到后来又感到不对,江河的话忽然就提醒了她,她从没问过邝修河他和傅晓月的事,很有可能他们之间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然终究顾虑着外人在旁,当下也并没说什么,只挟了一大箸菜放到江河碗里:“你爸爸嫌你呢,还不多吃点菜堵了嘴巴,想讨打呢吧?”
一时也就过去了。出了简记,趁邝修河取车的时候,罗辉在她身边笑着问:“要不要我跟他解释解释?”
佳音回头:“你想怎么样解释呢?他若信我,自然不用;他若不信,解释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那么,你信他吗?”
第 79 章
接到邝修河的电话,罗辉正准备下班,因为心思不在这上边,所以颇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哪位?”
“我是邝修河。”很低沉的声音,诚恳而温和。
他一怔,几乎有些失态,惊慌得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哦,那个啊,你好。”
邝修河无声笑笑,他居然想约他吃饭!挂了电话好一阵子罗辉都没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好物事,上了车头脑慢慢冷了下来,忍不住连自己都鄙视自己——他这是哪门子的高兴呢?他和他,从来不是一路上的人!
对着镜子自嘲一笑,却仍是忍不住整整衣冠,终究是紧张的,尽管心里明白,除了是和韩佳音有关,大抵他也不会想得起他来。
只是,佳音,又有什么事吗?
他去得早了,等了足足有半小时之多,邝修河才踩着时间准点到来,他脸上仍是一迳自如的微笑,走过来对罗辉伸出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吧?”
“没有,是我来早了,反正左右无事,这里环境不错,听听音乐也是好的。”
很客气的开场白,但内容却出乎罗辉意料并没有顺理成章般往韩佳音身上打转。点好餐,邝修河拿出一份资料,是美国一个工作室就中医中药方面的研究成果。
那个研究室,罗辉听说过,读书的时候还以它为目标,总想着可以进到里面扩大自己家里祖传的中医研究战果,对于中医目前不尴不尬的地位来说,能拥有一个很好很先进的研究场地,是他父亲此生最大的梦想。
他不解,抬起头。
“这研究所是我一个朋友的,他近来回中国想我帮他找个助手,可是寻来寻去也没合意的,我知道罗先生是中医世家出身,不知道对这个有没有兴趣。”
若是换作以往,罗辉必定欣然前往,可现在,这个熟悉得让他曾经心生厌烦的城市突然又有了让他眷恋的魅力。但那些隐秘的心事,自是不能和面前的人说,他笑了笑,很诚恳地答谢:“这么好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可或许是老了,总觉得一把年纪了离乡别景去讨生活,太需要勇气,能让我多考虑一下吗?”
“好,毕竟这是大事,充分考虑清楚才行,你要是不想去也没有关系。”
他说这话时眼神澄彻语气温和,褪去著名实业家的光环,他已光华尽敛,让罗辉觉得此刻坐在他面前的邝修河就像小时候父亲收藏的那块和田玉,透体墨色,燥闷的夏日里抓在手中枕在脸上,顿觉寒凉一线,清凉入骨。
不自禁便低吟:“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嗯?”想是没听清,邝修河挑眉询问。
罗辉想了想,重又念了一遍后面两句,笑着说:“佳音是好福气,这辈子还能遇见你这样的人。”
邝修河闻言面露赞赏,连带着表情也丰富了许多:“倒过来也可以这样讲,是我好福气,这辈子还能遇到值得自己珍视和喜欢的人。只是这诗前面还有两句,‘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难怪佳音老是会提到你,她的心思可能也就你能体会得到……因为她有这样的担心,所以我才希望我们可以如最普通的平常人,恋爱,结婚还有生子。”
听他这样说,罗辉很想自己能够替佳音开心些,可人就是这样,哪怕是最好的朋友,看他的人生风光灿烂,也会生出嫉妒忌之心,难免酸涩失意。
邝修河倒是没理会到罗辉的黯自神伤,望着他一脸浅笑地继续说:“下周末我们有个聚会,也算是我和佳音订婚的宴席,不过为了给保密我并没有告诉她,但还是想请你出席,你是佳音的朋友,又和韩伯母相熟,所以顺带着想请你在那天晚上帮忙照顾一下她,不知道你赏不赏这个脸呢?”
他语气恳切,言辞谦逊,温文尔雅自有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更何况罗辉也不想拒绝。于他来说,邝修河是永不可靠近的人物,但,矛盾得很,心里面却是极力地想离他更近一些。
受了邝修河的请柬,闲聊都很愉悦。转出来却看见韩佳音,携着韩母提着大包小袋。发现他们两个在一起,她自是有些惊讶:“咦,你们怎么在一起?”
“碰见了,就一起喝了一杯。”邝修河望了一眼罗辉,笑了笑说。
佳音不疑有它,顺从地让邝修河接过手中的东西,韩母到底对罗辉熟些,行了几步便退后来悄声告诉他:“我最近在超市新买了一种面粉,做汤圆很好吃,哪天你过来尝尝。”
罗辉笑着应了,老太太现在无事就爱琢磨着做些吃的,这他也是早就听佳音说了的,不过她手艺也确实是好,他第一次吃时差点还以为是从哪家名店大厨那里打包来的,至今想起仍是回味无穷。
抬起头,佳音正巧笑俏兮的走在邝修河旁边,一脸灿烂与娇羞。也许她心里仍有着对未来诸多变数的不肯定以及过去不幸福的阴影,但此刻,她是真的努力了,努力地享受着爱与被爱的快乐与温馨。
有些感情,本该受到祝福与成全,而有些,如镜花水月梦一场,只适合随风逝去,永远遗忘。
周日,佳音和韩母才堪堪穿戴好,邝修河就带着江河来接她们了。
小家伙嘴最是甜,也可能是邝修河早就嘱咐过了的,他一进门倒没像往常般如小猴子似地跳将进来,在门口对着韩母规规矩矩地喊:“奶奶好。”
然后腻过去,一脸仰望地说:“奶奶你长得真和蔼哦,一看就是好奶奶。”
佳音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家伙,还真是有自觉,生怕不讨人喜欢,这么小就知道尽捡别人爱听的说。
韩母本有些尴尬,听佳音说对方有孩子是一回事,真见到又是一回事。可这会看他这么乖巧,老人家心坎软,倒是真的动了怜爱的心思,转过头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这孩子挺懂事的嘛,也没你说的那么皮,你小时候都没他这么可爱呢。”
说着就拉他进房,说是有见面礼要送。
也是老家的老规矩了,佳音看着江河欢天喜地牵着老太太的手走了进去,邝修河走近来扭过她的脸,状似不甘地说:“还看啦?我发现只要江河一出现,我就很快被彻底忽略。”
她笑,故意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这年头,向来嫩的比老的吃香。”
他刮她的鼻子:“看你这点小心眼儿,还记恨着啦?”眼里却是一片惊艳的激赏:“你这衣服很好看,没发现你倒是真有熟女的味道了,一般小女孩儿哪比得上?”
佳音面孔微红,这衣服还是为了这次聚会特意买的,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被邀请去邝府,她也难得隆重一番。可到底给他夸得不好意思,故意板着脸训他:“怎么了,以为这么随便夸上两句就能抵消了么?”
“那该怎么办呢?把我这个人赔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佳音白他一眼,“你这么大我还没地方收藏,要不把我这衣服费用报销了吧?很贵的呢。”
说说笑笑,很自如的模样,其实心里并不轻松,堵堵的好像明明刚才还记得要做什么事此时却偏什么也想不起来一样,出乎佳音意料,韩母一直都很镇定,她虽没什么大见识,但心里却一直以女为傲,并不觉得攀了这富亲戚自己就该低了多少姿态去,照样的雄纠纠气昂昂,这一点,让佳音顿觉自愧弗如。
她们到的时候聚会还没开始,邝修河先介绍双方家长认识,邝湖山夫妇在自家亭子里悠闲地喝茶下棋,见她们来了也不是特别欣喜的样子。倒是江河莽莽撞撞地跑进来,献宝一样跑到邝夫人跟前说:“奶奶,你看韩奶奶送我这东西,漂亮吧?”
是一块玉饰的小挂件,青玉雕就,花纹细腻鲜活,佳音还是小时候在奶奶手里见过。只知道奶奶那会儿宝贝得很,她碰一下都是不给,本以为是随了奶奶作陪葬,倒未曾想今日里让韩母当礼物送给了江河。
佳音年轻不识货,但邝湖山自是明白人,摸索着挂件把玩了一阵,再抬起头老花镜下的眼神熠熠发光:“这礼物太重了,江河这小子怕是配不上。”
“话不能这样说。”韩母语气平淡从容,“江河这孩子乖巧伶俐,又和佳音特别投缘,她特别难的时候,是江河陪她过来的,所以我也没什么好送他,就把这个权当见面礼了吧。”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一件祖传家宝就这样稀松平常地送了出来,邝氏夫妇相视一眼,倒也不敢再小瞧了这老太太。余下的时间都是些客气的场面话,邝夫人自是应景似地夸了佳音几句。邝修河怕佳音介意,特地拉她到一边讨人情:“老爷子人就那样,对谁都假冷淡,待会回去跟妈好好解释解释。”
她不禁失笑:“你这妈叫得倒顺口,我们都还没答应呢。”
邝修河假装惊诧:“祖传宝物都送出去了,难道还能退货?”
是祖传宝物么?佳音倒是真不清楚,只是依稀记得,这物件,原是奶奶准备送给韩家长孙的,可韩母却仅生了佳音就没再生过,如今由母亲转送给江河,想来是认同了她的选择了,她心里忽地既悲又喜,想到韩父,含饴弄孙的乐趣,他已是永远享受不到了。
而母亲,不得不为了她的幸福,强打精神来这里应酬她所完全陌生的人与事,或者这一辈子,也就只有母亲,每一次都如此不悔而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
想想,她其实并不孤单的呵。望过去,是韩母苍老但淡定的眉眼,望过来,是邝修河执着坚定的深情,人生至此,有这样两个人可做凭恃与依靠,又夫复何求?
总是她顾虑太多了吧?
邝家的聚会,虽说小,但有头有面的也都来了,挽着邝修河的手从楼上走下来,时光易转,原也是这样迅速的一件事。第一次来邝宅时,她是一个战战兢兢的看客,而现在,宛若女主角般在众人屏息的注目下翩然登场,生活有时就像灰姑娘那辆南瓜变就的马车,转瞬能从最普通的成为最耀眼的。
她依着身边男人的力量,踩着他的节奏一步一步行下台来,眼下是一片的缤纷灿烂,衣香鬓影,只晃来晃去都是陌生的面孔,他小声地在她耳边为她介绍,她尽责地微笑举杯以示回应。然后,正热闹时,和人擦肩而过时不小心碰到对方,他掖下的包应声滑落,稀里哗啦流了一大叠照片出来。
佳音心里一沉,未及细看,听入耳的已是一片不绝的唏嘘声,邝修河抓牢了她的手,说话声音不大已隐含怒意:“是谁让记者进来的?”
第 80 章
她低头,一地散落的照片,主角是她和罗辉。很生活的照片,各个角度都有,看在她眼里是从容亲切,而于别人看来却是亲密无间有若情侣。
邝修河的手温暖宽厚,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她,想是要她别去顾及。她柔顺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寻找罗辉身边的韩母,他们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地望过突然嘈杂喧闹的这边。如果这是书里写的武侠江湖,佳音真想来个传音入密,让罗辉带韩母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潜意识里,她希望给母亲看到的永远是她最美好最快乐的一面,那些人生的辛苦与艰难,她本身已经历足够,没必要再分担后辈的。
但,她不是武侠世界里的豪杰英雄,只是现实生活里营营为生的小人物,因此只能近乎侥幸地收回目光,看闻讯即时赶来的保安一边收拾起地上的照片,一面预备把来人推走。
邝修河沉怒的目光让所有人都不敢妄动,尽管好奇的人很多,但基本上都自恃身份,勉强才能对那些照片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那个始作庸者似乎是给吓到了,这会儿给人前推后拥才想起冲邝修河喊:“邝总,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不是记者,刚进门的时候有人塞给我说是让转交给邝老先生的……邝总……”
声音渐渐隐在门后,但他人虽是不见了,现场气氛一时颇为尴尬,静默得都能听得到各人的心跳,邝修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抓紧了佳音的手立在一旁,倒成存心看戏一样了。就在这当口,一只修长细白的手从他们身后越过来,直接接住保安递过来的照片,细细端详一番后啧啧称赞:“这偷拍的人技术倒好,没一张把韩小姐拍丑了的,修河难道就不好奇这照片里的男人是谁吗?”
回头,是傅晓月,接照片说话的却是她身边的另一女子,中等年纪穿一桃红长裙,虽俗丽但也艳光照人。想来是和邝修河极熟的,所以可以直呼其名。
邝修河见是她,脸上神色稍霁,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我认识他,他只是佳音的朋友。”
他侧首望着韩佳音笑了笑,那里面是对她最充分的信任,然而她却觉得凉意入髓,比起那些所谓的商业贿赂,和罗辉的关系才是最致命的。
因为背叛是邝湖山心上的隐痛,即便邝修河不介意把她迎入邝家,她韩佳音则真的成了第二个时方夏,因为时在嫁给邝修河前,爱着的便是另一个男人。
即便是寻常百姓,也容不下这种折损,更何况是名门望族如邝家?
只是,这爆料的人,还真是会挑时候。
她心里一沉,余光看到傅晓月那张冷笑着的脸,想起她先前的警告,她是一步一步设计好了的吧?就等着她入瓮,把她变成邝修河的又一个“前妻”。
邝修河那一句话,一两拨千金,算是解释,众人都是商场上混久了的,自也听得出他话里面到此为止的意味,所以皆掉转了头该干啥干啥。不意傅晓月冷然一笑,从中年女子手中随意挑过一张照片举向众人,稍稍抬高了声音嘲弄道:“邝总为人还真是大度啊,未婚妻与‘好朋友’如此亲热都可以视而不见,我真是佩服得很呢……”
“晓月,不许你这么没有规矩!”一声怒喝传过来,前座傅氏的老总裁打断她,“都迟到了还不乖乖来跟你邝伯伯道歉。”
“算了,年轻人嘛,本来就都有自己的事。”邝湖山笑着向着她们招招手,“小娅你把那照片拿过来,也让我欣赏欣赏嘛。”
他的口气轻松随意,像是根本没有感受到现场的剑拨弩张,戴上老花镜还真聚精会神地一张一张拿过来细细看了,临了望了一眼绷紧了神经似的立在一旁的佳音说:“嗯,是拍得不错,不过这人嘛,一看就没我儿子优秀,所以只能说佳音她还是很有眼光的。”
他说得戏谑,身边自有一群见机为他寻台阶的人,笑着接话说:“唉,现在的记者就是缺德,为了赚钱什么偷拍的都敢拿出来,还专门以假乱真。”
“就是啊,两个隔了一条街的人恰好擦肩而过都能给拍出是亲密互动呢。”
众人呵呵一笑,话题就这样转了开去,邝修河却和佳音都被邝湖山语气里亲昵的那声“佳音”给说得心里一荡,忍不住就是相视微微一笑。
面冷心热,想来,邝湖山是原谅了他,也是接纳了她的。
送罗辉出国的那天,佳音刚好从合纵辞职出来,接到他的电话直接就捧着一大堆东西去了机场。
韩佳音坐在车上打开手机,里面有王凤发过来的一条短信,她说:“韩姐,对不起。”
是过迟的道歉,却弥补了她离开的遗憾,因为自始至终,在合纵,她没有背弃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被任何一个人背弃。
包括李笑,他的挽留她能看出是真心实意,但他太公正也太功利,佳音并不觉得留下是好的选择,因而去意已定。当然,她也谢绝了林木正好心的提拨,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和他朋友的缘份,也仅止于永远的有事多关心,无事两忘怀。
而且,她也真的该换个地方,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她已不怪王凤,每个人都会被诱惑,都会犯下错。只是她很为她可惜,钱与名,都在这一赌中,输光贻尽。可见人都是有走背时运的时候,只是,她已经熬过来了,而有些人,正水深火热地准备趟过去。
想起最近一次见到邝夫人,她说:“如果让你们结婚能修补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他爸爸和我都没有意见。修河那孩子对我们成见很深,他一直以为他爸爸不懂爱,所以纵容了他妈妈的背叛,而其实,他们只是都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
而所幸,她年轻,王凤也年轻,错过后,她们都可以重来。
关掉手机,韩佳音抬起头看着窗外,那天的阳光极好,七月已尽,这个城市最热的季节也即将结束。
而属于她的风暴也已经渐渐平息。
宴席过后,没有谁比她过得更戏剧化,她的祖宗八代都差点给挖了出来。托合纵与飞扬纠纷的余福,韩佳音被推倒扶起,再给推倒,先被描述成一个见异思迁、水性扬花的拜金女,为了赢得合约,不惜出卖身体;为了获得升迁,百般逢迎上司;最后又为了个人利益,甚至出卖整个合纵。而这其中最热闹纷呈的还是她在罗辉与邝修河之间的三角恋,流言之力量的可怕在于,有时候,连韩佳音自己都分不清真与假。
那几天,只要打开本城的小报,就总能看到一则关于自己的花边新闻,各种各样的小道传闻往往让她哭笑不得。
甚至连莉莉也来横插一脚,哭诉说韩佳音离婚了仍与前夫藕断丝连,不但破坏了她的夫妻关系,甚至害她早产。
沈放为莉莉跟她说抱歉,可韩佳音却只为莉莉感到可怜。她抵毁她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胜算,却在无形中更显得自己的惊慌。因为他是被她掠夺所得,所以比别人更缺少安全的感觉,
有时候,得到比失去更让人忧虑。
事情是在合纵终于向法院提请控告王凤窃取机密罪后才急转直下,紧接着是罗辉被小报跟拍到和某男在夜店亲密互动的照片,那个报纸佳音是很久以后才看到的,罗辉搂着身边的男子很是不屑地跟记者说:“去告诉全世界,我的最爱在这里。”媒体在那之后好似才发现,那个被众人谴责痛骂的韩佳音,原来并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也就更不值得千夫所指,反而因为爱上豪门公子,倒演成了一则俗世传奇。
邝修河曾对那些媒体笑着说:“她不是灰姑娘,她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然后也被这个男人所爱。”
韩母自始至终都相信佳音的清白,也或许就像她说的,要是邝家介意大不了就真的嫁给罗辉呗,她是真的满意罗辉,但仍就被邝修河这一句话感动,叹息似地跟佳音说:“这男人,说话实在,应该可靠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她对韩佳音选择的肯定。
到了机场,罗辉立在宽阔明亮的大厅里,仍是一脸温和的样子,面目从容平静。她突然想起第一次陪他去BLUE酒吧,想起很多个夜里和他一起坐在车里听歌的沉默。
想起那天被扔出来的一大把关于她和罗辉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上的她,也是这样子一脸温和,面目从容,那是韩佳音第一次从别人的角度去看自己。
她想,原来自己也有那样宁静的时候,或者,就因为眼前这个朋友。
“你认识我,是幸还是不幸呢?”佳音问得有些黯然。
若非因为她,他的“出柜”计划必不会那样轰轰烈烈,他本也是向往平常生活的人,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和自己爱的人平平静静地生活,因为所爱特殊,所以更不想引人瞩目。
“我不是为了你。”罗辉笑笑,没有一丝勉强和悲伤,有的只是决然。
佳音默然。她很想问他报上的那个男子是不是真的值得他那么勇敢。
但她最后还是没有问,就好像第一次知道他是同性恋的时候,她陪他喝酒,她心里揣测无穷,却一字也不相询。因为她明白,有时候,沉默就是一种尊重,也是理解。
也或者,她是在逃避,她宁愿相信他是因为找到了幸福,所以才愿意成全她的幸福。
“出国已经计划很久了,也许那边才是我们这种人生活的天堂。”罗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了想接着说,“只是我会很怀念你妈妈做的汤圆,不知道到那边后能不能给我空运一些过去?”
她点点头说:“好。”
他说:“你妈妈很好啊,要多陪陪她,人老了,格外寂寞。”
她说:“好。”
他说:“韩佳音,你要勇敢一点,才配得起邝修河给你的爱和信任。”
她说:“好。”
到最后一个字,泪意上涌,语已哽咽。
罗辉避过头,只在那一刻,韩佳音努力地抬起头想收回逼上眼眶的泪水的时候,罗辉的脸上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想起很久以前,韩佳音曾经问他:“要怎么样才知道等到的是合适的人?”
他还记得自己的回答:“和你一样勇敢,或者,比你更勇敢。”
那时候,他鄙薄韩佳音话里的那丝惴然,现在他终于知道,他遇到了,合适的,也是勇敢的人,却和他不属于同一个世界里。
因而唯有错过。
但,他是没有遗憾的,因为他终于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顺着自己的心,为自己喜欢的人。尽管他心里隐约地觉察出,邝修河之所以向人推介他,或许是早就知道后来所要发生的一切。
但,有什么关系呢?他那么体贴地为他安排了最好的出路,而这一生,他终究是和他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不可宣的秘密。
机场在提示开始登机,罗辉提起行礼,头也不回地进了关。
他没有说再见。
佳音也没说,她一直站在机场外看着飞机冲上遥远的云宵,瓦蓝的天空上,那个巨大的身形终于慢慢变小。
电话响起,她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邝修河熟悉的声音:“回来了吗?”
她点头,忍不住就是莞尔,因为在那边,她隐约似听见江河明净单纯的笑声。
她想起妈妈问她:“音音,要做后妈,你真是想好了吗?”
听得佳音一时怔忡,后妈,多么遥远而冷漠的称呼,一直以来,在她的感觉里,她和江河的相处如此平和自然,她对他,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般的疼爱,他对她,是本该如此毫不作伪的依恋。
或者,若真是后妈,她也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后妈了吧?
她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回来了。”
她说得那样慢,那样认真,仿佛这四个字里隐含着全部幸福的秘密,带着破解一切困难的勇气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