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妖妖是我在网上遇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换句话来说,她是我第一个固定的聊友。
在遇到她之前,我已经在网上飘荡了不算短的时间。有过无数的ID,俗气一点的诸如“甜密小仙女,可爱宝贝,芭比娃娃”,高雅一些的比如“断弦谁听,流水样的青春,梦的点滴”等等。
最后我决定叫自己瑟瑟。
这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坐在秋天的窗前对着我的电脑想到。
桃之妖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给你一床小棉被好么?你就不会冷了。”
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说想要抱抱我的居心不良的人来说,桃之妖妖的建议显得温暖而又实在,于是我回了她一个笑容:^_*。
“笑得像星星。”她说。
“因为暖和了一些。”我答。
“是小碎花布面的那种棉被。”桃之妖妖又补充说:“像妈妈的怀抱一样柔软。”
我在电脑面前怔了怔,然后我说:“谢谢你妖妖,真的很不错。”
“为什么冷呢?”她问我:“秋天还没完全到来呢。”
“一个代号而已,”我说:“离春天还那么远,你不也桃之妖妖起来了?”
“呵呵。瑟瑟很聪明。“她评判我。
“你也不笨。”我跟她互相吹捧。
“喜欢桃花吗?”她问我。
“喜欢。”
“我也喜欢,喜欢一切鲜艳的有生命力的东西呢。”说完她就在网上给我送过来一枝花,真的是桃花,还在一点一点地点头,很是可爱。
这个桃之妖妖看来有些抒情,竟忘了鲜花的生命本来很短暂。不过她真的跟我网上遇到的很多人说话不太一样,至少不俗气,我喜欢上她,跟她要QQ号,把她列为好友。
说再见后偷偷地查看她的个人资料。上面写着:女,十九岁,中学生,广东人。爱好唱歌和拉小提琴。
呵,广东人。我喜欢听广东歌。
不过听不懂小提琴。
当然这没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她也在查我,没一会儿发来信息给我说:“原来我们一样大呃,QQ里好友太多了,我全删掉了,就留了瑟瑟。”
“三生有幸。”
“Me too。我喜欢江苏女孩,我们明天见。”
网络中认识一个人太容易。换一个ID一切都可以重来。但桃之妖妖给我的感觉就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直觉告诉我她可以成为我的朋友。从聊天室出来,在社区里还看到她的一首小诗,叫做《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我的被窝
在不再频频惊醒的梦里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窗台
在天天向上的枝丫上
在绿盈盈的脑袋里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你敞开的眉间
在我醇醇的酒窝里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小女孩的牛仔衣上
在她大大的兜兜里
春天在哪里哦
春天在我的手指尖上
在这花开的季节里
不能小看这个桃之妖妖,蛮有才的哩。
诗我不太懂,但我懂回贴,回了两个字:厉害!
后来和她也有缘,聊天室里进进出出总是能遇到。有一次看到两个男生欺负她,我义不容辞地冲上去,把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妖妖嘻嘻地笑,由衷地说:“瑟瑟你好厉害哩。”
“没事。”我说,“以后我罩着你。”
就这样聊过几次后,我们惺惺相惜,后来差不多天天见面,她叫我瑟瑟,有时叫我阿瑟。我叫她妖妖,有时叫她小桃。
我们每天平均要聊一小时的天。多半是在晚上,夜风在空气里穿行,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妖妖的话题很多,也很新鲜。对于网络她比我要更熟练一些,还常常介绍我去一些很酷的网站或是很搞笑的网站。
我乐不可支的时候,也学会了送花。
选来选去,挑的是玫瑰,妖妖在那边“呸”我。
“关于上网,”她说:“我的口号是一切和爱情无关。”
“死样。”我骂她,却心有戚戚焉。
“爱情真无聊,网恋更无知。所以我不和男生聊天。真高兴碰到瑟瑟。”她老三老四地说。语气里明显有拍我马屁的嫌疑。
我却是真的乐。
一天不见妖妖,会有些想,QQ一直开着等她,实在等不到了,写一封MAIL,讲一两句肉麻的话。我要是哪天不上网,信箱里也会躺着妖妖写来的信,她比我要更肉麻一些,叫我“亲爱的。”信的未尾还写道:“吻你。”
我呼呼地傻笑。
这和我的预想稍稍有点不一样,因为桃之妖妖是女生。
因为在现实中,我几乎和所有的女生格格不入。
我记得上高中的第一天,同桌的女生当着众人的面一定要老师替她换个位子。我想她是看不惯我染得有点黄的头发,要不,就是我很漂亮的那双眼睛,涂了一些亮亮的眼影粉。
女生要是忌妒起谁来,是什么都可以不顾的。
班主任姓杨,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可是她也看不惯我。她把我拉到教室外面告诉我上学是不可以化妆的,再提醒我我的成绩很差,如果不是交了赞助费,就进不了这所学校。
我讥笑着说这样的破学校谁愿意来呢,谁愿意来都是给它面子。
她不再理我,将我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理我的只有班上那几个比我更没出息的男生。
但我不想理他们。我只有一个好朋友,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他应该算是我的亲戚,名叫林不凡。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很不凡的男生,在我们这里最重点的中学念高二,比我高一个年级。曾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和谁都不想说话,但是我和林不凡说,我喜欢并且愿意和他说话,在我心还情不好的时候,他很迁就我,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点头,然后说:“对的呀,叶樊,是这样子的。”
那段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味。记忆里也是空缺的,回忆游移到那里,就会硬生生的断了,然后黑糊糊空落落的一大片。
鲜活的只有林不凡的笑脸。
我承认,我一度有些依赖他。
当然那也是曾经了。
自从我上了高中,学会上网后,我很少再烦林不凡。
不过周六林不凡照例来看我,我正和妖妖聊得欢,没空理他,让他自己到冰箱里拿可乐喝。他打开可乐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我也没空理他。
直到他用一双大手挡住我的屏幕,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叶樊,你是否打算在网上过一辈子?”
“叫我瑟瑟。”我看着屏幕说:“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
“瑟你个头!”他很粗鲁地冲我发火,全然不像重点中学的优等生。我脾气很好地等着他把手从屏幕上拿开,可是他纹丝不动,问我说:“课程对付得过来么?”
我给他一个白眼。
很久不说话。妖妖那边急了。开始用QQ呼我,疑心我掉线。
我对林不凡说:“再挡着我就犯嫌了!”
“我决心犯嫌到底。”他不冷不热,皮厚到极点。
我只好让步,匆匆和妖妖再见,告诉她家里有客人。
“贵客?”妖妖哭诉说:“你居然丢下我不管!”
“非也。”我用一只手肘挡住林不凡的眼睛,单手打字说,“一只叫个不停的狗。”
然后迅速地下线关了电脑。想着损了林不凡,心里笑得厉害。嘴角也不知不觉地扬起来。
林不凡很生气地看我:“什么妖妖,人不人,鬼不鬼。”
想了想又说:“什么瑟瑟,叶樊哪里不好听?”
“你也上网吧。”我说,“就不会这么看不惯我了。”
“我会做homepagy,你会吗?”他向我挑战。
“不会。”我很老实地说。
“女生就知道聊天。”他认定我的肤浅。
“你管得了么?”我也喝可乐,拼命晃了再开它,我喜欢听那种响声,喜欢看汽体溅得到处都是。
痛快。
“现在课程不抓紧,以后你就会很吃力。”他忧国忧民罗里罗嗦。
“林不凡。”我一仰脖子喝下一大口可乐说,“你真烦。”
“真的?”
“真的。”
他自尊心受损,背着大书包走人,走到门边回过头说:“你真没良心。”
我别过头去不看他。
没留他。
其实我没有忘记,在我学会上网以前。有很多寂寞的周末,都是林不凡在陪我。为了让他晚些回去,我拿出早就会的数学题目来缠他,他很耐心地跟我讲解,额头上常常是细密的汗珠。如果妈妈他们一直没回来,我就希望林不凡最好是睡在我家的沙发上,这样我可以很安心地睡上一觉,不用担心谁会闯进我的家门也不会做那些无休无止的噩梦。
虽然我是女生,林不凡是男生,但是我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人担心和浮想连翩,我说过,他其实是我的亲戚。
我们的关系有些复杂,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我的妈妈和爸爸离婚以后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林不凡就是那个男人的侄子。
小时候我叫过他哥哥,懂事了之后就一直连名带姓地叫他林不凡。可我没想到他真的走了,等我站起身来飞奔到阳台上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他骑车的背影了。我发现他其实已经长得很高,骑车的时候身子要狠狠地俯下来,有些像驼背。大书包在他的屁股后面一搭一搭的,一溜烟就出了我的视线。
走吧走吧,林不凡。
走吧走吧,反正我不会想你。
我把自己扔回沙发上,作业不想做,天快黑了,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晚上该吃什么。
无聊!于是又开机上网CHAT。
妖妖一见我就笑着说:“怎么,狗不叫了?”
“走了。”我说。
然后我就跟妖妖说起林不凡。
妖妖听了大呼小叫地说:“瑟瑟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多想有个哥哥,天天管着我也不要紧呢。”
“那就让你爸爸和妈妈离婚吧。”我开玩笑说:“那样没准你就有哥哥了。”
桃之妖妖沉默了好久后才对我说:“早就离了。”
原来如此。
原来我们是相同的命运。
难怪我们如此合拍。
“没什么的,”她故作轻松地说;“大人们的事我们管不了,也不用去管。”
“9494。”
“跟我说说你和林不凡的故事吧,一定很有趣。”她很快转了话题。
“好啊。我七岁的那年认识了他,我妈妈把我带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让我喊他爸爸。林不凡是那个男人的侄子,我在二楼生闷气的时候他走过来对我说:‘我叔叔是好人,你喊她爸爸不会吃亏的。’”
“你听了他的话?”
“没有。我把他从楼梯上一把推了下去。”
“哎呀,瑟瑟你有暴力倾向?”
“是有点。后来他不敢来我家,怕我打他。因为我总是想着办法收拾他。比如在我妈妈给他下的面条里放一只死蟑螂。比如用剪刀把他的书包带子剪断。”
“哈哈……你够狠!”
“后来我上了小学,他比我高一个年级。在学校里见了我,也绕着道走。直到有一次我和两个男生打架,他拼了命地上来护我……那一次后我当他是朋友。”
“酷,接着讲!”
“我妈妈跟了那男人后就天天和他在外面做生意和打牌。很多时候都是林不凡陪我。成绩单见不得人了,他就冒充家长替我签字。”
“哇!青梅竹马哦,感动死人了。”妖妖夸张,在那边弄出个可爱的小人头来,还在不停地擦眼泪。
“拉倒。”我说,“我对他没感觉。”
“我替林不凡不值啊。王菲有首歌叫《只爱陌生人》啊,瑟瑟你真的是没良心啊。”
“嗯。”我承认:“是有点。”
“不过恋爱也没意思。”妖妖叹息。
“看来你恋爱过?”
“算是吧,初二的时候我喜欢上了我的语文老师。”
“拜托!这么老套的故事你也讲?”
“呵呵,对不起啊,可这是事实。”
“后来呢?”
“有一次我从菜场经过,看到他也买菜,和小贩斤斤计较,还差点跟人家吵起来,所有好形象就这样荡然无存。回家哭个半死。”
“就这么简单?”
“可不。不堪一击呢!”
“哈哈!”
“笑什么?瑟瑟你恋爱过么?”
“有。”
“林不凡?”
“当然不是。”
“不想说吗?”
“是的。”
“那就别说了。瑟瑟啊你最怕什么?”
“……寂寞?你呢?”
“我怕冷。记得六岁那年的冬天他们闹离婚,那时我家还在北方,我一个人蹲在阳台上哭。差点冻昏过去也没人管,那以后我就好怕冷。所以盼春天。桃花开满天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我拥抱桃之妖妖。
我趴在我肩上哭,像是动了真情。
我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还有多少回忆像我们这样的黑暗和冰冷。
哭完了,桃之妖妖对我说:“瑟瑟,你是好孩子。我羡慕你。”
“哪里,你应该是比我更好的孩子。”
“呵呵,只有你这么说,他们都叫我‘问题女孩’。因为我不喜欢念书,总是写古里古怪的诗和文章,他们不喜欢我呢。”
“别介意,那是他们有问题。”
“嘻嘻。嘻嘻我真高兴。”
说完,她在网上拼命的拥抱我吻我。我打她一巴掌,然后下线。
我有很多话来不及跟桃之妖妖说,因为我饿了。反正天天见面,下次说也不迟。
我刚一下线电话就尖锐地响起来,是妈妈。在那边很不满地说:“叶叶你又在上网,我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都打不通!”
“对,在上网。”我说,“你有意见回来冲我发火。”
“稍晚一点。”妈妈气短地说,“现在还走不开。”
“我饿了。”我说,“冰箱里什么吃的也没有。”
“那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肯德基?”
我嗒地一声挂了电话。
肯德基?
她永远当我十岁的小娃娃。
电话刚一摔下来又响了,我没好气地接起来,这回是林不凡。他说:“今天给你带了数学试卷,却忘了给你了。”
“好在忘了。”我说。
“叶叶。“林不凡说,“你吃晚饭了没有?”
我听不得他那么关心的声音,我又嗒地一声挂了电话。
万籁俱静。
我饿得两眼发晕。好不容易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苹果。很不淑女地乱啃起来。我一边啃一边看着我的手指,它们修长而又白皙。那是完全属于少女的优美的手指,我发现我很迷恋用它在键盘上敲击的节奏,像音乐。像是有谁在不知不觉中拉扯着我,让我不由自主地想游到网里去。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了。
其实有时想想,上网也挺没有意思的。
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
我又上了网,这个时候,桃之妖妖应该是不会在网上的,她应该有很丰盛的晚餐,不会像我这样的倒霉。于是我只好找了个很无聊的人乱扯一气,忍受着他对我无休无止的查户口:哪里人?多大?boy or gril ?
我有些痛快地撒着谎,没有一点点的心理负担。
夜色很美风很凉,我盼着桃之妖妖的出现,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她,其实我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问题女孩。”
我敢肯定,瑟瑟一定比桃之妖妖更让人头疼。
就像叶樊其实比瑟瑟还要寂寞一样。
记得我刚刚学会上网的时候,就有网友对我说:“在网上,如果没有自己的主页,BBS或是聊天室,就像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家一模一样。
在网上逛久了,这种感触开始越来越深。的确是这样,在别人的聊天室里聊天,稍不乖巧就容易被网管一脚踢出来,在别人的BBS上当然也不可能畅所欲言想说就说,而且在网站上申请自己的免费BBS和聊天室也并不是我们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就算是申请好了,自己也不会装修,难看的BBS怎么可能会有人光顾呢?
不过我运气好,有人送了我一个现成的BBS。
那人有个傻傻的网名,他叫自己“泥巴”。
泥巴是一个高三的男生,其实在这之前我在聊天室遇到过他很多次,他话不多,看上去和他的名字一样有些傻傻的。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聊天,其实也是最后的一次,当然也就是唯一的一次。
我还记得当时是春天。那晚他叫“告别的泥巴。”
是我主动和他搭话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告别的泥巴”这个名字挺伤感,而且好像并没有人跟他聊天,因为他一直不停地在倒茶给自己喝。还无聊地抽起了一根烟。
我说:“HI,要走了吗?”
他很高兴地说:“瑟瑟?我常常见到你。”
“我也常见到你。”
“可是你没理过我。”
“你也没理过我啊,嘻嘻。”
“是因为我的名字才想起来跟我说话么?”
“是啊,为什么要告别?”
“我就要准备高考了,所以我一定要放弃这里。”
“哦,祝你考个好大学啊。”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心的女孩,要知道常常都没有人理我:(”
“你的名字不好,太土了,你应该叫帅哥,或是王子。保证有人理。”
“呵呵,瑟瑟挺有趣。”
“是啊,可惜你要走了,不然你会有时间发现我更有趣呢。”
“你也是学生吗?”
“对。我才高一。”
“我也是高一的时候学会上网的,不知不觉的都快两年了。”
“舍得走吗?”
“舍得!因为我一定要考个好学校。”
“祝福泥巴!可是你为什么要叫自己泥巴呢?”
“想听吗?”
“说说看?”
“故事很长啊,你要把耳朵竖起来哦。”
“头发都竖起来了呀,哈哈~~~”
“那还是在高一的时候,我来到一个新的班级,班里的班花和我是同桌。”
“哦?泥巴你艳福不浅哦。”
“呵呵,大家都这么说。她真的长得很美,我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孩子,说起话细声细气的要了命的好听。”
“泥巴你爱上人家了吧?”
“嘿嘿。可以这么说吧。我们教室灰尘多,我每天都早早地去上学,偷偷地替她把桌子凳子擦得干干净净,怕她漂亮的衣服弄脏了一点点。”
“哎,我怎么碰不到这样的好同桌呢:)”
“可是后来,她却跟老师说不要和我同桌了。”
“为什么?”
“她说我脏,身上有一股泥巴味!”
“切!漂亮的女生都这样,不可理喻!你别放在心上。”
“我还真放在心上了,因为她的这句话,我的高中生活从此一片灰暗。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啊?”
“是有点。嘿嘿。”
“所以我叫自己泥巴。”
“那个漂亮的女生,她上网吗?”
“我不知道,就算上,我想她也不会和一块泥巴讲话吧。”
“呵呵。”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为何叫瑟瑟?”
“冷。呵呵。”
“是寂寞吗?”
“也许是吧,我也说不上来。”
“网络是个好东西,他常常让人忘掉寂寞和伤心。”
“可是你要走了,你看你叫告别的泥巴呢。”
“对呀,我要走了,今晚是我最后一次聊天。很谢谢你能陪我,做为我最后一个聊友,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真的?:)”
“泥巴从不撒谎。”
泥巴真没撒谎,他送我的礼物就是他的BBS。
BBS的名字叫《最熟悉的陌生人》,那是一个设置非常精美的论坛,很淡很淡的蓝天下飘着几朵白云,一根细绳上挂着一件纯白的衬衫,边上是几只彩色的欲飞欲停的小蝴蝶,真是酷毙了的背景!告诉我论坛的管理口令后泥巴就真的走掉了,我第二天到论坛的时候,版主的名字已换成了瑟瑟。泥巴还在他的论坛上留了最后的一张贴,叫《泥巴的最后一张贴》,贴是这样的:
我的朋友们,泥巴要走了。
今天的我,正好十八岁。十八岁的我,曾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鱼,整日在网中游荡。
但是终究要离去,像星星离开黑夜,百合离开春天,香烟离开我的手指。
我把这里,交给了一个十六岁的女生,她有一个让人心疼的名字,她叫瑟瑟。在我走的前一晚,是她陪我度过的,我对她不太了解,但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的寂寞。所以,最熟悉的陌生的人们,如果你偶然经过,请为我们寂寞的青春鼓一下掌吧,如果你愿意,那么,泥巴谢谢你,我亲爱的朋友。
别送我了,我会一路走好。
泥巴的贴让我差一点流了泪,但是我没有跟贴,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跟了,泥巴也不会回贴了。
他不会再回来。
我在网上遇到过很多的人,当他们走了以后,都真的没有再回来。就算回来,也早换了一个名字,过去的网事谁也不会提,早就随风飘走了。
我只是遗憾,泥巴说他十八岁,我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我认真地经营着泥巴的论坛,或者说是我自己的论坛,并花了一些时间来学习论坛的管理和设置,我希望泥巴哪一天回来看看的时候,不会后悔把论坛留给了我。
我开始习惯临睡前到论坛写一张贴,有一点点象日记的样子。这些流水帐一样的东西我自己挺喜欢的,写完了,就像是一种释放。妖妖总是说我的贴太沉重,只言片语,却是很深很深的疼痛。可是我写不下像妖妖一样轻巧透明的文字,最要命的是,我开始在夜晚失眠,就算是不上网,我也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愈夜我愈精神,天一亮,我就想睡觉。
上课的时候,当然没精打彩。
班主任杨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当我在她的课堂上第N次睡着以后,她开始向我发难。她在课堂上大声地喊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当我懵懵懂懂地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她讥笑着说:“这么能睡,你是否投错了胎?”
全班哄堂大笑。
我在大家笑过之后反唇相讥说:“物以类聚,想必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谁跟你物以类聚?”她恼羞成怒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别把我这里当收容所!”
面对着所有人惊讶和好奇的目光,我冷笑了一声说:“如果您有兴趣将我的过去张榜公布,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就是有劳您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我趴下去继续睡。
下课以后李友锋走到我面前来,向我竖起大姆指,他是我们班最皮的男生,可是他曾被杨讥讽得耷头耷脑,他佩服地说:“叶樊,我没见过比你更牛的女生!”
“少拍我马屁。”我不吃他那一套。但我不想得罪他,因为他和我在一个小组,每次做清洁卫生的时候,脏活累活他都悄悄替我包揽,我不是没感激。
“当然也是我见过我最坏的女生。”他不甘心。
“不怕我带坏你?”
“不怕不怕,”他说,“星期天我们去喝咖啡,星海路上最酷的咖啡厅,满满一大杯,续杯也不要钱。”
“不去。”我说。
“这么不给面子?”
“是的。”
李友锋讪讪地离去,听说他家里很有钱,他和我一样是买书念的。可是我有和他不一样的地方,我早感觉自己历尽沧桑,可他还不过是个孩子。渴望和自己喜欢的女生在一起喝一杯咖啡。
就像林不凡。
杨最后不再直接和我交锋,用她的话来说,她已懒得和我讲道理。
她把我的妈妈叫到了学校。
深秋的暮色中我看到妈妈从杨灰色的办公楼里慢慢地走出来,她穿着很时尚的大衣,但是脚步缓慢而沉重。
她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叹了一口气。
妈妈已是一家大企业的副总,有名的铁腕,训起手下来毫不留情,但我知道妈妈在杨面前一定没少受委屈。
我不由自主地说:“对不起。”
“叶叶。”妈妈说,“今晚我们在外面吃饭。”
她带我去了很高档的饭店,她一定是那里的常客,小姐们对她都热情,叫她季总。还说我不像她的女儿,就像她的妹妹。
妈妈点了我最爱吃的基尾虾,拼命地往我的盘子里夹,她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最后她无可奈何地关掉了它,然后她对我说:“叶叶,要知道为了你能上这所学校,我掏了不少的钱。”
“这个钱你不必花。”我说,“我早说过我不想上学了。”
“那你究竟要干什么呢?”妈妈的声音不自觉地大起来,“你才十六岁,不上学还可以做些什么?”
“别那么大声,我可不想丢季总的脸。”
妈妈把筷子拍到桌面上。
我没空理她,我很久不吃基尾虾了,我觉得很香,一会儿就解决掉一大盘。
妈妈一口也吃不下,她沮丧地说:“我手下有几千员工,可我管不好自己的女儿。”
“错了。”我说,“你根本就没有管过我。”
“钟点工每天给你做什么吃的?”看着我狼吞虎咽,她恍然大悟地问。
“她只会炒豆芽,要是来晚了,给我带汉堡。”
“我的天!我非辞了她。”妈妈恨恨地说。
“雇谁都一样。”我说,“我又不是人家亲女儿,干嘛会疼我?”
“你别拐着弯骂我,我要是不拼了命干,我们母女俩日子可怎么过?”妈妈的眼眶红起来:“可不能让你爸爸小瞧我们。”
我和妈妈之间很少提爸爸,自从他不要我们跟一个年轻的女人成家立业之后,他就成为我们绝口不提的话题之一。那一年我只有五岁,他走的时候连抱都没有抱一下我。妈妈说,他不喜欢女儿。我要是儿子,他没准会带我走。
好在他没带我走。
我才不稀罕跟他走。
尽管他也很成功。有一次无聊,我曾在网上搜索过他的名字,他拍的影片在国际上获了大奖,关于他的报道满天飞,可我一点也不替他高兴,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都是一个失败的人,因为他得不到亲生女儿的尊重。
当然我也不喜欢林不凡的叔叔,我没有喊过他一声爸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十二岁那年他跟我妈妈吵架,他喝多了,指着我的鼻子骂妈妈说:“你带着这个拖油瓶,我忍你这么多年已经是奇迹了。”我像小猴子一样地窜过去,我想掴他一耳光,但是他太高了,我没有掴到。
我只好在那晚毁掉了林不凡放在我家的一架模型飞机,那是他很心爱的东西,他研究和制作了很多天,想要去参加什么比赛的。
他活该代过。
可是林不凡并没有怪我。对我,他一直有着很奇异的宽容心。他一边拼着他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模型一边对我说:“叶叶,等天气好了,我带你出去飞给你看,我做得很好,它一定可以飞得很高很远。”
我坐在地板上沉默。
他又说:“你原谅我叔叔,其实他挺难的,其实你妈妈也挺难的,叶叶你该要懂事了。”
妈妈真的挺难的,她一步一步地做到今天这个位置,的确是付出了不少的心血,想到这里,我知道妈妈也不容易,于是我低下头说:“好,以后我上课不睡觉。”
妈妈松一口气,然后说:“周末才能上网,你要不听话我就把家里的电话停了。”
我点头,我才不怕,因为我知道过了今晚,她就会忙得忘掉跟我有关的所有的事。
也许是没想到我这么好说话,妈妈宽慰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她说:“一眨眼,叶叶也是大姑娘了,比妈妈还高。”
“可是我没有妈妈有出息。”
“可别这么说,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我相信你不会丢我的脸。”
很少和妈妈这么亲热过了,我和妈妈手挽手地从饭店里出来,我开始觉得其实要做一个好女孩非常的容易,在网上,瑟瑟可不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么?
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会看到老麦。他还是那样的潇洒。有和梁朝伟一样忧郁的眼神。
他脚步匆忙,没有看到我们母女,从我们边上一掠而过。妈妈用她的胳膊巧妙地挡住了我的视线,但我知道那是老麦。
曾经,我叫他麦叔叔。
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我很镇定地和妈妈步行回家。妈妈倒有些慌乱,她开始跟我没话找话,我吱吱唔唔地应着,忽然就开始下雨了,雨不大,但冰凉地飞到你的脸上来。妈妈说:“叶叶我看我们还是打的吧。”
“不,跑!”我说。
说完我拉开步子就往前跑,妈妈跟在我后面,她的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刻意要她赶不上我,此时此刻,我真怕她跟我说点什么。我不顾她的呼喊,将她远远地抛在身后。
我在客厅里沙发上坐了很久才听到妈妈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对我说:“也不想想你妈妈的年纪,跑那么飞快做什么?”
“妈妈永远年轻。”我顺手抓了一张干毛巾一面擦头一面拍马屁说,“你看今晚的服务小姐都说我是你妹妹。”
“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妈妈看着我大惊小怪地说:“你一定会感冒!”
进行这些对话的时候,我和妈妈的眼光都始终没有对视过,我不知道是我不敢看她,还是她不敢看我。我应着一连串的“是”赶紧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估计着妈妈睡了,我才开了我的电脑。
我一眼就看到妖妖在聊天室里,我跟她紧紧拥抱。
她笑着说:“瑟瑟你怎么了,热情过头了哦。”
“妖妖,”我说,“今晚好冷。”
“怎么了?亲爱的,有话慢慢说。”
“我看到老麦了。”
“老麦?谁是老麦?”
“……”
“瑟瑟你还是不想说么?”
“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那就别说了,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管他是谁,明天再忘了他。”
“可是我睡不着。我每晚都睡不着。”
“可怜的瑟瑟,我来给你唱摇蓝曲吧。”
“好啊。”
妖妖真的开始为我唱,红色的字一行一行的往上跳:
“宝宝睡呀快快睡,外面天黑又风吹。”
“宝宝睡呀快睡,妈妈唱个催眠曲。”
“田野里,牧场上,”
“蜜蜂不再嗡嗡叫,”
“只有那银色月亮,轻轻将那窗棂照。”
“看着我可爱宝宝,在睡梦里甜甜笑……”
虽然我不真的听的到妖妖的歌声,但我觉得自己慢慢地安宁了下来,我给妖妖一个吻,然后说:“真好,妖妖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_^”妖妖还我一个可爱的笑脸。
“笑得好看呢。”
“瑟瑟心情好些么?”
“好多了。我在想,有一天我们也会离开,我要把泥巴送给我的论坛,送给最后一个陪我聊天的人,你说好吗?”
“好主意!可是为什么要说离别呢。离别真是一个让人伤感的话题呀,不是吗?”
“总要分离吧,就象星星离开黑夜,百合离开春天……”
“你还记得?”妖妖说,“泥巴知道该很高兴。”
“记得,我还记得他说我们的青春是寂寞的青春呢。”
“我们是好朋友,我们不会寂寞。”妖妖安慰我。
风从窗子里挤进来,天有些凉了。我突然非常想念那个叫泥巴的男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是不是告别了昨日的灰暗走到了明媚的阳光中,但我执意相信他一定会回这里来看看,尽管不留一点痕迹,但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衣袂飘过时的那份眷念,就像论坛的背景上那件轻舞飞扬的白色衬衫与风之间无语的纠缠。
按照惯例,我下线前去了一下我的论坛,我在那里留下了一张贴,贴子的名字叫“瑟瑟是个坏女孩”。
瑟瑟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坏女孩。
就像今天我的一个同学对我说的一样,他说:“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坏的女孩。”
我觉得他说得很好。
但是做个坏女孩其实也并不容易,和做一个好女孩一样的难呢。
不然,我怎么老是觉得自己不快乐呢?
我一天一天地长大,一天一天地不了解自己,也许我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看似天天在一起,却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自己。
我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可是我在夜里做恶梦,我梦到我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那刀就那样捅进老麦的手臂,血流到我的指尖上,是温热的,我一声一声拼了命地尖叫。
妈妈推开我的门,她扑过来抱住了我。“没事了。”我听到她说:“叶叶有妈妈在,没事了。”
天边已微露曙光。
“一睡十年”,是一间聊天室的名字。
它的欢迎词只有五个字:长睡是良策。
那些日子我依旧被失眠所困扰,为了不让妈妈担心,我总是早早地上床,然后半夜才起来上网。“长睡是良策。”当我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闯了进去。
那时是凌晨两点。
聊天室里,只有一个人,他叫自己88。
我试探着问他:“你在吗?88。”
他很迅速地回话说:“在。”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等人。”他朝我笑,然后给我倒茶,再对我说:“这里很少有人来。”
“那你等谁呢?”
“等一个朋友。”
“我打扰吗?”
“不,非常欢迎你。”
“我是看了你的欢迎词进来的,长睡是良策,要知道我可真是夜夜失眠。”
“失眠真可怕,会让人头疼欲裂呢。能一睡十年就好了:)”
“嘻嘻,醒了还像十年前一样的年轻,那就赚啦。”
“挺贪心的小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
“只有小姑娘才怕老啊,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也怕老。呵呵。”
“为什么要叫自己88呢?你要跟谁再见吗?”
“反正你也睡不着,愿意听我讲个故事么?”
“好啊。鼓掌!”
“不过我讲故事的时候你不许插嘴,听完了,乖乖去睡觉,明天朝阳再起,还要继续努力活着。小姑娘失眠可不太好。”
我挺直了背,这个叫88的女孩真是特别,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我有兴趣慢慢地听完它,反正我睡不着,离天亮还早着呢。
我对88点头,然后我说:“开始吧。”
88说:“瑟瑟你坐沙发这边来,抱着我的小狗熊,这里离火炉近些,天已经凉了。”说完,她开始给我讲故事。
88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睡十年。
这是一个男孩子为一个女孩子特别建立的聊天室。
男孩子很调皮,常在各个聊天室里窜来窜去,不断地在屏幕上画许多莫明其妙的曲线符号,所以常常被网管深恶痛绝的踢出去。偏偏这男孩子具有一般小孩子顽固的淘气,屡教不改,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又继续他伟大的事业。
那天晚上,在乐趣聊天室里,女孩子目睹这个名叫葡萄的男孩子一次一次的被踢,一次一次的又冲进来继续画画,她笑了,竟然是一种宽容的笑。
她忽然发现,男孩子的画画其实很好看。
她悄悄地对葡萄说:葡萄,你为什么这么不乖啊?
葡萄很委屈的说:我很乖啊,我在画画给你们看呀。
可是这里没有人看得懂你的画呀。人们对看不懂的东西就会拒绝它,封杀它的。女孩子给了葡萄一个微笑:)
葡萄乐呵呵地说,那你愿意做我的知音吗?我画画给你看好不好?
女孩子说好啊你画画看。
葡萄就画了一组88888888888888。画完了,咧着大嘴在一旁等女孩的答案。
女孩子认真地看了很久,犹豫着说:是不是我的背影呀?
啊啊啊!!!!葡萄大叫起来,你真是聪明哦。我喜欢聪明的女孩子呢。
女孩子笑了,调皮地画了一组BBBBBBBBBBB,然后狡黠地问:葡萄,你来看看,能看出这是什么?
葡萄说:抗议哦,我可没有啤酒肚。
女孩子开心地笑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可惜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断线了,女孩子好不容易才再爬了上来,登陆了别的聊天室。
那个聊天室里有女孩很多的老朋友,女孩和他们谈诗论文,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忽然,一只葡萄对她说:你的诗写得真好,这里也不错,没有人赶我呢。我真的是累坏了,说完,画了一只大大的B。
她诧异地看着他,恍然大悟:“是你啊,你看你乖,别人就不会赶你了不是?”
葡萄扮一个鬼脸说,我找你找了很久了,这里所有的聊天室我都找遍了。
她笑,你找我干什么呀?
葡萄说:不干什么,就想在你边上安静地呆着。
聊天室里女孩的熟人实在是太多,总是有人过来打招呼和说话。葡萄果然很安静,看着女孩忙于交际,一直都不出声了。
深夜了,葡萄才问她:“回去吗,我送你。”
她漫不经心地答道:好啊。
过了一会儿,葡萄可怜地说:我没有小车,自行车坐么?
她笑,好啊。
又过了一会儿,葡萄说:你太重了,下来走一会儿吧。
她故意很吃惊地说:我才80多公斤啊,哦不对不对,是80多斤呢,她赶紧申明更正这要命的错误。
葡萄呵呵地笑起来,他说我知道你有份量。
女孩在他的甜嘴前有些沉默。
月亮很好啊,葡萄有些没头没脑地说,你不想喝一杯吗?
葡萄美酒夜光杯,她表示同意,说:好啊。
不好。葡萄却反悔了,太晚了,醉了容易出错误。你家到了,我不进去了,好睡好梦哦,要知道有什么样的烦恼,长睡可是良策。
怎么你有烦恼吗?女孩问道。
有。葡萄很老实地说,我怕我会想你睡不着呢。
女孩亲热地拍了拍男孩头。
男孩说:明天你还来吗?你要是来,我在一个叫“一睡十年”的聊天室里等你。
女孩说,好。
两人告别迅速地下了线。
第二天女孩就出差了,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有时间上网。也许因为不是周末,在线的好友寥若晨星,女孩在各个聊天室里找寻,忽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一睡十年。
聊天室的欢迎词是:长睡是良策。
女孩子想起那只名叫葡萄的家伙,愉快地进去了。
看到她,葡萄高兴地转了一个圈,冲过来为她献花。
葡萄说,我天天都在这里等你,我画了好多画,可是没有人看得懂。你是我的知音,你来看好不好呢?
女孩子微笑着说:好啊。
那晚他们都改了呢称,女孩叫88,葡萄叫BB。
和88重遇,BB开心坏了,飞快地在屏幕上画画,他画天空上的云~~~~,飞舞的雪花******,还有玫瑰,鲜花,蛋糕,手拉手的孩子……呀,真是好看极了。
一些过客偶然经过,看到屏幕上这些看不懂的画,又嘀咕着出去了。
只有他们一起笑弯了腰,笑大了嘴巴。
从此,女孩上网都习惯性地来到这个聊天室,和葡萄聊一会儿天,欣赏葡萄的画。有时候他们下棋,葡萄是下棋的高手,常常毫不留情地将她杀个片甲不留,血本无归,女孩子生气地嘟起了嘴巴,葡萄说,我这是在认真地教你啊,只有这样你才会进步,老让着你会害了你的。
女孩这才转怒为喜。
和别的网友不同的是,88和BB从来都不曾谈到过关于自己的感情生活,他们只是网上一对相处愉快的很谈得来的好朋友,BB偶尔也会去BBS看女孩的贴,她说女孩写的诗忧伤了一些,要是写快乐些的,他就奖一大串的糖葫芦。
女孩说我想吃巧克力,巧克力蛋糕,巧克力冰淇淋,所有跟巧克力有关的东西,我都喜欢吃呢?
BB说:难怪你牙不好,现在要吃吗?我空运过来给你好啦。
88呵呵笑着说好啊好啊。
BB想了想后却又反悔了,他说不好不好现在空难那么多,要是飞机失事我掉下来了,不就成了一摊巧克力肉酱了。
那好啊,88说,把你溶在巧克力里,打破了重做,这样你中有巧克力,巧克力中有你,多幸福啊。
BB便大叫说:“没良心的啊,你。真是太聪明了,当心嫁不出去哦。
88苦着脸说是啊,怎么办呢,我也担心这个呢。
BB说,我要是有个哥哥,我就让他娶你。
88把脸板起来了,不嫁!
BB哈哈大笑说,老姑娘脾气真难侍候啊。
88说,你怎么天天在网上泡着,难道你的家人不管你吗?
BB沉默了许久后说我一个人流浪很久了,我的家乡在美丽的江南,但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那你在哪里呢?88忍不住好奇地问。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BB第一次为88唱起了歌,他唱得很认真也很投入,88想他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一天,BB说,他喝醉了,头疼,只能在聊天室里陪88一小会儿。
88怅然若失地说好吧,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别骑车了,打的吧。
BB就真的走了,88开着聊天室,一个人呆在里面,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她跑到联众去玩游戏,一次一次地输得很惨。
半夜的时候,BB却回来了,他说酒醒了,放心不下88,所以来看看。
88高兴极了,原来88和BB在一起才会快乐啊。
BB说他今天骑马来了。他问88,你愿意上我的马背吗?
88说她从来没有骑过马,害怕会摔下来。
BB说,不怕,我的马很温柔。坐好了,我慢慢地牵着马走。
那天,88知道BB破产了,他只剩下一匹马了。
BB忧伤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天天来陪你上网了。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创立他的新事业。
很远很远吗?88也很忧郁。
是的,很远。那是一个寒冷偏僻的林场。那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脑。甚至没有多少人烟。
88担忧地说,那你要小心啊,注意保重身体哦。
葡萄说,春暖花开的时候,冰雪解冻了,我就出来看看你。
88说,好的,我总会在这里等你。一睡十年。不见不散。
那天,葡萄牵着他的马,马上坐着一个88,他们在草原上走啊走啊,一直到月亮沉下去,天慢慢露出曙光。
说再见的时候,88忽然很难过,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从今以后,她想,从今以后,还会有谁这样愉快地陪她在网上玩呢?谁这样耐心地教她下棋,谁这样温柔的听她倾诉,谁这样细心的送她下网,请她喝一碗豆浆呢?
BB说,你可以先走吗?我要看着你离去。
好的。88却迟迟不肯断线。
忽然间,她看见屏幕上打出一串她的背影8888888888888888
葡萄轻轻地说,88,BB爱你。BBBBBBBBBBBBBBB爱888888888888888。
葡萄断线了。
88大哭起来。她想,她也爱BB呀,BB,你知道吗?
一睡十年。长睡是良策。这个房间一直在那里。空荡荡的房间,除了88,很少有别的人。
葡萄再也没有在网上出现过。
88坚持,BB一定会回来的。待到春暖花开时,冰雪解冻了,他就会骑着他的马回来了。
88的故事真长啊,差不多讲了有二个小时,我听得津津有味。等她讲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真的很久都没有哭过了。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有眼泪。
88给我倒了一杯茶说:“你听累了吧?”
“没有。88。”我说:“谢谢你88。”
“呵呵,该我谢谢你,谢谢你听完这么长的故事,老实说,我以为你没有耐心听完就会掉线。”
“这么好的故事,我怎么舍得走开?”
“那么快去睡吧,小姑娘。枕着一个好故事入眠。”
“可是我想知道这是你自己的故事吗?是不是真正的故事呢?”
“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呵呵。”
“那88等到BB了吗?”
“不是正在等么:)”
“你相信网络中也有真情么?”
“真情无处不在。”
“要是BB一直不回来,你会恨他吗?”
“不,我会想他,像想念一个老朋友。”
“善良的88。你今晚赚了我很多的眼泪啊。”
“哭哭也不是坏事,眼泪可以冶疗失眠,不信你试试,一定可以睡个好觉。”
“那我走了?”
我在屏幕上打出一连串的8888888888888,然后依依不舍地告别88。我发现88说得真对,哭过后的我真的有些困了。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我好象很久都没有在夜晚睡得那么的沉,我还记得妈妈早上上班前来喊过我两次,但我一眨眼又再次地跌到梦里面去,那是一种很干净很干净的梦,蓝天白云,绿树鲜花,我在里面轻轻地舒适地飘荡。
我在中午的时候被尖锐的门铃声按醒。
进来的是林不凡。手里拎着一盒快餐。他好像骑车骑得很累的样子,喘着气问我说:“叶樊,你今天早上没去上课吧?”
“消息真灵通。”我打着呵欠。
“你老师打电话给你妈妈了,发了很大的脾气。你妈妈在开会来不了,电话打到我叔叔那里,我叔叔也没空,差我给你送午饭。”
“他们可真会踢皮球。”我说。
“又上了一夜的网?”林不凡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对。”我可不想撒谎。我对他说:“你知道吗?我昨晚有奇遇呢,在网上听了一个好美的故事。”
“网上的故事你也能信?”
“为什么不信,”我说,“真情无处不在。”
“不像叶樊说的话啊,”林不凡笑着说:“什么时候起愤世嫉俗的叶樊也相信人间处处有真情了?”
我给他一个白眼,不过肚子真饿了,胡乱地洗漱了一番,就对着快餐狼吞虎咽起来。
林不凡说:“叶樊你真不能这样不把学业当回事。”
“谢谢教导。”我说,“可是你要知道,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样有出息。”
“牙尖嘴利,都是在网上练的吧?”
“你不是说网上什么好东西都学不到?”
“聊天能学会什么?”他看着我说,“聊天只是互联网极小的一个功能,我正在用课余时间研究网页的制作和推广,而且我很快会参加中学生网页制作大赛。”
我吃惊地看着他说:“你不是一直排斥上网吗?”
“NONONO!”他摇头说,“我只是排斥聊天而已,通宵达旦的聊天,更是愚蠢之极的表现。”
我把桌上的烟灰缸往他身上一扔。
他躲开,烟头和烟灰全倒到地板上。他趴到地板上,用卫生纸慢慢地将他们清理干净,这才无可奈何地说:“你脾气怎么可以这样的坏?”
“就这么坏,”我心软了,口气却还是很强硬,“你要不高兴还可以走。”
“难道你下午还不打算去上课?”林不凡很老实地说,“你妈妈让我无论如何要劝你到学校去。你要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处分的。”
“林不凡。”我将头缩到到沙发靠垫里,“我不想上学了,林不凡。”
“不行。你不能再让你妈妈操心了。”
“我很累,我念不动书,我的自行车也坏了,公车好挤,我也挤不动。”
“那我驮你去上学,我们现在走,我送完你再到学校,应该来得及。晚上,叫我叔叔替你把车修好。”
我忽然想起昨晚听来的88和BB的故事,我对林不凡说:“我很重的。”
林不凡的嘴显然没有BB甜,但是他说的话一样让我感动,他说:“不要紧,我可以使劲踩。”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干嘛要这么迁就我?”
“你是我妹妹啊,”他振振有词地说:“我不迁就你迁就谁呢?”
我默默地看他一眼,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当我出来的时候,我靠在门边对林不凡说:“我看到他了,那天晚上。”
“谁?”
“老麦。”我说。
林不凡显然吓了一跳,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他从沙发上哗一下站起来说:“他不是离开这里了吗?他有什么脸再回来?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他没看到我。只是路过。”
“没事吧,叶樊,”林不凡上前一步说,“你真让人担心。”
“没事。”我说,“上学去。”
林不凡用车载着我,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学校里赶。正午时分,深秋的阳光非常的明媚和温暖,我想起那个大雨如注的夜晚,林不凡也是这样用他的单车,将我从麦的公寓里驮回家,他把他的外套给了我,那风雨中少年单薄的背影令我一生难忘。
往事还是不要再想的好。
我给林不凡讲起我昨晚听来的故事。我慢慢地讲,林不凡时不时地嗯一声,听完了后他说:“叶樊你记性这么好,成绩怎么可能不好?”
我气得敲他的背说:“这么好的故事你就不感动吗?”
“感动啊。”林不凡说。
“你说88可以等到BB么?”
“可以。”
“真的吗?”
“我要是BB,我也会回来的。”林不凡说。
“哈哈,”我讥笑着说,“你也开窍了,你是不是爱上了班上的哪一个漂亮女生啊?”
“莫胡说。”林不凡回头对我说:“大学毕业前我都不会谈这些。”
我闭了嘴,我相信林不凡的话,他是那种学业放在第一的好男生。他跟我不一样,他一定会成功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羡慕他。
这就像妖妖在回我那张“瑟瑟是个坏女孩“的贴时说到的:“亲爱的,谁也不想做一个坏孩子。”
我同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