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现实需要勇气

（随笔）


　“文革”开始时我上小学六年级，“上山下乡”我们这批人被称为“六九届”初中毕业生。其实我们在中学一共就待了一年半，每天在学校里就是学“毛主席著作”，课余时间男生们到处打群架。我说这些是说我们这批人知识水平低，现在已经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没什么本事，面临退休。在今天中国大陆社会里生活比较艰难。 

　　我有一好友，是发小。他和我一样“出身”不好。在农场时我俩私下里说“我们这号人只能比别人付出更多的，甚至百倍的努力，政治上才能有出路”。现在想到这些，真有些难于启齿，太幼稚了。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就拼命干活，以求在政治“好好表现”，“积极要求进步”。结果证明是自欺欺人。我体格强壮，超强度的体力活没让我坐下什么病来，可我哥们儿就惨了，三十岁后身体就不好了，现在一身的病痛。 

　　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是冻死迎风站，事事不求人的主儿。为此我总是劝他要尽可能地寻求帮助，可他就是不听，弄得我伤心落泪。我出国后这十几年他工作上很不顺利，多次变动，单打独斗。几个月前，在我的追问下，他承认他目前的工作也出现危机，失业是早晚的事儿。此后我不断地打电话安慰他，同时强烈要求他尽可能地寻求帮助，不要再要那所谓的“自尊”。前几天我俩再次通电话时，他告诉我，失业几乎已是定局。由于他是在一般民企工作，所以从政府部门得到的救济极其微薄。这十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再想自己去找个养家糊口的营生非常困难。如果勉强去干些体力活，我敢说，很快就得料理后事。 

　　我责问他为什么不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他的窘境，或许朋友们会伸出援手。他说他“脑子现在很乱，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过些日子静下心来再好好想一想”。我讲我可以寄给他生活费，但知道他肯定不会拿，而是拼着命去干些力所不能及体力活，最后的结局谁都想得到。其实他有个唯一的哥哥，生活情况非常好，但他出于自尊就是不向自己的哥哥吐露实情。我告诉他，我去打电话给他哥哥，我们小的时候就认识。他立刻恳求我别这样，说他“一辈子也没求过人”。我反正决心已定，您不求人，我去求。“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孩子、老婆。” 

　　我这哥们儿怎么这样呀？！照我看他在回避现实。年轻的时候，他为“政治表现好”干得比我拼命。我知道他那会儿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达到目的。后来我俩在一起聊到当年，都说那会儿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是一种懦弱。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改变不了自己的个性，以致他在“上山下乡”后的岁月中屡屡受挫。他越是受挫就越怕周围的人知道他的窘境，就越发地想依靠自身的努力改变命运。现在呢？他实际上已经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可就是在现实中回避。哎，有时承认自己最不愿看到的现实需要勇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