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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军”“国军”

(2009-03-21 01:19:38) 下一个


        (小说)

  老朱从大陆来,五十多岁,肉头,白发越来越多后就总剃个秃瓢儿,看上去永远闪闪发光,脸上堆的肥肉也总泛着红色,油呼呼的,不过你在他身边没有“近朱者赤”的感觉,倒有些“近猪者痴”的不安。他好吃,凶狠地大快朵颐之时,后脖梗子上的肥肉就颤抖,懒做是必然的,就喜欢坐着不动,嘴里不断地蠕动,吃着通过各种机会抓来的零食。跟他一起吃喝,或许你也会不由自主地摇头晃脑,直叭叽嘴,吞咽速度变成活塞式。 

  他自称高干子弟,声称在共军里干了二十多年,转业时是个少校。但知情者窃笑,说他在部队只干了十几年,转业那年大陆还没恢复军衔制;到了地方上,他在政府机关里仅仅是个科长,也就是说他从部队下来时的级别也就是个尉官。哥们儿,干吗这么刻薄呀,老朱不就是爱吹点牛嘛。起码他是高干子弟不会有假,确实有纨裤子弟的劲头呀。他这个“贝勒爷”前面干活,后面就得有两个人侍候,干什么都丢三落四。可以肯定,在部队上他准是个谁看了都头疼的少爷兵。现在辗转到了美国,又让仓库的小老板哭笑不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解雇了他?噢,你以为仓库搬运工这种活在美国有多少人愿意干哪?所以老朱自从到了美国就在这个中国人开的仓库没动窝。到别的地方找工作也没门儿,他一句英文不会。 

  老朱是个大陆来的偷渡客?看你说的。老朱会有这种胆量?简单地说是太太能干,先到美国的大学里当博士后,后来混上了绿卡,他跟着太太来到美国,当然也就有了绿卡。他这号人在美国当然只好当仓库搬运工,挣美国的最低工资。他太太怎么会看上他?别管这闲事好不好?人家的私事也有你说三道四的份儿。说不定他太太就是爱老朱憨吃闷睡的好脾气。 

  嘿,你还真不能说老朱是好脾气。他和同事小牛就有些水火不相容。小牛是谁呀?来自台湾,四十多岁新型“阿Q”。几年前父母移民美国时,他也就随着来了。小牛在家是唯一的男孩子,姐妹有一堆,父母自幼娇宠。这点害了他,使之成为“马尾巴拴豆腐”提不起来的主儿。刚上高中时,他功课太差,又厌恶上学,就退学在家闲居。会不会学坏走进黑社会呀?不会,他没这个胆儿,最多偶尔小偷小摸。这样在家“扛枪”,见了生人就发傻的主儿,黑社会老大根本不会要。他成年后得当两年兵,台湾男青年都有这个义务。当“国军”大概算是小牛有生以来最“惊天动地”之事,所以总津津乐道。他喜欢吹牛。吹点牛没什么,只是吹得太蝎虎,乍一听还以为他曾是能征善战、九死一生的老兵痞,后来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黑社会老大,其实见血就晕。和老朱一样,他在美国没有一技之长,英文一句不会。所以他俩是这家仓库“工龄”最长的难兄难弟。“难兄难弟”?不能这么笼统地讲,只能是某种意义上的。 

  谁都很难搞清楚小牛在台湾此事什么职业。好像在一个小建筑公司干过,也当过酒吧的看门人和赌场的门卫,搞不清楚呀,细推敲起来,他的话总不太合逻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台湾他还没结婚,来美国那年三十有九。他父母很快在美国给儿子物色个老姑娘当媳妇,也是个从台湾移民来的,她其貌不扬,太其貌不扬,当然就只能嫁给小牛,在连续生了两个孩子后就当家庭主妇。可小牛挣的那一点点钱怎么养活得了他们?你错了。小牛父母拍钱,不但给他们俩口子买下一套公寓,还给买了辆很不错的日本车,平日也不断地接济。还要宠到哪年?父母死了可怎么办?嘿,你操什么心呀? 

  那老朱和小牛的“水火不相容”的是什么呢?两岸统一问题。两个人见面总是抬扛,不知道为什么,任何问题到了他们两人的嘴里,最后准扯到“正统”,于是“大陆”、“台湾”的一声比一声高。老朱看起来是个坚决的统一派,而小牛似乎一心一意地要“台独”。他们后来见面就吵,已经到达“忍无可忍”的程度。听,现在他们正吵着呢。 

  “你们台湾那几条破军舰,几百架破飞机有什么用?我们大陆几颗核导弹,解决问题。让你们台湾变成原子弹靶场,反正是中国的领土,我们(中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们也敢独立!” 

  “啊哈!你们倒是敢把原子弹打到台湾。可那些原子弹都炸不响,打开一看,哈!里面都是大粪。嘿,你还说我们台湾的飞机、军舰都破。你们大陆的(飞机、军舰)才是垃圾呢。真要打起来,你们的飞机、军舰都像纸糊的,不用打,一场大雨就都淋坏啦。” 

  “你们他妈的别不知道死活,台湾屁大的地方还想跟大陆对抗?台北放个屁,高雄都闻得见。我们到时候封锁你们,根本不用打你们就得投降。” 

  “封锁?没等我们台湾困死,你们大陆先就完蛋啦!穷死啦!我们台湾人钱有的是,你们大陆人就是眼红,想过来抢。可惜你们抢不着。” 

  “大陆人每人啐口吐沫就能把你们台湾淹死。不想被淹死就投降吧。” 

  “投降?你们大陆人现在正向我们台湾投降。我们台湾人的好生活你们大陆人谁不羡慕?我们台湾人到大陆去玩,玩女人可真便宜。” 

  老朱紫着脸嚷嚷:“你妈X!你有种咱们就出去。你不敢了吧?” 

  这是什么话呀。换个人肯定会说:“出去干什么?你说清楚,是不是想和我打架?如果是这样。你前脚出去,我马上打‘911’叫警察,说你威胁我。这是法制社会的美国。”可你猜小牛怎么说,“就不出去。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了?你也不是我的老大。” 

  “你要是在大陆,我早揍瘪了你了!早晚把你们台湾炸平了。妈的!”老朱放着狠话。 

  “你要是在台湾,我跟我的老大说一声,你被打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或者把你废了,变成太监。就得‘台独’,哼!”小牛也气势汹汹。 

  一场有关两岸统独的辩论竟是如此,哭笑不得。还想打架!不过大家都很放心,他们永远声称“君子动口不动手”。人们见得多了,便听之任之,心想:真够烦人的,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让他们吵个够。

   嘿,你还别这么说。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他们那天下班后,还真找没人的地方“决斗”了一番。第二天早上来上班,老朱两个眼圈乌青,那模样简直像只超级熊猫,腿还有些瘸。小牛呢?鼻子、嘴唇破了,肿了起来,脸上有些血道子,像个烂兮兮的,冻坏了的大南瓜。大家彼此对视了一眼:这是唱的哪出戏呀? 

  太愚了吧?二位竟要通过“决斗”决定台海两岸的“统独”?没那么大能耐,也没那么想,就是要打场架,了却平日斗嘴的积怨。谁也不服谁嘛,那就打呗。两个人的火气都已经冲脑门子啦,上火上的满嘴口疮。也好,这么一打就败火了。 

  那天他俩再次骂战之后,老朱的脸特别的紫,看来有点忍无可忍的劲头,因为嘴皮子利索的小牛说老朱不过是个“乌贼鱼”,全身上下也就是“嘴硬”。中午休息吃饭时,他得个空悄悄地向小牛下“战书”。“今儿下班后,你敢不敢和我‘单练’?”语调阴阴的,恼羞成怒的劲头。 

  小牛一愣,“什么意思?什么是‘单恋’?你单相思还让我陪着?” 

  “你和母牛‘单相思’去吧。‘单练’就是别人都不让知道,下班后咱俩到仓库后面那片树林里打一场,不是谁都不服谁吗?‘单练’一场就知道谁厉害了。” 

  “你自己对着棵树单练去吧。老子没功夫陪你。” 

  “你给小母牛当‘老子’去吧。一听单练你就不敢了。你才是‘乌贼鱼’呢。” 

  “你以为我怕你?我是怕把你打坏了,老母猪心疼。” 

  “甭跟我这儿斗嘴。下了班你不去仓库后面的树林你都不是人。” 

  你看看,老朱小牛这两位互相激将,结果就都没了抽身退步的台阶。当天下班。别人都急匆匆回家。这二位一前一后,梗梗着脖子真的来到那僻静的小树林里。 

  “开-始-吧。”小牛拖着长声说,抱着胳膊。怎么,不是见血就要晕的主儿嘛?就不怕老朱那个什么凶器冲过来。人家小牛认为自己早把老朱看透了,这个大陆人,长个大胖个子,也就会诈唬、诈唬而已。 

  可不是,老朱先是有些发傻,然后忽地来个骑马蹲裆式,像个狗熊。“来吧,小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先动手?我可告诉你,是你叫我来打架的。我可不会吃饱了撑的先去打别人。” 

  “那你干嘛还来?” 

  “来这里就是看你有没有胆量先打我。你打了我,那咱就得自卫反击。既然你也就是个乌贼鱼--嘴硬,不敢先动手,咱就告辞了。”说着小牛冷笑一下,转身就走。 

  “去-你-妈-的!”老朱的脸已经成猪肝啦。他咆哮一声猛冲过去,狠狠地从后面推小牛。小牛根本没想到“决斗”竟然就这样开始了,被老朱这么猛一冲撞,一下子来个大马趴,嘴啃地,鼻子和嘴唇就是在这个时候擦破了。他从地上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转过身,但并不看着老朱,“呸呸”地从嘴里往外吐泥土,手摸着擦破的鼻子和嘴唇,看看有多少血流出来。 

  哎呀,这可怎么好?老朱一下没了主意。他愣愣地看着狼狈的小牛,想了一下,决定过去和解。过去两步,来到小牛面前,刚要说“算了,不打了”,这台湾佬忽然抡圆了胳膊,一拳头正砸在老朱的左眼眶上!不是说小牛也就能吹牛吗?喝,看你说的,是人总得有点血性吧。 

  “啊呀!”老朱失声惊叫,一下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跟着连声的“哎哟”。这回轮到小牛不知所措了。他愣愣地看了老朱一会儿,刚要说“不要紧吧”。老朱猛地站了起来。天哪,左眼圈已经肿起来,他成了“独眼龙”啦。这胖家伙咆哮一声扑了上来,伸出双手在小牛脸狠狠地乱抓。 

  “啊,你怎么跟老娘们一样!”小牛招架着连连后退,接着再次抡圆了胳膊照老朱脑袋又是一下,这回打在右眼眶上。得,大胖子的两个眼圈都肿了,这就是为什么他第二天能向大熊猫看齐。 

  老朱疯狂了,咆哮的声音完全和猪差不多了,对着小牛的脑袋又敲、又掐、又挠,好像手底下是团胶泥。小牛全然不顾脑袋,只是“哇哇”乱叫着狠命地推大胖子。终于,老朱被推得一下失去重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决斗”暂停。老朱累得有点站不起来了,好像腿有点瘸,坐在地上靠着棵树拼命喘粗气。小牛弯着腰,手扶着膝盖也在喘,像条拉不动车的牛。他慢慢抬起头。天!那脸正朝烂南瓜改造。 

  暂停结束,“决斗”重新开始。这会儿两个人都没了力气,只是在那里相互推推搡搡。渐渐地,二位都扶着树停了下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喘着粗气说:“这回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还想怎么着?天都大黑了,各自回家吧。小牛开车在前,还没出停车场,忽然车子上了便道,车头猛地撞在路边的水泥灯杆上。怎么回事?打架打得呗,精神一恍惚,车子便和水泥灯杆“亲嘴”。下车一看,小牛傻了。水箱漏了,绿色的冷却液流了一地。 

  跟在后面的老朱停车晃着过来看了看,“还愣着干什么?(你的车)开不了了。上我的车,我带你回家。明天再打电话叫拖车把车拉去修。”大胖子看看可怜巴巴的小牛,“也就是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 

  “中国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 

  “行了,行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不好?上车吧,你家怎么走?”

 就这样小牛上了老朱的车,并指引着老朱到了自家门口。忽然他一伸手把大胖子的车熄了火,并把车钥匙拔了下来。“走,到我家吃了饭再走。谁让咱们都是中国人。” 

  “你不是还‘台独’吗?” 

  “我说的中国是中华民国。嗨,咱们说好了今天不提政治上的事,对吧?” 

  两人一进门,小牛的太太惊讶得说不出话,因为老朱和小牛“面目全非”。小牛只好撒谎说自己出了车祸,脸有些擦伤。车子不能开了,所以搭同事老朱的车回来。可小牛回答不了妻子问的“为什么老朱脸上也黑七八乌”。老朱只好打马虎眼,说自己今天干活不小心摔了一跤。小牛的太太满脸狐疑,但也不好再问,赶紧打电话给中国餐馆,买了些饭菜让他们送来。 

  可第二天早上两人这副尊容怎么向同事们解释呢?这二位开始根本不承认“决斗”的事,都说自己是“不小心”。骗谁呀?最后只能承认头天下班后确实“打了一架”。看着他俩没有再“势不两立”的劲头,中国同事们便围过来打趣,问都是怎么打的,最后是谁占了上风。看看,他俩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挤兑对方。你听听: 

  “死皮赖脸地要和我打。真不想理他。这不,一动手他就变成了大熊猫。大陆送我们台湾大熊猫干嘛,把老朱送来就行。哎-哟,这样的‘熊猫猪头’谁来参观呀?” 

  “算了吧你。快去照照镜子吧。一看还以为是自己儿子鬼节放在家门口的南瓜呢。还是那种冻了以后发霉的南瓜,花花绿绿。嘿,台湾有了新培育的农产品。你还别说,这样的花脸还挺像一头克隆牛……” 

  “让你变成熊猫是我太心慈手软。老实讲,我昨天真是手下留情,不然……” 

  “得了吧。那会儿我要发起狠来,你现在八成还躺在医院急诊室里哪。” 

  “怎么,还想再打一场?” 

  “喝,这回你下‘战书’了。奉陪!” 

  看周围的人听着、听着都笑起来,老朱和小牛这才不好意思了。其实他俩昨晚都说“和为贵”了。别再相互看不起了。怎么见面又抬扛?他俩先是尴尬地互相看着,忽然各自给对方一拳,放声大笑,一起说:“打架归打架,再怎么打咱们也是中国人,都是一个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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