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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个普通的护理院(十三)

(2009-02-08 00:57:07) 下一个

A年九月二十七日 多云

  奥斯丁走了。可不是说他死了,是被他的家人接到别的护理院去了。这个黑人老先生有老年痴呆症,成天焦虑地走来走去。

  黑人在护理院居民中的比例很小,一共就两个人。除奥斯丁外,还有一个成天不出声也不出屋的老太太。我想这不是黑人老人们都不进护理院。这个小镇黑人的比例不高,另外黑人的寿命低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奥斯丁是个黑人,他多多少少受到的歧视。嗯,还不能这么说,对他态度最不好的竟是黑人护士助理们。或许是种族歧视在美国是个极其敏感的问题吧,白人护士助理对奥斯丁相对比对别的老人有耐心。

  这位老黑人可不光是在走廊里走动。他喜欢顺手抓住什么东西往嘴里送。所以我看见他走过来,首先留意他是不是抓我的各种洗涤液。奥斯丁常大模大样地闯进厨房拿东西吃,多半都能被厨房干活的厨子们及时制止,可有时也看不住。一天下午我就看见奥斯丁从厨房里拿出块西瓜,在走廊里边走边吃,看见有个护士助理过来,就立刻把那块西瓜扔到地上。他立刻被领回他的住房洗手,一路上老黑人含糊不清地抱怨着什么,领他的那个护士助理只是小声地安慰着。扔到地上的西瓜呢?那当然是我的事。我赶紧打扫,拖了地板后,又马上竖上“小心滑倒”的牌子。打扫完去干别的活去,奥斯丁从后边走来,手里拿着我刚刚竖的“小心滑倒”的牌子。我见状去拿他手里的牌子,老黑人忽然呜呜大哭起来!意思当然是我欺负了他。

  该怎么去安慰他?说对不起?我也没做错事呀?再复杂的英文我也说不清呀?正在尴尬,一个护士助理跑过来把奥斯丁拉走。听着老黑人在走廊里大声哭嚎着远去,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今天早上我打扫房间,看见奥斯丁的铺位空着便问拉宾。她简单地说,奥斯丁被他的家人转到别的护理院,因为嫌这儿不好。怎么不好?拉宾叹口气:“谁知道?其实哪儿都一样。奥斯丁住护理院不到半年,所以他的家人还很想着他。”

  我还看见有一订奥斯丁的牛仔帽落在壁柜里。那是一顶质地很好的帽子,很硬,但很脏。这上边一定有着奥斯丁的生活的经历,但我们恐怕不会知道了。

A年十月一日 晴

  今天是“国庆”,可这是中国的,对美国老人们来说,今天只是秋天当中的普通一天。我和哈伍德聊几句中国的事,觉得他是个老兵,见多识广,或许会对中国的事有些兴趣,和我解解闷,但没成功。老头儿心绪很坏,声称从早上醒来一切事情都进行得非常糟糕。都是些什么事?首先是他大清早拉肚子,但拉灯叫护士助理来帮忙,竟等了很长时间,结果屎拉在床上。过后护士助理推他去淋浴,一不小心又让他磕在地上。回来时躺在床上想看电视,结果电视的遥控器出了问题。现在只好生闷气。

  他唠叨起来没完,我又不好意思一走了之,只好默默地听着,心想:我还想找他给我解闷,没想到我到成了“听客”。

  哈伍德中风后右边的胳膊和腿都瘫了。有的人中风后还能恢复一些,可哈伍德基本上没有。他的右手和又脚都有些变型,冰凉、冰凉的。不过他好歹能直直地坐在轮椅上,比同屋住的瘫子查尔斯好得多。我想哈伍德算是护理院居民中处境相对好的一位,妻子几乎每天都来看望,估计她就住在镇子上。

  他最爱看三、四十年代的电影。电视的频道中专门有一个是放这类影片的。有一次我看见哈伍德看着一部模糊不清的黑白片在流泪。那好像是描绘二次大战的一个片子。大概是想起了当兵的日子吧?他住的房间墙上有些当兵时照片,和一些奖章。看到他扣着大盖帽的照片,估计他多少是个小官,至少是名职业军人。他有七十多岁,没准参加过二次大战。不过他从来不讲他的军旅生涯。这叫我有些失望。

  哈伍德很蔑视同屋的瘫子查尔斯,从不跟瘫子说话,看查尔斯一眼都要运气。总是用各种恶毒的语言挖苦查尔斯。瘫子听得懂,但说不出话来,他用白眼看着哈伍德。那仇视的白眼珠可真难看,不但大,而且往外凸出来,布满血丝。哈伍德让我把他们之间的帘子拉上,声称永远不要看到这个“让他恶心的家伙”,骂他是个“婊子养的”。查尔斯知道他把哈伍德气了,便开始怪笑,一种比哭还难听的怪笑。哈伍德气得浑身发抖。

A年十月二日 多云

  那个我叫不出名的老太太去世了,就在昨天夜里。我觉得她的死和凯利的虐待有关!昨天早上我又看见凯利极迅速、粗暴地给她换衣服。下午的时候就听说她要死了。我打扫房间时看见科拉在对老太太进行最后的照顾。老太太似乎极其不安、躁动,她从嗓子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四肢也不自主地动。科拉只是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的手。

  “她好像很不安。”我说。

  “是的,她快走了。”科拉淡淡地说。“和别人的走法不太一样。”

  “她的家人呢?”我问。因为到这种时刻,家人一般都在身边。

  “我不太清楚。”科拉看了我一眼。“她已经九十七岁了。”

  “她在护理院住了多少年?”

  “我还是不清楚。我到这干活快十年了。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儿住了很多年。我还没见过她的亲属来看望过她。”

  我默默地打扫好房间走了出去,心里很是怅然。这位老太太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每天就是从床上到轮椅上,从轮椅上到床上,整天除了睡觉就是昏昏欲睡。她也就是有口气,早已失去做为一个人生活的意义。为什么法律上不规定一下,人到了这种地步,也就是对社会再没有一点作用的情况下让其安乐死呢?

  不对!还不能说她对社会没一点做用。虽然她的亲人们大概是把她忘了,她自己也没有自主的思想意识,可她的存在制造了工作机会。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这些吃喝拉撒睡都需要照顾的老人们,护理院是不是得关门?小镇子上几十家护理院有一千多床位,按一对一的比例算,有一千左右的人在此就业。

  难道老人们在护理院活着就是为了另外一些人的就业?咳,别这么极端吧,别把社会学家的问题烦自己吧,我不也在这个行业就业嘛?

  今天玛丽又哼着歌来清洗死者的床铺了,大概过几天又会有个老人住进来,让我们有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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