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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天凉好个秋”

(2009-02-05 01:06:27) 下一个

          (杂文)

  有秋天的地方都会有这色彩浓重的时节。各种味道的果实累累,然而令人感伤,最美好的时光标志着结束的开始。冬季,站在窗口凝视着飘雪,虽洁白、清馨,却是结束后的净化。重新开始要到来年开春。

  我从小在北京长大,香山红叶自然是秋天最美的景色之一。一年秋天,我们兄妹和妈妈教书的中学里的教职员工一起郊游去香山。那时我们大概八、九岁吧,和那所中学的员工们挤在敞篷卡车上份外地新奇、兴奋。忽然车子慢慢经过一大片柿树林,黄色的大柿子压满枝头,甚至擦过我们的头顶。大家都欢呼起来,还顺手摘了几个。硬帮帮的柿子发着亮光,像涂了层蜡,甜甜的黄橙色甚是好看。当然,柿子还很涩不能吃,不过在我眼里是那么可爱,以至现在仍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可那次秋游赏红叶的印象在记忆中已荡然无存。

  在北京最初的家离北海公园很近,从公园后门进去沿左手走,会经过有着高大、挺拔的杨树的林荫道。秋风扫过,杨树发出阵阵声响,树叶随风飘落,重重叠叠地落在地上。作为小孩子的我和同伴们忙着捡大的杨树叶,到时候玩儿顽童们的把戏。温暖的阳光下我们总抬着头望着树上叶子,盼着最大叶子属于自己。在金黄的叶子和白云的衬托下,天是如此之蓝,如此之透明、深邃。这一定格也永久地保存在记忆之中。

  其实秋天的北京还是香山红叶壮观。到了十月底,香山公园游人如织,山路上熙熙攘攘。那远近山上的红叶,无论晴雨,心旷神怡地醒目,确实让人留连。已记不清在秋天去过香山多少次了,但不知为什么,一说到北京的秋天,记忆中最先出现的总是过柿树林和在北海公园捡杨树叶的时刻。人们说或许越小就越容易把事情记牢吧?

  但我记忆中最深刻的秋天却是在“北大荒”,而且时光隔得越久远,那秋色就越美好。“北大荒”的秋景很美?没听说过。很不屑?希望你能耐着性子把我认为的美好秋天说完。

  那北纬五十度的天地里,短暂的夏天一过,秋季就铺天盖地而来。这一时节也是人们干活最紧张、最吃重的时候,往往没什么功夫欣赏“北大荒”的秋天。全年平均只有115天的无霜期,九月上旬往往就开始下霜,十一月兴许就大雪封门。这段时间里要把地里的大豆收割回来,苞米棒子要在地里收到场院上。一个冬春需要的菜--土豆、圆白菜、小根菜要赶紧收上来下窖贮存。家家户户和青年宿舍都开始整修房屋,以备严冬暴风雪的来临。太忙了,太忙了……

  清晨,你裹着破棉袄,挟着把飞快的镰刀去割大豆。踏着苦霜来到地边,望一眼被霜染白了的大豆地,深深地吸一口气,甩下棉袄,狠狠地哈下腰,挥动闪光的小镰刀,向着那结满白霜的豆稞割去。落到身上的冰霜渐渐化了,手脚针扎似的疼。裤腿和鞋子上糊满了泥水,脚在农田鞋里滑来滑去,汗水湿透了绒衣。

  更奋力地割吧,那时的我是那么的健壮,不惜力气,往往割上几个钟头也不直腰。太阳升起来了,苦霜退去了,快接近晌午了,肚子也有点饿了。“知青”们擦擦汗坐下来休息,或抽烟或磨镰刀,等着连队里送饭车快点来。这会儿你会感受到被秋天紧紧包裹着。

  湛蓝的天和温暖阳光下,空气中实实在在地飘着各种乾草的香味,那气息是甜的,令人沉醉的。原野中虽没有醒目的红色和亮丽的黄色,但有着各种各样的土红、赭石和土黄色。当夕阳西下的时刻,万物镀金,玫瑰色的天空衬托着绚丽的晚霞,“知青”们高歌着从田野中归来。不是没有痛苦,可我们心中还有着或多或少的盼望。

  你也许仍不以为然,因为你确实没在“北大荒”生活过。你的生命也没有渗透在那块土地上。在农场的最后一年的秋天,两个年轻的,一文不名的画家来到我们那儿。他们兴奋异常,每天都在野外写生,我也被拉去画。一画而不可收,画家很是惊异,说虽然没有技法,但有着意境。我还真以为自己天生能画,但离开了农场却怎么也画不出来了。看来画“北大荒”我是“胸有成竹”。现在我还珍藏着当年自己画的画,特别是那些秋景,那些夸张的、重厚的色彩沉淀着多少记忆。

  如梦的人生过得难以想像的快,转眼“上山下乡”都是三、四十年前端事情了。我感到生命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我。先是体力上的,后来可以说是智力上的。五十之后,也就是我个人的秋天开始之后,对年轻时的感怀日渐强烈。

  周末来到落满枯叶的树林里独自漫步,几只松鼠在地上跳跃,树枝间有鸟在鸣叫,周围一片。恬静,我在冥冥中想著作为匆匆过客的人生。秋天可以每年都来,但作为这一年的秋天再也不会回来了,如同人生道路。这大概是我为什么越来越觉得逝去的岁月有着很多美好吧?

  用“美好”来形容不确。我有种感觉,越是没有“知青”体验的人就越把“知青”生活形容成地狱。当然,谁都得承认那个年代的荒唐。说老实话,在九年多的农场时光里我有着很多、很多的痛苦和茫然,一心一意地想着离开这个大家都认为没希望的天地。那种急于离开的感觉是那样强烈,以至很多当年生活的脉搏如何跳动都似乎没了印象。其实所有的东西都不曾磨灭,只是不知不觉存留在内心深处。随着记忆长河的奔流、伸展,相对越来越遥远的记忆确实不太容易被唤醒;然而一旦跳跃出来,就那么触动心灵。这种记忆是果实,甭管是什么味道的,是否饱满,毕竟是果实;这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种珍贵!

  农场的生活伴随着我最有活力的青春。那些年的记忆变成了封存的酒,就像陈酿,越放就越醇。“却道天凉好个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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