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年三月十二日 多云
饮料自动售货机边有一美元的钞票在地上。我刚要过去,萨拉一下抢在前边把钱捡起来。我一下有点窘,这钱一定是她刚才买饮料时丢的。
“你的?”萨拉问我。她是个少妇,眼睛出奇的大,皮肤白白的,在护理院已经干了好几年了。
“不是。”我脱口而出。
“那我就要了。”她很高兴,露出一口的白牙,把一块钱揣在兜里干活去了。
原来这钱不是她的呀。我不知怎的有点窘。萨拉在护士助理中干活相当不错。她对老人的态度总是很耐心,照顾很周到,人长得也漂亮,脾气也好,只是二十刚出头就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刚来这儿干活时,她马上就要生产,挺个大肚子什么都干。过了几天就生了。再过不到两个星期就又来干活。真皮实,当然也是家里需要钱。她的丈夫是个汽车修理工。我见过,很壮的一条白人小伙子,常接萨拉上下班,小俩口亲吻拥抱,显得很恩爱。为什么她不去别的地方找个好点的工作?护理院经常要上夜班,工作时间也不固定,怎么照顾小孩子?清洁工头儿玛丽给的答案是,“她高中没毕业。”也就是说,萨拉找不到需要高中文凭的工作。那她还是可以上成人高中夜校呀?不管怎么说,她还有个美满的小家,别的护士助理往往是单身母亲。
“你在自动售货机边上看见一块钱了吗?”护士助理朱丽叶急匆匆地过来问。
“被萨拉捡走了。”我随口道。
朱丽叶立刻走到萨拉那边要钱。“你捡的钱是我的!”
“你怎么知道?”萨拉问。
“那个中国人告诉我的!”朱丽叶直截了当。
萨拉红着脸把钱递过去,朱丽叶接过钱头也不回地干活去了。这回我真的窘了,好想是我告的密。朱丽叶在护士助理中没什么人缘。她脾气很坏,动不动就发火,常和别人吵架。护士助理们没事就爱议论她,说她嫁给了个黑人。那黑人汉子有个两岁的孩子,被她这个当后妈的常抱到护理院来显派。她们聊到这儿,一脸鄙夷的表情。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朱丽叶有个不错的小家。
B年三月十五日 晴
“这是你弄的吗?!”朱丽叶冲着我怒气冲冲。大清早她就这么气不顺。
我一愣,马上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我们负责清洁工作的每天要把三个房间的床铺仔细清洗。清洗时得把床上所有的被褥和枕头都拿开堆在一边,用漂白粉水用力擦洗床垫子。必须这样做,因为那塑料床垫子往往被老人们尿得臊气冲天。等我们把床清洗完毕后,护士助理负责把堆在床边的被单、褥单和枕头套拿下来送拿洗衣房去洗,再换上乾净的。但有时护士助理忘了我们应该清洗床铺,他们把老人们送到饭厅吃早饭后就来整理床铺。你想想,他们刚把床铺整理好,我们又把被褥给堆在一边,当然就来了气,刚才的劳动都白费了。可谁让他们忘了该清洗床铺的呢?
“真对不起,我也没办法。我得清洗床铺。”我两手一摊。
“上帝呀!上帝呀!”朱丽叶大叫着,狠命地把床单、褥单和枕头套揪出来。
“我说了,这很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我解释着。
“我说你了吗?啊?说你了吗?”朱丽叶抱着被单、褥单瞪了我一眼,然后“咚咚咚咚”地奔向洗衣房。
我正在发傻,老太太玛丽过来悄声道:“她(朱丽叶)早上和萨拉吵架了。她俩都说对方是婊子。”玛丽左右看看没人,又悄声说:“你还记得前几个月走的焦尼吗?朱丽叶和他有过那事。”
焦尼是个黑人小伙子,找到相对好的工作离开了护理院,好像是在一个饭馆里当侍者。他在的时候是和朱丽叶很粘糊。我甚至还在洗澡间看见他俩,反正不是在干活。不过看到玛丽这么起劲地议论朱丽叶,我有些不以为然,也有些意外。来自中国的人们总以为美国男女关系上很随便,谁也管不着谁,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
萨拉过来了,眼睛红红的。干活时“叮叮咚咚”地撒气,我得离她远点。可怕什么偏来什么,我正在拖地板,她看也不看走了过来,一跤滑倒,顿时坐在地上嚎啕起来。“啊-啊-啊-,他妈的,我为什么干这份苦差事?啊-啊-!”
B年三月二十日 晴
又是乱哄哄的一天。护士助理们再次和玛丽娜作对。他们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怠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开饭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还有很多老人在床上躺着。这种场面我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护士助理们看着玛丽娜跑来跑去的抓瞎,便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估计还得商量进一步折磨玛丽娜的馊主意。
这次群起的怠工起因是因为玛丽娜的“瞎指挥”(朱丽叶语:doen't make sense)。早上来的时候,我看见老头子乔的房间门口贴了张纸,让每个进去工作的人都得戴口罩和胶皮手套。乔又患了重感冒。昨天来检查护理院老人健康的大夫写了医嘱,要求将乔隔离起来,免得传染给其他老人感冒。我看这是瞎掰,流感是隔离得了的吗?即使能把乔真正隔离起来,我们这些干活的就能保证不带感冒病毒?当然,作为大夫得那么写医嘱。可玛丽娜给个棒槌就韧针(认真),大清早告诉护士助理们要戴口罩和手套。她见朱丽叶不戴口罩和手套就进乔的房间,就跟过去要求朱丽叶戴口罩、手套。朱丽叶立刻摔门走了。于是玛丽娜就在被隔离的房间门口贴了这张纸。
我明白玛丽娜怎么想的。她其实并非刻板,而是怕事。哪能不照着医生的医嘱做呢?凯茜知道了就得怪罪玛丽娜。可护士助理们觉得这是“冒犯”。朱丽叶气呼呼地一说此事,护士助理们立刻都站在朱丽叶一边,尽管平日朱丽叶和他们关系不融洽。
玛丽娜知道护士助理们在治她,但毫无办法,她苦着脸使劲地干,不断地要求护士助理们动作快一点。而护士助理们就更慢,还装着听不懂她说的俄国英文。要是凯茜在就好了,可偏偏赶上凯茜休假。玛丽娜还不敢给凯茜打电话。因为凯茜上次在半个月一次的职工会上声色俱厉地说过,在她休假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抱怨工作上的事,就是对她的极大不尊重。“我休假时会安排人暂时负责我的工作。”凯茜大喊。
对了,凯茜一定是把工作暂时托付给护士头儿斯蒂芬妮。斯蒂芬妮在哪儿?早上来过电话,带孩子看病去了,要到下午才能来。行了,没人治得了这帮护士助理们了。他们反过来把玛丽娜治个半死。
“玛丽娜!你的电话。”一个护士助理喊道。“大概是你丈夫来的,说话和你一样打嘟噜。”
“哈哈哈哈!”人们好不开心。这种“玩笑”永远说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