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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个普通的护理院(三十一)

(2009-02-26 01:13:46) 下一个

B年三月七日 多云

  皮特森先生去世了,得的是肺炎。熬了三天,今天上午死的,享年七十八岁。他比老汉鲍勃少受了很多痛苦,那个鲍勃熬了好几个月才死,后背上都是褥疮,一换药他就象牛样的叫。鲍勃也是老年性痴呆,根本不会说话。可不知为什么,他躺了半年身体还象头牛,这使他叫起来也象牛。嚎叫的声音是那么洪亮,整个走廊都能听见“雷鸣”。而默不作声的皮特森先生死时也没有声音。

  我几天前和护士玛丽娜说,皮特森先生大概得了肺炎。“我知道,我知道。”她笑一笑,匆匆忙忙地去干自己的活。可我注意到她始终没有给皮特森先生送药打针。见玛丽娜在走廊里穿梭,我不由自主地用疑问的眼光打量她。中午时玛丽娜得空和我说:“我干了该干的的一切。”

  “为什么不给他(皮特森)送医院?他很可能是肺炎。”我问。

  “就是肺炎,他现在高烧(华氏)一百零二度。”玛丽娜还是笑一笑。

  “他的脑子恐怕要烧坏了。”

  “他的脑子早就坏了。”玛丽娜指的是皮特森先生早已是老年性痴呆。“不是我不给他送医院。他妻子早在几年前就做出这样的决定。”玛丽娜解释着,又是一笑。

  啊,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皮特森先生六年前来护理院的时候,已经是严重的老年性痴呆。他的妻子--也就是他的监护人可以做一个决定,在皮特森先生病危时不积极抢救。然而这次他得的仅仅是很一般的肺炎,打几针盘尼西林就能过来。可救活一个毫无思维能力的傻子到底是为什么呢?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很困难,只是人们都回避谈。

  皮特森先生病重的那几天好像有些难受,呼吸困难,嘴边半张着。他的老伴儿仍象以往那样默默地坐在边上看看书,打打毛线活。它给丈夫的头上不时换上一块凉凉的湿毛巾,用小勺子给丈夫喂一点水。仅仅是水!这其实是让皮特森先生安乐死。

  “他看上去不是很好。”我试探着问皮特森太太。

  “是的。”老太太想着该如何措词。“他--他太累了,身体的所有方面都太累了。真的。这些年他受得苦难太多了。”

B年三月八日 晴

  在当地报纸上有皮特森先生短短的讣告。他有两个女儿,在巴西还有他一个儿子估计是前一次婚姻的,或者是个私生子。以前人们对此一无所知。现在便议论纷纷,特别是玛丽和拉宾。女人们都一样,美国的妇女没有什么不同。恕我这样贬低“半边天”。

  讣告上有皮特森简单的人生记事。他早年在大学学的是国际政治,毕业后曾到古巴任外交官,以后又到巴西工作。我估计他在那个时候有的这个巴西的儿子。三年后他返回美国又去学经济学,读了学士、硕士和博士。这回他去当教授了。当教授的最后十年,他一直是大学的经济系主任。看来他很聪明。可为什么得了老年性痴呆?我想他在来护理院之前已经有老年性痴呆,推算一下那时大概七十左右。一般地讲,人过了八十岁大多数都会有不同程度老年性痴呆症状。皮特森先生得这个病是早了点,但也在正常范围。原来他是很聪明的一个人啊。怎么,生老病死不是自然规律吗?

  皮特森太太把墙上贴的照片都拿下来,细心地放在一个盒子里。今后恐怕也就是她一个人会翻看这些照片了。里面有皮特森夫妇刚结婚时照的照片。那是黑白照片,也不大,皮特森太太一身婚纱,皮特森先生风流倜傥牵着新娘子的手。他俩这是在结婚的教堂门口照的,小俩口走下台阶,笑得那么纯情。另外几张照片都是皮特森夫妇和两个女儿的,从小到大。两个小姑娘从呀呀学语的胖丫头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后来照片上多了两个英俊的小伙子,那是他们的女婿。再以后呢?

  皮特森太太见我呆呆地在门口站着就自语道:“我以后还会常来的,会来的。”

  皮特森太太给护理院全体职工写了感谢信。她感谢这里工作的人们给予皮特森先生的照顾,他感谢人们在皮特森先生弥留之际给予的关切。“…皮特森先生终于结束了他的痛苦回去了。我们大家都感到欣慰。”看到这儿,女人们都感动得受不了,玛丽、拉宾不断地抹眼泪。

    回顾与情感(十)

  平心而论,照顾神志不清楚的老人相对容易些。我们的原则是,再傻、再糊涂的老人也是人,是人就得有人的尊严。谁也不能因为眼前的老人是个傻子,就可以随便辱骂、虐待。这是一个浅显的道理。当然,我们能尽量做到尊重这些老人,对他们的家属也是个安慰。比如,老年性痴呆多年的老教授皮特森先生。

  因为痴呆的老人已经没有正常的思维,所以护理院的工作人员只要做到足够的耐心,很好地照顾老人问题不大。但对照顾思维正常的,身体有残疾的老人就相对困难,比如弗吉尔。他头脑很清楚,但身体每况愈下,神经系统的疾病使他渐渐丧失活动能力,因为不可能有任何恢复的可能,最终的结局很可怜。他的痛苦是自己清楚的大脑着着实实意识得到这些。这就是为什么他唱卡拉OK时竟情绪失控,悲哀地大哭。我们也真是无法安慰他,其实让弗吉尔宣泄一下也好。

  我认为弗吉尔在护理院的生活环境不够好。他听得到呆傻老人无意识地喊叫,而且可以称得上是此起彼伏、每时每刻;只要他坐着轮椅出自己的房间,马上就可以看见几个痴呆老人在走廊里无目的地乱转,一到餐厅吃饭,满眼都是东倒西歪的老人。太影响情绪了!应该让痴呆老人和脑筋还清楚的老人分开住在不同的护理院;应该让弗吉尔这样的老人单独住一个房间,同时让他们有尽量多的私人空间;应该让他们能到户外多接触社会生活,以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应该有更多的辅助工具能让他们更好地阅读、看电视、听音乐等等;应该……应该的事情太多了,可是钱呢?这意味着用掉更多的钱。弗吉尔过去仅仅是个普通工薪工作人员,他没有多少积蓄。而美国联邦政府社会福利方面的钱已经用到极限。

  对弗吉尔来说,真的所有应该的事都是不可能的吗?难怪他如此的消沉。要知道,情绪低落对老人是最要命的。如果他们认为生活再也没有意义可言,再也没有乐趣可言,只是在等待,那他们往往会很快死去,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那我们应该让他鼓足勇气面对现实呀!对,我们可以做这方面的工作,让弗吉尔振作起来,让老人们振作起来,就像露西老太太那样无所畏惧。只要老人们能振作起来,生活随之便又有了色彩。

  可怎样使这些情绪低落的老人振作?首先要看护理院工作人员是否有敬业精神。如何做到这一点?这似乎又涉及到钱。毕竟是商业社会嘛,我的内心是多么矛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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