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
(一)
“知青”和“爱情”为什么打引号?因为我觉得“上山下乡”那年头儿的很多知识青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书本知识。作为人总会有基本的欲望,比如性欲。性欲确实是异性恋的基础,但仅仅是个最基本的东西。那时“知青”的“爱情”也就这点内容。
刚到农场那两年,大田队男宿舍里的北京小子们总是没完没了地打打闹闹。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正是爱胡折腾、讨狗厌的年纪。
我所在的宿舍里有马锐之和“秦桧”这对活宝。这么起这么个难听的外号?因为他长得惨点儿。相貌比毛脸雷公强不了多少,个子矮瘦,细细的一个虾腰,罗圈腿,特别是那对三角斗鸡眼和脑门上的两个蚕豆眉。他每天都是脏乎乎,极其邋遢,且成天到处寻衅,骂骂咧咧。女青年见了他都躲着,好像他是动物园里逃出的瘟猴。他叫安继红,出身与市民下层。他父亲好像是个清洁工人,所以安继红也自称“工人阶级”出身。
翻动三寸不烂之舌向来是马锐之的乐趣,平日在宿舍里他爱拿那几个脑袋恣意取乐。首先是“秦桧”,越是看到那混小子晕头转向,马锐之就越发得意。不知为什么,这傻家伙越来越倾心后勤队的北京女孩儿胡静虹。那是多甜的一个姑娘。她在食堂干活。人小巧,白白的,细长的眼睛,圆圆的脸,见人先笑。人也随和,卖饭时给菜也多,人人喜欢。
“秦桧”敢表示出对胡静虹的爱慕确实勇气可嘉,但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胡静虹不会拿正眼看他的。他也就是喊喊下流话而已,什么“胡静虹--,你快别让我发疯了,就让我操一家伙吧”,“你要是不跟我玩儿上三宿,我就白长这根‘枪’”。充其量嘴上过过瘾,不曾有过什么实际行动。
但马锐之鼓动“秦桧”。开始也是半真半假地说着玩,“你叫继红,她叫静红(虹),一笔难写两个红,你们俩这不是天生的一对嘛。”如果“秦桧”大叫:“胡静虹的虹不是红颜色的红。”马锐之就回说:“等你们成了俩口子,你就给她的‘虹’改成红颜色的红。不过现在你得雷厉风行,立竿见影,有所行动呀。”看见“秦桧”放下小镜子叹气,他就会说:“光叹气,想胡静虹想得猛‘捋管儿(手淫)’也没用!事在人为。女人都是被动的。你不好看不假,可是你有最最有用的真诚。你必须向胡静虹表明,你是真心的爱她,老去和她说,她喜欢上你了,也就不觉得你难看啦。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下手,别人先把她给玩儿了,你后悔都来不及。”说得“秦桧”小眼直眨,开始向马锐之求计。
“首先你得讨她的欢心,引起她的注意。你要修饰自己的仪表,要有骑士风度!”马锐之摇头晃脑,点拨着“秦桧”。
第二天果然见“秦桧”乾净了不少,中午买饭看好胡静虹卖饭的窗口就排了过去,买完饭,他笑嘻嘻地把丑脸摆在卖饭口大声道谢。胡静虹吃惊不小,“啊”了一声,脸又一红,马上一笑,“不用谢。”
“秦桧”顿时心花怒放。其实胡静虹根本没认出是谁这么古怪。那张紧张得僵硬的脸都走了样。要不是别的食堂的人大笑着告诉她,“秦桧”都“前功尽弃”。
晚上“秦桧”被马锐之捧得几乎沾不了地,手舞足蹈。“你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坚持不懈地努力,你会从胜利走向胜利。拿出你真正的骑士风度来,感化你静静的彩虹!你那根‘枪’要有用武之地啦。”马锐之一本正经地用手点着“秦桧”的头,说着又在“秦桧”小腹下摸了一把,“啊!坚不可摧,雷霆万钧。”看大家都笑得流眼泪,他又眨眨眼,那意思是:你瞧这傻逼。傻得不轻吧?
你瞧“秦桧”呀!每天都得穿得干乾净净。自己的“精神”衣服都穿完了,又懒得洗,就借别人的。对方刚一犹豫,“秦桧”就“别不仗义”地大叫。真没办法,谁让这位和“秦桧”一边高呢?崭新的蓝涤确良咔叽布上衣穿在身上,再戴上另外一人的平光镜,扣上自己心爱的毡帽,“秦桧”一到食堂买饭就精神抖擞。看到胡静虹给他拿馒头、盛菜,他傻子似的看着人家小姑娘笑,完了还要大喊一声“谢啦”,引得别人发笑。有时胡静虹没来卖饭,他还东问西问:“静虹哪儿去了?”
胡静虹不自在了!“秦桧”再大喊“谢了”时,她已毫无反应,偶尔在路上碰见也是头一低匆匆走过。而“秦桧”只记住马锐之的“锲而不舍”四个字,每天仍是“谢了”。每到这时,马锐之总是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做怪样子,人们越发笑得开心。有人看不过去,悄悄对“秦桧”劝说,让他别再当笑料。“秦桧”一下子就怒将起来,“你妈逼呀!马锐之,什么他妈的‘锲而不舍’?人家(胡静虹)根本没拿眼皮夹我。你丫的不是让我现眼、出丑吗?”
“我操的,你丫的泄气了吧?我就知道你没这耐心,还想当男子汉嘛?这算什么挫折?怪你自己。为什么不深入进攻?光道谢就完了?我说你迈出成功的第一步,并不是说你已经成功。万里长征第一步,懂吗?你这刚刚是引起了胡静虹对你的注意,下一步是让他对你逐渐地产生好感。我再告诉你一遍,女人都很被动,就等着你进攻呢。你一听别人笑话你就顶不住了,是不是?你这叫什么爱情?爱情就是不管不顾。你管别人怎么说呢?要大胆追求。你丫的还骂我,咱哥们儿最仗义。你说我哪天不为你的事着急?你丫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
马锐之一席话说得“秦桧”傻不叽叽的。“怎么追?要不我到食堂门口憋着她?你帮我说去得了。”
“你这是什么呀?你找媳妇儿,还是我找?我的意思是你得写情书。”
“我操的……”“秦桧”闷了,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没关系,我马锐之帮你。够仗义的吧?”
情书遍出来了,还有首诗在“书”尾。马锐之念道:“‘静静彩虹云雨绣,时隐时现继红忧。愿你天上走下来,永远相伴天涯走。’怎么样?多精彩!胡静虹一看顿时春心荡漾。这是多棒的文采?”
“不错!”“秦桧”瞪着那单眼皮的小老鼠眼睛。“把‘你’改成‘您’怎么样?”
“好极了。尊重对方,太完美了。这是深入进攻的号角。”
然而胡静虹根本就不接“情书”。“秦桧”午饭后在食堂门外等了许久,见胡静虹出门回宿舍休息,马上上去,“胡…胡…静虹,我这有封信给你。”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胡静虹理也不理,转身就走。“秦桧”被尴在那儿。那能成吗?一个晚上才写出的情书,她居然接都不接。“秦桧”追到胡静虹前边,“我这可是诚心诚意!信里还有诗呢。我求你了,求你了!看看吧。”胡静虹还是想闪开,“秦桧”急得没法儿,乾脆一把抓住胡静虹的手就要把信塞过去。
“你别耍流氓!”胡静虹厉声道。“秦桧”一愣,信也掉到地上。忽然小姑娘手一捂脸,哭着跑向宿舍。“秦桧”呢?傻了呗,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不会动了。
“真笨!”马锐之事后又一本正经地训直发傻的“秦桧”,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前功尽弃,前功尽弃!无法挽回的失败。这是多么微妙的时刻,稍稍过份就满盘皆输。你怎么能随便抓人家的手?这是骑士风度吗?情书这次不要还有下次。可现在呢?全完了。蠢材,蠢材!笨得不可救药……”
(二)
得,“秦桧”的“爱情”就这么收场,大家也渐渐把这闹剧忘了。不过经“秦桧”这么一闹,胡静虹这本来很普通的女孩子在青年中居然有来点知名度。
我那时在大田队干活。那年头每天晚上都要政治学习,真够烦人的。可我和几个要好的哥们儿有“避难”的地方--木匠房。木匠房和工具房挨着,钥匙由仓库保管员魏常状拿着。他是个北京青年,和我们哥儿几个很铁。于是这地方就成了我们的“据点”了。
到这儿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吃吃喝喝”。这儿有个铁炉子,用个旧脸盆炒点儿土豆丝、白菜不成问题。有时也炖点儿来路不明的肉。那会儿连队不造酒了,可分场造的白酒很便宜。一块钱一斤,用塑料桶满满地打上五、六斤,晚上边喝边聊,度过无所事事的夜晚。百无聊赖的时候,你就体会到需要酒。
我们哥几个要喝就是大醉。魏常壮不喝,一点酒他就嚷着头疼、头晕。他不喝到没什么,可他的咬文嚼字让我有点儿难受。魏常壮“文绉绉”起来。“这事跟我没关系”,他可以说成“此事与我毫无瓜葛”;“他快死了”说成“病入膏肓”,还把“肓”说成“盲”;“心不在焉”能说成“心不在肝”。他早先开口闭口“别操你妈”听起来多自然呀。
这儿没人嘲笑魏常壮的“文质彬彬”是东施效颦。大家聊得火热,他要是驴唇不对马嘴插上几句,哥儿几个也只是笑笑。可我总暗想:他哪学的这套?风传魏常壮和食堂的胡静虹在搞对象。可魏常壮失口否认,他说不准备在农场为此事耗费精力。
胡静虹?不就是那个让“秦桧”碰了一鼻子灰的圆圆脸,眼睛细长的北京女孩儿吗?她和魏常壮搞对象?
一提起胡静虹,必然要联想到她的老大姐韦玉英--一位“老高三”(文革开始那年高中毕业)。“那个酸人!”我对她很有成见。“到处给人当媒婆。我看她和巫婆差不多。”喝酒的时候一说到韦玉英,我肯定没头没脑地挖苦她。话说回来了,韦玉英从来看不上北京的臭小子们,说他们是“一群不学无术毫无生活情趣的人”。胡静虹把韦玉英看成老大姐,一定也酸得可以。哎?胡静虹会看上“北京的臭小子”魏常壮?咳!现在人家不正朝“酸”的方面改进嘛。
我想起冬天吃掉的那只猫。一天收工回来,见铺上有一只肥猫,就问猫的来历。被告之主人是韦玉英,她回家探亲,猫便寄养在男青年宿舍。咱也不问为什么会把猫寄养在这儿,首先想到的是吃猫肉,立刻找来了根细麻绳拴住猫脖子,要把这屁股撒了止痒香水的宠物挂到外边的树枝上去。魏常壮想阻止,可我怒气冲冲地说,吃的就是韦玉英的猫!叫她认识一下“不学无术毫无生活情趣的人”。魏常壮只是苦笑。
猫肉红烧了喷香。小子们一抢而光,都说好吃。韦玉英探亲后回到连队,听说此事咬牙切齿了好几天。我很解气,可怎么也没想到韦玉英、胡静虹和魏常壮之间的关系。
五月份的一个工休日,我钓鱼发了大财,钓了足有小二十斤。哥儿几个见了眼睛直放光,立刻去木匠房,准备在那里洗鱼、做鱼,狠狠地喝酒。
魏常壮不在宿舍,想必是在木匠房,可赶到那儿却撞了锁。几个人嚷着要把门橇了进去,魏常壮却从边上的仓库里匆匆出来开了门。哥儿几个烧了鱼便又吃有喝,过瘾得很。一喝就是两、三个小时。我们几个都喝得醉醺醺,三个人歪歪斜斜地出了木匠房,在仓库的窗根底下撒尿。我边尿,嘴里还骂着韦玉英。忽然边上一哥们儿直碰我,碰得都尿不出来了。
“你丫的干嘛?我都撒不出尿来了!”咱嗓门特高,极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你有尿不撒,怎么也不让我尿?”
他不说话,只是用目光和面部表情向仓库的窗内示意。我随便往里溜了一眼。屋内较暗,到处堆放着各种小农具。他正纳闷这有什么可看的,视野中忽然看到了褥子,铺在地上的褥子!就铺在仓库内的窗根下。这窗外就是哥儿几个撒尿的地方。往仓库内的窗根下一瞅,我的目光凝固了。一个女孩儿低着头,背对着他们一声不响地坐在窗根下的褥子上。我马上意识到,她是胡静虹。
与此同时,另外一小子也看到了这一切,尿声没有了。三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明白,仓库已是魏常壮、胡静虹幽会的场所,还铺了褥子。他们要在这昏暗中满足自己最基本最原始的欲望,而且是最不愿承认的欲望。
为什么不能手拉手在阳光下的原野中漫步?这是什么年头?阳光下是不能表现人性的。但暗中你可以随便。然而此情此景也太突然了点儿。能用公狗、母狗交配也要背着人跑到荒郊野外,或林子深处去亲热来解释吗?可人不是狗,不是牲口。人不仅仅要交配。我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想,只是浑身的不自在。
那胡静虹竟坐在这仓库的窗根下数小时之久不敢出门。因为那样做,木匠房吃喝的人们就会看见她。不就是干了点儿满足原始欲望的事吗?这年头承认自己干了那事就身败名裂?是挺可怕的。
那魏常壮也是!几个小时陪着哥儿几个就是不动声色。他又是怕什么?就算是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能让人家胡静虹蹲在仓库里进退两难吧?他俩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在“偷情”--偷偷地满足自己最正常的感情。
“秦桧”只是一着急,拉了胡静虹的手一下,就成了“流氓”。可她现在在仓库里铺着被褥和魏常壮……别这么道貌岸然,这里毕竟还是有些感情问题。
我们仨不吭一声地跑到另一处撒尿。忽然一人大笑:“我可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他喘了半天气。“我可没有嘲笑魏常壮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滑稽。这年头儿,这世道,啊-哈哈哈!”
不久,魏常壮和胡静虹的事竟在全连会上“大暴光”!没人给他们打“小汇报”,好像也不能赖他们自己。自从他俩仓库的幽会场所暴露后,“阵地”便转移。他俩最常去的地方是猪舍的柴火垛。天气暖和了,傍晚俩人躺在草垛中确也惬意,同时不会再有人打扰。可为什么偏偏这时猪舍里一头即将下崽的母猪不知去向?负责后勤的曹连长对此事看得极重。那失踪的母猪至少下十二个崽儿,就算最后养活了八、九个,卖给带家职工或连队留着自己养,一、两年后都会是一口口大肥猪。带家职工卖了猪就是钱。几口肥猪可以让连队过个好年了。曹连长当兵前也是个庄户人,养猪是农民断不可少的生活常景。现在一口大母猪丢了,他怎能不着急?
从丢了母猪那天起,老曹头没事就在场区周围转。他觉得那头母猪在什么地方已经下了崽子。毫无结果的几天之后他变得越来越急切。这天傍晚他来到猪舍的柴火垛。他不太相信那头母猪会藏在这距猪舍近在咫尺的地方。那猪舍的人们也太失职了。可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找。他知道猪还有可能被狼吃掉,或被知青杀死吃肉。别以为母猪肚子里有崽子,肚皮下都是“桂林山水”的乳房,臭小子们就能饶了它。这是一群带毛的不吃鸡毛掸子,带腿的不吃板凳的人,比狼都狠!那就别找啦?可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要找。
老曹头静静地在柴火垛四周转,忽然他听到“嚓嚓”的细小的声音从草垛里传出来。真在这里!他的心“砰砰”直跳,两眼放光,屏住气、定定神,他猛冲过去扒开草堆。然而他所见到的竟是衣冠不整的一对男女,魏常壮和胡静虹。他们俩正拥抱着躺在一件大衣上。他俩干嘛要在身上盖一堆草呢?
三个人都大吃一惊。三个嘴巴都张得圆圆的,却没有声。六只眼睛都瞪圆眨都不眨!魏常壮迅速地把身下的大衣一绰,往自己和胡静虹头上一盖。曹连长抱着的那堆草又扔回原处,一转身,胀红着脸向连队革委会急速而去。第二天晚间的政治学习上,魏常壮、胡静虹被连队革委会主任点名批判。“……腐化!资产阶级思想大泛滥。不正经的乱(恋)爱,堆(颓)废……”
还有更糟的!胡静虹怀孕了。那天他俩上了趟县城,回来之后胡静虹就大出血,被褥上都是血。幸亏及时送总场医院,又马上转到县医院,不然胡静虹都得丢了性命。连队里人人皆知胡静虹由魏常壮陪着上县医院做人工流产--打掉他俩的孩子,结果刮宫刮得不乾净,引起了大出血。
胡静虹住院后,魏常壮拆洗胡静虹的被褥。他一声不吭,闷头一个劲地洗。看着那一盆盆血水倒出去,那感觉是很难形容的。在公开场合我们对此事没有任何评论;宿舍里很少有人提及。我看到魏常壮那个难受的样子,简直不想碰见他。打个照面说什么好呢?安慰?对,他是需要安慰和同情。说“想开点儿!胡静虹会好起来的”?说“别太难受,这事也不能都赖你”?说“没关系,以后要当心”?不疼不痒的,还不如不说。
魏常壮也极不愿意人们提此事。那就当没这回事一样吧。见面点点头,该干什么干什么。
胡静虹出院后便匆匆回了北京。魏常壮送她上县城。回来时他眼圈红红的,沉默寡言,拼命吸烟。过了好些天,人们才从北京女青年那儿得到消息。魏常壮和胡静虹吹了。为什么“黄”了?不得而知,反正胡静虹不打算再回农场。
我忽然想到当年马锐之鼓动“秦桧”的话。“……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下手,别人先把她给玩儿了,你后悔都来不及。”不觉得直摇头。
……
到了大家都办“病退”返城的那年月,魏常壮进展神速。知道吗?他的“病”是动脉硬化和膑骨软化。又是“硬化”又是“软化”,这不都是老人得的病吗?你管呢!人家能开出诊断。鬼知道他怎么从医院开出的诊断,只是风传他给总场医院的一个大夫做沙发、箱子什么的,他对此秘而不宣。这到没什么,人们现在只是对他的玩儿牌赖皮颇有微词、哭笑不得。
自从胡静虹走后,他似乎变得没了脾气,而且整夜的赌牌,玩一种叫“三打一”的赌局。他可真有瘾,四个人赌烟卷,已是后半夜,照明的蜡烛也已烧光,正准备睡觉,他来了一句,“我还有个小蜡烛头儿,烧完了咱们就散。”说着从他的行李里摸出那“蜡烛头儿”。天!那是大半截蜡烛,如果要烧完起码得三、四个小时。
他还赖账。输光了烟卷就说:“下把到。”意思是再玩下一局,他赢了就还烟。可他要是又输呢?他往往是接着输下去。
“妈了逼!”牌友忍不住骂。
他笑嘻嘻,“瓦拉西(妈了逼)?你中国话没说好又想说外国话。”
“魏常壮,你这也太不像话了。”
“像画(像话)?早贴墙上了。”他还是笑嘻嘻。
你要说“别装孙子”,他打岔,“蹲着(孙子)?你买大褂就行了,不用买裤子!”你道“别赖皮”,他就“你来气(赖皮),后门出”等等。一点儿也不幽默,自己先“嘿嘿”笑个不停。魏常壮整夜地打牌,睡眠不足让他眼角总是干涩着挂着些黏结物。他人也变得极其邋塌。
秋天的时候,他原来的女朋友胡静虹的哥哥来到农场一次。她家里已把胡静虹转到山东老家插队。她哥哥来连队是帮着妹妹办手续,拿行李。连队的人们又开始议论这事。魏常壮无动于衷,每晚照常玩儿牌耍赖。
韦玉英和胡静虹的哥哥谈了许久,又求我们让他在大田队宿舍住两天。魏常壮只当没看见这人。韦玉英很知趣,没找魏常壮再说什么。胡静虹的哥哥把妹妹的事办好,收拾了她的行李搭车走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那么简单。
故事有头没尾,讲不下去了。这就是我们当年“知青”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