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到这份上……
住在护理院的人们大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身体有问题。有没有没什么毛病的老人?太少了!当然也有例外。我刚来干活时,护理院里有个八十二岁的,刚刚来了两个月的老太太艾琳。她就是一个相对健康的老人。她可是护理院的大明星,护理院出的每期通讯上都有她的照片。可不!住户中就她活动自如,明白事理。象一般长寿老太太一样,她很矮,身体微胖,刚来的时候精神头儿很不错。
可后来她的脾气变得很坏。一天,她忽然冲到一个脑子已经胡涂的老太太边上,大声地责骂!还打!就是因为这个老胡涂总是在一旁嘟嘟囔囔。她的体质也下降得很快,一天她竟突然晕倒在地上!是呀,她从来都不好好吃饭。谁能相信三年前她还一个人从芝加哥开车到加利福尼亚!才进护理院半年,人就迅速地老下去。是不是哪天她会来个脑血栓,变得半死不活?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干嘛呢?这是脑子胡涂,身体不能动的老人们的喊叫。每天只要他们醒着就乱嚷嚷。乔和华来士两位老先生都瘦得皮包骨,可嚷得最凶,塞尔玛和奥德丽两个老太太也高一声、低一声,淌着口水。话虽然就这么一句,可调子很是不同。乔有时乾脆就喊“帮助”。他不声不响地呆上一阵子,忽然就来上这么几嗓子。声音很是宏亮,咋一听好像“嗷嗷”地叫唤。华来士的“帮帮我”让我听起来象中文“好米(help me)”!有时又象在说“不要(pretty help)”。奥德丽时不时地还乱嚷着,“着火啦!着火啦!”塞尔玛哭唧唧:“我病得好利害!”老头儿鲍勃和老太太安妮成天躺着,都长了褥疮,一换药就嚎叫。
他们和植物人相差无几。可他们还活着呀!天天如此,当然不会一天比一天好。这些嚎叫的声音很烦人,但想到他们是半死的,我还是可以忍耐的,而况到这儿干活就是伺候他们。然而他们身上时时散发的异味儿我却受不了!我这人也怪,就是对气味敏感。一闻到那排泄的气味就立刻乾呕!无法控制,真不好意思。他们每人都围着diaper(尿布)。在美国,婴儿使用塑料尿布。那尿布把婴儿的屁股前后都包起来,看起来象个裤衩,婴儿活动也不会掉下来。婴儿拉了、尿了,就把再换一个。这半死的老人们用的尿布和婴儿的差不多,就是型号大。用diaper给护士助理们省了不少事,可为什么总不换呢?呵!看你问的,护士助理们拿多少钱,你让他们怎么干?
相比之下,脑子好使,身体不能动的老人们到是安静。雷恩得了中风之后就来到护理院,现在已有两年。他是个只能坐轮椅的老先生,每天除了吃饭基本上都是躺在床上。我起先以为他是老年痴呆,因为我问候他总是得不到回应。我打扫饭厅的时候,他和其他的老人时常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等着护理人员把他推回卧室。如果他们总是坐在饭厅里,我就不能很好的清扫。可有时护士助理们就是迟迟不来。一次雷恩忽然向我打个手势,意思是让我给他推回去。这本不是我的活,但推他回去也无所谓。路上我搭讪着,“今天过得怎么样?”这次雷恩开了口,“低!”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说他的情绪很低。
哈伍德也是个中风过来的老先生,他比雷恩爱说话,常常是抱怨。和雷恩一样,他只能坐轮椅。不过他年纪较雷恩小,所以还能慢慢地摇着轮椅到饭厅里,或到护士站来转转逗逗贫。他的老伴儿几乎是天天来看他。这也是他精神状态比较好的原因。另外他比较乐天派,这大概跟他当过兵有关。他床头墙上的一个小镜框里有他在当兵时获得的奖章。看来他挺为自己曾是个美国军人自豪。他看电视也是看有老电影片子的转播台,一边看还一边感动地流泪。他算护理院里活得相对好的人。
他对护理院里那些傻了叭唧的人很凶,总是怒斥那些不停的叫唤的人,让他们闭嘴。那凶狠的态度好像面对一个极其厌恶的家伙。难道他想不到,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变傻吗?
极其注意保养身体的欧内斯廷整天嘟囔着,说护理院象个地狱!但我觉得她还是得到了相对不错的照顾。她也是每每对走进她房间的傻呼呼老头儿、老太太们大声呵斥,“滚出去!滚出去!”她柱着拐杖能慢慢走,可就是要坐轮椅。“我身体太虚弱了!我得坐轮椅!”护士助理们暗地里对她很不以为然,总想法子整治她。欧内斯廷也察觉得出来,于是更是怒气冲天。
露西是个有印地安人血统的老太太,有神经系统的疾病,成天瘫倒在床上或轮椅上。她不象雷恩那么悲观,见到谁都要说上几句,但没什么人听她唠叨。“他们很忙呀!”她摇摇头。
丽欧塔总是柱着拐杖不停的走动。只要走得动,她肯定是在走。她的背驼得象个弯弯的罗锅桥,这样驼的背很少见。他慢慢地走到走廊的尽头,久久地向外望着,看公路上跑的汽车,草地上的小花,远处的树林。见我过来就问:“告诉我,我从哪儿出去?”
有个叫多萝西的老太太,她跑得最快!也是,才七十多一点儿,曾是个教育学博士。可帕金森症严重地损害了她的健康,胡涂得连话都不会说。她的手抖动得很厉害,却还能写出些不着边际的英文单词。她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思维功能,屎尿拉一裤子是经常事。最糟的是她有时会一丝不挂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听见有的护士助理讥笑多萝西是“大明星”时,我心里很难过。她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好。
我很愿意和老太太威尔玛聊天。老太太九十四岁了,我刚到护理院干活的时候,她也刚刚进来。那时威尔玛很想不通,见到我就问:“我到底什么事办得不对?”她一个人单独住一个房间,总把门关得紧紧的,拒绝出门,一天三顿饭都在房间里吃。我和她渐渐熟起来以后,她对我有了笑容,常讲一些她年轻时的故事。
诺玛也是九十五岁的老太太。她身体比威尔玛好,但脑筋比较胡涂。不管什么时候都祝我“圣诞快乐”,或“新年快乐”。她最喜欢抚摸我的脸,说我是她的孙子。她的问题是常常把厕所弄得很脏,涂的哪儿都是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