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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
1969年的深秋,我刚到北大荒一个农场上山下乡时,连队出了件大事,一个北京女“知青”跳井自杀了!她才十六岁。
当大家早起知道时,尸体以被捞出来,用炕席卷着放在小卖店坡上的井边。两个老头儿在掏井。井水要掏乾净,不然一想到淹死过人就别扭。我来到井边的时候,这里已聚集了一些人。井里掏出的水就势从坡上倒下来,流淌了一地。男青年们纷纷过去揭开炕席看。少女,梳着两把小刷(辨)子,眼睛半睁半闭,嘴半张,表情平静、冷冷的,一身黄棉袄、黄棉裤,湿淋淋。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别人。“(她)叫什么?”
“那边(女宿舍)的人说是偷了东西!说叫李珍珍。”
“那眼睛有点儿不太一样!好像还活着?”
“你看得够仔细的!人家说那是只假眼!”
“偷什么了?这就值得跳井?”
大田队女宿舍门口三排副排长,北京“老高三”(“文革”时该高中三年级毕业)的韦玉英和几个北京女青年在哭,一帮北京男的围着不断地询问。李珍珍头天没出工,割豆子割得太累,在家休一天。晚上宿舍里有人说丢了点心。李珍珍红着脸承认是她吃了。继而又有人说丢了钱!她否认。双方争了几句,李珍珍就哭起来。此后谁也没注意她一直没在宿舍。九、十点钟,大家睡觉时才发现李珍珍的铺是空的。韦玉英觉得不对劲,仔细问平日和李珍珍比较接近的北京女知青,都是一问三不知。她能上哪儿去?会不会在什么地方躲着伤心?内心种种不祥的念头让她害怕。她硬着胆子约了几个女伴,打着手电在场区里很有限地转了转,也没敢喊,怕惊动众人,到时候找到李珍珍又要狠狠地被责怪。一无所获地回来后,大家都睡了。韦玉英一个人坐在铺边上一直到下半夜,最终不顾一切地跑到分场革委会主任陈大喜家报警。
睡梦中惊醒的陈大喜匆匆穿好衣服让进韦玉英。他好不容易才明白怕得直哭的韦玉英说的是什么,立刻带着韦玉英来到几户劳改就业农工家敲门,让这几个老头子马上去找人。那几个农工怎么就那么有先见之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锚钩在连队的各个水井中试探,很快在小卖店坡上的井中找到了答案。
几个老头儿干得是那么井井有条。先从连队的库房中拿来极结实的粗麻绳,换下辘轳上的井绳,然后用麻绳的一头拴住一个农工的腰,通过辘轳把他慢慢地放到井中。井台上另一农工一直拉着勾住李珍珍衣服的锚钩,等那个放到井里的农工贴近水面,他就使劲拉锚钩,李珍珍的尸体便稍稍露出水面。井下的那个农工用脚在井帮上支撑着自己,抓着李珍珍的衣服后便一把搂住尸体。“往上摇吧!”他喊了一声。井上的两个农工便使劲地摇辘轳,一直把抱着尸体的农工摇上来。井边早放好一卷新炕席,他们轻轻地将尸体卷在里面,完成了任务。尔后他们又掏井。井井有条嘛。
“你们怎么马上想到这个找不到的人会跳井?”
掏井的农工笑笑不说话。我两年多后跟其中一个老农工喂牛时,又问起这事。他口吐“真言”:“这连队里的井里那些年都跳下过些人!她不往井里寻死还往哪去?井里有淹死鬼勾着她往里跳!”
“那些年?淹死鬼?多少?”我有些毛骨悚然。因为这个“知青”农场的前身是个劳改农场,那些劳改犯……
“多少?”老农工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死了也好,就不受罪了!我们那个时候……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