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
我在黑龙江一个农场当“知青”时每年都回北京过春节。可我的好朋友,同宿舍的张力刚每年春节都是在农场过的。他父亲早亡,母亲在“文革”中自杀,所以在北京没家。
这年春节过后,我从北京返回农场,和张力刚一见面份外高兴。张力刚抽着我从北京带来的前门牌香烟,大口地吃着点心连声说:“馋死我了,馋死我了!”并把点心递给一直在他边上坐着的赵金香。她毫不客气地接过填到嘴里,哈哈笑着,说她也馋,因为这个冬天她也没回家探亲,在连队过的春节。
赵金香是谁呀?她是前一年从哈尔滨到农场来的。随说比我们下乡晚四、五年,可她现在是连队的副连长。当然,人家是有“来头儿”的,听说她家里和总场的头头们有“关系”。
我进宿舍门见赵金香在屋里就有点儿奇怪,现在看着张力刚和赵金香显得亲昵、随便,赵金香拉着张力刚撒娇的样子,心里有点儿不自在。怎么象小俩口似的?我纳闷,不怎么说话。赵金香过来用小拳头捶打着我肩膀,“怎么不讲笑话呀?北京有什么新鲜事让我们俩听听?”
“我们俩”?难道他俩在这短短的两个多月中谈了朋友?
是的!在奇寒的白雪覆盖下的北疆,在一个从精神到物质都贫乏的农场连队里,一样会有心心相印的爱。他们的爱是真切的。这里或许更需要。
仅仅两个月!是不是太快了点儿?是谁主动的?说不清。
连队里的青年都探亲回家后,活泼、外向的赵金香感到寂寞。家里让她在连队里过一个冬天是为了让她“锻炼”,这是日后当“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资本。她对这点是很明确的。可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上了张力刚。这个英俊的北京来的小伙子有
青年都探亲回家后,宿舍里太冷清,他俩几乎每天晚上都到老连长家去闲聊。张力刚对赵金香最初的反应是礼貌地保持距离。当然,渐渐相熟之后,赵金香发现张力刚不是个内向的人,似乎比别人更爱激动。张力刚不但英俊,谈吐也不乏幽默,赵金香笑得更开心。那天晚上赵金香笑了个够,过后他俩从老连长家出来到了女宿舍边上,张力刚忽然紧紧地拥抱了赵金香!小姑娘一阵慌乱,黑暗中都能听到两个人的心在狂跳。她说不出话来,本能地抗拒着。张力刚在极力克制自己之后,渐渐地松开了赵金香。两个人都站着不说话,跟着赵金香默默地走进了女宿舍,他们甚至都没有相互说一声“再见”。
张力刚这一夜几乎不能成眠。他拼命自责自己的失态。似乎是做了件极其没有自尊的丢人现眼的丑事,根本不认为他身上的荷尔蒙一定要驱使他追求异性。你可以认为他夜里的行为很鲁莽,可长期压抑自己能是正常的吗?
为什么在那黑暗中张力刚不吻赵金香一下?小姑娘当时确实已成了他的俘虏,她只是本能的抗拒。然而这抗拒却给张力刚另一个信号:你没这权力。张力刚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他生活在无形的沉重压力之下。在这个表面意识形态至上的病态社会里,他是无法获得别人视为无所谓的权力的。这使他内心充满着疑惧和愤怒,虽然他从来不肯说出这些。赵金香的抗拒象是在说: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张力刚那天晚上是一时的冲动吗?是又怎么样?他反正不会冲动地抱个老母猪。他所拥抱的是他内心深深向往的,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他需要她。多年来的孤苦,自我压抑的内心世界都被这个年轻异性搅乱。他开始的抗拒,理智地保持距离都是徒劳,终归抵抗不住欲火中烧。他得承认,当赵金香不断地笑眯眯地和他笑时,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情感之所以难以克制,因为这是一种本能。
第二天早上,张力刚虽然一夜辗转,还是到晒谷场去干活。他不能让赵金香和其他人认为他张力刚被这件事搅得神魂颠倒。连队里已经有人议论他们。
“到抽身退步的时候了!”张力刚猛吸着烟,努力地从一种极度的沮丧中摆脱出来。他要拿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让人们看看。可当他看到赵金香也来到晒谷场干活时,他的脑子又“轰”地乱起来,只好眼睛看着别处,内心诅咒着自己的没出息。
赵金香戴个皮帽子和大口罩,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几次从张力刚身边走过都没有任何表示。有时好像要打个招呼,可偏偏张力刚的头朝着另一个方向,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下午赵金香没来晒谷场干活,张力刚心中又有些怅然,马上他又责骂自己,“我难道是个王八蛋吗?我张力刚要是条汉子就不能错第二次。”
赵金香虽然是副连长,可并没有安排具体工作,大概是以搞宣传、教育为主。像她这样有来头儿的,“上边”关照过的人,连队上上下下都有几分恭敬,生怕得罪了,“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就由着她去。人家是挂职下放锻炼,一年半载就该“打道回府”。以后肯定是上大学,或是在总场当干部。现在就当个小菩萨供起来。如果和她关系搞得好,说不定日后也来个“朝里有人好坐官”呢。
由于连里的头儿们或多或少都有这种并非非份之想的念头,赵金香倒成了连里最无所事事的人,弄得她自己“找米下锅”,在连队里哪儿都遛达,象个游神。也是,“熟悉、了解基层工作”嘛!因此她上午到晒谷场干活,下午又去了别的什么地方,这很正常。
赵金香自己也搞不清该对头天晚上的事怎么想。当时她是震惊、慌乱,浑身麻木,简直不会动。回到宿舍立刻就上铺躺下,可久久不能入睡,心头乱糟糟。张力刚英俊、有棱角的面孔,强健的体魄不断地浮现在她眼前。她内心得承认张力刚对她的魅力,可那一拥抱来得突然。那种感觉她从未体验过。是浓烈的烟味,还是汗的气息?还是那铁一样的筋骨?
她早上上晒谷场干活确实是有意的。她知道张力刚每天都在晒谷场干活,可张力刚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冷漠得行同路人。她几次故意从张力刚身边经过,他都背过身去。赵金香一下子委屈起来,当场就要哭。“你这是为什么?!”她有少女惯有的矜持、羞怯,她的自尊心受不了这个。可她怎么就想不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平等?“饱汉不知饿汉饥。”她怎么能体察、理解张力刚内心的痛苦和病态的敏感?
隐隐的期待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赵金香在等待,象普通的小女子一样地被动地等待。这真是一种煎熬。下午她不打算上晒谷场,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太尴尬。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去。可见不到张力刚更让她心神不宁,她变得越来越恼火。她真想找他去。她受不了这种冷落。
张力刚连着几天晚上都没有到老连长家去串门,他宁愿无聊地呆在宿舍里抽烟、抱着本书发呆;他就是要避开赵金香。宿舍里是这样冷清,留在连队没回家的青年大都到要好的带家职工家中串门,消磨长长的夜晚。抽烟抽得嘴发苦,书一页也读不下去。他就是要自我折磨。
可这天晚上,赵金香让人通知他上革委会开会,说是连里和团支部一起讨论一下春节的活动。再过十天就该过春节了。老连长、赵金香招集张力刚和另外两个没回家的团员女青年,加上机耕队、食堂的人议了议。老连长说到了有关烧火取暖、防火,春节前后的工作安排等问题。食堂的人汇报了春节的伙食计划。赵金香说要在春节时,在女宿舍搞联欢活动,让没有回家过春节的单身男女青年都准备些节目,还要请总场电影放映队到连队里放电影等等。放电影当然是露天放。零下好几十度看电影?对了,能看上就不错了。
这是几天来赵金香第一次有机会和张力刚说话。张力刚只是默默地点头,表情冷冰冰。散会后赵金香要张力刚帮忙把一些装饰品--一大箱子皱纹纸彩带,一些红的、绿的、蓝的电光纸带到女宿舍去,好让女青年们剪些窗花,在宿舍中拉些彩带。张力刚又是面无表情的点头。他俩默默地在夜幕中走着,这是几天来他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可张力刚仍是不开口。东西放在女宿舍里,张力刚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没事我就回去了。”
赵金香一愣,“等等!我还要求你点事。”说着急匆匆出了女宿舍的门。张力刚只好跟着。他哪知道赵金香让他帮着拿东西来女宿舍是个小小的计策,一个处心积虑的计策,为的是单独在一起时说点儿什么。赵金香甚至想好该怎样展开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想到张力刚仍是“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的一言不发。眼看张力刚又要走了,赵金香不得不急中生智地来了这么一句。可来到外边又该说什么呢?她现在才发觉,一直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事?”张力刚跟在后面试探着问。
“你为啥不理我?”赵金香猛一转身,瞪着张力刚,星光下她的眼睛闪着光。
“没有呀!”张力刚的语调并不激动。从赵金香让他搬箱子到后来又说“有点事”,他已猜到赵金香的和解态度。可这种和解是到怎样的一种程度?几天来张力刚每每批判自己。他认为自己就是动了愚蠢的念头,才做了极其尴尬的事情。现在是“亡羊补牢”,端正自己的态度,一定要保持自尊。“和解与否你赵金香都与我是两类人!”张力刚用诸如此类充满偏激情绪的话加固自己内心的防线。
“你是!”赵金香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人家哪惹你了?你……”
张力刚心头一酸,自己的眼睛也潮湿了。他内心好不容易筑起的,自视坚固无比的堤坝在哪儿?他慌了,只好默默地站着,直到赵金香说了句,“我得回宿舍了!”
“咱们不一样。”张力刚冒出这么一句。
“咋不一样?”
“你肯定生我的气了。”张力刚暗示着那天晚上的失态。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诚恳地道歉,尽管是很间接的。“我不想伤害你。”
“我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是你不理我。”
“哪有女的主动的?”
“别哭好吗?”
“就哭!”
“是我不对,怎么样?”张力刚的声音变得很柔和。
“就是你不对!死要面子,死不认错。”赵金香上前捶打张力刚宽宽的肩头。“哎呀!冷死了!我得赶紧回宿舍了。”说着小姑娘双手象打鼓一样又打了张力刚几下,转身迅速地跑向宿舍。“别忘了编春节的节目!”她在宿舍门口又喊了一声,充满欢快。
张力刚只是一个人站在黑夜里发呆。
除夕的晚上,吃过食堂的饺子,没回家过节的单身青年在女宿舍热闹了一番。编排的节目也没认真演,后来大家就在一起聊天。屋里拉了彩带,窗户上贴了窗花,人们磕着瓜子喝着茶东拉西扯,很快就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男青年渐渐散去。这时赵金香笑眯眯地请张力刚和她到老连长家去坐坐,他欣然前往。
老连长年三十晚上在革委会值班,大年初一早上才回来,家里有他妻子和女儿。见他俩来,娘俩又是瓜子,又是茶水。三个女人又是笑又是说,吵得小屋子要炸。可不一会儿,那娘俩说要到隔壁玩扑克,便匆匆出门,嘱咐他俩好好玩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小屋里立刻静下来。张力刚吸着烟,赵金香磕着瓜子,两个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张力刚看了赵金香一眼,象是自言自语,却又是鼓足勇气地讲述了自己身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那天晚上我说‘咱们不一样’,你说‘咋不一样’。怎么跟你说呢……”他沉默了好一阵,终于下了决心。他低沉的语调凝聚着心灵的孤苦,平静的诉说要把充满内心的苦痛倾泻。张力刚深情地注视着赵金香,目光咄咄逼人。他回忆了自己的母亲,他没有印象的父亲,他姥姥平静的死。他要表述他铅一样沉重无助的感觉,特别是在这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面前,因为赵金香现在就是他的渴望。是她唤醒了他原始的本能。在一切希望都归于渺茫之时,这种本能的欲火燃烧得更猛烈。
这是一种信任,一种凄婉,又是灼人的烈火。赵金香不由自主地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和恐惧。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她从未感觉过的内心世界。她只是默默地听,似懂非懂,直到后半夜老连长的老伴儿和她女儿嘻嘻哈哈地回来。他俩不约而同地起身告辞。
在女宿舍边上,张力刚默默地看着赵金香,然后把她拉过来,紧紧地拥抱她。赵金香又感到一阵慌乱,但这次她顺从了。她很难描述此刻的心境。她仰起脸,感到大滴大滴的热泪滴在脸上,她不由得也哭,两个人的眼泪流在一起。
春节之后,张力刚和赵金香便开始形影不离。每个寒彻的长夜,他们都有醉人的长吻、拥抱。赵金香小妹妹一样的撒娇,张力刚兄长般地迁就。确实是甜蜜的一幅画面!他们开始无话不谈,彼此确定了朋友关系。这种神速的发展仅仅发生在春节后的一个月内。
会有人把这个消息传递到“上面”的。分场革委会主任李德文立刻把赵金香找来谈话,直陈利害关系,特别指出张力刚母亲是自杀!本人表现再好也没有“政治前途”!而她在农场只是“锻炼”。将来远走高飞怎么能带着这么个对象?“到时候你就后悔吧!再说你家里也不会同意的!”当时赵金香很激动,“我的事用不着
别人管!”
张力刚得知此事内心一阵抽紧。不过他嘴上还是说,如果赵金香真觉得他们不该搞对象,他绝不会有怨言。没想到这话让赵金香大哭一场,说张力刚在这种时刻还想着抽身退步,不信任她。这使张力刚好不感动。此后赵金香表现得很洒脱,说自己就是爱张力刚!
春播过去一个多月,正值春暖花开,赵金香的哥哥忽然到农场看望妹妹。那天总场来车接走了赵金香,等第二天赵金香回来时眼睛红肿着。傍晚她和张力刚约会时,心境极坏的赵金香简单地告诉他,自己马上要调到十二分场,就是鞑子河边上的那个分场当宣传干事。调令已发了,不日将动身。当下两人默默无语。
连队里又开始议论他们俩。一个月前沸沸扬扬地对他俩满城风雨的议论刚刚平息,现在大家又有了谈资。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傍晚,也就是赵金香临上十二分场的那天晚上,赵金香吞吞吐吐地告诉张力刚,他们现在能否暂时不来往?因为她的精神压力太大了。所以的亲戚,农场的那些头头都向她施压。张力刚脸阴沉得可怕,久久担心的事,不!隐隐预感的事终于发生。他简直象个傻子一样被愚弄!他的心象是在地上被人碾搓。他屏住满胸的怒气,“随你的便!”轻轻说了一句,转身扬长而去。
“我真的没办法。我不会和别人好的。我还能和别人好吗?”赵金香跟在后面哀求着,泪流满面。“我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受不了了。相信我吧……”她紧紧地跟在张力刚后面,拉住张力刚的手。
“滚你妈蛋!”张力刚按耐不住,怒吼起来,猛地甩开赵金香。他不理会身后痛哭的无助的小姑娘,径直回到宿舍,徒然倒下,脑子一片轰鸣。他恨自己。明知只能是一场滑稽剧,却还当真!可恨。
打击如此之巨大,张力刚夜不能寐,不能自己。他拼命要挺住,可感情的折磨象个恶魔。太累了!下地干活只要一休息,他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再起来干活时,眼睛血红。几天之后他的头发开始大把地脱落,不到一个星期,头发大部份落光,看上去像片长着稀稀落落杂草的盐硷地!他不得不找个帽子戴着。
一天早上出工前,老连长来到宿舍,他给张力刚一张盖了章的探亲证明。“力刚!到你哥哥那县城里好好休息、休息。身体要紧。”
张力刚面无表情靠在行李卷上不说话。老连长过来命令似地道:“收拾一下吧!自己在探亲证明上填个日子。”见张力刚仍无反应,便把证明轻轻放在铺上,喊了声,“都出工了!”转身出去。张力刚眉头紧锁,动也不动。等大家都出了门,慢慢地拿起王福泉给他的探亲证明。他开始收拾行李。
我为自己不能帮助朋友而惭愧。看到张力刚无助的样子,宿舍里的人都不敢和他说话。他走后,大家好像都松口气。一个多月以后,张力刚从哥哥那里回来,看来平静了很多。渐渐地,张力刚又恢复了常态。好汉子,我想着,不就是个女人嘛,有什么可过不来的。
后来我和张力刚都开始办“病退”,装病,到处跑医院开诊断。我们要想尽办法离开这个没有希望的地方。赵金香呢?她当然是被“推荐”上了大学。看着这位哈尔滨姑娘终于离开农场,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怅然,当然是为张力刚。
可当时有件事我并不知道,是事后很多年张力刚告诉我的。他那时应赵金香之邀去了哈尔滨一趟。小姑娘来信希望和张力刚“好好谈谈”。张力刚去哈尔滨没和连里请假,没告诉任何人他要干什么去。他在公路上截车时,大家都以为他上医院泡诊断。张力刚实际上一直犹豫是否该去哈尔滨。就在到了县城上火车前他还在犹豫。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明知就是给赵金香一个明确的“不”字,写封信不就完了吗?该用赵金香的地方也都用完了。各级医院的诊断已开了出来,北京没家这事已让赵金香在总场托了人。可他还是身不由己。他在扪心自问:真的是爱赵金香吗?
反正赵金香爱张力刚。最初张力刚将全部情感倾注到她身上时,她被这咄咄逼人灼热逼得不知所措。她真不懂事!一时体会不出女人被男人真心地爱是多么的幸福。后来她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做出张力刚认为不可饶恕的背叛。一般而论,赵金香没什么错,到是张力刚太苛求。可谁能体验有着强烈自尊的人对社会不公道的愤怒?赵金香确实倒霉,作为社会不公的实例教训了张力刚。他当时只能痛恨自己,为什么相信了一个不同等级的人?向赵金香吐露心扉,得到的简直是一场侮辱。
后来张力刚又理赵金香。但这不是真心的原谅。他和谢尔华说得很明确,他要用赵金香帮他办“病退”。在这种心态下,张力刚对赵金香不会再有原来的感情。在他眼里,赵金香不是个可以寄托安慰的纯情小女子。可赵金香却越来越不能忘怀这相貌堂堂的汉子。他的愤世嫉俗,刚直不阿,铁一样的筋骨,他紧紧的拥抱,真正男人的亲吻,从精神上、肉体上震撼过她。她真的需要这种力量。她后悔,不顾一切的要挽救她的爱。她只有一个念头,爱张力刚,也要得到张力刚的爱。可她真的不明白,男人往往只爱一次,此后就再也不会怀有初恋时的热情。但女人为什么总记着初恋?
或许赵金香也知道张力刚在用她。从张力刚的言谈举止中她应该感觉到,但她心甘情愿地让张力刚用,希望张力刚用。只要她能满足张力刚的她都干。只要张力刚能再爱她。那时张力刚象抱小孩子一样地把她抱起来,激动得周身发抖、流泪,手伸到她怀里乱摸,不住地亲吻。她只管躺在张力刚怀里撒娇。这一切怎么能成为过去?她在等待,等张力刚再次激动地亲吻她。可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肉体换回的。
上大学对赵金香来讲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从农场走的前几天,她来了一次四连,和张力刚呆了半天。但不论赵金香讲什么,张力刚都很少说话,不哼不哈。那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冷漠。赵金香希望张力刚能在路口送送她,这汉子笑笑,不置可否。他们那天晚上就这么分的手,客客气气,冷冰冰。小姑娘都没有勇气去拥抱张力刚。她心里真委屈,回到十二分场的宿舍,一个人默默地哭了很久。走前她用电话让人转告张力刚,希望能在路口见到他。结果张力刚根本没照面!来到省城她给张力刚去了长长的一封信,很坦诚地说她爱他,希望张力刚到省城来谈谈。赵金香或多或少感觉到她不可能得到张力刚,越是感觉到这一点,她就越发地不顾一切。
张力刚一见到赵金香马上就斩钉截铁地一句。“咱们还是各奔东西吧。”赵金香也早有思想准备,她要争夺!他们沿着美丽的江边公园展开了一场早已定局的“谈判”。事情到了这一步,真有点儿悲剧的味道。
“只要你答应同我结婚,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赵金香简直是乞求。
“但我现在根本就不爱你了!”张力刚就希望赵金香大骂他一顿。骂了,也就绝了“非份”之想,或许内心就不那么苦痛。
“你就真的不能原谅我吗?”赵金香眼泪马上就流下来。“我改正错误还不行吗?每个人都会犯错!”她看了张力刚一眼。“你说的不是真的!你在说气话。”
“我是个王八蛋,你懂吗?谁嫁给我谁倒霉,懂吗?我已经把你用够了!现在办‘病退’回北京可以不用你了!所以我来和你说再见。”张力刚扶着江边的栏杆望着滚滚的江水。
“你别生气好吗?求你了。别生气好吗?我知道你恨我。”赵金香头朝着另一边。“我发信的时候就想,你如果来了,你心里还有我。不来,就完了。可你来了干啥这么生气?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可你就是不能原谅我!”她说不下去,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有什么不原谅你的?”张力刚望着远方。“我不恨你!为了咱们俩,各奔前程吧。”其后又自言自语:“你别自寻烦恼了。事情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咱俩的错,知道吗?我们从头到脚都不一样,不是一路人!你能找到比我合适得多的人,对你有用的人。如果你找了我,早晚也得后悔。我没用!”
“我怎么办哪-?”赵金香开始嚎啕大哭。女人眼泪可真多。
张力刚眉头紧锁,转身就走。赵金香哭哭啼啼跟在后面。张力刚猛一转身,“我不许你哭!这事不赖你!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这事不赖你!”他又咬牙切齿地小声说:“我他妈的是个大混蛋,天下像我这样的坏人不多见!知道吧?我把你用够了!有些事无可挽回了。我他妈的不是人!我做蠢事。可我确实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不能……
“我怎么会相信世界上还会有爱?……我向你保证,在你结婚之前我绝不找对象。你会找到好人的……再见吧。”张力刚头也不回。他不能回头看赵金香的泪脸,自己的眼泪也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