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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
一九六九年我“上山下乡”的那个农场早先是个劳改农场。“知青”大批进场,劳改犯转走,就业农工(就是劳改犯刑满后在当地就业)大都遣返回乡。当然还有少数就业农工留下来,他们多少都有些有技术,比如马懒蛋子,他是个铁匠。有这样一个外号并不是他干活特别懒,而是说他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他不干就得他老婆干。那女人可真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人精神,浓眉大眼,穿着总是干乾净净,还生养了五个儿子,也是个个虎头虎脑。
进场的“知青”们总觉得他们是天壤之别。马婶落落大方、热情好客;马懒蛋子獐头鼠目,还偷盗成性。后来得知马婶是再嫁。几年前,县城里机械厂的一个普通工人突然病故,撇下五个男孩,最大的十一岁,最小两岁。他的遗寡,就是今天的马婶,为了生存,改嫁马懒蛋子,一个劳改就业农工中的光棍汉。大家都说:“我看马懒蛋子也养不出这么好的儿子!”
马婶带过来的五个小子象模像样,特别是她的大儿子,堪称美男子。可惜死了,才十七岁!那是多么懂事孝顺的孩子。他是枪走火打死的。总场高中冬天放寒假前的一天早上,马婶的大小子正在宿舍的床上躺着,一个总场干部的儿子摆弄步枪。他说了一句“可别走火”枪就响了。马婶赶到场部时,儿子还有口气,但失血过多,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他拉着妈的手,“妈!别着急,我会好的!”之后就昏迷,再也没醒过来。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孩子就这样完结。人们听说走火开枪的小子在场部没事人一样,都要马婶告状,马婶只是流泪,说了句“我们是什么人呀,忍了吧”就再也不说话。
她的意思谁都明白,改嫁给就业农工,带过来的孩子自然就“出身”不好了。告那农场干部的儿子也是白告。人家“出身”好,再说已经声明是开枪误伤。真要是到处喊冤,到时候农场以“诬告他人,扰乱社会治安”把马婶再被抓进去,剩下四个孩子谁管?
有一天马懒蛋子忽然被被抓走了,说他图财害命,而且是马婶告的。怎么回事?那时马懒蛋子每天都去另一个分场干活,要走十里多路。头天晚上他回家时看见个老就业农工昏倒在路上。那是个广东人,刚刚探亲回农场,路上犯了病。马懒蛋子看见那昏迷不醒的老头儿身边有两个手提包,立刻拿起就走。到了家,马婶问两个手提包是哪儿来的?马懒蛋子答曰是朋友寄放在这儿的。可第二天发现了路边死去的老农工。马婶打开包一看,正是那老农工的,立刻把手提包送到了分场“革委会”。马懒蛋子被捉,并被押往县城,后来被再次判刑。照我看,马懒蛋子趁老农工昏迷拿走他的财物应该算是趁火打劫,但并没有杀人呀。马婶怎么想?她说:“不管怎么说,拿人家东西不对。”
马婶和马懒蛋子离了婚。她跟着大夥早出晚归地干活,一个月几十块钱养活四个孩子可真艰难。二儿子因此不想上高中,要回分场挣钱干活。马婶坚决不干。“你要有出息就去读书!”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打柴、挑水也难。这时有个身影常常在她家出没。老罗,另一个劳改就业的农工中的光棍汉,近五十岁,广东人,在连队里是个木匠。
那时马婶嫁到连队上的时候,老罗给马懒蛋子修的房子。那时老罗打算回广东花钱娶媳妇,见到马婶就不再提娶亲的事。人们都看得出老罗看中了马婶。可无论是马婶还是老罗都没有再说到对方,一晃七、八年。
现在老罗总是默默地帮马婶干活。一天早上,人们见他俩一起去场部,一问是登记结婚。据说头天晚上马婶对老罗说:“老罗!你老来人家会说闲话的!咱们就结婚吧!”
这个故事是不是有点太平淡了?好像该添枝加叶让故事更有戏剧性。可我只想说说一位普通的中国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