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 博客访问:
正文

“不可能了…”

(2008-09-12 02:29:17) 下一个

        (小说)

  到了纽约就找我的战友志军。战友?啊,我二十年前在新疆当兵时同连队的哥们儿。都是军队干部子弟,没两天就成了莫逆之交。复员后一直有联系,后来人家出息,上了大学出了国。他到了美国总搬家,我又在外边混,三下两下把他的地址弄丢了。其实我可以写信问他父母,但咱不愿意让人知道我。为什么?瞧咱这损样。倒不是贫困潦倒、丧魂落魄,而是觉得自己不是个正经人。嘿嘿,别看咱现在也是个大款,还真有些自卑。为什么?不清楚,也不想论个明白。哎呀,志军,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

  我和志军是半年前联系上的。我母亲把他的信转给我的。看到他的信,我眼睛直潮,好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志军在纽约附近的一家电脑公司给资本家卖命,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时间真快!要不怎么说人生如梦呢。所以要“醉酒当歌,人生几何”,能乐就赶紧吧,“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了。

  志军没怎么变,更矮、更胖了点儿。“到美国旅游来了?”你听他问的这话,整天就是从家到公司,像上了套的牛,忙活得人都有点傻。咱这几年欧洲、日本、美国走马灯似地转悠,办商务。怎么办?少打听。跟你说也没用,到时候你一嫉妒没准坏了我的菜。志军也问,那就多少讲点儿吧,就是想方设法把国家的钱存在外国银行的帐户上。怎么,还不明白?就是那帮高干子弟通过各种渠道从国家那儿挖来了银子,我到国外给他们建些私人帐户。

  “哥们儿,你这么干还不怕掉脑袋?!”志军一听脸色都变了。“到时候东窗事发,那些高干子弟可以逍遥法外,你个平头百姓还不得当替罪羊?再说了,你这么干也缺德呀。”

  你看看,志军真是傻得不轻。这些我能不清楚吗?可人不发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那白花花的银子放着不拿点儿?但和志军解释多了没用。他从来都是正正经经,不知道人生还有另外的过法。简单地说吧,活到我这份儿上,过一天就要乐一天,到时候倒霉被枪毙也值了。我没跟志军说这些,怕吓着他。笑一笑,“没事呀。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等我钱捞足了就不干了。”

  得,带他去纽约开开眼。“纽约总去,我当导游。”志军自告奋勇。“我到公司请了假,我们一家人带着你逛去。”嘿,这傻乖乖,还要带我逛纽约。我都来好几趟了,还用他当导游?再说我要带志军“开眼”的地方只能男人们去。“就咱俩去,我到纽约好几次了,用不着你导游。我就想咱哥俩逛去。到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去。”我朝志军挤挤眼,他还是傻不傻,蔫不蔫的样子,什么都不明白。倒是边上志军的媳妇儿脸腾地红了。嗯,女人就是比男人敏感。“怎么样,弟妹得给面子吧?咱们虽然初次过面,但一看就是特大度的人。让我们哥俩去纽约不会不放心吧?”志军媳妇儿笑笑,“有什么不放心的?谁还成天看着他呀。”说着领着两个吵翻天、来人疯的孩子去别的房间玩去了。这小媳妇儿人真好,贤慧、聪明,都把志军伺候成呆子了。如果我有这么个妞儿,或许能改邪归正?哎,太晚了。

  志军知道我要到纽约城里“打炮(嫖妓)”,又吃惊不小,先是劝我别去,后来想想,“没听说纽约有红灯区呀?”这呆子,就知道根据自己的想象推理,他哪懂呀。来美国这么多年什么都不懂。别看那些唐人街上打餐馆的广东崽、福州帮是些不怎么识字的土老冒,谁都比志军懂得享受,很少有不吃喝嫖赌的。不过我不象那帮脑袋,去脏了巴叽的“按摩院”找韩国妓女。咱有钱。看着志军那个为难的样子,我都乐了。“又不让你花钱,不想‘打炮’就开开眼。怎么被媳妇儿吓成这个德行?”

  在纽约曼哈顿街头的一家旅馆,我对侍者比画、比画,人家就送来了“花名册”,上面都是妓女的照片和联系电话。志军直傻,问一堆问题。什么“你怎么知道这家旅馆有妓女的‘花名册’”,“那个侍者怎么知道你要招妓”,“如果没有我(透着他会说鬼子的话)你怎么和妓女联系”,“要是妓女有艾滋病怎么办”等等。我就反问他,“有钱什么办不成?”我这几年走到哪儿,嫖到哪儿,还没遇到有钱找不到“鸡”的时候。

  既然志军会说鬼子的话,就让他联系吧。我挑了个长相有点凶的白人后对志军说:“你也挑一个?”我是诚心诚意的。“我出钱呀。”看着志军摇头摇得脑袋都要掉下来,我又乐了。

  志军打了电话后用眼神问我。“到时候你就在卫生间的澡盆里泡着。我一会儿就干完,完了事招呼你。现在想好了,到时候别一见我‘打炮’也想来一盘。洋妞别提多壮实了,两大奶子能把你闷死。”我这么一调侃,呆子就要往卫生间里去,好像我是瘟疫似的。“急什么呀。”我笑道。“那‘鸡(妓女)’到这儿还得一会儿呢。”

  我们正聊着,“洋鸡”来了。她一进门就问和她打招呼的志军,“是你吗?”志军用手指指我,不尴不尬的。跟着妓女要看我的证件。得,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志军已经缩到卫生间里去了。那“洋鸡”往我腿上一坐,“WHAT’S UP?”马上就撩衣服。你看人家这效率,立刻就干活了。可是我忽然发现她大腿上有个红疙瘩,“洋鸡”看到我怀疑的目光便叽里呱拉地解释,大概是说没问题吧,还立刻拿出自己的健康证明。但我这心里一下就少了一多半的兴致。

  完了活,妓女匆匆穿上衣服,拿了钱说声“THANKS”,在旅馆门口搭出租车走了。我去叫泡澡的志军,他第一句话就问:“这么会儿就完了?我还以为得一、两个钟头呢。”是呀,我和那“洋鸡”一共就干了五分钟。“猪配种呀,一操就小一钟头。”因为扫兴,我没了好气。志军听完我的解释又没完没了地问傻问题,“这么短时间是不是可以少付钱”,“如果咱俩把‘洋鸡’杀了会怎么样”,“妓女干一天活能挣多少钱”,“你们语言不通怎么‘干活’”,“‘洋鸡’是不是很兴奋”等等这种傻得没边的问题。我忽然情绪低落下来,一个劲的抽烟,懒得搭理志军。

  “走呀,上大西洋城(美国东海岸赌城)?”我打断呆子。在志军说“我去过了”之后,我又建议就到附近的BAR(酒吧)。志军又反对,理由还是“去过了”。“操,我让你出来‘开开眼’是带你去赌几把,喝两盅。结果你哪儿也不去。你得给我点面子呀。”

  “回家吧。”志军忽然央告上我了。

  “我没家。”

  “上我家。咱们这么多年没在一起好好聊聊了。”

  “在这儿不能聊?”

  “这儿…这儿没聊天的兴致。”

  “操,你可真没劲。”看着呆子不说话,不由地叹口气。

  见我不高兴了,志军又说上BAR看看,可我又不想去了。第二天我们在曼哈顿岛南头的唐人街逛。喝,你看志军这个来劲,大包小包买一大堆,又是菜又是肉又是鱼。给太太买菜墩和蜜饯橄榄,给两个孩子买芝麻糖和些小玩具。东西多我都得替他拿着,真快被他气疯了。中午我们上中餐馆吃了一顿,志军还是那么能吃,我只管灌威士忌。志军说要是知道我喝酒,就不上这个有酒牌的餐馆来了。那样可以在外边买好了酒,带到饭馆里喝。“今天我请客。别总想着省钱。还想吃什么?点!你也得喝点。”

  我喝多了点,心情不错。回志军家的火车上我只想嚎上两嗓子。“刚出来两天就受不了了。想老婆了吧?”志军听到我的调侃只是笑笑,眼睛盯着那些他买的大包小包。“说说看,你和老婆干一次多长时间?”我很放肆。嗨,我们都是哥们儿,说点子粗话更近乎。

  “刚结婚时干不长,现在怎么也得半个钟头、一钟头的。嘿嘿。”看来志军也喝多了点儿。人也真够老实的。

  “我说你怎么总要回家呢。老婆眼巴巴地等着你哪。啊-哈哈。哎,昨儿晚上我把你得罪了。”

  “怎么呢?什么事?”志军那傻了巴叽的样子真逗。

  “我说猪配种才小一钟头。”

  “啊,那怎么了?交配的猪和‘干活’的人都是在操。这一点上没区别。猪能干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公的、母的都想干。人也一样。夫妻俩都一门心思地‘干活’,这‘活’干得就细。我们俩口子…嘿,黏糊糊的,蜜似的,没完没了……”志军摇头晃脑。

  你瞧这呆子,真他妈的让人嫉妒。哎,我在深圳那个妞儿“活”干得也不错。哎哟,那娘们儿真有味儿,一见就想操她。我就好这事。这娘们儿三十出头了还那么水灵,皮肤白,条儿顺,个头一米七,红色的超短裙一穿像一团火,脚下再蹬双高筒靴子,嘿!勾搭她是因为这娘们儿认识那帮子高干子弟,能知道“上边”的动静。把她弄到手是想到时候让她通点情报。咱也得狡兔三窟呀,如果出了事,让我洗钱的那几个“太子党”想让我当替罪羊,咱能早早的得信也好溜呀。你还别说,她过去也是当兵的,就在情报部门干。不过我认为这娘们儿早就是个婊子。她好像结过一次婚。

  她刚开始不和我玩真的,甚至想耍我。后来我跟她动粗的。怎么着,我也是一米八的、硬帮帮的汉子,老子今天非把你操了不可!这一下她就百依百顺了,什么都从她嘴里掏了出来。可我没想到她会怀孕。“干活”时她总说就讨厌避孕套,她靠避孕药。看来她是骗我。我骂她,说你甭想让我跟你结婚,想拐走我的钱?没门!但这位死活不肯打胎,说是生下来自己养。哎,那也是我的骨肉,怎么能让你养?但说好,就是不能结婚。

  这孩子生下来我就有两个了。头一个是男孩儿,今年都十二岁了。“志军,你那两个小子多大了?”我问。

  “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呆子一说起儿子两眼就放光。

  “结婚够晚的。也是,像你的这样老实疙瘩,个儿跟土豆似的,那‘鸟’小得像花生米,姑娘们一见都快背过气去了。我那儿子今年都十二了。”我不想跟志军提现在我快有第二个孩子的事。烦心。

  “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儿子都十二啦!”

  “我临来时看了看我儿子。这小子,像我。十二了还骑在小保姆的脖子上,他那小鸡鸡硬硬的。哎,我有个心愿。到我儿子十六岁时,我要在他生日那天带三个‘鸡’来。一个白的,一个黄的,一个黑的。我让儿子操她们,那一天起,他就是个男人了。”

  “真流氓!你真的想让自己的儿子过你现在的日子?”

  他算点着我的痛处了。志军也觉得失言,我俩都不说话。儿子刚一岁就没了妈。我媳妇死了,死了十一年了。这是命中注定呀。在街上正走着,两辆车相撞,飞出来的碎玻璃正好扎破了我老婆的颈动脉,人当时倒在地上就这么死了。我赶到医院时人早断了气,一句话也没留下,跟睡着了一样,就是很苍白。她才二十三岁。好惨呀!现在想想心里还一颤一颤地痛。我那时跟志军在信上说过这事。现在真想跟他再吐吐苦水。我那媳妇真是好人。嗨,一个男子汉别老提倒霉事,别人还以为你挺不住,要找个人同情、同情。

  我是在深圳认识我媳妇的。她是来打工的川妹子,人很甜。我勾搭她就是想玩玩。后来把她肚子搞大了。让她打胎她死活不肯,说是孩子是她的,用不着我管,生下来她自己养(跟后来我搞大肚子的婊子的说法一模一样,嘿,女人呀)。那时我和现在的想法不一样。那也是我的孩子!她简直把我这个大男人看扁了。结婚!她说什么:不爱我就别勉强。那我就更得娶她了。想想那段日子挺不错的。我们租个小房间,她每天打工,我在一个“太子党(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是谁)”的公司里混事,两个人恩恩爱爱。她不过问我的事,见我常在外边吃吃喝喝的不着家也犯愁,可只是说“注意身体呀”。谁想到老天爷是这么安排的!

  我的命可真不好。不过话说回来了,媳妇如果没死,我们现在会不会离婚呢?我身边的女人太多,对我太有诱惑力。我有钱,现在是个大公司董事长呢。够能混的吧?先搞建筑承包,后来专门承包电力装修。弄个大项目,比如变电站,最来钱。这都是政府直接拨款的,多少个公司要啃这块肥肉。最后让咱中标了。办法很简单,贿赂。到时候让那帮政府的官儿到美国兜兜风,每人给五千美元就把嘴堵上了。不过咱也得双管齐下,工程得搞好了,“豆腐渣”可不成,我还想有下回呢。你说我这是钻制度和法律的空子?那当然了。现在就是撑死胆儿大的。

  “哎,志军,志军…”操,这呆子都睡着了,真他妈的幸福。我再不能一困就能睡着了,不可能了……

  志军的老婆开车到火车站接我们。他们的那两个小家伙打老远就跑过来,往爸爸身上扑,“DAD!DAD”喊着上来亲热,才两天一夜没见着就这么想得慌啦?真好玩,就是不太会说中国话。

  晚饭后,志军和我喝着茶在起居室里猛聊。他妻子忙里忙外,给我收拾一间睡觉的房间,给孩子们洗澡,让他们睡觉,然后整理厨房,擦擦洗洗。忽然两个孩子都从卧室里跑了出来,“嘎嘎嘎”地笑着冲过来,大的一下子跳到爸爸怀里,小的过来打哥哥一下,转身就爬到我的身上,一点儿不认生。小哥哥从爸爸怀里下来,过来要还手,小不点儿就“啊-啊”地乱叫。当妈的赶紧跑过来,“今天晚上答应你们的要求了,让你们睡在帐篷里。说好不许闹的,怎么又跑出来了?”两个孩子“咚咚咚”地又跑回卧室,嘴里“噢噢”地起着哄。

  帐篷?真有点好奇,来到孩子们的卧室一看,地上有个小帐篷,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挤在里面。志军老婆解释道:“本来是一人一个房间的。家里来了客人,孩子们就疯,非要‘CAMPING(野营)’。说好不许闹,到时候还是折腾。现在非让我也陪他们‘CAMPING’。”

  回到起居室里接着聊。志军滔滔不绝,真是到了家他才有这份兴致。一会儿我俩在部队时的趣事,一会儿这些年他的生活,一会儿又成了政治,中美关系到民主制度。我却有些魂不守舍。感觉很失落?嗨,志军是什么样的哥们儿呀,他心里能笑话我?我就是成了要饭的,志军还是铁哥们儿。

  第二天中午,志军来到我房间里,见我还对着天花板发楞,便说在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现在刚用掉三天,剩下的时间得由他做主,“我是主人!”口气很是坚决。嘿,好像我拂了他的意似的。上哪儿?到哪儿我都跟着,不就是玩嘛。

  湖光山色,湖不大、山不高,但秀美;海滨漫步,海风徐来、海面宁静;天真蓝,和我们当年在大西北时看到的一样,湛蓝!初秋,叶子开始红了,满山遍野。“再过半个月叶子就都红了,色彩极浓,好看极了。”志军说。“我们(一家人)一到秋天就爱出来看红叶。”

  我白了他一眼,“拉你兄弟拉到这儿没人的地方卿卿我我,咱们是同性恋呀,‘同志’呀。”

  “嘿嘿,让你散散心。同性恋?铁哥们儿就非得是同性恋?我看你这些年练得人气越来越少了。”

  “不兽性行嘛,像我这种在狼堆里混的人。”我叹口气。

  乏了,随便在草地上坐着歇歇;饿了,在哪儿找个快餐店吃点儿什么。每天上午出门并不走远,只在周围的县立公园、州立公园的树林、小山上散步,在湖边上看野鸭、野鹅在水中戏闹。那天在湖里看见两只天鹅和几只刚刚孵出壳的小天鹅,母天鹅(我这么猜)不断游过来把灰不拉叽的小崽子拢在一起,又赶紧跟在公天鹅后面。我俩都看呆了。

  我该回国了,临走前一天晚上叫志军一家人一起去下馆子。这呆子硬是不肯,说他老婆早就准备好饺子馅儿了,晚上包饺子。“那我得在你家喝个痛快!”我嚷嚷着。志军连声应着,到了酒铺买了威士忌,我又拎青岛啤酒。

  那天晚上志军的两个孩子高兴得什么似的,两个小家伙偷偷地拿生饺子跑到卫生间里吃,被妈妈捉住了,问他们是否好吃,两个宝贝儿子就使劲地点头。真够捣乱的。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志军不怎么说话,就着蒜醋一口一个。这家伙已经够胖的了,也不怕自己长成个肉球。孩子们嚷得我们聊天也得使劲喊。热闹,灌酒!志军不怎么喝,我兴致不错,喝了不少。

  酒足饭饱,志军让我先到起居室里喝茶,他和妻子忙着收拾厨房、带孩子。忽然,一阵惆怅涌上心头。收拾停当,志军进来,“看会儿电视?”

  “不啦。”我直勾勾地盯着志军。

  “怎么啦?是不是嫉妒我,说我不顾你,有了媳妇、孩子乐得屁颠、屁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你知道吗?一个算命瞎子说我这辈子得有两个半媳妇。”

  “那你还得结一次婚,那半次算是怎么回事呢?”

  “我已经结两次婚了。我死去的老婆是我第二次的。”

  哎,还是和志军说说,憋在心里难受。

  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是兰州军区部队上的团长,我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我们家的邻居是团政委,有个女儿比我小两岁,叫红梅,人长得漂亮。我俩从小一起长大。这下你明白了吧,我和红梅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俩好到什么程度?我临当兵前把她操了。从那时起,红梅在我心目中就是老婆。我们一直有通信,第一年探亲回家见到她,我的心直跳,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只有我明白其中的情义。后来红梅也去当兵去了,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但总有联系。

  我父亲在我入伍的第二年得了癌,没一年就过世了。他一死,母亲就回了老家。我复员当然也是回老家。老子死了。人一死,茶就凉。咱没权没势,在县武装部混个差。日子过得真没滋味,幸亏这心里还有红梅。

  红梅复员后给我来信,说她回家待分配,真想和我见面。这一下子心就飞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就找她来了。一路上坐火车,换长途汽车,再次来到我所熟悉的军营--过去的老家,见到了红梅。那时她父亲已经是师副政委,住房也换成小洋楼。我跟红梅她爹谎称,是我妈叫我来看看老朋友。在就我和红梅两个人的时候,我立刻和她亲热。“媳妇儿,咱们赶紧得办事呀!”红梅脸红红的,“德性!已经是你的人了还怕什么?”她还说什么“现在什么都没定呢”,“再说也还没和家里说呀”,“我们还小呀”,总之,一下没了主意。

  什么“怕什么”,我要的是和红梅天天生活在一起,每晚都睡在一张床上。红梅还想和家里说,她家里知道了肯定不同意。“我们必须现在就结婚!”我说得斩钉截铁,一把红梅搂在怀里,使劲地吻。她渐渐软了,眼睛闭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第二天,红梅在家里偷偷把户口本拿出来,带上退伍证明和我跑了,算是私奔吧。回到家和妈一说“我把媳妇儿带回来了”,老太太自然高兴得了不得。红梅来结婚手续不全。可我在县武装部干活,人头熟,登记结婚立刻就办了。当然,我老丈人的电话也跟着过来了。他坚决不同意我们结婚。可现在人在我这儿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婚后第二天,我又立刻带着媳妇儿回门。咱早想好了,“先斩后奏”挨骂是要肯定的。可咱立刻就来“负荆请罪”,老丈人骂够了,出了气也就认了。而况我是刚结完婚就来看老泰山,这态度是够诚恳的吧。

  我们是晚上赶到的。老丈人先是吃一惊,简单问了一下情况,然后打个电话给招待所,让我晚上先住在那儿。我怎么就不能和红梅住在一起呢?我们已经结婚了呀。但看老丈人没好气的样子,先忍忍吧。那天晚上几乎就没睡着,想着怎么说服老丈人,天刚亮,那老头儿竟自找上门来。他开门见山,还是不同意我和红梅的婚事。

  “可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她也爱我!她早就是我的人!我们已经结婚了,是正式登记结婚的。”我控制不住自己,喊了起来。

  老家伙冷笑起来,“什么你的人?红梅怎么是你的?红梅和你不见了,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怀好意,拐带着红梅跑了。红梅也太不懂事,被你给骗了。我没报警,说你拐骗妇女,已经是给你老大面子,本打算私下里到你母亲那儿去一趟,把红梅领回来。现在你们正好来了。你回家吧,离婚证明我随后寄给你。”

  我又和这位道貌岸然的师副政委谈了很久,态度当然极其真诚。我甚至说“如果红梅和我离婚,到时候再去找个好人家就难了”。你猜这老家伙说什么?说我“小小年纪还那么封建”,认为红梅不是个处女就没人要了,所以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能看着红梅往火坑里跳!”他咆哮起来。“你个小机关干部怎么养活红梅?!她跟你能过什么好日子?她在西北,你在中原,怎么调到一块儿去?你好好想想。”说完这位副政委大人摔门走了。

  这些都是什么话呀?好像是个老屯迷糊说的。可我还是得忍,得和红梅见面呀。匆匆忙忙赶到那位师副政委家吃了闭门羹。好啊,我就坐在你家面前等。晚上到招待所睡一觉,白天又来等。我就得见红梅,她是我老婆!这一等就是六天。第七天头上,师副政委让我进了门,声称再和我好好谈一次。这次他说了真话,军分区司令员有位公子看上红梅了。这门亲事无可更改、铁板钉钉!

  我傻了。这老东西高攀了,把闺女卖了。“我要亲自问红梅。如果她同意离婚,我没二话。”

  “好呀,红梅,你出来一下。”师副政委把红梅叫了出来。

  红梅面无表情,简单地说了句,“离婚吧。”

  “是你愿意的吗?”我还不死心。见红梅仍是死人一样地点头,我心如刀绞,快步走出房间。我不能让他们看见我的眼泪。

  在长途汽车上,看着大西北荒凉的土地,我这个一文不名的臭小子心里一片空白。回到县武装部我一直沉默着。忽然有那么一天,咱恶骂了一声,“我操死你祖宗!”辞了职,下海闯吧。直奔深圳而去。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一年前,我过去的战友(他就在红梅工作的那个县,认识她)告诉我,他在饭馆吃饭时看见红梅在当服务员,很是吃惊。过去自我介绍后,红梅很坦率地告诉他,自己的丈夫因吸毒、协助贩毒被判重刑。她也因吸毒被送进戒毒所,原来县政府的工作也丢了。她离了婚,孩子也被原来婆家要走了,现在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听到这些,我的心里只是钝痛。如果你问我是不是觉得她活该那就更错了。谁能够左右命运呢?何况红梅一个弱女子。马上,我寄给战友一万人民币,要他亲自交给红梅,但不要告诉谁给的,只说给钱的人希望她能生活得好点儿。不久战友再次来信,说钱给了红梅,她什么都不问。

  我想红梅知道这钱是谁给的。果不其然,红梅很快打听到我的地址,先是写信、打电话,后来乾脆就上我这儿来了,当然是希望能谋个饭碗。我们见面了。在我面前是个极其憔悴的小老太太,目光呆滞,反应也很迟缓。她告诉我,收到钱后就又忍不住吸毒,再次进了戒毒所。她不能再在当地的环境中生活了,所以就投奔我来了。

  我安排她住下没问题,可让她干什么呢?她说随便干什么都成。当清洁工,或可有可无的收发员?或许你问为什么不能让红梅干个秘书什么的。不成,绝对不成!这位置是给她的吗?秘书小姐得年轻、漂亮,得能迷人,得让我的客人神混颠倒,手往肩膀上一搭,对方就得酥半边。红梅怎么行呢。我给她介绍到另一家公司当了清洁工。如果老让她在眼皮子底下晃荡,咱也尴尬。我太无情无义?或许吧。但我在夜深人静时,想到我最真挚的爱,那永远消失的爱,心会忽然绞痛一下。

  “你有没有想到再和红梅复婚?我敢说她现在别提多后悔当初没跟你,肯定还爱着你。再说了,你好歹也得有个家呀。谁没干过错事?天下有完人嘛。你这样的家伙找个真心的人容易吗?”呆子感慨起来。他不可能明白像我这样的人现在的心态,再解释也没用。

  “不可能。”我只能这么简单地说。“不可能了……”时光不能倒转,永远没有“假如”,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就算红梅没有吸毒这么回事,对我的爱一点没变,可我已经改变了,再也不是原来的我,绝对的。对,那种青春的纯真太让人留恋了,但事过境迁。“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