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中午暖洋洋,到处是沁人心脾的浓重色彩,天蓝蓝的,景致迷人,还有什么都熟了的香味(只有动物能闻出来)。可土獾老哥儿正没命地拖着妻子往家这边来。它咬着妻子的耳朵一寸、一寸地挪动着,从马路边上已经拖到了公寓后面的草坪边上。拖不动时它会来放下妻子乱跑几步,对着天嚎哭。哭够了又跑回来拖一动不动的妻子。它家在那片巨大草坪后面的小土山脚下。野兔夫妇是它们的邻居,可从来都是受气包,受了气还得陪笑脸。理所当然的嘛,谁让土獾俩口子块儿大膘肥。这会儿野兔们正幸灾乐祸地注视着这一幕,当然,假装没事人似的。野兔妈妈把孩子们都拽住,“别乱跑!看见了吧?土獾老娘们儿出事了。哼,报应呀,报应呀。”
中午土獾夫妇到小湖边上撒满金色、红色落叶的小树林去遛弯,心旷神怡之时,丈夫忽然激动地抱着妻子亲吻个不住,跟着就要行夫妻之乐。土獾老嫂子急忙推开激动不已的丈夫。“这儿是什么地方?回去再……好吗?”含情脉脉。“这是美国!怎么还这么封建?”土獾老哥儿不以为然。“好吧,好吧,赶紧回家。”它们来到马路边看准机会就匆匆跑过,并不是担心人会来捉它们,打它们,而是怕疾驰而过的来往车辆,撞上就没命啦。每年不知有多少松鼠、土獾、臭鼬、野鸭、野鹅,还有鹿被撞死的公路上。人怎么修了这么多的公路?而且越修越多。小心为妙吧。可越小心越出事。土獾老哥儿冲过了马路,跟在后面的妻子却不知为什么在马路中间又往会跑。“干什么那你!糊涂啦?往这边跑,往这边跑。”老哥儿急得在路边跳脚。妻子听到它的声音,又瘟头瘟脑地转过身。错误,更加错误,致命的错误!土獾老嫂子在马路中间跑转了向,将错就错,跑回马路边也没事。等来往车辆少了,再找机会跑过来。反正这条马路也不是王母娘娘画的天河,它俩不会变成“牛郎织女”。可土獾妻听到丈夫的叫喊又在马路中间转过身来,她太胖了,动作太慢了,时间都耽误过去了,刚朝丈夫这边扭了几步,一辆车子就冲了过来。
刺耳的刹车声,跟着就是“嘭”的一下,汽车的前保险杠把土獾老嫂子撞出一溜滚。惨剧发生了。
“你是老年性痴呆啦?还是糖尿病使你眼睛看不清了?……你怎么什么都听我的?……你动作太慢了,在美国你吃得太胖了……哎哟,我不该喊,不该喊呀……”土獾老哥儿喃喃自语、浑身发抖,把头拱到草里。等再抬起头时,车子早已开走,它的妻子四脚朝天地躺在路边。但没什么血流出来,眼睛还睁着,嘴巴张着,鼻子和嘴巴上挂着点血丝。
土獾老哥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颤抖的哭着,用嘴使劲把妻子拱到路边,亲吻它,希望它能醒过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跟着想把妻子弄到家里去。这不,就咬着耳朵一寸寸地拖。土獾老嫂子的耳朵都咬破了,还好没出血。咳,它都死了,怎么还会出血?土獾老哥儿的牙都拖活动了,可要把妻子拖回家恐怕得拖到明天,因为土獾老哥儿已经精疲力竭,咬着妻子的耳朵光喘粗气,一寸都拖不动了,眼泪、口水、鼻涕直往下淌。
忽然一阵脚步声。人来啦!土獾老哥儿慌忙丢下妻子跑开。两个人,拿着塑料口袋,说了几句什么,躲在草丛中的土獾老哥儿没听清,或慌得没注意他们说什么。死去的土獾老嫂子被放进塑料袋,最后扔进了垃圾箱。这太正常不过了。撞死的土獾过两天就会发臭、长蛆,赶紧清理掉也是为了环境卫生。可我们土獾老哥儿的感情谁又想得到呢?土獾老哥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洞子里来的,它浑身颤抖着抽泣。“我觉得它还活着呀,我觉得它还活着呀。唔-唔-”土獾老哥儿哭累了,来到洞口向外望了望,忽然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又大放悲音。“谁也不来帮助我呀-啊-啊-啊-我这是怎么了呀-啊-啊-”四条短腿无可奈何地乱蹬。
其实野兔一家、松鼠家族、刚刚结婚的金花鼠小俩口、孤独的野猫、流浪汉乌龟,一直在各个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场面。断尾松鼠(尾巴尖断了,是人用枪打的)对妻子说:“应该去劝解一下。”母松鼠白了它一眼。“你可真是大善人。忘了它们(土獾)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吗?以为早来了这地方两年就比我们高级了似的。”
断尾松鼠叹了口气,若有所思。这一家是夏天才搬到公寓这一带来的。原来住在富人区,和这边的公寓区隔一条街。为此它们到现在还有一、二分得意,好像也是富人似的。不过现在得改成“也曾经是富人”。它们的家安在一户很富有的商人门前的橡树上。那是多么大的一块草坪呀!上面有着十几棵高大的、至少三十年年龄的橡树。在高高的树尖上选择一个适合做窝的树杈,用大大小小的树枝相互叉在一起,上面铺上厚厚的树叶,这就是松鼠传统的窝啦。在那儿的日子可真无忧无虑,入秋后到处都是橡子,更重要的是,那户很富有的人家总是没完没了地喂它们吃的。花生、榛子、饼乾等等。真是享受呀,享受!吃得它们都要得肥胖症。那家里有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最慷慨,人也长得漂亮,看见松鼠们前来吃她们投出的食物就笑,更爱看松鼠们在草坪上追逐、游戏。松鼠们见状就更疯上一阵。让小姐妹高兴呗。
这十几棵高大的橡树中的一棵靠近在房子边上。每年春天,房子的主人都要把朝向房子的树枝修剪掉很多,今年不知为什么没这样做。树枝一直伸延到房子的上方,松鼠夫妇便有机会光顾主人家的房顶。“我们这样做可以吗?”松鼠妻子问。“这有什么关系?我们仅仅是到这来玩一玩。”松鼠丈夫很有把握地答道。
这天它们在屋顶的边上发现一块木制的瓦片松动了。俩口子好奇地趴在松动瓦片的缝里朝下看。“好像能钻进去。”丈夫看着下面的油毡说。“可房子的主人允许吗?”妻子有些为难。“他们是喜欢我们的,再说他们也不知道。”好吧。就这样,房瓦被咬了个洞;铺在上面的油毡跟着被咬了个洞,再下面的胶合板也被咬了个洞。松鼠夫妇一下子便来到顶棚里。
“这地方太好啦!怎么这么大呀!我们怎么没想到把家安到这儿来呢?再也不用怕阴天下雨、天寒地冻。我们可以在这儿储存很多、很多食物。我们要在这儿养很多、很多孩子!”松鼠夫妇简直乐得发疯了,毫不犹豫地在顶棚里安了家。很快,四个小宝贝降生了。夫妇俩乐得不知东南西北,抱着孩子在顶棚里“咕隆、咕隆”地游行庆祝。
乐极生悲!周末的上午,它俩被一种奇怪的、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惊醒,恼怒的喘息声,喃喃的咒骂,而且越来越近。哎呀!是这家的主人爬着梯子上了顶棚。松鼠俩口子连惊叫都来不及,同时跳起来,顺着它们在房顶上咬开的破洞飞奔而出。“孩子还在里边!”母松鼠哭喊着。“哎呀,保命要紧!”两只松鼠从屋顶又蹿到橡树上,在树枝上来回跑,“喳-喳-”地叫着,声音十分凄厉。
忽然门一开,两个小姑娘捧着个纸盒子出来,里面装着松鼠夫妇的四个粉红的、还没长全毛的小宝贝。她们把纸盒子放在树下,并用手指给丧魂落魄的松鼠们看,脸上有些歉意。松鼠夫妇在小姑娘们回到房间里后,赶紧将它们的孩子叼回自己原来的家--那棵最靠近房子的橡树上的窝里。然而惊魂未定,新的灾难又来了。星期一的时候来了两伙工人。一夥人“乒乓乒乓”地修补松鼠咬坏的房顶,另一夥人开始伐这棵靠近房子的树。又是一场惊惶失措的逃亡,孩子自然又丢弃在树上的窝里。伐树工人先是把树的各个树枝都锯掉,然后将树干一段段地锯下来。那四个小松鼠不就完蛋了?咳,要不是个好心的伐树工人,小松鼠是死定了。这位先生锯树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从窝里把小松鼠们掏出来,放到了另一棵橡树的下面。
悲愤!“我们招谁惹谁了?!”松鼠夫妇赶紧把四个孩子寄养在别的松鼠的窝里,匆匆忙忙建造自己的新家。邻近的松鼠们都来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松鼠夫妇的哭诉到了最后演化成群情激昂的抗议示威,一、二十只松鼠在这家房子周围的树上上蹿下跳,甚至来到了门口的车子上。“这是美国!还我公道!喳-喳-”“为什么毁灭我们松鼠的利益?!喳-喳-”“自由、民主万岁!喳-喳-”“我们动物也有权利生存!喳-喳-”“人与动物都得平等!喳-喳-”
突然,轻轻的“嘭”的一声,一只站在树尖上的、摇旗呐喊的松鼠呈直线跌落在地上。目瞪可呆,还没明白过味儿来,又是“嘭”的一声,正在草坪上激昂喊着口号的松鼠丈夫猛地感到尾巴尖钻心地疼痛。啊!尾巴尖没啦!人开枪啦!他来镇压了!那杆小口径步枪就在他手里,并再次推上子弹,目露凶光。松鼠做鸟兽散。“我们应该告这家房主人!他犯法啦!他根本就是在残害野生动物。”松鼠丈夫逃到邻居的树上抖个不停,牙齿碰在一起像打机关枪。
“怎么告?我们哪来的钱雇律师?”妻子在边上哭。“哎,要是有个好心的美国人帮助我们就好了。”
丈夫一愣,半晌慢慢地说:“他们人类最多是怜悯我们。在他们的利益没有受到任何损害的情况下才容忍我们。哎,我过去怎么就那么相信他们呢?也不想想,照顾了我们的利益他们会得什么好处?亲爱的,我们在这儿住不下去了,搬家吧。”
是夜,它们叼着孩子穿过街道来到这片公寓区,找到一棵大树,在上面再次安了家。连阴雨来了,它们的小宝贝连冻带饿死掉了两个。松鼠丈夫受伤的尾巴尖发了炎,烂掉了一段,成了断尾松鼠。这使得它在树上跑起来不够灵活,常常掌握不了平衡,祸不单行。倒霉事一件接一件,它们很快发现公寓的大垃圾箱里常常有很多人扔掉的食物,可到那里去找吃的又被土獾夫妇臭打了一顿。
“咳!那庙的?跟谁说了你们就到这儿捡吃的?”土獾老哥儿扒着大垃圾箱粗声粗气地质问。“说你哪!听见没有?”
断尾松鼠夫妇正在垃圾箱里忙着找吃的,嘴巴的嗉囊里都塞得鼓鼓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再说也没把土獾放在眼里。哼,我们到垃圾箱里找吃的碍你们什么事?人欺负我们,你们也想趁火打劫?也配?这些食物谁捡着是谁的。这是在美国。
“啊哈!太岁头上动土呀!”土獾老哥儿恼羞成怒,“咕咚”一头摔进垃圾箱,土獾老嫂子也跟着摔进来,俩口子扑上去就咬断尾松鼠夫妇。“看来你们这是在美国被惯坏了!这是我们的地盘儿。问也不问就来偷东西。给你们点儿利害瞧瞧。”
断尾松鼠夫妇顿时被咬得“吱哇”乱叫,夺路而逃。“天地良心,天地良心!人欺负我们,你们也来欺负,这难道这就是美国吗?”
“少跟我们来这套。”土獾俩口子在垃圾箱上恨恨道。“跟人类讲民主去。跟我们这儿就得论谁胳膊根儿粗。”
气急败坏的断尾松鼠跑回自己的窝时,在树下又被乌龟拌个跟斗。“呸!你也想欺负我吗?呸,呸,呸!”它使劲地往乌龟背上啐吐沫。“你到这儿来起什么哄?你在哪儿活着还不是一样?我们到有人的地方能抢到些残羹剩饭,生活得好点儿,可你吃点杂草和小虫子就行了。瞧你那慢吞吞、丑不拉叽的样子吧。自己妻子和别人搞破鞋的男人才叫乌龟呢。”
乌龟头缩在壳里不说话,见断尾松鼠夫妇都上了树才慢慢探出脑袋。“幸亏世界上还有我这个‘出气筒’,不然断尾松鼠夫妇的心理就更不平衡了。”
断尾松鼠夫妇还是偷偷摸摸地去垃圾箱找吃的。人的食物好吃,捡起来也容易。这以后是母的放哨,公的在垃圾箱里捡,看见土獾俩口子来了就赶紧跑。咳,其实垃圾箱里的吃的足够土獾和松鼠们吃的,互相谦让点儿不好吗?嘿,事情不能这么讲。这是个权力问题。这不,土獾俩口子朝垃圾箱这边来,远远地看见松鼠们溜之大吉就骂:“贼!你们也配到这垃圾箱里捡东西。”
断尾松鼠夫妇对土獾俩口子的横行霸道应该是深恶痛绝的。可现在看到土獾老嫂子的死,断尾松鼠还真动了恻隐之心。“总该有点同情心吧。”它看着妻子。
也曾被土獾俩口子欺负得一塌糊涂的野兔夫妇也正在争论,是否该去安慰一下土獾老哥儿。它们是春天从城市附近的农场迁移到这片公寓区来的。从根本上讲,它们的老家在蒙大拿州山区。在那连绵、荒凉的大山里,祖祖辈辈生活着野兔家族。山里有的是可以吃的草,但仅仅是草而已。凶恶的狼是山的统治者,每年不知吃掉多少鹿和野兔,让活着的野兔每天生活在提心吊胆当中。每年冬天的严寒和大雪都是灾难。不过它们也习惯了。忽然有一天,一个老野兔说:“只要翻过高耸入云的洛矶山脉,就可以抵达太平洋海岸,那里绝对没有强权的狼,人有的是吃不了的好东西,我们可以吃个够。那儿的空气充满着平等、自由。”
走啊!满怀理想的野兔们都跟着那只老野兔,向着西方进行了很多代坚韧不拔的长征,最终来到美国西海岸的西雅图。野兔夫妇来到公寓区第一件事当然是筑巢。它们毫不犹豫地在公寓后面的大草坪上挖了个洞,并很快生儿育女,满意之极。可有一天公寓里一个孩子在草坪上玩耍时一脚踩到洞口上。他惊叫着摔了个嘴啃地,并崴了脚。好啦,一大块石头“通”的一声堵着了洞口,当然是人干的了。不过它们还有别的洞口,狡兔三窟嘛。
野兔夫妇很是抱歉。它们觉得应该在窝的各个洞口插上牌子,让小朋友们注意。可怎么去告诉公寓的管理人员呢?正有些无可奈何,忽然闻到一股恶臭!它们从未领教过的让其呕吐不止甚至窒息的恶臭。这不是一般的臭,一般的臭可以久闻不觉其臭。可这种臭是越闻越臭。那是公寓的管理人员专门在洞口撒的化学药剂!只能落荒而逃了。
“为什么呀?!我们也不知道草坪上不能挖洞呀。怎么也不来商量一下?”野兔夫妇连夜带着孩子来到草坪边上的小土山上,黑灯瞎火地挖个洞,算是草创个家。第二天大清早正准备继续修建新巢,土獾俩口子出现了。
“经过谁的同意你们就擅自在这儿做窝?还不快搬走。”土獾老哥儿颐指气使。
“这儿做窝也要谁同意吗?”野兔们很是吃惊,但马上明白了点什么。“我们遭了难。被人从草坪的洞里赶了出来。你知道我们为了过好日子的理想,经过了很多代才从蒙大拿的大山里来到这儿的呀。你们可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呀。这里应该是自由、平等的社会……”
“那你们就可以没经过我们的同意挖洞吗?你们被人欺负了,我们就得对你们好?谁也没让你们来!应该的事多了。跟我们这儿少讲平等、自由。很失望吗?有种你们回去。回到狼专吃兔子,山猫专吃松鼠的大山里去。不愿意了吧?”土獾喷着吐沫星子。
苦苦哀求吧,野兔的可怜相终于让土獾们得到了某种满足。“哎,其实我们也是从别的地方迁来的,比你们早两年罢了,还真有点同命相连。好吧,可怜、可怜你们。就在这儿挖洞吧。记住,也就是我们才可怜你们。不过这一带的环境卫生归你们了。认真点儿。看看,你们身上的味儿有多大呀,臭死了!快弄乾净点儿,别把在大山里不讲卫生的坏习惯也带到这文明的地方来。别到时候又让人类说你们很臭,把我们都从这儿赶走,我们也被连累了。那可是好心没好报。”野兔夫妇连忙无比恭顺地点头,自己都为装出来的样子肉麻。可到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其实土獾俩口子身上的臭味儿更浓,一看就是上厕所从来不用手纸,早晚不刷牙的主儿。那它们还说别人?
土獾们走了。野兔夫妇脸“呱哒”撂了下来,一边继续挖它们的窝,一边嘟嘟囔囔地咒骂“土山恶霸”。不知什么时候,乌龟已经来到它们的窝边上。“咳,这种事别太往心里去。”乌龟缓缓地对野兔们说。“它们爱这么说,你们就听着呗。不就是满足土獾们的自尊心嘛。‘土山恶霸’也只能在你们身上得到虚荣心的满足。”
从此,野兔们每天看见土獾俩口子就必恭必敬地鞠躬问好。它们之间的关系要比土獾和松鼠的关系好,因为野兔没有能力到垃圾箱里找吃的。可野兔的低声下气毕竟是装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它们在争论是否去安慰一下悲伤的土獾老哥儿。
其实土獾做为小动物的霸主地位已经动摇了。前些日子出现的一只凶悍的野猫让它们俩口子威风扫地。说那是只野猫也不确切,因为过去它是公寓里一家人养的。那家人搬走后猫就被遗弃了。它住在公寓放破烂的地下室里。没几天就为争夺充满食物的垃圾箱和土獾发生了冲突。别看猫个头儿比土獾小,可非常灵活。更重要的是,野猫有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劲头。土獾俩口子正在垃圾箱里找吃的,“噌”,野猫就蹦了进来,看也不看它们,找到食物就狼吞虎咽。
土獾见状直发愣。想起来了,曾经隔着窗户看见这只猫在公寓的人家里,样子又懒散,又高雅。现在何以如此落魄?它落魄不要紧,垃圾箱又多了个吃客。土獾老哥儿“嗯”了一声,野猫根本不理它。土獾老哥儿凑过去,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袅”(注意,它不“喵喵”叫,可见很利害)的一声,猫爪子早挠过来。一下子就把老哥儿的鼻子抓出个血道子。“哎,你怎么动手呀?怎么不讲理?你……”话还没说完,又是“袅”的一声,“少废话!”野猫恶狠狠,爪子一挥,老哥儿鼻子上又多了个血道子。土獾老嫂子头一低、闭着眼,朝野猫猛冲过去,乱喊着,“咳-咳-”没想到人家一闪,老嫂子一头撞在垃圾箱的铁壁上,顿时脑袋长起一个“鹅头包”。“哎哟,妈呀!哎哟,妈呀!”母土獾捂着发昏的头乱转,野猫怪笑着上去就是一推,老嫂子摔个狗吃屎。“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当丈夫的简直气炸了肺。可刚运足了气扑上去,野猫轻轻一拨,就着劲把土獾老哥儿按在它妻子身上。“亲热去吧你们。啊-哈哈哈!”说着,一屁股坐在土獾们身上乱颠。
逃吧!当土獾俩口子爬上垃圾箱时,还被肆无忌惮的野猫狠狠地揪了尾巴,害得它们拉了好几天的稀。打这以后,土獾在垃圾箱里找吃的时候,一见野猫来,立刻就连滚带爬地出来,蹲在外边眼巴巴,看着野猫吃饱扬长而去再进去找吃的。等土獾们吃得大腹便便地扭着走了,早就在树上等得不耐烦的松鼠们立刻奔进去寻找食物。咳,刚才已经说过了,垃圾箱里食物有的是,小动物们再怎么吃也吃不完。
野猫的出现使倍受土獾俩口子欺负的小动物们幸灾乐祸。不过土獾们也能给自己找台阶,“人家毕竟是人养过的,就该比咱们高级得多,得让它优先。嘿嘿。”
可今天叫土獾老哥儿怎么自我排解?相亲相爱的妻子惨死了。真正飞来的横祸。天快黑了,老哥儿趴在草里不想动,昏昏沉沉。“老哥儿在家吗?你睡觉了吗?”谁?谁在洞外打招呼?“是我,金花鼠。我们俩口子看你来了。”土獾老哥儿一机灵,赶紧从草堆里爬出来,金花鼠?就是那逆来顺受的金花鼠小俩口?前两天土獾俩口子路过时还故意对着小俩口刚刚修建好的窝发臭屁。土獾的屁可不是一般的臭。被熏了能一天吃不下饭,谁想减肥可以隔三岔五地闻闻。那两天土獾夫妇因为吃了被扔在垃圾箱里的牛肉,消化不良,屁格外的又浓又粘。美国造毒气弹的专家要是知道这种屁一定喜出望外。这是一种臭得登峰造极的、淡淡发黄的、类似液体的屁!不就是金花鼠个儿小吗?不就是没能耐吗?也不至于如此欺负呀!嗯,像金花鼠这样干忍着受气的也真是不多。在美国这地境,受了欺负不嚷嚷会被认为受欺负很舒服,是个被虐待狂。谁说的?都这么说。
如果你想犯包庇罪就说这是恶作剧。小金花鼠们肯定被熏得昏迷不醒了,不然就得冲出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和土獾们拼命。可惜你猜错了,它们小俩口一脸安之若素的神情,从浓屁滚滚的小家里手拉手地出来,到外边长时间地散步去了。知道吗?它们是相信上帝的,从来都要努力做到以德报怨。不就是屁嘛,把门都打开,新鲜空气过一过,屋里就没味儿。为屁和土獾拼命?以牙还牙,以恶对恶是永无止境的。别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公金花鼠的祖先就在教堂的地基里住了一辈子,每次牧师布道它都仔细听,并把一些警句告诉儿孙,让它们祖祖辈辈地传下去。不过公金花鼠和妻子对基督教的理解还有不少差异。其中最主要的是,丈夫认为相信上帝仅仅是为了日后生活在永恒的天堂中;而妻子则相信,只要虔诚地信着上帝,每天的生活中都会得到神的保佑。为此它们常常通宵达旦地争论,甚至彼此生了气,好几个钟头谁也不理谁。不过对安慰土獾老哥儿这件事,它们夫妇俩意见是一致的。“我们来看望你来了,你真的睡觉了吗?”
“哎呀,你们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快……呜呜-呜。”土獾老哥儿一下子哭起来。“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看我这是……”它从来没有这样感动过,或者说这会儿才知道有感动这种感情。
“今天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也很难过……”金花鼠们说。
“是呀,是呀,我们早就想来看望你,只是家里太忙,抽不出时间。”公野兔也来了。“(小野兔)它妈正在家里安慰被吓坏了的孩子。我先来看看你。”有这么真诚嘛?嘿,这么说不是好听点儿嘛,怎么也得婉转些嘛。
“我也是刚刚把家里的事安排好。这不,看你来啦。”断尾松鼠也出现在土獾的窝里。“知道这事后,我妻子哭得头疼,一走路就头晕。我只好自己来了。妻子让我好好安慰、安慰你。”这位更会说话。
土獾老哥儿一见邻居们都来看望,感动得不知道怎么好。“你们看,你们看,我们过去就没干多少人事……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们也不是人,是动物。可动物也不该那么没德行……我太太是回不来了,它死了,但你们一来,我心情好多了……呜-呜呜。我很后悔过去自己干的那些缺德事……呜呜。”它的忏悔是很认真的,来看望土獾的小动物们个个都很感动。大家谈了好半天,最后要出门回家的时候,乌龟才慢吞吞地爬来。“哎,咱永远是最先出发最后到,所以得活得长。”
“应该给土獾老哥儿再找个伴儿。”大家异口同声。说干就干,第二天早上,野兔就跑到小湖边,央告鹅鸭们帮忙。那还不容易,很快就在隔两条街的一片树林里找到一个孤独的母土獾,它是被丈夫抛弃的。
两个土獾很快见了面,而且当晚就同居。这土獾老嫂子尸骨未寒,它就……怎么?认为土獾老哥儿没心没肺?“这是美国!”老哥儿不以为然。“我们都需要异性,是相互满足。满足欲望和怀念前妻就这么矛盾?”
松鼠、野兔它们认为太快了点儿,金花鼠觉得还是该先结婚。乌龟则认为正式结婚和郑重其事没有必然联系。小动物们继而又要给乌龟找老伴儿。“我都好几百岁了。要找不早找到了?现在哪儿找好几百岁的老太婆?算啦,算了。”乌龟笑笑。
土獾带着女朋友和大家见面。它有个美好的设想,希望今后大家都能和睦相处,现在它要领着大家去垃圾箱去和野猫谈判,希望它也能和大家和睦相处。垃圾箱里食物有的是,为什么非得让那里成为体现权力的场所?
野猫要是不同意呢?“那我们就先礼后兵。”土獾老哥儿忽然有些气势汹汹,或者是当着新交的女朋友的面的缘故吧。然而小动物们来到垃圾箱前都一惊,一只大狗,庞然大物!是那种短毛的,蹲在垃圾箱边上。脖子上没有套圈和绳子,看来是流浪狗。它太大了,让小动物们一看就腿发抖。是不是赶紧逃跑呀?
你看,野猫来啦!狗和猫面对面,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嘴里发出恐怖的声音。“嘶-嘶-嘶-”“噜-噜-噜-”“袅-”猫跳起来就是几爪子挠过去,比武术高手踢出的连环脚都快!流浪狗躲闪不及,鼻子上马上被抓出了血。流浪狗一惊,但马上闪电般扑过去,只一个回合,就将野猫叼了起来!完了,完了,野猫要死了。看它在狗的嘴下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子,叫声也变成了“嗷-嗷-嗷-”流浪狗并不急于咬死野猫,眼珠子转着看着口中的俘虏,它要让其更多地体验死亡的恐惧,它要炫耀自己的强大。残忍在这个时刻很能为流浪狗制造快乐。
“上帝呀,请别惩罚这个罪狗。”公金花鼠不断地祈祷。可母金花鼠的祈祷却是,“上帝呀,请惩罚这个罪狗吧。”到底是让上帝惩罚还是不惩罚?
土獾老哥儿搂着女朋友筛糠一般的抖,野兔一家抱成一团也在抖,松鼠们只想跑到大树上去,可就是迈不开步。
“咳!吃牛奶,喝面包,加着飞机上皮包;下了皮包往北走,看见一个龟咬狗;拿起狗来打砖头,砖头咬咱一大口。啊-啊-!”谁呀?声音这么高,充满着调侃。流浪狗斜眼一看,原来是流浪汉乌龟,正在疯疯癫癫地蹦,并慢慢向它这边来。该不是吓疯了吧?
乌龟跳到流浪狗边上,突然扑过去,照着狗尾巴就是一口。它死死地咬住,就是不松口了。钻心的疼痛,“啊呀!”狗不由自主地叫起来,野猫立刻从它嘴里掉到地上,趁机跟斗趔趄地逃命而去。狗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咬乌龟,无奈它把头脚都缩到壳里。当然,嘴里仍死死地咬着狗尾巴。急得流浪狗拼命地甩尾巴,使劲将乌龟往水泥地上摔打。“咚、咚、咚!咚、咚、咚!”乌龟终于被摔得晕了过去,松了口。流浪狗气急败坏地咬乌龟,咬不动,它把乌龟叼了起来,想着该怎么办?
“啊!啊!”土獾们突然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它们又是倒立(原来从没有这么干过,事后也倒立不起来,空前绝后),又是放屁。“你妈B!打不死你流浪狗!还我朋友乌龟!”松鼠们也嚎叫起来,“喳-喳喳-,还我朋友乌龟!”它们一跳多老高,在地上手舞足蹈,口吐白沫。野兔们也跟着狂叫,“吱-吱吱-还我朋友乌龟!”它们调转身子,用后腿拼命地扬土,试图把流浪狗的眼睛迷住。野猫跑了一阵又转了回来,它“袅-袅”地叫着,伺机扑上去挠流浪狗。
狗被眼前小动物们的疯狂吓呆了,连连后退。乌龟终于被一拥而上的朋友们救了回来。它醒了,嘴里还有狗尾巴上的一小块肉。“哎哟,我恐怕要脑震荡了!”
流浪狗是不是知趣地走了?没有,公寓里要好事者,在垃圾箱边上给人们给它安了窝,就是超级市场里买的那种,有门,像个扣在地上的巨大的大塑料盒子。到时候有人专门给它送吃的。它自己有吃的,小动物们去垃圾箱里捡吃的大概就没问题了吧?哪儿呀!它一看见它们来了就狂吠,真够恐怖的。那只好大家一起去。还像上次把流浪狗震住那样,一起吼叫,把流浪狗逼退。然后灵活的野猫和松鼠们冲进垃圾箱,迅速地把食物带出来给土獾吃。吃饱了赶紧撤退,天天如此。
这种局面持续了一个星期,直到有一天流浪狗被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们带走了。当然,野猫也跟着去了。“拜拜!”它和小动物们招手告别。“到底和我们不一样。”土獾、松鼠、野兔们远远看着直咂嘴,喃喃地骂着,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一切又都和以往一样了,大家都松了口气。有一天土獾和松鼠都在垃圾箱里找吃的,土獾老哥儿忽然郑重其事地告诉松鼠,希望它们不要把垃圾箱里吃的东西带回自己的窝里。这使得松鼠心里很是不快,嘟囔着,“哼,自己没本事往家里带东西就限制我们。”土獾老哥儿眼一瞪,心说了,我让你们和我们一起找东西吃是多么大的面子,于是眼一瞪,“咳!有意见大声说,别得寸进尺!”
土獾和野兔也有了不愉快。土獾抱怨野兔变懒了,环境卫生做得越来越马虎。另外,对土獾也不像以前那样尊重。见面就点点头,也不笑一下。所以土獾夫妻很严肃地找野兔们谈话,大意是:到大城市西雅图这么久了也没学会懂礼貌。当时野兔夫妇的嘴唇直哆嗦。
初冬的第一场大雪终于降临了。土獾老哥儿和女朋友在洞里不能出来,一阵困倦,互相搂抱着进入冬眠。再去警告一下松鼠、野兔它们吗?让它们不要又放肆起来。算啦,明年再说吧。
松鼠夫妇很幸运地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上找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树洞。平时打盹儿,天气好的情况下到树下自己埋橡树子的地方挖些出来吃。怎么不到垃圾箱去找好吃的?偶尔也去,可没有了流浪狗、野猫的威胁,没了土獾的“管理”,那儿的食物好像也没了诱惑力。
野兔们是不冬眠的,但它们也不太出来活动,天气暖和时出来吃点乾草,喝点水,跟着又开始挖洞;寒流过境时就抱怨着“真冷、真冷”,挤在一起睡大觉。这个老野兔所说的“空气充满着平等、自由”的地方虽然没想像的完美,毕竟没有狼来掏洞,至少睡得很安心。对了,土獾老哥儿有点“忘恩负义”,对它们又有点趾高气扬。不过土獾冬眠了,眼不见心不烦,得过且过吧。
金花鼠小俩口多数时间是在睡觉。它俩都醒着的时候,如果外边天气好就到外边散散步;不想出去就趴在洞口聊天,聊上帝的旨意,聊它们的与世无争;聊土獾们那么胖了还要吃;聊松鼠们到处储存橡树子,到时候连自己都忘了;聊野兔总是心神不宁的不停地挖洞。
秋天终于结束了,一年也即将画上句号。纷飞的雪花铺盖着大地,甜的、酸的、苦的、涩的果实都静静地睡在白茫茫的积雪下,等待来年春天的脚步……
乌龟流浪汉慢吞吞地爬到小湖边,钻进早就找好的、小小的洞穴里。这里很秘密,绝对不会被打扰。它舒舒服服地趴好,挤挤眼睛,在进入冬眠前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再见。明年开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