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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分三”和他的胖老伴儿

(2008-07-27 02:03:49) 下一个

            
  当乔治和唐娜到黑人女工头儿这儿领活时,他俩真正地鹤立鸡群。身前身后的那些老挝难民只能仰视。其实这俩口子在美国白人中算是中等身材,但还是比那些老挝“退化土豆儿”们高出一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印支半岛丛林中的山民怎么会这么矮小?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俩的尴尬表情。是的,在这个大部份是难民的工厂里,很少看见白人的面孔出现在卖苦力的队伍中。这个厂熟练工的工资水平是小镇子里最低的,而活又是最重的!

  “乔治!”工头抬抬眼皮扫了一下。“你愿意去46号冲压机那儿干吗?就是你昨天干的那台!是的,那儿很热、很忙!你不介意我又让你去吧?”这已是连续第三天让乔治去那儿干活。

  乔治笑着摇摇头,他看上去小六十岁,上嘴唇上的小胡子都已花白,红脸膛上横的、竖的满是皱纹,下巴的皮都松弛下来。但人显得很干练,也没有美国人常见的大啤酒肚,是条很结实的老汉。

  “唐娜!你也跟丈夫干去!和昨天一样!”工头不假思索地说。这明摆着有点儿欺负人!刚来干活,手生!哪有连着让他们干最忙的活的?种族歧视!种族偏见!黑人工头利用手中的权力挤兑白人!这是怎么说话呢?!欺生是有一点!别上升到种族问题的高度来认识!在这个工厂里,每个新来的都要经过这一关。我刚来的时候,这个黑人工头也是这样对待我的,头一天我的手就烫起了两个大泡!我见过黑人女工头把个刚来干活的黑人小丫头当场辞退!说她吃不了这苦,就别在这儿干活!工头有话,“这是必要的训练!”

  唐娜笑容可掬地随丈夫走进隆隆震响的车间。唐娜太胖了点儿,胳膊腿象藕,肚子圆圆的,鼓脸亮光光。

  这俩口子是我在厂里见到的最有自觉性的人。初来乍到,动作不熟练,他俩在传送带边上汗流夹背、手忙脚乱!乔治的上衣都汗透,但他不吭气,只是皱着眉没命地干。身边的唐娜也大汗淋漓,头发已变成一绺一绺,鼻尖汗珠子乱掉,她“天哪!天哪!”地嘟囔着,努力加快着速度。小个子老挝人不断地过来帮忙,他俩立刻齐声道谢。一开口说话,动作又慢下来,冲压机里掉下的塑料杯子又接二连三地从传送带上掉在地上!两个“大骆驼”和几个“小毛驴”乱成一团!

  冲压机偶尔也出问题。这时机器修理工在巨大的机器上爬上爬下地抓瞎!熟练工们在边上擦着汗,幸灾乐祸。这时乔治和唐娜也不肯坐着歇会儿,而是打扫卫生。给资本家干活犯得着吗?嘿!人家没那么多“阶级斗争”观念!“要干就干好!”乔治看了我一眼。

  工间休息时,我和乔治聊天,他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有三十二分之三的印地安人的血统!极其自豪!三十二分之三?也就是说他曾祖那一代中,有一人的爸爸或妈妈是印地安人,而另一人的爷爷或奶奶,要不然就是姥爷或姥姥是印地安人!这样才有可能是十六分之一加三十二分之一,然后变成三十二分之三!这点儿血统太少,他几乎没有一点他引以为自豪的印地安祖先的特徵!

  乔治的家在距工厂五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城市。这就是说,他和妻子每天上下工要驱车一百公里。唐娜说丈夫就喜欢开快车,他们的小卡车开得象飞!时速达一百公里。我开过那条弯弯曲曲的、窄窄的乡间小路,时速七十公里已觉得自己想自杀!看着乔治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只有祈祷老天爷保佑他们别出交通事故。

  为什么到这么远的地方找活干?生活所迫嘛!半年前,乔治干了大半辈子的罐头厂由于不景气,关闭了几条生产流水线,他和大批工人同时被解雇。当时他是个工头,小时工资17.5美元,合年薪三万六千多块。再加点班或许能达到四万?家里有五个未成年的孩子,太太是家庭主妇。但这些钱养家够用,就过美国人最一般的日子呗,而况他又是居住在生活费用相对便宜的中小城市。

  乔治缩到家里垂头丧气地吃了几个月社会保险。这失业救济可拿原工资的80%,但最多只能拿六个月。一个月前,他干过的罐头厂恢复了关闭的两条生产流水线,他被告知可以回去上班,但工头的位置被更年轻的人顶替。当然啦,年轻的总比年纪大的强,另外,这也是最重要的,年轻的来厂时间短,工资水平低。他被分配到一个普通工人的岗位,每小时工资八美元。这点工资养家就成问题了!他不得不拉着一直做家庭主妇的妻子,驱车50公里到塑料厂干活。这儿的工资是每小时6.25美元,俩口子每小时可拿到12.5美元,合两万六千美元一年。

  不干了!两个人挣钱怎么还没过去一个人多?!在家坐着吃社会福利!行呀!不过那是有条件的。没有自己的房子、汽车、任何相应的个人财产,银行的存款不得超过一千美元!乔治有自己的房子、汽车,他能那么干吗?再说乔治也是条汉子,有着自尊心。“为什么不让你太太也去罐头长干活?在那儿你们每小时可拿到十六美元!”他的房子、小卡车是贷款买的,每月至少要付近一千块,加上日常生活费用,挣12块5的工资够紧张的。

  “罐头厂不让俩口子在一个工厂里干活(美国许多公司都有这条规定)!在我们家附近也很难找到稳定的工作。一开始我想让唐娜来这儿干活,可我们只有一辆小卡车。那意味着我们还得再买辆旧车!而且她开车我还不放心!所以我们都上这儿来了。”乔治两手一摊。

  或许乔治也不想在原来的厂子干。由工头降到普通工人,多掉价儿呀?塑料厂里的修理工前几天走了一个,原因就是别人都长了工资,他没长!我不想问乔治这个显而易见,又难于启齿的问题。

  从唐娜嘴里,我知道他俩都是第二次结婚。“那时乔治的三个女儿,七岁、五岁、两岁。我有一儿、一女,八岁、七岁。这一晃将近十年过去了。”唐娜颇感慨。“现在我和乔治睡在地下室里。我们把它装修了一下,很不错!上边四个卧室,一个女儿一间,由着她们反!喊起来能把你的耳朵吵聋!上厕所、洗澡是她们最爱吵的话题,每个人都抱怨别人在里边呆的时间太长!……别看她们吵来吵去,可一致对外!和外边的人吵起来,四个喉咙象四挺机枪,凶极了!就象亲姐妹!……儿子大了,现在搬到外边一个公寓住。他正在一个技校读书,平时他也打点儿工挣他的饭费和房租。……”唐娜说起来没完没了。

  “那你们没有再要孩子?”

  “没有!”唐娜摇摇头。“五个已经够多的了!这些年为照顾他们,我在家里忙得团团转!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精力、钱财!要知道,有了孩子如果不能很好地尽父母的责任,那是罪过!……小孩子小宝贝似的,好玩儿!长大了,父母拼命工作挣钱养家,照顾不了!孩子学坏,那还不糟心死了!……”唐娜说起来又刹不住!

  相熟之后,乔治和唐娜大至告诉了我各自失败的第一次婚姻。乔治的前妻吸毒!乔治早知道这事儿,苦劝不听!而且越来越严重,最终毁了家庭!离婚!前妻希望把最小的女儿--当时不到两岁--判给她抚养。但乔治和法官都不干!那个女人真够惨的!乔治到今天一提这事还激动。他知道他的前妻当时有多么痛苦,可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极其不良的环境中。他一直对他的三个女儿说,她们的母亲是爱她们的!

  “那她来看过自己的孩子吗?”

  “来过几次。她的处境不好!很不好!我也爱莫能助!更糟的是孩子们对她也冷淡!她们还小!不懂事!那是她们的母亲,亲生母亲呀!……”

  她怎么个“处境不好”?咳!别刨根问底啦!一个自我抛弃的女人很难自拔!

  唐娜的前夫屡次入狱,因为吸毒、贩毒!唐娜最终失去了耐心,和痛苦的八年婚姻说了“再见”。离婚时,她的前夫还在狱中。这位她高中就成为恋人的丈夫,极痛快地答应了唐娜的要求。“离吧!我反正是个不可救药的人!你和孩子把我都忘了吧!我把你们都害惨了!”

  唐娜叹口气。“我太迁就他!那时我太年轻,不懂事!事情越来越糟!他酗酒之后总是打我!我越迁就,他就越打我!没命地打我!”

  “你们去教堂吗?信上帝吗?”我问。

  “我不信!”乔治回答的极肯定。“而且我认为□c多自称信上帝的人内心是不信的,但因生活所迫,不得不信!你看中东地区,没有人不信伊斯兰教的!在那种宗教狂的地方,谁敢不信?公开的不信需要极大勇气和信念!从伊朗来的难民为什么不少人就不去清真寺了呢?……”

  “伊斯兰教和基督教是两回事!”

  “是一回事!世界上的宗教都差不多!叫你相信一些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可唐娜在一边摇头。她悄悄地告诉我,她仍相信着上帝,相信着耶稣,虽然她从来不去教堂。“我是想去(教堂)的,但乔治会不高兴!”

  那政治态度呢?他们当然倾向于标榜注重穷人利益的民主党。不过现在也没好气!乔治就是在民主党人克林顿执政期间丢了工资水平相对高,相对稳定的工作。我们对这个话题聊得较少,这是个敏感、令人失望的话题。我也不愿意看到乔治怒气冲冲地发牢骚。我在美国,这样的牢骚听到的太多!

  因为我有个九岁的女儿,所以我们坐在一起常聊孩子。唐娜很为她生的十七岁的女儿担心。她高中没读完,辍学在家,原因是她功课太糟(我至今不相信这种解释)!我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问了几遍,唐娜就是这么说的!在家呆着怎么能行?得找工作!但没有高中毕业文凭很难找。所以在家呆了一年之后,她又想通过成人教育中相当于高中毕业水平的考试。然而每次考试的结果都是失败!考试那天是唐娜最担心的日子,到晚上还不见女儿回来,肯定是在酒巴里酗酒!

  最近,她女儿无驾驶执照开车,将女伴家中的车开翻!她万幸没事儿,旁边的女伴儿却受了重伤!车子也毁了!这女孩子在一年前交个男朋友,唐娜怀疑那小子卖毒品!她阻止女儿和他来往,无效!“只有一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一直没有怀孕打胎!”唐娜无可奈何。“她血管里有她爹的血!跟她爹一样任性!”

  相比之下,乔治的三个女儿却是天壤之别。特别是乔治的大女儿,学习成绩极其优异,高中还没毕业,已争取到加利福尼亚州某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另外两个小的在校也是好学生。

  “是不是因为你是少数民族,你的女儿能拿到全额奖学金?”我问。

  “不!她完全是靠她的成绩上去的!”乔治很得意。

  想到自己的女儿,唐娜面有愧色,但一转念,“她们(乔治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很为她们自豪!”

  有那么几天,工厂里来了个有一半印地安血统的小伙子。他有个法国人的姓。乔治和他一聊,他们的印地安血统竟出自一个部落(北美洲过去有二百多印地安部落)。他俩大为兴奋,笑声震天!为他们共同的祖先骄傲着。他们象自己的先辈那样诚实、勤奋!

  不过有一点不尽然,乔治说他四十岁,我看少说了十岁!没准他觉得自己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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