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11）

第十一章

章志德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下班后，先到姆妈家吃晚饭，然后再回亭子间睡觉。这几天，他看着彩君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心里不禁痛楚难堪，心想，这样下去彩君身体会吃不消的。彩君流产后也没有好好休息，现在还要做那么重的体力活，志德想一定要好好帮彩君调理身体。这天，志德回到家，见姆妈已经把饭菜做好等着他和彩君，乘彩君还没到家，志德问母亲：“姆妈，彩君这几天单位里工作很辛苦，你看能不能帮她补补，再这样下去，我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上次流产后，身体也不知道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章家姆妈看着儿子焦虑的神情，也担心起媳妇的身体，“等她回来，我问问她想吃点什么再去买来，你先别急啊，儿子，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正说着，就看见彩君推门进来，“我回来了，先去洗个手，马上就来吃饭。”彩君放下包，走到水龙头前，擦肥皂洗手，用毛巾擦干手后，来到饭桌前准备吃饭。“彩君啊，你看看这些饭菜对你胃口吗？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你说出来，我去买回来做给你吃。”章家姆妈关切地问着，“姆妈，这些菜都对我胃口，你看我每天都吃两碗饭呢，你也是绍兴人，做菜口味跟我妈妈一个样，我吃得惯。”彩君有点惊讶地看着婆婆，觉得婆婆今天的口气有点奇怪。“你再想想看，就没什么你特别想吃的东西？”婆婆一个劲儿地问彩君，彩君想来想去最后憋出一句“想吃黄鱼羹”算是把婆婆给打发了。

回到亭子间，彩君问志德为什么婆婆今天那么反常地问自己想吃什么。志德轻声说，“是我让姆妈问的，你这两天一到家就累得不行。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你身体要吃不消的。单位里上班那么重的体力活，你个子那么小，怎么受得了？只好让姆妈做点你想吃的，给你接接力。上次小产后，你也没怎么休息就回去上班了，也不知道你身体到底恢复了没有。”听到志德字字关切的语句，彩君欣慰地回道，“我身体还行，就是还没习惯这么高强度的体力工作，等习惯了就好了。我们车间里，很多女同志都做这样的体力工作，没事的，放心吧，志德。婆婆实在想给我补身体，就买老母鸡烧汤吧，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志德铺好被子，开好床头灯，拉着彩君的手说，“我就是怕你太累了，没其他，你别多想，回头我让姆妈买老母鸡炖汤给你喝。”彩君乐呵呵地看着眼前憨厚的丈夫，心里美美的。

转眼到了大热天，骄阳似火，每天彩君的工作衣不到上午十点就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几个月的适应期过后，彩君也慢慢习惯了六工段的工作节奏。每天早上，彩君换好工作衣，戴上安全帽，拿上那把三十六磅的铁榔头，跟着老师傅们来到船坞敲打各种叶轮齿轮。中午午饭过后，彩君会小睡一会儿，下午再继续敲，直到四点一刻下班铃声响起，彩君才从脚手架里走下来，去更衣室换衣服洗澡再回家。

这天到了更衣室，换下工作裤的时候，彩君突然发现内裤上有血迹，她想了想，不对啊，怎么又来月经了，两星期前刚结束啊。彩君果断地从更衣箱里找到干净内裤换上，又到洗手池，顺手把脏内裤洗干净，凉在更衣室后才慢慢走出北大门回家。

到家后，看到桌上放着绿皮红瓤的西瓜，彩君就随手拿起一片咬了起来，谁知道平时特别爱吃西瓜的彩君尽然还没咽下一口，就开始反胃想吐，她走到水池边，弯下身准备吐，可又吐不出来，好半天才抬起身。这时婆婆走了进来，见彩君这副摸样关切地问道，“彩君啊，你是不是又怀上了？”

“啊，我，我不知道啊，下班时还发现流血了呢。”婆婆一听马上让彩君坐下，并关照她说，“你明天给单位打个电话，就说要请病假，我陪你去红房子医院看病，这次如果再流产，以后会落下病根的，这次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听到没有？”看到婆婆一脸凝重地说着，彩君意识到这次估计是怀孕了，并也和婆婆一样希望能保住孩子。志德到家后知道彩君有可能已经怀孕的消息欣喜万分，但当听到彩君又见红了的时候失声道，“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一定要保胎保住这个孩子。”得知姆妈明天准备陪着彩君去看医生，这才放下心来，一家人既兴奋又忐忑不安。

第二天早上，彩君打电话到厂里请假，接电话的是一起下放劳动的王师傅，王师傅问清情况后，宽慰彩君，让她放心看病，他会替彩君请假的。挂了电话，章家姆妈就和彩君两人坐17路电车，到了西藏路的红房子妇产科医院。

医生详细询问了彩君的情况后，让彩君化验小便，又抽血检查，最终确认，彩君已经怀孕六周，妊娠顺利的话，预产期是明年六月初。但是从血液报告来看，彩君血小板指数太低，要补充营养，并严格卧床，才能确保孕期最重要的头三个月胎儿正常发育。婆婆陪在旁边认真听着，并记下医生说的有关注意事项，还告诉医生，自己的媳妇是江南造船厂的，每天重体力劳动没办法卧床保胎。医生一听，马上开了两个星期病假，并许诺彩君，等病假单到期了再来开，绝对不能再次流产，否则会形成习惯性流产，将来根本别想生孩子了，医生还开了保胎中药。

彩君和婆婆手里拿着中药和病假单在午饭前回到了家。“彩君啊，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弄中饭，你吃好饭，就回亭子间里躺着，知道吗？”章家姆妈张罗着煎煮中药的瓦罐，又从碗橱里拿出饭碗，汤勺，筷子准备吃午饭。“姆妈，我还是先跟厂里打个电话吧，否则单位里不知道我为什么不上班总不太好吧。”彩君想起身去公用电话亭给单位打电话，谁知婆婆一把拦在面前，并厉声道，“你坐着，把电话号码给我，我去帮你打，你告诉我打给谁就是了。”彩君看到婆婆横在面前只能作罢，把写着电话号码和联系人的纸条交给婆婆又坐回原位，等着去打电话的婆婆回来一起吃午饭。

晚上志德到家后知道了所有经过，也和婆婆一样让彩君安心养胎，其他事情都由他们负责。于是，志德每天早上给彩君买好早饭，再骑车上班，中午婆婆把饭菜和中药给彩君拿来，看她全部吃下后才放心离开，晚饭由志德端过来。就这样，彩君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孕期前三个月。这期间，彩君给未来的宝宝织了好些小袜子和小毛衣。因为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彩君就找鹅黄色的毛线，想着这颜色男女都能用。彩君妈妈桂琴听说彩君怀孕后，也忙着给还没出世的孩子毛衣毛裤，多半是大冬天穿的比较厚实的毛衣裤，虽然孩子应该是夏天出生，可冬天衣服准备着没坏处。这个还没出身的小宝宝在还没出生前六个月就已经有了两套冬天穿的毛衣毛裤，三件不同大小的小毛衣，外加很多小袜子和小帽子。志德回家，看到床上一堆小衣服笑得跟尝了蜜似的，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小生命的降临。

单位里知道了彩君怀孕的消息后，也特别安排彩君再次回到修安车间精阀组整理工具。三个月保胎后，彩君再次回到修安车间精阀组，对所有工具进行整理，归类并做好记录。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一九七三年农历新年，佳楠一家从广州回上海探亲，听到彩君怀孕的消息，佳楠兴奋地对妈妈说，”妈，这下好了，你终于可以有个外孙或外孙女陪在你身边了，小智寒假过后还要开学，我们年初四就要回去了。“佳楠一边帮妈妈擦碗，一边说着，”是 呀，终于可以有个小孩子来闹一闹了。“想到不久以后，家里就会有小孩子的笑闹声，桂琴越想越高兴，只是原本打算去广州探望佳楠的计划一直推迟未能成行。

第二年五月下旬的一天，彩君下班正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往家走。到了斜土路鲁班路口，突然肚子一阵痛，让彩君差点直接跪倒在地，她赶紧扶住墙壁，让自己背靠着墙壁。喘了口气后，彩君慢慢转过身体，准备继续走回家。可是身体不听使唤，人整个往下坠，彩君觉得不对，赶紧再次背靠住墙壁，慢慢调整呼吸，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应急办法。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星期呢，不会是要早产吧，彩君寻思着，缓缓地移动脚步。平时回家只用三刻钟，那天彩君气喘吁吁地用了两个小时才走到家。

一进门，婆婆就发现彩君神情不对，赶紧搀着她坐下，并询问情况，弄清楚后，婆婆让彩君安心坐着，她自己却出了门。不一会儿，门口停了一辆三轮车，一块大木板盖住前半个车厢，婆婆仔细地搀扶彩君登上三轮车，并嘱咐登车的邻居等她拿好东西再走。很快婆婆就拿着个包裹走了出来，一步跨上三轮车，说去江南造船厂职工医院。

志德回家见家里没人正纳闷呢，邻居告诉他，彩君恐怕要生了，让他赶紧去江南造船厂在鲁班路的职工医院，志德听完，立马飞身上车，急匆匆地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志德找到彩君和姆妈，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彩君，询问姆妈彩君的情况，“姆妈，彩君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生啊？”

“没那么快生，头胎没那么容易的，医生也都下班了，估计今天晚上不会生了，你先陪着彩君，我先回家，准备红枣桂圆汤去。晚饭么，你就自己买些吃的吧，记得晚上再晚也要回家告诉我彩君的情况，晓得了伐？我先回去了。”说完，章家姆妈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