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南造船厂作为全国船舶业行业老大,每年提前从船校录取一批成绩优异又红又专的毕业生,彩君就是其中一员。船校毕业生全国分配,佳楠成绩没有彩君好,再加上和学长的情谊,佳楠和学长被分配到广州船厂。六五年的春节,老沈一家准备着佳楠南下之行,也为彩君能留在上海工作高兴。老沈乐呵呵得跟往常一样,桂琴心里却一阵阵难过,一个人收拾家务时暗自思忖着,亲闺女要离开上海去广州工作了,这么远想要照顾她也够不着啊。还好余家小姐能留在老沈和自己身边,也算是对得起余老板了。
离开上海前一天晚上,佳楠听到爸爸渐渐响起的鼾声后推了推睡在另一个被窝里的彩君轻声说到,“彩君,睡了吗?”
“还没有,怎么啦?”彩君转过身看着姐姐,“我和李刚的事情你先别告诉爸妈,知道吗?”佳楠紧张地看着彩君,“我怕爸妈会不喜欢李刚,等到了广州工作一段时间后再跟爸妈说会比较好些。”
“我才不说呢,要说也是你自己跟他们讲”彩君以为什么事呢,一转头准备睡觉,“快睡吧,姐姐,明天你还要坐那么长时间火车呢,放心吧,我不说。”佳楠望着妹妹的背影心里好像踏实了一些,两眼望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饭过后,桂琴递给佳楠一个咖啡色手提包关照着,“这里都是你的换洗衣服,新买的一套棉毛衫棉毛裤在最底下,你爸爸拎的皮箱里都是些重的东西,有毛衣毛裤和棉袄。火车上记得看好自己的行李,知道吗?”说着说着桂琴眼角泛红,泪珠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滚出眼眶,顺着脸颊留到嘴角,桂琴赶紧用手抹去,接着说,“到了单位以后,记得跟师傅们问好,有不懂得事情多问问老师傅们,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懂,要好好做人,认真做事知道吗?”佳楠看着妈妈这么关爱自己,不忍心再让妈妈为自己担心,咧开嘴笑着说,“妈,你放一万个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佳楠天大地大什么都不怕,再说,我好歹也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中专毕业生。放心,妈,我饿不死,一定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以后接您和爸爸去广州玩儿。”佳楠用自己的方式开导着妈妈。桂琴听着心里舒服了些,“好了,时间不早了,你爸爸陪你去火车站,我跟彩君就不去了。到了广州安顿好之后马上写信回来报个平安。”桂琴拍着佳楠的肩头,看到女儿健康的俏脸和灿烂的笑容很是欣慰。
“好了,好了,老太婆,告个别都这么啰嗦,佳楠还会回来看你的,她不是说了要接你去广州玩呢,你就等着享福吧。”老沈看不得桂琴的眼泪,果断地拎起皮箱示意佳楠该出发了。佳楠走到彩君跟前说道,“彩君,我把爸妈交给你了,你多费心,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放心吧,姐,我们这里一切都好,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当心身体才是真的。”彩君用手扶了扶眼镜,看了看姐姐,觉得姐姐朝气蓬勃的样子到了广州一定没啥大问题,更何况还有李刚在她身边呢。就这样,佳楠登上了南下广州的火车奔赴广州船厂,彩君进入江南造船厂开始了工作生涯。
所有大中专毕业生刚进江南造船厂都先要去车间实习一年才能转正,转正时能提干的提干,不能提干的就做工人。一九六五年二月,彩君被分配到修船安装车间,跟着老师傅开始实习。彩君勤学肯干,在车间里跟着老师傅们学了很多课本上学不到的实际操作经验。一九六六年五月,彩君顺利完成实习并提升到教育科做职工学校老师,准备给在厂职工辅导数学,物理等相关科目,以提升在厂职工整体素质。彩君上班后每月工资二十六元,交给妈妈二十元,自己留六元零花钱。转正后工资涨到每月二十八元,彩君每月有了八元零花钱。一个姑娘家,平时除了买些手帕袜子等小物件也没什么其他开销,彩君就把钱都攒着,准备买些好毛线织毛衣。
还没能开始上课,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一九六六年六月,文化大革命造反司令部就在江南造船厂教育科,与彩君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正规学校都已经停课罢学闹革命,作为职工学校的老师们那更不能开课授业了,彩君每天准时到科室报到,看看报纸,并和船校一起毕业的同学们打桥牌打发时间。有时看到披着军大衣走路横冲直撞的王洪文在隔壁和红卫兵小将们开会讨论上海何时“三停”(停水,停电,停煤气)以及其他重要活动,彩君就觉得,这些流氓气十足的革命小将们实在是不怎么样。她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做昧着良心伤天害理的事情。
江南造船厂作为工人造反队主力军,哪里有武斗,哪里就有江南造船厂的身影。为了躲避被逼着带上藤帽棍子上街武斗,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彩君和同学赵艳芳匆忙跑进女厕所,并一直躲在那里。等听到卡车载着一大帮准备去上海柴油机厂参加武斗的人开走后才从厕所悄悄走出来,乘着天色已晚快步赶回家。
到家后,见爸爸脸色铁青坐在饭桌前,彩君马上看了一眼妈妈说,“妈,我回来了。”彩君习惯性地跟妈妈打招呼,见妈妈只是“嗯”了一声不再搭话。彩君心里疑惑着,今天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彩君啊,你坐下,我有话问你,”老沈沉着气说道,“你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跟我们讲啊?”听到这话,彩君心里咯噔一下,她坐到饭桌前的凳子上,看着爸爸问道,“我姐怎么了?她在广州船厂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你看看这个吧,”老沈把一封信递给彩君,“你读信,告诉你妈妈是怎么回事情。”说完,老沈起身拿着茶杯去了晒台。彩君看着手里佳楠的信,心里暗自吃惊,心想不会出事情,姐姐不会出事情的。彩君心里默念着,双眼迅速扫视着信纸,原来佳楠的这封信是告诉父母她跟李刚结婚成家的事情,因为过年回来探亲时,没有跟父母说起只字片语,爸爸可能觉得太突然了。彩君转向妈妈,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并告诉妈妈,其实姐姐在船校的时候就已经跟学长李刚开始交往了,桂琴听彩君这么一说心里踏实了些,只是觉得女儿出嫁自己不在身边,甚至连个像样的陪嫁都没有给她准备,难免觉得过意不去。
吃过晚饭,老沈问起彩君厂里情况,彩君敷衍了几句没多说。她不想父母再为自己操心了,自己已经成年工作了,能应对碰到的事情,再说厂里还有同事同学,碰到再难的事情,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老沈不再去居委会了。桂琴老说外面乱的很,还是家里清静,看着外面到处贴着的大字报,老沈也觉得是时候在家过过清闲日子了。
第二天一到科室,就听见大家纷纷议论,“昨天上柴厂死人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打死的”彩君听着,心想幸好昨天躲在厕所里。造反派上午到教育科以借人写大字报的名义把彩君和艳芳等几个船校毕业生叫走,并规定他们在下班前要写好一定数量的大字报和标语,说是明天活动要用。彩君和同学们默默地写着大字报和标语,也不知道明天又要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动。
第二天造反派带着彩君他们到保卫科科长批斗会现场,让他们观摩并要求他们发言。看着台上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在一群红卫兵的叱喝下低头,弯腰,做着倒飞机的姿势,彩君从心眼里看不惯造反派行径。轮到彩君发言时,彩君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我没在现场,不了解情况,无言可发。”造反派头目张志强看了看这小个子女人,接着要其他人进行思想汇报,船校同学一律按着彩君的言辞重复着,最后张志强再次看了看彩君,才让大家各自回去,批斗会也就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