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后（18）

李亮带着马雪来到茂名北路一个弄堂内，就看见诺大的一个招牌SWING尧尧清吧。李亮和马雪走了进去，里面的音乐声还不算太吵。李亮示意他们坐在阁楼上，马雪看着那有些陡峭的楼梯，笑着说，“好久没走这样的楼梯了，怪想的。”马雪跨步走上楼梯来到了阁楼上，选了一个靠近楼梯的位子做了下来。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想来你应该会喜欢的，这里除了酒水，吃的东西也很多。有机会带你德国同事来坐坐，他一定会喜欢的。”李亮脱了藏青色的夹克，坐在马雪对面，接着说，“今天想喝什么？金汤力？点些其他的吧，他们这里选择挺多的，等会儿你看了酒单再决定吧。”

“嗯，”马雪应道，看着门口的那个鱼缸和里面游来游去的鱼，马雪的心慢慢放了下来。服务员拿着酒单菜单来到他们面前，李亮接过递了一份给马雪，自己也拿着一份看了起来。

“我还没吃完饭呢，我先要个全肉披萨吧，你要啥？”李亮看了一会儿抬头对马雪说道。

“我么，就要个粉红水晶鸡尾酒吧，看上去还不错，试试吧。”马雪合上酒单，看着楼下人头攒动，心里不禁感叹着，这么小的一个店面还能做成二层楼，这酒吧主人生意头脑真不错。

“雪雪，最近过得怎么样？我看你这次来气色很好啊，”李亮给自己点了披萨和啤酒后就开始和马雪聊开了，“已经有段时间没回上海了吧。”

“嗯，最近主要工作重心在汉堡，这次是因为苏州工厂出了事情，不得不飞过来即时解决。”马雪慢慢回答着，“气色好？那是因为刚从巴塞罗那度假回来，多晒晒太阳，我的气色当然好啦。”马雪笑着看着李亮，眼里溢满了幸福。李亮看着马雪，看了好一会儿，脸上从笑容满面开始慢慢阴沉下来。“雪雪，看来你现在很幸福。”李亮认真地看着马雪说道，“你想过没有，本来这幸福应该是我来给你的。”

马雪听到这句话后，双眼静静地看着李亮，然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们回不去了，死了这条心吧！我为现在的生活努力了多久，你知道吗？我在异国他乡一面哄女儿睡觉，一面死记硬背德语语法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胃痛得死去活来的深夜里，你又在哪里？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充其量，你只是我的初恋，不多也不少。我在你的记忆中还停留在二十几岁我们分手前的那个阶段，你看看现在坐在你对面的我，我有了白发，脸上也有了细小的皱纹。二十五年了，你醒醒，我有我的家庭，你离婚了就应该重新开始寻找那个属于你的伴侣，而不是在我这里纠缠。我为什么换酒店？为什么不通知肖英，就是因为不想听你说这些无理取闹的话。你听明白了吗？”马雪气不打一处来，一股脑儿把心里想的全说了出来。

“我知道我这么做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可你也并不了解我这些年的生活。”李亮双手玩弄着手里的杯垫，慢慢地说道，“当年因为她突然怀孕，我根本不知道，我真怀疑她是不是做了手脚，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但当时我真得很想去找你，跟你说清楚。可是我妈妈不让我找你，一个劲儿地催着我结婚。可以说，我这个婚姻是我妈和我前妻一手促成的，而我这个当事人却什么都说不了，也什么都做不了。你能想象那种无助感吗？”李亮第一次在马雪面前说起自己那段有些可笑的婚姻。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吗？”马雪听完李亮的话，缓缓地问道，“现在你应该向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然的话，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作为男人，你现在应该是最风光的年龄，事业有成，不愁没有女人找上门来，更何况，我听说上海现在很多小姑娘都爱成熟稳重的大叔，说不定你还能给自己找个小娇娘呢，多好啊！”马雪给李亮描绘着一副充满生机的画面。

“别逗我了，你还不了解我？现在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跟我这个中年男人搞在一起？我喜欢的她们认为过时了，她们喜欢的我实在没法接受。这种代沟还是不要了吧。”李亮有些自嘲地说道，“情人还是老的好，不是有这么句歌词的吗？现在我算是体会到了。不用再花时间去磨合，去琢磨对方的心思，多好啊。”李亮仍旧不依不饶，马雪不再说什么，喝了一口眼前的酒，沉默着。

李亮吃着披萨，就着啤酒，很快就把整个披萨消灭了。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喝完最后那口啤酒后，又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啤酒。马雪看着李亮狼吞虎咽地吃完披萨，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那杯桃红色的鸡尾酒发呆。最不想聊的话题还是被李亮捅开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反正明天就去苏州了，回德国前应该不会再碰到了。马雪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静静地看着楼下的年轻人，有些大快朵颐，有些轻言细语。年轻真好啊，有的是时间可以肆意挥霍，想做什么都可以。错了，重新再来就行了。马雪忽然开口说道，“你看下面这些年轻人，我们恋爱的时候也就他们这么大，他们毫无顾忌，想做什么都可以。但现在的我们都已经是中年人了，所谓上有老，下有小的苦逼中年人啊。家庭，事业，责任是属于我们的话题。我们已经不是那些年轻人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我心里都清楚，不是吗？”李亮看了一眼楼下，缓缓说道，“人生只有一次，我只想过我想要的生活，这点无可厚非吧。我错过你一次，我不想第二次再错过，只是这样，难道不行吗？”

“你疯了吧，李亮，我已经结婚，是个有家庭的女人。别再纠缠不清了，这么做有意思吗？”马雪被李亮的话语激得提高了嗓门，对着李亮低吼道，“别再做白日梦了，难道你真想把我的家庭搞垮？你不想想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怎么看你？你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你到底怎么了？”马雪没见过李亮这么可怕的一面，好像脑子里有根不肯弯的脑筋，死命地想要抓住马雪，撕毁她，再拥她入怀。

“我知道你认为我无理取闹，可我没办法，我从没忘记过你。刚分手时，我无数次从噩梦里醒来，同样的噩梦。在梦里，本来笑盈盈的你突然消失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我是被吓醒的。这梦我做了很多年，儿子大了后这个梦才消失了。现在这个梦又回来了，离婚后再次来到我的生活里，你说说，我能怎么想？我能怎么做？”李亮的声音也开始往上飙。两个中年人似乎不比楼下的年轻人火气小多少，争执地满脸通红。马雪因为酒精的关系，双颊已经绯红，李亮的脸上也开始有些红色。两个人酒没喝多少，可看上去却像是已经快要醉了的样子。

“我明天一早要去苏州，今天就聊到这里吧，你多保重。”马雪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也无济于事，就起身准备下楼梯。李亮一把抓住马雪的右手腕，说道，“我陪你走回酒店。”说完李亮也起身，跟在马雪后面下了楼。李亮结账后走出酒吧，看着站在弄堂口马雪消瘦的身影，他很想冲上去抱住她，可他知道现在的马雪很讨厌自己。只能快步走上去，和马雪并排走着。不多久，马雪就来到了酒店门口，她转身对李亮说，“就在这里分开吧，你喝了酒，开车注意点。”说完，马雪转身走进了酒店，身后的李亮轻叹了口气，看着周围的车辆暗暗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