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十 四 章
六七年很快到了年底。如往常一樣看够了大字報,天庭便回家去。進了家門,和母親打了個招呼,天庭便習慣地進入大兄和步鹽的房間。今天這裡可熱鬧了,仲強,維康也來了。因為面對著房門口,坐在步鹽床上的仲強第一個看到天庭進來,他堆起笑臉說:「老二,怎麼現在才回來,去找女朋友?」
「仲強兄,你又來開玩笑了。」天庭操著半咸半淡的國語回答道;接著改換回粵語說:「記得你曾問過同樣的問題,我再次告訴你,我既不是大學生,也不是在職的工程人員,我只不過是個無業遊民,說得好聽一點,是個待業青年,更動聽一點,是個社會青年,哪位女生敢跟我交朋友?」
「老二,話可不能這樣說喔。」仲強把他那兩顆特長的犬齒露了出來,嘻皮笑臉地說:『俗話說得好:「寧欺白鬚公,莫欺少年窮。」你今天不得意,並不意味著一輩子是這個樣的。看你一表人才,我家有幾個妹妹,我真的很想介紹給你。』
天庭給大夥的哄然笑聲弄得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答道:「仲強兄,今天我不準備與你爭論這些無聊事。我倒想知道是甚麼風把你們兩位大學生吹來的。廣州醫學院近況如何?」
「哎,還不是老樣子。近日又收到最高指示,說甚麼回原地鬧革命。那些瘋慣了的學生回來又有甚麼好事可做?不知又鬥到何年何月?」
「仲強,你只管看戲好了,」維康訕笑說:「你這個人素來夠騎牆的了,今天怎麼突然間變得懮國懮民起來了?」
「老麥,我騎牆?我能不騎牆嗎?我的底子可沒你的那麼硬啊!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是歸國華僑?」仲強紅著脖子頂回去。
「我雙手贊成仲強的人生哲學的。」天承忍不住表示意見:「我們這些不是根紅莖硬的的人還是聽主席的話,不要亂說亂動的好。連小二一對的底牌也沒有,怎能隨便跟進?」
「對,對,老大說得對。」仲強聽到援聲,頓時顯得有點興奮:「[揚帆出海,不如看風駛艃。]這是我的座右銘。」
「話可不能這樣說的喔,」步鹽耐不住插話:「如果每個人都採取這樣的觀望態度,那成份不好的只能讓人宰割啦。」
「小李子,不讓宰割又能怎樣?」天庭也參與爭論:「難道想造反不成?你現在是保皇派還是造反派?不要告訴我你在公司裡是[地總],在這裡是[旗派]啊。如果是的話,那你不只是在騎牆,而是在耍兩面三刀,是最危險的人物。」
「豈敢,豈敢。」步鹽一聽到被稱為小李子便來勁,便扮演《清宮秘史》電影中的李蓮英來,只見他堆起一副笑臉說:「我心裡很同情造反派的,但是現在形勢不明朗,還不知道鹿死誰手,真不知道向哪邊[喳]去。」
「知啦。」天承輕輕地駁回去:「我是無黨派人士,我主張君子不黨。如果工作單位硬要我表態,硬要我選一派的話,那我只能站在保皇派那邊。同情歸同情,現實是現實。現實就要面對;否則,工作不保,連飯碗也砸了。」
「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步鹽把頭探出窗外,把廚房和天井細看一遍,再轉回來說:「阿爺沒有幾個人,連老婆江青也出場了,竟可以把那麼多政敵打倒,把那麼多民眾耍得團團轉。很多到了枉死城的還不曉得如何向閻王登記,為何而來呀?」
「那有甚麼不好明白的,」天承還是那麼輕輕地回答,擺出一副與年齡不相配的老成模樣說:「裡面的玄機是中國特有的民風國情,阿爺對此了解得透切。你們以為他只是主席那麼簡單?在共產黨員心裡他是絕對權威,是位戰無不勝的神。在老百姓心中,他是掌控生殺大權的君主,就是當今皇上 , 他要誰死誰得死。他老人家熟讀資自通鑑,精通權術,而且夠心狠手辣,拉一批,打一批,製造矛盾,利用矛盾,玩得非常得心應手,所以能把對手如洋蔥那樣一片一片剝掉。套句毛澤東現代術語,就是逐個擊破。」
「我覺得老大分析得很有道理。」維康附和道:「在中國或其他東南亞的落後國家,阿爺那套還管用;但是在很多先進發達的民主國家裡,他那套是行不通的。」
「換句話說,阿爺的愚民政策成功了?所有的中國人對他盲目崇拜?」步鹽以質疑的口吻問道。
「小李子,你用所有的中國人,那未免誇大了點。縂之百份之六,七十是有的。」天庭搶著說:「要知道中國百份之八十人口是農民,百份之二十是其他行業,最有頭腦而不盲目崇拜的要算知識份子,但那畢竟是少數;何況那些不服氣的知識份子早被打成右派,變成人人喊打的老鼠,給人人吐口沫的臭老九;剩下來還敢說幾句的,也只能躲在像這樣小的房間裡嗡嗡叫而已。」
「家臣,不要跑。」步鹽還沒答話,便聽到蕭麗虹在客廳裡叮囑她自己兒子。當各人在停話的時候,家臣已經跑進來了。他那雙圓大而機靈的眼睛把房間裡每一位都描掃一下,接著一陣咯咯的笑聲,這鬼精靈又往外溜了。說時遟,那時快,步鹽一把將家臣抓住。剛把家臣帶進來,他的母親麗虹已經出現在房門口。她那高朓而玲瓏浮凸的身段正好鑲在門框上,簡直是橱展示,把房間幾個熱血青年看得目瞪口呆。她的頭髮是燙弄過的;應該是自己弄的,因為現在沒葚麼人敢做這種封,資,修生意的。那亮麗的黑髮半遮掩著那長蛋臉,而且披垂到肩上;身上的白襯衫外加一件紅背心,再配一條藍色的西褲,那簡直是模特兒,煞是好看。這夥青年的神魂還沒迴轉過來的時候,麗虹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這裡很熱鬧,怎麼你們全都不用上班,上課?」
「不是不用上班,」步鹽搶著說:「我們在這兒等主席的最高指示。」接著他自己吃吃地笑起來。隨著是各人的笑聲,這小房間有點振動。
麗虹看著眾人大聲地笑,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要把家臣從步鹽手中接過來並笑著說:「家臣,我們出去和婆婆玩,不要打擾叔叔們聊天。」
「把家臣留下不礙事的,你的兒子蠻精靈懂事的。」步鹽笑對麗虹說,並把家臣放在他那床上。坐在床沿上的仲強和維康正好成了一堵牆似的把他圍起來。
「那也好。不過我先提醒你們,家臣會尿床的喔...」話還沒說完,麗虹便吃吃地笑著走出房門。不到半分鐘,她又把頭探進來說:「馬師奶要我提醒你們聲音要調小一點,那人快回來了。」
房間每一位都明白那人是誰,更明白麗虹傳話的意思,這時候應莫談國事。步鹽很快把話題轉到家臣身上,說他怎樣精靈,怎樣人細鬼大,還把那次襲擊他胸部的事也抖了出來,引得各位放聲大笑,把那只有百多平方呎的小房間哄得快爆開了。正是熱鬧的當兒,母親在外喊:「老二,有同學找你。」
原來是李仁信,白建平,朱抗,楊鴻儒和黄達昌,都是初中同學,還有三輛自行車。天庭有點驚喜,但很快跟他們打照呼:「今天甚麼風把你們幾位大佬吹來的呀!」
「馬天庭,你不要管是甚麼風,跟我們一道出去走走。」仁信搶答道:「跟伯母說一聲你要到西樵山玩。」
「仁信,有沒有搞錯?去南海西樵也得有點準備呀。」
「我們全準備好了,三輛車載六個人,只欠你一個。帶個書包,塞點衣服便可以了。」仁信接著對天庭母親說:「伯母,天庭跟我們一道去西樵玩兩天,很快回來的。」
「仁信,現在時局動亂,出外太危險了,我很不放心。」天庭母親停下縫紉機,把音量壓得很低地回答。
仁信從書包裡掏出個紅袖章,然後小聲地說:「伯母,不用擔心。您看這個紅色護身符,工人宣傳隊的,比紅衛兵的還要強。」
這時天庭從閣樓下來,帶著個籃色書包,塞得漲滿的。向母親拿了點錢便拉仁信走,他很清楚自己的母親說兩句是少不了;但最後還是會同意的,因為自己的個性和處事能力她非常了解。這了解不是來自一般的母親對兒子關心那種了解,而是多年來看著兒子不斷成長和有著風風雨雨的歷練的那種了解。六人三辆車,不難分配。李仁信,白建平一组;楊鴻儒,黃達昌一组;那天庭便坐上朱抗那部自行車的尾座,把書包放在屁股下當墊子蠻舒服的。車隊很快過了珠江大橋,順著廣佛公路直駛。廣州到南海西樵山全程六十八公里,途中經過佛山,那也是要玩耍的地方。差不多踏了四十公里,在佛山停了下來去参觀祖廟。
祖廟在鎮中心,牌樓式的入口很有特色。聽說此廟建於北宋元豐年間,到元朝給燒燬,至明朝復建。說它是廟,倒不如說它是具嶺南特色的精美工藝建築群還恰當。很少見香火膜拜,可能文化大革命的破四舊,立四新原故,求神拜佛屬於被批判的行為。萬福臺,靈應牌坊,錦香池,鐘鼓樓,三門,前殿正殿,慶真樓沿南北中軸線,佈局莊嚴,藏露巧妙的建築群混然成一體。裡面的建築裝飾更是巧奪天工,可算民間工藝博物館。特別前殿,正殿所陳列的大型神檯,金漆木雕可稱一絕。[荊軻刺秦],[李元霸伏龍駒],[薛剛反唐]的故事詡詡如生地刻在檯上。可能長期沒人管理,有些金漆剝落。現在的混亂時局,還有誰去管這種閒事?希望這廟因離廣州遠,那些紅衛兵還未有空來這兒破壞。當地的學生不會那麼笨把自己的祖廟拆毀吧。他們的鄉親父老也不會讓他們亂來吧?隨意繞了圈,沒呆多久便離開。在鎮裡有不少賣陶瓷的小店,可能正處於文化革命期間,生意冷清得很。這幾個年輕人,戴著紅臂章,推著自行車,真有點招搖過市的模樣。其實他們也不想惹麻煩,在這小鎮上逛了一圈,隨便吃點東西便再趕路。朱抗想買點甚麼[石灣公仔]作紀念,也給隊友一陣起哄而作罷。
在柏油路上行車輕便,過了兩個多小時便到西樵。不知仁信事前聯絡到甚麼単位,拿出他街道工場的証明來便得到住宿安排。把自行車停好上鎖,便各自去洗個澡先把倦意消除。休息沒多久,一位樸素而精神的中年漢來找仁信。經介紹,他姓林,是仁信的像章客戶,於是大伙順著仁信稱他為林叔。他特地來請吃晚飯的,飯店就在附近。這家飯店建在山腳下,如果夏季來這兒,周邊的樹木能給遊客舒適的涼快。西樵山應屬南海縣,與順徳,中山縣都是魚米之鄉。飯桌上的[鯇魚三吃]鮮味無比,再加上其他新鮮菜餚令他們吃到大呼過癮,特別是那些蔬菜新鮮到令客人覺得是現摘現煮的。後來仁信拿出一包各色各樣的毛澤東像章放在飯桌上讓林叔挑選下訂單,接著順道把樣版全送給他以示謝意。林叔畫了一張簡單的遊山線路圖,和大伙聊了個多小時便要回去:「很抱歉,明天我不能陪你們遊西樵山了。按我那張簡圖走,應不會迷路的...」
第二天一早,大伙便輕裝出發,那就是把自行車留下,徒步遊山。離開旅館,便向石燕巖邁去。除了黃達昌的腿有點不方便外,走那些小山路是難不倒這些年輕人。石燕巖裡有很多小山洞,洞裡還有水,不知其深闊。其中一個在洞口刻有[響水巖]三字的水洞特怪,向洞裡仍石頭,會發出一串聲音。來此一遊,每位都試一下自己的臂力,令水發出音符越多便是優勝者。對此事,天庭心中寫了一首五言為記:[響水巖深處,投石問其中;稍傾一曲來,同士不同工。]但天庭並沒把心裡想的說出來。離開響水巖,便向[雲門]那邊走去。雲門沒甚看頭,倒是那[寺邊村]還有吸引人的地方,到處長有方形的竹子。這些竹子並不粗大,竹葉與一般的竹子沒大分別,最特別的是竹竿部份呈方形狀。白健平耐不住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便向一根頗粗的砍下去。楊鴻儒和黃達昌也很快跟進。天庭在旁倒是心焦,忍不住說:「小心不要給村民逮到。」
那幾個印有[工宣隊]三個字的臂章可以嚇唬人,但是鄉下村民並不好惹的。天庭再次催促他們;建平,鴻儒和達昌也只好跟著離開。建平邊削著那條方形竹子邊說道:「我要造一枝方形笛子。」聽建平這麼一說,天庭腦海裡又閃岀了四句:[跳岀雲門尋方竹,寺邊村裡凝翠綠;若得九節成蕭管,似能吹盡天下曲。]方與正通常會連在一起。用方形的竹子造成的蕭管也應代表方正不倚的意思,那是否能吹盡天下的曲子呢?曲就是歌曲的的意思,也有不直的意思。天下那麼多的冤曲真的能用方形蕭管吹正過來嗎?那真的要看是誰在吹,和如何去吹了。大概只有處高位掌權者有那種魔力吧,平民百姓最好少費那股力氣啦,否則,還會惹來殺身之禍。邊想邊走,天庭不覺得累。可是山上的羊腸小道可有點難為達昌了。看他一瘸一瘸地走,可他從不哼聲。鴻儒與他比較熟絡,與他同步。天庭和朱抗喜歡細心遊賞,不急不緩地走在中間。仁信和建平比較急性,會不時慢停下來,可又不敢催喊。費了不少時間,總於到達了山頂。看見天池湖水,一片碧綠,且帶寒氣。如果夏季來遊,定感涼快;可惜現在正值元旦,湖風吹來,令人打寒噤。更可惜的是[白雲洞]和[飛流千尺]那些景點浪得虛名,流水細弱如絲,全沒瀑布的氣象。正是:[天池湖水寒碧透,靜勢難成瀑布流。樵頂空懸三千尺,未逢春夏與初秋。]
鼻高臉長的朱抗在旁邊已經抱怨起來:「我以為可看到[飛流直下三千呎,疑是銀河落九天。]的景象呢。想不到那流水像小便那樣慢細。來的真不是時候。」
「朱兄,你仔細分析一下,那首詩有修辭毛病。」建平打岔道:「[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既然一語道破遙看瀑布,那還疑是銀河幹嗎?」
「白兄,不要以為你可以把唐詩三百首倒背如流,便可亂放屁。」仁信毫不客氣地說:「你連詩仙李白也敢批評。」
「哎,仁信兄,話不能這樣說。詩仙並不等於他所寫的全都是好的。這次我贊同建平的看法。」天庭耐不住也要發表意見:「李白另一首《靜夜思》也犯同樣的毛病。他一語道破是[床前明月光],那又幹嘛再[疑是地上霜]呢?除非[疑是]两字在唐朝時期另有解法 ; 否則,是有毛病。《西廂記》裡的疑是便用得好,[月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好了。不要再爭論了。」朱抗看到同學有點臉紅耳熱,連忙打圓場:「白兄,馬兄都沒錯,但古人的光環是不能逾越的。同樣道理,當代偉人的光環也是碰不得的。」
大伙哄然一笑,明白朱抗在說哪位偉人。他們繼續瀏覽。據說大約四千五百萬到五千一百萬年前,珠江三角洲還是個古海灣,後來海底火山爆發,噴出大量巖漿,在海水裡冷卻,凝結成無數的小錐體。西樵山是一枝獨秀,沒有其他山脈相連,沒有逶迤延伸的群峰,好像是從天降下賜給南海村民似的。[白雲洞]是由[白雲],[長庚],[華蓋]三峰圍抱而成的深谷。峭壁好像給大刀削成似的,幽壑懸崖,奇峰怪石,混然天成。加上人工精巧的亭臺樓閣,仙館書院便成了墨客騷人的首選了。董必武曾寫有這樣的詩句[欲覽西樵勝,先應訪白雲。]而[西樵雲瀑]早在清朝時期便已列為羊城八景之一。遺憾的是這次遊西樵却看不到雲瀑。[白雲洞口]出去是[白雲湖],湖旁建有[三湖書院]。書院正門外,多有花窗石板,並圍以護欄。民族英雄林則徐題署的門匾,筆力雄渾剛勁,有其風骨。戊戌變法的康有為也曾在此讀書,留下不少詩作,文章。他們行到天湖附近一家飯店吃中飯。飯店也是依山而建,比第一天那家更具規模。店外部份建有中國庭園風格的廊形上蓋,夏季時節也擺放椅桌,因為客人喜歡在通風而蔭涼處用餐還是仁信這財神爺負責點菜,這次他加了一個[醉燙鯪魚片]。喜歡吃生的便大聲讚同,不敢吃生的沒有表態。原來這道菜是把活鯪魚殺弄乾淨,然後起骨切片,再在薄透如玻璃紙的生魚片上澆熱燙米酒而成。客人隨個人口味,拿片生菜葉自行夾點魚片,酌料,再加點脆花生米便是一道美味可口菜餚。跟那次在順德吃的差不多,天庭試了一小菜包便停下來說:「仁信兄,你可能是南海人,喜歡吃魚生。沒錯,生魚片確實口感好,但是淡水的生魚片有寄生蟲。好此道者容易得肝蟲病,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特效藥可治...」
「對,我是南海人,喜歡吃魚生。你不敢吃,那讓我全吃好了。你沒看到那侍應生在魚片上燙過熱米酒嗎?甚麼蟲都給殺了!」仁信發氣地說。這時候,本來夠大的眼睛顯得更圓大。只需要點虬髭便可演活張飛,可惜是破了半爿門牙的張飛。
「好,好,你吃我不吃。]天庭覺得沒必要為些微的魚片爭下去,接著改了話題:「聽說孔令旗同學也是南海人。」
「他母親的舅舅康有為是廣東南海人,他不是南海人。」黃達昌插話:「我與孔令旗同桌座位的,比較清楚。」
「他父親好像是旗下人,跟我家有點遠親關係。」朱抗接著說:「康有為搞的是保皇改革派,沒辦法對付那些保守勢力,操之過急,而沒甚謀略,反累了光緒皇帝。」
「如果他真的有為,慈禧採納他的君主立憲的主張,孫大砲便不可能把满清推翻。那我們現在還要剃頭紮辫子了。」天庭笑說道:「满清氣數盡了,誰也救不了。满清皇朝出了兩個女人,一位莊妃,匡扶清國,另一位慈禧,斷送了江山。其實在她斷送之前,她慿個人的政治手腕把满清皇朝延長了幾十年了。」
「馬兄,還記得你借給我看的那本《百粵掌故》嗎?」朱抗的神情有點像說書的慢道:「满清皇朝每年都向廣東的[瘦狗嶺]開砲,那就是有名的[砲打瘦狗嶺]。說甚麼廣東會出皇帝。結果是出了洪秀全,亂了十幾年,給曾國藩,李鴻章和左宗棠壓了下去;最後還是給孫中山這門大砲轟倒了。我真不明白那些堪輿大師怎樣去看那龍脈走向的。說是迷信嘛,預言又那麼準,說它科學嘛,又那麼玄,令人難以理解。」
「朱兄,世上有些東西,你可以不相信,但是你不能說它不存在。」鴻儒開始發話了:「老實說,人類對大自然的理解究竟有多深,有多透?並不是甚麼東西都能從科學角度去找到答案的。或者真能從科學角度找到答案,但有些找到答案的人却故弄玄虛使[孔明借東風]那麽神化,讓大眾不能理解。」
天庭知道鴻儒平常少說話,但當他開了口,便要仔細嘴嚼每個字方能明白他在說甚麼。至於他造玩具的天份更令人佩服。他把自行車的輪胎氣閥銅嘴加在自製的木槍上,放點從鞭炮拆出的火藥和鐵沙進銅閥裡,其殺傷力可近距離打鳥。其它木製的火車,輪船的模型更是精美絕倫。他思考問題習慣了比別人多幾個為甚麼。天庭看著他那雙圓眼,接說下去:「鴻儒兄說得對,可以說不相信,但不能說它不存在。很奇怪,建都在南京的政權多不長久。太平天國,中華民國都短短收場。有人說早在兩千多年前,秦始皇採納道家高人指點破了南京的龍脈,所以日後在那裡定都的不能久遠。後來明成租朱棣遷都北京也可能是基於這個原因。」
「我才不信這種謬論。秦始皇這麼利害,能斷别人的龍脈而自己却傳不到二世?」仁信立刻反駁。
「李兄說得也有道理。」朱抗笑迷迷地答道:『秦天下不過二世有另外一個原因。唐太宗對各大臣論秦帝功過時說:「天下可以逆取,但一定要順守。」秦皇得了天下,還頻施暴政,以至失敗。何況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隂德,五讀書。風水排第三位,而個性又決定命運。不知是真還是假,可能是後人杜撰,說甚麼老子留下五千多字給秦王渠梁,並觀天象,預言當時最貧弱的秦國將會最後統一六國,為期十多年。這種數學,現代的科學家也算不出來。鴻儒楊兄說得對,你可以不相信,但不能說它不存在。』
「朱兄,渠梁是不是那位採納商鞅變法的秦王?」唯一戴眼鏡的黄達昌也趁高興插話:「商鞅原是衛國人,也稱作衛鞅,他主張法治。經過廿多年變法,秦國由弱變強。可惜商鞅把命也賠了。」
這種政治性的歷史問題在深山野嶺裏談談無所謂,他們繼續互相争討。休息好一會,便趕回住處,以便翌日返廣州。這次西樵行,漏掉很多景點,大伙心裡明白。因為仁信還要回工場加班赶貨,那只好下次再遊了。仁信只是因為要接毛像章訂單才來西樵嗎?没有别的原因?天庭覺得不便發問而作罷。下次再來是當時眾人的想法,也是很簡單的想法,也是不難實現的想法。豈料後來幾十年過去了,他們六位再也沒有一道重遊西樵。不要說重遊西樵,連聚在一起的機會也沒有。各奔前程,各為生計,很多年輕時的承諾却不能兌現;這就是人生的無常,人生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