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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岩下 第三章

(2020-04-15 11:32:19) 下一个

 

 

                 第 三 章

東湖位於廣州東山區近郊,是人工湖,但景色相當優美。湖水清綠色,可以看到各種養殖的魚群在翔游。湖隄岸栽種的柳樹婀娜多姿,像群越女在湖邊浣紗,隨風吹動而搖曳出各樣姿態,有斜站著,有彎腰,有跳動,也有把秀髮似的柳枝探到水裏去。湖的面積相當廣闊,划船繞湖一圈差不多要花兩個小時。引人入勝的是那些延伸至湖中的中國古式堤岸,岸上密佈的樹木把視野作暫時的阻隔,給遊客在湖上有迂迴通幽的感覺。很多由鵝卵石砌成的花圃開滿各種各樣的花卉。清雅的菊花有黃,白,紫各色;惹艷的芍藥有淺紅,深紅,更有其他變種顏色;在園丁的悉心培育下,它們好像不分季節都可以盛開。花紅柳綠在陽光煦照下相互映耀,可把湖水染上顏色。堤與堤間有以小橋連起來;而最有特色的要算那九曲橋了。它只有一端連著堤岸,而另一端却探伸到湖中;上面蓋建一種古式涼亭,可讓遊客歇息。走進涼亭,憑欄觀魚,和風吹來,看著漣漪湖水,真令人發思古之幽情。《水滸傳》裏的宋江,戴宗,李逵不也是在那種涼亭裡飲酒聊天嗎?                     「鱸魚?活的捉幾尾上來下酒。」

古人的生活真的是那麼陿意嗎?人的生活應該是那麼陿意的。湖東岸的盡處是幾棟高級賓館;順著賓館的遠上方,只見朵朵白雲輕輕的拂抹著,把藍天弄得俏亮起來了。天色景色都是那麼美好,然而高三一班同學的心情可不一樣。原來除了考上大學和報了名去農村的同學不算外,差不多每一位同學都接到通知,獲得城市工作分配。林世才,鄒小娟等被分配任初中英語教員。易子超也被分派到一家皮革廠工作。男生只剩下馬天庭,黃雨霖;女生王盈月沒有被派上。如果陳日昇他們幾位不報名去農村的話,相信也只有同樣令人失落的結果。

湖艇租賃的地方擠滿男男女女,都在排隊。一隻艇按規定最多只能載四人,真的不知要等到甚麼時候。其實對那些即將分手的同學來說,排隊是最好的聚談形式,甚麼時候輪到並不是那麼重要。特別是對馬天庭,黃雨霖來說,這次活動是沒甚麼意思,他們的參加並不是替別人高興那樣高姿態,他們俩的出現多少算是一種應酬。甚麼是應酬?應酬就是對某社交活動不願意,或不感興趣也得參加的意思。屢次的落空使他們倆對任何與學字有關的事情都不會興奮,心態確實麻木;面對著那不公平的現實,只敢在腦海裡發問為甚麼。黃雨霖顯得有點不自在,那擠出來的笑臉有點生硬,還是掩蓋不住憤懣的神情。他雖有點妒嫉其他同學能分配到工作,但主要是不滿這個社會對他那樣刻薄。馬天庭雖然心裡同樣不舒服,但是那好強的個性和強烈的自尊使他顯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然而這一切都逃不過善於聽言察色的易子超,他那雙精靈的眼睛好像能閱讀對方腦裡起伏的思潮,而更聰明的是他很快地引進些逗笑的話題:「你們還記得那次在課室門口談論在日本東京舉辦的奧林匹克世界運動會嗎?我們不是談論到那些出入世運村的運動員有汽車代步嗎?當時我只是開玩笑說如果在中國舉辦的話,我讓那些運動員以自行車代步。後來那位實習體育教師,姓甚麼來得著?唉,我一時忘了。」易子摸著頭還是想不起來。

「姓郭的。」馬天庭提示他道。

「對,姓郭的。還是天庭記性好。後來那個王八蛋向企鵝打小報告,說我有資產階級思想羨慕自行車。他媽的,說我羨慕汽車還合理一點;我天天騎自行車上學,還羨慕它幹嘛?後來幸虧馬天庭夠朋友,替我頂證不是那麼回事。」易子超這時有點興奮,飛出來的口沫朝著馬天庭那邊噴射。

馬天庭把那幾點濺沫從臉上輕輕擦掉,不急不忙地説:子超兄,我替你頂證有甚麼用?你以為章秀英會信我的話?唉,說起這個班主任,她對我們可以說是好事多為了。不過這次農忙勞動,我們也把她捉弄得夠慘的了。想起她淚流滿臉地對著古月清訴怨的情景,我也替她難過。」馬天庭裝出一副內疚的樣子,一副欠情的樣子,把那沉默了很久的黃雨霖也逗出笑容。他的小鬍髭隨著嘴唇又開始舞動起來;嗓門大而動聽: 『你們還記得去江村公社那天,快要出發的時候,我們幾個一聲不響的向廁所那邊走去?章秀英在後面急跑來問我們想幹甚麼;她真的想不到我們會異口同聲地回答:「去小」,但是「便」字却沒說出來;這可把企鵝氣得臉色如煮熟的豬肝一樣黑。後來她大罵我們沒組織紀律性,連小學生也不如。』黃雨霖邊說邊學章秀英跑步的樣子,逗得在旁每位捧腹大笑。突然間黃雨霖把話停住,只朝堤岸泊艇的方向望了一回然後問道:「你們看周文賓旁邊站著的是誰?把頭刮得溜光溜光的,那四字般的嘴巴笑得合不攏。」

「那不就是我們的[油炸螃蟹]沈中原嗎?」易子超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叫嚷著:「當然啦,考上重慶軍事學院,不把頭刮光那怎像個軍人?這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刮光了頭就像軍人?你們看看他走路像甚麼?兩隻手像船槳那樣往外划,兩條腿外向八字型;我認為比較像隻炸熟的螃蟹。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頭圓溜得滿有型的。」黃雨霖想笑不笑地說。

「黃雨霖,那你又有所不知了。現代軍人多這樣走路的。[八路]嘛,就是八字走路的意思,其實這種步法自古就有的,那就是所謂的官步。你們看粵劇時也見過做官走路的樣子啦。只不過沈中原走得快了點,沒那麼有節奏而已。你們大可以稱為[蟹步]呀。」馬天庭挖苦別人的時候,多少帶點幽默感。

「欸,你們有沒有發覺沈中原今天沒有像以往那樣接近王盈月?好像連招呼也没有。」盧以倫也插上一句。               

「傻貓,有時候你懵懂得真可愛。正所謂今時不同往日,沈中原將是軍事學院的學生,而王盈月連工作也沒派上;那已經是門不當戶不對了;何況軍事學院又怎會讓一位學生與一位有[海外關係]的女子談戀愛呢?」很奇怪,林世才這時沒患口吃毛病,接著他對著盧以倫說:                        傻貓,我以為今天你會像沈中原那樣不接近我們幾個,想不到你滿有點情義的。」

「傻貓不是那種人。」黃雨霖替盧以倫解窘。雨霖停頓了一下,正準備再開口,他已忍不住自己吃吃地笑。他不管別人的詫愕,催問,慢慢地深吸口氣,把笑意吞下去說道:「想起沈中原開始追求王盈月時那種滑稽的樣子,我實在忍不住笑。我的位置是緊靠王盈月的後面,而沈中原的位置與她的並排而給走道隔開。他們往來的一舉一動全在我監管之下,甚至他們靈犀一點通也逃不過我的法眼。有一次沈中原把紙條揉成小彈丸放在桌面上,然後環視一下便向王盈月彈過去。大概偷情會令人興奮,緊張的原故吧,那小彈丸却落到我的桌下。各位,你們試猜想紙條上寫的是甚麼?」黃雨霖像說書那樣故意停了下來。後來給林世才摑了一下才繼續下去:「親愛的盈月,您真如月亮那麼皎潔可愛,不論是新月還是滿月,您依然那麼明麗照人。當我凝望著您的時候,我忘卻老師正在講課;當我看不到您的時候,我內心在煎熬難過。當我想念您的時候,會茶飯不思;當我夢見您的時候,更會如醉如痴。」

這幾位皮猴即時笑到人翻馬仰。馬天庭深知這位同學信口雌黃的本領,於是不客氣地問: 「喂,黃雨霖,我是很佩服你有出口成文的才智。可這事非同尋常,所以我要問清楚那些詞句是沈中原寫的,哪些是你借題發揮?我不相信沈中原有這麼大的膽子。」

「馬天庭,如果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鄒小娟,她與王盈月同桌。詞句可能有些微出入,但他傳遞紙條的事,我絕對沒有冤枉他。」黃雨霖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來替自己辯護。

「鄒小娟也知道?為甚麼我們幾位到現在才知道?」馬天庭好像逮到機會似的發問:「黃雨霖,你還是老實招來吧,你和鄒小娟究竟有沒也參與拋紙條活動?」

「你扯到哪去了?我把人家的秘密抖出來已經很不道德的啦。你還要我向鄒小娟抹黑,你實在太過份了。你們說我甚麼都無所謂,但亂說女生是很不好的。」黃雨霖把最後的句子拉長來說,有點像古月清的口氣。

「唉,王盈月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林世才替她婉惜地說:「高一的時候,學校批准她暑期往香港探親。不曉得是她本人思想積極上進呢還是為了沈中原,最後把往港通行証交還給派出所。如果當時去了香港,那的確是另類世界了。」

「我也記得那件事。那時你我也申請往港,但結果不批准;因為父母不在香港。換句話說沒有直係親屬在港,不符合批准條件。」馬天庭在旁証實那件事。

「喂,你們看。真是白天不要說人,晚上不要說鬼;說到曹操,曹操就到。鄒小娟,王盈月向這邊走來了。哇,她們兩位今天打扮得真漂亮。」易子超嗓門真不小。

鄒小娟,王盈月拿到了號碼牌子,從湖艇租賃部往這邊走來。誠如易子超所說的她們今天特別標緻。雖然衣著妝扮能把一個人襯得出色,但主要還是白皙的皮膚,在陽光煦照下滲發出少女特有的嫣紅,那是青春氣色。正是這種氣色令那些尚還稚嫩的少男為之呼叫,為之迷惑,為之春動,爲之傾倒。這群皮猴暫時停住了話盒,各自表現出特有的猴相,好像要迎接兩位公主似的。她們兩很快來到。只見鄒小娟自然的帶著笑容,貝齒微露,非常大方地說: 我們已租到湖艇了,一共兩艘,每艘只能載四個人。我與盈月一起,還需兩位划船的。你們哪兩位有興趣?」

「你們需要划船的,論力氣最大的應是盧以倫,若論令你們開心的應該是黃雨霖了。鄒小娟,你覺得我的提議怎樣?」馬天庭臉帶詭譎地笑道。

「不對,馬天庭。我覺得力氣最大,令人最開心的是你。」鄒小娟立刻頂回去。這一招快速推擋确令馬天庭感到愕然,而且快速到令他招架不住。旁邊幾位的哄然大笑著實令他覺得有點窘;不過他還是極力的撐著: 鄒小娟,承蒙你瞧得起,那我一個人過去便是囉。他們四人不是剛好乘另一條船嗎?我看就這麼定了。」

「馬天庭,你真的吃了太多山楂,麥芽,開了胃了。一個人帶兩位女生絕對不可以。」易子超的反應可也不慢。

馬天庭聳聳肩,兩手張開,只是微笑,沒再說甚麼。那種神態好像在顯示:「女生要求,不能拒絕,那我有甚麼辦法。」心裡却暗自慶幸能這樣漂亮下台。

「我...我看這樣好了,鄒小娟,黃雨霖,馬天庭共一船;而王盈月與我們三個一道。這樣分配比較公平。你們意見如何?」林世才出來打了圓場。他把鄒小娟和黃雨霖分在一起是有他的理由的。

「還好,這樣分配還可以。不過有個提議,兩船不要分得那麼開,林世才帶了部照相機,希望能互相幫忙拍照。」盧以倫側著圓臉道。

王盈月只是微笑著,聽著,也不插嘴。她的靜依然含帶善意,她的模樣還是那麼可人。而鄒小娟的活潑,大方更令人易於了解和接近。他們很快地把船划到湖心。從湖心向任何角度拍    照都有很好的背景作襯。湖水與空氣的溫度差使湖面產生一點涼快的微風;但是兩位女生還是受不了陽光直射,只見她們不時用手來擋住。最難擋的是湖水對陽光的折射,白嫩的皮膚給晒得通紅。身為男生的只好順從女生的提意,把船划到九曲橋涼亭底下躲躲暑氣。九曲橋上很多遊客在忙著找好位置拍照;好位置竟有人在等呢。禮貌一點的遊人會讓拍照的按下快門才過去,不客氣的遊人才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就在你鏡頭前晃動。遊人這麼多,拍張照片真不簡單。何況那些長得漂亮的女士還要靠著欄杆擺弄姿態呢。停泊在涼亭底下的確舒服。黃雨霖更顯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一反常態,不主動說話,問一句才答一句。鄒小娟正在找話來開導他: 「黃雨霖,你也不必那麼煩惱。說不定過兩天你會收到工作分配的通知呢。新的分配說不定比當教員還要好一點呢。說實在話,我是不喜歡當教員的。看看你們,我就覺得猴子難管。你們兩位還好一點,雖然跳皮搗蛋,但還聰明,成績不錯。如果去管著那些又愚蠢又搗蛋的傢伙,那真的會給氣得吐血。」

「喂,鄒小娟,你不要指著和尚罵禿驢了。教員還未上任,便先罵起學生來了。我們甚麼時候得罪過你?黃雨霖又甚麼時候搗過你蛋呢?」馬天庭話中帶刺地說,可是滿臉堆著笑容。黃雨霖好像沒聽到最後那句話,也可能故意聽不懂那句話,只是非常感慨地說:「鄒小娟,你說你不喜歡去管猴子,難道你願意到農村去?我並不是說當農民不好;我只覺得自己不是當農民的料。我不會像那些心裡不願意去而嘴巴還要唱高調;我更不會像那些人帶頭寫血書報名騙別人去而自己不用去。如果你說我聰明,那我聰明的地方是有自知之明。我敢跟你打賭,我和馬天庭除了去農村外,是沒有城市工作分配的。」

看到黃雨霖音容憂戚的樣子,鄒小娟便把話岔開: 「過一會把船交了,與林世才他們一道上九曲橋拍幾張集體照好不好?還有活動結束後你們兩位到我家去吃晚飯。」

「吃晚飯?那先謝了。黃雨霖你自個去好了,今天我還要回我媽那邊去,在光孝路,比較遠。」馬天庭託辭推了;心裡不想作電燈泡。

「你家在光孝路?怎麼會跑到文德路這麼遠來讀書呢?」鄒小娟很不明白地問。

「哦,以前在百靈路的二十八中唸初中,後來因為二十八中高中改唸俄文,我便轉考到十三中來。我的戶口也遷到我阿姨家,在德政路,離十三中很近。每到周末或學校沒課,我便回母親那邊。」

「馬天庭,一道去好了。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去。還有不要讓另一船的人知道,否則麻煩多多。」黃雨霖堅持己見直到他們同意為止。

在九曲橋上拍了幾張全體照;當然還要請人幫忙按快門才能把林世才納入鏡頭裡。選景入鏡別是一番趣味。只有在橋上才能拍攝到橋的彎曲美。站在橋上,望著涼亭,涼亭後的湖水,湖水淹映的堤岸楊柳,楊柳岸上接的白雲藍天,馬天庭正在遐想。橋曲通幽呢,還是意味著自己將來的人生歷程?艱苦曲折?但願還能見有光明之處。正是:

白鷺軽翔入雲宵,红花飛映栁楊腰;欲添一角東湖水,無不行至九曲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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