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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读海子《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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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读海子《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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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闲书话』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读海子《日记》
作者:smq 提交日期:2005-3-23 22:37:00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读海子《日记》
  
  曾经独自行走在戈壁大漠,遥望旷野与天空尽头的落日,夜幕降临时分,心中浮现的是海子《日记》忧伤的诗句: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在这里,诗人两次提到“空空”。从物质上说,他的确“两手空空”。西川在《关于海子的死》中说:当他最后一次进入海子在昌平的住所时,看到“门厅里迎面贴着一幅梵高油画《阿尔疗养院的庭院》的印制品。左边房间里一张地铺摆在窗下,靠南墙的桌子上放着他从西藏背回来的两快喇嘛教石头浮雕和一本十六,十七世纪之交的西班牙画家格列柯的画册,右边房间里沿西墙一排三个大书架--另一个书架靠在东墙--书架上放满了书”,此外,“在他的房间里,你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这位“物质的短暂情人”,几乎是一无所有。那么,在非物质的层面呢?诗人在这里不多不少,道了四声“姐姐”,不能不让我们联想到他的四姐妹。据说,海子一生爱过4个女孩子,但是,这四位先后走进他心中和笔下的女子,最终都离他而远去,让诗人荒凉的心破碎(《四姐妹》:“荒凉的山冈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但是,诗人的“空空”,应该如佛家的“空空”之说那样,更是指向形而上层面的。
  这位自称“乡村知识分子”的诗人,在农村生活了十几年,那是他人之初整个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生活资料的极度匮乏,宁静的生活,和淳朴的乡情,与喧嚣、繁华的都市生活之间,早年接受的社会价值观和传统文化的濡染与成人后所面对的社会现实和多元文化之间,构成了巨大而强烈的反差,让他痛苦和矛盾。
  他的许多指向上帝、太阳的大诗,在语言形式上是现代的,在意象、手法和精神风貌上也有西方传统和现代派诗歌影响的影子,在那些诗作里,我们可以感触到那个年代诗人面向西方文化时焦灼的心理和热切的表情,但是我们依然不难把握到海子诗作中的中国诗歌传统之魂。这首诗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样,应该都是海子诗作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诗篇,这里更多地体现了诗人与故园的、母体的和传统的一切无法割舍的生命与精神的联系。乡村与城市,现代与传统,西方与东方,理想与现实,多层面的矛盾和悖论构成了海子诗歌的宽度、纵深和内在的张力。
  我不知道,当海子来到德令哈这座雨水中荒凉的城,在夜色笼罩中两手空空地走在草原尽头,遥望美丽的戈壁的时候,他是否会想起自己高傲而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穿行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的一幕幕情景。其实,走在哪里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诗人心性中的悖论与裂变,就像大地深处的伤口,总要找到呈现的地点和时刻。正好是这样的时候,正好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种乡村与城市、理想与现实、古代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文化取向上的矛盾,是以中国百多年文化冲突、社会转型、制度裂变的历史为大背景的。海子的诗折射着这样的冲突和裂变,是这样的大背景在诗歌领域的投影、标志和记号。这样一个阴郁、凝重、躁动而冗长的大背景压在诗人的心头,也压在我们的心头。因此,我们在海子的诗作中,可以谛听到诗人痛苦徘徊的足音和叹息,这样的痛苦和徘徊既源于其所面临的现实人生层面的问题,更有形而上的意味。他的诗歌所承载和传示的一切,和我们自己所面临和感受到的是相通的。
  我们可以把这首诗视为海子在诗国中漫游的一个标记,他精神之旅中的一个象征符号。当他吟诵此诗的时候,我们相信,他正暂作停留,他的心魂暂歇在中国诗歌传统精神之树上。海子诗中的这一声姐姐,已然道出了个中隐秘。
  可以说,这首诗也许是最为典型地体现他与中国诗歌精神传统深刻渊源的诗篇。中国古代的一些诗人往往在言情之作中写实或幻设一位美丽的“伊人”形象,在抒写人间情怀和人生况味的同时,寄寓和表现其对人生理想境界形而上的永恒企慕与追求。身当篡乱相仍、无信义、无节操的黑暗年代,他们也许觉得独立天地苍茫之间,惟有那样圣洁、美好的形象及其所表征的理想境界和终极目标,才值得自己为之托付所有的生命,倾注所有的深情。因此,他们极其郑重地承诺将自己的精神与灵魂、全部的热情与爱恋奉献和托付给理想中美丽的女神。当中国的诗人们生命中只有“伊人”和婵娟的时候,当他们以全部的热情和灵气企慕着,描绘着自己理想与心中目中美丽的生命之花的时候,他们是幸福的,也是苍凉和绝望的。从《诗经》、《楚辞》中的“伊人”“帝子”形象,到曹植赋中的洛神和陶渊明笔下秉“瑰逸之令姿”、“表倾城之艳色”的美丽形象,一直到《聊斋志异》、《红楼梦》中美好的女性形象,形成了中国文学史上独特的形象系列和主题旋律,文学家们将其全部的热情、理想和生命的光华赋予他们钟爱的形象,使她们焕发着永恒的青春和异样的光采,她们是美丽的女神,理想的化身,其意义早已超越了爱恋者与爱恋对象的表象。在古代诗人的心目中,她们象是天上的月,彼岸的灯,以其神性与柔性的辉光照耀着中国数千年文学美的历程、温润着在沙漠里孤独前行者的灵魂、和千古仁人志士寂寞的心,也寄托和回应着他们深心中至善、至美和至真的诉求。
  对海子的这一声呼唤,我们既当作如是观,又不当作如是观。就形而下者而言,孤独的海子,不可能像辛稼轩那样,“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就形而上者而言,处在文化断裂之后与阵痛之中的时代,悖论和矛盾中的海子,绝望和幻灭中的海子,也不可能像古代诗人那样,获得整个家园和文化上的支撑。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与海子完全是同呼吸,共命运的。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这是海子最真挚、最温柔的诗之一,在诗人远去之后,这一声声姐姐,令人心碎。在这一声“姐姐”里,有一无所有的诗人行走于无所有之乡时最后和全部的所有。在这里,海子像大地一样袒露了他的伤口,他的幻灭。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抒情!
  海子的四声姐姐,让我们想起他悲凉的《四姐妹》:
  
  请告诉四姐妹: 这是绝望的麦子
  永远是这样
  风后面是风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16年前,1989年,是我们心痛的一年,我们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最真诚、最热情的生命,还有其最后的抒情、最后的诉求。至今,我们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心,断裂的声音。我们相信,那不应该是最后的抒情,也不应该是最后的诉求,正像诗人所说:“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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