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斋话

也就是将些琐碎的事,呈献给大家。
个人资料
正文

风雨麒麟桥 长篇小说 (71)

(2019-05-01 17:40:42) 下一个

“你怎么能够就觉得测得很准吶?”梁泽柱这是头一回亲耳听得二先生算命的前后详细的叙述,十分好奇地问。

 

“看他们一家,应该是和善人家,虽然房屋还算宽敞,但到处是鸡屎牛粪的臭味,应该是一个自耕农民,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家,又能够有什么太大的凶险吶?听那屋主的语气,应该是他们家里有人在行伍里。从签相上看,应该有些吉报的。别说不信,你就等着听信吧。到时候,保不齐会送过来一副猪头三性呢,”二先生和气地笑了。

 

梁三才这阵子正跟唐老三在一处,帮着把柜台上的坛坛罐罐收拢在一起。因为,梁三才也一样没了窝,像拔了毛的鸡,像打折了腿骨的狗。他只好到唐老三这里将就着。唐老三拖家带口的,没田没地的,政府就说他是苦大仇深的贫民,再加上他平日里待人厚道实在,还真的就没人来招惹他。估计,人家看着他五大三粗一个夯汉子,也不敢上门耍横。三才这是绝地投友,唐老三自然是推诚相待。至少,不能让他冻着饿着。

 

小琪缩在梁凤子家的灶间。她早就过来了。整条街上,她只有这么一个可以避难的地方。她只是哭,除了哭,还是哭。茶不思饭不想的。梁东家给抓走了,那些家伙,横眉竖眼穷凶极恶的煞神一般。看那情形,东家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好几次她想到了死,可她不能走在东家的前头,她还得去给东家送牢饭。

 

每次看到半倚半靠卷缩在冰冷墙角里的东家,奄奄一息的样子,小琪姑娘就心里流血,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掉。可他们不让她哭,还威吓她,说她是反动派的孝子贤孙,也要把她给抓起来。死都不怕了,抓起来坐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小琪明白,一旦她也坐进这黑牢,谁来给东家送饭。她隐忍住泪水,做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为的是让东家宽心。

 

那一天,二先生照例的出门,半道上便神色慌张地赶回家。“大哥,听说,听说---”平时老成持重的二先生,突然的就乱了方寸,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他们要镇压梁东家!”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镇压!?”大先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镇压’这两个字,跟‘浮财’一样,成了家喻户晓的字眼,听到的人都毛骨悚然,连调皮的狗,都似乎明白这样的恫吓,一听得‘镇压’二字,立时便变得循规蹈矩起来。大先生饱读诗书和史书,特别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那上面有没有‘镇压’二字,大先生一时情急,思绪短路,还真就不太记得了。但那里有一个字,叫‘族’,当动词用,诛杀九族的‘族’,也就是戏文里唱的满门抄斩。大先生想着那个字,便毛骨悚然,打心里头冷的厉害。这刚刚把持了朝政,便就大开杀戒,大肆杀戮,而且戕害的是开明绅士,是社会的脊梁。将来,假如这个以杀戮以血浆染红大旗以立威的政权还有将来的话,那么,这个‘族’字的惨烈,就又要复辟了。

 

大先生觉得,梁润泰虽然富甲一方,但他急公输家,乐善好施,开明随和,再者,他并没有背负人命案子。即便按照所谓的土改章法,也罪不至死。

 

大先生一时乱了章程,站在后院的菜园地里,恸声哀号。惊动了正弯腰撅屁股在邻近的菜地里干活的几个女人。其中就有李定礼的寡母和冯明涛的寡嫂。几个穷得只剩下腿裆上的裤子的女人,一向得到梁润泰的接济,听得这话,便相继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聚拢在一处交头接耳了一番,便咋咋呼呼的上了街头,大声呼喊着,吐沫四溅,面红耳赤的,都好像喝醉了就似的。街面上,顿时人头攒动,鸡飞狗跳的。李定礼的堂兄李定富,正拉着一头老牛到烔河边饮水,打听的明白,便顾不得回家,拉上了大牯牛,义不容辞的加入了到上区公所讨个说法的队伍。

 

铁匠周作义,跟杀牛的方大佑,肩并肩地站在一起,漆匠吴厚道生性胆小,脸上有些瞻前顾后的神情,也紧迈几步挤到他们跟前,倒是吴漆匠的老婆,大大咧咧的,大声招呼着篾匠的老婆。向来胆小怕事的江裁缝,先是把脑袋伸出裁缝铺子,往外看了看,然后慢吞吞的整个身子自屋内挤牙膏似的挤将出来,不知道是谁,出手一把就将他拽了过去。

 

这种场面,自然少不了老姑奶奶杨万氏。日本人当年到处杀人,一颗不长眼的流弹,就击中了她的丈夫,那可是个一贯畏首畏尾,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好好先生。老姑奶奶的性格,跟她短命的当家人刚好相反,天生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如今的男人,也就是一个摆茶叶摊的小摊贩,叫姚梦轩,也是个厚道老实巴交的大好人。老姑奶奶胆子大,什么都不怕。她自己觉得,以前的男人是日本人打死的,尽管算不上是抗属或者是烈属,但至少是对日本人有杀夫之仇的,跟日本人有深仇大恨。况且,如今的这个男人,也就是一个拉不上桌面的穷光蛋。如今的新社会,穷人光荣,穷人就狠。这不,街头巷尾的那些穷光蛋,那些好吃懒做的二流子,那些拿自己屋里的女人换几口鸦片的流氓地痞,一夜过来,都成了当家作主的人上人了。老姑奶奶怕啥?她,不,他们家,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嫖女人四不爬人家的院墙。况且,她觉得,就眼巴前这事儿,她是占在理儿上。要不,这镇子上三街六巷里的乡亲邻居们,都站了出来。老古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有理,怕啥?

 

富春楼掌柜的罗卿真,扎起了长棉袍子的一只下摆,义愤填膺地就要出门。亲家有难,他不能让未来的女婿成为孤儿。罗老奶奶在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不急不躁,呶,你瞧瞧外头,有那么多的人,拦轿子击鼓鸣冤,这么大的阵势也是足够了。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一招失手,徒自损兵折将。再怎么着,梁少爷已经有了着落。一个已经生死难说,可千万不能搭上你一个。你这颗大树不能倒。这全家老老少少,都指望着你!” 罗奶奶老泪纵横,语不成声。

 

工作队孙队长跟党的书记刘大水为镇压梁润泰一事,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这时候,他们已经成立了区公所,没多久就更改了名称,叫做区政府。区政府把烔炀北边的一家很大的祠堂给砸了,马马虎虎地清理了一番,便搬迁了过去,而将梁润泰的宅子,分给了十来户贫穷人家。这分房子跟分田地,跟斗地主镇压反革命,是件连环套路的作业,统而称为‘土改’,全称嘛, 应该就是‘土地改革’。

 

由于孙存志支援渡江有功,便就留在了地方上,继续为前线部队筹集粮草,名正言顺地当上了区长。其实,早年他跟随何启明东进北上,已经官至营长,当个区长,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最为可恨的,是那刘秃子当了书记。照理说,孙老大是当地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怎么着,这孙老大也该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大才是。可是,可是,嗐,肯定是上头有什么碎嘴的家伙,耽心他有地方势力,来个画地为牢,结果会尾大不掉,便生硬地把刘秃子这个夯货,作为楔子给插了进来,做了一把手。那家伙,一字不识,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根本就不把他这个区长同志看成一碟菜。动不动就跳起来对他横吹鼻子竖瞪眼。着实让他孙老大义愤填膺的。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