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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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麒麟桥 长篇小说 (67)

(2019-04-27 18:09:33) 下一个

“孙掌柜的应该知道,这几天河埂上百十号人的开支用度,都由梁某人独立承担,每人每天除掉吃喝开销,还付给两块钱的酒水抗寒费。看这连天的雨水,估计没有五千光洋,还真维持不下去。还正想着找些街坊,大伙儿都尽些力吧。这不,先到你你孙老板的府上,就请你先认捐吧。”

 

“啥?”看来孙存志在山东呆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情急之下,连乡音都改了。发现了自己失态,孙存志连忙改口:“发给河工的钱,得如数收回。这件事,就不劳动你这个梁大善人了。恶人由我们来做!”他斩钉截铁地说,特别是在‘们’字上,加了重音。“工作队明天就到。接管地方治安。梁老板也晓得,他们都是打硝烟滚滚的战场上,自死人堆里滚爬摸打过来的,都带着这个,”他夸张地掀开狗皮夹袄,露出腰间别着的一支短枪,用红绸子包裹着,只露出一个檀色的枪柄。

 

“他们都带了枪,看来他们是准备着---”下面的字他梁润泰没说出口。

 

“抢。你是说他们要抢河工们手上的钱?哈哈!那倒不必。相信河工们有觉悟,一定会自动的如数把钱交上来。我们自有办法教会他们怎么去做。我们也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梁润泰,没有把到嘴边的话说完。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这对往日的老街坊老兄弟,已经这么唇枪舌剑来了好几个来回。至于胜负嘛,梁润泰无可奈何地瞥了一眼孙存志肋下的短枪。他轻声叹了一口,站起身来。

 

孙老大放下手中的茶壶,也站起身来。古往今来,都是端茶送客,眼前这位孙同志,却是撂下茶壶送客。看来,这世道,真的是变了。天翻地覆,乾坤颠倒。

 

“我这竹棚里的材料,全数充公,为大军过江,咱们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么着吧,你梁老板,先拿出一百担粮食, 一千块现大洋。十天为限。可千万不要让兄弟我为难。”他似乎是不经意地把手搭在腰间那玩意儿上。

 

梁润泰的额头,沁出了细密密的汗珠。没多久,梁三才自河埂上回来,告诉梁润泰,有几个自称是工作队的人,腰间都别着家伙,手中拿着一张纸条,说是花名册,上面都记着河工们每人得到的银元,要大家都自愿地如数交给国家,交给政府。

 

乌梁村里,一直病歪歪的族长老头,没有熬过乌桕树开花的时候。枯风凄雨的,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带着不尽的惆怅和绝望,恨恨地离开了人世。梁润泰没有过来给老人送行。如今,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赶到街上来送丧信的,是张大舅的孙子,张泽兴的儿子张水成。八岁的小家伙,懂事的很,抱住梁爷爷,无声地哭了。

 

“你爹爹跟你大大怎么不过来送信?”梁润泰有些明知故问。

 

“爹爹跟大大都拉去当民工了,不去不成,还得自己声称是自愿报名参加的,不然的话,就要倒霉。”孩子嗫嚅着说。他也不晓得,这个‘倒霉’,到底是什么样的惩罚。在他后来的三十年岁月里,他是身体力行地饱尝了这‘倒霉’的精髓含义。

 

“老太爷爷是怎么死的呢?”在当时的情况之下,梁润泰还是有相对的人身自由,尽管那由孙老大领队的工作队已经堂而皇之地进驻了梁府,占用了他和泽柱的房间,把他们赶到后面去,打堆挤住在柴房里。

 

“那些带枪的,砸了祠堂。把祠堂做成了什么战时的什么。”应该是战时指挥部,小不点儿哪里分得清那些崭新的字眼儿,尽管他跟梁爹爹学过书,识得字。“是坤横大爹跟小二爷坤发领着人去的。老太爷爷拦不住,被他们连推带搡的,就跌倒在泥地里。也没有人上去扶一把。待到家里人赶过去,太爷爷身子都冷了。”

 

“啊!”梁润泰低下头,痛苦地紧紧闭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是梁坤横跟梁坤发领人去的?”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追问了一句。其实,有没有人带领着去捣毁祠堂,并不重要。那么个庞然大物,突兀地在那里,傻子都认得路。问题是,这个梁大横,还有那个大烟鬼子梁坤发。嗨,兄弟阋于墙,窝里乱啦。瞧瞧他们,列祖列宗在瞧着他们。他撇了撇嘴唇,这几天的折腾,他的嘴唇都开裂了,沁出一丝一丝的血来。想到这,他的眼角处,潸潸的流出一行浑浊的泪水。老人唏嘘不已,却又尽量地装出坦然的神态,十分冷静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肩头,故作轻松地说:

 

“孩子啊,人老了,总是要走的。我,你爹爹,你大大,都是要走的。不过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要忍气吞声,要委曲求全,留得青山在。你晓得吗?你坐下,听梁爹爹跟你说,打着狐狸,得到什么,那是一张毛皮,养头牛呢?除掉耕地,最终得到什么?是那一身的肉。可人呢?人跟狐狸跟老牛都不一样。人,有的是一身的骨头。是硬骨头,不是软骨头。明白吗?”

 

水成似懂非懂的,眨巴着眼睛,用力地点点头。

 

“那个梁大横,是个粗汉莽夫,也就是条会咬人的恶狗。但凡有谁招他惹他,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咬人。记着,往后哇,尽量不要去招惹他,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看看他会不会放你祖孙几个一马的。”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那个梁坤发,十足的奸佞小人,无德无能,不能律己不能持家,不能和睦邻里,不能尽孝宗庙,是个十足的冤孽。嗬,他还该着我一百大洋。日后哇,得便告诉泽木少爷,他,梁坤发,得了我梁润泰一百大洋,才得苟延残喘,才得今日数典忘祖,祸害庙堂!”梁润泰显然是动了真情,有些不能自已,声音喑哑地说着。

 

终于,他收住话头,四顾了一下,没见着有人在注意他们爷俩,便边俯下身子,对着水成的耳朵,低声耳语着:“想着你泽木少爷!他会回来的。孩子,要等着那么一天。”又不无颓丧地咕噜了一句,“那一天,我是看不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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