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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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麒麟桥 长篇小说 (57)

(2019-04-13 19:17:39) 下一个

送走老张头父子,梁润泰转身回来,就看见四个孩子,昂头挺胸地端坐在堂前的凳子上,一声不吭的,看得出,他们是极力地掩饰心中的兴奋和激动。“今天我们讲《三字经》,嗯。”就看见泽木屁股头在凳子上蹭了几下,估计有些不耐烦,因为,《三字经》他都会背了。“先给水成水仙每人安排一个小先生。这个嘛,泽木,你就做水成的小先生,霞姑就做水仙的小先生。午饭之前,你们得教会两个小学生《三字经》的前二十行。谁要是教不会,就该罚。罚什么吶?唔,罚你们先生跟学生对换。也就是说,明天,就让泽木教水仙,霞姑教水成。怎么样?呃?”

 

就看到霞姑哆起了小嘴巴,对着泽木的耳朵小声说道:“不许你教水仙!哼。”水仙和水成,小鸡啄食一般直点头。

 

下午,梁润泰本来是要几个孩子睡个午觉,自己也觉得有些困乏,便斜倚在躺椅上,项嫂抱过来一床褥子,轻轻地给他盖上。叵耐那几个顽童,太不安分,趴在各自的春凳上,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折腾个一时不歇,闹的老先生睡意全消了。“好吧,”他无可奈何地说,“我们到门外去,都坐在树下,我来讲一个孟母三迁的故事。”

 

待孩子们都围着石桌周围的几个石凳子坐定之后,老先生先开口问:“孟母的故事,听过吗?”

 

“听过的,”水成瓮声瓮气地说,“我家爹爹讲过。”

 

“哪里,”水仙急红了脸,“爹爹讲的是岳母,岳母刺字,精忠报国。不是孟母。”

 

“都是妈妈,我看也差不多,”水成小声嘀咕着。妹妹揭了他的短,让他在朋友面前折了面子。

 

老先生谦和地笑了。孩子们的质朴纯真,像墙边花圃里玫瑰上绽放的蓓蕾,像树冠上葱葱绒绒的嫩叶。“我们先来一起背《三字经》吧。”他提议。

 

两个乡下来的孩子,看来在家里多少也读过几句书,跟着泽木与霞姑,磕磕绊绊的,竟然也能合得上节拍,一路背将下来:“……苟不教,性乃迁;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 断机杼……”

 

“停!”老先生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孔老夫子有个学生,也是个老夫子,就是孟子。孟老夫子小的时候,跟你们一样调皮,贪玩不求上进。”他打开面前的《列女传·卷一·母仪》,那是西汉人刘向所著,慢慢地念道:“孟子生有淑质,幼被慈母三迁之教。昔孟子少时,父早丧,母仉氏守节。居住之所近于墓,孟子学为丧葬,躄踊痛哭之事。母曰:“此非所以处子也。”乃去,遂迁居市旁,孟子又嬉为贾人炫卖之事,母曰:“此又非所以处子也。”舍市,近于屠,学为买卖屠杀之事。母又曰:‘是亦非所以处子矣。’继而迁于学宫之旁。每月朔望(夏历每月初一日),官员入文庙,行礼跪拜,揖让进退,孟子见了,一一习记。孟母曰:‘此真可以处子也。’遂居于此。”

 

“就是说呀,孟子小时候有淑质,聪明,机灵。他们的家靠近墓地,孟子就跟送葬的人学当吹鼓手,于是乎,孟子的母亲就搬家了。这一回呐,他们跟小商贩住在的近,孟子就跟人家学一些贩夫走卒的斜门旁道,孟子的母亲只好再次搬家。他们的新家,紧挨着一个杀猪的屠户,孟子又跟人家学屠宰。孟子的母亲说,这还是不行,于是乎他们第三次搬了家。这一回,他们搬到了一家学宫之旁, 就是一家学馆的旁边,每个月的初一日哇,当官的都来学馆的文庙跪拜孔夫子。他们互相都十分讲究礼节,孟子把那些礼仪都一一的记诵下来了。孟子的母亲说,就是这个地方好!”

 

孩子们都目不转睛地听着。“都明白了吗?”孩子们都眨巴着眼睛。水仙说:“我小哥就是,老水牛叫,他也跟着‘哞哞’的叫,知了叫,他也会‘吱吱’的叫,特别是那芦花大公鸡,叫的调门可高啦,小哥也会!”一边说,一边打眼角瞧了一眼她的小哥。水成一时还没闹明白水仙妹妹是在夸他吶,还是在损他,傻呵呵的笑着。

 

泽木跟霞姑也露出率真的笑脸。他们都看着老先生。“说的没错。这就回到了《三字经》的开篇:‘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也就是我们俗话讲的‘跟好人学好人,跟恶狗学咬人’。就是说呀,你们将来,都要跟好人在一起,不跟恶人在一起。明白吗?”

 

“梁大大,”霞姑站起来问,“可我们也不晓得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呀,”其他几个孩子都点头称是。

 

“问的好!也是。天底下的坏人,没见过谁把‘坏’字写在自己的脸上,”老先生连连点头,可在心里头,他倒是联想到了《水浒》上的宋朝,但凡是犯了充军之罪的,都在脸上烙下火印,一辈子搁在脸上,任你怎么着也摩擦不掉。可是,那些脸上留下火印的,就都是坏人吗?梁润泰问自己。这些话,他自然不好跟眼前的几个孩子说。“你们啦,不妨这样的去交朋友。比方说,你们四个如今都是好朋友了,对吧?以后呢,你们就跟朋友的朋友交朋友,会不会呢?”他问孩子们。他感到有些泄气。其实他自己也明白,朋友的朋友,也就不见得是值得交往的人。不过,他还是当真没办法回答霞姑的问题。

 

朋友的朋友,也许是朋友,也许是不值得交往,乃至是趋炎附势之徒。其实,即便是朋友,又能怎么着。那年老三回来,哥俩促膝长谈,一夜未眠。老三在外面,经历的多,对人情世故,领悟的也多,甚至有血的教训。相对而言,老五梁润初局限于一隅,以真诚待人,以宽厚持家,倒是没有经历过那么大的闪跌,尽管有的时候,有些生意上的龃龉,不过,生意不成仁义在,还从来没蒙受过遭人坑蒙拐骗,被人出卖的事情。

 

老先生突然想起来什么,跟孩子们摆了摆手,急匆匆地走进屋里,进了泽柱的账房。泽木可能是刚才贪玩,闹的出了汗,又坐在冷冰冰的石头凳子上,小屁股受了凉,便‘啊嚏’打了一个喷嚏,小鼻子里就沁出鼻涕来。霞姑看到,忙不迭地自怀里掏出来一条绣着红玫瑰的手帕,小手灵巧地在泽木的鼻头上擦着,脸上露出关切的样子。一边擦一边哆囔着:

 

“瞧你瞧你。真脏!”说着,展开那花手帕,看着上面的稀鼻涕把一朵玫瑰花都糟蹋了。便撇着嘴巴,露出满口的乳牙,泪水就在眼眶里打滚。看得出,她是用力地在忍着,硬逼着不让泪珠流落下来。“奶奶今天才给我的花手帕,是奶奶自己绣的,瞧你,都给你弄脏了!”小姑娘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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