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么颠三倒四的反复折腾,口齿不利索的讲述,一家人终于闹明白,这只不过是一场虚惊。梁东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恨恨地冲着梁三才摆了摆手。说话间,小琪姑娘已经做好一大碗面汤,没好气地冲着他嚷嚷:“还不过来倒嗓子,真是个现世宝!”‘倒嗓子’是‘吃饭’的意思,是句呛人的话,一般是家里大人杵搡(骂)小孩子的话。‘现世宝’意思是遭人白眼的不中用的家伙。本来是骂人的话,梁三才听在耳朵里却分外的受用,因为,他错误地觉得,打是疼骂是爱,他这个落难的公子,看来定能够揽得美人送抱投怀。
趁那不中用的男人在灶间的墙旮旯里‘呼啦呼啦’的狼吞虎咽,琪姑娘就拉开风箱,给他烧盆洗澡水。想到五爷他们不但没有出事,而且还安全的很,琪姑娘就十分的高兴,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小心思,落到了实处。
乡下姑娘的心,就像那含苞还没放开的月月红(月季花),远看小巧实在,近闻幽香恬淡,实则,那花蕾的内芯中,那是火红的热烈,洋溢的浓香。就拿小琪姑娘来说吧,她没读过书,大字儿认识不了几个,也不好意思开口闭口的说声‘喜欢’(爱)。估计在大城市里,那些身穿鸭蛋青、大裤脚大袖口的中襟褂裤的年轻女子,正是时髦这些甜言蜜语,小嘴巴里,会说出什么‘喜欢你脚下踩过的土地,喜欢你头顶上飘过的云彩’之类,一边这么卿卿我我地打情骂俏,一边自前胸的兜里掏出绣着梅兰菊竹图案的手绢擦拭一双眸子,故意地作出矫揉造作的忸怩姿态。
可是,小琪姑娘这些都不会,她只有一副朴实的乡下人的好心肠。觉得,主要她暗中喜欢的人平安无事,一切都好,她便觉得由衷的快活。灶膛的火,映在她年轻健美的面庞上。就听得琪姑娘情不自禁地就哼哼起当地小调‘倒七戏’的调门来。就是那种焦湖人男女老幼妇孺皆知的唱腔,轻盈柔顺,甜嫩入耳。有的人,叫它‘小倒戏’,后来,进了庐州(合肥)城,换了个大号,叫什么‘庐剧’。其实,细究起来,那个‘庐’字,应该是‘庐江’的‘庐’,正确的发音是‘驴’。有些人名地名的,不好查考的,比方说这出产瓜片茶叶‘六安’的‘六’,应该读‘陆’,那‘叶公好龙’的‘叶’,应该读成‘社’。
庐剧的乡土气息浓,特别是花腔小戏,俗气又土气,边歌边舞,生动活泼。刚巧灶洞里给憋了一把火,风箱一拉,那烟,‘砰’的一声,就喷出了灶膛,熏的琪姑娘直流眼水,于是,就听得她低声哼唱着《老先生讨学钱》里头的一段关于抽旱烟的唱段:“……提起你家的烟唻,我眼水往肚子里咽,三文臭铜钱唻,买回来一大摊。抽起你家的烟唻,我嗓门直冒烟,一要烟袋通,二要装的松,三要紧嘴拔,四要迎着老东呐风……”
这边唱的入神,那锅里的水就烧开了。没提防,梁三才蹑手蹑脚地就走到了琪姑娘的身边,人模狗样的学着琪姑娘的花腔,嘴巴里哼哼道:“老东风不打紧唻,我这里有花衣裳,姑娘你穿上身唻,有模又有样……”一边唱着,一边就打腰间解下来那浸着他身上臭汗的那块花布。姑娘还没来得及明白到底是这么回事,就见那臭男人身子一歪,差点儿就歪在了琪姑娘的怀里,弄得灶间里山摇地动的响声。那臭烘烘的嘴巴,硬是蹭到了琪姑娘的脸蛋。
在东厢房里的泽柱,听得西厢房灶间里那么大的响动,有些不放心,就打房门出探出脑袋,正巧就看到看到灶间的场景,眉头紧锁,咬紧了牙齿,腮帮子鼓的老高的。本来,在堂屋里看到了那块花布,就让他产生了错觉,眼下又亲眼看到他们俩一上一下的在灶间,以为是三才跟琪姑娘两个人合在一处胡闹,误以为琪姑娘早就暗许了芳心,乐意跟这个不诚实的三才厮混,便感到很有些窝心。自此,把对小琪姑娘的那一片心思,深深地埋在了心窝。
隔了两天,五爷跟大先生他们便回来了。他们是先坐船到中庙,然后再一路走回来的,也就三十几里地。水芹姑娘没有跟他们一道回来。其实,朱承仁朱先生,一再挽留大先生,邀请大先生跟他一道去南方走一走,“就你家乡那几块水田,给卖了吧,省得成了羁绊。到南洋,哪里还没有你大先生的落脚之地?就你我联手,在生意上也能开辟出一片天地的。”朱先生言辞剀切地挽留他。
大先生倒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笑了笑。家中的事,他觉得放不开,特别,是那几个顽皮的学童。“不是说,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吗?你瞧,你我才分手几年,这不又见面了?再说,就当年你那救命之恩,我罗某人还没有报答呢。”到底是怎么样的救命之恩,两个人都没细说,五爷自然也没问。
水芹姑娘得去找何老大。他们之间的事,由来鬼鬼祟祟、讳莫至深的,其他几位自然更是将一片好奇之心闷吞在肚子里。倒是水姑娘显得落落大方,莞尔一笑,说:“总有一别的时候,假如有那么一份缘分,自然后会有期的,”姑娘深情地瞄了一眼梁润初,见五爷有些讪讪的样子,便上前一步,紧挨在他的身旁,和颜悦色俏皮地说:“说不定哪天夜里,风高月黑的,就去敲五爷的门吶。”一句话,说的大家都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