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几个人,都眼睛一亮。有人情不自禁的‘哦’了一声。一直呆在里间的账房泽柱,也忍不住探出脑袋来。
“大先生给瞧瞧。”东家漫不经心的将搁在面前的那玩意儿往大先生面前轻轻一推。
大先生将目光自那铜炉上挪开,与东家对望一眼,笼起双手在前胸搓揉了几下,有些虔诚的样子,将那铜炉捧起来,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特别是那上面的铭文,注目良久。
“倒是件古物,”大先生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难得老二有这份心思,有稀奇的事便想到了梁东家。”一头说, 一头搁下手中的铜炉,“东家怎么着,也得赏他几个吧。”便看着梁东家。
“老二难得这份好心,泽柱,给你二哥拿二十块袁大头。”他说话声音很平静,看着桌子上的铜器,仿佛就看着大先生家的萝卜头送过来的几箱热豆腐。
管家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这时候便也插话道:“周师傅,晚上在这儿留饭。”一面又冲后厢屋高声叫着:“还不给周师傅上茶?”其实,下人们早就给大先生和周铁匠上了热茶。管家这是在问茶送客。
铁匠连忙起身,也没怎么推辞,将账房泽柱端上来的二十现大洋,分成两拨,左右口袋里各揣进去十块,冲面前的几个男人连连点头,转身就出门走了。
大先生背着双手,踱着方步,不经意的样子,朝门外看了看,见得铁匠走的远了,这才连忙回过身子,说:
“恭喜东家老哥,得了件宝贝。”
“怎么说呢?”东家有些明知故问。
“这是一件难得的铜炉。”大先生多年前在河南一个督军账下,见过相仿佛的物件。对其中的行情,清楚的很。“中国很早的时候, 就出铜器,铜器的造型和纹饰有些像石器和陶器的。铜制的兵器和工具,其外型样式大多来自石器;铜制的容器外观造型则多来自陶器。无论是鼎、鬲、爵、斝,都有陶器原型。铜器的纹饰和铭文也沿用了石器和陶器。陶器多有彩绘纹饰,其中不少见于后来的铜器中,如云雷纹、蟠龙纹等。古代的玉器上,也刻錾有各种饕餮纹,这种图文,也散见于铜器上。”
民国六十二年,哦,也就是纪元一九七三年,说是在土地里头刨出来青铜器。其实,民间这种玩意儿,见得多了。不过那是后话。
“泽柱,先给拿到账房收着。”东家拿眼环顾着面前的几个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行提起,嗯?”见几个人相继点头,这才提高了嗓门,“做几个精致点的小菜,跟大先生喝几杯。”又说,“大先生这回一路辛苦,劳苦功高,晚上出门时,别忘了带上一点小意思。”就对账房仿佛:“给大先生备下一百块大洋。”
“东家这是见外了,万不能收,”大先生连忙起身说话。
“就算是犬子预交的束脩,你还能不收下吗?”东家笑容可掬的说。
“这---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一百块大洋,那是当时县长一个月的薪奉。
第三天一大清早,梁润泰老东家身穿藏青的长袍,外面罩一领深蓝华达呢的棉夹袄,长袍马褂的装束,右胳膊肘里夹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缓步走在麒麟桥上。看看天色还早,反正他也觉得不那么着急,就在桥面上收住脚步,侧身避开一架迎面过来的驴拉架子车。车上的夯汉子十分知礼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站在桥的南边,放眼冲巢湖口的方向看过去。河边的柳树,光秃秃的,一棵挨着一棵,拥簇着,在晨风下有气无力的摇动着萧瑟单调的枝条。入秋之后,烔河里的河水,陡然地就浅了那么一大截,两边的河埂,就赤裸裸的露出一尺上下的黑土。河水倒是清冽,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样子,如同一个懒散的庄稼汉子,得过且过的,有肺无心的,汨汨地流淌着。时不时的,就看见一只鸟,蓬松着麻灰色的羽毛,打柳树枝丫间,一头窜将出来。打搅了这清晨的宁静。自不量力的扁毛畜生!他在心头恨恨的开骂。
东边,漾起血红的云。慢慢的,云彩就涌集在一处,靠地平线上,晦暗而赭黄,渐次往上,就鲜亮一些,深红橘黄,镶着黛紫色的边。各种色彩,多种形态,菌集着,升腾着,发出无声无息的喧嚣。那份压抑的沉闷,那份将次迸发的激荡,应该只有太阳知道,在那几乎是万马齐喑的早晨。那轮太阳,一如既往的懒洋洋的模样,慢吞吞的,先是探头探脑的,折腾良久,这才露出大半个脸来,在姹紫嫣红的云彩的烘托下,透着君临天下、颐指气使的自命不凡。平地里,仿佛听到一阵低沉的雷鸣,风突然就大了起来。河边的柳枝,随着风的力道,欢腾的舞动着。河里的水,也皴叠起波澜。看来,是要变天了。
梁东家来到一家院落前。那是一处僻静的农家小院,青砖黛瓦白粉的墙。一路两厢带前后院。抬头打院门往上看,西厢房上头的烟囱,正炊烟袅袅,依稀听得灶间风箱拉得‘噼哒噼哒’作响。院门虚掩着,梁东家自认为不是外人,径自就推门而入。
周铁匠正在堂屋洗漱,梁东家的突然光临,让他猝不及防,就有些手忙脚乱的。倒是他的家里的(妻子),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闻声放下灶间的活,三脚并做两步的,出来应客。
“别忙了,他二嫂子,”梁东家连连摆手。“就同老二过一句话,这就走。”一边冲铁匠使了个眼色。
“那你还是去烧早饭吧。梁老叔跟我有话说,没你娘们什么事情。”铁匠说话直来直去的。
女人悻悻地车转身子走了。还回头冲男人丢了嗔怪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