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斋话

也就是将些琐碎的事,呈献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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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麒麟桥 (5)

(2019-01-25 07:37:54) 下一个

 “哎,你晓得吗?钱三运澡堂昨晚出事了,”老姑奶奶没理会郑老太婆的打趣,看着钱三运走开后,自顾自的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不过,话说的很轻,似乎是不想让当事者钱澡堂听到。

“出了事?出了什么事哇?这么就没听说呢?真是的!”几个女人一台戏,第一桌席面上的几个妇人,撂下了平日的端庄,抹去了做作的矜持,忙不迭的连声发问。

“大事呢?还是小事呢?”见老姑奶奶拿眼瞧着自己,郑老太也放下清冷的做派,笑吟吟的问。

“不大不小的事吧,”老姑奶奶话锋一转,仿佛连她自个儿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见几个女人有些焦急的样子,老姑奶奶摇了摇手中的芭蕉扇。“洗澡的,在澡堂汤池边,看到了一团臭屎。”钱家澡堂,有三个池子。靠门边的是正方形的大池,往里,有两个六尺宽的窄池子,中间的水比外头大池的水要热一些,靠最里头的,水特别热,叫汤池。有些皮糙肉厚的,喜欢在大池搓揉干净,再依次的往里面的小池去浸泡。最里面的那个汤池,水特别的热,雾气氤氲的,有些像王母娘娘的瑶池,假如在四周摆放些鲜花灵芝草什么的。不过,若是叫人拉了泡臭屎,那就另当别论的了。当年孙猴子那么大的能耐,也只敢在如来佛的手心里拉上一泡猴臊尿,至于这王母娘娘瑶池边的臭屎,玩笑来的就忒大了些。这,不见得是玩笑,这是在坏人家的生意,在砸人家的衣食饭碗。

老姑奶奶不歇气的接下去说,嗓门不自觉的就大了一些,罗老太太下意识的踢了她的脚,还朝后桌上看了看。那钱三运,没事人一个,正眉飞色舞的跟其他几个匠人谈的开心。

“澡堂里的男人们,都光着屁股,冲到了前堂,吵着嚷着的要退飞子(票)。刚好郑篾匠家的站在买票口跟钱家的说话,可开了眼。”

老姑奶奶口水重,每次说到激动处,就吐沫横飞的,郑老太太面颊上顿时就觉得痒痒的,掏出手绢,却没去擦,她耽心让老姑奶奶面子上不好看。可老姑奶奶正在激动处,没注意这些小节上的事情。

“钱三运进去一查看,却原来是哪个捉黠鬼,把草纸泡在热水里,拧成屎蛋的样子。原来是一场虚惊,一场恶作剧。”

“查出来是谁干的吗?”有人问。

“说是,说是,”老姑奶奶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说是大先生家的萝卜头干的好事!当晚去洗澡,他掏出两个铜板,要买一包盐水花生米,都是些菱角包,他非得在里头挑一个大点的,翻过来倒过去的,把人家筐子里的花生包都弄散了。人家就生气,数落了萝卜头几句。本来嘛,都乡亲邻眷的,牙齿还跟舌头碰的呢。怎么就动坏心眼整人。”老姑奶奶哆着嘴巴,上嘴唇上一条又一条的皱纹,就有些像皖南水东蜜枣的样子。

“钱家的澡堂,已经开张啦?”冷不丁的,有人插了一句。可不,俗话说:秋后十八盆,河里才断了洗澡(游泳)的人。大热天的,谁会去澡堂起哄?澡堂不会在这么个大热的季节开张做生意,因为没得生意可做。

老姑奶奶仿佛没听见,接着又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起别的张家长李家短的来。

吴厚道吴白漆,周顺子周白锤,跟街头郑老太太有些宗亲的郑篾匠,东街裁缝老陈,南街裁缝老江,虽然都是些工匠,但在街面上都有自己的铺面,而且他们手艺好,为人也实在,为匠人无匠心,都受到街坊们敬重的。账房的按照东家的意思,把他们都安排在二席,其他的都是街坊四邻,也没有什么大讲究的,见空就坐。

四周的柳树槐树梧桐树,树荫遮天蔽日,微风习习的。傍晚时分,太阳有些不甘寂寞的挂在靠西边的桥湾的大椿树梢头,像东家家里腼腆的使唤丫头小琪,羞答答的红着脸,朝这边张望着。烔河里,时不时的传来几声艄公的吆喝声。桥东头大先生家的狗,头动尾巴摇,狗视眈眈,忧心忡忡、愤愤不平的样子,觉得,这么大的场面里,竟然就没有安排它这个领头狗的席位,有些闹情绪。它尾巴后面几只大小不齐颜色各样的狗,都聚精会神的站着,作出了时刻准备好的姿态,随时就能冲锋陷阵,到河对岸入席。当然,狗们不得入座,所谓的入席,无非是钻到桌子底下,大口的享用裹挟着食客们口水的鸡鱼肉骨头,足可以填饱它们的狗囊饭袋。

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的,大家伙都入席就座,梁大当家的,冲账房低声嘀咕了什么。只见账房转身在席面底下抽出两瓶烧酒,都是三斤一瓶的高粱大麦冲(地方土话:烈酒),光这一个‘冲’字,就见得酒力有多冲。又招呼下手提了一大食盒的菜蔬,屁颠的朝麒麟桥走过去,再朝右转身下得河堤,送给过往的船工们充饥。大东家看着账房手脚麻利的样子,便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上几句,就见打麒麟桥头,急匆匆的跑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过二十刚出头,中等的个头,看身板,跳一跳,能落地一身肌肉疙瘩来。倒是个标致的男子汉。就是有一桩,也不晓得自什么时候起,头上就没了头毛,头皮亮晶晶的,傍晚的时候站在麒麟桥上,朝烔河水里这么一张望,水里就看见了两个月亮,正应了一首情歌里的词儿:天上有个月亮, 水里有个月亮。来人姓方,号大佑。杀猪宰牛的人家。可能杀生太重,家里头打小就给他取名大佑,求个心里头安稳,至于老天佑还是不佑,也只有天知道。

这方大佑,跟吴厚道吴白漆是姐夫郎舅姻亲,为人精明,但做事厚道。他有一门独到的手艺,宰牛剥皮,然后硝制牛皮。四圩十八乡的,会操刀宰牛的不少,但是这牛皮,却非得送到他方家的后院去才成。方大佑方牛皮,收下牛皮,操刀先来刮去皮上的赘肉,在当时,那是一项不大不小的收入。大佑跟他大舅子一样,也是厚道,一般跟送牛皮来的对半分,闹个皆大欢喜。

除掉那以假乱真,让人当真误以为天上的月亮落在了河里的光头,牛皮方还有一个让人喜庆的个性,就是喜欢吹牛,感情这吹牛皮的说法,出处就落在他身上。乡人们常说,杀猪得吹起猪皮,这样便于刮毛褪脏。而杀牛,就不需要吹牛皮,因为有他方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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