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老戈
(1)
我认识曼玉纯属偶然。
二年前 , 我被美国惠普总部派去亚洲工作。我先在香港呆了半年 , 然后去了新加坡。我喜欢新加坡。我喜欢呆在冷气十足的公司里。我的办公室在香格里拉酒店的九楼。在下午的时候 , 我会去顶楼的 1938 喝咖啡。 1938 是新加坡一个很有名的咖啡吧。一种怀旧和浪漫的气氛弥漫其中。墙上的装饰是 1938 年上海滩女明星的海报。那黄黄褪色的人物还在微笑,述说着当年缤纷耀眼的故事。伸展出去的露台上摆满了玫瑰。全是鲜嫩欲滴的粉红玫瑰 , 迷人地静静盛开。墨绿色的大大的遮阳伞下常坐着谈情说爱的男女。他们边聊着天边欣赏着这个城市的美丽。
那天我去 1938 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我要了杯咖啡 , 在一顶大伞下面坐着看报纸。忽然我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 一个长发女孩冲到我的伞里。她很快地拍我的肩膀 , 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 我很意外 , 没有反映。倒是她利索地坐在了我的对面 , 随后张大了嘴表现出比我更严重的惊讶。你好。我说。我们认识吗 ? 她很慢地将嘴巴合上 , 怔怔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 随后很慢地将脸凑近我。她徐徐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盈 , 象湖上的风拂面吹来,然后她的笑声竟然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我很少被一个妙龄少女如此近距离地注视 , 本能的反映便是呆若木鸡 , 痴痴地凝神望着她。突被她哈哈大笑吓了一跳。周围人也被她的放肆的笑所吸引 , 眼光全部聚集过来。她一脸调皮 , 完整地笑完之后冲我说 , 你怎么可以和我的朋友长得这么相像 ? 我哑口无言。不过我立刻缓过神来 , 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 今天是什么日子 ?
她很漂亮。至今我回忆起见到她的时候 , 都还是心动不已。她穿了一件洁白的连衣裙。她的黑头发长长地披在白色的裙子上。她扭头的时候 , 颈部显得性感无比。她的胸口没有带任何的饰物 , 竟然是如此吸走了我的目光。她裸露在裙外的鲜细白嫩的肌肤让我想到冰清玉洁这四字。她的眼睛闪烁着微寒的光芒 , 在伞的阴影里游走如丝。美丽的嘴唇在合上以后 , 楚楚动人却充满了自信。老实说 , 我已不知所措 , 伸手拿起咖啡 , 假模假样地喝了一口。在这美妙的时刻 , 可恨的手机响个不停 , 原来是公司找我。我只能离开。我迈出一步的时候 , 从西装的口袋中抽出一张我的名片 , 转身递给她。她接下了 , 还抿嘴笑了一下。这让我欣喜不已。
我说了一句飘曳在空气中的话 : 有空请你喝咖啡。
之后的几个星期 , 我魂不守舍。我一天要去 1938 喝四趟以上的咖啡。我满嘴咖啡香。我恨不能将办公室移到 1938 。无论公司的大小客户 , 我都请去 1938 。他们都怀疑我是 1938 的股东。有一次 , 我拉肚子 , 蹲在九楼的洗手间里倾力而为。我的秘书接到美国总部的电话 , 便去 1938 找我。这样连美国的老板都知道我爱泡在 1938 。他有一回在电话里索性叫我 1938, 不久还省略地只称呼我 38 。气得我把秘书找来骂了一通。我变得象个无头的苍蝇 , 在 1938 和办公室之间飞来飞去。但不管我怎么努力 , 我始终没在 1938 里再遇见她。几个星期之后 , 我满身咖啡香。
我后来发觉一个细节。那就是我的名片上没有我的手机号 , 只有办公室的电话。于是我便乖乖地每天坐在办公桌旁 , 寸步不离。电话铃响的时候 , 我会迅速但温柔地拿起米色的话筒 , 吐出我自认为具有磁性魅力的男低音 : 喂 , 哪位 ? 听筒里总是流出让我失望的声音。让我恨不得马上挂了电话 , 等待下一道铃声。
在新加坡 , 我没有一个朋友。晚上我经常请同事吃饭打发时间。我有一次请秘书李冰吃饭。我们还喝了葡萄酒。她挺能喝的 , 并且慢慢话也多起来。她说她可能明年去韩国。她男友在首尔。但她又不敢确定很执意要嫁给他 , 但现在又思念他。她说她很矛盾。同时她问我 , 你有人思念吗 ? 我没回答 ,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思念。第二天午餐时间 , 李冰去吃午饭了。我给李冰桌上放一份文件时 , 发现她的电脑屏幕上有一段文字。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写的 , 还是网上摘录的。我俯身看了那段文字 :
当然我记得第一次的恋爱,还有 A 写给我的第一首情诗,他说:
“ 我目不转睛看你/已耗尽我的生命/这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况且你真美丽 ”
我甚至记得他每一个笔划的顿挫,像小刀子一样刻在我的心里。然而又有什么用?我们终究还是分开了。
不知怎么的 , 自从那天以后 , 我再也没有骂过秘书 , 也很少要求她们加班。
公司为我租的公寓其实很近。我一般散步去公司。晚上也会在公寓附近走走。那天夜里 , 我睡不着 , 便起身到公寓下面的小花园里坐一会。我赤脚走在草地上 , 抽了根烟 , 看了看月亮和星星。回到房间 , 听到手机正响个不停。我接了 ,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冲出来 : 你怎么才接电话 ?
哪位 ? 我很疑惑。
你现在有空吗 ? 她问道。
不好意思 , 你是 ? 我不记得这个声音。
我在西棕广埸二楼的湘湘酒吧 , 你现在过来吧。她说。
小姐 , 你打错了吧 ?
来了你就知道了 , 不来你会后悔的哦。
我感到莫名其妙 , 但又隐约觉得很好奇。我猜是美国的同学来了新加坡 , 故意给我个惊喜。但我实在想不起这个声音是谁。我驱车前往西棕广埸。
那真是个让我惊喜不已的夜晚。竟是那个在 1938 遇到的女孩。她斜斜地坐在吧台旁喝着酒。橙色的灯光涂抹在她迷惑不定的脸上。在灰暗的酒吧里 , 她旁若无人地自饮自乐 , 象个从废墟里走出来的贵族在用尽身上的最后一枚金币。我压抑着兴奋 , 轻身地坐在她旁边 , 朝她露出无奈的笑容。她很镇定 , 对我说你好。我近看发现她此时容光焕发 , 红红的脸庞上流泻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甜蜜情绪。她象一个熟透了的桃子。她说她累了。
今天特别累 , 又特别轻松。她看着酒杯 , 喃喃自语。
不好意思 , 这么晚把你叫来 , 你能送我回家吗 ? 我怕一个人回不去。她抬起头 , 眯着眼睛盯着我说道。不过 , 我们再喝一会儿。
我一直没多说话 , 也没问她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 为什么今晚才打电话给我。我端起酒杯陪她喝着。心里在想她会不会喝醉 , 醉了之后将她送去那里 ?
半个小时后我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足地走出湘湘酒吧,把她放进车里。
夜幕下的这个城市寂静又奢华 , 我打开车窗 , 让空气中甜丝丝的风拂在我的脸上。看着她半梦半醒的样子 , 我觉得今晚真是生活在小说之中。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