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不能走

亦诗亦文,随心所欲,常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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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汪班长

(2005-03-08 17:15:52) 下一个
汪班长 陈九 昨晚和过去部队的战友聊电话,说着说着又说到汪班长。真快,都三十年了。 汪班长是安徽人,六九年的兵,其实他是我们连吊车班副班长。连队里一般称副班长为‘班副’,但大家都叫他汪班长,甚至他们班长刘毅也叫他汪班长。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提拔他当副班长那天,连长问他知不知道副班长的职责。他说不知道。连长告诉他,副班长的职责就是督战。战场上班长冲在前面,副班长要断后,谁逃跑就可以毙了谁。据说那天晚上都熄灯老半天了,汪班长还坐在床前不肯脱衣服。大伙儿问他咋了,他严肃地说,不行,要么让我当班长,要么另找人。都是自己兄弟,就算有人逃跑我能下这个手吗。打那儿他就得了这个称号。 当兵是个累活儿,铁道兵就更甭说了。施工休息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凑在一块儿抽旱烟聊女人。旱烟抽进去像条火胡同儿一样过隐,里面搀了不少榆树或杨树叶子。汪班长抽烟技巧非同一般。他总是先把烟抽到嘴里,再从嘴里徐徐吐出,让烟聚成浓浓的一股,沿着上嘴唇吸进鼻子,一点不糟蹋。每抽一口,他太阳穴上的伤疤就鼓一下,亮光光的。他说那是小时候后娘用熨头烫的。他母亲死得早,后娘进门就不让他上学了,天天放牛。有一次他把刚穿上的新球鞋丢了一只,找了大半夜也没找着。后娘就给他留下这个伤疤。不过汪班长又说,这不怪她,一双球鞋几个工呢,乖乖,多少钱啊。汪班长有未婚妻。连队里把已婚和有未婚妻的战士统称为‘有女人的’。有一次他把未婚妻的照片忘在床上,我们看到了,两个长辫子,背后写着‘如影随形,凝眸远眺’,看来还是读过书的。汪班长每次给未婚妻写信时就说‘我要写家信了’我笑他,瞧你美的,就见过一面,不是还没结婚嘛。可他下次还说‘我要写家信了’,那个家字说得很重,一付笃定的样子,让人不禁嫉妒他那付轻松劲儿。这种事怎么轮到城里人就那么沉重,谈起来没个完。 汪班长喜欢喝酒,但喝不多,有一两多白酒脸就红,话也多起来。他说想给后娘卖件新衣服,这老太太一辈子拉扯孩子不容易,又说复员后想办所小学校,让老婆教书,他做饭。反正说的都是和家乡有关的事。铁道兵战士都来自苦地方。苦归苦,大家还是说自己家乡好。东北兵就说他们家乡离大庆油田怎么怎么近,他舅舅曾给铁人王进喜送过饭。山东沂蒙山来的就说革命老区的贡献有多大,著名红嫂的故事就发生在他们村。湖北兵先说林彪是他们老乡,后来林彪完蛋了又非说林彪祖籍不是湖北。汪班长那天多喝了两口儿,说起老家安徽舒城来就没边儿了。 ‘乖乖,咱们家乡,’他老爱说咱们家乡,听上去好像每个人都是他们家乡的。 ‘咱们家乡过年炸的散子,码起来有房子那么高,随便吃不要钱。’ ‘咱们家乡的羊有牛那么大,好拉车。’ ‘你那疙瘩有大马哈鱼吗?’东北兵找他喳儿。 ‘啥子,蛤蟆鱼啊,有。’ ‘你们可有老通城的汤饱煞?’湖北兵也加入。 ‘有。’ ‘那咱们家乡有北极熊吗?’ 我其实开个玩笑。 ‘也有。’汪班长豪不犹豫地回答。我把他扶到床上,我知道那个有是一种信念。 山里的夏天炎热而宁静。那是个难忘的下午,斜阳懒懒地在山头徘徊。连长让把停在铁路上的矿山斗车吊下来。我跟汪班长把吊车开到离斗车很近的地方。可发现那里的土质太软,固定吊车的千斤顶根本吃不上劲。我们只好把吊车往后倒。可是离斗车一远,吊杆就不够长。只好用钢丝绳先把斗车一点点斜着拉过来再起吊。我把钢丝绳挂好,挥手向坐在驾驶室里的汪班长示意。他和往常一样伸出大拇指表示确定。钢丝绳开始轧轧作响,两吨多重的斗车慢慢向前挪动,看来一切都在汪班长的掌握之中。可是,由于地面凸凹不平,斗车的高度很难掌握。这边够高那边不够,那边够了这边不够,总卡在什么地方。折腾半天,我们真有点不耐烦了。这时,我听到发动机轰轰的响声加大,汪班长又一次在提升斗车的高度。突然,斗车一下悬空,象只巨大的怪兽朝汪班长的驾驶室撞去。还没等我喊出来,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斗车撞到了驾驶室。等我冲上去的时候,驾驶室被压得只有拳头那么厚。汪班长苍白的脸上全是血,安祥而平静。我拼命地喊他拉他,根本拉不动。最后,连长命令用气焊割开驾驶室,一定尽快救出汪班长。红红的火烧烂了他的衣服和皮肉,焦灼的味道让每个人喘不过气来。等把他抱出来,人早死了。 他被安葬在吊车翻覆的地方。未婚妻照片和未发出的家信放在他的怀里。去年回国我约几个战友去找汪班长的坟,没找到。只有青山绿水和风的呼唤声,像当年一样美好悠扬。是啊,不是什么都能轻易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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